《掌欢》 正文 第1章 混世魔王 骆笙盯着翠帐缀下的镂花银香球出神,那双往日里顾盼神飞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呆滞,也因此,耳畔小丫鬟的叽叽喳喳声愈发大起来。 “姑娘,不就是一个苏公子嘛,您瞧着顺眼抢来就是了,为了他上吊不值当的啊,嘤嘤嘤——” 骆笙动了动眼珠,看向趴在床头哭泣的小丫鬟。 这丫鬟叫红豆,又能说又能哭,这般魔音贯耳已有三日,足以让她大致了解了当前处境。 她是权势滔天的骆大都督之女,因惹了祸被送到外祖家,在这里瞧中一名男子,遭婉拒后愤而投缳。 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别哭了。”骆笙开口,声音沙哑,喉咙火辣辣地疼。 哭音戛然而止,红豆惊喜抬头:“姑娘,您总算肯说话了——” 没等红豆再说,湘竹帘猛地被掀起,旋风般冲进来一名少女,身后响起外头丫鬟的惊呼声:“大姑娘,表姑娘正歇着——” 冲到骆笙面前的少女毫不客气指着她骂:“骆笙,你还要不要一点脸面了?为了得到苏二公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祖母让我娘去苏家谈亲事了,你可算得偿所愿了是不是?” 骆笙转眸看向怒容满面的少女。 十四五岁的年纪,双颊因愤怒染上两抹殷红,朝霞般生机勃勃。 红豆直接跳了起来,愤怒比少女还甚:“大胆,你竟敢这样和我们姑娘说话!” 少女啐了一口,眼中满是鄙夷:“骆笙,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有本事就让那些人把盛家上下全都抓起来好了。” 盛家丫鬟听了这话脸色骇得发白:“大姑娘,您还是先回去吧,表姑娘还没大好——” 惹急了这位表姑娘,说不准真会命那些锦麟卫把盛家上下都抓起来的。 锦麟卫呀,无情又冷血,对自己亲族都能下手,外祖家算什么。 门口响起少年清朗的声音:“大表姐,你怎么在我姐姐房中?” 少女看向门口,语气不自觉缓和下来:“表弟没听说我娘去了苏家吗?” 少年走进来,深深看了面色平静的骆笙一眼,才对少女道:“听说了,不过这是长辈做的决定,大表姐来找我姐姐也没用的,还是回去吧。” 少女面露惊讶。 表弟居然会向着骆笙? 骆辰与骆笙虽然是亲姐弟,可是七年前就来到她们盛家养身体,这些年下来阖府上下早把表弟当成一家人了。 前些日子骆笙刚来时,她冷眼瞧着表弟对这位亲姐姐不冷不热,如今怎么—— 不论如何,少女还是给了表弟这个面子,怒瞪骆笙一眼道:“使下三滥手段抢来的亲事,我等着看你与苏二公子举案齐眉!” 说罢,少女一挑帘子走了。 湘竹帘轻轻摇摆,留下姐弟二人四目相对。 十二三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是瘦削的身材与偏白的肤色令他看着有些孱弱。 刚刚还为骆笙说话的少年神色陡然变得冰冷,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厌烦与恼怒,咬牙道:“骆笙,你见了有点姿色的男子就要贴上去?能不能有一点羞耻心!” 一旁红豆忍不住替自家姑娘抱不平:“苏二公子不是只有一点姿色呢。” 她们姑娘是眼光这么低的人吗,只有一点姿色才不会稀罕咧。 骆辰未看红豆一眼,依然紧紧盯着骆笙。 骆笙终于开了口:“你刚刚在维护我。” 她因伤了喉咙声音有些哑,语气却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骆辰一怔,那双好看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就是恼羞成怒:“你不必自作多情,刚刚维护你是因为你到底与我一母同胞,别人指着你鼻子骂难道我脸上就有光彩?现在大舅母去苏家谈你的亲事,只望你以后能装装样子,莫要再丢人现眼!” 被亲弟弟一通责骂的骆笙扬了扬眉梢,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门亲事能成?” 骆辰再次一怔,脸瞬间气得通红。 他骂了这么多,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惦着与苏曜的亲事能不能成。 他怎么有这样的姐姐—— 骆辰紧紧攥拳,愤怒又无力。 “这门亲事能成?”骆笙仿佛没看到弟弟的气愤,平静再问。 骆辰闭眼,深呼吸,压下拂袖而去的冲动冷笑道:“你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逼迫外祖母,外祖母敢不依着你?” 盛家与苏家是世交,再加上他们父亲位高权重,大舅母亲自去苏家谈这门亲事,苏家十有八九会答应的。 一直倚着床头的骆笙突然直起身,红豆忙扶住她手臂:“姑娘,您要干嘛呀?” 骆笙脚已落地,稳了稳有些无力的身子,淡淡道:“去苏家,你带路。” 红豆没有多问一个字,立刻脆生生应了一声,扶着骆笙往外走去。 骆辰呆立了片刻,急忙去追。 福宁堂院中栽植的橘树尚未开花,屋里传来盛老太太的叹气声:“只望这丫头亲事定了后能安分些,我也能睡几日安稳觉。” 一旁妇人是盛家二太太,骆笙姐弟的二舅母,此刻闻言在心中冷笑:有这位表姑娘在,盛家能安稳才怪了。 骆大都督遣人把这位表姑娘送来时捎带的信上就提了,请老太太帮骆笙寻觅一门好亲事。 想着这事,二太太就恨不得捶大腿:这是要把骆笙嫁在金沙县,从此赖定他们盛家了! 盛老太太吩咐前来报信的丫鬟:“叫大姑娘来一趟。” 不多时去骆笙那里叫骂的少女走进来,盈盈施礼:“见过祖母,二婶。” 盛老太太招少女上前来,叮嘱道:“佳玉,以后不许去找你表姐闹,她在咱们家是客。” 老太太想着外孙女,暗暗叹息:那丫头啊,只要不惹祸她就谢天谢地了。 盛佳玉颇不服气,正要开口就见一名丫鬟匆匆进来,急声道:“老太太,表姑娘去苏家了!” 盛老太太陡然变了脸色,不由与二太太对视。 盛佳玉眼中怒焰滔滔,提着裙摆往外跑:“祖母,我去瞧瞧!” 盛老太太沉默良久,轻拍着茶几喃喃道:“真是孽障啊。” 她温柔懂礼却早逝的女儿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混世魔王呢? 正文 第2章 强扭的瓜不甜 与盛府一街之隔的苏家,此时气氛十分紧绷。 屋中是盛家大太太与苏家主母在商议亲事,院子里则站了几个小辈,一个个面带怒色。 “二哥,你怎么不进去对娘说呢,万一娘真答应了怎么办?”一名穿绿衫的少女神色焦急,拽着一名少年衣袖。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模样,正是苏家二公子苏曜,在整个金沙县乃至金陵府都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有潘安、宋玉之貌。 苏曜扶着院中那株花开满树的玉兰,眸光平静望向屋门口。 另一名穿石榴裙的少女呸了一声,嗔道:“姐姐不要乱说,就骆笙那种人,娘怎么可能答应呢?” 苏大姑娘横了妹妹一眼,声音放低:“别忘了骆笙的身份!” 苏二姑娘一滞,忿忿跺脚:“那又如何,咱们苏家也不是平头百姓,难道二哥的亲事还要被人逼迫?” 苏家在金沙是望族,耕读传家,百年来出了不少朝廷命官,当地等闲无人敢惹。 可是骆笙的父亲是大都督,执掌锦麟卫,又哪里在乎这个呢? 苏大姑娘这般想着,有些恼妹妹的天真。 这时苏曜开了口:“二位妹妹莫吵了,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会替我打算的。” 他声音温和,神色平静,令两名少女越发急了。 “娘万一点头呢?”苏大姑娘咬唇问。 苏曜目光再次投向屋门口,眸色沉沉:“那便听娘的。” “二哥!”两名少女齐齐喊了一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人望过去,是站在大门处的幼弟跑了过来。 苏小弟不过八九岁年纪,因奔跑双颊泛红,大声道:“不好了,骆笙来了!” 仿佛来的不是一名少女,而是洪水猛兽。 苏曜抚了抚苏小弟的头,温声道:“不要直呼她名字,叫骆姑娘,或者骆姐姐。” 骆笙走过来时,正好听到这道疏疏淡淡的声音。 温和,却没有多少暖意。 苏二姑娘箭步冲上去,挡在苏曜面前,喝道:“你来干什么?” 骆笙看着她,像是看到一名义士拦在美貌女子前,呵斥欲要强抢民女的登徒子。 美貌女子——骆笙目光落在苏曜身上。 少年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肤色如玉,长发如鸦,清清瘦瘦比身后满树的玉兰花还要夺目。 苏曜刚要皱眉,便发现骆笙的视线已经从他身上移开。 骆笙盯着屋门口道:“听说我大舅母在与苏太太商议我的亲事,我就来了。” 苏二姑娘气得手发抖,指着骆笙骂道:“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以死相逼盛府来提亲还不够,居然亲自来了,这世上……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寡廉鲜耻之人!” 小姑娘眼眶里已经有泪珠打转。 她是真的要气疯了,可是偏偏长辈们叮嘱过不能招惹骆笙,说会给苏家惹祸。 苏大姑娘握住妹妹的手,看起来稍稍冷静些:“骆姑娘,眼下长辈们在议事,你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苏府不欢迎你,你站在这里就是污了苏家的地方。 这话苏大姑娘没说出口,却不知在心中盘旋了多少次。 “跟我回去!”骆辰追了过来,含怒拽住骆笙手腕。 骆笙没有动。 在苏家兄妹的注视下,骆辰面上阵阵发热,咬了牙低声道:“你非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骆笙拍了拍骆辰的头,平静道:“我进去说过话就走。” 十三岁的少年还没到拔高的时候,比身量高挑的骆笙还矮了一寸,骆笙做出这样的动作竟莫名有几分和谐。 所有人都忘了反应,包括被摸头的骆辰。 直到骆笙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口,反应过来的骆辰气得脸色发白。 她,她怎么敢摸他的头! 并没跟进去的小丫鬟红豆笑嘻嘻替骆笙解释:“我们姑娘喜欢公子呢。” 要是丑八怪她们姑娘才不会看一眼,就算亲弟弟也一样。 骆辰的脸色由白转红,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他需要骆笙喜欢?这样一个姐姐,倘若能让他少丢一点人就该感恩了。 “咳咳——”因为情绪过于激荡,骆辰咳嗽起来。 骆辰体弱,这才在年幼时就被送到了气候宜人的金沙长住,这是与盛家熟识的人都知道的。 苏家兄妹见状关切询问起来。 这时盛佳玉赶到,环顾左右问道:“骆笙呢?” 苏大姑娘淡淡道:“进去了。” 苏二姑娘与盛佳玉关系不错,说话毫不遮掩:“佳玉姐,你们怎么没人拦着她,就让她这么跑到我家来。呵,这是唯恐我娘不同意,亲自上阵谈亲事呢。” 一番话臊得盛佳玉满面通红,骆辰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带她回去!”骆辰大步向屋门口走去。 东屋里,盛大太太与苏太太同样因骆笙的进来错愕不已。 “表姑娘怎么来了?”盛大太太柔声问着,心中却是翻江倒海的厌恶。 她活了一把岁数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盛家与苏家交好,两家来往颇多,她在这间屋子里做客的次数已经数不清,可没有一次如眼下这般如坐针毡,颜面扫地。 要是有人给她儿子说骆笙这样的姑娘,她恨不得抄起花瓶把那人砸出去。 偏偏她现在就是做这种恶心事的人。 可是有什么法子呢,骆笙为了苏家二公子连上吊的事都做得出来,不管是真是假,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盛家如何向骆大都督交待? 到那时别说盛家,就是苏家恐怕都逃不了破家灭门之祸。 也是知道这样的后果,苏太太明明万般不愿却几乎要点头答应了。 这个时候骆笙来干什么? 骆笙屈膝向盛大太太与苏太太施了一礼,道:“大舅母,我来叫您回府。” 盛大太太被骆笙从没有过的懂礼数震住了,不由问道:“表姑娘知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骆笙唇角微微弯:“我知道大舅母是来与苏家太太商议我与苏二公子的亲事,不过这门亲事还是作罢吧。” “为什么?”太过震惊之下,盛大太太与苏太太齐声问。 而门口处也传来盛佳玉等人的惊诧声。 骆笙笑笑:“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啊。大舅母,咱们回去吧。” 直到骆笙等人离去,苏二姑娘还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可思议道:“她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正文 第3章 一梦十二载 苏二姑娘表情呆滞,拧了苏小弟一把:“该不是做梦吧?” 苏小弟嗷一声惨叫:“疼——” 苏二姑娘大大松了口气:“疼就好,真的不是做梦。二哥,你逃过一劫!” 苏太太这时回过神来,看着丰神俊朗的儿子泪如雨下,却是欢喜的泪。 儿子真的是逃过一劫,若不是为了苏家老小,她怎么会忍着恶心听盛大太太说那些话! 苏曜走上前来,轻拍苏太太手臂:“是儿子不好,累您烦心了。” 他目光投向门口处,想着骆笙与往日迥异的表现,生出几分疑惑。 骆笙会放过他? 苏大姑娘则指挥着丫鬟洒扫屋里屋外,声音透着轻快:“都动作利落点,把晦气扫出去!” 那些丫鬟就发出清脆的笑:“大姑娘放心,婢子们定会好好打扫。” 从苏府离开的盛家一行人心情就沉重多了。 盛佳玉凑近骆笙,咬牙问:“骆笙,你又耍什么花样?” 盛大太太睇了女儿一眼,语带警告:“佳玉,还有没有规矩,叫表姐。” “娘——”盛佳玉不服气跺了跺脚。 她比骆笙小了几个月,叫一声“表姐”是应当,可骆笙哪有半点表姐的样子,她才叫不出口呢。 盛大太太何尝不理解女儿的心情,假意斥责过后悬着心问骆笙:“表姑娘怎么突然又不愿意了?” 若是牺牲苏家二公子一人,让盛、苏两家乃至整个金沙县都安生下来,其实也行。 骆笙微微皱眉:“大舅母是希望我与苏二公子的亲事能成?” 这话险些把盛佳玉吓死,猛拽盛大太太衣袖。 盛大太太不敢再问,不由加快了脚步。 盛、苏两家相距不远,一行人很快回到盛府,直奔福宁堂见盛老太太。 盛老太太一颗心正七上八下,一见骆笙回来忙问缘由。 骆笙福了福,淡淡道:“许是外祖母误会了,我从没有过与苏二公子定亲的念头。笙儿身体有些不适,先回房了。” 骆笙一走,盛老太太就憋不住了,忧心忡忡问骆辰:“辰儿,你姐姐是不是又瞧上别人了?” 骆辰脸色黑如锅底,艰难辩解道:“姐姐不是这么快见异思迁的人……” 他这次要好好盯着,骆笙再敢胡来,他就打死她! 盛佳玉一脸严肃拍了拍骆辰肩头:“表弟,你一定不了解你姐姐。” 盛老太太叹口气,示意二人退下,留下两个儿媳商议对策。 “既然骆大都督把笙儿的亲事托付给我这当外祖母的,依我看笙儿的亲事越快定下越好。” 再这样下去,盛家就把金沙县的人得罪光了。 大太太与二太太纷纷附和:“老太太所言极是。” 盛老太太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惋惜:“偏偏那丫头又不愿意与苏家的亲事了,你们说还有哪家合适?” 大太太干笑:“表姑娘眼光高,一时半会儿恐怕难寻到合适的。” “是呀,放眼金沙能配得上表姑娘的少年郎可不多。”二太太跟着道。 她听说有几家已经把生得俊俏的儿子送出去读书游历了,就是为了逃离表姑娘的魔爪。 这可真是丢死人! 盛老太太视线扫过两个儿媳,把心中打算说出来:“笙儿有三个表哥一个表弟,皆年龄相当,不如在他们中选一个吧。” 盛家多年来一直与人为善,是厚道人家,与其让那丫头祸害别人,不如留在自家吧。她好歹是那丫头的外祖母,有她看着总归出不了大乱子。 盛老太太这话好似一道惊雷险些把两个儿媳劈焦了。 大太太猛地站了起来,扶着额摇摇欲坠:“儿媳心悸的毛病又犯了,想回房吃一枚保心丸……” 二太太赶忙扶住大太太:“儿媳送大嫂回房。” 眨眼间两个儿媳跑得一个不剩,只留下老太太一个人生闷气。 就没一个识大体愿意牺牲一下的?她真是看走眼了! 骆笙才进房门,红豆就凑过来笑嘻嘻问:“姑娘,您是不是又瞧上别家公子了?您说是哪个,婢子给您抢回来。” 骆笙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浅啜两口,盯着茶盏中沉沉浮浮的绿芽出神。 红豆从没见过自家姑娘这般安静的模样,一时觉得有些陌生,小心翼翼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骆笙抬眸看着红豆。 尽管小丫鬟嘴里吐出的话那般无稽,可脸上的担忧是真切的。 骆笙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用力,把从醒来后就一直盘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红豆,你知道镇南王府么?” 她不是什么骆大都督的爱女骆笙,而是镇南王府的清阳郡主啊! 她死了,又醒来,魂魄困在别人的躯体里,偏偏对此人的情况一无所知,只得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临死前那些滔天的恨与痛,不动声色了解眼下处境。 “镇南王府?”红豆认真想了想,神色茫然,“没听说过啊。” 骆笙心一沉,攥着茶盏的指节隐隐泛白。 她的父王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尽管金沙县不属于镇南王管辖之地,可大周又有几人不知晓? 骆笙缓了缓心神,再问:“那么平南王府呢?” 不知道镇南王府,平南王府恐怕也是不知道的。 没想到红豆愣过后笑起来:“姑娘您是在考校婢子么,谁不知晓平南王府啊,平南王世子七年前过继到皇上名下当了太子,整个平南王府的人都搬到京城去了,您还与太子见过咧……” 骆笙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红豆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一个字。 她压抑住如雷的心跳,颤声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永安十七年啊。”红豆不假思索回道。 咣铛一声,骆笙手中茶盏跌落,摔得粉碎。 永安十七年——她死去,再醒来,竟然过去十二年么? 这十二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红豆所言如此荒谬离奇? 红豆骇了一跳,忙蹲下收拾满地碎瓷:“姑娘,您当心扎了脚——咦,这是什么?” 小丫鬟从幔帐与屏风的间隙抽出一条白绫,盯了片刻似是想起来什么,忙把手中白绫一抛:“呸,呸,真是晦气!” 正文 第4章 杀机暗涌 丈余长的白绫飘飘荡荡,被骆笙伸手抓在手心,若有所思盯着。 红豆脸色有些难看,急声道:“姑娘,婢子这就把这晦气玩意儿烧了去。” 骆笙便明白了:“这是我投缳用的白绫?” “可不是嘛,当时一片混乱婢子没顾上,还以为被人收拾了,谁成想居然落在这儿了……”红豆叽叽喳喳解释着,伸手去拿骆笙手中白绫。 骆笙握着白绫没有松手,眸光浅浅扫过屋中摆设,看向房梁。 红豆一怔,而后神色大变:“姑娘,您,您不会还想不开吧?” 骆笙目光落在红豆面上,平静问:“我是想不开的人?” “不是啊,苏二公子虽然生得俊,可在京城比他更俊俏的您都调戏过啊,怎么就为了一个乡下小子寻短见呢?” 骆笙嘴角微微一抽。 这位骆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她真是受教了。 “姑娘,您把白绫给婢子吧。” 骆笙没有理会红豆的哀求,手一扬,白绫一端穿过房梁垂下来。 红豆汗毛都竖了起来,扑过去抱住骆笙。 骆笙拍拍小丫鬟的发,吩咐道:“去搬之前我投缳用的凳子来。” 红豆下意识松开手,颠颠搬了个小圆凳过来放在白绫垂落的正下方。 做完这一切,小丫鬟扇了自己一耳光:“我在干什么?” 骆笙见状,微微弯了唇角。 她早已看出来,这个小丫鬟虽然诸多缺点,对主子的吩咐却不打折扣执行。 这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骆笙一脚踏上了圆凳。 红豆骇得魂飞魄散,抱着骆笙双腿音调都变了:“姑娘,您真的还想再死一次?” 上方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当然不会,我只是想验证一个猜测。松手吧。” 红豆不自觉松开手,仰头望着已经站上圆凳的骆笙,呆呆问:“您想验证什么呀?” 骆笙捏住了白绫断口处。 这条白绫有一处打着死结,显然是当初上吊时系的,而齐整的断口则是救下骆笙时被人剪断的。 骆笙握住了断口处,白绫就又成了一个圆环。 红豆胆战心惊盯着骆笙的动作,时刻准备救人。 之前就是她把姑娘救下来的,现在也算有经验了。 骆笙晃动了一下白绫,声音多了一丝冷意:“三日前,我就是用这条白绫踩在这个圆凳上投缳的?” “是。” “看出来了么?”骆笙倾身,靠近白绫。 红豆小心翼翼点头,眼神带着茫然。 她要说什么都没看出来,姑娘会不会死给她看? 骆笙从小丫鬟眼神看出了答案,不再为难对方,指了指垂在胸前的白绫道:“白绫在这个位置,我若投缳还要屈膝弯腿,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 红豆一愣,不由附和:“是呀,太委屈了。” 都要寻死了还用这么不方便的姿势?何况她家姑娘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骆笙从圆凳上下来,任由白绫飘荡,眸色越发深沉:“红豆,你还不明白么,不是我要投缳,是有人害我。” “真,真的?”红豆舌头都打了结。 骆笙看着红豆,露出无奈的神色:“何况我想不想死,自己不知道么?” 红豆再无疑虑,忍不住惊呼。 微凉的指尖落在她唇边,把惊呼声堵了回去。 红豆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怒,问道:“姑娘,究竟是谁想害您?真是胆大包天!” 骆笙也在想这个问题。 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就连盛府老太太都摆不出长辈的架子,却有人就在骆姑娘的闺房对她下了杀手。 早春的风夹着凉意从窗棂涌进来,吹动静悬的白绫,屋内仿佛有看不见的杀机涌动。 红豆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愤怒更甚,杀气腾腾道:“姑娘,咱们要把害您的人找出来,弄死她!” 骆笙颔首:“正有此意。” 她死过,因而更加惜命,害骆笙的人是一定要找出来的。 “坐。”骆笙指了指圆凳。 红豆倒不嫌弃这圆凳是自家姑娘曾踩着上吊用的,一屁股坐下来。 骆笙一手托腮,神色淡然:“那就先说说我投缳的事吧。” 红豆一怔,看着骆笙平静的神色,终于把心头逐渐放大的疑惑问出来:“姑娘,您难道不记得了?” 骆笙理直气壮点头:“是啊,什么都不记得了。” 红豆掩口惊呼:“怎么会这样?” 骆笙不以为然笑笑:“大概是走了一遭鬼门关,不小心喝了几口孟婆汤。” “真的有孟婆在奈何桥畔熬汤?” 骆笙看着红豆,眸色一点点转冷:“红豆,你要记着,无论我记得不记得,永远是你的主子。” 红豆神色一凛,再不敢问东问西,说起骆笙投缳的因由。 “一个多月前咱们来了金沙县,您偶遇苏二公子想结识一番,却被对方拒绝。如此几次之后,您就去找盛老太太说稀罕苏二公子——” “什么时候去找的我外祖母?”骆笙打断红豆的话。 “三日前。” 骆笙眸光微闪:“然后呢?” “然后就被拒绝了啊!”红豆说起此事颇为义愤填膺,“老太太也太不近人情了,您当然就生气了,回来之后都气哭了呢……后来您休息了,婢子觉得不对劲进屋来,才发现房梁下悬着一个人——” 说到此处,小丫鬟一张脸煞白,显然在后怕。 “如何发现不对劲的?”骆笙自觉找到了突破口。 红豆抚了抚心口:“您有午睡的习惯,婢子趁着那个时候要去后街货郎那里买些小玩意儿,走到一半发现忘了带银钱才返回来。本来婢子不敢打扰您午憩,谁知在外间没听到您的鼾声,一时觉得奇怪就进来瞧了瞧。” 骆笙神情有些僵硬。 也就是说,这位骆姑娘有打呼噜的习惯。 这就不难解释为何从她醒来就发现其他丫鬟都守在外头,鲜少进屋的原因了。换作是她,大概除了最亲近的丫鬟也不希望其他人靠近。 骆笙整理了一下思绪,再问道:“我午憩之前有人来过么?” “有!”红豆掰着手指数起来,“小公子来过,大表姑娘与二表姑娘也来过……” 小公子指的骆笙胞弟骆辰,大表姑娘是盛佳玉,二表姑娘是盛佳玉的庶妹盛佳兰。 “说一说他们来时的情况,包括说过什么话。” 正文 第5章 疑凶 “先来的是小公子,来了后把您劝了一番——” 骆笙眉梢微扬:“不是骂了一顿?” 红豆一滞。 骆笙面无表情道:“以后对我说话不必遮掩。” 她需要的是准确讯息,而不是被修饰过的话误导。 红豆应一声是,口齿伶俐说起来:“小公子跑来骂了您一顿就走了,然后两个表姑娘就来了。大表姑娘说的话与小公子差不多,二表姑娘劝您消气并劝架……” 骆笙莹白的指尖轻扣桌面:“这么说,二表姑娘对我不错?” “是呀,您那些表兄妹中对您最友好的就是二表姑娘,不像大表姑娘处处与您针锋相对……” 骆笙静静听着,陷入思索。 到了杀人的地步,动机肯定是有的。 这三日盛府主子陆续来探望过她,她不说、多听、多看,对众人皆有些印象。 外祖母对她无奈失望,大舅母与二舅母心中嫌弃却不得不摆出关心姿态,大舅有些后怕,二舅不在府上。 骆笙想,盛府这些长辈大概是不愿看着她出事的。 骆姑娘的父亲位高权重,把惹了祸的女儿送到外祖家避风头,真要出了事盛家不好交代。 而外人青天白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混入骆姑娘的闺房动手,亦不容易。 这样的话,盛府的同辈人嫌疑就很大了。 厌恶她又维护她的胞弟骆辰,对她破口大骂连“表姐”都不屑喊的大姑娘盛佳玉,表现友好的二姑娘盛佳兰,四位没有多少来往的表兄弟—— 要害骆姑娘的是谁? 骆笙再次看向房梁垂下的白绫。 不得不说,这个杀人手法有些粗糙。 动机或许早就存在,而促使对方仓促出手的契机很可能就在三日前。 那日,骆姑娘向外祖母表达了对苏二公子的想法,接着就是杀身之祸…… 这二者之间十之八九有关联! 骆笙对疑凶隐隐有了猜测,又生出一个疑惑:骆姑娘睡着后被人悬在梁上,期间就没有醒来挣扎过? 她视线缓缓扫过室内摆设,落在手边少了一个茶蛊的青花五彩梅纹茶具上。 少的那个茶盏刚刚被她摔得粉碎,满地碎瓷还没收拾走。 “我弟弟他们来时,可有喝茶?” 红豆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里,却谨记骆笙有话就说的吩咐,略一回忆道:“小公子骂完就跑了,倒是大表姑娘与您吵起来时二表姑娘倒了一杯茶劝您消消火。” “我喝了?” “喝了呀——”红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姑娘,您认为茶有问题?” 骆笙没吭声。 就算茶有问题,到现在也查不出来了。 红豆犹在震惊中:“茶有问题,岂不是说二表姑娘有问题……她哪来的胆子害姑娘!” 小丫鬟跳起来,杀气腾腾往外走:“婢子找她算账去!” “站住。”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红豆转身,疑惑不解:“姑娘?” 她家姑娘什么时候是会忍气吞声的人了,往往有惹姑娘不高兴的当场就收拾了呀。 “不许打草惊蛇,再说这些只是猜测。” 这个杀局在她看来处处是破绽,这样的猜测足以令她采取下一步行动。 她不能被困在金沙盛家,她要去镇南王府看一看。 看一看那个夜里,被厮杀声包围的家究竟如何了。 骆笙心焦,却知道不能心急,先把骆姑娘留下来的烂摊子解决是正经。 再者说——骆笙轻抚手腕。 少女皓腕如霜,正是最好的年纪。 她死得不甘,借骆姑娘的身体重生该承骆姑娘的情。 有恩当还,有仇当报,这是她一贯的原则。 见骆笙不语,红豆急了:“姑娘,难道就这么算了?” 骆笙收回思绪,淡淡笑笑:“当然不会这么算了,不能打草惊蛇,可以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红豆眨眨眼,眼神晶亮,“怎么引蛇出洞?”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表姑娘,大太太屋中的霜叶姐姐来了。” 骆笙冲红豆微微颔首,红豆立刻喊道:“叫她进来。” 骆笙抚额。 她是示意红豆收拾一下屋子,比如至少先把梁上挂着的白绫拿下来…… 一名穿豆绿比甲的丫鬟走进来,看到眼前阴森森一条白绫发出一声尖叫,险些瘫在地上。 红豆叉腰便骂:“嚎什么呢,吓着我们姑娘怎么办?” 霜叶看看端坐桌边的骆笙,再看看悬挂的白绫,嘴唇发颤。 到底谁吓谁啊,表姑娘真的太可怕了。 “有什么事?”骆笙问。 霜叶收拾好心情,垂眼道:“今晚府上主子一起用饭,大太太命婢子来跟表姑娘说一声。” “知道了。” 霜叶冲骆笙屈膝,回去后就绘声绘色描述了一进骆笙房门见到的情景:“一条白绫就悬在婢子眼前,把婢子的心肝吓得都要跳出来了。” 大太太脸色有些难看:“这又是要闹什么?” 好在今晚的家宴这位表姑娘不会来的,不至于闹到儿女们身上。 每五日盛府各房就会聚在一起用家宴,骆笙来者是客,这样的家宴虽然只给面子去过一回,负责管家的大太太却每次都会派人去请。 大太太悬着的心微松,吩咐霜叶:“去跟两位公子说,以后离表姑娘远着些。” 千防万防,没想到老太太有把表姑娘许给儿子们的打算,早知如此今日去苏家谈的事还不如成了。 很快夕阳西斜,骆笙带着红豆赶往福宁堂。 金沙县地处南方,如今虽是早春,盛府却处处草木葱郁,春花绽放。 骆笙一路穿花拂柳,迎面碰见四名男子。 她站定,目光从四人面上扫过。 身姿挺拔如一株青松的是大表哥,生着一双桃花眼拿折扇的是二表哥,浓眉大眼的是三表哥,犹带稚气的是四表弟。 这四人在她醒来后结伴去看过她一次,虽然来去匆匆像是交差,她却记住了。 醒来后天翻地覆,她不得不用心去记听到、见到的一切。 骆笙微微欠身,向四人行了个同辈礼。 四人在看到骆笙的那一刻就呆立原地,见她行礼才如梦初醒。 回神的三位表兄急忙向骆笙回礼,异口同声道:“我有急事出门,就不与表妹一道了。” 话音落,三人拔腿就跑,盛三郎还不忘拽了一把没反应过来的幼弟。 红豆张大嘴巴:“几位表公子搞什么鬼?” 骆笙不以为意:“不必理会,走吧。” 见了她会落荒而逃的人大概没勇气杀人,何况骆姑娘没有表现出染指表兄弟的兴趣,对方犯不着。 一口气跑到大门外的四人气喘吁吁,惊魂甫定。 “三位哥哥,没必要吓成这样吧?”盛四郎一脸不解。 桃花眼的盛二郎用描金折扇敲盛四郎的头:“傻小子懂什么,被骆表妹缠上就暗无天日了!” 正文 第6章 麻痹 福宁堂的橘树披着晚霞,翠叶染上淡淡的红。 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已经亮起来,笼罩着院中的热闹。 骆笙的到来令守门的丫鬟愣了一愣,才喊道:“表姑娘到了。” 骆笙一脚迈进门口,能明显感到屋中一静。 家宴就摆在花厅,此时除了被骆笙吓跑的表哥表弟们,人已是齐了。 骆笙在这微微尴尬的气氛中对居上座的盛老太太行了一礼:“笙儿来迟了。” 盛老太太眼中闪过惊疑,嘴角却带了笑道:“笙儿快坐吧。” 大太太与二太太对视一眼,皆心中一沉。 表姑娘以前都不参加家宴的,今日怎么突然来了?该不会真打上儿子们的主意了吧? 悄悄扫了扫空着的几个座位,大太太与二太太暗暗庆幸:还好儿子们不知为何没出现,逃过一劫! 盛老太太突然问道:“大郎他们怎么还没到?” 大太太抖了抖嘴角,佯作不满道:“谁知道他们几个去哪儿野了。您别生气,等大郎他们回来儿媳好好说说。” “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盛老太太举箸。 见盛老太太动了筷子,其他人跟着动起来。 因是家宴,并不怎么讲究食不言的规矩,气氛还算热络。 骆笙身份特殊,盛老太太几个长辈为了表示关照多问了几句,可见她吃相优雅,竟莫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遭嫌弃,于是不再开口。 骆笙吃了不久就放下筷子,捧着丫鬟奉上的清茗冷眼打量众人。 盛老太太虽上了年纪,胃口却不错,此时正夹了一筷子熏鸭脯吃。 盛大舅正值壮年,作文士打扮,喝酒比动筷子要多,面庞已经带了红晕。 紧挨着大太太而坐的是大姑娘盛佳玉,骆笙一进来就收到的杀气腾腾的眼神就是这位表妹贡献的。 盛佳玉身旁坐着一位柳眉杏眼的少女,是二姑娘盛佳兰。 骆笙特意多看了盛佳兰两眼。 盛佳兰一直垂眸用饭,看起来斯文娴静。 “表姑娘可是觉得不合胃口?” 骆笙转眸,迎上大太太的笑脸。 “表姑娘喜欢吃什么就说,回头大舅母交代厨房做。”大太太面上端着笑,实则心中烦得不行。 不但烦,还慌。 这位表姑娘该不会又闹幺蛾子吧? 大太太这个念头才转过,就见骆笙把茶盏往桌上一放。 青花瓷茶盏与红木桌面相碰,发出一声响。 这声响很轻微,可众人皆是精神一振看过来。 终于来了,就说骆笙怎么会是安安静静吃饭的人。 骆辰秀气的眉敛紧,握紧了筷子。 迎着众人的目光,骆笙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淡淡道:“有件事想跟外祖母解释一下。” “笙儿想说什么?”盛老太太打起十二分精神问道。 “我没想上吊自尽。” 一声轻响传来,是二姑娘盛佳兰手中银箸掉了一只。 这动静比骆笙刚刚发出的声音要大,却很快被大姑娘盛佳玉的嗤笑声掩了下去。 “呵呵,谁都知道表姐不是真想上吊自尽呀。” 这是骆笙醒来后第一次听到盛佳玉喊表姐,却满是讽刺。 “佳玉,不许乱说!”大太太喝了一声女儿,眼底却一派平静。 她当然不会生女儿的气,女儿话虽说得难听,可也是这位表姑娘实在太作了。 作天作地,把整个盛家搅得不得安生。 骆笙有个盛家惹不起的爹,他们这些当长辈的不好说什么,同辈间几句争执还不至于给盛府带来麻烦。 这要是她女儿——大太太这么一想就吓得喘不过气来。 她可养不出这样的女儿! 婆母以前还总把小姑子温柔懂礼挂在嘴边,见了这样的外孙女不觉寒碜么? 她这般想着去看骆笙,不由一怔。 少女脊背笔直,眉眼镇定,竟与往日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 骆笙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盛佳玉,正色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投缳。” 她余光一直瞄着盛佳兰,就见对方脸色苍白,唇角紧绷,没了刚才娴静的模样。 盛老太太神色严肃起来,盯着骆笙沉声问:“笙儿,你此话何意?” 听外孙女的意思,莫非有人害她? 骆辰的脸色也变了。 骆笙作死是一回事,有人害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表姑娘,有些话可不好随意说啊。”大太太压着狂跳的心劝道。 骆笙唇角弯了弯。 她双眸明亮,肌肤雪白,可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冷清清如一尊玉人。 这种冷莫名引得人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重视起来。 骆笙开口:“我没想着投缳,却出了那事,思来想去许是夜游的毛病犯了,稀里糊涂做了荒唐事。” “夜游?”众人一愣。 骆笙微微点头:“我本来不想提起隐疾,可三日前的事让长辈担心了,今日还是说个清楚。” 凝滞的气氛随着骆笙解释一下子流动起来。 盛老太太松了口气,关切问道:“病症严重么,你父亲有没有给你请过大夫?” “请过的。小时候常发作,大了就没有过了,许是换了地方有些不习惯才复发。” “那明日请个大夫来瞧瞧。” 骆笙摇头拒绝:“不必麻烦了,红豆以前替我熬药,还记得药方。” 盛老太太还想再劝,骆笙直接道:“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的隐疾。” 盛老太太这才作罢。 骆笙眼角余光一扫,二姑娘盛佳兰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 她微弯唇角,浅浅啜了一口茶。 家宴散去,一弯残月已挂在天际,洒落下稀薄月霜。 骆笙没让红豆提灯,步履从容走在青石路上。 骆辰快步跟上,拦住她的去路。 月光下,少年眼神深沉,带着探究:“你真的有夜游症?” 骆笙点头。 “为何梦里想上吊?” 骆笙觉得少年这个问题有些犀利,想了想道:“大概是清醒时不敢尝试?” “不可理喻!”少年被这回答气白了脸,拂袖而去。 骆笙站在路边看着身形单薄的少年远去,内心毫无波澜。 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并无与人打好关系的精力。 路边是葱茏花木,影影绰绰在少女衣衫上投下一团团暗影。 突然有男子声音隐约传来。 正文 第7章 杏花肥 骆笙被花木遮了大半身形,立在暗处闻声望去。 是盛大郎四人。 骆笙还闻到了淡淡酒气。 先前与四人偶遇,四人吓得没敢在家吃饭,看来是去外头浪过了。 盛三郎脚步踉跄,正由兄弟们搀扶着往骆笙所在方向走。 盛二郎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响起:“三弟,你何必为了一个心中没有你的女子的死黯然伤神?” 盛三郎微微抬头,月色下露出泛红的眼。 “谁黯然伤神了,二哥莫要胡说。” “胡说?”盛二郎用折扇敲了敲盛三郎肩头,没好气道,“那是谁喝成这副德行?不是借酒浇愁是什么?” 一旁盛大郎劝道:“二弟,三弟心中难受,你就少说两句吧。” 盛二郎冷笑:“我就是看不过去。那个钱姑娘是因为嫁不成苏曜投缳自尽的,三弟这么闹算什么?” 投缳自尽? 骆笙眸光微闪。 她的眼睛如一泓湖水,花枝树影倒映其中,明明暗暗荡起涟漪。 盛三郎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喝太多还是羞恼,中气十足吼道:“谁闹了,今天的酒够劲,我多喝两口不行么?” 盛四郎猛拉盛三郎衣袖:“三哥,别说了——” 盛三郎蒲扇般的大手一揉幼弟头顶:“一边去,你小子还想啰嗦?” 当兄长的多嘴就算了,当弟弟的还想对他说教? 盛四郎小脸通红,急得结巴了:“不是啊,表,表姐在那里!” 其他三人齐齐停下来,看到骆笙果然就站在前方花木旁,脸色顿时五彩纷呈。 骆笙神色自若冲四人颔首,打过招呼带着红豆目不斜视往前而去。 晚间风急,落花被风卷着跑,就如四人此刻凄凉的心情。 盛三郎抹了一把脸,呆呆问道:“咱们的话被骆表妹听到了?” 盛二郎呵呵一笑:“别人的话听没听到不好说,三弟你刚刚嗓门那么大,肯定被听到了。” 盛三郎:“……” 骆笙回到房中,洗漱更衣,换了一身雪白中衣靠在榻上。 红豆搬来小杌子,挨着主子坐下,不解问道:“姑娘,您为何说有夜游的隐疾?” 骆笙望着芭蕉投在碧纱窗上的暗影,平静道:“让对方感觉到安全,才好引蛇出洞。” 小丫鬟摇摇头:“婢子不明白。” 骆笙看着一脸困惑的小丫鬟,难得笑了笑:“你不用明白,照着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她喜欢这个不聪明的小丫鬟。 她全无骆姑娘的记忆,庆幸来盛府不久,不必担心在这些人面前露出马脚。 骆姑娘的贴身丫鬟要是太机灵,那就给她出难题了。 杀人灭口终归有些于心不忍。 “去叫那两个小丫鬟来。” 红豆应一声是,出去片刻就领进来两个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皆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平日里只负责一些杂活,等闲不得进里屋来。 “表姑娘。”两名小丫鬟被骆笙淫威所摄,战战兢兢行礼。 骆笙微微颔首,对红豆道:“取四两银子来,一人二两。” 红豆是见过自家姑娘花大钱的,十分爽快取来银钱掷到两个小丫鬟怀里,把两个小丫鬟骇得扑通跪下,齐声问道:“表,表姑娘有何吩咐?” 该不会是表姑娘缺人手,让她们上街去抢哪家公子吧? 银子虽好,可这种事她们干不来啊。 骆笙面色淡淡交代道:“明日你们去街上——” 其中一名小丫鬟身子一晃,砰砰磕头:“表姑娘,抢人这种事婢子做不来啊!” 骆笙顿了顿。 红豆已是跳脚骂起来:“呸,小蹄子做什么春秋大梦,抢人还轮得到你?” 有她红豆在,姑娘怎么会把这等差事交给别人? 这是对她第一大丫鬟兼打手的侮辱! 两个丫鬟听得眼神发直。 是她们见识少么,什么时候上街强抢美貌郎君成了好差事? 骆笙语气平静,丝毫不为三个丫鬟的反应所扰,继续交代道:“明日你们去街上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一位姓钱的姑娘投缳自尽了,越详细越好。倘若觉得自己去打听不方便,请父兄朋友代劳都可。这二两银子是跑腿费,明日谁打探的消息多会另有二两银子赏赐。” 两名丫鬟一听只是打探消息大大松了口气,一叠声道:“表姑娘放心,明日一早婢子就去打听。” 二人说完对视一眼,看对方的眼神带了一丝警惕。 表姑娘可说了,明日谁打探的消息多还有二两赏钱呢,可不能被对方得去了。 两名小丫鬟跃跃欲试走出房门,红豆赶紧问道:“姑娘,您让她们打听那个干嘛?” “好奇。”骆笙侧身躺下,拉过锦被盖好。 被褥散发着熟悉又陌生的熏香,转眼又是新的一日。 骆笙早早睁开了眼。 碧纱窗外芭蕉摇晃,翠鸟清脆的叫声飘进来。 红豆就睡在拔步床的地平上,此时仍睡得香。 骆笙轻咳一声,喊道:“红豆。” 明明声音不大,红豆却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迷瞪瞪问道:“姑娘,您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骆笙微勾唇角:“不早了,该去给外祖母请安了。” 红豆一下子没了睡意,不可思议道:“您以前从不去请安的。” 就是在京城的时候姑娘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饱喝足就领着她与几个丫鬟小厮上街闲逛去了。 请安是什么? 骆笙看红豆一眼,语气淡然:“以前我没去鬼门关逛过,现在不一样了。” 这一眼看得红豆心头凛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忙伺候骆笙洗漱穿戴。 主仆二人走出院子,缓缓向福宁堂走去。 盛府是典型的江南景色,婉约雅致,处处可见花团锦簇。 红豆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笑吟吟道:“没想到盛府虽小,早上的花园子瞧着还不错。” 骆笙缓步前行,并不评论。 红豆突然停下来:“姑娘,您先等一下。” 骆笙驻足,就见小丫鬟提着裙摆跑到一株杏树前,踮脚折下一束杏花跑回来。 “姑娘,这杏花开得好,婢子摘几朵给您插在发间好不好?” 骆笙的视线由小丫鬟红扑扑的脸蛋落到那一支繁花上,微微点头:“好。” 红豆绕着骆笙发髻别了一圈杏花,突然低声道:“姑娘,两位表姑娘过来了。” 正文 第8章 引蛇出洞 大姑娘盛佳玉与二姑娘盛佳兰正沿着一条青石小径往骆笙所在方向走来。 两名少女年纪仿佛,春衫纷丽,款款走来无疑给花园添了一道靓丽风景。 二人见到骆笙,脚步齐齐一顿。 盛佳玉秀眉拧起,满心戒备盯着骆笙。 盛佳兰则冲骆笙盈盈屈膝:“表姐早上好。” 骆笙回礼,抬脚往前走。 盛佳玉忍不住喊了一声:“你去哪儿?” 骆笙回眸看她一眼,淡淡道:“这个时候自然是去给外祖母请安。” “给我祖母请安?”盛佳玉眼中戒备更明显了,压低声音质问,“骆笙,你究竟又打什么鬼主意?” 盛佳兰轻轻拽了拽盛佳玉衣袖:“大姐,你和表姐好好说。” 骆笙看看盛佳玉,再看看盛佳兰,突然一笑:“还是大表妹了解我。” 她说罢越过姐妹二人,快步往前走去。 红豆赶忙跟上,想想盛佳玉的话有些气不过,回头冲盛佳玉做了个鬼脸。 盛佳玉气得拧手绢儿,忿忿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盛佳兰劝着盛佳玉,想到骆笙刚刚对盛佳玉说的那句话,眼神闪烁着不安。 “二妹你听见没有,她说还是我了解她,这是还要惹是生非的意思吧?” 盛佳兰轻轻蹙眉:“表姐估计只是说气话。” “什么气话,她就是一日不惹祸就受不了。不行,我要提醒祖母一声,可别被她现在的样子蒙骗了。”盛佳玉拉着盛佳兰赶忙追过去。 骆笙的到来无疑令盛老太太吃了一惊。 “笙儿身体还没好,怎么就来了?”盛老太太说着,眼角余光偷瞄窗外。 窗外朝阳疏透,暖风清浅。 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盛老太太越发诧异了,面上当然不好显露。 毕竟是嫡亲的外孙女,再嫌弃也不能扔了。 骆笙微微笑着:“已经好多了,该来给外祖母请安了。” 盛老太太嘴唇动了动,很想说不来请安她心里更安稳,话到嘴边却变了:“笙儿有心了。” 一旁盛佳玉嗤笑一声。 盛老太太一个眼刀飞过去,盛佳玉这才闭紧了嘴。 等骆笙离去,盛老太太脸色一沉:“佳玉,对你表姐不许横眉冷眼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长孙女虽然性子活泼,该有的礼仪却从来不少,可自从外孙女来了就屡屡失态,莫不是近墨者黑? 盛佳玉委屈咬唇:“祖母,孙女不是没有规矩,实在是对着骆笙这种人生不出尊重来。难不成因为姑父位高权重,就要孙女对这么个不着调的表姐做小伏低?” 盛老太太一下子被问住。 盛家与苏家一样,都是耕读传家,骨子里多少有些傲气在。 他们当长辈的不好与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却也看不得自家女孩儿碍于权势对着骆笙卑躬屈膝。 “祖母,来福宁堂的路上我们与骆笙撞见了,您都不知道她怎么说的。” 盛佳玉把路上的事一说,摇了摇盛老太太手臂:“祖母您听听,她分明是憋着一肚子坏水又要闹幺蛾子呢。您要以为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就安分了,那就错了。” 盛老太太听得眼皮直跳,干巴巴问道:“真的啊?” 她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外孙女折腾了。 盛佳玉猛点头,推了推盛佳兰:“二妹,你不是也听到了。” 见盛老太太看过来,盛佳兰微微点头。 盛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看着花朵般的两个孙女无奈道:“不管你们表姐如何,你们两个规规矩矩就行了,回去吧。” 盛佳玉与盛佳兰离开福宁堂,往住处走去。 “大姐,你真觉得表姐还要闹事?” “不是我觉得,是她肯定会!”盛佳玉冷笑一声,突然把盛佳兰往一旁花木后一拽,压低声音道,“骆笙在湖边。” 盛府花园有一处小小的人工湖,湖边栽杏种柳,湖水澄澈碧透,是赏景的好去处。 “她不是连咱们盛府一草一木都瞧不上,怎么有闲心在湖边赏景了?”盛佳玉觉得奇怪,探头去看。 骆笙面朝湖面而立,时而侧头与红豆说着话。 盛佳兰轻拉盛佳玉衣袖:“大姐,咱们走吧,这样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我去听听她们说什么!”盛佳玉挣脱开盛佳兰,借着花木遮掩靠过去。 盛佳兰伸出的手中空荡荡,缓缓收拢手心跟过去。 主仆二人的对话清晰传到姐妹二人耳中。 “姑娘,您真的对苏二公子没兴趣了?” 听红豆提到苏曜,盛佳玉与盛佳兰皆面色一紧,耳朵竖起。 一声轻笑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格外好听:“谁说的?” 红豆睁大了眼,满是不解:“那您为何还去苏家阻止亲事啊?” 骆笙拿着柳枝随意抽打着湖面,斜睨了小丫鬟一眼:“红豆,你在这里是不是住傻了?苏二公子是生得俊俏,可我要是与他成了亲,万一遇到更俊俏的郎君怎么办?” 红豆恍然大悟:“姑娘说得有道理,不能让苏二公子耽误了您!” 骆笙白皙的下颏微扬,显得骄矜又肆意:“正是如此。” 红豆眨眨眼,有些迟疑:“可在金沙目前还没听说比苏二公子生得好的男子呢。” 骆笙笑了:“所以我也没打算放过他啊。等我再把身子养好一些,你就悄悄把苏二敲晕了弄来,看他到时候还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盛佳玉听得柳眉倒竖,就要冲出去找骆笙理论,却被盛佳兰一手拽住手腕,一手掩住口。 盛佳玉看着盛佳兰,不解眨了眨眼。 盛佳兰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大姐莫要冲动。表姐一旦恼羞成怒,说不定就要破罐子破摔立刻去找苏二公子麻烦了。” 姐妹二人这里正情绪激荡,骆笙却把柳枝往湖中一抛,云淡风轻道:“走吧。” 仿佛对她来说祸害苏二公子与抛弃这柳枝一般,不值一提。 “她真是太不要脸了!”等骆笙主仆远去,盛佳玉气得踢了一脚杏树。 杏花如雪,纷纷而落。 隔着杏花雨,盛佳兰目光一直追逐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渐渐冰冷。 正文 第9章 巧合 盛佳玉与盛佳兰离开后,花叶一阵颤动,一名男子鲤鱼打挺从花丛中跳起来。 “骆表妹果然还是那么可怕!”把骆笙主仆谈话听进耳中的盛三郎抹了一把脸,一阵后怕。 他心情不佳,一大早喝了一壶闷酒就倒在花丛里发呆,之后就听到湖边隐隐飘来声音。 本来他还想出于礼貌打声招呼的——盛三郎打了个激灵摇摇头,拂去身上花叶快步离去。 骆笙回房后,红豆有些迟疑问:“姑娘,咱们那样说真的会引蛇出洞么?” 骆笙望着窗外芭蕉神色平静:“总要试试再说。” 她无法保证旁人一定按着她的意思行事,但对方既然是一条咬过人的毒蛇,寻到机会很可能会再出手。 红豆歪头看着骆笙,很是不解:“为何这么麻烦,放以前姑娘不会这样咧。” 骆笙收回目光望向红豆,弯唇而笑:“哦,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她生得明艳,笑起来本该明媚灿烂,可此刻眼波幽深,笑不及眼底,使得整个人清冷起来。 红豆瞧着不由一阵心疼。 想想她们姑娘以前是多么肆意的人,走了一遭鬼门关喝了孟婆汤,都变小心了呢。 红豆决定鼓励一下自家姑娘,手一挥道:“以前想都不会想啊,觉得二表姑娘不是个好的,扒光了揍一顿丢到大街上就是了。” 骆笙眼神微闪:“我以前这么干过?” “差不多吧。”红豆说得含糊。 “具体说说。” 红豆咬咬唇;“婢子是怕提起来惹姑娘生气。就是那次嘛,府上有个小蹄子冲着司公子抛媚眼——” 骆笙拦住红豆的话:“司公子又是谁?” 红豆扶额,一脸心疼道:“姑娘竟然连司公子都忘了,司公子是您逛街时抢回来的面首啊。” 冷静如骆笙,此刻表情一阵扭曲。 面首? 听一听这位骆姑娘的过往,为何她觉得她的郡主是白当的? “罢了,不谈这些,你去看看那两个小丫鬟打探消息回来没。”骆笙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红豆端了一碟蜜饯摆在骆笙面前,笑嘻嘻道:“姑娘吃点蜜饯心情会好,婢子这就看看去。” 小丫鬟扭身出去,留下骆笙出了会儿神,拈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梅子,对骆笙来说却算不上可口。 她盯着指尖的梅子思绪飘得更远。 她曾经把青梅雕成花朵形状制成蜜饯哄母亲开心。如今她困在金沙成了骆姑娘,也不知父母亲人都如何了。 旁敲侧击过红豆后,骆笙不敢随意对其他人提及镇南王府。 从红豆对镇南王府的一无所知,还有她那一晚见到的层层把王府包围的官兵,对于家人的命运她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可到底是不甘心,她还是要去看一看! 骆笙指尖发冷,梅子落回碟中。 红豆风风火火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见了骆笙忙见礼,比起昨日的惶恐,今日竟多了一丝兴奋。 银钱开路,大部分时候是行得通的。 “说说吧。”骆笙开门见山。 一名小丫鬟忙道:“回禀表姑娘,婢子去打听了,钱姑娘是钱举人之女,钱举人去年给她与自己学生定了亲,谁知道钱姑娘倾心苏二公子,死活不愿意嫁过去,眼瞧着要出阁又无法违抗父母之命,竟投缳自尽了……” 另一名小丫鬟唯恐功劳被同伴抢了去,插嘴道:“婢子是托兄长去打探的,除了轻红说的这些外头人都知道的事,婢子兄长还打探到一件事呢。” 骆笙看向开口的小丫鬟,神情淡淡。 小丫鬟不敢卖关子,忙道:“婢子兄长是从钱家车夫那里打听到的,说这位钱姑娘路上偶遇过苏二公子,痴心大发,一路追着苏二公子到了苏府外才离开。” 说到这里,小丫鬟掩口笑:“虽说金沙暗暗倾心苏二公子的小娘子不少,可敢像这位钱姑娘一样明目张胆追着人跑的还是罕有的——” 一旁小丫鬟猛拉了她一把:“含翠!” 叫含翠的丫鬟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表姑娘干的事比钱姑娘还令人瞠目结舌呢。 糟糕,一时语快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望着骆笙。 骆笙依然神色淡淡,吩咐红豆:“取二两银子给含翠。” 红豆自是照办。 得到赏银的含翠脸色这才好转。 轻红盯着含翠手中的银锞子羡慕不已。 二两银,顶她几个月月钱了。 “再取一两给轻红。”骆笙吩咐完,示意两个小丫鬟退下。 得到赏银的两个小丫鬟走出去,坐在游廊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有些无法置信。 含翠捏了捏银锞子,不可思议道:“这么简单就得了四两银子?” 昨日二两,今日二两,加起来比她半年月钱还多。 这可是不用上交爹娘的私房钱。 轻红托腮回望房门,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表姑娘没有那么……坏?” 含翠啐了一口:“给钱就好了?” 轻红仔细把银锞子收好,翻了个白眼:“给钱的主子不好,难不成打骂你的主子才好?再说,不是钱的事……” 究竟还因为什么才有这种感觉,她却说不清了。 屋内,红豆没有为给出去的银钱心疼,反而唏嘘道:“姑娘可比以前会精打细算了。” 骆笙眉头一皱。 随意赏了丫鬟七八两银子叫精打细算? 红豆忙宽慰道:“姑娘是不是忘记了,咱们手头上什么都不多,就是银钱多。” 大都督送姑娘走的时候可给了不少银票呢,可惜往日那些跟着姑娘一起上街逛的小伙伴除了她一个都不许跟来。 想一想离开前险些哭瞎眼的另一个大丫鬟蔻儿,红豆又是一阵庆幸。 骆笙对骆姑娘有多少财帛并无兴趣,摆手示意红豆退下。 轻轻的关门声传来,在孤身一人的房间中显得分外清晰。 骆笙端坐在方桌旁,若有所思。 骆姑娘因为苏二公子“投缳自尽”,钱姑娘也因为苏二公子投缳自尽。 这样的巧合还真是令人惊悚。 她微微抿唇,在桌面蘸着茶水以手指写下两个字。 那两个字,正是苏曜。 正文 第10章 变数 盛府的人发现表姑娘变了。 以往表姑娘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就带着大丫鬟红豆去街上闲逛,现在居然雷打不动来福宁堂给老太太请安。 早一次,晚一次,次次不落。 从表姑娘变的那天起,盛老太太就没在请安的时间见过几个大孙子。 大太太与二太太私下里对盛老太太干笑着解释:“孩子们近来功课紧……” 对此,盛老太太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功课紧,分明是自她放话要在四个孙子里挑一个给外孙女,两个儿媳吓破了胆。 这点胆量能成什么事! 盛老太太在心底鄙视过儿媳妇们,看着眼前日日来请安的外孙女和颜悦色多了。 来给她请安,总比跑到大街上给她抢回来一个外孙女婿强。 人嘛,知足常乐。 知足常乐的盛老太太一高兴,吩咐丫鬟取了一对镯子给骆笙。 骆笙把镯子收好,福了福身:“多谢外祖母赏。” 盛老太太悄悄松了口气。 外孙女生长在锦绣堆里,还好没有当众表示嫌弃,不然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盛老太太语气不自觉越发柔和:“回去歇着吧。” 说完扫两名孙女一眼,老太太语气就随意多了:“你们也下去吧。” 自家养的就不用哄着了,哪个敢乱来打一顿就是。 盛佳玉一出福宁堂就气得跺脚:“祖母真是偏心,咱们雷打不动请安十多年也不见如何夸奖,可骆笙才不去街上游手好闲,这就稀罕上了。” 盛佳兰轻轻拉了拉盛佳玉衣袖,小声劝着:“大姐别气了,祖母是看表姐改好了,心里高兴。” “改好?”盛佳玉冷笑,“二妹你忘了那日咱们在湖边听到的话?骆笙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且瞧着吧,不定哪日她就对苏二公子下手了。” 盛佳兰眼神幽暗,拢在宽袖中的手握紧:“大姐别说了,传到祖母耳中会惹祖母不快,咱们还是回屋吧。” 盛佳玉黑着脸点点头。 姐妹二人路过湖边,下意识往那里看去,果然瞥见一道曼妙身影。 盛佳玉撇嘴冷笑:“装什么临水照花,肚子里还不定憋着多少坏水呢。” “大姐,走吧。”盛佳兰拉了拉盛佳玉,离去前却悄悄回头一瞥。 少女就坐在湖边,托腮望着湖面出神。 她身边不见丫鬟红豆的影子,唯有两只白鹅悠闲游来游去。 盛佳兰眼神微闪。 一个人——她一直等待的机会或许到了。 “二妹今日有什么打算?” 盛佳兰神色恢复如常,柔柔笑道:“昨日有些受凉,如今头还在痛,想回房睡个回笼觉。” “我还想着约二妹一道去逛玉容堂呢。”盛佳玉有些失望,很快笑道,“那等明日二妹好些了咱们再去吧。” “好。” 姐妹二人在一丛杜鹃花旁分开,各自回了绣楼。 不久后,原本说要睡回笼觉的盛佳兰沿着另一道楼梯悄悄下来,身影掩映在花园里的繁花茂树中,不多时就返回了湖边。 立在湖边花木后,盛佳兰望着那个形单影只的少女,不由松了口气。 还是骆笙一个人! 她留意很久了,骆笙这些日子从福宁堂出来总要在湖边坐上一阵。 时间或长或短,有时候是主仆二人随意说几句闲话,有时候会吩咐那个叫红豆的丫鬟去取果盘来,在湖边留下一地瓜子壳才走。 甚至有一次她见到骆笙等在那里,那个叫红豆的小丫鬟蹦蹦跳跳带了一包熏鸡来。 那日家中厨房明明没有送熏鸡,可见是从外头买来的。 今日红豆许是又溜出门买东西了。 盛佳兰盯着骆笙的背影面色沉沉,变幻不定。 再次动手,她有太多犹豫。 忽然间盛佳兰仿佛发现了什么,不由上前一步,睁大眼睛细瞧。 坐在湖边的少女以手托腮,脑袋正如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春阳洒在她身上,勾勒着发丝裙角,形成一幅静谧柔和的画面。 骆笙居然在打瞌睡! 盛佳兰只觉心跳陡然加速,很快就用力咬了咬唇下定决心。 不能再犹豫了,错过今日恐怕再无这样的好机会。 花木后,少女身形纤细,可面上阴鸷的表情却令她瞧不出半分柔弱。 盛佳兰眼中闪着阴沉沉的光,提着裙角往湖边走去。 近了,更近了,而骆笙还在打瞌睡,毫无所觉。 盛佳兰脚步轻到几乎无声,站在骆笙身后勾了勾唇角,原本如雷的心跳居然平复下来。 骆笙这个蠢货,她其实用不着犹豫这么久的! 盛佳兰伸出手。 十四五岁的少女,双手白皙柔美,可此刻却如一双毒蛇向人游去。 湖面上那对白鹅突然叫起来。 盛佳兰心一慌,用力一推骆笙后背。 扑通一声巨响,毫无防备的骆笙被推入湖中。 盛佳兰唇角弯起,笑意蔓延。 果然如那次一样简单就成功了,只可惜上次运气不好—— 一声尖叫凝固了盛佳兰唇边的笑。 “你在干嘛?来人啊,二表姑娘把我们姑娘推入湖里了!”高亢的尖叫声冲破云霄,吓得两只白鹅扑腾飞上岸,红豆手中食盒落地,拔腿奔过去。 盛佳兰僵硬转身,神色如见了厉鬼。 奔到湖边的红豆飞起一脚把盛佳兰踹进了湖里。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跃入湖中,奋力向着沉沉浮浮的骆笙游去。 刚准备去拉自家姑娘一把的红豆眨眨眼。 哎呀,是小公子! 这下可糟了,她是去帮姑娘,还是救小公子呢? 小丫鬟犹豫了一瞬,放开喉咙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听到动静的人纷纷赶来,花园中很快乱成一片。 水中,抓住骆笙手腕的骆辰低喝着警告:“别挣扎!” 骆笙睁开眼,看着面色发白的少年,眼底终于有了淡淡惊讶。 骆辰居然会跳入湖里救这个姐姐? 这可真是她计划中唯一的变数。 骆笙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以这孩子的小身板下水救人,恐怕要有麻烦了。 她才这样想过,就见少年面色惨白往下沉去,可那双手却把她用力往上一托。 骆笙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一手环住骆辰,推向红豆。 正文 第11章 害人者 南方多水,骆辰虽因体弱养在外祖家,可他有四个表哥,自是少不了下水的机会。 要说精通水性,那是没有的。 浸在早春的湖水中,骆辰生出一股绝望感,无力阻止身体的下沉。 那股突然传来的推力令他下意识睁开眼,水雾朦胧中少女瓷白的面庞若隐若现。 骆辰欲要说些什么,唇一动就呛了一口水,被红豆拖上岸时已是虚弱不堪,咳得惊天动地。 很快骆笙与盛佳兰就先后被救了上来。 骆笙是被一名容长脸婆子救上来的,救盛佳兰上来的则是盛三郎。 盛三郎拖着盛佳兰上岸后见她没有大碍,立刻把人交给一旁的丫鬟婆子,吩咐围满湖边的下人:“快送二姑娘与表姑娘回屋换衣裳,并请大夫来表公子房里!” 说完这话,他弯腰抱起咳嗽不止的骆辰眨眼跑没了踪影。 骆笙与盛佳兰落水的动静很快传遍盛府上下。 一名穿青色比甲的丫鬟快步走进盛佳玉的闺房,急声道:“大姑娘,二姑娘与表姑娘落水了!” 盛佳玉今日因为没有约到盛佳兰去逛脂粉铺正无聊得绣花,闻言把绣绷子一扔,腾地起身:“她们人呢?” 青衣丫鬟回道:“两位姑娘换完衣裳就被老太太叫到福宁堂去了——” 盛佳玉顾不得听完,提着裙角向福宁堂赶去。 福宁堂的院子里,盛大郎兄弟四人比盛佳玉先一步赶来,正站在橘树旁小声说话。 “我一听二妹与骆表妹掉进湖里可急死了,见表弟已经跳下去救骆表妹,就赶紧把二妹救上来了。”盛三郎说起刚刚的惊险,脸色有些难看。 盛二郎皱眉:“这么说,你赶到时二妹与骆表妹已经在湖里了?” “是啊。” 盛二郎望一眼屋门口,冷笑道:“二妹可真是流年不利。” 盛三郎没听太明白,抹了一把脸:“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盛大郎不赞同道:“二弟,二妹与骆表妹正被祖母问话,事情还没弄清楚,不要乱说。” 盛二郎撇了撇嘴:“是不是乱说很快就知道了。” 盛三郎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失声道:“二哥,你是说二妹是被骆表妹推下去的?” “你是不是傻?”盛二郎拿折扇敲了敲盛三郎的头,没好气道,“不知道什么叫意会么,非要嚷出来。我问你,那时候要是表弟没去救骆表妹,你跳下去后先救哪一个?” 盛三郎被问住了。 盛二郎这个问题引起盛大郎与盛四郎的强烈好奇,三人皆目不转睛盯着盛三郎等答案。 盛三郎只觉压力如山,讷讷道:“不知道……” “不知道?”盛二郎声音微扬。 盛三郎感受到来自兄长的鄙视,忙解释道:“一个堂妹,一个表妹,这不太好选啊,等我纠结完人就淹死了,我觉得哪个离着近就救哪个吧。” 盛三郎觉得这个答案很完美了,没想到迎头又挨了一折扇。 “当然是救二妹啊!”盛二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着兄弟,“那么多下人赶过去了还能让人淹死?大庭广众之下你把骆表妹抱上来,那祖母就找到外孙女婿了!” 盛三郎张大了嘴:“还,还能这样?” 盛二郎冷哼一声:“说不准这就是骆表妹的计划——” 盛大郎皱眉打断盛二郎的话:“二弟,这话说得有些过了。” 盛佳玉一阵风般冲进了院子:“大哥,二妹她们在里边?” 见盛大郎等人点头,盛佳玉匆匆上了台阶推门而入。 盛四郎毕竟年纪小,见盛佳玉进去忍不住了,小声道:“我去听听祖母他们在说什么。” 眼见盛四郎也跑了,盛二郎一脸严肃道:“男人怎么能听壁脚呢,真不像话!大哥、三弟稍等,我这就把四弟拎回来。” 盛三郎望着盛二郎的背影摸摸下巴,喃喃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盛大郎摇头笑笑,静静立在橘树旁。 屋子里红豆一手掐腰,正痛陈盛佳兰罪行:“我们姑娘吩咐我回房拿些瓜子来,没想到我刚带着瓜子赶到花园就瞧见二表姑娘把我们姑娘推下去了……盛老太太,今日这事您要是不为我们姑娘做主,那我,我就收拾包袱回京告诉大都督去!” 小丫鬟快言快语,一番话把盛老太太等人说得面罩乌云。 骆笙垂眸而立,在心里叹口气:小丫头还是单纯了些,这么凶悍哪有苦主的样子。 不过——骆笙想到自身,勾了勾唇角。 她也不是那种受了委屈就哭哭啼啼求同情的人,这样看来她们主仆还算相得。 在红豆的一番恐吓下,盛老太太皱眉看向盛佳兰。 换了一身月白衣裙的盛佳兰乌发半湿,垂落下来几缕青丝贴着面颊,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盛佳兰未等盛老太太开口就跪了下来,颤声道:“都是孙女的错,请祖母责罚。” 除此之外,她再未说一个字,以额贴地浑身轻抖。 红豆抬脚把盛佳兰踹翻,啐道:“我呸,装什么柔弱娇花啊,看我撕烂你的嘴!” 小丫鬟可不是只说不做的人,当即就撸袖子去撕被踹懵的盛佳兰。 盛老太太哪见过这样的丫鬟,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骆笙轻抿薄唇,毫无制止的打算。 面对害人者,她不介意先收些利息。 “住手!”一声娇叱传来,盛佳玉冲进屋子把单方面殴打盛佳兰的红豆拽开,指着骆笙骂道,“骆笙,你非要置我二妹于死地对不对?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恶毒的人!” 红豆跟着以前的骆姑娘连相府千金都揍过,哪会怕了盛佳玉,当即抡起拳头准备先收拾这个强壮一点的表姑娘再说。 骆笙示意红豆停手,平静望着盛佳玉:“表妹没听到红豆的话?要置人于死地的是盛佳兰。” 盛佳玉冷笑:“红豆是你的丫鬟,自然是你想让她怎么说就怎么说!” 盛老太太听到这话,闪了闪眼神。 想一想外孙女来到盛家后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长孙女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比起盛佳玉的盛怒,骆笙依旧神色从容,轻飘飘问了一句:“那么表妹不好奇盛佳兰为何出现在湖边么?” 正文 第12章 真相 盛佳玉被问得一怔,不由看向盛佳兰,心中疑惑浮现。 是啊,二妹明明说有些头疼要回房睡个回笼觉,为此还推了逛脂粉铺的邀约,为何会出现在湖边? 骆笙平静道:“表妹难道认为在府中能有人把盛佳兰拖到湖边?” 盛佳玉一滞。 窗外晨光大好,正是府上最热闹的时候,怎么可能把人一路拖到湖边而不为人所觉? 何况那不是寻常小丫鬟,而是府上二姑娘。 盛佳玉心头疑惑加深,看着盛佳兰喊了一声“二妹”。 刚被红豆撕打过的盛佳兰乌发散乱,面色苍白,好似狂风肆虐过的零星小花,可怜又狼狈。 可尽管狼狈,她却依然跪得笔直,轻声道:“我与大姐分开后本想休息一下,可突然发觉少了一个珍珠耳坠,这才赶紧沿路回来找,之后便看到表姐还坐在湖边——” 盛佳兰越说声音越低。 屋中人不由看向她的双耳,就见其左耳垂上挂着一粒串成葫芦样的珍珠坠子,右耳垂则空空荡荡。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视线,盛佳兰轻轻咬唇:“这对耳坠是姨娘留给我的,我,我不想弄丢了……” 盛老太太看了大儿媳一眼。 大太太端着茶盏,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她与夫君是那种相敬如宾的夫妻,生下长子后就把一个丫鬟开了脸,这才有了盛佳兰。 她对庶女的生母虽没有苛待过,却也不可能见了就欢喜,不过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没成想那是个薄命的,在庶女九岁那年就病死了。 庶女倒是自幼懂事,陪着佳玉一起长大也算是个伴。 对于盛佳兰,大太太是有几分疼爱的,只是牵扯到令人头疼的表姑娘,就不好表态了。 盛佳玉恍然大悟:“难怪二妹急着回来找,那可有找到?” 盛佳玉一直把盛佳兰当成嫡亲的妹妹相处,听她这么说一时忘了那些疑惑,转而担心起来。 盛佳兰露出难过的神色,轻轻摇头:“还没找到。” 这时伺候盛老太太的大丫鬟彩霞进来禀报道:“老太太,刚刚珠儿交给婢子一只耳坠,说是在门口石阶旁捡到的。” 彩霞手心托着一只精巧的珍珠耳坠,众人定睛一看,与盛佳兰还戴着的那一只别无二样。 盛佳兰眼神一亮,欢喜道:“就是这只!” “能找到太好了。”盛佳玉替妹妹松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骆笙冷笑,“骆笙,你看到了,我二妹是为了寻耳坠才返回来的,没想到被你给害了!” “我呸!”红豆一蹦三尺高,水葱般的手指险些指到盛佳玉鼻尖上,“明明是二姑娘跑到湖边害我们姑娘,我亲眼瞧着的。你是脑袋被驴踢了吗,竟要为一个害人精开脱?” 府上何曾有这样嚣张无礼的丫鬟,盛佳玉当即气得脸色铁青:“有其仆必有其主。祖母,您难道相信这么一个粗鲁无礼的小丫鬟说的话?” “谁粗鲁无礼啦,谁粗鲁无礼啦?”红豆双手叉腰质问,险些把骆笙逗笑了。 骆笙对着盛老太太屈了屈膝:“外祖母,您不必想该不该相信一个小丫鬟的话,而是要不要相信我。” 盛老太太一愣,望着少女镇静的眉眼,心中生出一抹异样。 是啊,红豆说是佳兰把骆笙推入湖中,而骆笙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示异议,那她要做的选择就是相信二孙女还是外孙女,与一个小丫鬟无关。 盛老太太看看骆笙,再看看盛佳兰,心中叹口气:相信哪个,这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她其实更相信自来乖巧的二孙女,可真这般处理外孙女恐怕不会干休,说不准要闹到女婿那里去。 先不提女婿的身份,就只看人家把女儿送到盛家来,如此做就有些不妥。 罢了,还是委屈一下佳兰吧,先把外孙女安抚住,回头私底下好好补偿一下孙女好了。 盛老太太刚有了决定,就听门口传来少年有些气喘的声音:“外祖母,我看到了。” 接着是盛三郎的声音传来:“表弟,你不在屋子里歇着,怎么跑过来了?” 骆辰一手扶门,因走得急胸膛微微起伏,双颊泛着不大正常的红晕。 听了盛三郎的话,他扶门的手收紧,对着盛老太太道:“我有些话要对外祖母说。” 骆辰本就体弱,刚才跳水救人几乎抽干了全身力气,此时瞧着就越发弱不禁风。 盛三郎有些着急:“什么话不能等养好了再说啊。” 骆辰摇了摇头:“必须现在说。” “辰儿要对外祖母说什么?”骆辰的出现无疑令盛老太太很意外。 听闻外孙下水救外孙女可把她骇了一跳,等到大夫回话说有染上风寒的可能,她一颗心至今还揪着呢。 骆辰瞥了骆笙一眼,一字字道:“我亲眼瞧见盛佳兰把我姐姐推入了湖中。” 此话一出屋中一静,随后响起盛佳玉的惊呼:“不可能!” 骆辰看了盛佳玉一眼,问道:“表姐不相信我姐姐的话,也不相信我么?” 盛佳玉被问住了。 表弟从来都很懂事,不可能扯谎,可二妹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啊—— 盛佳玉望向盛佳兰,咬唇问:“二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佳兰面色如雪,浑身颤抖。 盛老太太开了口:“辰儿,你给外祖母仔细说说吧。” “是。”骆辰轻咳一声,缓声道,“那时我在园中散步,走到湖边发现我姐姐坐在那里,正犹豫要不要离开,没想到盛佳兰走了过去……” 众人已经听出骆辰对盛佳兰态度有了很大变化。 以往骆辰叫盛佳兰二表姐,如今却一口一个名字地叫。 众人又想起来刚刚骆笙也是这么叫的,下意识看向她。 骆笙依然面色沉静,心中却因骆辰的话生出几分暖意。 她相信目睹真相的骆辰会为她作证,却没想到骆辰会下水救人,更没想到骆辰会不顾身体第一时间赶来澄清。 虽然骆辰在意的是真正的姐姐,可她成了骆姑娘,那就要领这份情。 不过——望着瘦弱苍白的少年,骆笙罕有弯了弯唇。 这孩子也很机灵嘛,明明是遇到了红豆才去湖边的,此刻却避而不提。 正文 第13章 缘由 这世上乍一看来的很多巧合其实都是必然,骆辰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去了湖边,而是遇见了红豆。 彼时红豆脚步匆匆,一脸凶悍,吓得骆辰以为这小丫鬟又替自家主子上街抢男人去了,这才拦住红豆问。 听红豆说是回屋拿瓜子,姑娘还在湖边等着,骆辰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大可靠,双腿不受控制就往湖边去了。 他在湖边见到了正打瞌睡的骆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准备扭头就走。 他才不关心骆笙如何呢,只要别惹祸让他丢脸就好。 可就在那时,骆辰看到了向湖边走去的盛佳兰,再然后就亲眼见到正打盹的骆笙被盛佳兰推了下去。 听骆辰讲完,屋内针落可闻,片刻后才被盛佳玉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她睁大眼睛盯着盛佳兰,脸上写满不敢置信的神色:“二妹,真的是你把骆笙推进湖里的?” 盛佳兰没有回话,只是掩口一边落泪一边摇头,那只孤零零的珍珠耳坠随着摇头来回晃动,轻轻拍打着她惨白的面颊。 盛佳玉似是想到了什么,扬声道:“不对!” 她一指盛佳兰,声音急促:“二妹是为了寻丢失的耳坠才回返的,如果存了害骆笙的心思,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骆辰拧眉,眼神透着少年人的锐气:“表姐不信我?” 盛佳玉尴尬咬唇:“不是不信表弟,只是事情明明有古怪,总要弄清楚了再说——” 红豆嗤笑一声:“大表姑娘现在说要弄清楚了,刚才可是什么都没问就冲进来说是我们姑娘把你妹子推入湖里咧。难不成你妹妹就是宝贝妹妹,别人的姐姐就不是宝贝姐姐啊?” 骆辰听了这话脸色一黑,心生恼怒。 谁的宝贝姐姐?这小丫鬟简直胡言乱语! 一道微冷的声音响起:“表妹想要弄清楚,那我就说清楚。” 骆笙一步步走近盛佳玉,在她面前停下。 盛佳玉下意识后退半步:“你要说什么?” 骆笙伸出两根手指,语调轻缓:“害人无非有两种,一种临时起意,一种蓄谋已久。盛佳兰或许真是丢了耳坠回来找,见我坐在湖边睡着了,一时起恶念把我推进湖里。这样的话,她回来寻耳坠就谈不上巧合。表妹觉得我说的可对?” 尽管盛佳玉很不愿意给骆笙面子,还是勉强点了点头,不甘心问道:“那蓄谋已久呢?二妹的耳坠是在祖母这里丢的,丢耳坠的时候她可不知道你会在湖边打瞌睡。” 骆笙微微一笑。 盛佳玉不由愣住。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印象里骆笙好像许久没笑过了。 就在盛佳玉怔愣的时候,骆笙抬手伸向她耳畔。 “你干什么?”盛佳玉往后一退,声色俱厉质问,一颗心犹砰砰地跳。 以骆笙不着调的性子,该不是想抓花她的脸吧? 骆笙的举动无疑牵引住众人全副心神,只见她摊开手,手心赫然是一只红珊瑚珠子耳坠。 盛四郎叫起来:“大姐,你少了一只耳坠!” 盛佳玉下意识抬手去摸,果然一边耳垂空荡荡的。 “你,你干什么?”盛佳玉不解又惊怒。 骆笙没有回答她,而是把那只红珊瑚珠子耳坠随手一抛。 小小的耳坠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落在绣松鹤延年的屏风脚下。 盛老太太出了声:“笙儿,你在干什么?” 立在屋门处的盛大郎眸光微闪,深深看了骆笙一眼。 他大概猜到了骆表妹的意思,这位骆表妹似乎远比印象中聪明。 猜出骆笙心思的盛大郎不动声色,只是看向盛佳兰的眼神带着失望与痛心。 骆笙指了指屏风脚下的耳坠,不疾不徐道:“盛佳兰的耳坠是在福宁堂丢的不假,可表妹怎么确定她是给外祖母请安后随你一起离开时不小心丢的,还是刚刚与我一同被叫来时有意丢的呢?” 盛佳玉彻底被问住,缓缓转头望向盛佳兰。 她的困惑已经被骆笙说清楚,再有表弟与红豆为证,那么二妹—— “佳兰,你为何害你表姐?”盛老太太一拍桌子,语气严厉。 盛佳兰垂头跪着,一言不发。 红豆一拍额头:“我想到了,前几日我们姑娘根本不是投缳自尽,而是被二表姑娘害的!” “什么?”红豆这话令众人大惊。 盛老太太语气更加严厉:“红豆,把话说清楚!” 红豆啐了盛佳兰一口,这才道:“姑娘出事时因为太慌乱那条白绫没收走,后来被我给找到了,挂到房梁上才发现高度不对咧……” 红豆依葫芦画瓢说着骆笙说过的话,只不过把发现这一点的人换成了自己。 而这些,自然是骆笙吩咐过的。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却有一人微微用力捏紧了手中茶盏。 那人正是大太太。 大太太耳畔回荡着家宴那日大丫鬟霜叶的话:“一条白绫就悬在婢子眼前,把婢子的心肝吓得都要跳出来了……” 这么说,被霜叶撞见那次表姑娘不是又闹着上吊,而是察觉了不对? 大太太不着痕迹看了骆笙一眼,心念微动:这位表姑娘没有那么简单! 她可不相信是叫红豆的这个小丫鬟发现的不对劲。 听完红豆的讲述,盛老太太面上阴云密布,颤抖着把一只茶蛊掷到盛佳兰身旁:“你这丫头真是魔障了,到底为何三番两次害你表姐?” 茶蛊在盛佳兰身侧摔得粉碎,一地的碎瓷令人触目惊心。 盛佳兰却依然没有说话,任由盛老太太等人轮番质问。 到最后盛佳玉痛心疾首,跺脚道:“二妹,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么? 盛佳兰颤了颤睫毛,紧紧抿唇。 事情已经败露,到现在她没什么可说的了,也不能说。 一双绣有海棠花的鞋出现在她面前。 盛佳兰缓缓抬头,迎上了骆笙的视线。 骆笙微微倾身,凝视着盛佳兰的眼,一字字道:“你是为了苏曜。” 盛佳兰只觉脑袋轰了一声像是被雷炸开,脑海霎时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回荡着。 你是为了苏曜。 正文 第14章 处置 被证实是她推骆笙落水,盛佳兰很怕,很慌,很绝望,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大不了让她拿命相抵就是。 可当骆笙说出“你是为了苏曜”这句话,支撑盛佳兰整个精神气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 苏曜在她心中是不容亵渎的存在,怎么能把他牵扯进来? “与苏二公子无关!”盛佳兰嘶声喊道。 如果说先前的她好似躲在壳中瑟瑟发抖的蜗牛,任由外头风吹雨打都装作不存在,现在保护壳皴裂,便露出了脆弱又丑陋的面目。 盛佳兰瘫坐在地上,崩溃般解释着:“我只是讨厌骆笙纠缠苏二公子才鬼迷心窍动了手,苏二公子完全不知情,更不知道我的心思……” 盛佳玉似是见了鬼般瞪大秀气的双眼,说话都结巴起来:“二妹,你,你居然心悦苏曜——” 听了盛佳玉的话,盛佳兰崩溃的情绪稍缓,回望盛佳玉反问:“我不能心悦苏二公子么?” 整个金沙县的小娘子都倾慕苏二公子,为何她不能? 难道就因为她是庶女,既要排在大姐后边,更要排在骆笙后面? 她不求与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携手,可也受不了骆笙这种一无是处的人疯狂纠缠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除掉骆笙还苏二公子清净,这是她动了许久的念头,直到那日骆笙跑去对祖母说稀罕苏曜,那份杀机再也按捺不住…… 盛佳玉被盛佳兰的不知悔改伤到了,喃喃道:“你可以啊,只是从没听你说过……” 盛佳兰冷笑:“我为何要说?难道我说了就能嫁给苏二公子?我不配,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盛老太太看着全无体面的二孙女,缓缓发问:“为何不配?” 盛佳兰被问得愣了愣。 盛老太太满面痛心之色:“你是盛府二姑娘,苏曜是苏家二公子,盛苏两家交好,门当户对,究竟哪里不配?你若早早对你母亲透露对苏曜有意,盛家大可请媒人去苏府一探口风,成了自是皆大欢喜,不成也不留遗憾。可你这丫头心思深沉,什么都放在心里,最后竟闹出害人性命的事来,你是对得起一直以来爱护你的长辈,还是友爱你的兄弟姐妹?” “我,我——”盛佳兰目光扫过盛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以及盛大郎四人,最后落在满面泪痕的盛佳玉脸上,忍不住撕心裂肺哭起来。 是她错了么?原来她与苏二公子是有那么一丝丝可能的,却被她亲手扼杀了…… 盛佳兰低头盯着自己白皙的双手,懊悔排山倒海袭来,终于受不了情绪的巨大冲击昏了过去。 盛老太太嘴唇翕动,咽下立刻喊大夫的下意识反应,看向骆笙。 骆笙依然安安静静立着,盛老太太却仿佛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外孙女。 二孙女从崩溃到昏过去,只是因为骆笙的一句话而已。 你是为了苏曜。 骆笙是如何知道二孙女心悦苏曜的?又是如何猜到二孙女做这一切是因为苏曜? 盛老太太心头升起无数疑惑,却知道眼下不知盘问这些的时候。 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面上挂着惭愧:“笙儿,是我们对不住你。” 女婿把一双子女送到盛家来,结果却闹出这样的事,简直令人颜面扫地。 骆笙冲盛老太太微微屈膝,正色道:“与其他人无关,是盛佳兰对不住我。” 那个真正被盛佳兰对不住的姑娘啊,已经不在了。 骆笙唏嘘着,又在心中道:骆姑娘,杀身之仇我替你报了,你且安心去吧。以后你留下来的麻烦我收拾,心甘情愿,责无旁贷。而我要借这皮囊一用,去见我想见的人,做我未完的事。 骆笙的话令盛老太太越发过意不去,当即道:“笙儿你放心,外祖母不会袒护佳兰,她犯了错自该承担后果。” 骆笙微微点头:“如何处置,全凭外祖母做主就是。” 盛老太太这才命人把盛佳兰送走。 轻轻的咳嗽声响起。 盛老太太一颗心再次揪起来:“辰儿,你怎么样?” 骆辰移开手,笑道:“外祖母不必担心,我觉得还好,不过想回去躺一躺。” 盛老太太忙点头:“让你几个表哥送你回房。” “我来送小弟吧。”骆笙开口。 骆辰断然拒绝:“不必了。” 想了想,怕骆笙自作多情从此以为姐弟情深,少年板着脸道:“我不过是说出事实,你不必多想。” 骆笙抿了抿唇,懒得与口不对心的少年争执。 盛大郎主动走过来:“表弟,我送你回去吧。” “我们也一起送表弟。” 眨眼间屋子里少了一半人,骆笙对盛老太太福了福:“外祖母,我也告退了。” “去吧。佳玉也退下吧。” 待骆笙与盛佳玉离去,盛老太太神色陡然冷厉,对大太太道:“等佳兰一醒就把她送到乡下庄子上去,以后不许她见外人。” 至于避过风头嫁人是不可能的,一个因为嫉妒能杀人的小姑娘,怎么敢把她嫁出去祸害别人。 老死乡下庄子,就是盛佳兰的结局了。 大太太叹口气,斟酌道:“老爷那里——” 盛老太太没好气道:“等老大回来知会一声就是。” “儿媳知道了。”大太太应着,心中一阵后怕。 亏她还把盛佳兰当成女儿的伴儿,却不知竟是一条毒蛇! 因为嫉恨就敢出手杀人,焉知哪日佳玉要是得罪了她会不会丢了性命。 说起来,这次还要多亏表姑娘了。 大太太对骆笙的印象暗搓搓有了一丝好转。 盛老太太又交代道:“今日的事除了我院子里已经知情的下人,不许再对外传出一个字。” 众人齐齐称是,这顿闹腾才算是散了。 离开福宁堂的骆笙没有回房,而是去了骆辰的住处,在院门口碰到了把骆辰送回后准备离开的盛大郎四人。 “表妹来看表弟?”盛大郎率先开口打了招呼。 一旁盛二郎神色有些尴尬,连惯用的描金折扇都忘了挥动。 骆笙冲四人微微欠身:“多谢表哥表弟送舍弟回来。” 她说罢并不停留,径直越过四人往内去了。 正文 第15章 病来 , 骆笙走得利落,留下表兄弟四人面面相觑,尴尬油然而生。 盛二郎不快道:“你们听听那丫头说的话,多谢表哥表弟送舍弟回来。呵呵,分明我们与表弟感情更深厚,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顺耳呢。” 盛大郎不赞同瞥盛二郎一眼:“表妹这话说得没错,二弟你不要鸡蛋里挑骨头。” 盛二郎眉峰微扬,笑意颇深道:“大哥,你以前提起骆表妹可是带上姓叫的,现在怎么一口一个表妹叫得亲近?” 盛大郎面色微沉:“二弟莫要乱说。倒是你,是不是应该向表妹道歉?” “道什么歉?”盛二郎把折扇一甩,转移心头的不自在。 盛三郎好心提醒道:“二哥你之前误会骆表妹害二妹咧。” 提到盛佳兰,气氛陡然凝重。 盛四郎小声问:“大哥,你们说祖母会如何罚二姐啊?” 盛家人口简单,气氛和睦,兄弟四人虽与盛佳兰相处时间不多,情分却很不错。 盛大郎沉默良久,摸了摸幼弟的头:“长辈的事我们就不要多问了。” 他说着,眸光深沉扫过几个兄弟,正色道:“三位弟弟要以此事为戒,以后莫要犯二妹犯的错。” “是。”三人齐声道。 盛大郎察觉骆辰院中下人已经好奇往外瞄,以拳抵唇咳嗽一声:“走吧。” 再待下去就要让人误会他们是见了骆表妹舍不得走了。 对于盛大郎来说,骆笙今日的表现令他转了印象,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却绝没送上去给祖母当外孙女婿的准备。 兄弟四人瞬间走了个干净,守着院子的小厮转着眼珠暗想:今日四位公子有些不一样呢,难道是遇到了表姑娘的缘故? 要说起来,表姑娘虽然凶名在外,长得却是一等一好看。 小厮目光投向屋门口,默默想着。 屋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是骆辰熟悉的味道。 “公子,表姑娘来了。” 骆辰一听下人禀报,当即眉头一皱。 都说不用骆笙送了,她来干什么? 见骆辰迟迟不语,小厮忙道:“要不小的请表姑娘回去?” 骆辰横了小厮一眼,不悦道:“谁让你自作主张?请表姑娘进来。” 小厮马屁拍到马腿上,满心苦涩应声是,忙去请人。 竹帘轻动,骆笙带着红豆走进来。 “你来干什么?”骆辰绷着脸问。 骆笙微微弯唇:“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一些。” 骆辰脸一别:“你又不是大夫,来看有什么用。” 见骆辰精神还算好,骆笙不准备久留:“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骆辰嘴角抖了抖。 这是来看人的态度吗?一点诚意都无。 眼见骆笙转身走向竹帘,骆辰喊了一句:“等等。” 骆笙驻足:“小弟还有事?” “小弟”二字令骆辰颇为不适,皱了皱眉才对红豆与屋内伺候的小厮道:“你们两个先退下。” 红豆瞄了骆笙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扭身就出去了,还不忘拉小厮一把:“没听主子吩咐么,没个眼力劲儿。” 就这种反应迟钝的小厮连给姑娘提鞋都不配,更别提争到上街名额了,也就是金沙这里没啥竞争力。 站到廊芜下的小丫鬟惆怅想着,格外怀念京城的繁华肆意。 屋中只剩姐弟二人四目相对。 骆笙不愿把时间浪费在猜测上,开门见山问:“小弟有话对我说?” 骆辰靠着屏风沉默着。 骆笙不再催促,静静等对方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骆辰突然问道:“你会凫水?” 骆笙意外动了动眉梢。 骆辰这个问题,可有些意思。 骆辰突然靠近一步,眼中带着探究:“当时在湖里我要沉下去,你把我推给了红豆,那个瞬间无人助你,你却安然无恙……” 静静听着骆辰指出其中疑点,骆笙忍不住笑了。 骆姑娘的这个弟弟倒是聪明,更难得的是面对盛老太太等人时半点不露声色。 要知道,他才十三岁。 “你笑什么?” “我是高兴。”迎着少年疑惑的眼神,骆笙唇角微弯,“高兴小弟没有胳膊肘往外拐。” 骆笙脸一黑:“我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太复杂。盛佳兰把你推入湖里是我亲眼所见,无论你会不会凫水都改不了她害人的事实。我若是说太多,或许会影响外祖母他们的看法。” 骆笙眨眨眼:“既然如此,小弟在气什么?” 骆辰被问住,愣了一会儿才没好气道:“你既然会凫水,做出那副要淹死的模样干什么?就不怕弄假成真?” 哪有随便拿自身安危开玩笑的,骆笙到底有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骆辰越想越气,特别一想自己跳下去救人的举动就觉得很蠢。 “好了,我知道你关心我。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来。”骆笙顺手摸了摸骆辰的头,不紧不慢推门出去了。 骆辰:“……”她又摸他的头! “扶松——”骆辰喊了一声。 正与红豆互看不顺眼的小厮蹬蹬跑进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骆辰黑着脸道:“明日表姑娘再来,给我拿扫帚扫出去!” 扶松应一声是,心中却直打鼓。 公子刚刚还恼他自作主张,现在怎么又变了? 明日他真把表姑娘扫地出门,说不定公子就要把他赶出去了。 罢了,明日的烦恼还是留到明日再发愁吧。 只是过了一夜,盛府发生了不小变化:二姑娘不见了。 那些不知内情的下人之间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表姑娘把二姑娘推入湖里还嫌不够,又威胁去大都督面前告状,老太太无法只好把二姑娘送出去避风头。 啧啧,哪有这样的道理,表姑娘在京城惹了大祸被送到外祖家避风头,结果不知收敛不说,还把二姑娘给逼走了。 红豆撸着袖子进来,仰头灌了一杯凉茶消气。 “怎么?” “您不知道那些乱嚼舌的奴才有多过分,婢子刚把守二门的婆子打了一顿。”说到这,红豆心虚看了骆笙一眼。 姑娘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该不会生她的气吧。 “打赢了?” 红豆一时忘了心虚,猛拍胸脯:“那是必然啊。” 骆笙微微颔首:“打赢了就好。小公子情况如何?” 一提起骆辰,红豆皱起脸:“婢子去打听了,小公子夜里开始发热,如今大夫还在那边呢。” 正文 第16章 上街 , 骆笙眉头一跳。 早春的湖水还是凉的,骆辰又体弱,她就是担心这个。 那孩子果不其然发热了。 骆笙闭了眼,脑海中闪过许多医者的脸。 她的母亲身体不好,王府医者来来往往,她最清楚一场风寒的严重后果。 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一想到那个口不对心的少年,骆笙的心揪起来。 此事因她而起,她不能坐视不理。 “去看看。”骆笙起身往外走去。 红豆又灌了一杯茶水,急忙跟上。 骆辰那里已经有不少人。 大太太正向大夫询问情况,一见骆笙进来露出个笑容:“表姑娘来了。” “大舅母,我弟弟现在怎么样?” 大太太忍着忧心宽慰道:“只是受了凉,好好将养着一定没事的。” 表姑娘不来添乱就阿弥陀佛了,知道太多没有用处。 “真的没事?”骆笙没有问大太太,而是目光灼灼盯着一把白胡子的大夫。 老大夫久闻盛家表姑娘凶名,不禁缩了缩脖子,顺着大太太的话说了几句。 骆笙敛眉:“大夫说没事,那我就信了。” 话中冷意不加掩饰。 老大夫头皮一麻,忙补救道:“病情还是因人而异——” 骆笙淡淡道:“那就请大夫把舍弟的病情讲明。” 老大夫暗道一声小姑娘难缠,斟酌着道:“公子体弱,即便退热也有引起肺病的风险。不过目前还是以祛风散寒为主,再仔细调养身体……” 骆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哪怕是富贵人家甚至高官显贵,因一场风寒丢了性命都屡见不鲜。是他们请的大夫皆是庸医?显然不是。 治疗风寒其实早有一套成熟手段,可往往令医者束手无策的是因病患个体差异引发的并发症。 骆笙对医术只有粗浅了解,却也知道骆辰的危险在于身子骨太虚弱,面对风寒病邪入体几乎没有多少抵抗之力。 “多谢大夫相告。大舅母,我想进去看看弟弟。” 大太太微一迟疑便点了头,提醒道:“辰儿还睡着。” 骆笙微微点头,把红豆留在外头,脚步放轻走进里室。 里室的药香味比之昨日更浓郁,叫扶松的小厮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望着昏睡不醒的骆辰眼泪汪汪。 扶松听到动静一扭头,险些从矮凳上跌下来,脱口而出:“表姑娘来了!” 昨日公子还交代他今日表姑娘来了就拿扫帚打出去呢,那他是照做还是不照做呢? 正犹豫间,骆笙已走上前来,伸手贴上骆辰额头。 滚烫的热度灼痛了她指尖。 “打一盆冷水来。” 明明语气冷淡,落在扶松耳里却有种难以拒绝的力量。 小厮颠颠打水回来,眼见骆笙拧了一条手巾敷上骆辰额头,默默放下纠结。 都已经接受表姑娘指挥了,再把人赶出去就有点不合适了。 骆辰好似感知到额头的清凉,颤了颤睫毛。 他的手被一只微凉的手握着,一道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在,一定让你好起来。” 这个声音陌生又熟悉,处于似醒非醒状态的骆辰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骆笙! 本来安心昏睡的少年一下子急了。 骆笙是不是又要闹幺蛾子了?不行,他要赶紧爬起来! 就在少年与睡意对抗间,骆笙已经悄然离去。 “红豆,取一千两银票随我上街。”骆笙回房后吩咐道。 红豆一听眼都放光了,脆生生应一声是,颠颠去拿钱。 姑娘还是那个姑娘,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小丫鬟把银票揣入衣袖,随骆笙挺胸抬头离开盛府,路过守二门的婆子时还不忘啐一口。 接到消息的大太太眼前发黑,脑海中疯狂旋转着一个念头:表姑娘又—去—逛—街了! 对于以往表姑娘逛街的后果,大太太心有余悸。 盛佳玉忙扶住要昏倒的老母亲:“娘,您别急,我跟上去看看!” 没等大太太阻止,盛佳玉一溜烟跑了出去。 前边骆笙主仆不紧不慢走着,盛佳玉抿唇跟在后面,当红豆无意识回头时忙躲在一棵树后,一颗心狂跳不已。 缓了缓,盛佳玉又跟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骆笙没有在人流如织的街上停留,而是进了一家药铺。 盛佳玉躲在角落里许久,才见骆笙从药铺走出来。 骆笙进药铺干什么? 盛佳玉认真打量了一眼挂有“济世堂”的招牌,以为认错字了。 怀有同样疑惑的还有红豆。 小丫鬟捏着空了的荷包,期期艾艾道:“姑娘,银钱差不多花完了呢。” 她都不认识是什么药材,竟然那么贵! 贵点倒是无所谓,可手上没钱怎么找乐子呢? 骆笙淡淡点头:“回去吧。” 在这么个小城能买到那味药材,着实令她松了口气。 她不通医术,脑子里却牢牢记着几个药方。 那是父王花了大力气请来当世神医李方海为母亲配制的一些药丸,其中一种名养元丹,可以调养身子骨,还有一种名退寒丸,对治疗风寒有奇效。 养元丹与退寒丸药效绝佳,若一定要说个缺点,就是贵。 她带来的一千两银票只够买退寒丸所需药材而已,至于养元丹所需的一味药还需从他处调配,只是付了个定金。 骆笙问得药材价格的那一刻,才深刻体会到十二载带来的变化。 十二年前,一千两银票配齐两种药还是够的。 “姑娘,您买这些药材干嘛呀?”红豆拍了拍小包袱。 “要配一种药。” 红豆瞪大眼:“您还会做药?” 骆笙理直气壮摇头:“当然不会,府上不是有那个白胡子大夫。” “啊,对,还是姑娘聪明。”红豆顺口一个马屁,再无疑虑。 骆笙却脚步一顿,侧头问道:“表妹要跟到什么时候?” 从枫树后缓缓走出个神色尴尬的黄衣少女,正是盛佳玉。 红豆不由睁大了眼:“表姑娘跟踪我们?” 盛佳玉脸一红,遮掩道:“只是凑巧出门遇到。” 红豆撇嘴:“别狡辩了,明明就是跟踪我们姑娘。啧啧,想跟我们姑娘一起上街就直说嘛,说不准我们姑娘心情一好就答应了呢。” 姑娘如今少了好些伺候的人,上街都不热闹了,勉强收下大表姑娘也可。 小丫鬟以审视挑剔的目光打量着盛佳玉。 正文 第17章 药 盛佳玉虽看不懂红豆的眼神,却被红豆的话给恶心到了,恼道:“谁想与你们姑娘一起上街,莫要胡说八道!” 红豆连翻白眼:“心里想还不承认,不想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以为姑娘寻到俊俏郎君会便宜她?真是做白日梦。 盛佳玉气得说了实话:“我是担心骆笙又闯祸才跟着的。” 骆笙终于开了口,语气冷淡:“我若闯祸,表妹能阻止?” “我——”盛佳玉很想说她可以,可到底做不到睁眼说瞎话,被噎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走了。”骆笙淡淡招呼红豆一声,不再理会盛佳玉。 盛佳玉追上去:“骆笙,我听到了!” 骆笙再次停下脚步,轻轻扬了扬眉梢。 盛佳玉自认抓到了骆笙的把柄,冷笑道:“你胡乱给表弟抓药,是不是想害死表弟?” 骆笙蹙眉盯了盛佳玉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 骆笙笑笑:“我父亲曾对我说过,盛家乃书香门第。” 红豆一阵激动。 大都督说过这话,特别是送姑娘离京时说了好几遍,让姑娘到了书香门第的盛府莫要再任性。 天啊,姑娘这是想起来了! 小丫鬟激动得直拽骆笙衣袖。 骆笙无奈抽了抽嘴角。 用脚趾一想就知道骆姑娘的父亲会说过这类话,小丫鬟瞎激动什么。 她要真能拥有骆姑娘的记忆才吓人,那样她究竟是骆笙,还是清阳郡主? “那又如何?”盛佳玉不知骆笙为何说起这个,一头雾水。 骆笙牵了牵唇:“表妹的言行举止,可不像出身书香门第的姑娘。” 她说这话不带嘲弄也不带激动,平平静静,冷冷淡淡,却好似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到盛佳玉脸上,令她火辣辣难堪。 盛佳玉陡然涨红了脸。 骆笙冲盛佳玉微微颔首,往前才走了几步就脚下一顿。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高洁雅致,如一株盛开的玉兰。 见骆笙驻足,苏曜淡淡一笑。 骆笙面无表情走了过去。 苏曜愣了愣,这才看向盛佳玉。 盛佳玉收拾好心情,冲苏曜福了福:“苏二哥。” 苏曜语气温和:“大姑娘与骆姑娘吵架了?” 盛佳玉含糊道:“只是争执几句,算不上吵架。” “为何起了争执?” 盛佳玉有些诧异。 女子间的争执,她以为苏曜不会追问。 出于青梅竹马的信任,盛佳玉还是解释道:“表弟染了风寒,骆笙居然跑出来胡乱抓药。” “原来是这样。那骆公子病情如何了,怎么突然染了风寒?” “表弟一定会没事的。”盛佳玉咬唇道。 家丑不可外扬,表弟染风寒的因由她自然不能说。 苏曜似是察觉盛佳玉不愿多说,话题一转道:“平时都是二姑娘与大姑娘一道出来,今日怎么一个人?” 提到盛佳兰,盛佳玉眼神一暗,掩饰道:“二妹病了,要好好养病。” 苏曜目露同情之色:“二姑娘与骆公子都病了,真是令人忧心。大姑娘要放宽心,他们定然会好起来的。” “多谢苏二哥吉言,我先回府了。”盛佳玉心不在焉道了谢,急匆匆告辞。 她还要把骆笙的胡闹赶紧告诉母亲,省得骆笙祸害表弟,哪有心思与苏曜说闲话。 眼见盛佳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苏曜这才往苏府走去,提着书箱的书童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盛佳玉回到盛府,直奔大太太住处。 大太太料理完家事才刚得闲,听丫鬟禀报大姑娘来了,忙让进来。 “怎么跑了一头汗?”一见盛佳玉气喘吁吁的模样,大太太嗔道。 佳玉性子虽活泼,以前还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自从表姑娘来了就变成风风火火了。 盛佳玉顾不得喝口水润喉,忙道:“娘,骆笙果然又胡来了!” 大太太点了点盛佳玉额头:“说过多少次不要对你表姐直呼其名。” 盛佳玉不以为然撇嘴:“可我对着她那样的人就是叫不出口嘛。” 大太太面色微沉:“佳玉,难不成你觉得对方粗鲁,就同样以粗鲁相待?” 经历了盛佳兰的事,大太太觉得对女儿不能再纵容。 盛佳玉被问住。 大太太抬手抚了抚女儿的发,语重心长道:“莫要让自己变成最讨厌的模样。” 盛佳玉渐渐红了脸,垂首道:“娘,我知道了。” 她厌恶骆笙,讨厌对方给盛府带来的麻烦,讨厌对方让盛家被街坊邻居议论嘲笑,于是张牙舞爪去还击,却忘了张牙舞爪的自己同样不好看。 盛佳玉暗暗警醒,提起骆笙倒是肯叫表姐了:“我跟着表姐出去,发现她进了济世堂买药。娘,您肯定想不到她买药干什么。” 大太太配合露出询问的目光。 盛佳玉眼中闪烁着愤怒:“她居然胡乱抓药要给表弟吃!” “什么?”大太太当真吓了一跳,“佳玉,你莫不是看错了?” “女儿亲耳听到的,错不了。说不定她现在就带着胡乱抓的药去表弟那里了。” 大太太一想事情严重,忙吩咐大丫鬟霜叶去骆辰那里一探究竟。 母女二人等了一阵子,霜叶回返禀报:“婢子问过扶松,表姑娘没过去。” 大太太松了口气,就听霜叶又道:“不过红豆把正指点扶松熬药的王大夫请走了。” 盛佳玉急道:“娘,她定是要王大夫给她熬药,再把熬好的药给表弟吃。您可不能让她胡来,表弟身体本来就弱,禁不起她瞎折腾啊。” 大太太不由点头。 就是好人胡乱吃药都能吃坏了,何况骆辰那样的。 “娘,要不我去她那里一趟。” “现在过去拦着不合适。你表姐大可以说是为自己熬的。” “那怎么办?” 大太太沉吟一番,吩咐霜叶:“你去交代扶松一声,表姑娘倘若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表公子服用,让他一定拦下,悄悄打发人过来报信。” 入夜,骆辰迟迟不退热,牵动得整个盛府睡不安稳。 转日盛老太太亲自过去守着,更是把金沙有名声的几位大夫都请了来。 众大夫会诊之后很不乐观:病人今夜再不退热,那就危险了。 等到落霞满天,骆笙带着红豆踏入了骆辰院门。 正文 第18章 退热 ,最快更新掌欢最新章节! 廊芜下摆着一个红泥小炉,炉上兽耳砂锅正咕咕冒着药气。 扶松抓着一把蒲扇时不时扇一扇,听到动静打眼一看不由跳起来,喊道:“表姑娘来了!” 那如临大敌的样子,一时让人觉得不是表姑娘来了,而是妖怪来了。 红豆丢了个白眼过去,训斥道:“我们姑娘是来看小公子的,你激动什么?” 扶松很想还一个白眼,却不敢,心道他这明明是惊吓好不好。 这时盛老太太已经被人劝回去,大太太等人守了一阵子也陆续离开了,只有刚刚散学赶过来的盛大郎兄弟四人在。 扶松这一嗓子把四人惊动,纷纷看向走近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条红色撒花裙,眉眼夺目,乘落霞而来。 盛二郎突然想到了一句诗词: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而后心头一凛,连连摇头。 不妥,不妥,骆表妹与麻烦等同,他怎么想到美色上去了。 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盛二郎忙端正了态度,冷眼看着骆笙上前。 走过来的骆笙微微欠身留下一句“我进去看看弟弟”就飘然进屋,半点不给兄弟四人搭话的机会。 盛二郎握着折扇张了张嘴。 莫名有些没面子是怎么回事? 扶松见骆笙进屋,想到昨日大太太那边交代的事连看火都不顾了,赶紧跟进去。 与此同时,因骆辰病情加重而被大太太留在这边的一个婆子立刻悄悄离去。 屋中突然传来扶松的喊声:“表姑娘,您在干什么?” 这喊声透着惊慌,令盛大郎四人对视一眼,快步走进去。 屋内扶松如临大敌看着骆笙:“公子还病着,可不能乱吃东西啊!” “这药能退热。红豆,把他带开。”骆笙不欲与一个小厮争执,淡淡吩咐红豆。 “是。”红豆应一声,气势汹汹走向扶松。 扶松挡在骆辰床榻前,摆出士可杀不可辱的姿态,一紧张却结巴起来:“我,我宁死不让——” 话音未落就被红豆扛在肩头扔到了外间。 瞧见这一幕的盛大郎四人目瞪口呆。 不知身在何处的扶松不忘救主:“大公子,表姑娘带了不知什么药来,非要给公子吃。” 盛大郎四人顾不得发呆了,忙走进里室,正瞧见骆笙把一粒豌豆大小的药丸塞入骆辰口中。 “表妹!”情急之下,盛大郎高喊一声。 盛三郎箭步冲过去阻拦,只听骆笙波澜不惊道:“已经吃下去了。” 盛三郎:“……” 盛二郎沉着脸问:“骆表妹怎么能胡乱给表弟喂药?” 骆笙喂骆辰喝了几口水,再拿帕子替他轻轻擦拭嘴角,这才回望四人解释道:“这是能退热的药。” 一道尖锐声音传来:“胡说!” 盛佳玉脚底生风冲进来,“骆笙”二字冲到舌尖被硬生生咽下,冷笑着道:“祖母把金沙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了,却还没能给表弟退热,表弟这么危险的时候你怎么能胡乱给他吃药?” 骆笙看稍后走进来的大太太一眼,平静道:“正是因为大夫束手无策,我才给弟弟吃药。” “可你又不是大夫!”盛佳玉气道。 就骆笙这样只会添乱的麻烦精,要她怎么把她当表姐尊重。 骆笙语气不带半点烟火气:“大夫束手无策。” 这话可真有道理! 盛佳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太太安抚拍了拍女儿手臂,问骆笙:“表姑娘懂医术?” “不懂。”骆笙坦言。 “既如此,即便大夫束手无策,也比不懂医理的寻常人强,表姑娘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时被留在盛府的两位大夫急匆匆赶来,其中一位瘦小医者喊道:“病人服了什么药?” 盛佳玉一指骆笙:“我表姐带来的,说是能退热的药丸。” 瘦小医者气得胡子直抖,秉着医者仁心的态度连盛府面子都不给了,怒道:“胡闹,退热要采取多种手段,哪有什么专门退热的药丸!” 与瘦小医者一同进来的王大夫看到骆笙,突然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昨日这位表姑娘请他制了一些药丸,不会吧—— 王大夫正忐忑,就听骆笙道:“药丸乃王大夫所制。”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王大夫。 王大夫眼前发黑,险些昏过去。 瘦小医者连连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王兄,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病人要是有个万一,你要付全部责任!” 他说完去检查骆辰情况,留下王大夫冷汗直冒。 红豆撇嘴,小声嘀咕:“这锅甩得真溜。” 这种套路她太了解了,毕竟姑娘常犯事。 瘦小医者沉着脸伸手覆上骆辰额头,突然愣住。 见其神色有异,大太太忙问:“李大夫,如何了?” 李大夫医术公认比王大夫高上一筹,盛府之所以一开始请的是王大夫,是因为李大夫去别处出诊了,今早才赶回来。 “退热了。”李大夫呆呆道。 大太太以为听错了:“什么?” 王大夫箭步冲过去把李大夫挤到一旁,伸手落在骆辰额头,表情不断变幻最终转为狂喜:“退热了,真的退热了!” 他不用担制假药的责任了! 被挤至一旁的李大夫如梦初醒,抓着王大夫激动道:“王兄,你当真研制出了退热奇方?” 王大夫被李大夫晃得晕乎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兄,刚刚我言语无状,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有一些问题能不能向你请教一二——” 王大夫清醒过来,飞快瞥了骆笙一眼。 退热的药丸子是他捏出来的不假,可药方是盛府这位表姑娘给的啊! 骆笙神色平静,不为眼前的热闹所动。 这一刻,王大夫福至心灵升起一个念头:虽然不知道骆姑娘从哪儿寻来的奇方,不过对于这样的贵女而言,或许根本不在乎或者不知道这药方的珍贵吧? 而那个药方,他还记得…… 王大夫心头一跳,听着多年来一直压在他头上的李大夫的恭维,一丝贪婪悄然而生。 “二位大夫。”骆笙出声。 王大夫与李大夫一同看向她。 “接下来舍弟就拜托二位好生照料了。” 正文 第19章 神仙粥 王大夫一个长揖作下去:“姑娘放心,这是小老儿该做的。” 李大夫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王大夫为何对骆笙如此恭敬,不过他正陷入对研制出退热奇方的王大夫狂热崇拜之中,于是跟着作了个长揖。 大太太等人:“……” 平日没见这些大夫态度如此恭敬啊。 医者,特别是有些名声的医者总有些傲气在,面对高门大户的恭敬可不是这样的——这像是发自内心的啊。 众人吃惊的时候,骆笙已经带着红豆离开。 大太太吩咐霜叶去盛老太太那里禀报一声骆辰退热了好叫老太太放心,对盛大郎几人道:“你们都回去吧,别打扰你们表弟养病。” “是。” 盛大郎几人走出院子,一眼瞧见骆笙主仆不急不缓走在前面,一时心情复杂。 盛佳玉提着裙角追上去:“等等!” 骆笙驻足,回过头来。 盛佳玉望着眉眼镇定的红裙少女欲言又止。 这一刻,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骆笙么? 也许……她从来就不了解这个才从京城而来的表姐。 “表妹叫住我何事?”骆笙平静问。 骆笙不是没有察觉盛佳玉的微妙变化,却并不关心。 对她来说无论是盛佳兰还是盛佳玉区别都不大,无非是一个跳起来祸害人就拍死,一个小打小闹不必搭理。 如果小打小闹转为害人,她同样不介意顺手拍死。 至于再多情绪就没有了。 骆笙这般想着,遥遥瞥了一眼骆辰院门。 对于金沙她只是个过客,唯一需要付出牵挂的只有骆辰。 这是她欠骆姑娘的。 “那个药——”盛佳玉开口,一时忘了要问的话。 “可以退热。”骆笙言简意赅解释一句,与盛佳玉擦肩而过。 盛佳玉愣了一会儿,才跺脚小声道:“谁问这个啊!” “大妹,怎么了?”跟上来的盛大郎温声问。 “没什么。我先回房了。” 盛佳玉走出数丈,听盛四郎在身后小声嘀咕:“怎么感觉大姐遇到表姐,特别爱发脾气啊。” 盛佳玉浑身一僵,很想冲回去拧幼弟的脸,可想到这评语又默默把气咽下,飞快走了。 才回到院中,大太太那边就来人请盛佳玉过去。 “娘,您叫我有事?” 母女间无须客套,大太太只留霜叶一人在屋内伺候,开门见山问盛佳玉:“佳玉,你昨日亲眼瞧着你表姐从济世堂买了药?” “女儿当真亲眼看到的。”盛佳玉本就为盛四郎的话闷闷不乐,一听母亲质疑越发急了。 大太太安抚拍了拍盛佳玉:“娘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想不通。” “您想不通什么?” “那药方是王大夫给她的?” 盛佳玉不假思索道:“肯定是啊,她不是亲口承认药丸是王大夫所制么。” 大太太端起茶几上的茶盏,手指轻轻摩挲着杯面:“王大夫既然制出这样的神药,怎么从来没听闻过。” 这样的神药足以令一名医者杏林扬名,又能救助无数病患,王大夫没道理藏着不用。 “也许,也许是才研制出来呢……表弟有福气赶上了。” 大太太摇摇头:“即便这么巧,王大夫本就在春杏堂坐诊,为何去济世堂抓药?而且是让你表姐去抓药?” 盛佳玉被问住了。 她想起来了,刚才她下意识叫住骆笙,其实就是觉得这里不对劲! 想了又想,盛佳玉把心中猜测说出来:“娘,会不会……那药方本就是骆笙的……” 大太太深深看女儿一眼,点了头:“十有八九是这样。佳玉,你这位表姐是大都督之女,见多识广,恐怕有许多在她看来不以为然的物件,落在旁人眼中却是稀世奇珍。你以后莫要毛毛躁躁看轻了她,免得落自己面子。” 盛佳玉垂眸点头:“娘,我知道了。” 骆笙回到院中,吩咐红豆指挥着轻红、含翠打扫出小厨房,开始熬粥。 糯米、生姜放到砂锅里一起熬煮,待水滚两个开之后再放入带须葱白,等到米烂加入食醋。 一股奇异的味道散了出来。 红豆看着骆笙亲手熬粥,有些恐慌:“姑娘,您这是在煮粥?” 真的不是投毒吗? “嗯。” 鼻尖萦绕着奇怪的味道,红豆倒吸口冷气:“能吃?” 骆笙看她一眼,淡淡道:“给我弟弟煮的。” 红豆捂着心口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姑娘还有个弟弟! 想一想躺在病榻上的骆辰,小丫鬟又有些于心不忍:“姑娘,您往粥里又放姜又放葱,还投醋,味道会不会不大好——” 骆笙皱眉。 投醋这个说法有点奇怪呢…… 这般想着,她还是温声解释道:“味道是不大好,不过这个粥有发汗驱寒的功效,正适合他。” 主仆二人说着话,粥已经熬好了。 骆笙交代红豆:“把神仙粥给小公子送去。” “神仙粥?”红豆一脸懵。 骆笙平静道:“这个粥的名字。” 红豆神色复杂看了食盒一眼,赞道:“还怪合适的。” 大概也只有神仙不嫌弃了吧。 不过,这可是她们姑娘亲手熬的! 红豆拎着食盒气势十足走了。 骆笙并没闲下来,而是另选了一个大小适中的砂锅,准备熬肉粥。 熬粥用井水最佳,需用小火熬上一夜,正好明日清早给骆辰端过去。 骆笙处理着食材,从醒来就饱受煎熬的心这才真正有了片刻宁静。 她喜欢下厨,把那些寻常的食材变成令人食指大动的佳肴。 或许一开始并没那么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骆笙认真想了想。 母亲体弱,食欲差,王府中来来去去比医者更多的是厨子。 有退下的御厨,也有民间的高手。 大概是那年母亲生辰,还年少的她发现母亲多吃了几口她亲手做的点心,从此喜欢上的吧。 再后来就变成了习惯,她沉浸其中,想象着母亲多吃几口她做的菜,身体就能好上一分。 嗯,骆辰多吃几口她做的饭菜,肯定会把身体一点点养壮。 等养壮实些她就可以甩手走人了。 骆笙陷入了美好的幻想。 正文 第20章 真香 , 红豆的去而复返把扶松吓了一跳:“红豆大姐,你怎么又来了?” 红豆不客气弹了扶松一脑崩儿:“要么叫红豆,要么叫姐姐,再叫红豆大姐把你丢出去!” 扶松缩了缩脖子,快吓哭了:“红豆姐姐,您来有何贵干?” “小公子醒了吗?” “刚醒。”扶松偷瞄一眼红豆手里拎的食盒,回得胆战心惊。 “喏,我们姑娘给公子熬了神仙粥,快端进去让你们公子趁热喝了吧。”慑于红豆淫威,扶松硬着头皮把粥端进去。 “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引起了骆辰的注意。 他才退热,嘴唇干裂,精神却尚可。 扶松答道:“红豆送来的,说是表姑娘亲手熬的神仙粥,让您趁热喝。” “端出去。”骆辰冷着脸道。 扶松利落端起托盘就往外走。 他就知道公子不会喝的,表姑娘熬的粥肯定比毒药还可怕。 见小厮劝都不劝一句,骆辰脸色微黑喊了一声:“等一下。” 扶松疑惑望着骆辰。 “为什么叫神仙粥?” “小的也不知道啊,红豆这么叫。” 骆辰睨了扶松手中的青瓷碗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拿来我瞧瞧。” 扶松一想也对,这么奇怪的粥名是得瞧瞧。 “公子您看。”扶松小心揭开碗盖。 一股辛酸味直冲鼻端。 骆辰下意识皱了皱眉,盯着那碗白粥却有不出所料的感觉。 现在他相信是骆笙亲手熬的了,毕竟这么难闻,一般下人也做不出来。 见骆辰脸色不好看,扶松忙道:“小的这就把粥端出去。” 眼瞧着扶松去端托盘,骆辰又把人喊住,板着脸道:“端来我尝尝。” 扶松一听可心疼坏了,忙道:“红豆已经走了,不用担心表姑娘知道您没喝跑来找麻烦的。公子您别这么委屈自个儿啊。” “我怕她找麻烦?”骆辰扬眉,脸色更黑了。 “那小的把粥端出去。” “我尝尝到底多难喝。”骆辰见小厮太不识趣,忍无可忍道。 扶松愣了愣,满心不解把粥递过去。 骆辰尝了一口,骂一声难喝,再尝一口,再骂一声难喝。 扶松好心提醒道:“公子,您再尝就要喝完了——” “滚出去。”骆辰恼羞成怒。 他没喝过这么难喝的粥,好奇不行吗? 这一夜退了热又发过汗的骆辰睡得安稳多了,睁开眼竟已到天明。 盛老太太等人陆续来探望。 摸了摸骆辰额头,盛老太太一脸欣慰:“退热就好,这次多亏王大夫了。” 想着缓和姐弟二人的关系,老太太又道:“辰儿,你这次一病,你姐姐也很挂心。王大夫制的退热药丸就是你姐姐伺候你服下的。” 对于骆笙上街买药的事,大太太并没对盛老太太提,毕竟女儿跟踪人家不大光彩。 此时在盛老太太心里,已经把王大夫当半个神医看了。 当整个神医是不能的,有当世神医李方海在,天下医者谁都配不上这个称呼。 那可真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活神仙。 骆辰听了盛老太太的话,不由想到昨晚那碗味道恶劣的神仙粥。 骆笙这是改邪归正了? 正寻思着,骆笙就带着红豆走进来。 向盛老太太打过招呼,骆笙打量骆辰几眼,问道:“用过早饭了么?” 骆辰脸一偏,淡淡道:“才服过药。” 骆笙微微一笑:“那正好,我给你熬了一碗粥。” 骆辰嘴角一抽,冷冷道:“不想喝。” 昨天那碗粥他喝下可不是给骆笙面子,只是好奇而已。 “昨晚送来的没喝么?”骆笙问。 “太难喝。” 盛老太太见气氛有些僵,咳嗽一声问道:“笙儿还会煮粥?” “嗯。”骆笙言简意赅应了,顺口问,“外祖母用过早饭了么?” 盛老太太一阵窒息。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 她当然用过早饭了,可外孙女好不容易不出去惹祸,而是窝在家里熬粥,是不是该鼓励一下? 迅速权衡了一下得失,盛老太太微笑道:“还没用过。” 骆笙看一眼绷着脸的骆辰,弯了弯唇:“外祖母若是不嫌弃,要不要尝尝?” 骆辰唇角抖了抖。 盛老太太正要硬着头皮答应,气不过的少年抢先道:“怎么能让外祖母喝我不想喝的粥。” 盛老太太缓了缓。 “拿来吧。”骆辰一副为了外祖母牺牲的模样。 盛老太太感动坏了,暗道外孙确实是个孝顺的,不枉她疼了这么多年。 骆笙对红豆点点头。 红豆动作利落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粥,交给小厮扶松。 冷色的青瓷碗,浮着粥油的白粥,豆丁大小的肉粒与笋丝、香菇、松仁等混在一起,交织成令人垂涎的淡淡香气。 看着这碗肉粥,扶松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和昨天那碗粥完全不一样啊! 骆辰轻咳一声提醒扶松。 扶松醒过神来,把粥奉到骆辰面前。 骆辰皱着眉喝了一口,表情一下子僵住。 盛老太太年纪虽大牙口却好,人生一大爱好就是吃东西,凭多年吃来的经验一眼就瞧出藏在这碗寻常肉粥之下的不平凡,见骆辰如此表情,忍不住问道:“如何?” 骆辰昨晚惨遭一碗粥荼毒,今早又灌了一碗药,此时被混着肉香的柔腻米粒冲刷着味蕾,恨不得长叹口气。 真香! “勉强入口。”骆辰说完斯文吃粥,可再斯文也挡不住一口接一口,不大的青瓷碗很快就见了底。 就没有了? 骆辰看着空碗尴尬不已。 他刚刚是魔障了么,为何不知不觉就吃光了? 盛老太太看着碗底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粥碗,头一次对外孙产生了怀疑:外孙刚刚并不是因为孝顺才拦着她吃粥,而是因为肉粥好喝想独吞吧…… “看来小弟还能入口。那我中午让红豆再给你送粥来。”骆笙起身,并没有因为骆辰把粥吃个精光露出嘲笑的神色。 十二三岁的孩子口不对心的话,她当然没必要抓着不放给人难堪。 “不用,扶松会去大厨房取饭。” 咳嗽声响起,盛老太太笑眯眯道:“那等中午笙儿让红豆送一碗粥到福宁堂吧。咳咳,外祖母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别的费劲。” 骆辰:“……”他怎么记得外祖母很爱吃蹄筋呢? 正文 第21章 不好 骆笙从骆辰这里离开,遇到了王、李二位大夫。 “王大夫留步。”骆笙不高不低喊了一声。 前方提着药箱的王大夫脚步一顿,急忙转过身向她问好。 一旁李大夫被王大夫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暗道昨日老王对盛府这位表姑娘就客气得过分,还让他跟着作了个大揖,也不知是何缘故。 骆笙扫一眼王大夫手提的药箱,问道:“二位大夫是要离开了?” 王大夫忙道:“公子已经退热,我们就先回医馆了,明日再过来。” “王大夫借一步说话。”骆笙指指不远处的八角凉亭。 见王大夫颠颠跟着骆笙往凉亭走,李大夫下意识跟上,却被红豆拦下来。 “我们姑娘要与王大夫说话呢,你莫非想偷听?” 李大夫气红了脸,偏偏敢怒不敢言,干脆一甩手先走了。 骆笙瞥了一眼李大夫大步离去的背影,收回视线重新落在王大夫面上。 王大夫忍不住问:“姑娘叫住小老儿不知有何事?” 他对退寒丸的药方起了贪心,面对骆姑娘不自觉矮一头,不过这样的贵女对他一个老大夫应该没什么话可说吧。 “王大夫这几日都会过来吧?” “公子还没彻底痊愈,自是要每日过来复诊。” 骆笙露出个浅淡笑意:“那就好,再过几日我这还有一味药劳烦王大夫配制。” 王大夫眼睛一亮:“姑娘放心,小老儿定会仔细配制。” “有王大夫这话我就放心了,那就不耽误你忙了。” 红豆站在骆笙身边望着王大夫离去,小声道:“姑娘,我总觉得这老家伙不安分。” “为何。”骆笙看向红豆,神色平静。 红豆撇撇嘴:“这种凑到您面前想寻好处的人婢子见多了。” 骆笙笑了笑:“用生不如用熟。走吧,回去熬粥。” 一听熬粥,红豆不由吞了吞口水。 姑娘熬的肉粥可真香,今早她还分到一碗呢,别提多好吃了。 说来也怪,她在大都督府陪着姑娘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为何觉得那些还不如一碗肉粥? 小丫鬟琢磨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干脆不再想。 想那么多不如中午多喝一碗粥。 骆笙回到院子直接进了小厨房。 轻红与含翠两个丫鬟正看着火闲聊,一见骆笙来了不由双眼发亮:“姑娘回来了。” 红豆狠狠瞪了两个丫鬟一眼。 两个小蹄子忒不要脸,敢喝姑娘熬的肉粥。 骆笙微微颔首,走上前轻轻嗅了嗅从砂锅中飘出来的香气。 那是纯粹的米香。 “注意柴火保持这么大,中途不得揭开锅盖。”骆笙吩咐一声,这才走出小厨房。 转到用午膳的时候,骆笙再次走进小厨房,揭开锅盖。 水米交融,浓稠适度,一切刚刚好。 下入胡椒、姜末等佐料,再放入腌制过的鱼片,一锅鱼片粥就算做好了。 简简单单一锅鱼片粥,却令三个丫鬟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 那碗肉粥的滋味她们可没忘呢。 “福宁堂与小公子那里各送一份,剩下你们分了吧。” 一听这话,三个丫鬟齐齐欢呼。 “公子,该用饭了。”扶松把从大厨房领来的饭菜一一摆出来。 一碗白粥,一盏鸡汤,两碟清爽小菜,正是适合病人吃的饭菜。 骆辰皱眉:“我还不饿。” 他不自觉瞥了房门口的方向一眼,心头有些火气。 不是说要送粥来?果然不该对骆笙有太高期待。 骆辰正生着闷气,红豆就到了,笑盈盈道:“这次是鱼片粥呢,也是我们姑娘亲手熬的。” “我不喜欢吃鱼。” 片刻后,一直吞口水的扶松盯着发亮的青瓷碗腹诽不已:说好的不喜欢吃鱼呢?他还等着公子不吃赏下去呢! 福宁堂那里的午膳就比骆辰这边丰盛多了,盛老太太却没瞧几眼,对摆在面前的一碗鱼片粥频频点头。 米水交融,柔腻一体,一瞧火候就刚刚好。 盛老太太喝了一口不由吁口气,又去吃鱼片。 薄如蝉翼的鱼片带着一点胡椒的辛辣入口即化,让人忍不住再吃一口。 一碗粥吃完,盛老太太再不想吃别的,心满意足叹了口气。 大道至简,能把一碗粥做出这般滋味,实在令人称奇。 这真是笙儿熬的? 盛老太太不敢相信,可更不会认为是那个叫红豆的丫鬟能做出来的。然而除了红豆与来而又返的护卫,外孙女当初来盛家时没带旁人。 盛老太太想不通,得出一个结论:人都有长处,身为她的外孙女当然也能有。 “去跟表姑娘说一声,以后送去辰儿那里的吃食给福宁堂也送一份。” 晚上,骆辰喝到了青菜粥,一边喝一边埋怨:“原来只会熬粥!” 扶松:“……”他什么都不想说,只等着收碗。 转日早膳是一碗鳝丝羹。 比发丝略粗的鳝丝,与金针菜、冬瓜、长葱一同熬成羹,就着宣软香甜的白馒头吃,别提多痛快。 一个馒头落肚,骆辰开始发呆:骆笙这明明是报复吧,居然只送一个白馒头! 一眨眼就吃完了…… 如此到了第三日,骆辰没到饭点儿就等得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一个叫轻红的小丫鬟。 “今日表姑娘带着红豆上街了,命婢子来跟您说一声。” “早膳不送了?” 轻红摇头:“表姑娘说今日比较忙,早膳与午膳就不送了。” 骆辰听得脸色发黑。 他确定了,骆笙就是在报复! 正被少年深深怨念的骆笙从济世堂顺利拿到配制养元丹的药材,在盛府门口遇到了几个并不想见到的人。 苏大姑娘、苏二姑娘,与送姐妹二人出来的盛佳玉。 不欲与三人浪费时间,骆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越过三人往内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住在别人家里害了别人,竟还这般若无其事,我可真是长见识了。” 骆笙脚步一顿,想了想转过身来走到苏二姑娘面前,平静问道:“苏二姑娘是在说我么?” 苏二姑娘脸一偏,小声道:“说谁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二妹,不要多事。”苏大姑娘轻轻拽了拽苏二姑娘衣袖,对骆笙福了福,“舍妹不懂事,还望骆姑娘莫要与她计较。” 在苏大姑娘看来,骆笙只要别缠着兄长就谢天谢地,招惹对方实属不智。 骆笙静静看苏大姑娘一眼,吐出两个字:“不好。” 正文 第22章 不背黑锅 苏大姑娘没料到骆笙会这么说,一时愣在当场。 苏二姑娘怒火上涌,脱口而出:“我大姐对你这般客气,你还要怎么样?” 这世上怎么有这般无礼的人? 骆笙看向苏二姑娘,眸光浅淡透着凉意:“先说话不客气的难道不是苏二姑娘?令姐代你向我赔不是被扫了脸面,苏二姑娘不但不为自己所为连累令姐而羞愧,还在我面前咄咄逼人,这是何道理?” “你——”苏二姑娘气得脸通红,反唇相讥,“那你的所为就不咄咄逼人了?我还没见过别人赔了不是这般不依不饶的人!” 骆笙突然笑了,只是这笑没有多少温度。 “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脸皮厚。”骆笙淡淡道。 “你——”苏二姑娘气得胸中激荡,浑身颤抖。 骆笙不紧不慢问道:“照苏二姑娘的意思,一个人伤害了别人只要道歉就可以了?倘若对方不接受,伤害别人的人无事,被伤害的人反而要遭受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指责?我真是好奇这般不要脸的想法身为大家闺秀的苏二姑娘是如何冒出来的。” 这般想法的人其实很多,大部分人听了往往会被绕进去,成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个帮凶。 然而她不会。 她是清阳郡主。 苏二姑娘被问得哑口无言。 尽管愤懑,可她不得不承认这话听着有那么几分道理。 然而就这么低头太没脸了,苏二姑娘恢复几分理智,冷笑道:“险些被你舌灿莲花忽悠过去。你也说了,那是被伤害的人不接受道歉,可谁伤害你了?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可是事实。” “事实么?”骆笙眸光微转,看向一直未出声的盛佳玉。 盛佳玉目光闪烁,语气流露出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祈求:“表姐,这是在大门口,好多人瞧着呢,我们先进去吧。” 花一样的几位少女起了争执,这样的动静很容易引人注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围就站了不少人瞧热闹。 骆笙唇边笑意更冷:“看来表妹没有对二位苏姑娘道明实情。” “表姐!”盛佳玉急得去拉骆笙衣袖,“有什么事咱们进去再说吧,在这里闹不是让人看笑话——” 骆笙摇头:“表妹这话错了。我早就成了你们乃至金沙人口中的笑话,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还怕什么笑话?” 盛佳玉要急哭了,把唇咬得生疼:“表姐什么都不怕,就不想想盛家?” “佳玉姐,你怕她作甚?她想丢脸让她丢好了。现在谁不知道佳兰根本不是因为生病才被送走静养,而是骆笙容不下她把她赶走的!”苏二姑娘看不过盛佳玉的忍让,义愤填膺道。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起来。 苏大姑娘狠狠瞪了苏二姑娘一眼,把她拉到一旁:“二妹,这是盛府的事,你不要多嘴!” 盛佳玉哪里顾得上苏二姑娘说什么,用力拽着骆笙往盛府门口的方向拉:“表姐,我们进去吧。” 骆笙双腿仿佛生了根,纹丝未动。 她看着盛佳玉,唇角弯起讽刺的弧度:“表妹这话又错了。我虽然不怕被笑话,却不代表我乐意背别人的笑话。” 说完这话,骆笙一点点把衣袖从盛佳玉手中抽出,淡如水的目光投向苏二姑娘。 苏二姑娘仿佛意识到什么,心突然急跳。 骆笙淡淡一笑:“既然盛佳玉没有告诉你事实,那我来告诉你。事实是盛佳兰不是生病去庄子上静养,而是被盛府赶出了家门!” “为什么?”苏二姑娘脱口而出。 “因为那日她把我推入了盛府花园的湖里,再之前更是把我迷昏后挂在梁上伪装成我投缳自尽!” 这话一出,不但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脸色大变,围观的人更是一阵骚动。 什么,不是说盛府的表姑娘为了嫁给苏二公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么,怎么又成了被盛二姑娘谋害? “不可能!”苏二姑娘猛摇头,不由去看盛佳玉,“佳玉姐,她在这里颠倒黑白你快些解释呀!” 而此时的盛佳玉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脑海中只旋转着一个念头:完了,盛府成了金沙的笑话了! 盛佳玉的不对劲令苏大姑娘心头一跳,忙拉过苏二姑娘:“二妹,我们回去吧。” 骆笙说的事恐怕是真的,不然盛佳玉不会如此表现。 今日的事传扬开后盛府名声定会大损,她们姐妹牵扯其中又能讨什么好,回去后被长辈一番训斥是难免了。 苏二姑娘也反应过来,尽管心中难以置信却不敢再纠缠,咬唇道:“佳玉姐,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等一等。”出声的不是呆若木鸡的盛佳玉,而是骆笙。 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望着骆笙那张平静的面庞,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骆笙微微一笑:“两位苏姑娘不要急着走,我话还没说完。” 苏大姑娘勉强扯出个笑容:“这些都是盛府私事,骆姑娘就不必对我们姐妹说了。” 骆笙似笑非笑睨了苏大姑娘一眼:“还是要说的,毕竟此事与苏府有些关联。” 苏二姑娘大怒:“骆笙,你不管不顾宣扬盛府丑事就罢了,竟然把我们苏家扯进来?” “扯进来倒不至于,就是好叫二位苏姑娘知道,盛佳兰之所以对我屡下杀手,就是为了你们的二哥苏曜。” 苏曜真的完全无辜么? 想一想“投缳自尽”的骆姑娘,再想一想不久前听说的那位投缳自尽的钱姑娘,骆笙对此心有疑惑。 不过这点疑惑还不足以令她做些什么就是了。 骆笙说完这些,发现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傻在当场,再看盛佳玉还傻着呢,突然有种对手太不成器的空虚感。 她轻轻叹口气,提着裙摆向府门口走去。 “红豆,走了。” “嗳。”红豆响亮应了一声,脚步轻快追上去。 小丫鬟追到自家姑娘身边,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自家做的丑事还想让我们姑娘背黑锅,想得美!” 她家姑娘是背黑锅的人吗?这些无知的蠢货! 正文 第23章 投桃报李 骆笙没事人般回了房,盛佳玉则跪在大太太面前痛哭流涕。 “娘,都是女儿没用,没有拦住表姐——” 看着眼睛哭得通红的女儿,大太太心疼又气闷。 本以为盛佳兰的丑事压下去了,如今居然闹得人尽皆知,这些丫头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呢! 心塞了好一会儿,大太太起身:“事关盛府名声,随我去你祖母那里吧。” 盛佳玉亦步亦趋跟着大太太去了福宁堂。 盛老太太这两日吃惯了骆笙那边送来的吃食,今日突然没送来正觉得没滋没味,就听大丫鬟彩霞禀报说大太太来了。 老太太抬了抬眼皮:“请进来。” 片刻后珠帘轻撞,大太太带着盛佳玉走进来。 盛老太太打眼一瞧盛佳玉红通通的眼睛,不由皱眉:“这是怎么了?” “还不给你祖母赔罪。”大太太斥一声,对盛老太太讲起来龙去脉。 盛老太太听完脸色发黑。 这才消停了几日,怎么又出幺蛾子了! 自打外孙女来了,盛府其实被外头人笑话了不知多少回,不过最多是笑盛府运气差,摊上一位不懂事的表姑娘,可这一次的笑话却是盛府自己惹出来的。 盛老太太一阵心堵,横了大太太一眼:“老大媳妇,这个事你该负大半责任。” 大太太羞惭点头:“确实是儿媳治家不严,让那些下人胡乱嚼舌才引来今日的事。” 如果不是那些下人乱传表姑娘把盛佳兰推入湖中还容不得人,就没有今日苏二姑娘替盛佳兰打抱不平之事了。 那日之后,那些知晓内情的下人受到敲打闭紧了嘴,只看到表姑娘与二姑娘一同落入湖中却不明内情的下人却在背后嚼起舌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流言很快传到府外,等到大太太耳闻已经来不及阻止。 为了盛家名声她不可能站出来道明真相,发作了几个爱嚼舌的下人,大太太只能暗暗盼着这场风波赶紧过去。 万万没想到表姑娘是一点亏不肯吃的人,站在大街上就把事情给挑明了。 盛老太太仿佛猜测到大太太在想什么,看她一眼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日的事怪不到笙儿头上去。” “儿媳明白。” 盛佳玉却有些不服气:“祖母,表姐一点都没有想过咱们家的名声——” 盛老太太面色微沉:“佳玉,你心中可是在想反正你表姐名声不佳,多一桩丑事也无所谓?” 盛佳玉一滞,垂下了眼睛。 不得不说,她心中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反正骆笙名声不好,再担一个恶名又有什么损失,总比把盛府搭进去好。 盛老太太摇摇头:“是祖母与你爹娘太宠着你了。” “祖母?”盛佳玉愕然抬头。 盛老太太神色越发凝重,看着孙女的目光难掩失望:“祖母以为,是非分明是你自幼该学会的道理。你表姐来到金沙名声不佳,那是她言行不妥所致,是她该承担的后果。可佳兰的事是往她身上泼污水,难道你端着脸盆把污水往她身上泼,还不许她躲?” “我——”盛佳玉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盛老太太语气严厉起来:“佳玉,你记着,名声在外人眼中坏了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弯了骨头!” 盛佳玉被说得无地自容,盯着地面恨不得找一条缝钻进去。 她真的有祖母说得这么差劲吗? 委屈的泪珠从盛佳玉眼角滚落。 大太太叹口气:“您放心,以后儿媳定会好好管教这丫头。” 盛老太太微微点头:“那些下人该卖的卖,该罚的罚,以后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发生。老大媳妇,我把家交给你管是为了多吃两碗饭,不是为了添堵。” 打发走大太太母女,盛老太太命彩霞把骆笙请了过来。 “笙儿,知道外祖母为何叫你来么?” 骆笙未加思索问道:“是为了与苏家姑娘争执的事?” 盛老太太摇摇头:“不是。” 骆笙愣了愣。 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 盛老太太清清喉咙,表现出不太在意的样子:“外祖母就是想问问,午膳还送不送了?” 骆笙呆了呆。 盛老太太正色解释道:“勤俭持家是盛府一贯家风,万一大厨房送多了菜,你这里又送来,不是浪费了。” 骆笙微微抽了抽嘴角。 看着老太太一本正经的模样,她差点信了。 “午膳就不送了,笙儿还有别的事要忙。” 盛老太太一听捂住了心口。 “外祖母不舒服?” 盛老太太一声长叹:“佳兰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让盛府丢尽了脸面。外祖母只要一想这个就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将来无颜去见先人啊——” 眼见老太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骆笙认输道:“送。” 盛老太太顿时停下叹气,咳嗽一声道:“红烧肉适合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人。” 骆笙垂眸:“就送红烧肉。” 盛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放外孙女走。 出了糟心事再不寻口好吃的缓一缓,人生就太艰难了。 骆笙回屋后坐着出了一会儿神。 她以为盛老太太会把她指责一通,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既然盛老太太宽厚相待,那她就好好做一锅红烧肉吧。 骆笙走进小厨房,开始做这道红烧肉。 红烧肉说难不难,一锅红肉烧出来总难吃不到哪里去,可想烧好却有许多诀窍。 首先是选肉,只选连皮在内肥瘦夹花七层的五花肉,少一层则损美味。 骆笙把切成均匀方块的五花肉浸冷水泡出血水,放入热锅中翻炒。 红豆在一旁好奇看着,忍不住问:“姑娘,您烧肉怎么不放油?” “不放油,不补水,这样烧出来的肉才好吃。”骆笙随意解释着,见肉皮泛黄就倒入热水与葱、姜、醋等佐料,待水煮沸便吩咐轻红取勺子撇出浮沫。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两刻钟,直到水面不再泛出浮沫骆笙才叫停。 下笋条,加盖,小火焖足时间,等用筷子能轻松戳透肉皮时下入冰糖,收汁后一锅晶莹剔透如琥珀的红烧肉就烧好了。 把烧好的红烧肉盛入一只浅底黑陶罐,撒上切得细细的葱花,骆笙弯了弯唇:“送去福宁堂吧。” 正文 第24章 臭嘴 “老太太,红豆送吃食来了。” 听了彩霞的禀报,盛老太太矜持咳嗽一声:“摆饭吧。” 彩霞先把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一一摆开,好巧不巧里面同样有一份红烧肉。 盛老太太扫了一眼就没了胃口。 不是卖相难看,也不是味道难吃,盛府养的厨子不至于这么差劲,可任一样吃食多年来都是那么个水准,早就吃腻了,吃烦了。 彩霞一见盛老太太的表情,忙把红豆送来的食盒打开,从中取出一个黑陶罐。 绘着喜鹊登梅的黑底陶盖一掀开,一股香味就窜了出来。 盛老太太不由伸长脖子去看。 浅底的黑陶罐,整整齐齐码着晶莹如琥珀的一块块红烧肉,上面撒着细细的翠绿葱花,令人一瞧就食欲大增。 盛老太太举箸戳了戳。 琥珀般的肉块颤了颤,筷子轻而易举戳进去,串起七层夹花。 盛老太太眼睛一亮,不由赞道:“好肉!” 接着就是一口咬下去,瘦肉紧而不僵,肥肉润而不腻,肉皮带着黏糯弹性,恰到好处的香甜更是把层层叠叠的美妙口感推到极致。 盛老太太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一旁伺候的大丫鬟彩霞素来稳重,此时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味道到底如何,您可吱一声啊! 盛老太太显然没有与丫鬟交流的兴致或者说闲暇,而是迅速又夹了一块肉。 再夹一块肉…… 片刻功夫筷子就夹空了。 盛老太太眨眨眼,不可思议喃喃:“没了?” 她怎么记得才刚动筷子呢。 彩霞忙道:“您都吃了六块了,吃多了恐不消化。” 盛老太太盯着空荡荡的陶罐心情沉重:明明吃下去的已经消化了,这些丫头瞎操什么心! 罢了,将就着把肚子填饱吧。 盛老太太把一碗白米饭倒入黑陶罐中,搅拌上浓稠的酱汁吃起来。 片刻后,老太太中气十足吩咐彩霞:“再添一碗饭。” 比起盛老太太的乐观,苏府此刻却气氛低沉。 苏太太捏着帕子气得发抖:“那个骆姑娘莫不是咱们苏家的霉星,怎么沾上就没好事呢!” 说到这里,她扫一眼跪在面前的两个女儿,怒道:“你们两个也是,明知道骆姑娘是个混世魔王,为何还往她跟前凑?” 如果不是小女儿多事,又怎么会把次子牵扯进去! “是女儿的错,女儿应该早些带着妹妹回府的……” 紧挨着苏大姑娘跪着的苏二姑娘红着眼圈道:“与大姐无关,祸是我闯的,您要罚就罚我吧。” 苏曜开了口:“娘,您不要怪妹妹们了。二妹与盛二姑娘自**好,只是替她抱不平而已,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内情。” 苏太太冷笑:“我本以为盛家家风正,如今看来不过是金玉其外,以后你们少往盛府跑。” 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齐齐称是。 苏太太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望着儿子的眼中满是疼惜:“娘就是心疼你无端惹了一身骚。” 苏曜笑笑,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儿子并不在意这些。再者说,儿子毕竟是男子,这些议论过些日子也就散了,影响不到我什么。” 苏太太勉强点了点头,可无端摊上这种糟心事到底影响心情,夜里辗转反侧,起夜时受了凉竟病倒了。 盛二姑娘的丑事很快成了金沙县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害得盛府的人连出门都少了。 骆笙对给盛府带来的影响毫无反应。 或者说,在她看来带来这影响的是盛佳兰,要是反过来指责受害者才是荒唐可笑。 很多人却不这么想。 红豆揣着荷包踏入浣衣房的院门,正听见一嘴议论。 “表姑娘也太不替盛府着想了,害得咱们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听到动静,正晾晒衣裳的几个婆子齐齐扭头,见到红豆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齐齐傻了眼。 好一会儿,一个机灵点的婆子干笑道:“红豆大姐来送衣裳啊?” 红豆绷着脸扫视几个婆子,阴沉沉问:“刚刚那话谁说的?” 几个婆子不由看向一位容长脸的婆子。 容长脸的婆子打了自己一嘴巴:“看我这张臭嘴,净胡说八道,红豆大姐您千万别和我一个老婆子计较。” 红豆仔细打量婆子一眼,拉长声音道:“是你啊。” 婆子听得心惊肉跳,一边扇自己嘴巴一边认错:“是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当一个屁放了吧……” 前几日因为乱传二姑娘被表姑娘欺负的流言受到处置的下人有好几个,盛府下人虽人人自危,这种私底下的议论却不可能杜绝。 婆子只恨自己倒霉,被抓个正着。 这位红豆大姐要是闹开来,她一家老小就完蛋了。 容长脸婆子这么一想,抽嘴巴的力气更大了。 “既然是你,今日这事就算了。”红豆冷着脸说出这句话,把包括容长脸婆子在内的几个婆子都给弄愣了。 表姑娘身边的丫鬟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她们可是听说过,这位红豆大姐连姑娘们都敢上手打,何况她们这种地位卑贱的洗衣婢。 红豆从袖中掏出一个素面荷包丢进容长脸婆子怀里,警告道:“这是我们姑娘赏你的,以后管住你的臭嘴!” 她说完把几个婆子一个个瞪过去,扭身走了。 院门关上,几个婆子目光落在容长脸婆子怀中的荷包上。 “快看看表姑娘赏了你什么。” 容长脸婆子也满心困惑,下意识打开了荷包。 一堆金叶子挤在荷包里,阳光下闪瞎人眼。 几人呆若木鸡,直到容长脸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荷包塞入怀里才反应过来。 “金,金,金叶子!啊,表姑娘为什么赏你金叶子?” 怀揣巨款双腿发软的容长脸婆子一屁股跌坐在地,浑浑噩噩好一会儿才用力掐了一把大腿。 疼痛传来,让她脑子转得快了几分,喃喃道:“或许……或许是因为那日我把表姑娘从湖里救了上来……” 那日她凑巧路过,在表公子体力不支后把表姑娘拖上了岸。可在得了大太太几句夸奖与二两赏银后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表姑娘怎么会—— 容长脸婆子突然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比先前力气都大,喃喃道:“我这张臭嘴,我这张臭嘴啊……” 正文 第25章 去意 表姑娘为了答谢浣衣房的一个婆子,赏了那婆子一袋子金叶子的事风一般传遍了盛府上下。 当日就有不少人找上来,要把自家闺女、孙女、侄女、外甥女等等说给容长脸婆子家的小儿子。 可这是一袋子金叶子,在金沙置上一栋宅子都够了。 容长脸婆子看着快要被踏破的门槛喜极而泣。 任何一家府上在浣衣房当差的下人都算得上最底层。月钱少,没油水,若是洗坏了主子的衣裳还要担责任。 她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拖到二十来岁才倾全家之力讨了个媳妇,小儿子耽误到二十好几了还在打光棍,没想到因为表姑娘赏的一袋金叶子,连采买上的管事都托人来说话了,有意把他家闺女嫁过来。 这一切多亏了表姑娘啊! 容长脸婆子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暗暗发誓从此要把表姑娘当菩萨供起来。 至于羡慕容长脸婆子的人更是不知凡几,并悄悄转变了对表姑娘的看法。 下人救主子本就天经地义,能得些赏银已经是遇到好主家了,表姑娘居然记挂着这事还赏了一袋子金叶子,可见是个宽厚的。 嗯,以后没事要多往表姑娘跟前凑一凑,万一被表姑娘用上就发达了。 咳咳,听说表姑娘在京城的时候有一群下人呢,专陪着表姑娘上街玩的。 哪听来的?当然是从红豆大姐那里听来的啊,以前听着暗骂那些下人为虎作伥,现在么,就一句话:忒羡慕了! 骆笙并没留意盛府下人看法的转变,立在八角亭里示意红豆把王大夫送来的养元丹收好,露出个浅淡笑意:“让王大夫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大夫忙作了个揖。 亭间风有些大,却吹得人通体舒爽,就如王大夫此刻舒爽的心情。 骆姑娘虽没说过这味药的用途,可他仔细研究了配药,这药是调养身体用的! 先是治疗风寒的,再是调养身体的,这两个药方要是被他利用好,名医之名唾手可得。 仿佛看透了王大夫的心思,骆笙突然笑了笑:“前几日苏家太太染了风寒,听说是请王大夫治好的?” 王大夫心头一凛,干笑着承认:“小老儿是给苏太太看诊过。” 自从盛府表公子风寒痊愈,李大夫就替他把名声宣扬出去了,这些日子他享受到的尊重与追捧非昔日可比。 他险些忘了那药方的真正主人。 王大夫被骆笙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心中打起鼓来。 骆姑娘突然问这个是何意?莫非猜到治好苏太太风寒的药就是千金丸? 骆笙把配制退寒丸的方子与药材交给王大夫时并未提及药名,因成本昂贵,王大夫悄悄取名为千金丸。 “王大夫医者仁心,用药救人我不多言,不过有一件事还请你记在心里。” “姑娘请说。”王大夫听着骆笙这话大有深意,心中不由一阵紧张。 他以为骆姑娘这样的贵女对这些压根不会关注,没想到竟是个难糊弄的…… “今日王大夫送来的这药的方子,王大夫就忘了吧。” 王大夫一愣,第一个想到的是千金丸。 “那先前的——” 骆笙笑笑:“我刚刚说过,王大夫医者仁心,用药救人我不多言。” 当年李神医配出退寒丸与养元丹,就曾感慨退寒丸价格高昂,难以惠及寻常人,不然这世上会少许多短命人。 王大夫用退寒丸求名也好,求利也罢,能多救下几条性命总是好事。 至于养元丹,李神医却交代过不得外传。 王大夫大喜,对骆笙一揖到底:“多谢姑娘!” “那就不耽搁王大夫看病救人了,只望你能记住今日的话。” 王大夫一叠声应下,拎着药箱欢欢喜喜离去。 红豆咬了咬唇,小声提醒:“姑娘,有些人会得寸进尺。他现在答应您了,时日一久说不准就会起贪心。” “是么?”骆笙望着王大夫离去的背影,面色平静,“若是那样,他会后悔的。” 配好的养元丹还需要一味药引才能起效。王大夫若是食言而肥,恐怕要为自己的毁诺付出代价。 她允许别人拿的东西才能拿,她不允许别人拿的东西拿了会烫手的。 完全指望一个人守信,不存在的。 养元丹的药引,正是晨间露水浸粳米一撮,再把养元丹浸入其中片刻。 说来简单,不说破却无人能想到。 骆笙带着红豆去了骆辰那里。 骆辰第一反应是去看红豆,见她手中空空如也,脸色就有些臭。 他早就让扶松打听到了,骆笙让他饿肚子的那日给外祖母送了红烧肉。 红烧肉! 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两边都不送也就罢了,可他这里什么都没有,外祖母却吃上了香喷喷的红烧肉。 骆辰一想就生气,一直气到现在也没等到骆笙有更多表示。 当然,气归气,骆笙送来的饭菜他还是照吃的。 这毕竟是两码事。 “你来干什么?”骆辰哼哼。 又不是饭点儿,又没带吃食,难道找他闲聊天? 骆笙把一个大肚窄口的白瓷瓶放到骆辰面前。 骆辰有些疑惑:难道是果脯蜜饯? 可他不爱吃零嘴儿。 当然,如果是骆笙做的,他可以勉强尝尝。毕竟他以前还不爱吃鱼,现在觉得真香…… 骆辰伸手去拿白瓷瓶。 骆笙开口:“这是调养身体的药。” 少年细长的手指落在白瓷瓶上,皱眉看向骆笙。 “一共七七四十九颗,每日睡前以温水服送一粒,服完这一瓶后你的身体应该会好转不少。” 骆辰眉头越拧越紧,半晌问出一句话:“哪儿来的?” “王大夫配制的。” 骆辰深深看了骆笙一眼,挑起一边唇角:“哄我。” 骆笙眨眨眼:“怎么哄你了?” 骆辰冷笑:“王大夫要是有这个本事,这药几年前就送到我面前了,还用等到现在?” 骆笙愣了愣,不由弯唇。 有个还算聪明的弟弟,偶尔也让人头疼啊。 “在京城时偶然得来的药方,肯定有效就是。”骆笙想了想,补充一句,“以我做菜的能耐保证。” 骆辰这才缓和神色:“早说不就得了,扯什么王大夫。” 最烦把他当孩子哄,他都十三岁了! 这时骆笙说了一句:“我要回京了。” 正文 第26章 信 回京? 骆辰皱眉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十二三岁的少年,皱着眉说不喜玩笑,落在骆笙眼中怎么都觉得有几分好笑。 “你笑什么?”骆辰敏锐捕捉到骆笙眼中的笑意,有些恼。 “我没开玩笑,就是跟你说一声。” 少年黑宝石一样的眸子紧紧盯着骆笙,察觉对方的认真,眉头皱得更紧:“你不要任性了,父亲送你来避祸,岂是你说回就回的?” 父亲怕骆笙来到外祖家继续带着一群狗奴才胡闹,只让红豆一个人跟了来,足以说明把骆笙留在金沙的决心。 “谈不上避祸那么夸张,只是不想见我闯更大的祸才送到外祖家来的。”骆笙十分耐心解释一句,再道,“我现在不是改好了么。” 骆辰一阵无言。 哪里改好了,不是才把盛佳兰的事抖了个底朝天,让外祖家声名扫地嘛。 当然,在他看来盛佳兰是咎由自取,大舅母他们对那些流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法也令他不快,但骆笙这么直接粗暴捅破这桩丑事,怎么也不像改邪归正要当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骆笙抬手揉了揉少年头顶:“好了,姐姐的事你不用操心,好好养身体就是。” 等骆笙离去,少年才缓过神来,捂着头顶又气又怒。 又摸他的头! 哪有大家闺秀随便摸男人头的,弟弟也不行! 想想气不过,骆辰侧头交代扶松:“她下次再来给我把门关紧了。” 扶松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那……要是送吃食来呢?” 骆辰睨了扶松一眼,没好气道:“吃食当然留下。” 这么简单的事还要问,他的小厮为什么这么蠢? 晚上正是家宴。 见人难得齐全,骆笙拿帕子擦擦嘴角开了口:“外祖母,我有一件事要与您说。” 盛老太太一脸温和:“笙儿有什么事?” 那碗红烧肉让老太太回味至今,再看能源源不断做出红烧肉的外孙女,比见了红烧肉还亲。 盛佳玉见祖母对骆笙如此和颜悦色,不由捏紧了筷子。 谈不上嫉妒,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平。 就算二妹的事骆笙都是对的,可之前骆笙惹出那么多麻烦,为何祖母一点不计较? 好好一顿家宴,骆笙又想说什么? 骆笙见众人注意力投来,神色平静道:“我要回京城。” 盛老太太手中筷子险些掉下去。 大太太与二太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 盛佳玉咬了咬唇。 骆笙果然又要折腾人了! 见骆笙不似说笑,盛老太太干巴巴开口:“笙儿,你父亲遣人把你送来时交代过,让你在外祖母这里多住些时日……” 说多住些时日太委婉了,实则骆大都督直接恳请盛老太太给闺女说门亲事,以后就留在金沙。 骆笙垂眸抿了抿唇:“我想家了。” 一句话令屋内更加安静,连欲要开口的骆辰都抿紧了唇。 骆笙抬眼看向盛老太太,语气依然波澜不惊:“前些日子我写了信给父亲,父亲答应我回京了。” “当真?”盛老太太大为意外,神色狐疑看着骆笙。 骆笙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给盛老太太:“这是父亲的回信。” 盛老太太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打开看过后沉默起来。 信是骆大都督写的,大意就是既然女儿乖巧懂事了,那就回来吧,并表示了对盛府的感谢。 良久后,盛老太太叹口气:“既然这样,那就回去吧。” 她到底只是外祖母,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听人家亲爹的。 骆笙起身,规规矩矩向盛老太太行了个礼:“多谢外祖母成全。” 盛老太太嘴唇动了动。 她一点不想成全,先不说别的,外孙女一走,她的红烧肉怎么办? 这么一想,老太太心都碎了。 缓了又缓,盛老太太强打起精神对两个儿媳妇笑了笑。 大太太与二太太还处在震惊与庆幸中。 震惊这么利落就定下了表姑娘回京的事,庆幸的则是表姑娘一走,盛家总算能平静下来了。 可被盛老太太这么一笑,二人不由一阵心惊肉跳,生出不妙的预感。 “老大要顾着家里,老二出门了,可笙儿一个人上京我放心不下。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看大郎他们几个谁送笙儿合适?” 大太太与二太太齐齐变色,一同看向盛大郎几人。 盛大郎四人呆若木鸡。 送,送表妹回京? “不必劳烦表哥们了,我与骆……姐姐一起回京。”尴尬的沉默中,骆辰开了口。 “不行。” 骆辰黑着脸瞪骆笙:“为何不行?” 骆笙实话实话:“你的身体不行,赶这么远的路病倒怎么办?” 骆辰气个倒仰。 谁身体不行了,他现在一餐饭能吃两个馒头。 骆笙见骆辰不死心,淡淡道:“父亲送你来外祖家养病,你一声不吭跑回去岂不是让外祖母为难?” 盛老太太忙道:“是啊,辰儿,你出远门外祖母就更放心不下了。你且安心住着,让你表哥他们送你姐姐就是。” 老太太说着,严厉扫孙子们一眼。 盛大郎四人只觉小刀子往身上扎,心知这趟差事是躲不过去了,总要有个倒霉蛋牺牲才是。 唯恐被指派上,盛二郎笑嘻嘻道:“祖母,这么大的事我们想私下商量一下,看由谁送表妹合适。” “也好。”盛老太太点头应了。 让一名孙子送外孙女回京体现了盛家的重视,至于是哪个孙子她并不强求。 摸着这些日子撑大的胃,盛老太太一阵心塞:笙儿进京这一路肯定少不了鼓捣好吃的,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扫一眼苦大仇深的几个孙子,盛老太太冷哼。 几个臭小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散了吧。”一想以后吃不到外孙女做的吃食,盛老太太没滋没味赶人。 随着盛老太太发话,众人各怀心事散去。 红豆一回屋就凑到骆笙跟前,严肃问道:“姑娘,您什么时候给大都督写的信,又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信呀?” 难道是哪个小蹄子绕过她这个大丫鬟替姑娘跑的腿儿? 这还了得! 骆笙被小丫鬟的严肃弄得一愣,坦言道:“没写过,也没收到过。” “那这信——” “呃,我伪造的。” 正文 第27章 约酒 “伪造的?”红豆抚着胸口松了口气,“那婢子就放心了。” 姑娘伪造一封信压根不算个事儿,只要没有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跟她争宠就好。 骆笙嘴角微抽。 她还是清阳郡主的时候有四个大丫鬟,个个出挑能干,却没有红豆这么别具一格的。 不过这样的别具一格对她来说正合适。 可想到这里,骆笙又陷入了沉默。 大厦倾覆,她的四个大丫鬟大概也不在了吧,她最在意的至亲又是什么境况? 这些正是她急于从金沙脱身的理由,没有比借着回京一探究竟更顺理成章的机会了。 为此,伪造一封骆大都督的书信自然没什么好犹豫的。 骆笙居住的小院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中,一座八角凉亭里却正热闹。 “二哥你欺负人,凭什么是我送骆表妹?”盛三郎大马金刀坐着,对盛二郎的提议很是不满。 盛二郎笑眯眯摇了摇折扇:“总不能让四弟送吧?你人高马大正合适。” 盛四郎还未满十五岁,只能算个半大孩子。 “我其实可以送表姐。”盛四郎听了盛二郎的话却有几分跃跃欲试。 他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更何况是去繁华热闹的京城,为此送一送骆表姐不吃亏。 “想都别想。”盛二郎拿折扇敲了敲盛四郎的头,眼睛却一直瞄着盛三郎。 盛三郎撇嘴:“又不是除了我只剩下四弟了,大哥、二哥不都可以送么。” 盛大郎以拳抵唇轻咳一声:“秋闱就要到了,我恐怕走不开。” “是呀,我与大哥要参加秋闱,都走不开。” 盛三郎这时候脑袋却灵光起来:“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哥、二哥正好趁着送骆表妹的机会进京看看啊,也算是为明年的春闱提前熟悉一下了。” 这话说得就十分讨喜了,过了秋闱才能谈春闱,而三年一度的秋闱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盛二郎眸光闪了闪,笑道:“不如这样,还是抓阄好了。” “好,抓阄吧!”第一个附和的是盛四郎。 “一边去。” 片刻后,盛三郎一声悲呼响起:“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盛大郎与盛二郎笑着冲盛三郎拱手:“表妹的安危就拜托三弟了。” 转日盛三郎主动提出送骆笙上京,得到盛老太太赞许的点头,一出福宁堂就被二太太叫走了。 据传,关起门来的二太太拿着鸡毛掸子追得三公子抱头鼠窜。 “表哥他们都不乐意?”骆辰端坐在桌前,黑宝石般的眸子越发黑沉。 扶松缩了缩脖子。 凭直觉,公子生气了。 他虽然是盛府下人,但伺候骆辰这么多年一颗心早就偏了,忙把打探到的消息说出来:“听三公子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话,好像是抓阄抓出来的……” 骆辰抿了抿唇,再问:“她什么时候走?” 因为赌气,他并没有问过骆笙。 “她?”扶松愣了一下。 骆辰脸色微黑,不大情愿吐出三个字:“我姐姐!” 扶松恍然:“呃,您问表姑娘啊,据说明日就走呢,那边都开始收拾东西了。” 骆辰枯坐一会儿,吩咐道:“去跟她说,晚上给我整治一桌菜。” 扶松好奇看了骆辰一眼。 这还是公子头一次主动开口呢,以前都是表姑娘送什么吃什么。 毕竟送来的全都好吃啊! 扶松条件反射吞了吞口水,前往骆笙那里传话去了。 整治一桌菜? 听了骆辰的请求,骆笙并未犹豫就应下来。 明日她就要离开金沙了,满足弟弟一个小小的要求不为过。 略一沉吟,骆笙想好了要做的菜,吩咐红豆开始准备食材。 日头西移,盛大郎四人接到了骆辰的吃酒邀请。 兄弟四人一同来到骆辰住处,才走进院门就见骆辰正等在一丛翠竹旁。 盛二郎笑道:“表弟太客气了,怎么想着请我们吃酒呢?” 骆辰做出里边请的手势,淡淡笑道:“明日我姐姐远行,一路上还要劳烦三表哥关照,今日请几位表哥吃酒聊表谢意。” 盛二郎笑意微敛,与盛大郎交换了一下眼神。 什么时候开始,表弟对骆表妹这么有心了? 盛三郎却没想这么多,搂着骆辰肩头笑道:“那我今日可要吃好喝好,等出了门就没这么舒坦了。” 花厅已经摆好了饭,几人才一踏入就闻到了香味。 “什么菜这么香?”盛三郎动了动鼻子。 “几位表哥坐。” 盛大郎四人落座,接过小厮奉上的手巾净手,眼睛不由自主往饭桌上瞄。 这不怪他们迫不及待,实在是那香味太勾人。 那种炸透的辣椒与花椒混合的香味霸道刺激着他们的嗅觉,使人不自觉咽口水。 骆辰笑了笑,亲自揭开其中一个浅瓷盆的盖子,里面一条完整的鱼浸在红亮的油汁里,其上错落撒着红艳艳的辣椒与翠绿葱段。 看到这道菜之后,盛大郎几人反而有种辜负期待的感觉。 金沙地处南方,鱼是饭桌上常见的一道菜,想做得出众可不容易,何况这道菜鱼身完整,恐怕很难入味。 骆辰嘴角挂着浅笑:“几位表哥尝一尝这鱼怎么样。” 几人很给面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然后便愣住了。 鱼肉细嫩,鲜得舌尖都打颤,偏偏每一丝鱼肉都吸足了辣椒与花椒激发出来的油香。 鲜美又入味,这似乎有些对立的两个长处在这道鱼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 盛二郎不由喃喃:“这道红烧鱼绝了……” 骆辰笑看他一眼,纠正道:“这不是红烧鱼,而是炝锅鱼。” 盛二郎还想再与小表弟就这道炝锅鱼讨论一番,却见对方突然变了脸色。 他低头一看,不由大怒:“老三,你吃鱼都不吐刺的吗?” 才说两句话的工夫,半条鱼没了! 风卷残云之后,桌面上碗盘一片狼藉,那壶酒却还没人动。 盛三郎摸着还没吃饱的肚子,巴巴问:“表弟,你这桌席面是在哪儿订的?五鲜斋还是一品居?不对不对,他们那里做不出来这个味道,除非最近换厨子了。” 少年扫几位表兄一眼,笑吟吟道:“这桌菜啊,是我姐姐做的。” 呵呵,只有他嫌弃骆笙的份儿,还轮不到别人。 正文 第28章 表妹的心情 骆表妹做的? 离开骆辰院子的兄弟四人吹着夜风,陷入了怀疑人生。 盛四郎脸皱成一团:“大哥,你们抓阄不带我,是不是早知道骆表姐做菜好吃?” “少胡说!”盛二郎拍了盛四郎一巴掌,摸着下巴对盛三郎笑了笑。 盛三郎一脸警惕:“笑什么?” 盛二郎伸手勾住盛三郎肩头,笑嘻嘻道:“三弟,我忽然觉得凭抓阄把送骆表妹进京这么重大的事定下来太草率了,要不咱们抽签?” 盛三郎翻了个白眼:“想都别想。” 骆表妹做的炝锅鱼太好吃了,别说只是送骆表妹上京,就是让他娶骆表妹都可以考虑——不考虑了,他愿意! 花厅中,扶松收拾着满桌狼藉,掂了掂酒壶:“都没喝多少呢。” 骆辰笑笑,没应声。 扶松来了好奇:“公子,您请几位公子吃酒,是想让三公子好好关照表姑娘吧?” “你不必操心这个。”少年绷着脸,负手离开了花厅。 庭院中一片寂静,橘黄的灯光四散开来,笼罩着生机勃勃的翠竹。 骆辰在院中立了片刻,勾唇笑笑。 他请几位表哥吃酒,当然是想让他们后悔啊。 哼,谁让他们轻视他姐姐! 想到骆笙,少年嘴角笑意顿收,转而生起闷气。 说走就走,还是那么任性。 翌日是个晴天,一清早金沙的街头巷尾就热闹起来。 盛府大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头一辆供人乘坐,后面那辆则装满了物什。马车旁站着七八个护卫,正等着主子们道别。 “笙儿,以后得了闲记得回来看外祖母。”盛老太太领着一群人把骆笙送到大门口,拉着骆笙手腕依依不舍。 骆笙微微颔首:“会的。外祖母回屋歇着吧。” “一定得来啊。”盛老太太眼角湿润了,依然拽着骆笙不放。 大太太忙劝:“老太太,让表姑娘趁早赶路吧。” 表姑娘万一不走了可咋办啊! 盛老太太这才松开手,掏出块手帕擦眼泪:“走吧,路上注意安全,等到了京城给外祖母写封平安信……” 听着盛老太太滔滔不绝的叮嘱,大太太与二太太面面相觑。 看老太太这意思居然是真伤心?不应该啊。 虽说这么想有些不合适,可她们一想到表姑娘要离开都想放鞭炮了。 骆笙对盛老太太等人福了福身:“这些日子给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母添麻烦了。” 盛老太太还在抹眼泪。 盛大舅温声道:“本该舅舅送你,奈何脱不开身。” 他说着扫一眼换了一身崭新衣裳的盛三郎,换上严厉语气:“路上照顾好你表妹,若是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盛三郎笑容灿烂:“大伯放心吧,我一定把表妹平平安安送到京城。” 二太太恨不得扇儿子一巴掌。 摊上这么个苦差事,这傻儿子为什么瞧着眉飞色舞? 骆笙再对盛大郎几人行了个平辈礼:“也给表哥们添麻烦了。” 盛大郎还礼:“祝表妹一路顺风。” 盛二郎轻咳一声道:“要不还是我送表妹吧,三弟到底年轻——” 盛三郎险些一拳打过去,瞪眼道:“不行,说好我送的!” 大太太与二太太呆了呆。 今日老太太与大郎几个都不对劲,莫不是中邪了? 骆笙目光从盛佳玉面上掠过,看向一言不发的骆辰。 十二三岁的少年如一杆幼竹,挺拔青翠,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倔强。 出现还是会出现的,但他打定了主意不搭理骆笙。 骆笙走过去,语气温柔:“你记得吃药。” 骆辰偏开脸。 “那我走了。”骆笙不以为意,转过身去。 要说深厚的姐弟感情,原本的骆姑娘都没有,她就更没有了。不过骆辰能跳湖救姐,那她就会把他当弟弟待。 见骆笙居然真要走了,骆辰不由喊道:“你等等。” 骆笙看向他。 少年一脸严肃:“别再惹祸被父亲送回来了。” 她不在意,他还要面子呢。 “知道了。”骆笙笑了笑,抬手揉揉少年的头。 骆辰皱着眉没有躲。 盛佳玉站在大太太身边,眼睁睁看着骆笙带着红豆钻进车厢,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闹了那么多不愉快,她与骆笙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走吧,走了后盛府就能恢复如常了。 马车踏着晨曦驶过苏府门口,正赶上苏曜出门。 骑在马上的盛三郎向苏曜打了声招呼:“苏二哥,去书院啊?” 与盛大郎、盛二郎一样,苏曜同样在备考今年秋闱。 “嗯。盛三弟这是——”苏曜视线从青帷马车上掠过。 盛三郎露出个笑脸:“我送表妹回京。” 苏曜闻言表情尚无多少变化,身后书童已露出诧异神色。 天啦,对他家公子心怀不轨的盛府表姑娘要回京了! “那就祝盛三弟一路顺风。”苏曜拱了拱手。 “承苏二哥吉言,等回来咱们一起喝酒。”盛三郎一夹马腹,追上了未曾停留的马车。 “谢天谢地,那个骆姑娘总算是走了。”书童满心欢喜。 苏曜面无表情盯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许久,才淡淡开口:“不要多话。” 只是回京,早晚还会见面的。 骆笙的离开如同石子投入湖中,荡起一阵涟漪之后终究散去。 不过据传盛老太太舍不得外孙女走,哭湿了两条手绢。 当然,这种谣言没几个人信就是了。 出了金沙县,一连赶了几日路,盛三郎由一开始的满心期待变成了深深失落。 表妹做出各种美食犒劳他的胃这种好事压根没发生! 这日马车停在官道旁歇脚,喝着路边茶棚里涩口的茶水,盛三郎终于忍不住试探:“表妹,听说你会做饭。” 骆笙并未否认:“会做。” 盛三郎露出个讨好的笑:“表妹怎么不露一手呢?” 看骆表妹这几日粗茶淡饭吃得比他还自在,完全不像能做出那道炝锅鱼的人。 不行了,想到炝锅鱼就要咽口水。 骆笙微微转眸看着盛三郎,道:“我一般只在心情好的时候做饭。” 盛三郎眼一亮:“表妹今日心情如何?” 骆笙视线投向前方,淡淡道:“一般情况下,我心情都不好。” 正文 第29章 回家 ,最快更新掌欢最新章节! 怎么可能心情好呢? 随着离家越来越近,她恐惧、忐忑、急迫,又抱着一丝侥幸,唯独没有高兴。 盛三郎被噎个半死,干笑道:“表妹真会开玩笑。” 可迎着少女幽潭一样的眸子,盛三郎笑不下去了。 骆表妹看着……好像真的不高兴。 可这是为什么,能回京不该高兴么? “那……表妹为何心情不好?” 骆笙没办法回答盛三郎这个问题,遥遥瞥了一眼前方:“我想在南阳城玩几日。” 南阳城? 盛三郎不由皱眉。 南阳城虽然是下一个歇脚处,可没必要逗留几日吧? “表妹不是急着回京么,为何要在南阳城玩?”盛三郎心直口快,有疑惑就问出来。 “一直赶路有些烦了。” 盛三郎眨眨眼:“那表妹在南阳城休息几日,心情是不是就好了?” 要不是为了那道令他魂牵梦萦的炝锅鱼,他一个大男人会在乎表妹的心情么? 必然不会啊! 盛三郎为自己感到一阵心酸。 骆笙见盛三郎如此执着于她的心情,略一琢磨便明白了对方心思,遂道:“我在南阳城玩几日,不管心情会不会好,都会为三表哥做一道菜。” 她喜欢平等交换,盛三郎给她提供方便,那她便以一道美味回之。 盛三郎喜上眉梢:“那就说定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看着盛三郎伸出来的手,骆笙牵了牵唇角,伸手与之击掌:“自然不会食言。” 少女柔软的指尖微凉,却让盛三郎火烧般移开了手。 耳朵泛红的盛三郎抬眼望天。 一时忘了表妹是女孩子,表妹该不会以为他想占便宜吧? 再看骆笙垂眸平静喝着粗茶,盛三郎又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咳咳,或许是他被占了便宜也不一定…… 不过他也不介意就是了。 盛三郎越想,耳根越红了。 红豆翻了个白眼。 这傻大个脸红个鬼啊,这点美色以为能让她们姑娘心动? “走吧。”骆笙起身向马车走去。 红豆钻进车厢坐在骆笙身旁,察觉自家姑娘越发沉默。 “姑娘,您怎么了?” “想家了。”骆笙合上眼,“到了南阳城叫我。” 睡一觉后不管怎样都有个答案了,而不是一路纠结忐忑到令她窒息。 车厢中再次恢复了安静,伴随着枯燥的车轮吱呀声,淡淡熏香令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减缓了速度,红豆探头往外看了看,欢喜道:“姑娘,南阳城到了!” 骆笙攸然睁眼,往外看去。 前方是一座庄严古朴的城,城墙斑驳,门楼高阔,“南阳城”三个大字就这么突兀闯进了她的视线。 这一刻,骆笙热泪盈眶。 南阳城,镇南王府,她终于回家了。 见骆笙落泪,红豆有些慌:“姑娘,您怎么哭了?” 骆笙把眼泪逼回去,淡淡道:“只是风大迷了眼。三表哥,我们进城吧。” 一行人很顺利进了城,骆笙下了马车,默默走在街上。 盛三郎走在骆笙一旁,好奇打量四周:“城倒是不小,却一点不热闹。” 对于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少年来说,这座透着几分落寞的城池无疑令他失望。 骆笙一言不发往前走,每迈出一步心情就沉重一分。 南阳城乃镇南王府所在,在她记忆中一直是热闹的,喧哗的,朝气蓬勃的,而不是如眼前看到的这样,明明来往的人不少,却透着说不出的压抑。 仿佛整座城池的调子都是沉重的。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南阳城。 骆笙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直直望着某处。 盛三郎往那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府邸,大门上了锁,门前两座石狮子沉默矗立着,落满灰尘的狮身无声向来往行人诉说着这座府邸的破败。 骆笙盯着门前本该光亮此刻却呈现出暗红色的青石板路发呆。 一个行人从骆笙面前走过,被她猛然拽住衣袖。 那是名年轻男子,被骆笙突然的举动骇了一跳,待要叱骂却撞进了少女美丽而哀伤的眼睛。 骂声被年轻男子咽了下去。 “这是哪里啊?”少女轻声问。 年轻男子看一眼破败的王府,面色微变:“这是以前的镇南王府,小娘子最好别靠近这么晦气的地方。” “晦气?” “可不是晦气么,听老人们说以前的镇南王私通敌国犯下谋逆大罪,全府上下几百口全被处决了,过了这么多年青石板还是红的呢——” 刺啦一声,年轻男子的衣袖被拽断一截。 年轻男子盯着少女手中的半截袖子傻了眼:“小娘子这么心急不好吧……” 虽说这小娘子十分美貌,可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舍妹顽皮,兄台不要与她计较。”盛三郎一见情形不对,忙把一角银子塞进年轻男子手中,把人打发走。 骆笙依然呆呆立着,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年轻男子的话。 私通敌国,谋逆,全府上下几百口被处决…… 一股腥甜涌上喉间,让她的眼睛变得模糊,开始看不清那近在咫尺的府邸,更看不清那暗红色的青石板路。 “表妹,你怎么了?” 骆笙没有回应,径直走向马车。 眼见骆笙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门口,盛三郎一头雾水看向红豆:“你们姑娘究竟怎么啦?” 看着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 红豆想了想,道:“大概是城破,宅子破,人也丑,太失望了吧。” 盛三郎默了默。 除了这小丫鬟说的,似乎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那他们到底要不要在南阳城留宿呢? 看一眼天色,盛三郎有了决定:罢了,天都不早了,还是勉强住下吧。 打听到城中最好的客栈,一行人赶了过去。 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骆笙却迟迟没有从马车中出来。 盛三郎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坐在车厢外的红豆。 红豆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看她干什么,没见她都被姑娘赶出来坐了吗? 盛三郎隔着车窗帘咳嗽一声:“表妹,你要是不喜欢这里,那咱们就继续赶路吧。” 怎么突然就不出来了,女孩子的心思都这么难猜吗? 不知过了多久,绣着竹纹的淡绿帘子掀起,骆笙低头下了马车。 她走到盛三郎面前,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我很喜欢,就住下吧。” 正文 第30章 郡主真傻 , 暮春的南阳城沐浴着暖风,处处可见的团团花簇给这有些沉闷的城池平添了几分明丽。 骆笙穿梭于人流中,平静而沉默。 走在一旁的盛三郎时不时投来疑惑的眼神。 总觉得骆表妹有些不一样了,却说不出缘故。 盛三郎鲜少与女孩子打交道,完全不知该如何改善这种状况,不知所措间瞥见一名小贩叫卖糖葫芦。 一串串冰糖葫芦插在草木棒子上,阳光下晶莹闪烁,煞是诱人。 盛三郎大步走过去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把其中一串递到骆笙面前。 骆笙驻足看着他。 少年面上挂着明朗的笑:“表妹吃糖葫芦吧,酸酸甜甜味道还不错。” 骆笙沉默片刻,伸手把糖葫芦接过:“多谢表哥。” 盛三郎脸上的笑更灿烂:“不谢,表妹喜欢就好。” 他说着,把另一支糖葫芦塞给了红豆。 红豆大喜。 一支糖葫芦她虽然不稀罕,但被人记着总是令人欢喜的。 嗯,三表公子是个好人。 “能不能再拜托表哥买些东西。” 看一眼少女手中握着的糖葫芦,盛三郎就差拍胸脯了:“表妹要什么尽管说。” 糖人,零嘴,还是胭脂水粉? “我想要一些烧纸。” “烧,烧……烧啥?”盛三郎险些被口水呛到。 是他听错了么,烧鹅? “祭奠用的纸钱。” 盛三郎缓了缓,才艰难开口:“表妹啊,你要纸钱干什么?” 骆笙垂眸给出答案:“祭拜我娘。听外祖母说我娘当年出阁,曾因身体不适在南阳逗留了一段时日。我站在这里,想到我娘曾经身处同一个地方就悲从心生,想给我娘烧些纸钱聊表孝心。” “原来是这样。”盛三郎眼中露出同情,终于找到了骆笙自从进了南阳城就心情不佳的原因。 表妹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说起来怪可怜的。 “表哥可愿帮忙?” “当然没问题!” 骆笙冲盛三郎微微屈膝:“那就劳烦表哥了。我带红豆去那边的脂粉铺子逛一逛,等到傍晚与表哥在客栈碰面。” 盛三郎张了张嘴。 他没说与骆表妹分开啊,毕竟骆表妹的安全还要由他负责呢,那几个护卫可都留在客栈没带着。 见盛三郎不语,骆笙蹙眉:“表哥想与我一同逛脂粉铺?” 盛三郎猛摇头:“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表妹去逛吧,我这就去给你买东西。” 骆笙满意弯了弯唇:“那就晚上见。” 支走盛三郎,骆笙带着红豆直奔一家成衣铺,不多时街头便多出一名带着小厮的少年。 少年眉眼精致,却因肤色微黑让人乍一看普普通通。 “姑娘,咱们穿成这样是要去逛妓馆吗?”红豆压低声音,满是兴奋。 就是在京城姑娘都没带她逛过青楼呢,想想还真是期待呀。 骆笙深深看了红豆一眼。 说真的,她都有点羡慕骆姑娘了。 身边丫鬟能把逛青楼看得这么理所当然,可见骆姑娘活得多么随心所欲。 “只是随意走走。” 骆笙带着红豆从街头走到巷尾,从东街走到西街,踏遍大半个南阳城,撞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乞丐正被几个乞儿围殴。 “再不松手就打死你个老东西!” 老乞丐怀里搂着某物,闭着眼任由几个乞儿拳打脚踢。 “红豆,去把那几个乞儿打发走。” 红豆撸撸袖子就要过去,被骆笙拦住。 “姑娘放心,这种小乞丐婢子一个人可以打五个。” 骆笙摇摇头:“我是让你给他们一人几个铜板打发走。记着,能用银钱解决的问题不要用拳头。” “婢子明白了。” 眼见几个乞儿得到铜钱一哄而散,骆笙走了过去。 老乞丐吃力抬头,干枯的唇嗫嚅:“多谢公子……” 骆笙示意红豆把老乞丐扶起来,带到不远处的一个茶摊喝茶。 老乞丐把茶点塞得满嘴都是,噎得直翻白眼,猛灌了一瓷缸茶水才缓过来。 “他们打你,就是为了这半个鸭腿?”骆笙开口问。 被老乞丐护在怀里的是一个破瓷盆,里面放着半个颜色有些发黑的鸭腿。 老乞丐点点头。 “家父曾来过南阳城,对我说此地家家生活富足,路不拾遗,鲜少见到乞儿,怎么——” 老乞丐看骆笙一眼,叹了口气:“令尊一定是很多年前来过的吧。” “是啊,有十几年了。” 老乞丐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含糊道:“现在的南阳城不是十几年前的南阳城了。” “怎么说?” 老乞丐灌几口茶水,不吭声了。 红豆眼一瞪:“你这老乞丐,和我们公子卖什么关子!” “不是卖关子,是说不得……” 骆笙以衣袖遮挡推过去一角碎银,面上不动声色:“十几年前的事了,就是当时说不得,现在也能说得了。老伯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镇南王府惨遭灭门横祸,只要南阳城的老人没死绝,恐怕就没有不知道的。 老乞丐飞快把碎银收起来,总算开了口:“以前南阳城归镇南王管,十二年前的一日镇南王府被官兵围住,足足杀了一夜才停下。南阳城的人……总之从那之后上头就不待见南阳城,时日一久就成了今日这般光景……” 骆笙静静听着,明白了老乞儿话中之意。 从大周开国她的父祖就是镇南王,一代代把封地特别是镇南王府所在的南阳城经营得繁华富饶。南阳城百姓大半心向镇南王府,而这是被朝廷不喜的。 一座受冷落的城池,慢慢走向衰败也是必然。 “好好的怎么去谋逆呢。可怜王府上下几百口都没了,就连那日出阁的郡主都没活下来……” 骆笙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攥了攥,平静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既然王府犯了大罪,郡主又怎么可能被放过?” 老乞丐摇头:“话不是这么说。律令规定罪不及出嫁女咧,那位郡主嫁到平南王府都拜过堂了,听到家里遭祸就赶了回来,结果被杀死在家门口……据说郡主当时还穿着嫁衣呢,可真是傻啊……” 正文 第31章 旧地 骆笙垂眸听着,心中悲凉难言。 是啊,可真是傻啊。 那晚风很大,夜很黑,穿着嫁衣的她骑着马拼命往家中赶,穿着喜服的卫羌在后边追。 她看到了镇南王府门前屋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摇摇欲坠,看到了手持利刃的官兵把镇南王府一层又一层包围。 只恨她还没见到父王与母妃,还没见到尚在襁褓中的幼弟,就从马背上跌落,摔在围杀王府的领头人面前。 一箭穿透后心的疼及不上绵绵不绝的心痛。 她的新婚夫婿把她杀死在家门口,甚至容不得她与家人团聚。 她挣扎着往前爬了爬,迎着围杀王府的领头人错愕的神情从身体涌出的热血中爬过,却永远没有机会爬过那道大门。 她带着无尽的恨与遗憾闭上眼睛,再睁眼成了骆姑娘。 而卫羌,她的青梅竹马,她的新婚夫婿,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大周第二尊贵的男人。 骆笙用尽全部力气冷静下来,对老乞丐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这么说,郡主那位夫婿大婚头一日就成了鳏夫——” 老乞丐脸色顿变:“公子可别乱说!” 看在那角银子的份上,老乞丐压低了声音:“公子是不是一心读书不知外头的事,郡主那位夫婿可是太子。” “当今太子居然是那位郡主的夫婿?”骆笙面露惊讶,“可郡主不是嫁到平南王府的么?” 她说着,把一块碎银不动声色塞过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这种在南阳城有些年纪的人都知晓的事,老乞丐收好银子又开了口:“太子有功呢,镇南王通敌叛国的证据就是太子从镇南王府找到的。后来天家要从宗室挑一位子弟为皇太子,就选中了当时的平南王世子,也就是当今太子……” 这些往事若是问其他地方的人,甚至京城的人,恐怕都所知不多,南阳城却不一样。 老乞丐从一开始也不是乞丐,只是十二年前那场惨事改变的不只镇南王府,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骆笙沉默许久,露出一抹浅淡笑容:“原来如此,太子殿下可真是有勇有谋。” 问到了想知道的,骆笙换回原来装扮,带着红豆慢慢往客栈的方向走。 “红豆。” “怎么啦,姑娘?” “你觉得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豆扫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婢子有什么想法都不瞒着姑娘。以前啊,婢子觉得太子运气可真好,人也挺和善的样子。” “现在呢?” 红豆撇了撇嘴:“现在觉得太子就是个贱渣,那位郡主太可怜了。” 骆笙眸光闪烁,把水雾逼退。 她可真喜欢红豆这丫鬟。 “不过——” “不过什么?” 红豆咬咬唇,声音更低:“太子早早找到了镇南王通敌叛国的证据还若无其事把那位郡主娶进门,娶进门后又利落把人杀了,那位郡主难道就从来没察觉这人又狠心又坏吗?” 骆笙面色平静道:“大概是她眼瞎。” 小丫鬟猛点头:“就是眼瞎啊,还是姑娘聪明。” 骆笙弯唇笑了,笑不及眼底。 感谢上苍给她一次机会当个聪明人。 卫羌,你且等着。 骆笙与盛三郎在客栈碰了头,由他陪着去了路边烧纸。 清明将至,出门在外的人在路边烧纸祭奠逝去的亲人并不会引人注意。 等着纸钱烧成灰烬,盛三郎打量着骆笙面色,开口劝道:“表妹,咱们回去吧。” 他总觉得刚刚烧的纸钱只有他买来的一半,可又没证据,也不敢问。 咳咳,也许是错觉,毕竟他从小到大算学这一科学得不大好。 骆笙盯着燃成灰烬的纸钱化作灰蝶飞舞,轻轻颔首:“嗯,回去吧。” 夜色渐浓,弯月静静挂在树梢头,有种孤零零的冷清。 一身黑衣的骆笙走出房门,十分顺利离开了已经陷入沉睡的客栈。 街头空荡荡,远远的有打更声传来。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夜确实深了,特别是在这么一座久离了繁华喧嚣的小城。 骆笙脚步轻盈沿着路边飞奔,很快来到那座破败的府邸前。 门前石狮子威猛依旧,却不复当年光鲜。 她绕着围墙走了一阵停下来,往后退几步一个助跑攀上墙头,轻轻松松落在了里面。 骆笙稳了稳身子,环视四周。 入目是一片荒凉。 半人高的茂盛杂草,遮天蔽日的树木,还有交织成夜曲的虫鸣。 骆笙一步步往内走,浑身发冷。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也许是巧合,更或许是天意,十二年前的今夜正是那场祸事发生之时。 这一日是她出阁之日,也是全家人乃至她自己的忌日。 骆笙摸了摸臂弯挎着的包袱,里面装着的是盛三郎买来的烧纸。 她目前还做不了太多,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亲人烧些纸钱,告诉他们她还在。 曾经清澈见底的湖面浮满了枯枝败叶,淡淡的腐朽气息直往人鼻端钻。 骆笙停在湖畔一座绣楼前。 那是她的闺房,不过如今也没有旧地重游的必要。 那里承载着她最快活的年少时光,也承载过她出阁前的紧张与期待。 她是南阳城百姓眼中高高在上的清阳郡主,可在嫁人这件大事上,与寻常少女没有什么不同。 卫羌是父母替她选的夫婿,样子不丑,性子不坏,又是认识多年的,她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那时候,她靠着床头绣屏也曾悄悄想过,她将来与卫羌也能像父王与母妃那样恩爱吧。 谁知没有将来。 骆笙垂眸盯着修长纤细的手指自嘲笑笑。 谁知现在才能谈得上将来。 骆笙最后看一眼矗立在腐朽湖畔的绣楼,欲要转身离开,可眼角余光的一瞥令她僵在当场。 一瞬间的惊惧过后,骆笙立刻闪身躲在树后,手摸上匕首。 那是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是骆姑娘留下来的。 骆笙已经试过,削发如泥,足够锋利。 借着月光,她的视线紧紧追逐着那道身影。 那人罩着头脸难以看出男女,一步步离骆笙越来越近了。 正文 第32章 第三人 骆笙目不转睛盯着渐行渐近的人,已经从那人身形判断出是一名女子。 什么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在这座废弃已久的荒宅里? 骆笙握着匕首的手越收越紧。 更令她惊惧的是,那人居然直奔她所在而来。 一步,两步,三步…… 那人已经近在迟尺,让骆笙不得不把握着匕首的手举起,随时准备挥出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她是清阳郡主的时候学过拳脚骑射,这是父王对她的要求。 用父王的话说,学些功夫傍身不是坏事,至少以后想揍骏马的时候靠自己就行了,免得让下人们为难。 她向来听话,拳脚骑射学得都不差。 而骆姑娘显然也是习过武的,不论水平高低,单论身体条件比她还要强些。 想想也不奇怪,没事领着一群下人上街闯祸的姑娘至少也该会甩个鞭子什么的。 骆笙觉得一柄匕首不大保险,考虑到今日没带骆姑娘的那条长鞭,弯腰捡起一块石头。 那人在离骆笙一丈有余的地方停下,突然跪了下来。 骆笙眼神一缩。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人面对的方向是……那座绣楼。 那人朝绣楼所在方向砰砰磕了几个头,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在这空旷破败的荒宅中格外清晰。 骆笙借着月色勉强瞧见那人把包袱解开,却瞧不清从中取出什么。 直到熟悉的味道飘来。 那是她不久前才闻过的烧纸的味道——一种淡淡的很容易让人心情沉重的气味。 就在骆笙才反应过来那人在干什么时,压抑的哭泣声突然响起。 骆笙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今日是镇南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忌日,在这个时候来王府烧纸钱,她敢肯定眼前的人与王府关系匪浅,甚至是幸存者! 想到这种可能,骆笙无法不激动。 细细碎碎的呜咽声顺着风飘来,随之飘来的还有打着旋的纸钱。 调皮的灰蝶落在骆笙的墨色衣摆上,却无法引起她一丝关注。 她所有的关注都给了眼前正哭泣的女子。 “郡主,婢子来看您来了……” 骆笙如遭雷击,丝毫动弹不得。 这个声音……是秀月! 她有四个大丫鬟,出阁的时候带走了擅理事的疏风与擅梳妆的朝花,把身手出众的绛雪与厨艺不错的秀月留下替她侍奉母妃。 十二年前的今晚,卫羌挑开她的喜帕去前院敬酒,她坐在喜床边静静等着新郎官回来。 小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热热闹闹燃烧着,时不时爆响喜庆的烛花。 可她等来的不是卫羌,而是浑身是血的绛雪。 从小陪她长大的绛雪,被教她拳脚的师傅亲口赞过天资卓绝的绛雪闯进新房倒在她面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把镇南王府的噩耗带给她。 在金沙醒来后无数次回忆这一日的骆笙除了心痛,还有一丝庆幸。 她感激绛雪。 如果没有绛雪拼死传来的消息,她会如所有新嫁娘那样与新婚夫婿洞房,成为死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一个傻子。 报信的绛雪死了,陪嫁到平南王府的疏风与朝花也不可能活命,没想到留在镇南王府的秀月却活着! 骆笙指尖轻抖,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上前与秀月相认的冲动。 对她来说只是闭眼再睁眼,可对秀月来说已经过了十二年,甚至她还换了一副躯壳。 至少现在她没办法以郡主的身份与秀月相认。 风中的呜咽声越发悲戚,那些呢喃一字不落飘进骆笙耳中。 “绛雪,你个杀千刀的,你为什么要去给郡主报信啊,明明郡主不用死的……呜呜呜,怨不了你,我知道郡主宁愿死也不愿留在平南王府……” 骆笙默默听着秀月语无伦次的哭诉,眼角渐渐湿了。 从小伺候她的四个大丫鬟都是很了解她的人,所以绛雪明知她会自寻死路也要赶来报信,秀月有万千抱怨也怨不出来。 她们都清楚,那种情况下对她来说死比活着要仁慈。 她曾教导过她们,不要用自以为是的好去替别人做主,她们确实做到了。 风有些大了,那堆烧纸烧得很快,秀月把一沓沓纸钱往火舌上送。 “绛雪、疏风、朝花,你们在下边好好伺候郡主,暂时把我那一份差事也做了,等我打听到小王爷的消息就去见你们……呜呜呜,郡主太苦了,我要有了好消息才能去见她……” 躲在树后的骆笙已是无法呼吸。 她听到了什么? 小王爷——她没有听错,秀月说的是小王爷! 难道说她的胞弟还活着? 这不可能,幼弟是父王唯一的儿子,镇南王府既然遭受了灭顶之灾,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骆笙脑海中盘旋着无数念头,最后这些念头全化为一个:她要与秀月相认! 只有与秀月相认,她才能解开这些疑惑。 骆笙只要想到胞弟还活着这个可能就激动得浑身发抖。 幼弟是父王与母妃的老来子,才出生几日就遇到了这般惨祸。 她的幼弟甚至还没有大名,只起了一个乳名叫宝儿。 天上的月躲进了云中,秀月伏在地上哭得有些忘我。 风吹起骆笙的发丝,她站在树后却一动不动。 一个人心里太苦,总要哭一哭才好受。 她要等到秀月哭够了才过去。 至于她,现在的她是没资格痛哭的,更没资格好受。 那些烧成灰烬的纸钱被风卷着吹散,哭声渐渐歇了。 骆笙刚要迈出脚,却浑身紧绷起来。 她与秀月之外,又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因为背对着而瞧不清模样,她却能笃定这人身手出众。 这人又是谁?莫非是跟踪秀月而来? 骆笙心念急转,就见黑衣男子悄无声息靠近秀月,以手刀斩向秀月后颈。 这一瞬,骆笙再顾不得多想,举起石块照着男子后脑勺砸去。 火光电石间,脑袋挨了石块的男子倒下了,听到动静的秀月猛然转身,捂着嘴连连后退。 骆笙眨眨眼,觉得运气不错。 她有一种直觉,如果不是恰好选在男子对秀月动手的那一瞬出手,倒下的是谁就难说了。 骆笙弯腰去扶秀月,顺便往男子面上扫了一眼。 正文 第33章 你是谁 , 肤色苍白,眉峰锐利,是个极年轻俊朗的男子。 样子尚可,竟然做贼。 骆笙皱眉欲要收回视线,对方突然睁开了眼睛。 眸若点漆,深不见底。 这一瞬,骆笙每一根汗毛都惊得竖了起来。 不过她是越紧张越能超常发挥的人,惊惧非但没有阻碍动作,反而让她快若闪电一扬袖,藏在袖子里的辣椒面就撒了出去。 一声饱含痛苦的闷哼传来。 骆笙一听就放了心,却见秀月连连后退,仓惶爬起来就跑。 骆笙愣了一瞬拔腿就追。 她当然不能放任秀月这么跑了。 人海茫茫,她只能在南阳城短暂逗留,一旦今夜与秀月错过,想要再寻到恐怕就渺茫了。 可她偏偏不能开口把秀月喊住,以防被那名黑衣男子记住声音。 秀月跑得很快,没多大功夫就跑到了某段墙根,一矮身不见了踪影。 骆笙紧跟其上,拨开半人高的野草赫然发现一个洞口。 难怪秀月能悄悄溜进王府。 骆笙俯身从墙洞钻出,敏锐察觉有劲风袭来,忙往旁处一躲。 手持木棍的秀月发现扑了个空,把木棍一扔扭身就跑。 骆笙嘴唇翕动,还是把喊声咽下去,加快速度去追。 夜很深了,她能听到前方的人逐渐沉重紊乱的呼吸。 二人间的距离渐渐拉进,就在骆笙伸手能够到秀月衣角时,秀月突然冲进一处民宅,并把院门用力合拢。 骆笙一手抵住木门,阻止院门彻底闭合。 秀月渐渐顶不住了,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艰难开口:“你,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骆笙没有回答,趁着秀月发问时一个用力推开院门闪身而入,把门从内里拴上。 秀月抄起立在墙角的锄头横在身前,厉声警告道:“你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骆笙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摸出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在手中把玩:“你打不过我。” 宝石璀璨,匕身锋利,以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子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轻松自如。 秀月渐渐绝望,手颤抖着险些拿不稳锄头。 骆笙环视一眼四周,问道:“这是你家?” 秀月死死盯着骆笙,一声不吭。 骆笙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豆渣的酸味。 “你卖豆腐为生?嗯,应该是豆腐脑……” 秀月忍不住喝问:“你到底是谁,追着我有什么目的?” 骆笙深深看了秀月一眼。 秀月头上蒙着布巾,同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 “那个男子是谁?”骆笙问。 秀月一愣,想到那名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黑衣男子一阵后怕。 “他盯上你了,或许听到了你那些话,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秀月僵立当场,从里到外透着绝望。 比起那名黑衣男子给她带来的绝望,更令她绝望的是眼前这名神秘女子。 黑衣男子顶多是可能找到这里来,可这名女子现在就站在她家院子里! “那个人是谁?你又是谁?”秀月颤声问。 她几乎无法想象那些话被旁人听到是什么后果,可又没有杀人灭口的能力。 她果然还是郡主的四个大丫鬟中最笨的。 骆笙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至于我——” 她信步向屋内走去,留下一句话:“我要做一道菜。” 眼见骆笙背影消失在屋门口,秀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问对方是谁,对方居然说要做一道菜? 紧追着她不放的神秘女子莫非是个疯子? 怀着好奇与惊惧,秀月跟了进去。 灶台就在堂屋,骆笙打量一番,指着一旁簸箕上码着的豆腐块以十分熟稔的语气对跟进来的秀月道:“我用豆腐做道菜,你来烧火。” 直到秀月蹲在灶台前把柴火往里头添,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开始生火了。 也许是对方吩咐她的样子太像郡主了,也许……也许什么,她也说不清。 秀月一边烧火,一边观察骆笙的举动。 骆笙仿佛忘了旁人的存在,净手后把豆腐加盐、花椒粉等作料揉抓成泥,直到豆腐泥有了黏性再加入少许葱花拌匀,团成一个个体态均匀的丸子。 秀月不由睁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为什么对方做菜时的一举一动那么像郡主? 为什么对方会做豆腐圆子? 不错,她此时已经看出神秘女子要做的是豆腐圆子。 豆腐圆子并非南阳小吃,而是一位从黔城逃难来的厨子凭着这道菜进了王府,并教给了郡主。 那一日王府倾覆,王府养着的厨子同样没能幸免,逃过一劫的她以卖豆腐脑为生,却从不敢做这道豆腐圆子。 她怕害王府的人发现蛛丝马迹,斩草除根。 可眼前这个黑衣女子居然在做豆腐园子! 骆笙睨了秀月一眼,提醒道:“火大一点,炸豆腐圆子油温要高,不然成不了型。” “是。”秀月下意识应了,随后又是一愣。 油温已经起来,骆笙把豆腐圆子下锅,见一个个圆子迅速膨胀定型就立刻捞出,等油温下降至只有七分热继续下锅炸,直到圆子浮在油面上再捞起放入盘中,豆腐圆子就炸成了。 当然,成功与否现在还不好说。 骆笙以竹筷夹起一个圆滚滚的圆子轻轻晃动,里面立刻发出响声。 “成了!”喊出这话的是秀月。 豆腐圆子最难的就在这里,下锅时只是平平无奇的实心丸子,出锅后却变成空心,里面流淌着豆浆,再往调好的酱料中一蘸,热腾酥脆又能咬出嫩滑豆浆的胖圆子滋味别提多美妙了。 没等骆笙说话秀月就夹起一个圆子,掀开面上布巾咬去一半。 “豆腐泥应该放上一个时辰再捏成圆子下锅的,现在这样吃起来碱味有些浓,味道差了些。”骆笙说着把调好的蘸料递过去,不疾不徐道,“直接吃豆腐圆子没什么滋味,你蘸上蘸料试试看,我多放了几滴醋,想来你会喜欢……” 秀月听不见骆笙后面的话,筷子上夹的半个豆腐圆子掉下来,直勾勾盯着骆笙问:“你,你到底是谁?” 正文 简单说几句 第一,豆腐圆子长啥样放微,博上了,好奇的可以去看看。因为不可能把每一个做菜步骤都详细写出来,所以就不要质疑少了什么配料能不能做成了,我不可能把小说写成菜谱那么详细。 第二,这确实是一本穿插美食的文,涉及到做美食的部分就算尽量简略也不可能一点不写。认为这样是注水的请移步去看看其他大大的文或下本书有缘再见。在一本美食文里吐槽不能写做菜内容,除非我抛弃这本书重写一本别的才能满足要求。 第三,今天这张有读者纳闷女主为什么不把黑衣男子解决了。首先在不能完全肯定是敌是友的前提下,作为一个主角直接杀人不合适,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她知道自己打不过。 第四,感谢亲爱的们在新书期愿意追更,下个月上架会稳定双更。 。 正文 第34章 表哥真机智 知道把豆腐泥静置一个时辰再团成圆子下锅炸,知道她喜欢多加醋,眼前这名女子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郡主确实不在了,她几乎以为站在眼前的就是郡主! “你到底是谁?” 你是谁? 骆笙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好。 隔了十二年,换了一副躯壳,她都说不清自己是谁了。 不过很显然,她凭这道豆腐圆子成功引起了秀月的猜疑,不用再担心一个不留神对方就跑了。 骆笙没有回答“你是谁”这个难题,而是问道:“你在何处卖豆腐脑?” “就在巷子口——”秀月脱口而出,险些打自己一巴掌。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眼前女子一发问她就忍不住回答? “那我明日来找你。”骆笙撂下这句话,抬脚往外走去。 秀月愣了愣,匆匆追上:“你,你去哪儿?” 骆笙望着如惊弓之鸟的秀月,不由笑了:“太晚了,我得回去了。你那些疑惑,等明日再说。” 离开这座普普通通的民宅,骆笙直奔客栈而去。 她不能直接把秀月带回客栈,而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这个理由只能放到明日。 好在有那道豆腐圆子,秀月定然会等她再次出现。 就如四个大丫鬟了解她一样,她何尝不了解她们。 对她们来说,有关她的一切都会放在心上,哪怕有性命之忧。 回到客房,红豆依然在熟睡。 骆笙换去衣裳,轻手轻脚上了床榻。 窗外寂静无声,屋内只有小丫鬟均匀悠长的呼吸声,骆笙的思绪不由飘到了黑衣男子身上。 这个跟踪秀月的男子是谁? 想一想斩向秀月后颈的那记手刀,她只能暂时得出一个结论:此人是敌非友。 南阳城不能久留了。 如果幼弟真的还在人世,秀月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消息,就不是她逗留几日能寻到线索的。 黑衣男子的出现是一个警示,她要立刻带秀月进京,以大都督之女的身份先立足再徐徐图之才是正途。 这一夜对骆笙来说极为难捱,以至于一大早就响起红豆的惊呼:“姑娘,您是没睡好么?眼睛瞧着像是挨了两拳——” 骆笙窒了窒,吩咐道:“取一盒脂粉来。” 梳洗过后,骆笙带着红豆走出房间,就见盛三郎已经等在廊下。 一见骆笙出来,盛三郎立刻露出个笑脸:“表妹今早想吃什么?是在客栈将就一下,还是出去吃?” “出去吃”三个字被盛三郎刻意加重了语气,吃货心思展露无遗。 骆笙不由轻叹。 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盛三郎这样善解人意的少年郎谁不喜欢呢。 “出去吃吧,我想吃豆腐脑。” 一听骆笙要出去吃,盛三郎松口气,走到大堂向一名伙计打听:“小兄弟,这附近哪里的豆腐脑好吃?” “豆腐脑啊,味道好的有好几家呢,桥头王娘子家的最是香甜,西街赵婆婆家的豆腐脑最是细嫩——” 骆笙打断伙计的话:“我想吃咸的。” 咸的? 盛三郎惊了:“豆腐脑还有咸的?” 红豆用眼白看着盛三郎,就差在脸上写上“没见识”三个大字了:“表公子这话说得有趣,豆腐脑只能吃咸的呀。” “谁说的,豆腐脑明明是甜的。”关乎豆腐脑的甜咸之争,盛三郎可不会向一个小丫鬟妥协。 眼见二人都要打起来了,伙计冒死插一句嘴:“咸的豆腐脑咱南阳城只有一家,就在东街石头巷口那里。几位客官要是不认识,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卖豆腐脑的丑婆婆就是了。” 骆笙微微蹙眉。 丑婆婆?这说的难道是秀月? “表哥,就去那里吧,正好你没吃过咸豆腐脑,今日尝尝是什么滋味。” 前一刻还与红豆剑拔弩张的盛三郎立刻露出一副笑脸:“行,那我今日就尝一尝咸豆腐脑是什么味的。” 一旁红豆撇嘴:“真是可怜,吃了这么多年假豆腐脑。” 伙计盯着离开的一行人,险些忍不住冲上去理论。 太过分了,甜豆腐脑怎么就是假豆腐脑了,甜豆腐脑招谁惹谁了,啊? 东街石头巷口支着一个早点摊,这个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 作为全城遍地甜豆腐脑,只此一家咸豆腐脑的早点摊,多年来自然积累了不少熟客。 “丑婆婆,葱花是不是放多了?” 秀月回神,就见一碗浇好卤汁的豆腐脑上葱花都快冒了尖,显然放得不是一般多。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秀月连连道歉。 “算了,葱花多吃着香。”熟客接过豆腐脑,坐在一旁长条凳上哧溜哧溜吃起来。 秀月在心中叹了口气,眼睛却忍不住往前边瞄。 昨夜那个女子说今日会来找她,究竟什么时候来? 原本能远离这种撞破她秘密的人,秀月该万分庆幸,可是昨夜那道豆腐圆子却让她一夜没合眼,越想越荒唐。 那做菜的手法,那说话的语气,那淡然又明亮的眼神,分明就是郡主。 可郡主明明死了! 秀月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又开始走神。 少年清朗的笑声响起:“丑婆婆,来三碗豆腐脑。” 秀月回神,没有看那阳光俊朗的少年,目光直直落在他身边的少女身上。 少女一身素衣,眉眼沉静,与昨夜那个神秘的黑衣女子截然不同,可她却认识这双眼睛。 骆笙也在打量秀月。 虬枝般的疤痕几乎遍布了小半张脸,让这张脸完全看不出昔日的秀美。 骆笙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却掀起巨浪。 秀月竟然毁容了! “来三碗豆腐脑!”见秀月没动静,盛三郎扬声又喊了一遍。 这个婆婆耳背了吧? “就来。”秀月很快把三碗豆腐脑调好递过去。 浇上卤汁的豆腐脑颤巍巍,上面撒着红红的油辣椒与翠绿葱花,混合着香醋与蒜泥的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盛三郎哧溜哧溜一大碗豆腐脑就见了底。 红豆嘴里塞着豆腐脑还不忘问:“表公子,咸豆腐脑是不是特别好吃?” 盛三郎一窒,辩解道:“我觉得不是咸豆腐脑特别好吃,是这位丑婆婆做的咸豆腐脑特别好吃。” 这两者可不一样,嘿嘿,他可真是机智啊。 骆笙放下碗,微笑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盛三郎眼睛一亮:“是吧,可不是所有豆腐脑都能做这么好吃的,这跟手艺有关,跟甜咸没什么关系。” 关键时刻,还是表妹支持他! 骆笙继续点头:“表哥说得是。那咱们把这位丑婆婆带走吧,以后想吃豆腐脑可以随时让她做。” 正文 第35章 有钱任性 盛三郎以为听错了:“表妹说啥?” 骆笙一脸平静:“我喜欢吃这位丑婆婆做的豆腐脑,准备把她带走。” 确定没有听错的盛三郎嘴角狠狠一抽。 看中的就要弄到手,这,这不就是纨绔子的行径嘛! 盛三郎缓了缓,干笑道:“表妹,这不适合吧?人家卖豆腐脑卖得好好的,哪能说走就走呢……” 正收碗的秀月伸头问:“给钱吗?” 红豆嘴一撇:“这个你放心,我们姑娘不差钱。” “给钱就行,我跟你们走。”秀月说完这话,收碗、抹桌子一气呵成。 红豆大感欣慰。 没想到在这偏远破旧的小城里还有这么识趣的人,只凭这点就比京城许多人强。 而盛三郎看看面无表情的秀月,再看看一脸欣慰的红豆,最后看看面色平静的骆笙,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难道所有人都是正常的,只有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这不对啊——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盛三郎还想说点什么,却见收好摊的秀月已经站在了骆笙身边。 盛三郎沉默了。 “表哥还没吃饱?”骆笙问。 “吃是吃饱了——”盛三郎扫秀月一眼,总有些无法接受,“就算把人带走,总得容人家收拾一下家当吧?” 红豆噗嗤笑了:“一个卖豆腐脑的能有什么家当,收拾家当耽误的时间还不如多赏她两颗金豆子。” 盛三郎只剩下了僵笑。 府上有传言说一个洗衣婆子得了表妹一袋子金叶子的赏钱,他原本是不信的,现在信了。 直到秀月跟着回了客栈,盛三郎还像做梦似的,趁骆笙不注意拉住红豆问:“就因为喜欢吃丑婆婆做的豆腐脑,就把人带回京城去?” “不然呢?”红豆反问。 小丫鬟的理直气壮让盛三郎窒了窒,脱口而出:“难道遇到个长得俊的男子也带走?” 红豆想了想,摇头。 盛三郎莫名松口气,就听红豆道:“长得俊的男子多了,我们姑娘瞧着很喜欢的才乐意带走呢。” 盛三郎:“……”他居然还想过为了一口好吃的可以娶骆表妹,真是打扰了。 “表公子快些收拾一下吧,我们姑娘说今日就要走了。” 盛三郎浑浑噩噩点头。 客房内,秀月直直盯着骆笙问:“你到底是谁?” 她昨晚一夜没睡,这个疑惑险些把她逼疯。 她甚至想过黑衣女子就是郡主,是郡主的冤魂来找她了,可今日的一切打破了她的奢望。 眼前的少女比郡主还要小一些,样貌上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只有一双眼睛同样明亮从容。 骆笙与秀月对视,平静反问:“那你呢,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为何愿意跟我走?” 秀月被问住了。 她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镇南王府上下以谋逆罪被围杀,而她是见不得天日的幸存者。如果她也出了事,就没人记得寻找小王爷下落了。 可眼前少女昨夜的表现太像郡主,让她不得不怀疑此人与郡主有关联。 直觉告诉她,跟着对方走,她苦寻了十二年的事或许能有转机。 骆笙看着秀月不停变化的脸色,微微笑了:“你看,你都说不清为何愿意跟我走,又何必问我是谁。我只能告诉你,跟着我,或许某一日你就能寻到答案。” 她思量过,直接向秀月表明身份并不理智。 人都是有戒心的,一上来告诉对方这么荒谬的事换来的只能是猜疑。 与其费力让秀月接受她是清阳郡主,不如让对方主动寻求真相,到那时再挑明身份一切水到渠成。 秀月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骆笙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芭蕉叶翠绿如翡,舒展自在。 “我们进京去。”骆笙这样回答。 南阳城已经被车马远远抛到了后面,骑着骏马的盛三郎抬头看一眼天,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虽然才进三月,可在大晴天的时候这么赶路也有些热得慌。 嗓子眼开始冒火的盛三郎眼尖发现前方路边有一个茶棚,一拽缰绳凑到马车跟前:“表妹,前边有个茶棚,咱们要不喝口凉茶再赶路?” 车厢内很快传来骆笙的回应:“好。” 一行人在茶棚前停下来,算上护卫直接把几条长凳占满了。 茶博士动作利落把桌子抹了抹,提着长嘴铜壶给骆笙几人倒茶。 喝茶的杯子是粗瓷杯,茶是粗茶,盛三郎却一点不嫌弃,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个见底,嗓子总算舒服了。 “表妹怎么不喝?”见骆笙捧着粗瓷茶杯没动静,盛三郎忍不住问。 此时的骆笙哪里顾得上喝茶,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往茶棚走的人身上。 那是一名很年轻的男子,眉眼间有着青年人的沉稳冷淡,又不失少年的锐气。特别是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与稍显苍白的肌肤相称,哪怕是不经意间的一瞥都会觉得寒光迫人。 盛三郎顺着骆笙的视线看过去,不由惊了。 这男子很俊啊,一点不输苏曜。 完了,完了,骆表妹注意到了! “咳咳!”盛三郎咳嗽起来,期望正走来的年轻男子能听懂他的提醒,赶紧走人。 年轻男子果然听到了盛三郎的咳嗽,眸光往这边一扫就大步走了过来。 “兄台有事?”盛三郎望着年轻男子,有种好心办坏事的心虚。 “没有位置了,小兄弟不介意拼桌吧?”年轻男子说完也不等盛三郎回话,就这么坐在了骆笙对面。 男子身后一名侍从打扮的年轻人垂眸掩去诧异。 骆笙有些坐不住了。 是前晚出现在王府被她用石头砸了脑袋又往脸上撒了辣椒面的那个黑衣人! 他坐在她对面干什么? 难道说认出了她? 那晚虽算不上夜黑风高,可她还蒙着面巾呢,最多只被对方看到了眼睛。 骆笙想到怀中的匕首,想到腰间的长鞭,想到袖中的辣椒面,最后还是无奈熄了立刻干掉这个男人的念头。 没办法,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怎么好杀人呢。 “骆姑娘别来无恙?”男子突然开口。 正文 第36章 冤家路窄 骆姑娘? 骆笙玲珑心肝,立刻意识到眼前的男子不是认出了那晚的她,而是认识骆姑娘。 她飞快用眼角余光瞥了红豆一眼,谁知平时伶牙俐齿又凶悍的小丫鬟此刻却一脸呆滞,明显指望不上了。 男子给骆笙一种极危险的感觉,在那双乌湛湛的眸子注视下,她不敢掉以轻心,不动声色道:“还好。” 以骆姑娘见了俊俏男子就抢的作风,与眼前男子关系恐怕不那么融洽,至少她从男子的话中没有听出丝毫亲昵。 骆姑娘乃大都督之女,身份尊贵,她以如此态度应付眼前男子想来不会出错。 骆笙有个最大的长处便是沉得住气,说白了就是睁眼说瞎话也能面不改色,可对方听了这回答眼中露出的探究之色还是令她心跳快了几下。 她才说了两个字,到底有什么问题能让对方觉得不对劲? 男子微微动了动眉梢。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更衬得一双眉如同墨栽。 “看来骆姑娘不认识我了。” 骆笙微抬下颏,以不耐烦的语气道:“我见过的人太多,过后便忘了,实在是抱歉。” “这样啊——”男子深深看骆笙一眼,起身,“那打扰了。” 骆笙注视着男子带着侍从离开,紧绷的身体才松弛下来。 她不怕离开的男子与骆姑娘有什么纠葛,只怕被他认出她就是那天晚上的人。 也许是随着男子离开那种无形的压力骤然减轻,盛三郎终于回过神来:“表妹,你们认识?” “不认识。” 盛三郎眨眨眼。 不应该啊,那男子风姿丝毫不逊苏曜,都主动过来打招呼了,没道理表妹不认识啊。 这时红豆才如梦初醒,拽着骆笙衣袖道:“姑娘,您真的认不出来了?他就是开阳王啊!” 开阳王? 骆笙面色微变。 她早从红豆口中打探过,骆姑娘之所以被送到外祖家避祸,就是因为得罪了开阳王。 据说是骆姑娘老毛病犯了,在大街上觊觎开阳王美色惹得开阳王大怒。 开阳王乃当朝天子幼弟,虽刚及弱冠却深得皇上器重,就是比他大好几岁的太子见了都要客客气气叫一声王叔。 这样的人雷霆一怒,骆大都督当然不能无动于衷,只得把女儿送出京城以示赔罪。 骆笙思量过,如此位高权重的人物应该不会盯着个小姑娘不放,她低调回京应该没什么问题。 只是运气太差,路上居然巧遇。 为自己的运气叹了口气,骆笙面上恢复了平静:“无妨,他既然离开就说明不计较我以前得罪之处,喝了茶我们继续赶路。” 被女孩子言语调戏几句,脾气也发了,惩罚也有了,还想怎么样? 总不能让女孩子把他娶回去,或是逼着人家女孩子去当尼姑吧。 “姑娘,您可能太乐观了,婢子觉得开阳王还在生气。” “嗯?”骆笙拧眉,开始觉得离去的男人有些小心眼了。 样子尚可,奈何心胸过于狭窄。 红豆声音放低了些:“当初在大街上,您可是把开阳王的腰带都扯掉了——” “噗——”盛三郎一口凉茶喷了一桌子。 就连一直安安静静喝茶的秀月都险些打翻手中茶杯。 她深深看了骆笙一眼,目露迟疑:她跟着这位姑娘的决定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表妹,你,你真的大庭广众之下扯掉了开阳王的腰带?”缓过劲来的盛三郎顾不得擦拭溅在衣襟上的茶水,一脸震惊问。 骆笙还在沉默。 大意了。 她全无骆姑娘的记忆,需要打探的讯息太多,听红豆说是因为觊觎开阳王美色被骆大都督送到外祖家避祸就没追问细节,转而问起旁的事。 毕竟在她看来,没有必要连调戏男人的具体过程还要问清楚。 骆笙起身:“表哥稍坐片刻,我有些话要与红豆说。” “呃。”盛三郎浑浑噩噩灌了一口凉茶。 骆笙在路边树下站定,声音放低:“我以前……喜欢扯男子腰带?” 她以为骆姑娘这样的贵女就算调戏男人也是有基本节操的。 “这倒没有,您就只扯过开阳王的腰带。” 骆笙想一想开阳王的样貌,拧眉问:“因为他生得最好?” 红豆继续摇头:“也不是,其实您当时是不小心手滑了……” 骆笙稍稍松口气。 还好,骆姑娘给她留下的烂摊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可很快她放松的心弦又紧绷起来。 情况有些不妙! 既然骆姑娘没有见到俊俏男子就扯人家腰带的爱好,作为唯一一个被她扯掉腰带的男人,她没道理不记得。 更别提被送出京城的教训足够任何一个小姑娘终身难忘。 也就是说,对方还是起了疑心。 骆笙想起那个夜里那双突然睁开的墨眸,心头爬上一层阴霾。 开阳王为何会出现在王府? 骆笙走回茶摊,盛三郎没待她说话就腾地跳起来:“表妹有什么事?” 骆笙敛眉:“表哥看起来有些紧张。 “没,没紧张,怎么可能紧张呢,一点都不紧张……” 当作看不到盛三郎发抖的腿肚子,骆笙转身向停靠在路边的青帷马车走去:“表哥要是喝好了,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一行人再次上路,来往行人渐渐变得稀少,到后来就只看到连绵起伏的青山与繁茂树木。 骆笙挑着车窗帘,默默观望沿途风景。 “表妹,要不在这里停一停,吃些干粮再走吧。” 远行终归是个苦差事,无论有钱没钱,赶不到驿站或是城镇只能留宿荒郊野地的情形并不少见。 骆笙微微点头,刚刚下了马车才站稳身子,突然一道黑影冲来。 盛三郎抽出腰间佩刀冲上去,扬声喊道:“有歹人!” 七八个护卫提着刀一拥而上,一阵乱砍之后四散开来,就见一只野猪凄惨躺在地上,身上挨了少说几十刀。 提着刀的盛三郎对上表妹镇定的眉眼有些尴尬:“还以为是歹人,没想到是一头野猪。” 说到这,少年觉得刚才的惊叫有些没面子,忙道:“这么大一头野猪发起疯来其实比几个歹人危害还大呢。” 骆笙颔首:“表哥说得是。那……等会儿就做叫花肘子吧。” 盛三郎:?? 正文 第37章 再等等 盛三郎仍在呆滞中。 说好的大野猪吓人呢,为何表妹想到的是叫花肘子? 等等,他只听说过叫花鸡,叫花肘子是什么? 骆笙对此颇为体谅。 扯掉男人腰带这个消息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冲击可能都会稍微有点大,总得给人适应一下的时间。 看一眼还在抽搐的野猪,骆笙耐心解释:“之前答应过表哥,给你做一道菜。” 盛三郎僵硬的表情恢复了灵活。 想起来了,这还是用让骆表妹在南阳城逗留两日换来的呢。 盛三郎一下子回味起那道令他心心念念的炝锅鱼,再看地上挨了不知多少刀的野猪就有些不甘:“表妹,不如做鱼啊,就做炝锅鱼,一条鱼完完整整又鲜美又入味……” 骆笙打断盛三郎的妄想:“没有鱼。野猪肉再新鲜不过,足够我们这么多人吃。” 盛三郎还想挣扎,迎上少女平静明亮的眸子顿时清醒了。 表妹惹不得! “那……就听表妹的。” 听出盛三郎语气中的遗憾,骆笙宽慰道:“比起炝锅鱼,我觉得表哥会更喜欢叫花肘子。” 盛三郎眼一亮:“叫花肘子当真那么好吃?” 骆笙颔首。 “那叫花肘子是什么,名字好奇怪。” 骆笙露出几分诧异来:“表哥没听说过叫花鸡?” 盛三郎有种暴露无知的尴尬:“咳咳,听说过叫花鸡啊,我还吃过五鲜斋的叫花鸡呢,味道好极了……” 眼见盛三郎陷入了对叫花鸡的美好回忆中,骆笙毫不留情道:“叫花鸡闻起来虽香,实则油水不足,吃起来有些干柴。叫花肘子就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提到吃,盛三郎顿时把表妹扯掉男人腰带带来的阴影抛到了九霄云外。 “肘子脂多肉嫩,所以叫花肘子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 咕咚,这是盛三郎咽口水的声音。 红豆在一旁早就迫不及待:“姑娘,您快做叫花肘子吧,婢子来烧火好不好?” 秀月看向骆笙的眼神多了几分激动。 对叫花鸡与叫花肘子的评价郡主就这么说过,一字不差! 这位骆姑娘到底与郡主有何牵扯? 可这根本没可能,算一下年纪,郡主遇害的时候骆姑娘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秀月愣愣望着骆笙,一时茫然了。 秀月的异样自然被骆笙瞧在眼里。 可以说她今日做这道叫花肘子,恰逢其会有一头新鲜野猪当食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一步步向秀月暗示她就是清阳郡主。 怀疑多了,疑惑多了,终有一日这些会冲破理智的樊笼,让秀月大胆设想她是谁。 “表哥你们来搭灶生火,丑婆婆你来帮忙,我们一起把这头野猪处理了。” 众人很快按照骆笙的吩咐忙碌起来。 一头野猪该丢弃的丢弃,大块大块的肉串成串放到火堆上烤,那些猪骨则被丢入了从专门拉物什的那辆马车上取下来的一口大锅中熬汤。 盯着大锅中翻滚的猪骨,盛三郎叹了口气。 在吃食这方面,骆表妹想得太周到了! 骆笙把四只肘子放入一个木盆中腌制,得闲后吩咐红豆:“去后面车里把那个黑陶罐拿来。” 红豆应一声是,很快捧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陶罐。 陶罐毫无花哨,打开来竟盛满了色泽上乘的蜂蜜。 骆笙示意红豆把这罐蜂蜜送到正翻烤肉串的秀月那里,并道:“烤肉涂一层蜂蜜滋味会更佳。” “对,对,对,我喜欢加蜂蜜的!”盛三郎眼睛都笑弯了。 那些闲下来的护卫望着火堆上一串串烤肉也不由吞了吞口水。 长途跋涉不用啃干粮,还有现烤的肉与骨头汤喝,可真是幸运啊! 盛三郎瞄了瞄木盆里的肘子:“表妹,你不是说要做叫花肘子吗?” “腌久一点才入味,其实最好能腌制一整日。” 等到烤肉香味越来越浓,那锅骨头汤也变成了乳白色,骆笙终于把腌制的肘子取出。 铺一层用水泡软的干荷叶,铺一层猪网油,把肘子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再糊上厚厚的泥巴埋入火堆中,剩下就是等吃了。 “表妹居然连干荷叶都准备了。”到这时盛三郎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并毫不怀疑叫花肘子会很好吃。 嗯,至少不会比叫花鸡差吧,表妹保证过的。 “烤肉可以吃了。”秀月突然喊道。 咽口水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红豆立刻拿了一串烤肉递给骆笙:“姑娘,吃烤肉。” 骆笙不为所动:“你们先吃,等会儿我吃几块叫花肘子就够了。” 护卫们一声欢呼,迫不及待抓起烤肉大快朵颐。 盛三郎闻着烤肉的香味实在忍不住抢了一串,咬下一块烤肉后眼睛一亮:“表妹,没想到丑婆婆豆腐脑做得好,烤肉也好吃。” 吃了一嘴油的红豆一脸得意:“那是,我们姑娘眼光最好了。” 盛三郎一想到茶棚里遇到的那位风姿卓绝的绯衣男子,不由附和:“表妹确实眼光好。” 这么说来他应该是安全的,不用担心被表妹扯掉腰带了——咦,这个认识似乎并没让他特别高兴…… 肉香味越飘越远,不远处半人高的草丛里,黑压压藏了十数个人影。 一名络腮胡子的男子正色提醒一旁的黑脸少年:“老七,你第一次打劫可千万不要紧张,瞧见那个最貌美的小娘子没?” 黑脸少年忙点头:“瞧见了。” “等会儿冲过去咱们的人把那些护卫缠住,你就立刻把那个小娘子拿下,到时候那些人就不敢反抗了,咱们要什么就得给什么。” “行。”黑脸少年用力点头,捏紧的拳头显出内心的紧张。 络腮胡子抬手拍了拍他:“别怕,咱们人比他们多,何况他们还有三个女人。” “我不怕。” “那好,兄弟们准备行动!” 黑脸少年拉了拉络腮胡子:“大哥,要不再等等。” 络腮胡子一愣:“还等什么?” 闻着飘来的肉香味,黑脸少年咽了咽口水:“要不咱们等那个什么叫花肘子好了再出去?” 正文 第38章 打劫 骆笙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拿一只小铁铲把埋在火堆里的叫花肘子陆续挖出来。 看着四块黑乎乎的丑家伙,盛三郎凑过来:“表妹,这就好了吗?” “好了。”骆笙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泥壳上砸。 盛三郎忙把石块抢过来:“表妹,这种粗活让我来吧。” “那就劳烦表哥了。” 盛三郎抡起石块啪的一声砸在泥壳上,没几下就把泥壳敲碎,露出里面裹着荷叶的叫花肘子。 “好烫!”盛三郎吸口气,被烫得龇牙咧嘴还是坚持把荷叶外衣揭开一角。 一股奇香传来,霸道而浓烈。 露出来的肘子变成了泛着油光的暗红色,皮皱肉糯,每一寸肉都宣示着两个字:好吃! 盛三郎口水直接就流了下来。 表妹说得没错,这叫花肘子一看就比干巴巴的叫花鸡好吃! 草丛里的山匪也闻到了这股奇香。 络腮胡子一拍黑脸少年:“肘子好了,可以出去了!老七,今天你来喊话,拿出咱们黑风寨的威风来!” “大哥放心!” 黑脸少年提着砍刀就冲了出去,大刀对着盛三郎等人一指,吼道:“把你们的肘子交出来!” 盛三郎都呆了。 居然还有打劫肘子的? 络腮胡子一脚揣在黑脸少年屁股上,顾不得叱骂拖后腿的兄弟,一脸凶狠道:“交出你们的金银细软,饶你们性命!” 吃得满嘴流油的护卫拿起了家伙。 盛三郎皱眉盯着一众山匪:“你们到底要什么?” 先前说把肘子交出来,难道是他听错了? 没等络腮胡子说话,黑脸少年就叫道:“肘子和金银细软都要,赶紧给小爷交出来!” 盛三郎脸一黑。 很好,没听错。 “做梦!” “那就是没得谈了?”络腮胡子手一挥,“兄弟们,上!” 山匪举着刀冲过来,很快与盛府护卫混战在一起,因着人多一来二去就占了上风。 “表公子,您怎么站一旁瞧热闹,是不是身手不成啊?” 盛三郎顿觉被小丫鬟侮辱了,臭着脸道:“我要保护表妹!” 红豆看向骆笙,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姑娘,婢子能去帮忙吗?” 骆笙颔首:“去吧。” 红豆一声欢呼,赤手空拳就冲了过去。 “当心——”盛三郎忍不住喊一声。 怎么能空手冲过去呢,这不是送死嘛。 就见红豆一脚踹向一个山匪裆部,趁那人痛苦弯腰之际抢过大刀砍在了那人屁股上。 盛三郎震惊张大嘴巴,缓缓看向骆笙。 骆笙一脸平静:“表哥也去帮忙吧,对方人多,拖久了对咱们不利。” “我得留下保护表妹。” “不用,我比红豆能打。” 盛三郎默默提刀冲进了混战中。 随着红豆与盛三郎先后加入,山匪虽占据着人多的优势却渐渐感到吃力。 “老七,照计划行事!”络腮胡子应付着把砍刀舞得虎虎生风的红豆,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黑脸少年直奔骆笙而去。 站在骆笙身旁的秀月忍不住提醒:“姑娘回车上去吧。” 她不能看着骆姑娘出事,那样的话很多疑惑就再也解不开了。 骆笙目光平静看着冲过来的黑脸少年,语气随意:“不必担心。我父亲督促我习过武,说这样以后想揍夫婿的时候可以自己动手,省得为难下人。” 秀月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到底——” 后面的话她没有问出来,因为黑脸少年已经冲到了近前。 “你要劫持我当人质?”骆笙敛眉问冲到面前的黑脸少年。 与少女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对视,黑脸少年面皮忍不住一热,却牢记着一个合格的山匪该干的事。 “不错,既然你们不愿交出肘——不愿交出金银细软,就别怪我们无情了!” 黑脸少年一手横刀,一手去拽骆笙。 少女手腕纤细白皙,仿佛力气一大就能折断。 就在黑脸少年下意识收回些力道的一瞬间,那纤细的手腕突然翻转,一股大力把他拉了过去。 “都住手!”一只匕首横在黑脸少年脖颈间,匕柄处的宝石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随即响起络腮胡子不可思议的吼声:“老七,你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让这小子去劫持那个小娘子吗,怎么反倒被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给劫持了? 再想想黑脸少年心心念念把人家做的叫花肘子放在打劫第一位,络腮胡子不由犯起了嘀咕。 这小子该不会被小姑娘的叫花肘子给收买了,当起了内奸? “丢下你们的利器,不然我就杀了他。”骆笙淡淡道。 安静下来的场面让她知道赌对了,这个少年山匪在这群山匪中地位不一般,至少不是被随意牺牲掉的小卒。 “小娘子,你最好立刻放了他,不然你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络腮胡子目光凶狠盯着骆笙。 作为一名山匪怎么能轻易服软呢,他不信一个小姑娘敢杀人。 骆笙动了动匕首,黑脸少年的脖颈瞬间涌出鲜血。 这一刻震惊的不止山匪,还有盛三郎。 表妹说动手就动手,都不犹豫的吗? “再说最后一遍,丢下你们手中利器。” 这个一看就是新手的少年山匪虽然还没变成悍匪那般心狠手辣,可双方立场不同,一旦己方败了落入对方之手,是生是死甚至被侮辱就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必要的时候她不介意杀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己方残忍。 “大哥——”骆笙淡漠的眼神令众山匪意识到这个少女不是在说笑,纷纷看向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面色变换不断,最后用力把刀往地上一掷:“都把刀放下!” 叮当一阵响,山匪纷纷把利刃丢到地上。 骆笙提醒还在发蒙的盛三郎:“表哥,把他们的利刃收起来。” 眼见利刃全被对方收走,络腮胡子脸色发黑:“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骆笙把黑脸少年推了出去。 络腮胡子抓住黑脸少年,扬声道:“撤!” “等等。”骆笙喊了一声,见山匪齐齐看来,面无表情道,“把你们身上带着的金银细软全都留下再走。” 一直花骆姑娘留下来的老本不大好意思,她也该开源了。 正文 第39章 比脸皮 不远处的山木后,一名绯衣男子默默看着这一切,眸光深沉。 一旁侍卫不敢多问,心中却疑惑不已。 主子从不爱与人牵扯,尤其是女子,可几次遇到这位骆姑娘都有些不对劲。 第一次是在京城热闹的街头,主子是什么身手,竟然被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小姑娘扯掉了腰带。 当时他可在一旁瞧着呢,骆姑娘扯主子腰带的瞬间主子居然没有躲,以至于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阻止,然后……就来不及了。 第二次是前两日那个路边茶棚,主子本是路过,看到骆姑娘却走了过去。 第三次就是这次了,主子目不转睛盯着骆姑娘瞧了许久了。 侍卫探头看着素衣少女从容淡定威胁一群山匪把金银细软交出来,心头升起一个大胆猜测:主子该不会是心悦骆姑娘吧? 要说起来,骆姑娘十分美貌——不可能,主子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可是主子为什么一直偷看人家姑娘不走呢? 侍卫又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骆笙冷眼瞧着一群山匪或愤怒或憋屈或心疼把身上值钱之物留下后相互搀扶着撤退,吩咐红豆清点收获。 红豆归拢好撇了撇嘴:“真是一群穷鬼,统共不值一百两银子。” 一旁盛三郎听得咂舌。 一百两银子不少了,他月钱才五两! 骆笙举步走向盛府护卫。 一共八个护卫,此时或立或坐,身上多少都挂了彩。 “有几个受伤的?”骆笙问。 跟过来的盛三郎指着坐在地上的两人道:“他们两个伤势比较重,还有三个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剩下三个没有受伤,身上的血是那些山匪的。” 说到这,盛三郎才有些后怕:“好在没有出人命,要是再打下去就难说了。” 而有这样的结果,多亏了骆表妹。 盛三郎忽然为之前对骆笙的看法有些自责。 表妹这么能干,扯一下男人腰带怎么了。 “红豆,把银钱分一下,重伤的一人三十两,轻伤的一人十两,未受伤的一人三两。” 红豆显然做惯了散财的事,利落把缴获的银钱分了。 分到三十两银子的重伤护卫险些哭了:“多谢表姑娘赏赐。” 他们的身家性命早就卖给了盛府,护送表姑娘进京本就是职责所在,没想到受伤能得这么一大笔银钱。 骆笙温声道:“二位的伤势虽然暂时得到控制,却不宜再远行。这样吧,等到最近的城镇你们就留下养伤,再留两人照顾你们,等伤好了直接返回金沙即可。” “这怎么行?”二人齐声道。 盛三郎瞪二人一眼:“别那么多废话,就听表姑娘的。” 众护卫这才不出声。 盛三郎对骆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表妹,咱们还是先吃了饭再赶路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特别是这一大锅骨头汤可别浪费了,受伤的人喝了能补身体。” 骆笙微微颔首。 盛三郎松口气,飞快拿起一只叫花肘子,心疼道:“这只叫花肘子早早打开了,恐怕都凉了。” “表哥先吃没有敲开泥壳的。”经历了一次打劫,骆笙没了胃口,接过红豆递来的一碗骨头汤小口小口喝。 汤已经熬成了乳白色,散发出阵阵香气。 盛三郎吃一口肘子喝一口骨头汤,吃一口肘子喝一口骨头汤…… 躲在暗处的侍卫咽了咽口水,终于忍不住提醒身旁绯衣男子:“主子,咱们要不要继续赶路?” 眼不见为净啊! “再看看。” 侍卫:“……” 又忍了一会儿,侍卫再次开口:“主子,要不小的过去买些吃食?您看饭点儿都过了——” 绯衣男子微微点头:“去吧。” 侍卫嘴角一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主子等这句话很久了。 侍卫向盛三郎等人走去。 盛三郎听到动静警惕看来,见来人有几分面熟正琢磨在哪里见过,就看到了紧随其后的绯衣男子,惊得手中肘子险些掉地上。 “你们——”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打招呼。 开阳王的大名,哪怕他一个从没离开过金沙的人都听说过。 这可是让齐人闻风丧胆的开阳王,年前一场大胜令凶悍的齐军退至阿澜山以北,北地边境至少能得数年安宁。 传闻里开阳王脸如火炭,身高九尺,红豆真的没有认错人吗? “打扰公子了。我们路经此处腹中饥饿,不知可否买些吃食果腹?” 盛三郎是个爽朗性子,闻言笑了:“小兄弟太客气了,遇到就是有缘,我们烤肉与骨头汤还有不少,尽管取用就是。” 不纠结了,又不是他扯掉了开阳王腰带,对方不挑明身份那他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侍卫瞄着盛三郎手中的叫花肘子:“不知这肘子——” 盛三郎忙道:“这是舍妹亲手所做,不方便赠与陌生人。” 居然惦记叫花肘子,这是表妹给他做的,总共才四只,还被红豆与丑婆婆分去两只。 “我与骆姑娘应该算不上陌生人。”绯衣男子走过来,目光锁定骆笙面庞,“不知骆姑娘想起来了么?”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卫晗。 她在心里早把开阳王列为一等危险人物,已经从红豆口中知道了对方名字。 卫羌,卫晗,一个害她全家性命,一个出现在废弃已久的王府欲对秀月下手,足以让她对“卫”这个姓厌恶至极。 想吃她做的肘子,做梦吧。 骆笙与卫晗对视,气势丝毫不落下风:“确实想起一些往事,也不知有没有记错,公子确定想要我现在说出来?” 她是声名狼藉的骆姑娘,而对方则是大周人人敬仰的开阳王,把骆姑娘扯掉过开阳王腰带的事当众说出来,到底谁更怕丢人不言而喻。 卫晗果然在听到骆笙这么说后沉默了。 身侧侍卫摸上腰间佩刀,心道这位骆姑娘太不要脸了,欺负他们主子脸皮薄,好想砍几刀替主子出气啊。 这时卫晗开了口,语气淡淡:“我以为骆姑娘扯掉过我的腰带,对我应该足够印象深刻。” “咳咳咳——”咳嗽声顿时此起彼伏,好几个护卫呛得脸通红。 这一次,换骆笙沉默了。 正文 第40章 交锋 她听红豆说开阳王一人可当千军;她听红豆说开阳王深受帝王器重连太子见了都要低头;她听红豆说开阳王生性清冷不喜与人打交道。 可她独独没听红豆说开阳王脸皮这么厚! 不过要比脸皮,骆姑娘不输于任何人,清阳郡主同样如此。 骆笙沉默一瞬,弯起唇角:“都说王爷武艺高强,鲜有敌手,不知是不是真的?” 卫晗敛眉,一时不解骆笙问这话的意思。 一旁侍卫忍不住开口:“这是当然。” 他们王爷的威名大周谁人不知? 骆笙微笑:“那么王爷为何会让我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女子扯掉了腰带?王爷莫非偷偷倾慕我?” 此话一说,场面登时陷入了古怪的安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卫晗的反应。 卫晗这次沉默更久,心中生出几分恼意。 他本不该与一个女孩子计较,可如骆姑娘这样伶牙俐齿脸皮又厚的女子实属少见。 骆笙看出卫晗眼底的愠怒,语气更加冷淡:“莫不是被我说中,王爷恼羞成怒了?” 卫晗笑了。 一袭绯衣衬得他眉眼更黑,肤色更白,这一笑凉薄浅淡又惊艳。 惊艳本不该用在一个男子身上,可此时用来形容卫晗这一笑,任何人都会觉得恰如其分。 “好叫骆姑娘知道,若是我倾慕之人,我绝不会恼羞成怒。” 这样明明白白的否认,若是换个女子恐怕早就掩面而去,骆笙却面不改色勾勾唇角:“那我就不懂了。王爷既然对我无意,为何总往我眼前凑?要知道女孩子都喜欢胡思乱想,如果王爷不想我以后再生出这样的误会,还请自重!” 最后四个字,骆笙加重了语气。 开阳王会出现在废弃的镇南王府绝不简单,她肯定要查一查,却不是一团乱麻的现在。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安稳稳回到京城去。 “让骆姑娘生出这样的误会,确实是我的疏忽。”卫晗说着这话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只是看着骆笙的眸光变得深沉,“我其实看中了骆姑娘的匕首,不知骆姑娘可否割爱?” “匕首”二字令骆笙的心狠狠一跳。 这个男人的鬼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开阳王是什么样的人物,会稀罕一柄花里胡哨的匕首? 他在试探她! 骆笙看着眼前的绯衣男子只觉心底发凉。 那个晚上她拿石块砸了开阳王的脑袋,本以为把人砸昏了,没想到这人却睁开了眼。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辣椒面撒了过去,可这人不但对蒙着面巾的她产生了怀疑,还记住了她当时拿在手中的匕首。 茶摊那一次偶遇他或许就认出了她,而刚刚她以匕首抵住少年山匪也被他瞧在眼里,认出了她手中匕首。 这个男人真的是人? 骆笙对卫晗的忌惮更上一层,越发坚定了暂时远离这个人的决心。 骆笙伸手入怀摸出那柄刚刚立过大功的匕首,大大方方送到卫晗眼前:“一柄匕首谈不上割爱,王爷喜欢大可拿去,只是不知王爷用什么来换?” 骆笙此举显然出乎了卫晗意料,让他一直维持的淡漠表情出现了细微变化。 骆笙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以为她会做贼心虚死抓着一柄匕首不放? 她如对方所愿把匕首奉上,倒是看看对方还能以什么理由凑上来。 意识到很大可能被卫晗认了出来,骆笙反而镇定了。 那晚黑灯瞎火,她没自报家门,匕首上也没刻着名字,咬死不承认对方又能如何? 开阳王位高权重不假,骆姑娘的父亲同样权势滔天,开阳王总不能把她带走严刑拷打。 这一刻,骆笙不由庆幸重生成骆大都督之女,让她不至于处处被动。 卫晗盯着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良久,在少女带着微微嘲弄的微笑中伸手接了过去。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眼前少女没有那么简单,至少比在京城街头扯掉他腰带时难缠多了。 那时候,他只当这是个寡廉鲜耻、无法无天的女子,震怒过后连计较都不屑于,不值得。 骆大都督把女儿送出京城并上门赔罪,他内心毫无波澜。 可是眼前少女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冷硬、镇定、机智。 那个晚上的惊鸿一瞥,那双璀璨如星的眼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哪怕没看到女子模样,他却记住了那双眼,并笃定眼前少女正是它的主人。 他自信没有认错,可本该掌控主动局面的他此时却骑虎难下。 这柄该死的匕首镶满了宝石,显然价值不菲,而他随身没带这么多钱! 事情是怎么演变成他需要花钱买下这柄匕首的? 卫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好像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骆笙不容卫晗再想下去,淡淡道:“能被王爷看中,是这柄匕首的荣幸。那我就不多收了,王爷给三千两银子就好。” “咳咳咳——”卫晗身旁的侍卫剧烈咳嗽起来,看向自家主子的眼神饱含担忧。 主子身上连三百两银子都没有! 想一想让自家主子开口讨厌还价有些丢脸,侍卫清清喉咙准备帮腔,就见骆姑娘身旁的小丫鬟撇嘴道:“三千两?姑娘您这是把匕首半卖半送啊!” 小侍卫立刻闭嘴。 得了,人家都半卖半送了,他还说什么?他也是要脸的人。 “莫要多嘴。”骆笙扫了红豆一眼,随后对卫晗微微一笑,“王爷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说了,能被王爷看中是这柄匕首的荣幸,钱多钱少不重要。” 卫晗与那双含笑的眸子对视,最后轻叹口气:“骆姑娘说得是,银钱于你我都是身外物,以金银来买这柄匕首倒是我的不是了。这样吧,以后在我能力范围内可以帮骆姑娘办件事,骆姑娘觉得这桩交易如何?” 骆笙凝视卫晗许久,笑意更深:“王爷有拔山超海之力,以一柄匕首换王爷帮我办一件事自然是我赚了。那我就先谢过王爷了,等以后有需要的时候还要劳烦王爷相助。” 真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开阳王原来缺钱。 正文 第41章 大雨 卫晗策马疾行,很快把骆笙一行人远远抛在了后面。 前方还是不变的青山绿树。 骏马渐渐放缓速度。 侍卫拽着缰绳靠近,实在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主子,您要一柄花里胡哨的匕首干什么?” 卫晗面无表情看侍卫一眼,觉得揣入怀中的那柄匕首十分硌得慌。 他怎么知道要这柄花里胡哨的匕首干什么! 他提到这柄匕首,本是暗示他认出了骆姑娘就是那晚的蒙面女子,想看到对方的慌乱从而进一步确定。 谁知对方爽快掏出匕首要卖给他——卫晗想着这些,脸色更冷。 “总觉得您亏了。虽然没花钱,可还要为骆姑娘办一件事,换了别人花三万两银子求您办事还求不到呢。” “啰嗦!我自有计较。”卫晗面子上过不去,冷着脸呵斥一句。 这混账东西一定要反复提醒他挖了个坑自己往里面跳吗? 侍卫却误会了卫晗的意思。 自有计较? 等等,是不是他忽视了什么? 侍卫脑海中飞快闪过少女精致的眉眼。 是了,他先前就猜测过主子可能心悦骆姑娘,只是不敢相信主子是这么肤浅的人,可现在不得不信了。 不然怎么解释主子非要把人家姑娘的随身匕首弄到手? 瞅着主子冷峻的侧脸,侍卫满眼佩服。 都说他们主子可能孤独终老,简直胡说八道。 “主子,骆姑娘给您的匕首要不要配个匣子收好?” “嗯?”卫晗侧头看了看侍卫,目露疑惑。 他看不懂那个女孩子也罢,为何连自己的近卫也看不懂了。 一柄捏着鼻子收下的匕首,配个匣子是何意? 在卫晗的注视下,侍卫嘿嘿一笑:“这种定情信物弄丢了或是弄掉一颗宝石多不好——” 卫晗身形一顿,而后一夹马腹绝尘而去,留给侍卫一鼻子灰。 一眨眼就是三日后,骆笙一行人离金沙越来越远,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这支队伍如今只剩八人,少了的四名护卫留在了之前的城镇养伤。 盛三郎悄悄摸摸肚子,凑到了马车窗边:“表妹,咱们是不是该吃饭了?” 呜呜呜,他想吃叫花肘子。没有叫花肘子,喝一盆骨头汤也行啊。 红豆忍不住翻白眼:“表公子,咱们吃过早膳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有么?”盛三郎一脸疑惑,“我怎么觉得好久了。” 骆笙手扶青布帘,微抬下颏:“表哥看看天色,我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盛三郎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蓝天白云已变成云山叠嶂,风起云涌。 这一路他们已经遇到过一场雨,雨中赶路的滋味并不好受。 “加快点速度。”盛三郎喊了一声。 车马速度加快,可天变得更快,刚刚还是白茫茫云海,陡然就变成乌云翻滚,隐有雷鸣。 接着一道闪光劈开浓云,豆大的雨落下来。 这场雨下得又急又大,望不到边际的雨帘模糊了行人视线,泥泞的路使车马在风雨中开始寸步难行。 “表妹,我看前头有屋舍,咱们去避避雨吧。”盛三郎抹了一把雨水,隔着雨幕大声喊道。 骆笙自不会反对。 这种情况下赶路走不了太远,白白让人遭罪。 有了目标众人都来了精神,一时因大雨滞缓下来的速度加快了些,等到了屋舍近前才发现是一间破庙。 说是破庙,避雨还是没问题的,也免了征得主人家同意的麻烦。 马车停下来,红豆撑着油纸伞率先跳下,回身把骆笙扶下来。 秀月紧随其后,独自撑着一柄竹伞。 红豆把伞往骆笙的方向挪了挪,顺便给秀月丢了个大大的白眼。 姑娘偏心! 车厢里统共放着两把伞,姑娘居然特意提出来给丑婆婆用一把。 明明她才是最得宠的大丫鬟,就连姑娘被送走时大都督只允许带一个下人,姑娘还选了她呢。 她是正儿八经踩着蔻儿那些小蹄子的眼泪胜出的,丑婆婆算什么? 呸,一个卖豆腐脑的! 小丫鬟一颗心仿佛浸在沸腾的醋锅里煎,直到进了破庙还没平复下来。 破庙荒废已久,就连原本供着的神像都不见了踪影。供桌缺了一条腿翻倒在地,墙角里堆着不少干柴。 这些干柴令盛三郎等人喜出望外,忙收拾出一处生起了火堆。 看着蹿腾的火苗,盛三郎冲骆笙嘿嘿一笑:“表妹,这么旺的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架上一口锅弄点吃的?” 骆笙默了默。 没想到“闲着”还能这么用。 环视一眼,见除了她们从马车里钻出来的其余人个个浑身湿透,骆笙点头:“就熬一锅姜茶驱驱寒气吧。” 盛三郎不由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大雨的天能喝上几口甜滋滋的姜茶也不错,忙指挥两个护卫去马车上搬东西。 没过多时,浓郁的姜茶味开始在破庙里飘散,盛三郎等人身上的衣裳也烤得半干。 红豆先给骆笙盛了一碗,再给盛三郎等人一一盛了一碗,最后端了一碗姜茶美滋滋喝起来。 “红豆,你还少盛了一碗。”骆笙捧着发烫的瓷碗提醒。 “少盛?没有吧——”红豆仿佛才发现秀月,一拍额头,“哎呀,把丑婆婆给忘了。不过丑婆婆你有手有脚,不介意自己动手吧?” 喝着姜茶的盛三郎不由抽动嘴角。 红豆这小丫鬟只适合叉腰骂人,一点不适合演戏。 太浮夸了! 秀月已是三十多岁的人,自然不会与一个小姑娘计较,默默盛了一碗姜茶坐在一旁喝。 喝一口加了蜜糖的姜茶,秀月眼角微微湿了。 曾经郡主也给王妃熬过姜茶,除了蜜糖,郡主还喜欢加一些白胡椒粉,就如眼前这碗姜茶一般。 骆笙忽然看了秀月一眼,问道:“丑婆婆可有名字?” 秀月手一顿,笑了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又是这么个模样,听人叫我丑婆婆已经习惯了。” 骆笙摇头:“那不成。你既然跟了我,被人这么叫,我听了不顺耳。” 秀月垂眸:“那就请姑娘随便赐个名字吧。” 一个名字有什么打紧,她永远是郡主的大丫鬟秀月。 骆笙喝下最后一口姜茶,把碗递给红豆:“那就叫秀姑吧。” 正文 第42章 厮杀 秀月手一晃,姜茶洒了一半。 秀姑?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骆姑娘知道她的本名? “可是不喜欢?”骆笙淡淡问。 秀月回神,竭力掩饰复杂心情:“姑娘赐名是我的荣幸,没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我样貌丑陋,实不敢当一个‘秀’字。” 骆笙笑笑:“精理为文,秀气成采,‘秀’岂是单指样貌?我觉得‘秀姑’十分合适。” 秀月嘴唇翕动还待再说,被红豆一阵抢白:“好了,一个名字哪来这么多话,姑娘想跟你叫啥就叫啥。” 她当年被领到姑娘面前时,姑娘正吃红豆羹,于是指着她说就叫红豆吧。 她说什么了吗? “红豆,秀姑比你年长许多,不要这么与秀姑说话。” “知道了。”红豆悻悻应了一声,捧着碗郁闷喝茶。 一锅姜茶很快分完,光线昏暗的破庙中依然飘着姜茶味,萦绕在人鼻端只觉心头生暖。 外面墨云翻滚,大雨如注。 一名年轻护卫很是勤快把锅端起:“我去把锅碗洗了。” 雨水最是干净,用来洗锅刷碗再方便不过。现在洗了锅,等会儿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了。 丑婆婆,呃,不,秀姑不但烤肉好吃,熬粥煮汤也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 年轻护卫怀着期待的心情端着锅走了出去,其他人不以为意,围着火堆热热闹闹闲聊。 过了有一阵,对午饭最上心的盛三郎看了看庙门口,纳闷道:“小川怎么还没回来,洗锅用不了这么久吧?” 一名三十来岁的护卫笑道:“许是方便去了。” “这么大的雨去哪儿方便。”盛三郎站起身来,“我去瞧瞧。” 望着盛三郎大步走向庙门口的背影,骆笙忽然开口:“表哥当心一些。” 盛三郎回头,迎上骆笙严肃的面容不由一愣。 他本想说没什么事,恰在此时一道闪电照亮了庙内,紧跟着的雷鸣震得整个破庙仿佛在打颤。 盛三郎下意识向门口望了一眼。 门外是黑沉沉的天以及望不到头的雨幕,好似以门口为界把庙里庙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庙里弥漫着姜茶的暖,庙外是未知的黑暗。 向来无畏的盛三郎突然生出几分紧张,走到庙门口后并没有直接走出去,而是立在门口向外探了探头。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盛三郎清清楚楚看到先前走出去的护卫俯趴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那口大锅落在护卫身侧,已接满了雨水。 盛三郎眼尖,在闪电照亮四周的一瞬间看到了护卫身下不断淌出的血水。 他尚来不及惊呼,就见一道寒光当头罩来,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庙门,死死抵住木门高喊:“有歹人!” 察觉到不对劲的几个护卫立刻提刀赶过去。 咣咣咣,门板一阵剧烈颤动,外头在砸门。 盛三郎脸色十分难看:“小川死了!” 几名护卫握紧手中刀:“公子,您进里面去,这里交给小的们。” “不行。” 众人闻声扭头,就见骆笙举步走了过来。 盛三郎抵着木门有些急了:“表妹,你来凑什么热闹,快躲到里边去!” 骆笙盯着剧烈震动的门,语气平静:“就这么大的地方,能躲到哪里去。” 盛三郎更加着急:“那你也不能站在门口啊,等会儿门板抵不住了,歹人闯进来多危险!听话,赶紧去里面!” 比起盛三郎的急切,骆笙冷静依旧:“表哥,你还不明白么,对方有备而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咱们若不能取胜,谁都躲不过。” “那该怎么办?”盛三郎听着犹如追命的砸门声,脸色越发难看。 若是没有表妹大不了冲出去拼命,可现在呢? “表哥除了小川的尸体还看到了什么?” “没有了,刚发现小川趴在地上就被人偷袭了。” “这样么。”骆笙转身往回走,“红豆随我来,表哥你们先支撑一会儿。” 骆笙快步走向火堆,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棍,并示意红豆也取一根。 二人握着木棍返回。 盛三郎眼一亮。 带火的木棍杀伤力可不小,说不定比刀剑还好使。 骆笙压低声音:“我数到三,表哥你们就立刻躲开,门一破直接动手。” 风声、雷声、雨声还有砸门声隔绝了里面的声音,不必担心这些对话被外头的人听到。 盛三郎有些迟疑:“表妹,这样出其不意最多对付一个人,万一对方人多——” 骆笙打断盛三郎的话:“对方人不会多,弄死一个是一个。一,二,三——” 快要散架的门板已经不允许继续耽误下去,骆笙飞快数到了三。 盛三郎等人往旁边一躲,门板直接往内拍过来,同时冲进来的还有两道黑影。 数把长刀齐齐落下,失控冲进来的二人竭力躲避,竟躲过大半刀光。 骆笙从始至终都没眨一下眼睛,更没挪动半步,在最适合的时机挥出了火棍。 一声惨叫伴着皮肉烧焦的味道响起。 被火棍戳到的黑影倒地翻滚,很快就被雨点般落下的刀光斩得血肉模糊。 另一人趁此脱身,手中寒芒一闪划破一名护卫脖颈,直奔骆笙而来。 红豆举着燃着火星的木棍一顿乱打,边打边骂:“往哪跑呢?瞎了你的狗眼!” 那人躲过毫无章法的棍法,一脚把红豆踹出去老远,举刀砍向骆笙。 眼见骆笙遇险,盛三郎直接扑过来抱住了那人双腿。 那人手腕一翻,刀光斩向盛三郎颈部。 一名护卫扑来挡在盛三郎身前,刀刺进了他后心。 盛三郎大喊:“老鱼!” 那人反手抽出刀,老鱼的热血登时洒了盛三郎满头满脸。 骆笙在这一瞬间挥手扬袖,撒出了辣椒面。 砍护卫犹如砍西瓜的歹人发出痛苦的闷哼。 盛三郎拳脚功夫并不算差,见此立刻红着眼反击。 双方交手,反转胜负往往就是一瞬间。 本来身手出众的歹人眼睛火辣辣地疼,很快出现一个破绽,被砍死在乱刀之下。 雨还在下,庙里血腥味掩盖了之前的姜茶味,令人作呕。 盛三郎望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心头茫然,下意识喊了一声表妹。 正文 第43章 生疑 ,最快更新掌欢最新章节! 十七八岁的少年,满头满脸的鲜血,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表哥受伤了?”骆笙问。 盛三郎摇头:“我没事。表妹,你……你怎么知道对方人不多?会不会还有人躲在外面?” 骆笙往庙门外望了一眼。 庙门大开,外头是望不到头的雨帘,明明还没到晌午却黑沉沉一片。 “如果对方人多,就没有必要躲在暗处下手了。” 盛三郎微微松口气,却听骆笙转了语气:“不过这二人失手后会不会再有人来追杀,就难说了。” 盛三郎气怒难耐:“没想到世道乱成这样,山匪一茬接一茬跟割韭菜似的!” 他们才遇到打劫肘子的山匪多久啊,居然又遇到一批更凶的。 以前在家中,他很羡慕那些能四海游历的人,万万没想到竟是冒着生命危险。 骆笙垂眸盯着倒在不远处的尸体。 那是两名歹人之一,是个平头正脸的年轻人。 骆笙忽然对盛三郎福了福身子:“连累表哥了。” 盛三郎慌忙避开:“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是咱们家没考虑周全,早知外头这么乱应该请上一队镖师,与表妹有什么关系。” 骆笙摇头:“与我应该脱不开关系。” 盛三郎一怔:“表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骆笙沉声道:“这一次遇到的歹人应该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盛三郎大惊:“为什么?” 骆笙再看伏在地上的尸体一眼,神情复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早就有些奇怪了。 金沙虽然只是一个寻常县城,可管辖金沙的金陵府应有骆大都督的人驻扎。这些人对骆大都督身在金沙的一双子女即便不会日日留意,也该有所关注。 她离开盛家回京,那些人得到消息就算不知道她伪造了骆大都督的信而没有露面,按说也会派人暗中保护。 退一万步这些都没有,为何会有人追杀骆姑娘? 骆笙一时想不明白,却知道想要顺利抵达京城恐怕困难重重。 这一次对方只有两人,下一次呢? 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十分怕死。 十分惜命的骆笙面上却依然镇定:“表哥,我们一起动手把咱们的人埋了吧。” 盛三郎沉声应了。 己方一共有四名护卫,如今只剩一人幸存,其余三人都成了冰冷尸体。 一场暴雨使得泥土变得松软,几人一起动手挖了三个坑,让三名护卫得以入土为安。 骆笙立在微微隆起的土包前,轻声道:“等我回到京城会派人来请出你们的遗骨送到金沙去,定让你们落叶归根。” 盛三郎听了心情越发沉重,抬手想要拍一拍骆笙肩头,最后又悄悄放下:“表妹,你衣裳都湿透了,进庙里去吧。” 几人重新回到庙里。 那堆柴火还在烧着,血腥味依旧没有散。 盛三郎瞄了倒在原地的两具尸体一眼,犹豫道:“要不把他们两个也埋了?” 骆笙坐在火堆旁烤火,闻言冷冷道:“不埋,就让他们暴尸荒野。” 盛三郎呆了呆。 他其实在埋与不埋之间纠结的,没想到骆表妹这么干脆。 红豆揉着腰啐了一口:“埋个屁!姑娘,要不要婢子看一看他们身上带了什么值钱玩意儿?” 杀千刀的恶人踢得她现在还疼呢,这种坏人就该扒光了丢到外头去。 盛三郎忍不住阻拦:“算了吧,扒死人衣裳不合适——” “是要看一看。”骆笙起身走过去,俯身掀起一具尸体衣摆。 盛三郎神色一阵扭曲,干巴巴道:“表妹,你要是缺钱,我这里有——” 红豆撇嘴:“我们姑娘不喜欢不劳而获。” 看着神色专注检查尸体的骆笙,盛三郎抖了抖唇。 求求骆表妹还是不劳而获吧! 骆笙翻出一物,拿在手中细瞧。 “姑娘,这是什么?”红豆把搜出来的细软塞进荷包,凑过来问。 “一枚桃木制成的斧子挂件。”骆笙凝视着手中那枚长不过三寸的桃木斧,若有所思。 盛三郎看了一眼道:“这没什么稀奇吧,这桃木斧子上连个字都没有。” “是没什么稀奇的。”骆笙走向另一具尸体,又仔细翻找起来。 盛三郎:“……” 不多时,骆笙又从第二具尸体怀中翻出一枚桃木符,同样是斧头形状。 两枚桃木斧,样子别无二致,只在花纹上有些差别。 佩戴平安符乃是时人风尚,这两枚桃木斧上一个字都没有,平时被人瞧见只会当作普通平安符。 可在骆笙看来,在两具尸体上都发现了桃木斧就有些奇怪了。 骆笙仔细把两枚桃木斧收了起来。 见表妹与小丫鬟不逮着尸体猛翻了,盛三郎松口气,可随即心情又沉重起来:“表妹,你说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会不会很快又有歹人追来?” 外头雷声阵阵,倾盆大雨几乎可以冲刷掉一切痕迹。 骆笙收回视线:“照常理推测不会那么快。这二人身手出众,完成任务本不成问题,对方确定二人失手尚需一段时间。” 盛三郎悬着的心暂时放下来:“这么说,咱们暂时是安全的。” “追杀的人早晚会来。”骆笙平静道。 盛三郎已经不知道该把心放下还是提起来了,只能拍着胸脯道:“表妹放心,那些歹人想伤害你,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骆笙默了默,道:“我们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可以雇佣一队镖师,算好时间与路程,以后不在荒郊野外逗留。” 这样是否能换来绝对的安全她不能保证,但眼下不能让跟着她的人先垮了精神。 盛三郎尴尬眨了眨眼:“表妹说得对。” 是他傻,表妹有的是钱,完全可以把整个镖局包下,为啥非要踩他的尸体呢。 雨终于停了,因为少了三名护卫,盛三郎弃马不骑当上了车夫,一行人在天黑前总算赶到了下一个城镇。 客栈伙计对几人的狼狈并不奇怪,赶路遇上这么大的雨,不狼狈才奇怪呢。 “几位客官里面请,咱们有准备好的热水。” 哎呀,被丫鬟扶着的小娘子看着那么娇弱,可别病了才好。 正文 第44章 靠谱护卫 有热水沐浴,有热腾腾的饭菜,比之在破庙中的遭遇,这简直称得上天堂了。 骆笙睡了个还算踏实的觉,洗漱过后走出屋子。 盛三郎已经等在外头,眼下一片青影。 “表哥没睡好?” 盛三郎连忙否认:“怎么会没睡好,我昨夜睡得可香呢。” 没想到骆表妹看着这么精神抖擞,显得他一点都经不起事。 悄悄看少女白净红润的脸蛋一眼,盛三郎叹服:到底是扯掉开阳王腰带而面不改色的表妹呀,遇事比他沉得住气多了。 骆笙确实要比盛三郎沉得住气。 死而复生,灭门之祸,在这样的冲击下她尚能自持,相较起来昨日破庙中遇到的事就不算什么了。 “表哥打算去哪里吃早膳?”想一想昨日盛三郎受到不小惊吓,骆笙觉得该补偿一下无辜受累的少年。 “就在客栈大堂随便吃点得了,吃完了咱们就去镖局雇人,趁着天色还早抓紧赶路,这样在天黑前就能赶到下一个城镇了。” 骆笙颔首:“那就在客栈用饭吧。” 几人来到大堂,发现已经坐了不少人。 撒着芝麻的葱花烧饼,金黄色的油炸糯米团,泛着红油的汤粉,一清二白的阳春面,种种食物的香气交织着扑面而来,令神色恹恹的少年登时精神一振。 “表妹,咱们靠窗坐吧。” 一行只剩下五人,也不讲究什么尊卑,围着靠窗的桌团团坐下,很快各种吃食就端上来。 骆笙叫了一碗阳春面,慢慢吃着。 只加了一撮葱花的面条,汤头有些敷衍,吃起来清汤寡水没什么滋味。 盛三郎面前也有一碗阳春面,吃了一筷子不由皱眉。 这面有点难吃啊。 他悄悄瞥了骆笙一眼,见对方虽然细嚼慢咽但一碗面已经吃下小半,纳闷问道:“表妹觉得这面如何?” 骆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言简意赅:“难吃。” 盛三郎默了默,大口吃起来。 只要不是他味觉出毛病了就好,难吃就难吃吧,他总不能比表妹一个姑娘家还挑剔。 “回来我给表哥做面条吃。”见少年埋头吃面,骆笙细声道。 这场追杀针对骆姑娘而来,盛三郎受了无妄之灾,就用美食安慰一下吧。 盛三郎埋在碗里的脸猛地抬起,好像能发光:“真的?” “当然不会骗表哥。” 有吃到肚子里的叫花肘子作保,盛三郎对此毫不怀疑,眉飞色舞道:“那我不吃阳春面,我要吃带肉的,最好是五花肉!” 骆笙微一沉吟,笑道:“那就做臊子面,用肥六瘦四的五花肉当臊子。” “哧溜——”盛三郎吃了一大口没滋没味的阳春面,连同口水一同吞下。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两碗阳春面,八个葱花烧饼。” 盛三郎动作一顿。 这声音有点熟悉啊,应该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 他立刻望过去,眼睛不由瞪得老大。 怪不得听着耳熟呢,这是开阳王那个想要找他买叫花肘子的侍从! 盛三郎再往旁边一瞧,果然看到了卫晗。 卫晗依然一袭绯衣,一言不发立在大堂里,蓬荜生辉不外如是。 伙计很快恭恭敬敬把二人请到一张桌子旁,恰好与骆笙等人相邻。 这时侍卫也发现了骆笙等人,小声提醒卫晗:“主子,是骆姑娘他们。” 卫晗抬眸看过去,正迎上少女沉静的眉眼。 他微微颔首,收回了视线。 “阳春面来喽——”伙计端着托盘送上两碗阳春面并一碟烧饼。 卫晗拿起一个烧饼吃起来。 骆笙放下筷子,望着卫晗凝眉思索。 塞饱肚子的盛三郎察觉到不对劲,小声道:“表妹,咱们结账走吧。” “先等等。”骆笙起身向卫晗走去。 “表妹——”盛三郎声音微扬,被红豆狠狠白了一眼。 “表公子不要打扰我们姑娘好事。” 好,好事? 盛三郎脸一下子黑了。 是他想的那种好事吗? “骆姑娘有事?”卫晗放下筷子,面无表情看着骆笙。 那柄花里胡哨的匕首仍在他怀中,时刻提醒着他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也因此,面对这个少女他多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谨慎。 与卫晗对坐的侍卫看看骆笙,再看看自家主子,端起碗默默走了。 卫晗本来没有什么表情的俊脸黑了黑。 自从京城街头第一次遇到骆姑娘,石焱这混账就变得不靠谱了。 骆笙在对面大大方方坐下:“不知王爷是否记得先前约定?” 卫晗扬了扬眉梢:“我的记性还没那么差,骆姑娘有事尽管直说。” 骆笙微微一笑:“我们路上接连遇到歹人,想请王爷护送我等进京。”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以开阳王之能可比一队不知根底的镖师靠谱多了。 卫晗沉默了一下。 从此地到京城少说还有五六日,这是要他当五六日的护卫? 他并不在意以亲王之尊给一个小姑娘当护卫,可眼前这个小姑娘不是普通小姑娘。 她有前科啊! 卫晗可不想被一个姑娘第二次扯掉腰带。 少女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也罢,王爷若觉得为难,那柄匕首还是折合成银子给我吧。” 卫晗紧了紧拳,露出淡然微笑:“既然骆姑娘觉得以此来换那个承诺合适,我乐意至极。” 要是有钱,哪还有那个承诺。 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卫晗只能保持微笑,并暗暗发誓以后出门至少随身携带一万两银票。 骆笙起身,微微屈膝:“那之后几日就承蒙关照了。王爷请慢用,我们先去收拾行礼。” 骆笙几人离开大堂,侍卫石焱端着碗凑过来:“主子,您真的要护送骆姑娘回京?” “不然呢?”卫晗面无表情问。 石焱一脸崇拜:“没事,没事,小的就是随便问问。” 既得了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又得了与心上人朝夕相处的机会,关键还没花一分钱,啧啧,还有比他们主子更有本事的男人吗? 至于心上人是骆姑娘——咳咳,主子眼光差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能混为一谈的。 石焱一直怀着钦佩主子行动力强与忧心主子眼光差的矛盾心情,直到这日途中休息,吃到了来自骆姑娘的一碗臊子面。 正文 第45章 抵京 秀月在揉面,骆笙在炒臊子。 揉面是很有讲究的,然而只知道吃的众人看不出来,吸引他们的还是炒臊子散发出来的香味。 一口大铁锅架在火堆上,肥六瘦四的五花肉片炒出油后下葱段、红干椒等作料继续翻炒,等到浓郁的香味散开再下辣椒面,那股混着辛辣的香气就更浓郁了。 见每一块五花肉都包裹着一层红艳艳的辣椒粉,盛三郎忍不住咽口水:“表妹,看着挺辣啊。” 骆笙往锅里烹入香醋继续翻炒,口中道:“吃着好吃。” 这么实在的回答让盛三郎无话可说,却舍不得挪窝,就蹲在锅边眼巴巴看着。 眼见骆笙加清水后盖上锅盖,再看不到那一锅红艳艳油汪汪的五花肉片,盛三郎又忍不住问:“表妹,多久才能吃啊?” 做菜时骆笙很有耐心,温声解释道:“至少要熬两刻钟。” 香气从锅盖缝隙袅袅钻出来,越来越能勾起人腹中馋虫,等到骆笙把熬制好的臊子盛入一个深口陶罐中开始熬制酸汤,秀月那边已经开始切面条。 盛三郎好奇心又起:“表妹,为什么还要另外熬汤?” 骆笙手上动作不停,反问道:“表哥知不知道臊子面要好吃有什么讲究?” 盛三郎摇头。 他哪知道啊,他就知道只要是表妹做的就一定好吃。 骆笙笑了笑:“想要把臊子面做得美味,臊子要汪,面汤要稀,面条要烫。这个面汤可不能是煮面的面汤,需要重新熬酸汤才行。” 盛三郎咂舌:“原来有这么多讲究。” 骆笙垂眸把臊子油淋入汤中,淡淡道:“任何一桩事想做得好都要格外用心。” 一直没出声的卫晗闻言看了骆笙一眼,而后视线悄悄下移,落在那锅才熬好的酸汤上。 感觉会很好吃的样子。 这时秀月已经把面条煮好了,捞起后放入一个个青瓷海碗中,浇上臊子,淋入酸汤,一碗碗酸辣鲜香的臊子面就成了。 “开饭啦。”红豆欢快喊了一声。 卫晗面无表情盯着几个海碗,心中默数:一,二,三…… 如果他没数错,少了两碗。 眼见盛三郎等人一拥而上,一人抢了一碗臊子面狼吞虎咽,卫晗越发沉默了。 石焱忍不住道:“骆姑娘,为何没有我与王爷的啊?” “是么?”骆笙一脸无辜看向红豆。 红豆捧着海碗眼睛瞪得滚圆:“王爷护送我们姑娘进京不是用我们姑娘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换来的吗,又不是我们姑娘雇佣的,怎么还要管饭呀?” 石焱被噎得哑口无言,不由看向卫晗。 卫晗垂眸,一脸冷漠。 这蠢材,难道要他出头理论,就为了蹭人家一碗臊子面? 但面条还是要吃的,如果今天吃不到,回到京城就打发石焱去刷恭桶,以后再出门换石焱的兄弟来。 石焱暗暗打了个哆嗦。 不成,今日这碗臊子面一定要让主子吃上,不然主子回头就要打发他去刷恭桶了,到时候跟着主子出门的机会就会被他大哥石火、二哥石炎,四弟石燚中的一个顶上。 强烈的危机感使得小侍卫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我们给钱!” “给钱?”红豆一指手中大海碗,“你瞧瞧,面白薄筋光,油汪酸辣香,这么好的臊子面是钱能买到的吗?” 石焱下意识看了一眼,口水又冒出来了,谄笑道:“我们多给钱。” 红豆把嘴巴塞得鼓鼓的,见自家姑娘没有反对的意思,把面条咽下后撇嘴道:“那你说说一碗给多少钱?” 石焱飞快盘算开了。 一般来说一碗臊子面十五文,骆姑娘做的臊子面值钱,给一两银子不少了吧。 石焱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红豆皱眉,侧头请示骆笙的意思,“姑娘,您看——” 骆笙微笑:“可以。秀月,再煮两碗面。” 石焱心肝都抖了。 一百两银子一碗臊子面?这吃的是面吗?吃的是银锞子啊! 主子会不会剐了他? 石焱含泪看了卫晗一眼。 卫晗依然一脸冷漠。 心疼归心疼,表现出来是不可能的。 两百两银子他有,可用来换两碗面条与傻子何异?罢了,领教了骆姑娘的心黑,以后准备些干粮就是。 石焱约莫领会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忍痛递出两张银票。 红豆一手收钱一手递碗,一脸的不舍:“也就是看在王爷的份上,不然一百两银子一碗是不能卖的,毕竟我们姑娘不差钱。” 石焱手腕一抖,暗暗吸气。 要不是一碗臊子面花一百两买的,且还饿着肚子,真想把大海碗扣在这丫头片子的脑门上。 实在是太气人了! 气得肺疼的小侍卫端着海碗哧溜哧溜吃起来。 真香! 吃相优雅动作却绝不慢的卫晗很快把一碗臊子面吃完,睨了石焱一眼。 石焱正在舔空碗。 呜呜呜,这真的是臊子面吗?实在太好吃了!他以为这么大一碗面能吃个半饱的,谁知道只塞了个牙缝。 卫晗轻咳一声。 “主子?” 卫晗语气漠然:“再去买一碗。” 最终情况是这样的,盛三郎吃了六碗,卫晗吃了五碗,石焱吃了三碗。 卫晗拿雪白的手帕拭了拭嘴角,颇有些遗憾。 他还能再吃两碗,然而已经赊账了…… 都怪石焱这个饭桶吃了三碗! 高冷的开阳王瞥了小侍卫一眼。 石焱满心委屈。 他还能再吃五碗,可是主子在他想吃第四碗的时候脸色像是结了冰珠子,他只好饿肚子了。 同样吃了三大海碗面条的红豆神色睥睨扫视三人,心中冷哼:真是三个饭桶!还好到了京城就不用管饭了。 许是追杀骆姑娘一方尚未发现派出的人失手,更有可能是开阳王的加入震慑了暗中歹人,之后几日风平浪静,一行人顺利抵达京城。 城门遥遥在望,卫晗勒住缰绳对着青帷马车道:“骆姑娘,京城已到,我们就在此别过吧。” 车窗帘微晃,露出少女沉静的眉眼。 “好。”骆笙言简意赅,只说了一个字。 红豆挤过来把头探出窗外,手中扬着一个账本:“王爷,这几日的伙食费您一共欠了三千五百两,请尽快送到大都督府上。” 正文 第46章 回府 “红豆,不得胡闹。”骆笙敛眉数落丫鬟一句,对卫晗露出个极浅淡的笑,“王爷什么时候方便再送过去就好,不必着急。” 卫晗冷着脸微微颔首:“知道了。后会有期。” 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不要见到这位吸血的骆姑娘。 可想到这几日吃到的无上美味,卫晗内心深处又闪过一丝动摇。 这个念头有些危险! 卫晗心头一凛,抖动缰绳直奔城门口而去。 他可不是为一口吃的折腰的人。 直到进了城,石焱还一脸迷茫:“主子,咱们真的欠了骆姑娘三千五百两银子?” 卫晗沉着脸看着侍卫,升起把人踹下马的冲动。 是咱们欠的吗?明明是他欠的! 石焱毫无危机意识,揉了一把脸道:“主子,情况有点不对啊。” “嗯?” “您想啊,一开始您得了骆姑娘的匕首,他们要三千两银子对不对?” “嗯。” “后来骆姑娘请您护送她进京,三千两银子就抵消了对不对?” “嗯。” “可现在京城也到了,咱们怎么反而又欠了骆姑娘三千五百两呢?” 卫晗:“……”他不想说话,并只想把侍卫踹下马。 石焱还在盘算:“您一开始如果不用一个承诺抵债,那现在只欠骆姑娘三千两哩,还省了送骆姑娘进京——” 卫晗策马与小侍卫擦肩而过,留下一句话:“回到王府记得去刷恭桶。” 背上巨额债务的年轻王爷对骆笙的警惕更上一层。 他真是小看了这个女孩子。 刚开始一碗臊子面让他大意了,谁知后面还有腊汁肉、葫芦鸡、糟溜黄鱼卷、桃仁酥鸭…… 不知不觉,欠债已高达三千五百两。 望着尊贵非凡的开阳王府大门,卫晗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他该庆幸护送骆姑娘进京只用了数日,不然余生大概就在还债中度过了。 京城的街头十分热闹,盛三郎左顾右看,瞧得目不暇接。 红豆从车厢里钻出来坐在盛三郎旁边,眉眼间尽是喜色:“哎呀,大都督府要到了呢,大都督见到姑娘回来还不定多高兴呢。” “大都督府在哪儿啊?”盛三郎问。 红豆一努嘴:“往前面走到第一个岔道口往北转再往西转个弯就到了呢。” 盛三郎摸摸鼻子,决定默默赶车。 小丫鬟显然有些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们大都督府可热闹了,门前车马跟流水似的就没断过,表公子一定没见过。” 盛三郎敷衍应了一声:“是,没见过。” 热不热闹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关心在大都督府还能不能吃到表妹做的菜。 想一想这几日吃到的美味,盛三郎小声问红豆:“你们姑娘在府里会下厨吗?” 红豆小嘴一撇:“表公子在说笑吗,这里又不是金沙,更不是路上,这可是俊俏公子无数的京城呢,我们姑娘回了京哪有时间做菜呀。” 盛三郎嘴角一抖。 真是抱歉,他忘了表妹的真正喜好。 红豆瞥一眼少年愁苦的表情,不忘再补一刀:“再说了,表公子把我们姑娘送到府上不就要回去了,就算我们姑娘还会做菜,您也吃不着啊。” 吃——不——着! 盛三郎如遭雷击。 如果表妹从此不做菜就罢了,可要是做了菜却吃不着——只要一想这种可能,盛三郎就觉万箭穿心。 不行,他要想办法留下来,他不走! 盛三郎坚定了信念,用力一甩鞭子。 “到了!”红豆欢呼一声跳下马车,转身把骆笙扶下来。 骆笙抬眸看了一眼骆府大门。 朱漆大门紧紧闭拢,其上狮头门环威武不凡,只是比起红豆口中的门庭若市,冷清得有些不寻常。 骆笙面上不动声色,看向红豆。 红豆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喃喃道:“怪了,怎么没人呢?” 她说着走上前去,用力叩响门环。 “谁呀?”一名门人探出头来。 “快开门,姑娘回来了!”红豆中气十足吼了一声。 门人以为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才如梦初醒,扯破喉咙喊道:“姑娘回来啦,姑娘回来啦!” 顷刻间,骆笙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大都督府,得到消息的人或是奔出来,或是躲起来,种种反应不一而足。 骆笙举步往内走,侧头问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我父亲呢?” 她没有骆姑娘的记忆,但并不妨碍装样子。 管事眼泪唰地流了出来:“姑娘,幸亏您回来了,不然——” “不然如何?”骆笙拧眉问。 管事擦擦眼泪,神色悲戚:“大都督遇刺,已经昏迷快一个月了!” 骆笙脚步一顿:“遇刺?” “是的,大都督伤势很重,这些日子太医署的御医几乎都来过了,可到现在大都督还没有醒来。御医说——” 骆笙脸一沉:“一次把话说完。” 这种时候,她没耐心容忍别人的欲言又止。 管事头皮一麻,想起了姑娘的危害,不对,是厉害,再不敢啰嗦道:“御医说大都督再不醒来,就熬不过去了……” “带我去见我父亲。” 骆笙面色沉重,心情更沉重。 骆大都督遇刺,她路上遇袭,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她以为以骆姑娘的身份回归京城,想要解决的难题都是关乎王府的,没想到骆府本身麻烦亦不小。 当然,麻烦再大,该面对还是要面对的。 骆笙被领入主院,看着廊下站着的一排女子生出几分迟疑。 红豆说骆府共有四位姑娘,骆姑娘行三,可眼前这群女子除了三四个有了年纪的,其他瞧着都颇年轻,粗一看皆是妇人打扮。 好在只迟疑了一瞬,其中一名女子就甩着手绢惊呼一声:“天呐,姑娘怎么回来了!” 姑娘? 骆笙抿唇,大概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了。 她板着脸走过去,扫视众女子尽量多记住几张面孔,微抬下颏问道:“我父亲在里面?” 其中最年长的女子开口道:“老爷在里头呢。姑娘,您怎么回来了?” 骆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径直往内走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喊:“你站住!” 骆笙转身看向出声的人,是个提着裙摆飞奔而来的蓝裳少女。 “有事?”骆笙问。 蓝裳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惧色,随后鼓起勇气质问:“你把父亲害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脸去见父亲?” 正文 第47章 见过 蓝裳少女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结合其言行,骆笙推测应该是四姑娘骆玥。 骆府统共四位姑娘,大姑娘骆樱、二姑娘骆晴、四姑娘骆玥皆是庶女,只骆笙一人是嫡出。 骆笙还未开口,红豆就爆发出了大丫鬟的惊人气势,柳眉倒竖冷笑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们姑娘才出门几日呀,居然就敢对我们姑娘横眉竖眼了。四姑娘,你是要上天不成?” 骆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迎着骆笙平静的目光下意识想躲,最后又不甘示弱回瞪过去:“我不怕你,你以为还是以前吗——” “四妹,别闹了——”两名少女匆匆奔来,一左一右拽住骆玥手臂。 其中个子高挑的紫衣少女神色焦灼,对骆笙露出一个歉然的笑:“三妹,四妹见父亲这个样子心中难受,你不要与她计较。” 另一名身姿纤弱的绿裙少女则对骆玥柔声细气道:“四妹,你向三妹赔个不是吧。” 骆笙抿着唇,始终没有说话。 她对骆府一无所知,听别人多说些才好。 就比如眼下,骆樱与骆晴看似对她客气有礼,实则对四姑娘骆玥才是真心实意的维护。 这也不奇怪,从红豆那里不难知道往日骆姑娘没少在姐妹们面前作威作福。 也因此,姐妹三人虽非同一位姨娘所出,却拧成一股绳般团结友爱。 “大姐,二姐,你们为何还在她面前低声下气?”骆玥指着骆笙,情绪颇为激动。 也许是长久压迫之下的爆发使人有了破罐子破摔的狠劲,骆樱与骆晴根本拽不走情绪失控的骆玥,只能胆战心惊听着她对骆笙滔滔不绝的痛斥。 “你以为你还是可以无法无天的天之骄女?快醒醒吧,父亲若是没了,你就与我们一样什么都不是。不止如此,以往曾被你欺负过的人定会来找你算账,把你踩成一滩烂泥,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连累骆府跟着倒霉……” 骆笙一步步走到骆玥面前,抬起了手。 骆玥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而后为自己条件反射的胆怯气红了脸。 骆樱已经伸手去挡:“三妹,你消消火——” 骆笙抬起的手下移拍了拍骆樱手臂,任其怔愣之际指向骆玥衣襟,淡淡道:“把衣带系好再说话。” 骆玥猛然低头,才发现一处衣带散开了。 她这才想起来在房里时乍然听到骆笙回来了大惊失色,随手抓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衫匆匆穿上就跑出来了。 这衣带许是在奔跑的途中散开了,也可能是压根忘了系…… 众目睽睽之下,骆玥羞得耳根通红,怒斥骆笙的气势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场面因为骆笙轻飘飘一句话一下子安静了。 骆笙等着骆玥慌乱整理好衣衫,才不疾不徐道:“现在能否说一说父亲遇刺躺在床上,为何与我有关了吗?” 眼见骆玥眉毛一挑又要发怒,骆笙蹙眉:“骂人能解决问题的话,还轮得到你来骂?” 一句话把骆玥噎得忘了要骂什么。 骆笙看向紫衣少女:“既然四妹这么不理智,就请大姐说说吧。” 骆玥恼得睁大了双眸。 她不理智?见到个俊俏男子就忍不住调戏一下的骆笙哪来的脸说这种话? 而骆樱与骆晴对视一眼,心头皆生出古怪来。 三妹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大姐?” 骆樱回神,对骆笙勉强笑笑:“三妹还记得司公子吗?” 骆笙平静点头:“嗯。” 她当然记得,所谓司公子,就是骆姑娘当街抢回来的面首。 骆樱眼中带了恨意,语气不自觉冷下来:“刺伤父亲的人就是他!” 骆笙默了默。 她单知道一个喜欢养面首的姑娘能惹麻烦,却没想到能惹这么大的麻烦! 当然,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指责骆姑娘,唯独她不能。 这具身子是骆姑娘的,仅凭此点,她就还不上这份情。 沉默了一会儿,骆笙转身:“我先去看看父亲。” 骆玥对着骆笙背影咬唇:“大姐,二姐,你们看,她也知道没脸说了——” “好了,四妹,你少说两句。三妹都进去看父亲了,咱们也去吧。”骆樱拍了拍骆玥手臂,拉着她往内走去。 廊下站着的一排姨娘纷纷让开,任由骆笙推门而入。 等到骆樱等人也走了进去,一群姨娘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盛三郎身上。 盛三郎何曾见过大家闺秀出远门回来先迎接另一位大家闺秀一顿大骂的场面,以至于现在还没回过神,本该跟着骆笙一同进去看看姑父都给忘记了。 忘了正事的少年顶着一群妇人的打量只觉压力如山,下意识露出个赧然的笑容。 这个笑一下子打破了姨娘们的沉默。 “天,这是姑娘带回来的面首?” “不能够吧,姑娘不是被老爷送去了外祖家嘛,我听说金沙盛家是书香门第,能坐视姑娘养面首?” 一位穿丁香色褙子的姨娘甩了甩手绢,以道破天机的语气道:“怎么不能够呢,咱们老爷都管不了姑娘养面首,盛家能管得了?” 众姨娘想了想,齐齐点头:“六妹(六姐),你说得有道理呀!” 盛三郎耳力好,且就算耳力一般,一群妇人这么议论也不可能听不到。 带回来的面首?这难道说的是他? 看一眼毫无存在感的秀月,盛三郎觉得自己没领会错。 这说的铁定是他啊,总不能是秀姑! 还有道理,有道理个屁! 事关名节,盛三郎无法沉默下去了,重重咳嗽一声止住了妇人们的议论。 “我是骆笙的三表哥。各位请让一让,我进去看看姑父。” 众姨娘默默让开路,眼见盛三郎进了门,彼此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位姨娘压低声音道:“没想到姑娘连表哥都能无名无分带回家……” 把这话一字不落听入耳中的盛三郎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就是为了一口吃的送表妹进京,没想过把清白都搭上啊——至少不能无名无分吧! 比起屋外的闹腾,屋内则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骆笙直直盯着床榻上躺着的中年男子,心中发冷。 这张脸,她见过的。 正文 第48章 多大点事 ,最快更新掌欢最新章节! 她虽只见过一次,哪怕岁月又在这张脸上雕琢了十二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个令人绝望的晚上,她摔倒在家门前,抬头看到的就是这张脸。 原来骆姑娘的父亲就是围杀镇南王府的领头人。 这一刻,骆笙只觉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床榻上的中年男子昏睡着,面色惨白,眉头紧锁,没有那一晚的冷酷,只有病人的无助。 因兼任锦麟卫指挥使而令人闻风丧胆的骆大都督,是骆姑娘的父亲,也是她的仇人。 而她却成了骆姑娘。 骆笙知道上天要让一个人经历苦难会毫不留情,却没想到事实永远比预想残酷得多。 一滴泪从她眼角悄然滚落。 走进来的姐妹三人见骆笙哭了,不由面面相觑。 当了十几年的姐妹,她们几乎没有见过骆笙哭,甚至连骆笙得罪了开阳王被父亲送走时都没有哭,只是张牙舞爪着大吵大闹。 从来只有骆笙让别人哭的份,今日她见到躺在病榻上的父亲居然哭了? 因着这份诧异,姐妹三人谁都没有开口。 一时间屋内更安静了,直到盛三郎黑着脸走进来。 骆樱三人听到脚步声齐齐看过去。 盛三郎脚步微缓,唯恐这三个女孩子如外头那群妇人一般胡乱猜测,抢先道:“我是盛家三郎,骆笙的三表哥。” 姐妹三人齐齐福了福身子:“见过表哥。” 她们是庶女,骆笙的表哥自然是她们的表哥。 盛三郎忙还了一礼,道:“我看看姑父。” 少年一点不习惯被几个女孩子围绕,箭步走到骆笙身边才放松下来。 “姑父看起来——”盛三郎看着面色苍白的骆大都督想说两句,猛然看到了骆笙眼角的泪,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表妹,你哭了啊。” 当着几个可以算得上陌生人的面哭泣,以清阳郡主的骄傲来说是不允许的,无声掉泪已是极限。 骆笙平复了一下情绪,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盛三郎有些慌:“表妹,你别着急啊,姑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吉人自有天相?”骆笙捏着雪白的手帕,微微蹙眉。 骆大都督遇刺性命垂危,比起吉人自有天相,她其实更想说善恶终有报。 “是呀,表妹,姑父一定会好的,就是为了你与表弟也会好起来啊。”盛三郎笨拙说着安慰人的话。 骆笙彻底恢复了理智。 是啊,骆大都督必须要好起来。 骆家不是什么百年望族,也没有出类拔萃的族中子弟,可以说骆家的兴盛全赖骆大都督一人。 骆大都督是权臣,靠一人之力撑起了骆家一片天。 更别提骆大都督在锦麟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得罪了多少人,这棵参天大树一倒,包括她在内的四位姑娘与还是个半大孩子的骆辰会有什么遭遇,不难想象。 当今皇上对骆大都督恩宠不假,可人一走这点恩宠能维持多久? 纵观史书,多少深受帝宠的臣子才闭上眼就遭到铺天盖地的弹劾,尸骨未寒就背上了无数罪名。 这些臣子的家眷能回到老家安稳度日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更多的是遭遇抄家之祸,沦落为奴为妓。 骆笙望着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的中年男子,嘴角微勾挂着难以察觉的嘲弄。 真是讽刺啊,面对双手沾满镇南王府鲜血的人,她首先要做的事是想办法让他醒过来,活下去。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男子匆匆而入。 “三妹妹,真的是你!”男子快步走到骆笙面前,依然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骆笙看向他,淡淡道:“叫我骆笙,或者三姑娘。” 她听红豆说起过,骆大都督有五个义子,也不知眼前男子是哪一个。 不过无论是哪一个,“三妹妹”这种称呼实在忍不得。 男子一滞,生硬改了口:“三……姑娘,你不是在金沙吗,怎么会回来了?” 这时四姑娘骆玥插了一句:“五哥,那边不是你管着吗,三姐回来你不知道?” 骆笙一听轻轻动了动眉梢。 原来眼前男子是骆大都督的第五位义子云动。 被骆玥这么一问,云动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低骂了一声:“那些混账东西!” 骂过之后,云动再问一遍:“三姑娘为何回京了?” 算一下普通车马赶路的时间,骆笙动身时义父已经昏迷多日了。 这时盛三郎也琢磨过来。 不对呀,表妹不是接到了姑父的信才进京的,可算算时间姑父那时正昏迷,怎么写信呢? 看着少女沉静的眉眼,盛三郎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猜测:那封信该不会是表妹假冒的吧? 不可能,拿着一封伪造的信哪有这么沉得住气的。 再说了,祖母见过姑父的字迹啊,总不会认错了。 这个事情就有些离奇了啊——盛三郎挠挠头,一时有些捋不清了。 “五哥不是也在这里?”骆笙反问。 云动微微皱眉。 他有一双很浓的眉,眉峰如剑,脸如刀削,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冷酷感,可对骆笙说话的语气却算得上温和:“接到义父遇刺昏迷的消息,我就从金陵府赶来了。” 听了云动的话,骆笙心念急转。 正如她之前推测的那样,金陵府那边必然有关注骆姑娘姐弟的锦麟卫,就算没有时刻紧盯,她动身这么久了也该有消息传到作为驻扎金陵府的锦麟卫领头人,也就是眼前男子耳中了。 可云动却表现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如果他没有扯谎,那在锦麟卫内部传递消息上就出了问题,而这些与她遇到追杀恐怕脱不开关系。 当然,也不排除云动故作不知的可能,要是这样此人问题就大了。 “我知道了!”骆玥反应过来,“三姐,你是私自回来的!” 众人齐刷刷看向骆笙,包括盛三郎在内。 表妹难道真的是伪造了姑父的信私自跑回来的? 在众人注视下,骆笙微抬下巴,语气冷淡:“我回来的事只需要向父亲交代,莫非还需要向别人解释?” 不过就是伪造了封信回京,多大点事,一个个像抓到她把柄的样子。 正文 第49章 我不一样 一听骆笙算是默认的话,骆玥柳眉一竖:“你果然是私自回来的!” 骆笙扬眉:“然后呢,你打算代表父亲打死我?” 一句话把骆玥堵个半死。 她当然没有这个胆子。 作为府中唯一的嫡出姑娘,又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骆笙的地位根本无法撼动。 可以说骆笙一回来,整个骆府就是她说了算。 骆玥想着这些憋屈无比,咬着牙挤出半句话:“要是父亲醒了——” 骆笙看着骆玥似笑非笑:“父亲醒来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你——”骆玥再次被堵得无话可说,指着骆笙嘴唇发抖。 骆笙变了! 以往骆笙是不讲道理的,她们要是惹怒了她,抽出鞭子就打人。 可这样也让骆笙成了府中除了她那些狗奴才之外人人避之不及的人。 现在骆笙居然会耍嘴皮子了,还不是与她们经常接触的那些贵女一般绵里藏针耍嘴皮子,而是很凶地耍嘴皮子! 这可比绵里藏针耍嘴皮子难应付多了。 她争不过太憋屈,争过了说不定对方就不耍嘴皮子,只剩下很凶了。 见骆玥哑口无言,骆笙平静问道:“谁教你的指着我鼻子说话?你姨娘吗?” 骆玥脸色陡然变得惨白,眼底慌乱再也掩不住:“和我姨娘没有任何关系,你,你不要迁怒别人!” 骆笙提到骆玥的生母,真的把小姑娘吓住了。 眼下父亲昏迷着,骆笙若是拿她生母开刀,大姐与二姐是拦不住的,至于几位义兄——骆玥想到几位义兄,心中苦笑。 她虽年纪小,却也明白几位义兄定然会帮着骆笙,谁让骆笙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呢。 至少在父亲留下的权力落到某位义兄手中之前,几位义兄都会对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客客气气。 骆玥看向躺在床榻上的骆大都督,眼中满是痛苦无助。 要是父亲醒过来就好了,父亲发现骆笙私自回京定然会很生气,到时候自有骆笙好看! 见把小姑娘吓得差不多了,骆笙淡淡道:“我只是希望四妹时刻牢记,你一言一行若是没有规矩分寸就会牵连你姨娘,毕竟你是在姨娘身边养大的。” 骆玥紧紧抿唇,忍下想反驳的话。 骆笙居然说她没有规矩,那骆笙的规矩呢?养面首、调戏男人就是骆笙的规矩吗? 就连盛三郎都忍不住暗想:咦,表妹好像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很难服众的。 骆笙仿佛猜到众人所想,微勾唇角:“怎么,不服气?觉得我才是最没规矩的?” 众人用沉默表示着赞同。 并不敢说话,骆笙现在嘴皮子利落还凶。 这样的沉默中,骆笙视线从骆晴姐妹三人面上逐一扫过,淡淡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毕竟我没有娘。” 众人继续沉默着。 太有道理,无话可说。 盛三郎看向骆笙的目光带了同情与歉然。 他刚刚居然还觉得表妹做得不对,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表妹自幼没了母亲多可怜,能长成现在这样漂亮还有一手好厨艺很不容易了,怎么好意思要求更多呢? 骆笙见镇住了场子,决定转到正事上:“再者说,比起指着我大吵大闹,让父亲醒来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骆玥咬唇嘀咕一句:“说得轻巧,那么多御医都看过了,父亲要是能醒来还会等到现在?” 这一声她说得极轻,显然暂时是不敢与骆笙针尖对麦芒了。 骆笙是个很厚道的人,见小姑娘低了头就不准备计较了,肃容问云动:“所有御医都没办法?” 云动神色凝重点头。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名面貌俊秀的年轻男子,稍微落后一些的是位白发老者,手中提着药箱。 “义父如何了?”年轻男子说过话似乎才发现骆笙,脚步一顿露出诧异神色,“三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叫我骆笙或三姑娘。”骆笙没准备回答来人的问题。 一旁云动开了口:“三姑娘赶回来看义父,是我忘了与大哥说。” 这下子骆笙知道来人身份了,是骆大都督收的第一个义子平栗。 比起驻守各地的几位义子,平栗一直留在京城听候骆大都督差遣,足见骆大都督对他的看重。 平栗显然是个会说话的人,闻言叹口气:“怪不了五弟,义父一倒下全都乱了……王太医,请给我义父看诊吧。” 王太医走上前去检查一番,平栗与云动齐声问道:“怎样?” 王太医摸着胡子摇了摇头:“大都督依然不见醒来的迹象,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两日了……” 屋内陷入了沉默。 “我送王太医出去。”平栗开了口。 “等一下。” 众人看向出声之人。 骆笙走到王太医面前,平静问道:“太医可否告知,我父亲一直醒不过来是什么原因?” 这一点众太医早就讨论过,王太医拱了拱手道:“可能是大都督当时受伤太重,身体陷入了一种特殊的昏迷状态来保护自己。不过这只是我等的猜测,毕竟很多病症太过复杂离奇……” “也就是说,我父亲目前的情况无药可治,无人可医?”骆笙的心情微沉。 如果无法挽救骆大都督,让她失去了大都督之女的尊贵身份,她当然不会放弃为镇南王府复仇的念头,只是必然会走上一条更加艰苦卓绝的路。 最坏的情况,一旦失去父亲庇佑的骆姑娘沦为被贩卖的奴婢,她还要想办法金蝉脱壳,暂时逃离京城这个漩涡。 这样的一条弯路,是她万般不愿遇到的。 这时候,骆笙陡然想到一个人:李神医一定能救骆大都督! 可随后她就在心底叹了口气。 当年李神医就年纪很大了,十二年后的现在说不定都不在了。就算还在,又如何知道他老人家在何处隐居?以骆大都督的状况肯定等不了的。 谁知王太医听了骆笙的话后尚未开口,平栗就轻咳一声道:“要说世上能救义父的人其实有一位,就是住在京郊的李神医。” 正文 第50章 神医 骆笙眸光一亮:“李神医?可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那位李神医?” 骆玥忍不住轻哼:“连李神医都不知道是哪个,还要问这么多——” 骆笙猛地看向她,神色严厉:“大人说话,莫要插嘴!” 骆玥不服气嘟囔:“你才比我大一岁——” “我及笄了,而你还未成人。”骆笙语气冷淡,却一矢中的。 骆玥登时无话可说,眼中浮现出绝望来。 不是她的错觉,骆笙真的变了,变得嘴皮子又利落又凶。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骆笙不再理会骆玥,看向平栗。 平栗颔首:“正是那位李神医。” 就连王太医都忍不住道:“这世上除了李神医,谁还能当神医之名?” 骆笙唇畔缓缓绽出微笑。 是啊,这世上除了李神医,谁还能当神医之名? 十二年前如此,十二年后亦如是。 而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李神医居然就住在京郊,这是不是上天难得对她生出的一丝怜悯,让她以后的路不用走得那么艰难? 骆笙微笑着问平栗:“既然如此,为何不请李神医救我父亲?” 此话一出,屋内突然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骆笙玲珑心肝,立刻意识到其中蹊跷。 是她听闻李神医尚在人世太过激动,竟忽略了这么明显的事实:如果能把李神医请来给骆大都督诊治,又何须等到现在? 骆笙这般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大哥怎么不说话?” 平栗微抿薄唇,一时没有开口。 二姑娘骆晴温柔的声音响起:“三妹去了金沙不知道,这位年初才来到京城的李神医十分难以亲近,每日最多只给三人诊治。而神医选择病人是有条件的,需要对方拿出令他感兴趣的东西。若是拿不出来,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不会理会……” 骆笙静静听着,对骆晴与平栗的关系有了一些认知。 这位二姑娘给她的感觉温柔少言,却在平栗觉得为难时出声解围,可见二人关系亲厚,或是骆晴单方面对平栗不错。 当然,这与她没什么关系,只是她没有骆姑娘的记忆,需要理清一些状况。 “什么东西能令李神医感兴趣?” 骆晴苦笑:“没有人能摸透李神医究竟对什么感兴趣。李神医曾收下宁国公府送来的两株红珊瑚替宁国公老夫人诊治,也曾收下一名杀猪匠送来的猪崽,可还有人送来更值钱的物件却被拒之门外。李神医的喜好根本无迹可寻。” 骆笙皱眉:“我们偌大的大都督府就没有一件能令李神医感兴趣之物?还是说义兄们没有多尝试?” “三妹,你误会了,并非义兄们不上心,是……是李神医放言,无论咱们府上送什么东西过去,他都不会给父亲医治。” 骆笙神色微讶:“这是为何?” 骆晴摇头:“不知道。” 岂止骆府不知道,现在京城上下都在好奇骆大都督何时得罪了神仙般的李神医。 骆笙沉默片刻,再次看向平栗:“我父亲乃一品大都督,领太子太保衔,掌管锦麟卫,李神医不惧么?” 众人不由抽动嘴角。 骆笙根本没有变,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还是拿权势压人。 平栗等人还在沉默,王太医却好似被侮辱了般整个人激动起来,对上一拱手道:“李神医有先皇御赐金牌,就连皇上都对他老人家客客气气,不曾勉强分毫,这样的神仙人物有何可惧?” 老太医气鼓鼓瞪着骆笙,就如看着一块愚不可及的顽石。 居然想拿权势威胁李神医,这个骆姑娘果然就如骆府的门第一样肤浅、无知、可笑! 对于老太医的出离愤怒,骆笙很是理解。 十二年前李神医就是杏林中神仙般的存在,被天下医者奉为祖师爷,而今声誉更隆。 “也就是说,只要李神医不愿意,就毫无办法了?” 平栗苦笑:“是这样。我与你几位义兄都去拜访过李神医,却被拒之门外。” “那我去试试吧。” 骆笙平静说出这话,众人听了脸色登时五彩纷呈。 “三妹妹——”迎上少女黑湛湛的眸子,平栗忙改了口,“三姑娘,你还是多陪着义父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骆笙脸色一正:“大哥还有别的办法可想?” 平栗嘴唇翕动,突然发现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这个义妹太难缠,他要是说还有办法,说不定就要指责他对义父不够尽心,这个指控他可背不起。 何况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却拦着我——”少女敛眉,点漆般的黑眸透着锐利,“那就是大哥看不起我,认为我做不到?” 平栗一脸无奈:“三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骆晴忍不住劝道:“三妹,大哥是好意——” “二姐觉得义兄拦着我救父亲是好意?”骆笙平静反问。 那一场追杀,恐怕就是锦麟卫内部的人搞鬼,她不会傻到谁说话和气就把谁当成好人。 五位义兄,在场的平栗与云动,还有不在场的三位,她一个都信不过。 而这时候,骆晴的举动在骆笙看来就是扯后腿了。 “三姐,你这是强词夺理!”骆玥见骆晴受挫,忍不住帮腔。 骆笙目光凌厉一扫姐妹三人:“那你们呢,可去请过李神医?” 骆晴满眼诧异:“有义兄们出面——” 骆笙毫不客气打断骆晴的话:“义兄是义兄,我们是我们。别忘了,我们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这话很尖锐,更显得这位飞扬跋扈的骆姑娘从金沙归来后还是那么咄咄逼人。 而骆笙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 她庆幸骆姑娘活得这么肆意,让她不必束手束脚做一些事。 她若变得通情达理,那才是犯傻。 “明日我会去请李神医医治父亲。你们要不要同去,今日好好想清楚。”骆笙说完这话,举步往门口走去。 她走过呆若木鸡的骆樱姐妹,走过呆若木鸡的两位义兄,再走过呆若木鸡的王太医,经过同样呆若木鸡的盛三郎时伸手一拉。 她这时才有了少女的柔软:“表哥,走了。” 正文 第51章 笑话 ,最快更新掌欢最新章节! 盛三郎恍恍惚惚被骆笙拽出门,迎头瞧见廊下站着的一排妇人,一个激灵吓醒了。 “表妹——” 骆笙对盛三郎安抚笑笑,看向那群妇人:“大姨娘——” 年纪最长的妇人忙站了出来:“姑娘有事?” 骆笙这才有闲暇仔细打量大姨娘一眼。 妇人保养得当,看着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实际年龄应该会大上一些,规规矩矩梳着一个光滑的发纂儿。 瞧着不像爱闹幺蛾子的。 “给表公子和他带来的护卫安排一下住处。”说到这,骆笙把秀月叫上前来,“这是秀姑,我从南边带回来的,以后在我院子里当差,月钱照着红豆来。” 红豆胸口仿佛中了一箭。 居然与秀姑平起平坐了,太没脸了! 然而这是姑娘安排的,不高兴也得忍着。 小丫鬟悄悄剜了秀月一眼,心道大意了,亏她当时为了随时有美味的豆腐脑吃还美滋滋,谁知是引狼入室。 “姑娘放心,我这就安排。”大姨娘忙应下来。 多年的经验让她明白,姑娘说啥就是啥,姑娘想要啥就给啥,这样才有安生日子过。 骆笙微微颔首算是对大姨娘的回应,举步往外走去。 一道身影飞扑而来:“姑娘,您可回来了!” 骆笙下意识避开,看着来人扑到了红豆身上。 红豆一脸嫌弃把人扒拉开,揉着胳膊嗔道:“蔻儿,你是要撞死我呀!” 原来是骆姑娘的另一个大丫鬟蔻儿。 蔻儿瞧着与红豆年纪仿佛,生了一张白净瓜子脸,此刻双目含泪望着骆笙,颇有几分柔弱之美。 骆笙想到红豆每次提到蔻儿时都嘴一撇来上这么一句:姑娘不要惦着那个烦人精啦,有婢子还不够吗? 如今总算见到人,却不知其秉性如何。 对于不能认同的人,骆笙不准备留在身边添麻烦,至少不能近身伺候。 “先回房。”骆笙不认路,不过有红豆与蔻儿在,自是不用担心此点。 回院子的路上蔻儿就没停过嘴。 “姑娘,您回来怎么不派人送个信,婢子好去城外迎您啊。这样不行的呀,遇到不开眼的冲撞了您如何是好?” “是,婢子知道那些不开眼的都打不过您,可您总是亲自上是不行的呀,谁家大家闺秀都不会亲自上的呀,不是还有红豆和婢子么……” “嘤嘤嘤,姑娘瘦了。婢子就说去金沙不带婢子是不行的呀,红豆顶什么用啊——” 红豆终于忍无可忍爆发:“蔻儿,你给我住嘴!” 半路杀出来个秀姑已经让她大丫鬟的地位岌岌可危,蔻儿这小蹄子居然还落井下石。 蔻儿眨眨眼,显然不惧红豆的怒火:“红豆,你出门时我就叮嘱过,到了姑娘外祖家可要收敛脾气。人家盛家是书香门第,你这样是不行的呀,会给姑娘丢人的……” “不行的呀,不行的呀,我看今天不打你一顿才是不行的呀!”红豆抡起拳头冲了过去。 眼看两个丫鬟闹成一团,默默跟在骆笙身后的秀月已是目瞪口呆。 她以为红豆这样的丫鬟已经很少见了,没想到还有一个蔻儿…… 秀月悄悄看了骆笙一眼,心情复杂:从这一点看,骆姑娘和她们郡主一点都不像。 想一想疏风、朝花还有绛雪,哪一个不是出类拔萃有大本事的人,就算愚钝如她也有一手过得去的厨艺。 再看骆姑娘的大丫鬟——望着两个小丫鬟鲜活朝气的面庞,秀月眼神暗了暗。 普普通通又如何,能开开心心活着就好,绛雪她们却不在了。 三月的骆府庭园正是繁花热闹时,两个小丫鬟叽叽喳喳更热闹,骆笙行走在这热闹中,嘴角不自觉翘起。 能有这样的局面已经很好,她相信一切会越来越好。 阳光甚好,路旁一丛牡丹花正如火如荼盛放,骆笙提着裙摆往掩映在花木间的一处院落缓缓走去。 骆大都督其他三位义子听闻骆笙回来的消息陆续赶过来,没出意外在骆笙这里吃了闭门羹。 以往义父的这位掌上明珠也是不把他们这些义兄放在眼里的。 “大哥,三妹妹真的说明日要去请李神医?”一名穿蓝色直裰的年轻男子走在平栗身侧问道。 平栗看了年轻男子一眼,好心提醒:“四弟,你以后最好不要叫她三妹妹,还是叫三姑娘吧。” 年轻男子不由皱眉:“这又是什么说法?” “她不喜欢。” 年轻男子动了动唇欲要说什么,最后把话咽了下去,笑道:“多谢大哥提醒。不过三姑娘要去找李神医,大哥怎么没有拦?” “拦?”平栗似乎听到了十分好笑的话,“四弟,你是不是忘了三姑娘是谁?她是义父的掌上明珠,我如何拦?” “可义父命在旦夕——” 平栗淡淡打断了年轻男子的话:“正是如此,我们才更该照顾好三姑娘。” 年轻男子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大哥说的是,三姑娘想做什么就由她去。” 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丫头罢了,他们拦着说不定还要出麻烦。 还是大哥想得通透。 骆笙回京带来的震动不只大都督府。 给骆大都督看诊过的王太医回到太医署把药箱往桌子上一放,气得胡子直抖:“岂有此理,真是狂妄无知!” “王兄怎么气成这样?”一位同僚问。 王太医吹着胡子不说话。 众同僚更好奇了。 “王兄是从大都督府回来的吧,莫非大都督府的人为难你了?” 骆大都督重伤昏迷受到京城上下关注,对众太医来说就更加密切相关。 在场这些太医就没有没去过大都督府的。 想一想骆大都督伤情毫无起色,王太医运气不佳在大都督府吃挂落就不奇怪了。 “骆大都督的嫡女回京了。” 众太医大惊:“什么,就是当街敢调戏开阳王的那位骆姑娘?” 他们中大部分人没见过这位骆姑娘,可没听过的就没有了。 王太医含怒点头:“就是那位骆姑娘!此女竟然放言要去请李神医,想以权势压人!” “拿权势逼迫李神医?荒唐!”一名太医大怒。 另一名太医同样怒容满面:“可笑!” “无耻!”众太医皆火冒三丈。 随着太医们放衙,骆姑娘要以权势逼迫李神医救治父亲的笑话很快传开了。 正文 第52章 不慌 “骆姑娘明日要去逼李神医给骆大都督诊治?” “啧啧,摊上这样不省心的女儿真是造孽。” “这位骆姑娘恐怕放肆不了多久了。” “这倒是,这些年来这丫头没做过好事,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呢。” 类似的议论不知在多少府邸被人提起,京城上下对骆大都督的关注随着骆笙的回来轻而易举转移到她身上。 安国公府后花园的凉亭中,一名鹅蛋脸的少女冷笑连连:“不愧是骆姑娘,总是能做出令人瞩目的大事。” 骆府有四位姑娘,可提到骆姑娘,都知道是指骆笙。 相对而坐的少女笑了笑,语气冷漠:“都是丢人的事,咱们瞧瞧热闹就好。” 鹅蛋脸少女端起茶盏,目光投向亭外一丛鲜花:“我明日也去请李神医。” 另一名少女面露惊讶:“是为国公夫人的病么?你不是说前两日你大哥已经去请过了?” 原来鹅蛋脸的少女正是安国公府的姑娘,闺名含霜。 另一名少女出身就更高贵了,乃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卫雯。 提到平南王府,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这平南王府可了不得。 大周历来的规矩,王爷成年后要离京就藩,等闲不得再进京。而平南王世子七年前过继到皇上膝下成了太子,皇恩浩荡之下平南王府的人搬回了京城,得享天子脚下的太平繁盛。 到现在能住在京城的王爷除了平南王一家,就只有刚及冠尚未搬去封地的开阳王。 这样一来,皇上的侄女虽不少,却只有卫雯在京城,更别提还有太子那层关系在。 朱含霜面露愠色:“李神医没有见我大哥。既然骆笙能去请李神医,那我也可以为母亲去请。” 正好看看骆笙如何丢人。 卫雯显然知道朱含霜与骆笙结仇的原因,笑着揶揄道:“含霜,你还为着我小王叔的事生气呢?” 能被卫雯称一声小王叔的自然是开阳王。 朱含霜脸一红,啐道:“郡主不要乱说。” 卫雯斜睨着朱含霜,面上揶揄之色更甚:“咱们是什么交情,你对我还要瞒着。不过我还是挺愁的——” “愁什么?”朱含霜下意识问。 卫雯叹口气:“咱们明明是手帕交,你要是如愿了,我以后岂不是要叫你婶婶了。” 那位王叔比父王与皇伯父年纪小太多,将来的王妃说不准就是平日与她姐妹相称之人,想想还有些尴尬。 朱含霜面上两团红云更浓,嗔道:“郡主,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凉亭中似乎因为提到了女儿心事,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翌日是个好天气,正适合出门瞧热闹。 李神医居住之所,守门的童子一大早推开门就吓得缩了回去。 怎么回事,外头黑压压怎么这么多人? 平日里是有不少来求医的人,以至于门前那片荒凉地不知何时搭起了茶棚,甚至还有支摊子卖吃食的,可也没有今日这么多人啊。 毕竟神医轻易不见人,一日最多给三人看诊。 守门童子怀着疑惑往外瞄了一眼。 没看错,茶棚都坐满了,还有许多自带小马扎的。 不提守门童子的一头雾水,等在外头的人渐渐不耐烦了,频频转头张望。 不是说骆大都督之女今日会来逼迫李神医,怎么还不见来? 一群人正嘀咕着,就见一辆香车缓缓驶来。 “是不是来了?”人们精神一振。 马车停下,由侍女扶着走出一位蓝衣少女。 少女柳叶眉、鹅蛋脸,生得十分美貌。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少女身份:“原来是安国公府的二姑娘。” 朱含霜走到近前,侍女上前找门童讨要号牌。 这也是李神医定下的规矩,每日发放一定数量的号牌,持有号牌的人才有资格呈上带来之物。 拿到号牌的朱含霜环视一眼没有瞧见骆笙,抿了抿唇静静等候。 马蹄声传来,众人闻声望去,不由一阵骚动。 “居然是开阳王!” 朱含霜更是下意识捏紧手中帕子,无数疑问冒出来。 开阳王什么时候回京的?为何会来找李神医?莫非他身体不适? 随着那一身绯衣的年轻男子翻身下马越走越近,朱含霜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没想到今日会与他偶遇—— 卫晗看到李神医住所门前的热闹,微微皱眉。 竟有这么多人么? 他一时生出退意,可想一想随着神医名声越传越广,来求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这才打消念头。 拿到号牌后,卫晗随意走到一处等候,附近之人皆起身见礼。 “同为求医之人,诸位不必多礼。”卫晗淡淡说了一句,垂眸不再多言。 众人皆知开阳王不喜与人攀谈,自是不敢多加打扰。 一时间场面变得安静,直到一辆青帷马车由远及近缓缓驶来。 卫晗明显感觉到气氛变了。 如果说先前的安静可能是因他冷场的安静,现在的安静则像是屏息等待着什么发生。 他看向那辆停下来的马车。 车帘掀起,随行的丫鬟扶下来一位少女,紧接着又扶下来一位少女……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四位少女全都下了马车。 看清那个素衣少女的瞬间,卫晗捏着茶盅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竟然是骆姑娘! 而众人在确定了四位少女中有骆姑娘后,齐刷刷看向卫晗。 他们本想着瞧瞧骆姑娘逼迫神医受挫丢脸的热闹,却没想到还能撞见骆姑娘与开阳王相遇! 要知道数月前骆姑娘在大街上把开阳王腰带扯掉了呢,骆大都督为了平息开阳王怒火把女儿送出了京城。 如今这应该是二人在那之后的第一次相遇吧,也不知开阳王面对扯掉自己腰带的女子如何反应? 想着这些,众人八卦之火登时沸腾。 卫晗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心情却有些微妙。 昨日他回到王府稍微收拾一番就进宫了,今日一早便来了这里求医,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欠骆姑娘的三千五百两银子还没还! 然而就这么起身走了,落在旁人眼里又不知会生出什么闲话来。 不慌,骆姑娘来此处定然是为了求医,大庭广众之下不可能找他讨债。 卫晗这般想着,一颗心安稳下来。 正文 第53章 欠下的债总要还 众人的灼灼目光令骆樱姐妹三人有些不适。 虽然同为大都督之女,可作天作地的事早被骆笙一个人干完了,她们都是老实人。 比起姐妹们的局促,骆笙坦然自若走过去,吩咐红豆向守门童子讨要号牌。 红豆未语先笑:“小哥,给我一个号牌。” 她得笑得甜一点儿,不能误了姑娘的大事。这是蔻儿跟她唠叨的,她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大眼雪肤,笑起来格外甜。 守门童子下意识弯起唇角:“你们是?” “我们是骆大都督府上的,今日为了请神医给大都督诊治,四位姑娘都来了呢。”红豆快言快语道。 守门童子登时板起了脸,语气冷淡:“实在抱歉,今日的号牌已经发完了。” “发完了?”红豆声音一下子飙了上去,一脸不可置信,“这才什么时候啊,就发完了?” 守门童子一指茶棚:“今日人多。” 把茶棚占满的众人默不作声,发亮的眼神却暴露了他们瞧热闹的心态。 大都督府的人果然又被李神医拒绝了,这一次更惨,连号牌都没拿到。 今日李神医门外人多没错,可大部分纯粹是瞧热闹,并没有领号牌。 这点节操他们还是有的,不能为了看热闹耽误了真正需要神医看诊的人。 “对不住了,明日请赶早。”守门童子沉着脸示意红豆可以离开了。 “明日?”红豆柳眉竖了起来,早把蔻儿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们大都督的病情可不能再耽搁了,怎么能等到明日呢?” “那没办法,手中有号牌的人才有资格进门,这是神医定下的规矩。”守门童子不耐烦道。 他当然知道骆大都督的情况不能再耽误了,可那又如何? 他可记得清楚,之前骆大都督几个义子上门求医,神医脸色多么难看。 神医是不会给骆大都督治病的,他要是放人进去,岂不是给神医添堵? “我看你就是故意为难我们——” “红豆。”骆笙淡淡喊了一句。 红豆咽下了骂人的话,深吸一口气。 冷静,姑娘说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没必要用拳头。 小丫鬟拽下荷包塞入守门童子手中,忍着怒火笑道:“小哥通融一下吧,我们大都督实在等不得了——” 守门童子火烧般推开红豆的手,一脸正气:“大姐儿这是做什么?怎么能用阿堵物侮辱神医定的规矩!” 银钱虽好,可也要看与什么比。 作为给神医守门的童子,他沾沾神医的仙气说不定能活一两百岁呢,可不能被黄白之物迷惑毁了长寿之路。 做工精美的钱袋子掉到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让红豆瞬间气红了脸。 看热闹的人面上忍不住露出鄙夷。 果然是大都督府的人,除了拿银钱砸人就不会别的了,可惜遇到了软硬不吃的神医。 红豆一手叉腰,凶相毕露:“你这门童,不要给脸不要脸——” 一声嗤笑响起:“也不知是谁给脸不要脸。” 骆樱三人只觉脸上火辣辣难堪,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三姐,你那丫鬟丢不丢人呀!”骆玥气得跺脚。 骆笙说要来请李神医,为了父亲她们都来了,却没想到骆笙只会纵着丫鬟丢人现眼,毫无长进。 “四妹,不要这么说。”骆樱轻轻拍了拍骆玥。 她也觉得难堪,可就算对三妹再有怨言也是关上门自家的事,在外头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确定了守门童子就是故意为难,骆笙示意红豆退回来,平静看向出声之人。 朱含霜毫不示弱与骆笙对视,满眼鄙夷。 她真是高看了骆笙,还以为被赶出京城再回来长了什么本事呢。 果然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只会给家族丢人。 面对骆笙投来的平静目光,朱含霜半点不惧。 如果说以前顾忌骆笙父亲的权势还要收敛些性子,现在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骆大都督已经是半个死人,说不定都撑不过今日。等到骆大都督一死,以其锦麟卫指挥使的身份得罪过那么多人,骆府上下能有好下场才怪。 到那时,她说不定能买下骆笙当个婢女呢。嗯,就赐名叫绿豆吧,与眼前这个叫红豆的丫鬟凑成一对。 这样一想,朱含霜嘴角笑意更深。 骆笙冷淡收回视线,问红豆:“她是谁?” 她问得光明正大,听在朱含霜耳里却是奇耻大辱。 她好歹是与骆笙较过劲的,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开阳王的面,骆笙居然装作不认识她? 这哪里是说不认识她,这分明是告诉所有人,骆姑娘根本没把安国公府的二姑娘看在眼里! “姑娘您忘啦,她是安国公府二姑娘啊,姓朱。”红豆脆生生回道。 “噗嗤。”笑声登时此起彼伏。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小丫鬟埋汰人家一句安国公府二姑娘就罢了,还要提醒骆姑娘人家姓什么,把自家姑娘的目中无人展露得淋漓尽致。 “呃,原来是朱二姑娘。”骆笙恍然,而后点漆般的眸子浮现疑惑,“我得罪过朱姑娘?” 朱含霜眼角余光飞快扫了那个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的绯衣男子一眼,压下恼火笑了笑:“怎么会。骆姑娘心无城府,就算得罪了谁,也无人会怪罪。” 不是不会怪罪,而是不敢怪罪。 众人对此心知肚明。 “那我到底有没有得罪过朱姑娘?”骆笙追问。 朱含霜嘴角笑意发僵:“自是没有——” 骆笙怎么还抓着这点不放了?以前这蠢货动不动翻脸抽鞭子,也没让人觉得这么难应付。 骆笙脸色一冷:“既然如此,那你刚才废什么话?是见我与姐妹被拒之门外,幸灾乐祸么?” 此话一出,朱含霜俏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往卫晗所在方向看了一眼。 骆笙这个贱人居然指责她的品性,让她在开阳王面前如此灰头土脸! 骆笙顺着朱含霜的视线望过去,眉梢微扬。 想起来了,她刚刚坐着马车往这边赶,听到马蹄声随意往车窗外看了看,正见到开阳王策马经过。 骆笙果断抛弃被挤兑得哑口无言的朱含霜,微笑着提着裙角向卫晗走去。 正文 第54章 急人所急 近了,更近了。 随着那个眉眼镇定的素衣少女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卫晗心尖上,令他不得不绷紧心弦高度警惕。 他什么话都没说,骆姑娘为何又奔着他来了? 是,他是还欠三千五百两银子没还,可这姑娘催债是不是急了点? 直到素衣少女在面前站定,面上维持着镇定的卫晗才放弃了最后一丝侥幸。 确实是奔着他来的! 卫晗已经能察觉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变得热烈非常,不难想象在场之人此刻沸腾的心情,更不难想象骆姑娘张口向他讨债后,他的丢人程度。 卫晗不是在意旁人看法的人,可再看淡这些,堂堂亲王被一个小姑娘——一个调戏过他的小姑娘当众讨债,还是有些撑不住。 此刻唯一庆幸的就是出门时他顺手往荷包里塞了一万两银票,不然想想被讨债还没钱还——卫晗心头一凛,险些维持不住伪装出来的云淡风轻。 骆玥终于从呆愣中醒过神,望着骆笙的背影声音都在发颤:“她,她想干什么呀?” 今日是来替父亲求医的,无论成与不成,即便被守门童子拒之门外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也认了,可骆笙在干嘛? 她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一见到生得俊俏的男子就把父亲抛到九霄云外,跑去调戏人家了! 调戏的还是开阳王! 骆樱与骆晴显然也是这么想,脸色惨白如雪。 “我去拦着她!”骆玥一跺脚。 骆樱与骆晴把她拽住,压低声音劝:“四妹,不能冲动,你冲过去与三妹在开阳王面前争执,只会更丢人……” 骆玥闭了闭眼,咬唇惨笑:“就知道不该对她有一丝期待!” 骆樱与骆晴默然。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再者说,即便重来一次,她们还是会陪着骆笙一道来求医,躺在床榻上性命垂危的人是她们的父亲啊。 之前有义兄们出面,她们从没想过还能亲自来请神医,直到骆笙提起。 是啊,她们是父亲的女儿,自然是能来的,而不是什么事都由义兄们安排。 只是她们因为骆府的大难慌了神,对一个本不该抱着期待的人生了期待。 姐妹三人皆心口冰凉,绝望望着那道已经在绯衣男子面前站定的素色身影。 “王爷,又见面了。”骆笙对着卫晗福了福身子。 她的声音没有寻常女孩子那般甜美,却干净如潺潺清泉,带着令人舒适的冷然。 卫晗面无表情对骆笙颔首:“是,又见面了。” 二人这简简单单的对话听得众人一脸古怪。 骆姑娘真是个人才,调戏过开阳王后居然若无其事跑来和人家打招呼。 等等,更不对劲的是开阳王啊,居然理会骆姑娘。 这时候,恐怕只有站在卫晗身侧的小侍卫最理解主子的心情了。 这些愚蠢的人,以为他们主子面对的是调戏过他的姑娘吗?不,是欠了三千五百两银子的债主啊! “王爷今日是来求医吗?”骆笙问。 卫晗迟疑了一下,点头:“是。” 骆笙再问:“十分紧急吗?” “谈不上十分紧急。”卫晗说出这话,就见面前少女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骆笙优雅屈了屈膝:“我父亲危在旦夕,已经耽误不得。王爷若不是十分紧急,不知可否把号牌相让?” 开阳王今日出现在此处必然是为了求医,以她与此人短短几日接触来看,对方不是个无聊人,要是没有拿到号牌定然早就离去了。 以号牌抵债,想来对方会愿意的。 若是不愿——骆笙微微拧眉。 若是不愿她自然要对方还债啦,想必在场这么多人,拿三千五百两银子买一个号牌还是不难的。 威胁?这怎么是威胁呢,债主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骆笙这话一出,众人忍不住伸手掏耳朵。 “是不是听错了,骆姑娘说什么来着?” “骆姑娘请开阳王把号牌让出来。” “那就是没听错啊。嘶——骆姑娘莫不是疯了?” 朱含霜死死盯着骆笙,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骆笙哪来的脸,居然找开阳王要号牌? 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仗着调戏过开阳王? 这个恬不知耻的贱人,以为开阳王是那些畏惧骆大都督权势之人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好。”卫晗吐出一个字,把号牌递了过去。 他此刻甚至有些庆幸。 比起当众被讨债,只是把号牌让出去显然不算什么。 这个“好”字落在朱含霜耳中,好似被人迎头打了一棍,整个人都懵了。 她是不是听错了? 众人的反应比朱含霜强不到哪里去,一时都忘了出声。 骆笙握着号牌,对卫晗盈盈施礼:“多谢王爷相让。” 她旋即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之前所欠,就此一笔勾销。” 没待卫晗回应,骆笙紧紧握着号牌向骆樱姐妹三人走去。 骆樱姐妹受到的冲击比看热闹的人还大。 骆笙真的拿到了开阳王的号牌! “都愣着做什么,过去等着吧。”骆笙走到姐妹三人面前,语气依然波澜不惊。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骆玥喃喃问。 “做到什么?”骆笙微一琢磨才反应过来,扬起手中号牌笑了笑,“你说号牌么?王爷宅心仁厚,急人所急。” 众人听得直翻白眼。 这种骗人的鬼话谁信啊! 有问题,开阳王与骆姑娘之间一定有问题! 卫晗起身,一脸正气吩咐侍卫:“走。” 骆姑娘说得对,他就是这么宅心仁厚、急人所急的人。 石焱快步跟上,忍不住回头深深望了骆笙一眼。 说真的,他现在谁都不服,就服骆姑娘,主子碰上骆姑娘就没有一次不吃亏。 不过骆姑娘做的菜真好吃…… 小侍卫带着无限的怀念匆匆跟上了策马远去的主子。 卫晗一走,众人注意力重新回到骆笙身上。 骆笙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令场面一时陷入了古怪的沉默,直到守门童子请拿到号牌的人进门,轮到骆笙姐妹时被拦下。 正文 第55章 姑娘请进 守门童子冷着脸伸手一拦:“几位姑娘止步。” 骆笙语气平静,不带丝毫烟火气:“这是何意?” 守门童子指了指她手中号牌,嘴角噙着嘲讽的笑:“刚刚我看到了,姑娘手中号牌是找别人要的。” “所以呢?” “所以几位姑娘不能进,这号牌不是从我手中拿到的。”守门童子板着脸道。 骆玥怒目而视守门童子:“你这是欺负人!” 十四五岁的少女,声音甜美清脆,哪怕发脾气也吓不到人。 守门童子丝毫不惧噎了回去:“我一个守门人哪敢欺负姑娘,只是按着神医的规矩办事罢了,姑娘可别为难我一个守门的。” “你——”骆玥气得七窍生烟,抖着唇不知如何反驳。 这么多人看着,她再理论下去只会显得大都督府仗势欺人。 小姑娘已经听到了背后人群中响起的嗤笑,一时忍不住泪珠在眼眶打转。 “站到我后边去。”一道冷清清的声音响起。 骆玥侧头,看到的是一张笼着寒霜的面庞。 “三姐——”骆玥下意识喊了一句,这声“三姐”竟叫得格外顺畅。 骆笙没急着与守门童子争辩,皱眉点了骆玥一句:“嘴笨就少说话。” 骆玥脸涨得通红,这一次却没顶嘴,甚至当看到骆笙目光投向守门童子后,莫名升起一丝期待。 骆笙从金沙回来后变得嘴皮子又利落又凶,这讨人厌的守门童子一定不是对手! 守门童子被骆笙平静如水的目光锁住,登时警惕起来:“几位姑娘请回吧,莫要耽误了其他人求医。” 这个姑娘可比刚才的姑娘大胆多了,敢找开阳王讨要号牌。 守门童子年纪虽不大,分辨谁是刺头却机灵得很,毕竟神医的门不好守,这些日子形形色色不知见了多少人。 骆笙神色平静打量着守门童子,直到对方眼神开始躲闪,这才开口:“你刚刚看到我手中号牌是找别人要的?” “姑娘是找开阳王讨要的,在场之人皆可作证。”守门童子以为骆笙要否认从卫晗手中讨要号牌的事实,眼中带了轻蔑。 这个姑娘虽然大胆,却不聪明,众目睽睽之下才做过的事居然想否认,这就是傻大胆吧。 “不错,我可以当这个证人。”朱含霜冷冷道。 她本不该出这个头,可骆笙竟然当着她的面往开阳王身上贴,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她不是落井下石,而是为民除害! 朱含霜这般一想,不由挺直了身子。 骆笙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对表现得不畏权贵的守门童子扬了扬唇角:“神医真的定下了规矩,每日发放的三十个号牌是专人专号,不得转赠?” 守门童子注意力全放在“专人专号”这四个字上,迟疑了一下点头:“不错!” 他咬死这么说,对方能奈何? 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神医厌恶骆大都督府的人。 连皇上都对神医客客气气,他只要背靠神医,就什么都不怕。 “确定?” “自是确定。”守门童子露出不耐烦之色。 骆笙扬了扬手中号牌:“那请你说说,你给开阳王的号牌是多少号?” 守门童子脸色一变,当下支吾起来。 他当时只是随手拿起号牌发放,哪留意到发给开阳王的号牌是多少号。 毕竟专人专号的说法是他搪塞骆府的,而不是真的如此。 “不记得发给开阳王的号牌是几号,那这位朱姑娘的呢?” “是——”守门童子急得额头冒汗。 朱含霜飞快瞄了一眼号牌,接口道:“是十八号。” 守门童子松了口气:“对,是十八号!” “你明明不知道——”骆玥又忍不住插话。 这一次没用骆笙说什么,骆晴就拦住了她,小声道:“四妹,咱们听三妹的。” 没办法,这种与人吵架的事她们都不擅长。 骆笙仿佛丝毫不在乎这种再明显不过的作弊行为,慢悠悠道:“这么说,开阳王的号牌就是——” “十九号!”守门童子脱口而出。 他记得清楚,朱姑娘与开阳王是前后脚到的,既然朱姑娘的号牌是十八号,那开阳王的号牌一定是十九号。 骆笙抚掌:“答对了。” 守门童子一时茫然了。 怎么骆姑娘和他是一伙的了? 守门童子正纳闷着,就见神色淡淡的少女突然抽出缠在腰间的长鞭往地上一抽。 那响亮的鞭子抽地的声音令人登时精神一振,无论是纯粹看热闹的还是拿了号牌往里走的人都不动了。 守门童子白着脸,色厉内荏质问:“在神医面前,姑娘还想打人不成?” 骆笙面罩寒霜质问:“神医一日发放三十个号牌,而今日骆府马车只比开阳王落后一步,那我就要问问了,既然发给开阳王的号牌是十九号,为何到了我们却没号牌了?是不是你这个守门人故意刁难我们?” 守门童子急忙辩解:“我没有——” “没有?那你为何扣下剩余号牌不发给我们,甚至扯出不得转赠的借口?如果真是专人专号,你连谁拿到多少号都记不住,又如何做到专人专号?” 少女说话又快,条理又分明,守门童子当即被问得头大如斗,欲辩无词。 骆笙手握长鞭上前一步,语气更加冷厉:“你且说说,到底是神医定的规矩能朝令夕改,还是你有意为难?” 守门童子面色大变:“神医定下的规矩当然不能改!” 来求医之人大多非富即贵,让这样一群人守规矩一开始也是经历了风波的,而今好不容易人人自觉遵守,岂能传出可以随便改的风声。 要是那样,规矩也就算不上规矩了。 被神医知道他坏了定好的规矩,定会把他扫地出门! 守门童子一下子慌了神。 骆笙如寻常闺秀甩手绢那样甩了甩鞭子,淡淡道:“我与姐妹们一片孝心,诚心为父求医。既然神医定下的规矩不会变,那请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一说,到底是什么规矩?” 守门童子面色灰败,嘴唇颤抖,最后弯腰低头侧开身:“是小人一时犯糊涂,几位姑娘请进。” 正文 第56章 拒见 骆笙下巴微抬,淡淡嗯了一声,神态矜持又冷淡,施施然踏入了神医家的大门。 直到这一刻,骆樱姐妹三人还像在做梦。 “她,她真的做到了?”骆玥望着骆笙背影喃喃。 骆晴微微红了眼眶,用力点头:“是,三妹做到了。” 她们是大都督府的姑娘,平日里尊贵又体面,何曾想过有一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小守门童子刁难。 而使她们摆脱难堪的是骆笙,是她们认为飞扬跋扈只会闯祸的骆笙。 这一刻,骆晴心情十分复杂。 骆笙回头扫了一眼,微微敛眉:“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 骆樱姐妹三人忙提着裙摆追上去,没有因为骆笙的话产生丝毫不悦,甚至对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露出了微笑。 这个时候骆笙可没有闲心关注姐妹们的心理变化,步入院门后就四下扫量一眼。 青石板铺就的路直达屋门口,一棵大槐树枝叶繁茂遮蔽了大半个院子,墙角爬满了忍冬花,金银相间分外绚烂。 骆笙垂眸静静等候。 如果不出意外,她很快就能见到李神医了,曾为了口吃的闹着收她为徒却惨遭无情拒绝的那个老人。 骆笙甚至说不清李神医有多大年纪,十多年前她见到的就是一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者,也不知过了这么多年,李神医变化大不大。 守门童子开始叫人进去。 拿到写着一号牌的求医者随守门童子迈上台阶,留在院中的人紧张起来。 神医一日最多只收治三人,别人有了机会,轮到自己就希望渺茫了。 第一个人进去没多久就走了出来,看脸色就知道结果不妙。 那人也不多说,更没有留下看热闹的心思,默默向院门口走去。 都知道神医难求,如果不是亲人患了寻常大夫束手无策的病症,谁又会抱着一丝希望跑到这里来呢。 院中的人望着那人沮丧的背影,有些庆幸,又有些同情。 很快这些人就顾不上同情了,随着一个个人由守门童子领着进去再出来,全都体会到了同样的心情。 直到第十五号,那人才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走出来。 “多谢了!”那人对着守门童子连连道谢。 守门童子翘着嘴角,口中还算客气:“是您带来的东西入了神医的眼,小人可不敢当谢。” 那人把一个荷包塞入守门童子手中,神色激动向院门口走去。 那些被拒绝却不甘心离开以及尚未轮到的人呼啦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问道:“神医答应了?” 那人得意点头:“不错,神医问过我父亲的病症,答应两日内就去看诊。” “真是恭喜了。”众人纷纷道喜,至于有多少真心就只有天知道了。 之后再进去的人显然运气不佳,包括为母求医的安国公府二姑娘朱含霜。 “骆姑娘,可以进去了。”守门童子心中对骆笙虽怨恨,尝到了厉害却不敢再闹幺蛾子。 骆笙对此表示满意,微微颔首。 见骆樱几人要跟着一起进去,守门童子忙道:“骆姑娘一个人进去就够了,神医不喜人多。” 骆樱几人不由看向骆笙。 “既如此,你们就在院中等我吧。” “三妹,你……可有把握?”骆樱低声问。 骆笙微牵唇角:“大姐这话我无法回答,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事。” 骆樱脸一红,赧然道:“是我失言了。” 她是长姐,骆府遇到危机本该照顾好妹妹们,可如今却要靠三妹出面,她这么问给三妹增加压力实在不该…… “不过我会尽力而为。”骆笙说罢往前走去,与立在石阶下的朱含霜擦肩而过。 一声冷哼响起:“某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神医可是放过话,就算大都督府的人带来稀世珍宝也不会给骆大都督医治,我劝某人莫要自取其辱了。” 骆笙连个眼神都欠奉,声音微扬喊了一声红豆。 “婢子在!”红豆脆生生应道。 “照顾好三位姑娘,若有不开眼的欺负到三位姑娘头上,打了再说。”骆笙说完,踏上了石阶。 红豆虎着脸看向朱含霜,眼神挑衅。 朱含霜用力攥了攥拳,气得浑身颤抖。 骆笙这个贱人,竟完全不把安国公府放在眼里! 若是以前就罢了,眼下骆大都督都要咽气了,骆笙哪来的底气纵容一个婢女对她挑衅? 偏偏她可以与骆笙针锋相对,对骆笙丫鬟的放肆只能视而不见。 她还要脸,总不能当众与一个贱婢撕扯。 想一想堂堂安国公府二姑娘与一个婢女对打,不,或许是单方面殴打的场面,朱含霜就不寒而栗。 眼见骆笙进去,那些求医失败的人都不走了。 好奇与瞧热闹永远是大部人的天性。 “骆姑娘,可以把你带来的东西呈给神医了。”守门童子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提醒。 伶牙俐齿把他一个小小守门人为难住又如何,神医一听是骆府的人定然会轰出去。 骆笙仿佛没有听到守门童子的提醒,望着那扇绣有神农尝百草的屏风出神。 她知道那个老人就在屏风后。 “是骆大都督府的人?”屏风后,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骆笙压下心头激动,朗声道:“我是骆大都督之女,今日特来替父求医。” 她话音才落,隔着屏风就传来李神医不耐烦的声音:“回去吧。茯苓,叫下一个人进来。” “骆姑娘,神医请你出去。”守门童子微笑着对骆笙做出请的手势。 骆笙神色间没有丝毫被无情拒绝的恼怒与挫败:“神医还没见过我带来的东西。” 那个声音更加不耐烦:“不必看,出去!” “骆姑娘,你还是快出去吧,要是每个求医者都像你这般纠缠,神医就不用做别的了。”守门童子笑着道。 这笑不是客气,而是讽刺。 骆笙盯着屏风微微皱眉。 记忆中,神医不是这般不近人情的人。 不过她旋即恍然:那时候她是清阳郡主,现在她是骆姑娘了。 沉默了一瞬,骆笙再次开口:“可我手中这枚养元丹本就是神医所给,神医为何当做不认识我了?” 正文 第57章 神医出诊 一阵脚步声响起,旋即从屏风后走出一位老者。 骆笙颤了颤睫毛。 与十几年前相比,李神医几乎没有变化,还是一头不掺杂色的银发,一双比年轻人还有神的眼睛。 岁月似乎忘了光顾这位老人,而这样的不变带给骆笙的亲切不言而喻。 可对李神医来说就不同了,他沉着脸盯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语气严厉:“养元丹呢?” 骆笙递过去一个小小的盒子。 李神医把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放着的药丸眼神一缩,随即放到鼻端嗅了嗅。 再然后,李神医脸色就更难看了。 “这药丸是哪里来的?” 骆笙眨眨眼,一双明眸露出愕然:“你不是神医!” “什么意思?”李神医沉着脸喝问。 骆笙仿佛没有察觉对方处在暴怒的边缘,自顾道:“养元丹是神医给我的呀,可你不是神医……” 李神医反应了过来。 这小姑娘的意思是有人冒充他。 李神医可不是那种修身养性的人,相反,老头儿脾气爆得很,直接就把装有养元丹的小盒子往桌案上重重一拍,吼道:“给老夫说清楚,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给你的养元丹!” 留在院中瞧热闹的众人隐隐听到了吼声,不由交换了一下眼色。 神医这是发火了? 果然传闻不假,骆大都督得罪过李神医,所以李神医才放出那样的话来。 等在院中的骆樱姐妹面色微变。 骆玥咬了咬唇,不安道:“大姐、二姐,神医是不是对三姐发脾气了?” 骆晴愁眉不展:“好像是。” 骆樱叹道:“这也怪不得三妹,请不到神医本就在意料之中。四妹,尤其是你,等会儿三妹出来莫要抱怨。” “我知道。可你们就不担心么,三姐万一把神医打了怎么办?” 骆樱与骆晴当即凌乱了。 四妹为何提醒她们! 比起心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姐妹三人,直面神医怒火的骆笙就淡定多了。 “这么说,给我养元丹的是假神医?” 若非面前是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李神医一拳就捶过去了,吹着胡子道:“当然是假的!” “哦。”骆笙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李神医抚了抚胸口。 这小姑娘可要气死他了,哦一声是什么意思啊?知道有人冒充他,都不带惊讶的? 骆笙指了指养元丹:“这药也是假的吗?” 李神医登时沉默了。 人是假的,药却是真的! 而这正是令他失态的原因。 养元丹是他专为镇南王妃研制的药丸,从未流传出去,为何会有人配制? “药不是假的。”李神医忍着恼火如实道。 作为一名医者,在这方面他不能也不屑扯谎。 骆笙露出个微笑:“那就好。” 李神医目光灼灼盯着骆笙:“小姑娘,现在你能说说从何处得到的养元丹么?” 骆笙抿了抿唇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那么您对我带来的此物是否感兴趣呢?” 李神医是个有时候不大讲道理,有时候又有点清高的人,骆笙笃定他在这个问题上不会违心给出答案。 这也是她以骆姑娘的身份前来求医的底气。 李神医沉默了足足半盏茶的工夫,微微点头:“老夫确实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谁配制出了养元丹,不过这可以算是一件事。 骆笙弯了弯唇角。 李神医果然没有变,他感兴趣就是感兴趣,不会因为她是骆大都督的女儿故意否认。 “那……您可以为我父亲看诊吗?” 李神医憋着气看着问出这话的少女。 小姑娘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眉眼间有着这个年龄罕有的镇定。 这让他莫名想到了另一个小姑娘。 李神医在心中叹口气,不情不愿点了个头。 他可是一个有原则的神医。 “现在你可以告诉老夫,是怎么得来的养元丹吧?” “当然。”骆笙痛快点头,“前些日子我在南边因为身体不适请了一位大夫问诊,这养元丹就是那位大夫给的,说能调理身子骨……” “那名大夫姓甚名谁?” “当地人皆叫他李神医,不知道名字。” 李神医面沉似水:“小姑娘在何处遇到的这位李神医?” “南阳城。”骆笙一字字道。 李神医陡然变了脸色,脱口而出:“胡说!” 骆笙眨眨眼,露出几分委屈:“神医为何这么说?” 李神医一想到有人敢打着他的名号行事,简直要气炸了,怒不可遏道:“老夫就在京城,这世上何来另一个李神医?” “那——我遇到的李神医是假冒的?” “当然是假冒的!”李神医忿忿说着,心中疑惑加深。 有一个能配制出养元丹的医者在南阳城打着他的名号行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骆笙露出庆幸神色:“幸亏今日见到了您,不然我至今还以为您就是我在南阳城遇到的那位神医。” 比起不屑扯谎的李神医,她就不一样了。 她脸皮厚。 李神医看着骆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心里对骆大都督府的人烦着呢,怎么听这小姑娘一说,还要庆幸今日见了这一面。 总觉得这小姑娘得了便宜卖乖,又寻不到证据。 李神医认真思索着。 骆笙微微一笑:“我后面已经没有求医者,既然神医对我带来的东西感兴趣,而我父亲的病情耽误不得,能不能请您这就随我去骆府?” 李神医板着脸点了点头。 他定的规矩,捏着鼻子也得认了。 骆笙对李神医施了一礼:“那就多谢了。” 李神医打量着难掩喜色的少女,忽然问了一句:“你就肯定老夫能治好你父亲?” 骆笙直起身来,平静道:“我不能肯定您一定能治好我父亲,但我能肯定若是这世上只有一人能治好我父亲,那这个人一定是您。” 李神医本来沉下来的脸因为听到骆笙后半句话稍缓,摸着胡子冷哼:“小儿无知,老夫当然能治好你父亲!” 骆笙嘴角抽动,一时无话可说。 老头儿多大年纪了,还是这么争强好胜。 “还杵着干什么?”李神医拿上药箱,往门口走去。 正文 第58章 还钱 ,最快更新掌欢最新章节! 对于等候在院中的人来说,骆笙进去的时间有些久了。 骆姑娘该不会真把神医打了吧? 众人不约而同想。 至于骆姑娘带来之物引起了神医兴趣从而出来晚了这种可能,不存在的。 骆樱姐妹三人的不安更深了。 骆玥盯着紧闭的屋门一咬牙:“大姐,二姐,我进去瞧瞧!” 她们总不能一直傻等着,万一骆笙真把神医给打了,好歹有个人去给义兄们报信。 想一想临出门时几位义兄要送她们过来却被骆笙干脆拒绝,骆玥就后悔不迭。 这一次骆樱与骆晴没有拦着骆玥,算是默认了她的决定。 骆玥鼓了鼓勇气,刚迈出一步就顿住了身子。 一名白发老者从屋门口走了出来,骆笙紧随其后。 人群一阵骚动:“神医出来了!” 李神医对这样的情景早已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往院门处走去。 跟在他身侧的少女同样面无表情。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 骆笙没有为陌生人解惑的兴趣,经过骆樱姐妹三人时开口道:“回府吧。” “回府?”骆玥呆呆重复着这两个字。 红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四姑娘,你是不是傻啦,我们姑娘叫你回府呢,没看神医都跟着走了?” 众人倒抽了口冷气。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骆姑娘请动了神医? 骆玥一把拽住了骆笙:“三姐,神医答应给父亲看诊了?” 骆笙看一眼面色不佳的李神医,淡淡道:“神医答应了,但你们再耽误时间,说不定就要反悔了。” “我们回府!”骆玥激动得红了眼眶。 骆樱与骆晴同样激动难掩,往院门口走的短短几步路仿佛踩在棉花上。 三妹竟然真的请动了李神医,好似做梦一样。 如坠梦中的还有留在院中看热闹的人。 眼看骆家姐妹全都随着李神医走出了院门,朱含霜如梦初醒,提着裙摆快步追了出去。 “神医请留步!” 走出院门的李神医脚步微顿,看向追上来的蓝衣少女。 朱含霜对着李神医施了一礼:“神医是要出诊么?” “小姑娘有事?” 朱含霜暗暗吸了口气,再问:“不知神医去哪家府上?” 虽然李神医是与骆笙一道出来的,可她还是无法相信骆笙请动了神医。 “去这个小姑娘府上。”李神医指了指骆笙。 朱含霜一双眸子猛地睁大:“您,您说过不给骆大都督诊治的……” 李神医有些不耐烦了,冷冷道:“骆姑娘拿出了令老夫感兴趣的东西。” 这个小姑娘刚刚进去过,好像是什么安国公府上的。真是一点不懂事,以为他乐意去骆府出诊? 他稳稳坐在屏风后,结果被姓骆的小丫头拿养元丹当饵给勾了出来,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以为他看不出来是饵么? 好吧,一开始听到养元丹确实没顾得想太多,后来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所以才憋气啊,偏偏这个小姑娘还跑过来提醒他! 李神医当即对朱含霜印象极差,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朱含霜张张嘴,满腔火气却不敢发作,只能死死咬唇看着李神医走向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 守在茶棚看热闹的人直到亲眼瞧着李神医上了骆府马车离去,这才相信神医真的被骆姑娘请动了。 众人登时热火朝天议论起来。 “不对啊,神医明明说过无论骆府带什么东西过来都不会给骆大都督诊治。” “那只能说明骆姑娘带来之物非同一般,让神医实在无法舍弃。” “骆姑娘到底带来了什么?要是能摸清神医喜好,以后就不愁请神医出诊了。” “那谁知道呢,除非去问骆姑娘。” “问骆姑娘?还是算了。”惹不起。 “嘶——我才发现骆姑娘深不可测啊。” “怎么说?” “你们忘了,刚刚骆姑娘找开阳王讨要号牌,开阳王连犹豫都没有就给她了。” 一人轻咳一声,放低声音道:“这个可能不是深不可测,纯粹是脸皮厚……” 先前说这话的人冷笑:“那你厚着脸皮去找开阳王讨要号牌试试,看开阳王给不给。” 一想那位不苟言笑的年轻王爷,众人心头一凛。 骆姑娘确实深不可测! 骆笙等人才离开不久,就有人把消息报到了骆府。 “什么,三姑娘真的请动了神医?”一贯稳重的平栗险些把茶杯脱手。 齐四在义子中行四,吃惊比平栗更甚:“会不会弄错了?” 云动开了口:“四哥这话好笑,锦麟卫的人要是连这个都能搞错,与酒囊饭袋有什么区别?” 齐四笑笑:“三姑娘突然从金沙跑回了京城,五弟不是就什么都不知道么?” 这话算是戳到了云动的痛处。 他因为义父遇刺匆匆赶回京城,没想到金陵府那边却出了岔子,到现在才接到传信说发现了负责留意骆辰动静的锦麟卫尸体。 “四弟、五弟不要说了,我们出去迎吧。”平栗率先起身。 兄弟五人站在大门口静静等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来。 行在前头的青帷马车先停下,骆笙姐妹陆续下了马车。 骆笙径直走向后边马车,等李神医出来后微微屈膝:“神医请吧。” 李神医板着脸点了点头,无视平栗等人踏入了骆府大门。 骆府上下登时因为姑娘请来了神医而沸腾。 比之骆府此刻的轰动,开阳王府一片沉静。 卫晗坐在院中树下喝了半盏茶,喊道:“石焱。” 石焱立刻上前:“主子有事?” “取三千五百两银票送到大都督府上。” “主子?”石焱一脸惊讶。 “怎么?”卫晗拧眉,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吩咐为何能引人惊讶。 石焱眨眨眼:“骆姑娘的意思,您欠的债拿号牌抵了吧?” “去送。”卫晗脸色极冷。 女子太过善变,回头骆姑娘不认了怎么办? 他又不差这个钱,没必要被一个小姑娘拿捏着。 “是。”石焱露出肉疼的神色。 “等一等。” “主子还有何吩咐?” “换你弟弟石燚去,你去刷恭桶。” 石焱:“……” 正文 第59章 苏醒 没过多久,一名与石焱样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揣着银票离开了王府,骑马直奔大都督府而去。 骆府此刻正热闹着。 李神医进了骆大都督的屋门就把包括骆笙在内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已经在里面呆了有一阵子了。 廊芜下站了一排姨娘,院子里站了一排义子,个个神色紧张。 “神医怎么还不出来呢?”一名穿丁香色褙子的妇人探头往里面看,当然看到的只有门板上的雕花。 一位气质端庄的妇人蹙眉道:“老爷情况这么严重,神医肯定不会很快出来,六妹不要着急。” 六姨娘左右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三姐,你说神医会不会拿针扎咱们老爷呀?” “什么?”三姨娘一怔。 六姨娘绞着手帕,一脸担忧:“你想呀,神医根本不想给咱们老爷治病,却屈服于姑娘的淫威出诊了,现在没人盯着,万一——” “六妹,休要胡说!”大姨娘不知何时站到六姨娘身后,听六姨娘越说越不像样,冷着脸呵斥。 六姨娘甩了甩帕子:“大姐,我这不是担心么。” “你若担心,不如去问姑娘。” 六姨娘吓得连手绢都不甩了,登时成了锯嘴葫芦。 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问姑娘啊,姑娘八岁的时候就罚她跪过算盘了。 相比在场之人的忐忑,骆笙就镇定多了,静静坐在院中树下喝茶。 “表妹别担心,神医妙手回春,一定会把姑父治好的。”盛三郎在一旁劝。 骆笙微微点头:“我不担心。” 她已经尽力而为,剩下的就交给运气了,毕竟李神医不是真的神仙,阎王殿要是非收下骆大都督,那也无可奈何。 当然,倘若李神医出来宣告骆大都督不治,她就借着送李神医出门的机会直接走人,以免骆大都督这棵大树一倒面对难料的命运。 骆笙不着痕迹扫过院中众人,垂下了眼眸。 说她凉薄也好,无情也罢,如果骆大都督救不回来,她确实无力负担这些人的命运,最多找机会帮衬一下远在金沙的骆辰。 想一想那个嘴硬心软的少年,骆笙心头难得生出几分柔软。 整个骆府的主子都守在骆大都督这里,门人听到石燚自报家门愣了许久才把人请进来,飞快往里边传信。 “开阳王府的人?”红豆接到信儿怀着疑惑赶了过去。 “这是王爷命卑职送来的。”石燚规规矩矩递过去一个小小的木匣。 红豆伸手把木匣接过,打开一看不由咦了一声:“姑娘不是说抵了么?” 石燚并不知道红豆所言何意,只道:“王爷让送来的,请骆姑娘收下。” “收下就收下,我们姑娘虽然不差钱,但也不会嫌弃呀。”红豆嘴角翘起来,见石燚还是板着一张脸,不由翻翻白眼,“怎么,你们主子都不心疼,你心疼?” 石燚怔了怔。 这丫鬟是不是太自来熟了些? 石燚素来少言,虽觉骆姑娘身边的丫鬟有些古怪还是没有多说,抱拳道:“告辞。” 红豆更纳闷了,嘀咕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送的又不是你的钱,你甩什么脸子?” 石燚动了动眉梢,很想告诉小丫鬟“皇上不急太监急”不是这么用的,最后还是作罢,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 “这饭桶有些奇怪——”红豆喃喃。 石燚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抱歉,我与大姐儿不认识,大姐儿说的饭桶应该是我三哥。” 别的也就罢了,“饭桶”这个名声他可不为兄长背。 被一个小丫鬟叫饭桶,三哥可真是了不起。是王府的饭不香,还是月俸太少去不起馆子? 直到石燚离去,红豆才回神。 “三哥?”红豆撇撇嘴。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这才过了多久,就不承认把大海碗舔得能当镜子照了。 回到院中,红豆快步走到骆笙身边,小声道:“姑娘,开阳王给您送了银子来。” 骆笙扬了扬眉梢。 这是被她讨要号牌的举动吓到了,免去的债也要还上? 还真是谨慎。 “收好吧。”骆笙不以为意吩咐一句。 平栗往骆笙这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他隐隐听到了“开阳王”三个字,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这时房门突然推开,李神医走了出来。 廊芜下那群姨娘瞬间涌上去,七嘴八舌问道:“神医,我们老爷怎么样啦?” 被一群妇人围住,李神医脸色瞬间发黑。 一声轻咳响起,姨娘们登时神色一凛退回原处,动作之迅速令人叹为观止。 骆笙走了过来:“神医,不知我父亲现在情况如何?” 算下来,李神医在里面已经呆了一个多时辰。 “一个时辰内可以醒来。”李神医淡淡道。 “真的?”数道声音一同响起。 李神医懒得理会闲杂人等,板着脸往门口走。 平栗对李神医抱拳:“还请神医留步。” “让老夫留步做什么?” “义父伤势颇重,神医可否等义父醒来再离开?” 李神医皱眉:“你不相信老夫说的话?” 平栗忙道:“小子岂敢质疑神医。只是义父伤势颇重,醒来后仍需精心调理——” 李神医不耐烦打断他的话:“剩下的事哪个大夫都能干。” 说到这,李神医扫量众人一眼,最后落在骆笙面上,警告道:“只此一次,以后骆府的人不要登老夫的门。” 骆笙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对李神医盈盈施礼:“神医慢走。” 李神医冷哼一声,头也不回走了。 “这老头儿真是——” “红豆,不许无礼。”骆笙斥了红豆一句,举步往屋内走去。 眨眼间屋子里挤满了人,焦灼不安等着骆大都督苏醒。 时间一点点过去,躺在床榻上的中年男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您醒了。”骆笙率先开口。 在她开口后,骆樱三人齐齐出声:“父亲。” “义父,您觉得如何?”平栗等人一脸关切。 众姨娘:“嘤嘤嘤,老爷可算醒了。” 骆大都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因为昏迷太久脑子还是迷糊的,之后看到了年轻俊朗的盛三郎。 正文 第60章 父女连心 “笙儿,这是你的新面首?”骆大都督下意识脱口而出,声音嘶哑低沉。 盛三郎那句兴冲冲的“姑父”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心头浮起疑云。 先前表妹那些姨娘就这么猜测,如今姑父也这么说,莫非他在旁人眼中比自己照镜子时看到的那张脸要俊俏许多? 骆笙看了盛三郎一眼,语气平淡介绍:“这是我三表哥。” 盛三郎忙露出个笑容:“姑父,我是盛家三郎。” “盛家三郎?”骆大都督昏迷许久的头脑渐渐清醒,“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上一次见还是个孩子。” “姑父许久没有回去了。” “是啊——”骆大都督刚要陷入回忆,眼角余光瞥到了骆笙。 女儿如一株白杨立在床头,有着以前不曾见过的淡然安静。 骆大都督彻底清醒了:“笙儿,你不是在你外祖家吗?” 这话一出,屋内登时陷入了古怪的沉默,目光纷纷落在骆笙身上。 众姨娘:哎呦,姑娘果然是偷跑回来的!就说不能得罪姑娘吧,连老爷都管不了姑娘呀…… 骆玥先是有些解气。 父亲醒了,看三姐怎么交代偷跑回京的事。 可随即小姑娘又迟疑了:要是三姐不回来,父亲到现在都不会醒,说不定就…… 当她们只能眼巴巴看着父亲昏迷不醒,几位义兄亦束手无策时,那种感觉太压抑绝望。 这样说来,三姐偷跑回来是好事——骆玥突然想到了骆笙在守门童子面前甩鞭子的情景。 其实,三姐甩鞭子抽人还有几分英姿飒爽呢。 骆玥顿时纠结起来。 哼,反正她不求情,最多等三姐被罚跪祠堂送些瓜果过去。 盛三郎此时就是纯粹的担心了。 姑父该不会惩罚表妹吧? 可表妹千里迢迢回家,一路也很辛苦呢。 盛三郎想到叫花肘子、臊子面、葫芦鸡……呜呜呜,吃过这些再吃别的也太辛苦了,完全想不通表妹是如何忍受的。 “本来是在外祖家,现在回来了。”骆笙面不改色回答。 骆大都督脸一沉:“你偷跑回来的?” 这个丫头真是无法无天,让人操碎了心! 骆大都督一着急,脑袋一阵阵抽疼。 众目睽睽之下,平静淡然的骆姑娘突然抬袖掩面,哽咽道:“一个来月前我突然梦到父亲出事了,醒来后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就好像真的发生过。女儿怎么都无法心安,就回来了,没想到父亲真的出事了……” 骆笙哭了一阵放下衣袖,微红的眸子看向骆大都督:“女儿不是偷跑回来的,是上天不忍见父亲出事女儿却一无所知,受到感召才回来的。” 骆大都督一下子红了眼圈,颤声道:“这是父女连心啊,我儿一路辛苦了。” 众人:“……” “您才刚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先休息吧。”骆笙道。 骆大都督确实有些顶不住了。 昏睡了一个来月,刀伤又没有完全好,浑身上下就没有舒服的地方,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已经气喘吁吁。 “平栗。” “孩儿在。” “你代我进宫一趟,把我醒来的消息向皇上禀报。” “是。” 骆大都督目光缓缓扫过几位义子与女儿,阖眼睡了。 留下两位姨娘伺候骆大都督,屋子里其他人退了出去。 “大哥请留步。”骆笙喊了一声。 走在前边的平栗停下来,转身看向她:“三姑娘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我父亲遇刺详情。” 之前救骆大都督迫在眉睫,没时间理会这些,现在也该弄清楚了。 平栗似是有些为难,看向骆樱姐妹。 骆晴开口道:“那日父亲在亭中喝酒,司楠过去了,说三妹留了一样东西让他转交给父亲。父亲一时大意让司楠近了身,司楠呈上的锦盒中放着一支玉钗,他趁父亲拿起玉钗端详,用藏在锦盒下方的匕首刺伤了父亲……” “玉钗?” 骆晴神色微讶:“三妹不知道?那只玉钗是母亲未出阁时常戴的,后来留给了你。那日是母亲的祭日……” “我不知道那支玉钗为何会在司楠手中。”骆笙很有技巧回答了骆晴的疑问。 “定是那该死的歹徒偷了三姐的玉钗!”骆玥咬牙骂道。 骆笙看向平栗:“怎么处置的司楠?” “下了锦麟卫诏狱。” “问出刺杀我父亲的原因了么?” 平栗笑笑:“三姑娘不用担心这些,我们会好好审问,到时候向义父禀报。” 这就是不想对骆笙多说的意思了。 “可我想知道。”骆笙理直气壮道。 司公子是骆姑娘从大街上抢回家的,结果却等到了最好的时机刺杀骆大都督,这其中的处心积虑非常人能做到。 平栗沉默片刻,道:“据审问出来的情况,十多年前司楠的父亲因被锦麟卫缉捕而家破人亡,只留下还年幼的司楠与一个仆从。司楠一直怀着替父报仇的心思,两年前恰巧被三姑娘带回了大都督府……” “那大哥去忙吧,我去见见他。” “三姑娘何必去诏狱那种地方脏了眼。” 骆笙冷笑:“他刺伤我父亲,还把我骗得团团转,总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平栗面色微变,劝道:“等咱们对司楠的审问结束后定会让他生不如死,三姑娘没必要亲自动手。” 骆笙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她不信平栗给出的原因。 锦麟卫乃天子耳目,有巡查缉捕之权,多年下来因被锦麟卫缉捕而家破人亡的官吏不知多少,如果真是这个原因,为何过了一个来月还没结束对司楠的审问,甚至怕她冲动之下对司楠下重手? 平栗这是把她当以前的骆姑娘哄。 “那好吧。”骆笙吐出这三个字,果然见到平栗神色微不可察放松了。 她弯了弯唇角:“我保证不动手,再让五哥陪我一起去,这样大哥总该答应了吧?” 平栗不得不点了头。 义父醒来,这位义妹说话的分量又不一样了,话说到这里再不答应恐怕要翻脸。 “四弟、五弟,你们一同陪三姑娘去吧。”平栗给齐四递了个眼色。 正文 第61章 原来如此 齐四对骆笙笑笑:“三姑娘,我们走吧。” 骆笙立着没有动:“不用四哥陪我,有五哥就够了。” 云动诧异看了她一眼,齐四神色更加古怪。 “他们两个一起陪三姑娘去岂不更好?”平栗语气温和问。 骆笙看齐四一眼,语气十分随意:“哦,我不喜欢四哥陪。” 她不过是去逛一下诏狱,平栗还要让齐四盯着,实在不爽。 她觉得不爽自然可以拒绝,谁让她是骆姑娘呢。 齐四神色一阵扭曲,险些把心中恼怒流露出来。 骆笙淡淡微笑。 有本事就发脾气好了,没本事就憋回去。 齐四还是识趣憋了回去:“那就让五弟陪三姑娘去吧,我就不讨人嫌了。” 骆笙微笑着颔首:“四哥若是一直这样,就不讨嫌。” 齐四:“……”真想掐死这丫头。 “五哥,我们走吧。”骆笙见云动还在发傻,催促一句。 “呃,好。”云动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点了头。 眼见骆笙要走,盛三郎急忙问:“表妹,那我呢?” 他在大都督府就只认识表妹,可表妹今早出门把他留下,现在出门又把他留下,这也太让人伤感了。 平栗古怪看了盛三郎一眼。 这傻小子怎么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独守空房的怨妇气息? 平栗这般想着又瞄了云动一眼。 新欢?旧爱? 三姑娘这是折了一个面首,想从二人中选一个补上? 骆笙对盛三郎露出个安抚的笑:“表哥还是替我在家照顾父亲吧,等我得闲了给你做吃的。” 盛三郎眼里登时有了神采,小鸡啄米般点头:“表妹放心出门,我会好好照顾姑父的!” 众人齐齐沉默着。 南边的人……都这么容易满足么? 红豆在一旁叉腰冷笑。 这些人懂个什么,等他们尝过姑娘做的菜——呸呸,姑娘做的菜凭什么给他们吃,自己人吃还不够呢。 骆笙由云动陪着离开了大都督府。 云动心中一直揣测义父这位掌上明珠的心思,却总忍不住往面首上寻思。 他也不想这样,可三姑娘说不喜欢四哥陪,却直接点了他陪着…… 以往三姑娘都是用下巴对着他说话的。 “五哥在想什么?”骆笙突然侧头,微扬下巴看着他。 云动视线在那白皙纤柔的下巴上落了落,顿时安心了。 “在想幸亏有三姑娘请来了神医,义父才能醒来。” 骆笙抿了抿唇:“那五哥可否告诉我,司楠刺杀我父亲的真正原因?” 云动猛然停住了身子:“三姑娘这是何意?” 骆笙若无其事往前走:“一个小问题,五哥反应何必这么大。” 云动快步追上去,这时候就顾不得胡思乱想了,甚至因为少女步子太快想去抓她肩膀。 当然,他不敢。 “三姑娘怎么这么问?” 骆笙侧头,唇角含笑:“因为平栗明显在哄我。” 虽然刚刚回来,她却已经看出云动与平栗面和心不和,而不是像齐四那样围着平栗转。 平栗与云动,哪一个心怀歹意她不确定,或许路上那次追杀与这二人都无关,但眼下却可以利用这二人的不和得到她想要的一些讯息。 “司楠为何刺杀我父亲?” 云动沉默半晌,问:“三姑娘为何笃定大哥哄你?” 骆笙睨了他一眼,格外理直气壮:“直觉。五哥难道不知道女人主要靠直觉?” 认为平栗哄她只是推测,但不妨碍她诈一诈话,而既然要诈话,自然要拿出笃定的姿态。 云动笑了:“直觉毕竟不是证据,经常是不准的。” 他赶回京城时对司楠的审讯已经有一段时间,多少知道了些事,而这些事确实不适合让一个小姑娘知道。 “看来五哥也打算哄我了?”骆笙平静问。 “怎么会……只是审讯司楠由大哥负责,三姑娘若是觉得大哥哄你,不如回去再问问他。” 骆笙收回视线举步往前走,语气淡淡道:“我回京的路上遇到了刺杀。” 云动猛地停下,错愕看着骆笙。 那般漫不经心的语气,他几乎以为听到的不是遇到了刺杀,而是遇到了一场细雨,一个路人。 “五哥是驻守金陵府的吧?” 云动没吭声。 “五哥对我离开金沙浑然不知,算是职责疏忽吧?” 云动眉梢轻轻动了动。 骆笙语气还是那般漫不经心:“也不知父亲知道我遇到了追杀,会如何呢?” “三姑娘!” 骆笙神色一正:“我可以不提遇到追杀的事,五哥可愿回答我的问题了?” 云动长久沉默着。 他被威胁了。 以前,他还没被义父派去驻守金陵府的时候,也曾被三姑娘呵斥过。那时候他尽管需要低头,对小姑娘的这种无理取闹却毫不在意。 可现在他感受到了被人拿捏住七寸的无力。 义父对他没有及时发现三姑娘进京最多大发雷霆,可若是知道三姑娘路上遇到了追杀——云动完全不敢想象后果。 云动开了口:“司楠刺杀义父与多年前一桩谋逆案有关。” “谋逆?”骆笙眼皮跳了跳,放缓脚步。 “据查到的线索,司楠真正的身份应该是十二年前被灭门的镇南王府一位管事的孙儿——”云动突然发现骆笙变了脸色,问道,“三姑娘怎么了?” 骆笙缓缓抬手压了压眼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听到灭门有些怕。五哥继续说吧。” “那位管事因为在主子面前得脸,有一个儿子脱了奴籍搬出了镇南王府。镇南王府出事那日正赶上郡主出阁,这个儿子带了家眷进府吃酒,长子因为发热留在了家里,后来这家人再没能离开……那个被留在家中的长子就是司楠,他的父母弟妹、祖父祖母,还有两个叔叔及家人全都死在了那一日,所以一直对义父怀恨在心。” 骆笙用力握拳控制着情绪,问道:“既然都查清楚了,怎么还不把他杀了替我父亲出气?” 云动这才有了熟悉感,从而心弦微松:“镇南王府虽被灭门,却有一些漏网之鱼,留着他是要查一查这些年来他是否与镇南王府余孽有联系。而前不久开阳王离京,正是奉皇命去调查此事……” “原来如此。”骆笙一字字道。 正文 第62章 阿鲤 骆笙想到了卫晗。 冷漠、敏锐、危险,倘若不是因为短短相处过几日知道这个男人吃得有点多,这就是卫晗留给骆笙的全部印象。 难怪名动天下的开阳王会出现在废弃的镇南王府,原来是身负皇命,要把镇南王府的幸存者一网打尽。 骆笙心底一片冰凉,想到云动提及镇南王府有一些漏网之鱼,又升起一丝希冀。 这是不是意味着除了秀月与幼弟,那日镇南王府还逃出了别人? 骆笙缓了缓情绪,不动声色问:“既然是父亲负责领兵围攻镇南王府,为何还有漏网之鱼?” “每个王府都有府兵,镇南王府的府兵更是精锐强悍,被围攻之下王府上下这么多人难免有侥幸逃出去的。义父能把镇南王夫妇及其幼子拦下便是完成了任务,至于一些无关紧要之人逃了也就逃了……” 幼子? 听到这两个字,骆笙心跳停了一瞬,脑海有瞬息的空白。 秀月不是说宝儿逃出去了,为何云动会这么说? “王府主人都被抓住了?” 云动点头。 “镇南王幼子当时应该还很小吧,难道也……也被杀了?” 云动见骆笙语气迟疑、面露不忍,不由觉得好笑。 三姑娘这样倒是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模样,还真让人不习惯。 云动语气淡淡,回了骆笙的疑问:“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镇南王府的人抱着镇南王幼子逃出王府,好在被义父及时发现。义父手下与镇南王府的人争抢之下,镇南王幼子被摔死了……” 骆笙只觉身体中流淌的热血瞬间结成了冰,连指尖都是冰冷的。 绝望之后,没有什么比给了希望又斩断更残忍。 她自制力再强,这一刻也难以把情绪完全控制住,眸中一点点有了水光。 “三姑娘?”云动发现了骆笙的异样。 三姑娘这是——哭了? 骆笙眨了眨眼,把水雾逼退,轻声道:“听着怪可怜的。” 云动神色有些古怪。 三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有可能是在演戏! 那么演戏的目的是——云动登时警惕起来。 一个女子在男人面前装柔弱善良,这目的十分明显了。 云动不着痕迹离骆笙远了一些。 骆笙压抑着刀割般的心痛,恢复了面无表情:“五哥以后要是知道更多情况,记得和我说。我回京途中遇到了追杀,需要多听故事压惊。” 云动抖了抖嘴角。 是他想多了! 诏狱潮湿阴暗,一进入就把灿烂的阳光隔绝在外,只剩下令人胆寒的森然。 昏暗的前方时不时传来惨叫声。 “三姑娘,这边。” 骆笙随着云动往前走,隔着栅栏看到了双手被铁环缚住的一名男子。 尽管披散的长发遮挡了大半面容,还是能看出男子很年轻,也很俊美。 骆笙从醒来,遇到的男子中只有苏曜与开阳王能与眼前男子相提并论。 苏曜是芝兰玉树的温润之美,开阳王如山上雪、云间月,令人望而却步,眼前男子则是另一种气质。 那双眸子狭长微挑,听到动静扫来一眼,哪怕一身狼狈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流。 骆笙不得不承认,骆姑娘把这样一个男子当街抢回家是有道理的。 而这个孩子啊,她认识。 这是镇南王府二管事的孙子,因为生得太好还被母妃称赞过。 “开锁,我进去与他说几句话。”骆笙开口,清冷的声音在昏暗的牢房里分外清晰。 “这——”牢吏不由看向云动。 “大哥让三姑娘过来的。”云动说了一句。 这里归平栗掌管,真出了事也是平栗顶着,他没必要讨人嫌。 牢吏默默开了锁,小心提醒一句:“姑娘莫要离犯人太近。” 骆笙睨了牢吏一眼,淡淡道:“啰嗦,你出去吧。” 牢吏一时没动。 骆笙挑眉:“怎么,我与我的面首说几句话,你还想听?” “小的不敢——” “不敢还不滚!”骆笙脸色一冷。 牢吏哪敢得罪大都督的爱女,忙低头退了出去。 “五哥,麻烦你替我盯着些,莫要让人偷听。” 云动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 他知道这是把他也支走,不过三姑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里是锦麟卫诏狱,三姑娘再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样来。 很快牢室内就只剩下骆笙与司楠。 骆笙一步步走近司楠,距离不足一尺才停下。 这个距离,不能更近了。 司楠看着她,眼中是不再掩饰的厌恶与痛恨。 “听说,你是十二年前被灭门的镇南王府的人。”骆笙声音很低,落在司楠耳中却如惊雷。 他那双好看的眸子有了光,望着骆笙冷笑:“是又如何?骆姑娘后悔引狼入室了?可惜你太蠢,怨不得别人。” 他要感谢眼前这个蠢货,让他有了为家人、为镇南王府报仇的机会。 “骆大都督是围杀镇南王府的人,可真正害镇南王府落到如此下场的是平南王府。”骆笙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司楠笑了,狭长的眸子中是细细碎碎的光:“可惜平南王府的小郡主不养面首。尽我微薄之力把围杀镇南王府的恶人弄死也不错。” 骆笙垂眸叹了口气,轻声道:“可是骆大都督醒了呢。” 司楠攸地变了脸色,声音嘶哑虚弱:“你胡说!” 他亲自把匕首送进了那个人的胸口,怎么会没事了? “我从不胡说的。”骆笙定定看着司楠,喊出一个名字,“阿鲤。” 司楠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骆笙看着司楠的目光有着怜惜与怀念,低低道:“我叫你阿鲤呀。” 她喃喃念道:“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司楠面色不断变幻,最终颤声问道:“你为何会知道?” 他曾有个小名叫阿鲤,幼时有一次随父亲进王府遇到了王妃,王妃见他生得好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玉奴,从此就再没人叫他阿鲤了。 久而久之,别说旁人,就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阿鲤这个名字。 这绝不是锦麟卫能查出来的! 正文 第63章 帮我一个忙 ,最快更新掌欢最新章节! 骆笙沉默着没有回答。 司楠再也无法维持破釜沉舟的冷静,颤声问道:“你到底如何知道的?” 骆笙再向前一步,几乎要接触到对方的身体。 她把声音放得更低,轻到仿佛一阵微风拂过:“阿鲤,你相信借尸还魂吗?” 司楠眼神一缩,目不转睛望着骆笙。 “我是清阳郡主,所以知道你叫阿鲤。”骆笙一字一字道。 面对秀月,她没有说;面对李神医,她还是没有说;可面对司楠,她不能不说了。 司楠身陷牢狱,朝不保夕,容不得她徐徐图之。 她只能说出来,赌对方信或不信。 “这么荒唐的事,你以为我会信?”司楠眸底深邃,闪烁的光却流露出内心的动摇。 骆笙苦笑:“我也觉得荒唐,可就是发生了。这里我不能久留,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再来,有句话我要问你。” 她刚刚请来神医把骆大都督救醒,闹着来见一见伤害父亲的面首虽然有些任性,也是人之常情。 可司楠毕竟是要犯,她之后要是再来就难了。骆大都督再纵着女儿,也不可能让女儿把锦麟卫诏狱当成骆府后花园。 “你说。”不知不觉,司楠面对骆笙时鄙夷的姿态已经悄然消失。 他仍然无法相信,更不敢轻信,可内心深处又隐隐希望是真的。 如果是郡主,是不是就能替镇南王府报仇了? “宝儿……还活着么?”骆笙艰难开口,问出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力气。 “宝儿”这个称呼让司楠的动摇又强了一分。 他久久看着骆笙,最终摇了摇头。 骆笙就在对方的摇头中,一颗心彻底坠了下去,以至于对方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清。 “小王爷死了,就摔死在王府前的那条街上……” 骆笙闭了眼,眼泪簌簌而落。 司楠凝视着少女挂在睫羽上的泪珠,有些信了。 如果她只是问这个,那他愿意相信她就是郡主。 “你……别哭了。”司楠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了,最终用了一个“你”字。 骆笙睁开了眼,眸底是化不开的痛苦。 司楠熟悉这样的痛苦。 这是王府倾覆之后,他最多的感受。 那日之后,他的人生中就没有欢喜了,除了痛苦便是仇恨。 “你还有想问的么?”司楠问出这话,心中紧张起来。 倘若她如审讯的那些人一样要问出他与镇南王府幸存者是否有联系,那他只能认为这个女人所说的一切是一套精心编造的谎言。 其实就算是为了套他的话而编造的谎言也无所谓,他确实不知道王府还有谁侥幸逃出。 惨祸发生之时,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可到底还是遗憾啊,他比谁都希望眼前人真的是郡主还魂,来找那些害了王府的人索命。 骆笙摇了摇头:“没有了。” 没有想问的了。 如果幼弟当时就死了,她还问什么呢。 问到那些幸存的人又如何?她难道要把他们拖入到复仇的深渊吗? 司楠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久久凝视着骆笙。 眼前的少女,仿佛与他记忆中尊贵又不失温柔的郡主身影重合。 “抱歉,我救不了你。”骆笙说着这话,心头苦涩。 即便是骆姑娘,依然有不能做的事。 身为清阳郡主,不允许她任性的事就更多了。 司楠似乎根本没把骆笙这话放在心上,望着她露出个笑容。 这笑没有蔑视,更没有容貌所赋予的勾魂夺魄,是再纯净不过的一个微笑。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司楠轻声道。 他依然叫不出“郡主”两个字,可他希望她是。 “你说。” “杀了我。” 骆笙的手猛然一颤,问道:“你说什么?” 司楠的笑容多了一丝苦涩:“诏狱刑具几乎都在我身上用过,我每时每刻都生不如死。你若愿意帮我,那便杀了我吧。” 骆笙目光下移,落在司楠手腕。 他的手腕被铁环牢牢勒住,几乎可以见到森森白骨。身上辨不出颜色的衣衫破烂不堪,一道道伤口狰狞翻卷着。 她离他很近,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腐臭的味道。 司楠说的没有错,这样活着确实每时每刻都生不如死。 锦麟卫不可能放过司楠,到最后无论是问出什么还是一无所获,司楠面临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帮我解脱,可好?”司楠轻声问,那双精致风流的眸子闪着期盼的光。 骆笙沉默许久,轻轻点了头:“好。” 这大概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多谢。”司楠深深看了骆笙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样子牢牢记住,缓缓闭上眼睛。 骆笙伸手入怀取出一柄匕首,咬着唇用力刺入司楠心口。 既然答应了他,犹豫就是对他的折磨。 司楠吃痛睁开眼睛,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郡——”他动了动唇,垂下了头。 骆笙往后退了两步,指尖轻颤。 云动听到动静进来,见到眼前情景不由大惊:“三姑娘!” 骆笙回头,神情有些呆滞。 云动大步走过来,一探司楠鼻息变了脸色:“你杀了他?” 骆笙伸手拽住云动衣袖,喃喃道:“他说我父亲该死,我气不过……” 云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跟着进来的牢吏六神无主:“三爷,这可如何是好?” 云动回过神来,冷冷看了牢吏一眼:“犯人受刑不过死亡,可记住了?” 人是义父的掌上明珠杀的,锦麟卫上下除了帮忙遮掩别无选择。 只不过平栗要吃个哑巴亏了。 当然,他也是。 云动盯着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白皙如玉的手叹了口气:“三姑娘,我送你回府吧。” 单看这只手,可以想象它的主人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可谁能想到杀起人来这么利落呢。 那只匕首精准刺入了司楠心口,想必那人没有多少反应就咽气了。 他可真是怕了这位三姑娘。 “嗯。”骆笙松开云动衣袖,乖巧点头。 她随着云动缓缓走出牢房,始终没有回头。 她想替他擦一擦嘴角的鲜血,替他整理一下破烂的衣衫,可终究不能够。 阿鲤,你来生记得当一个与王权富贵毫无关系的普通人,一家人好好的。 正文 第64章 开阳王府的拜帖 骆笙回到大都督府,直接回了屋没再踏出房门。 司楠得到了解脱,却困住了她。 她的心终究不是铁打的。 平栗得知骆笙杀了司楠,心中恼火至极。 “五弟不是陪三姑娘去的,为何任由她对要犯下手?” “三姑娘说有些话与司楠说……抱歉了,大哥,我没想到三姑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云动嘴上道着歉,心中却没有什么波澜。 人是在锦麟卫诏狱被杀的,消息根本传出去,除非平栗有意为之。 若是义父没有醒来,平栗或许会这么做,可现在义父醒了,他不认为平栗有这个胆量。 平栗显然也明白这些,压抑着恼怒问道:“三姑娘究竟为何对司楠下杀手?” 云动笑笑:“当然是为义父出气。” 平栗突然觉得无话可说。 那些放在寻常女子身上不可思议的事,一旦放到三姑娘身上似乎就没什么奇怪了,毕竟那是个看中了某个男子会抢回家的姑娘。 沉默了片刻,平栗问:“三姑娘现在呢?” 他刚从宫中回来就听说了司楠被杀的事,到现在还没顾上去锦麟卫那边。 “三姑娘回屋了,大概是杀了人心情不大好,大哥最好莫要去打扰。”云动好心提醒。 他只是隐隐察觉三姑娘心情有些低落,至于是害怕还是其他,那就难说了。 他也不关心。 “知道了。” 云动离开后,面对齐四平栗才把心里的火发出来:“当时让你跟着老五,三姑娘一句话就让你退缩了,要是坚持哪来现在的烂摊子。” 齐四苦笑:“当时三姑娘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但凡要点脸也没法强跟着。” 平栗端起茶盏喝了几口压下火气,语气困惑:“究竟是你得罪了三姑娘,还是她对老五另眼相待?” “我哪知道呢。”齐四闷闷啜了一口茶。 如果是前者,说明他混得差;如果是后者,说明他长得丑。哪一种情况都无法让人开心。 平栗起身来到窗前。 书房的窗紧掩,阳光把碧纱窗照得通透。 平栗握着茶杯,发出一声叹息:“三姑娘大了,心思越发难以捉摸了。” 偏偏对义父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 书房内陷入了沉默。 平栗才回到大都督府不久,赏赐就从宫中源源不断抬来。 骆大都督醒了,这是皇上赏给骆大都督补身体的。 另有一队内侍带着赏赐去了李神医那里。 从李神医随骆笙踏出院门那一刻,京城不知多少眼睛就开始盯着了,现在终于确定了神医出手把骆大都督救醒的消息。 连皇上都给骆大都督赏赐了,他们能没表示吗? 一时间骆府门庭若市,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小官小吏,能亲自去的亲自去,不能亲自去的也派了管事去。 能不能见到骆大都督不重要,态度最重要。 离开骆府,又有不少人直奔李神医住处。 骆大都督都昏迷一个来月了,整个太医署束手无策,神医一出马就把人给救醒了,这就是活神仙啊! 家中没有病重之人怎么了,就算是头疼脑热,神医来治和庸医来治能一样吗?说不定神医就把头疼脑热的病根给去了呢。 这么想的人太多了,这样一来别说李神医门外的茶棚,就连林子前那片空地都没处下脚了。 偏偏守门童子一日只发三十个号牌,拿到号牌的三十个人中最多只有三人能得到神医诊治,这几率就太小了。 望着神医门前的人山人海,有人感叹一声:“这比科考还难啊。” 旁边人苦笑:“当然比科考难。科考不中最多无官可做,可对在场的有些人来说请不到神医命就没了。” 此话一出得到无数附和,特别是人们愕然发现连开阳王都被神医拒之门外,当即对请神医之难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那些只是因为头疼脑热这样的小病症来凑热闹的人悄悄走了,而家中有急症、绝症、奇症病人等着救命的人则犯了愁。 到底什么东西能令神医感兴趣呢?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骆姑娘! 骆姑娘能让放话绝不给骆大都督医治的神医出手,带去的东西定是能引起神医极大兴趣的。 要是能问到是何物,求医岂不是有望! 骆府守门人突然发现刚少下来的来客又多起来,不少还是才上门过的熟面孔。 等到守门人得知这些人是来拜访三姑娘的,不敢擅自做主,忙把消息报到了红豆那里。 没过多久,红豆与蔻儿就赶到了门厅。 “都是来拜访我们姑娘的?”红豆接过守门人呈上的一摞拜帖漫不经心翻看,一边看一边撇嘴。 “姑娘不待见长春侯夫人哩,竟然也好意思送帖子来。这是谁?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家的帖子?天啦,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家眷居然也想见姑娘!”红豆飞快翻了一遍,翻到一张暗金纹拜帖时动作一顿。 这是——开阳王府的帖子? 寻思了一下,红豆把帖子抽出塞入袖中,其他拜帖则丢回守门人手中,不耐烦道:“去跟那些人说,姑娘没工夫接见。” 这两日姑娘一直关在屋中睡觉呢,说是赶路累到了,她想多陪陪姑娘都不能,这些人还想见姑娘?做梦呐。 守门人抱着拜帖道了声是。 蔻儿忙把守门人拦下:“这样说不行的呀。老王头,你就说姑娘一直侍奉大都督不得闲,且姑娘家见外人多有不便,还望他们体谅。” “是。”守门人松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红豆小嘴一撇:“还姑娘家见外人多有不便,姑娘连面首都养了,你这样说让人觉得咱家多虚伪呀。” 蔻儿脸一板:“我就说要和你一起来看看。姑娘养面首又没碍着外人的事,但你那样说岂不是把人都得罪了。红豆,你这么实诚是不行的呀……” 红豆听着蔻儿一路碎碎念回了院子,摸了摸袖中那张开阳王府的拜帖,敲了骆笙的房门。 “进来。”平静的声音从屋中传来。 红豆与蔻儿推门而入,便见骆笙靠着引枕而坐,手中拿着一卷书。 :。: 正文 第65章 约见 “姑娘看书呢。”红豆快步走了过去,“您这两日睡得有些多,一看书岂不更困了。” 蔻儿打量骆笙脸色,看出几分不对劲:“姑娘,您的脸颊有些红,是不是不舒服呀?” 她说着伸手去探骆笙额头,触到发烫的额头不由惊呼出声:“姑娘,您发热了!” 骆笙把书卷放在一旁,语气淡淡:“无妨。” 她身上尚有在金沙时托王大夫配制的养元丹与退寒丸,而这两种药都是李神医研制出来的。 退寒丸对风邪入体最是见效,不过需要等热发出来再服用效果才好。 她现在只是刚发热而已。 骆姑娘身体底子很好,可一路奔波,加之幼弟与司楠的事,到底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心里那口气一泄,病就来了。 “怎么会无妨呢!姑娘,您病了要请大夫,讳疾忌医是不行的呀……”蔻儿急得团团转。 她们姑娘身体多好呀,打起人来可有劲呢,怎么去了一次金沙身体就变差了呢。 蔻儿越想越着急,却不敢擅作主张去请大夫,只得围着骆笙碎碎念。 骆笙忽然就明白了骆姑娘去金沙带红豆不带蔻儿的原因。 这丫鬟太话痨了,一般人扛不住。 “我有药,神医给的。”骆笙一句话止住了蔻儿的唠叨。 红豆对骆笙的话丝毫不怀疑,忙问道:“那您吃了吗?” “还不是吃的时候。外头有什么事么?” 红豆把帖子呈上:“这是开阳王府送来的拜帖,婢子觉得您或许有兴趣看看,就带来了。” 骆笙接过帖子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问道:“有很多府上递了帖子来?” “是呢,什么牛鬼蛇神都敢给姑娘递帖子,全被婢子回绝了。” 骆笙微微点头。 这个时候,她实在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应付太多人。 不过开阳王府递帖子过来干什么? 骆笙把帖子打开,沉默着看完,依然没有找到原因。 开阳王只是约她见一面。 骆笙又想到了那个夜晚想要把秀月打晕的黑衣人。 开阳王奉皇命前去调查镇南王府,不知查到了什么。 现在骆笙倒是想明白路上为何会与轻车简从的开阳王接连偶遇了。他们乘马车走得慢,开阳王有任务在身也快不起来。 她决定去见一见卫晗。 她既然存了复仇的心,无论是开阳王、平南王,乃至太子,他们不来接触她,她也要找机会主动接触的。 “去送信吧。” 红豆走出房门,对着蔻儿得意抿唇:“怎么样,还是我最懂姑娘心思吧。别人可以不见,开阳王姑娘定会见的。” 路上她就看出来姑娘对开阳王不同了,居然允许对方赊账。 啧啧,到底是当初在大街上被姑娘看上的男人。 骆笙与卫晗是在一处茶楼见的面。 雅室安静,茶香弥漫,初夏的风从敞开的轩窗吹进来,令人心旷神怡。 骆笙此时的状态却不太好。 她头脑有些昏沉,好在脸上擦了一些脂粉掩去了病容。 “王爷约我见面,不知有何事?”骆笙率先开口。 她音色偏冷,因为发热比平时多了几分沙哑,听在卫晗耳中莫名有些异样。 “想请骆姑娘帮个忙。” “不知我有什么能帮上王爷?”骆笙含笑望着卫晗。 她心中却默默打定了主意:什么忙她都不会帮,举手之劳也不行。 开阳王是奉命行事,说是她的仇人有些过,但他们天然站在了敌对立场,这是改不了的事实。 她与他,有朝一日或许会刀剑相向。 看着少女的盈盈笑脸,卫晗把送帖子之前的那些犹豫抛开了:“不知骆姑娘方不方便相告李神医对何物感兴趣。如果不好说具体何物,指个方向也好。” 他把三千五百两银子一两不少还清了,骆姑娘或许会看在他那日把号牌相让的事上指点一二。 回京路上短短几日接触,他觉得眼前少女虽然心黑爱财,但是个好说话的。 至少他让石焱提出吃饭赊账,对方十分干脆就答应了。 骆笙面带微笑看着卫晗,心中却在冷笑。 这个男人脸皮一点都不比她薄,不过是让了一个号牌,就想挟恩图报。 她当时可是说了以号牌抵债,又不是白拿,至于对方主动送了银票过来,那就是对方的事了。 再者说,三千五百两银子难道不收利息的吗? 一个号牌当利息,真算下来还是对方赚了。 卫晗见骆笙望着他笑而不语,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么骆姑娘的意思是——” “不行。”骆笙直接干脆吐出两个字。 卫晗嘴角微不可察抽了一下。 他不是没想过被拒绝的可能,送帖子到大都督府只是抱着侥幸的念头。他没想到的是骆姑娘这么干脆答应出来见面,拒绝起来也这么干脆。 倘若不是实在需要神医出手,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坐在这里了。 骆笙见卫晗眼中有失落与自嘲,心中隐隐有几分解气,牵唇道:“不过若是王爷告诉我求医的原因,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她不关心别人的私事,但多知道一些开阳王的事没有什么不好,万一就有她需要的呢。 “不行。”这一次,换卫晗干脆利落拒绝。 骆笙听了面不改色,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放在桌上:“若是这样,那我就告辞了,没有帮上王爷的忙很抱歉。” 卫晗看着眉眼镇定的少女心生疑惑。 她为何对他的私事这么感兴趣? 疑惑过后,他干脆问了出来:“骆姑娘为何好奇我的私事?” 骆笙想了想,笑道:“大概是见王爷长得俊美?” 卫晗动了动眉梢。 这个回答是在拿他取笑吧? 这也就罢了,对方那种不确定的语气是什么意思?是要他肯定一下吗? 卫晗忽然觉得这次见面是个错误,还是他主动犯下的。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他要是再与骆姑娘打交道,就自罚去替石焱刷恭桶。 心中虽恼,面上风度还是有的。 卫晗微笑:“今日是我叨扰了,我送骆姑娘出去。” 骆笙起身:“不必了,让旁人瞧见王爷与我同行,对王爷名声不好。” 她说罢举步往外走,脚下一软忙扶住桌沿才稳住身子。 正文 第66章 人品不行 卫晗下意识伸手,见骆笙稳住了身子,若无其事收了回去。 “骆姑娘没事吧?” 骆笙摇摇头:“没事。我告辞了,王爷不必送。” 卫晗注视着骆笙离开,垂眸看向刚才她手扶的桌沿。 他们见面的这家茶楼是一家高档茶楼,红木打造的茶桌光滑干净,桌沿处留有浅浅指痕。 这说明对方手心出了不少汗,才能留下这般明显的痕迹。 卫晗不由往窗外看了看。 春末夏初,阳光虽明媚却不热烈,更有徐徐清风送进来,把闷气吹散。 这样的天气出了这么多汗,这是病了? 卫晗不自觉走到窗前,目光追逐着那道已经熟悉的身影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身回到桌旁。 病了却答应与他见面,见面后对他提出来的请求却一口回绝—— 卫晗面上保持着平静,心头却有些茫然。 女子行事都是这般让人摸不着头脑吗? 卫晗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茶水已经放冷了,入口更苦。 一杯茶喝了大半,他喊道:“石燚。” 守在门外的年轻侍卫走进来,恭声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卫晗迟疑一下问:“你可有姐妹?” “姐妹?”石燚愣了一下,随后摇头,“我娘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卑职并无姐妹。” “那么堂姐妹,表姐妹呢?”卫晗再问。 他算是这一辈最小的,那些长公主都比他大许多,如骆姑娘那般年纪的女孩子都是侄女辈了。 当叔叔的总不好问侄女这些。 “堂姐妹也没有,有两个堂弟,五弟叫五火,六弟叫六火,都还没到当差的年纪。”石燚性子远比兄长石焱沉稳,回答起来格外认真,“还有两个十五六岁的表妹。” “你表妹可会——”卫晗话问了一半,忽然不想问了。 骆姑娘和别的女子完全不一样,就算问到答案似乎也没有参考意义。 本来他对一个女孩子的心思并不关心,说到底是有所求,才想多了。 卫晗自嘲牵了牵唇角,大步往外走去。 石燚见主子问了半截就不问了,没有表示任何好奇,默默跟上去。 骆笙回到家中就倒下了,因为心情郁结,哪怕吃了退寒丸还是病恹恹好一段日子才有了些精神。 而这时骆大都督已经全好了。 “姑娘,大都督来看您了。”红豆进来禀报。 骆笙懒懒靠着屏风,语气冷淡:“请进来。” 不多时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就大步走了进来,眼神锋锐扫量骆笙,露出个笑容:“笙儿好些了没?” 笙儿刚病倒的时候他还在床上躺着,那些混账居然瞒着他,后来能下床走动了,才知道女儿病了。 他已经从几个妾口中知道了笙儿为他请神医的事。笙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孝顺了,这次病倒定是因为他遇刺担惊受怕闹的。 看着笑容真切的骆大都督,骆笙指尖动了动。 她一见到这张脸,就想拔刀刺过去。 为此,屋中可以伤人的利器都让蔻儿收起来了。 “好些了。”骆笙松开咬紧的唇,尝到满口血腥味。 “那就好。”骆大都督挨着床边坐在小杌子上,露出欣慰神色,“瞧着是比昨日气色好一些。” 骆笙垂着头,嗯了一声。 面对这样的女儿,骆大都督颇不习惯,没话找话问道:“笙儿怎么了?若是烦闷了不如去园子里走走?” “园子里没什么有趣的。” 骆大都督呼吸一窒,斟酌了一下道:“那就上街逛逛?” 虽说女儿上街有调戏男人的风险,但为了让女儿心情好一些,这点风险还是可以承担的。 当然,别再带面首回家就好。 骆笙把玩着挂在床柱上的香球,漫不经心道:“街上也没什么有趣的。” 这下骆大都督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连上街都没兴致了,总不能告诉女儿烟花巷对过新开了一家小倌馆吧。 他虽然宠女儿,可还是有原则的! 骆笙并不知道骆大都督的想法已经放飞,淡淡道:“收到了平南王府的帖子,过几日会去参加平南王妃的寿宴。” 骆大都督一愣,随后想了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那到时候你和爹一块去吧。” 骆府没有女主人,虽然有几个姨娘一起理事,需要女眷出面的人情往来就不能由着妾应付了。 往往收到这样的帖子,大姨娘都会细心整理好送到骆笙这里过目。 当然,沉迷吃喝玩乐看美男的骆姑娘对这些都没兴趣,乐意应酬的时候极少。 管家的姨娘们便会斟酌着回绝,并送去相应的贺礼交差。 可对骆笙来说,来自平南王府的请帖足以令她打起精神。 在那里,她将要见到险些成为她公婆的平南王夫妇,或许……还能见到卫羌。 骆笙手攥紧,又松开,面上由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 她不擅长做选择,可偏偏想要弄死的人太多了,先解决哪一个比较合适呢? 骆笙思量着,最后在心中自嘲笑笑。 一晃十二载,双方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解决哪一个都没那么容易。 不要紧,那便慢慢来。 她收回思绪,对着骆大都督微微点头:“好。父亲去忙吧。” “嗯。”骆大都督口上应着,却没有动。 骆笙看出骆大都督有话要说,静静等着。 骆大都督迟疑半晌还是开了口:“笙儿,你前些日子与开阳王见面了?” 府里的事他本来不怎么过问,可女儿是得罪了开阳王被他送走的,对这方面自然会上心。 那日管事居然禀报说开阳王府给笙儿送来了拜帖,而开阳王府能让笙儿见一见的除了开阳王还能有谁? 说起来,笙儿就是那次出门回来后病倒的。 嘶——骆大都督猛然想到什么,倒抽口冷气。 笙儿该不会患的相思病吧! 至于先前以为是担心他才病的——怎么,还不许当爹的自我安慰了? “是见了一面。回京的路上接连遇到山匪,我有些担心,恰好遇到开阳王就请他照应一二。那日见面是把欠开阳王的人情折合成银钱给了他。”骆笙糊弄人的话张口就来。 “原来是这样。”骆大都督赞许点头。 能用钱还人情很划算,笙儿做得不错。 不过,开阳王居然还收女孩子的钱,人品不行啊。 正文 第67章 烂摊子 骆大都督从骆笙这里出去后就冷下脸,把云动叫到书房劈头盖脸一顿骂。 “蠢材,谁让你放下金陵的事跑回京城的?” “我遇刺了又如何,你回到京城就有用了?神医你是请来的吗?” “稀里糊涂跑回来也就算了,就不知道嘱咐手下对你义妹、义弟多上心?结果让你义妹连个暗中保护的人都没有就这么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义妹进京途中还遇到了山匪!” 云动老老实实垂头受训,心中对骆笙生出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感激:义父只知道三姑娘遇到了山匪就气成这样,要是知道还遇到了追杀—— 想一想后果,就不寒而栗。 “老五,你太让我失望了。”骆大都督痛快骂了一通,最后总结道。 “是孩儿不好,置义妹于险地,请义父责罚。” “责罚当然会有,但现在有件事要你去办。” 云动抱拳:“请义父吩咐。” 骆大都督看向窗台上绽放的兰花,语气冰冷:“带一队人,与当地官府配合把从金沙到京城沿途的山匪一网打尽!” “是。”云动领命而去。 骆大都督怒气稍减,吩咐下人把一匣子银票送去闲云苑,也就是骆笙住处。 笙儿在开阳王那里破费了,他得补贴点。 想到这,骆大都督又开始摇头。 真没想到开阳王这么穷,白瞎了名动天下的威名。 在骆大都督离开闲云苑后,盛三郎就跑过去探望表妹了。 “表妹你好些了么?我在街上见到这面人捏得好,给你带了两个回来。”盛三郎把一对面人递过去。 是活灵活现的一对玉兔。 盛三郎本来是不敢上街的。 京城可不比金沙民风淳朴,万一有贵女把他当面首抢回家怎么办? 能被姑父和那些姨娘误会,可见他还是有这个危险的。 然而整日待在大都督府也很无聊。 府中都是女孩子,别说不熟,就算熟悉也不好整日厮混在一起,万一京城有好吃的呢? 遇到好玩的还能买回来哄表妹开心。 想一想荷包,盛三郎又有些发愁。 都说穷家富路,临出门时母亲给了他不少钱,可今日一逛才知道京城的东西贵多了。 得省着点花啊,不然没钱回去了怎么办? 想想在一家生意还算红火的酒楼吃到的菜,盛三郎叹口气。 又贵,还没表妹做的好吃。 骆笙转了转面捏成的一对玉兔,露出浅笑:“挺有趣。” 这时红豆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姑娘,大都督给您送东西来了。” “打开吧。” 红豆把木匣打开,抿嘴道:“姑娘,是一匣子银票。” 盛三郎只瞄了一眼,眼神就直了。 满满一匣子银票,放在最上面的面额是一百两,这……这是多少钱! 盛三郎眼神发直看向骆笙。 骆笙神色冷淡:“收起来吧。” 盛三郎呆呆看向红豆。 小丫鬟神色同样十分平静:“婢子记得之前放银票的箱子都满了,要不把这匣子银票放到最里边那个箱笼里吧。” 骆笙漫不经心点了点头。 盛三郎抬手捂胸,心口有些疼。 他还不如一个小丫鬟见多识广,他甚至从红豆脸上看到了不耐烦处置这一匣子银票的表情! 饱受打击的盛三郎步伐沉重离开了。 骆笙推门而出,在院中缓缓踱步,等到身上那股倦怠劲儿散得差不多,在树下石凳坐下来。 蔻儿立在一旁轻轻打扇,另有一个小丫鬟认认真真剥松子。 骆笙吩咐红豆:“把那两个面首叫来吧。” 骆姑娘面首不只养了一个,而是三个,既然打起精神来,也该处理一下这个烂摊子了。 红豆去叫人,骆笙便坐在树下等,有一颗没一颗往嘴里丢着松子。 不多时,红豆领着两名少年穿过月亮门走进来。 骆笙平静看过去。 走在前面的少年看着十八九岁模样,生着一双桃花眼,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府上的贵公子。 走在后面的瞧着竟与骆辰年纪差不多,走过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神情怯怯。 骆笙不由沉默了。 这样的孩子都能带回家当面首,与骆姑娘一比,是她输了。 不对,她连比的资格都没有。 还是郡主的时候,她流连厨房都要被母妃叹一声不像样,更别说养面首。 就算她与卫羌青梅竹马早早定了亲,也从未有任何逾越之举,直到大婚连指尖都没触过。 骆姑娘活到十五岁,她活了十七年。 论精彩,她不及骆姑娘万一,但论满足,她自信不输。 父王与母妃很恩爱,也很疼她。 母妃哪怕觉得她有些做法不符合郡主身份,但她大多数时候都能顺着自己心意来。 远嫁的两位姐姐会按时送节礼,书信往来不曾远了姐妹情谊。 等到幼弟出生,镇南王府后继有人,一家人就更圆满了。 因为圆满,失去后才令她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醒来的每一日,特别是知道了以为侥幸逃生的幼弟其实在那一晚就被摔死,她不得不把匕首刺入司楠心口,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的。 骆笙出神太久,年纪较长的少年挑眉笑了:“姑娘出去这么久,可是想我了?” 那双桃花眼泛着波光,这么看过来似乎盛满了情意。 骆笙收回思绪,恢复了淡漠神色。 “我记得你是长乐公主送来的吧?”她看着风姿绝艳的少年郎问。 少年有些不明白骆笙为何这么问,低低应了一声是。 “我不养面首了。你从哪来,还回哪里去吧。” 少年一愣,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姑娘要赶我走?” 骆笙滞了滞。 这一位原来是心甘情愿的。 “司楠伤了我父亲,我以后没兴趣养面首了。只是物归原主,谈不上赶你走。” 少年惨笑:“公主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被退回去的礼物只有被毁去这一个结果。明烛贱命一条,还望姑娘怜惜。” 骆笙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是还不回去了? 她转眸,看向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 小少年都快哭了:“姑娘若是不要我了,大白怎么办?” 大白又是谁! 正文 第68章 大白 骆笙以谴责的目光看向红豆。 之前她问过红豆骆府的重要人物,以及与骆姑娘来往多的亲朋好友。 比如长乐公主。 永安帝子女缘薄,大公主长到及笄没了,二公主刚定了亲没了,三公主成亲前几日从马上摔下来没了,四公主心惊胆战成了亲,还没松口气就一场风寒去了,五公主坚强闯过了成亲这道鬼门关,生孩子时难产没了…… 然后就轮到了六公主,也就是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打死也不找驸马了,为了表明不嫁人的决心养起了面首。 永安帝登基后几个儿子就陆续没了,如今女儿也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根独苗长乐公主。还能怎么办,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女儿去了。 可惜大周贵妇、贵女没有养面首的风气,长乐公主孤单寂寞冷,与骆姑娘混在一起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眼前这个叫明烛的美艳少年,便是长乐公主送给骆姑娘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养面首怎么能不照顾朋友呢。 而快要哭出来的少年则是一名皇商为了讨好骆大都督,投其所好给骆大都督的爱女送来的。少年的名字是蔻儿帮着起的,叫负雪。 据说少年被领到骆姑娘面前时,骆姑娘正在吃猪肉脯,准备给少年取名字时眼睛就向肉脯瞄去了。 还是蔻儿见小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心下一软,插嘴道:“不如叫负雪呀。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正好与明公子的名字相配呢。” 骆姑娘只看人生得好不好看,至于名字是叫肉脯还是负雪有什么紧要的,负雪就负雪吧。 可是大白又是谁,竟没听红豆提过。 红豆知道自家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忙提醒道:“姑娘您忘啦,大白是一只大白鹅啊,负雪平日就是负责照顾大白的。” 骆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把大白带过来。” 一只由专人照顾的大白鹅,她要瞧瞧是什么样的。 红豆见负雪立着不动,瞪了他一眼:“没听姑娘吩咐吗,还不去领大白!” 负雪对着骆笙慌忙作了一揖,飞快跑了。 骆笙一只手搭在石桌上托着腮,静静等着。 明烛偷偷打量着神情淡漠的少女,总觉得和以往不同了。 以往他敢于与姑娘调笑,姑娘也喜欢他不拘谨的样子,可是现在却莫名生出压力来。 姑娘从金沙回来后变了,难道真要赶他走? 骆笙没等太久,就见负雪领着一只大白鹅走了过来。 说是大白鹅一点都不夸大,乍一看去能有半人高,踱着步走来威风十足。 这鹅若是宰了,能做一桌全鹅宴了——骆笙托着腮,晃过这个念头。 “大白,见过姑娘。”负雪拍了拍伸长脖子盯着骆笙看的大白鹅。 骆笙轻轻动了动眉梢。 看样子不是养来吃肉的。 才想到这儿,大白鹅就飞扑过来,对着骆笙一顿乱咬。 骆笙身手不错,面对一只大白鹅的突然攻击不至于灰头土脸,却惊讶发现论战斗力这只大白鹅能顶上一个普通成年男子。 这鹅看起来贼凶,竟有种与她拼命的架势。 骆姑娘这到底是养了个解闷的玩意儿,还是养了个打手? 骆笙躲避之余,满心疑惑。 红豆扑过来把大白鹅死死按住,见大白鹅还在挣扎,抬手给了它一巴掌,边打边骂:“没良心的小畜生,姑娘才出门多久你就不认得了,忘了以前围着姑娘转的时候了?” 蔻儿更是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大白鹅的额前红包,数落道:“大白你这样是不行的呀,姑娘花了一千两银子把你买回来,是让你咬主人的吗?你以前还知道叼一块漂亮石子来哄姑娘开心呢,现在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一千两买了你,你就要值这个价,没有这点觉悟是不行的呀……” 骆笙已经听愣了。 一千两? 这只白鹅? 她不由仔细打量被红豆按住的大白鹅。 大白鹅一脸凶样,瞪着她的模样警惕又陌生。 骆笙心突然咯噔一下。 都说禽兽类最是敏锐,莫非这只鹅本能察觉到主人换了人? 这般有灵性的鹅,倒是不好宰了吃肉了。 骆笙蹲下身来,素白手指落在大白鹅长长的颈部。 大白鹅吓得登时停止了挣扎,呆呆望着充满危险的人。 “以后再放肆,就宰了你吃肉。”骆笙戳了戳大白鹅的额头,语气冰冷又危险。 大白鹅趴在地上老实不动了。 骆笙目光重新落在负雪身上。 负雪扑通跪了下来:“姑娘,您让我留下吧,我没有地方可去……求求您了。” 明烛跟着默默跪下,脸色苍白。 骆笙叹口气:“罢了,以后你们二人一起照顾大白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到我眼前来,更不许在府中随意走动。” “是。”负雪擦了擦眼睛,露出欢喜神色。 明烛低垂着眼眸,轻轻应了一声是。 打发二人下去,院子里总算恢复了安静,骆笙端起茶杯默默喝茶。 红豆安慰道:“姑娘别烦心,回头在街上看到俊俏郎君咱们再抢两个回来。” 喜新厌旧嘛,她懂。 蔻儿瞪了红豆一眼:“姑娘别听红豆胡说,从大街上随便抢男人回来不行的呀,风险太大了,还是像明公子与负雪那样知根知底才好……” 骆笙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 两个丫鬟登时停下争执,等着主子开口。 “蔻儿。” “婢子在。” “在去平南王府的宴会之前,替我打听两个人。” 蔻儿生了一张闲不住的嘴,打探消息很有一套。 她有两个姐姐,长姐华阳郡主,二姐舞阳郡主。 长姐与二姐是孪生姐妹,同一年远嫁到京城,一个嫁给了长春侯世子,一个嫁到了国子监祭酒府上。 那时幼弟还没有出生,父王就只有三个女儿,把两个姐姐嫁到京城实则是为了向永安帝表示忠心。 只可惜两个姐姐出阁不过数年,镇南王府这座大厦就倾覆了。 虽说罪不及出嫁女,骆笙却没信心两个姐姐能过得很好。 得了骆笙吩咐后,蔻儿很快带回来华阳郡主与舞阳郡主的消息。 :。: 正文 第69章 难办 “姑娘让婢子打听的华阳郡主是长春侯的原配夫人,已经过世好些年了。” 骆笙用力咬了咬唇,声音保持着平静“如何过世的?” “十二年前镇南王府出事,华阳郡主主动提出合离,长春侯府颇重情义没有答应,后来华阳郡主就病倒了,大概是郁结于心吧,缠绵病榻数月就去了……” 一旁红豆听了撇嘴“长春侯府颇重情义?呸,我可没瞧出来。” 骆笙看向红豆。 小丫鬟声音响亮清脆,呸了一声才道“长春侯府要是重情义,为什么原配夫人留下的一儿一女没有继室的子女风光?婢子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谁过得好谁才是真得宠。” 骆笙默然。 谁过得好谁才是真得宠,这可真是大实话,不信看骆姑娘就知道了。 换作骆樱姐妹调戏王爷养面首,不被骆大都督一巴掌拍死才怪。 “说说怎么个得宠法儿。”骆笙语气平静,可若是了解清阳郡主的人,便知道郡主生气了。 蔻儿道“倒也没传出长春侯偏疼继室子女的风声。不过长春侯府二姑娘才刚十二岁在京城就有了才名,大姑娘都十七岁了,至今还未定下亲事,一年里有大半时间住在宁国公府……” 骆笙后面的没有细听,注意力落到了长春侯府二姑娘的年龄上。 “十二岁?这么说,当年华阳郡主病逝没多久,长春侯就续娶了?” 如今的长春侯,在当时还是世子。 时人以虚岁论,长春侯府二姑娘如今十二岁,也就是说她的大姐夫最多为大姐守了半年就再娶了。 一个男人再怎么说自己对发妻情深义重,丧妻不出半载就另娶,这份情深义重能有几分? 况且大姐身体一直不错,就算娘家出事受了打击,短短数月竟然就病逝了? 一场浩劫,她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那些人。 “长春侯是在华阳郡主病逝后五个月迎娶的表妹,说是为了方便照顾华阳郡主留下的一双年幼子女。” 骆笙眸光微冷,语气淡淡“想得真是周到。那么舞阳郡主呢?” 蔻儿也拿不准姑娘让她打听这些的意思,不过姑娘问什么她就说什么。 “舞阳郡主听闻娘家出了事,吞金自尽了——”蔻儿见骆笙面色苍白,语气一顿,关切问道,“姑娘您怎么啦,是不是身子还没好利落?婢子就说您该多养两日,操心这么多不行的呀……” 骆笙静静听着小丫鬟的念叨,并不觉聒噪。 她的心太冷,太难过,身边的人鲜活一些,肆意一些,才能让她感觉还在人间。 她做好了两个姐姐不如意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全都不在了…… 骆笙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恢复了平静“接着说吧。” “舞阳郡主的夫婿一直在国子监教书,至今未曾续弦,留下一子在青雅书院读书,是年轻一辈中有名的才子……”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接下来两日骆笙没有踏出大门一步,窝在骆姑娘专属的演武场上把松懈的功夫重新捡起来。 骆大都督留意到女儿这几日的动静有点心慌,悄悄跑来演武场察看。 一支羽箭如流星从拉满的弓弦上飞射而出,正中靶心。 骆大都督走了过去,心情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担忧“笙儿箭法精进了啊。” 以前女儿只是花拳绣腿,今日单看射箭竟有些意思。 这么一来,岂不是更热衷打架了? “明日就要去平南王府赴宴,笙儿怎么整日待在演武场?” “艺多不压身,或许有用得上的时候。”手持弓箭的少女语气平静。 有些事她可以让红豆他们去办,可有些事只能她亲自去做。 骆大都督心一抖,语重心长劝道“笙儿啊,你到了平南王府,接待你的应该是小郡主,像长鞭啊、匕首啊、袖箭啊这些就别带了吧,怪大材小用的。” “好。”骆笙轻飘飘吐出一个字。 见女儿答应这么容易,骆大都督完全不能放心,再次提醒道“明日太子也会去,笙儿你可莫要惹祸,不然惊扰了太子,爹恐怕只能再把你送到外祖家去了。” “太子也会去?”骆笙扬了扬眉梢。 她猜到卫羌会去,然而听到肯定的答案感觉还是不一样。 “自然会去,毕竟是平南王妃寿宴,所以笙儿你且收敛些性子。” 骆笙微垂眼帘,显得十分乖巧“父亲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她今日把额发梳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看着文静又雅致。 骆大都督放下心来,笑道“那明日爹等你,穿得体面些。” 女儿从金沙回来就一身素衣,虽然也很好看,但小姑娘家还是穿红着绿更出挑啊。 或许就有人看上了,来大都督府提亲呢。 骆大都督隐秘幻想着。 安国公府二姑娘朱含霜在与小郡主卫雯小聚时知道了骆笙要赴宴的消息,心中登时恶念翻腾。 “没想到骆笙会来赴宴,简直是给人添堵。” 卫雯无奈笑笑“帖子总是要送的,谁想到她要来。” 朱含霜冷笑“我看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日开阳王也会来。 想一想那日卫晗对骆笙的特殊相待,朱含霜一颗心就好像被钝刀子割。 朱含霜咬了咬唇,凑在卫雯耳边低声道“郡主,难道你就乐意见着这么个人如个蚂蚱一样总在眼前蹦跶还拍不死?” “含霜,明日是我母妃的寿宴。” “可也是最好的机会,不是么?骆笙被骆大都督宠得无法无天,等闲场合闯个祸连根头发丝都伤不着。” 卫雯沉默了。 朱含霜见此翘了翘嘴角。 别看郡主提起骆笙语气温和,其实心里对骆笙的厌恶不比她少。 不然,她也不会有这个提议了。 “你打算如何?”沉默半晌,卫雯开口问。 朱含霜说出心中盘算“想个法子把她与一名男子关在一处,再暴露于人前——” 未等朱含霜说完,卫雯便摇了摇头“这个法子不好。” “怎么?” “骆笙恶名在外,若是男子生得寻常,别人不会信的。” “那就选一个长得俊美的。” 卫晗看朱含霜一眼,语气复杂“可要是这样,她不正好把人带回家么。” 朱含霜“……” 她忘了,对方不是按常理长大的。 。 正文 第70章 一起去 晨曦微露,闲云苑就忙碌起来。 一排六个丫鬟站在骆笙面前,托着成套的衣裳首饰供她挑选。 “姑娘,您穿这条烟霞撒花裙吧,正好配这套红宝首饰。” “其实这件湖蓝色的十二幅湘裙也不错……” 蔻儿熟练给骆笙编着发髻,嘴上停不下来。 骆笙随手指了一套淡绿色的裙衫:“就这套吧。” 蔻儿眨眨眼:“姑娘今天要穿绿色的呀。那也好,姑娘皮肤白,穿绿色最衬肤色了。” 她说着,从妆奁里挑出一个翡翠珠花仔细插入骆笙发髻间,随后退后半步,满意点了点头。 骆笙收拾妥当,带着红豆出了门。 马车已经等在外头,骆笙打眼一扫,除了骆大都督还看到了二姑娘骆晴与四姑娘骆玥。 见骆笙视线在两个庶女身上停留,骆大都督无端有些心虚,轻咳一声解释道:“有你二姐和四妹陪着,也是个伴儿。” 他一想到昨日演武场上正中靶心的那支羽箭就发慌,思来想去还是叫两个庶女跟着心里踏实些。 对于骆大都督的安排,骆笙并无异议,只是问道:“怎么不见大姐?” 骆大都督随口道:“你大姐不爱出门。” 长女已经定了亲,不爱掺和这些,说起来是最让他放心的女儿了。 次女本来也不让他操心,谁成想自从笙儿开始养面首,就再也没有媒人登门。 到如今,骆大都督已经做好了养三个女儿一辈子的最坏打算。 “时候不早了,上车吧。”骆大都督看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心中酸涩。 闺女们明明生得美貌如花,怎么就砸手里了呢? 骆大都督骑马,骆笙姐妹坐车,一行人没过多久就赶到了平南王府。 大都督府与平南王府只隔了两条街,若不讲究排场,步行也是能到的。 此时平南王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热闹不已。 立在王府门前迎客的管事一见是骆大都督,忙上前相迎。 “大都督里面请。” 骆大都督翻身下马,站在马车窗外叮嘱道:“王府景致颇好,笙儿你们好生玩耍,有事情就叫人给爹传信。” 车窗帘掀起,露出少女冷清的侧脸。 “好。”骆笙言简意赅答了一声,眸光微凝。 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的开阳王府。 大周自来的规矩,王爷及冠就离京就藩,而在未成年之前则会居住在离皇城不远的朱雀街,也就是王府一条街。 如今朱雀街就住了两位王爷,平南王与开阳王,两座王府相距不远。 此时,卫晗正好从开阳王府大门走出,一身绯衣格外夺目。 他漫不经心看过来,撞上了少女那双明亮的眸子。 卫晗眉心一跳,漠然收回视线。 骆笙神色比卫晗更漠然,利落放下了车窗帘。 停下的马车重新驶动,从角门进了平南王府。 骆大都督向走过来的卫晗打了声招呼:“见过王爷。” 卫晗微微点头:“大都督客气。” 二人没有多少交情,卫晗礼貌回了一句举步往前走,敏锐察觉骆大都督在悄悄打量他,眼神透着古怪。 卫晗有些迷惑。 上一次骆大都督为了骆姑娘的事向他道歉时还很正常,今日为何用这般奇怪的眼神看他? 毕竟不熟,卫晗虽疑惑,面上却丝毫不露,若无其事往内走。 骆大都督暗暗摇头。 看起来明明气势非凡,怎么就见钱眼开呢? 是,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女儿欠下的人情该还。 可开阳王好歹是个大男人,选择收钱这种方式就让他鄙视了。 就不能要求女儿以身相许吗! 当然,这种无理的要求提出来他断断不会立刻答应,可不提这么合理的要求却要钱,这还是男人吗? 骆大都督心中忿忿,脸上不由带了出来。 卫晗眼角余光扫到,脚步一缓。 他现在可以确定,骆大都督对他有不满。 或许是很不满。 卫晗怀着疑惑走进了平南王府。 骆笙姐妹由王府婢女领进了花园,带来的丫鬟则如其他贵女带来的丫鬟一样留在前厅吃茶。 “三位姑娘这边请。” 王府花园极大,占据了整个府邸西侧,随着往深处走,能看到长亭中三三两两的倩影。 骆笙姐妹一到,亭间的欢声笑语顿时一滞,无数意味莫名的目光投来。 骆晴觉得有些尴尬,微微垂下眼帘,忽然有些后悔出门了。 “骆姑娘来了。”卫雯身为主人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嘴角含笑迎上来。 骆笙仔细看了卫雯一眼,却看不出小时候的影子。 平南王妃对这个老来女管得严,平日里许多事都不许做。 十二年前,平南王府的小郡主还只是个四岁女童,每次见面总喜欢围着她讨糖吃。 如今的小郡主比骆姑娘还要大一岁,对她虽笑脸相迎,眼底却一片淡漠。 或许在淡漠之下,还藏着厌烦。 骆笙未走近长亭时就看到了卫雯与朱含霜的亲昵。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朱含霜对骆姑娘的敌意都不加掩饰,与朱含霜关系亲近的小郡主对骆姑娘的印象又能好到哪里去。 骆笙十分有自知之明,落座后便只喝茶,不说话。 她今日来是想见见平南王夫妇还有卫羌,没兴趣在一个小丫头身上浪费时间。 等到贵女们来齐了,卫雯招呼了一阵子,笑道:“姐妹们先用些瓜果饮品,容我暂且离开一下。” 寿宴快要开始,身为平南王妃的独女总要过去露个面。 至于花园里这些贵女都是随着母亲来的,倒是不必与长辈们凑在一处拘谨。 说白了,这就是一次让小姑娘们相聚玩耍的机会。 众女纷纷笑道:“郡主不必管我们,快些去吧。” “那就失陪了。”卫雯客气一句,转身欲走。 一直安安静静喝茶的骆笙把茶杯一放,扬声道:“郡主稍等。” 骆晴与骆玥不由变了脸色,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多言,只剩下满心忐忑。 “骆姑娘喊我有事?”卫雯压下心中诧异,温声问道。 骆笙起身走向卫雯,笑吟吟道:“我随郡主一起去。” 正文 第71章 平南王妃 骆笙开口要求同去,登时惊呆了众女。 她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提出这种要求? 人家小郡主去给王妃贺寿,她凭什么跟着啊,凭她不要脸吗? 众女沉默着看笑话。 卫雯在最初的惊讶后,把厌烦掩饰得极好,柔声道:“我去去就来,骆姑娘不如在此好好歇息,若是无聊也可以赏赏花。” 骆笙微笑:“喝茶赏花可以稍后,我既然代表大都督府的女眷来了,总要当面向王妃恭贺一声。郡主说是不是?” 卫雯敛眉沉默片刻,无奈点头:“骆姑娘说得是,那就一同去吧。” 她一时忘了,骆笙与在场贵女不同。 这些贵女是随着自己母亲来的,场面上的应酬自有那些夫人出面,而骆笙却是大都督府分量最重的女眷。 她提出去恭贺王妃,作为主人的卫雯根本不好拦。 眼见骆笙随着卫雯往亭外走,骆玥忙喊了一声三姐。 骆笙回眸,露出安抚的笑:“二姐与四妹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可是——”骆玥想起骆大都督的叮嘱,欲言又止。 父亲说要她与二姐陪着三姐呢。 父亲说得委婉,可她是明白的,这是怕三姐又闯祸,让她和二姐盯着点儿。 然而这话当众却不好说出口。 眼见许多目光往骆玥身上投来,骆晴轻轻拽了她一下:“四妹,坐下吧,三妹很快就会回来的。” 三妹决定的事不会改,让她与四妹跟着去见平南王妃又不合适,与其众目睽睽之下纠结,不如默默等三妹回来。 那边都是一些长辈,三妹应该不会起冲突吧——骆晴不确定地想。 走在路上的卫雯也在寻思这个。 骆笙什么时候对应酬感兴趣了,莫不是打算去闹事? 想到这里,卫雯眸光一冷。 若是如此,她定饶不了她! 不对,今日本来就有好戏看了。 想到某些事,卫雯嘴角微翘加快了脚步。 “王妃,郡主与骆姑娘到了。” 听到婢女禀报,唇畔含笑的平南王妃不由一愣。 她估摸着女儿该过来了,可骆姑娘是哪个? 大都督府的女眷脱离正儿八经的贵妇圈子太久,平南王妃一时竟没想起来婢女口中的骆姑娘是谁,直到见到了走在卫雯身侧的绿衣少女。 骆笙这张脸是相当有辨识度的。 无他,在场夫人但凡有儿子的,都曾担心过宝贝儿子会遭骆姑娘毒手。 至于儿子其实长得没那么好看甚至有点捉急,这种情况完全不存在,毕竟在所有当娘的眼里自家儿子永远是最出挑的,就算不是骆姑娘,也有无数不要脸的死丫头盯着流口水。 骆笙的出现令在场的夫人皆愣了愣。 平南王妃看了卫雯一眼。 卫雯行过礼,解释道:“骆姑娘想当面恭贺母妃。” 骆笙适时福了福身子,朗声道:“祝王妃顺心如意,松鹤长春。” 少女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些向来稳重得体的贵夫人不由抖了抖嘴角。 “松鹤长春”虽是个吉祥话,可怎么能用在王妃身上呢。 平南王妃十分注重保养,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瞧起来不过四十左右,平日里最爱听人恭维她年轻。 骆姑娘祝平南王妃松鹤长春,这不明显把平南王妃当成老太太对待么。 啧啧,把女儿养得这么不学无术,骆大都督愁不愁啊? 不过骆姑娘能想出一句“松鹤长春”也算不容易了,反而是平南王妃听了该要难堪了。 众夫人这般想着,悄悄瞄了瞄平南王妃脸色。 平南王妃自从进京就过上了众星捧月的生活,何曾被人当面这般埋汰过。 不错,在平南王妃听来这就是埋汰。 她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哪来的松鹤长春! 平南王妃心里恼得不行,偏偏面上还不能流露分毫。 这是她的寿宴,若是这点气都沉不住,定会被人瞧了笑话去。 可还是好气啊! 平南王妃面带微笑谢过骆笙的祝福,眼风扫了女儿一眼。 卫雯咬了咬唇,忍气对骆笙笑笑:“骆姑娘,我让侍女送你回花园吧。” 骆笙一脸诧异:“莫非这里没有骆府女眷的位子?” 卫雯被问得一滞,不由看向平南王妃。 平南王妃保持着微笑:“怎么会呢,骆姑娘就坐这边吧。” 骆笙赧然一笑:“我一个小姑娘坐在这里不合适。不知长春侯夫人来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某张桌子旁坐着的一名妇人。 妇人瞧着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气质温婉。 骆笙于是知道这就是长春侯夫人杨氏。 据红豆说,骆姑娘很不待见杨氏。 原因也简单,长春侯这位继室生了个小有才名的女儿,有一次被人称赞,那人顺势嘲笑了不学无术的骆姑娘。 偏偏这话被骆姑娘听到了。 骆姑娘毫不客气把那人抽了一顿,顺带讨厌上了长春侯一家子。 骆笙望着杨氏微微一笑。 骆姑娘讨厌此人,她当然也讨厌啦。 不说别的,单说这人在长姐病逝不到半年的时候就嫁给了自己表哥,她就喜欢不起来。 恰好杨氏身边空着个位子,骆笙径直走过去,笑眯眯问道:“杨夫人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杨氏眼皮跳了跳,不露情绪笑笑:“当然不介意。” 也不明白一个小姑娘坐在她身边怎么就合适了,然而也不敢问。 骆姑娘的凶名,她也是耳闻过的。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两个儿子还没十岁,不用担心骆姑娘凑过来是打她儿子们的主意。 骆笙施施然坐下,斯斯文文喝茶吃蜜饯。 眼见宴席已开,骆笙大有吃到底的意思,卫雯有些按捺不住了。 骆笙要是留在这边,那番安排岂不是白费了…… 卫雯向一名侍女悄悄使了个眼色。 侍女混在几位奉汤的侍女中,把分好的甜汤端给骆笙。 一双白皙秀气的手,一碗色香俱全的甜汤。 甜汤刚刚捧到骆笙面前,那双手突然一抖。 一只更加白皙秀气的手轻巧一拨,那碗甜汤就扣在了长春侯夫人杨氏脸上。 气质温婉的长春侯夫人发出一声尖叫。 正文 第72章 太子 长春侯夫人杨氏被泼了满头满脸,汤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连带着冲刷掉脸上的脂粉。 甜汤只是温热,不至于把人烫出好歹,狼狈却在所难免。 尤其是这样的场合,可以说十分狼狈了。 众夫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骆笙脸一沉,冷冷呵斥:“连一碗汤都端不稳,这是王府的婢女吗?” 端汤的婢女早已骇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请罪:“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她只是想把甜汤洒到骆姑娘身上一些,骆姑娘反应怎么就那么快,直接把她的手打开了,然后一碗汤就扣在长春侯夫人脸上了…… 一想到后果,婢女身子摇摇欲坠。 卫雯冷眼旁观,用力紧了紧手中帕子。 她示意婢女佯作失手洒一些汤汁到骆笙身上,骆笙只能离席换衣裳,到时候顺理成章就去花园那边了。 谁成想骆笙反应那么快,坐在一旁的长春侯夫人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滚下去领罚。”平南王妃语气淡淡,内心已是暴怒。 她的寿宴上婢女失手打翻汤水扣了客人一脸,简直丢尽了王府脸面。 婢女绝望看了卫雯一眼,连求饶都不敢喊,就被人拖了下去。 平南王妃对长春侯夫人杨氏歉然一笑:“都是我管束不严闹出这种事来,实在是对不住。” 杨氏只顾着擦脸,哪还有闲暇应和平南王妃的话。 平南王妃一扫卫雯:“雯儿,扶杨夫人去换衣裳。” 身为主人家在宴席上让客人遭到这样的难堪,哪怕平南王妃身份比杨氏高贵许多,也不得不让女儿亲自出面。 这样方能使平南王府在人后少些诟病。 卫雯心中虽不愿,却无可奈何,走到杨氏面前福了福身子:“杨夫人,我陪您去更衣吧。” 杨氏一身狼狈顾不上客套,急匆匆随着卫雯走了。 骆笙款款起身:“两个姐妹还在花园中,我也要过去了。” 平南王妃勉强笑笑,随手指了一个婢女送骆笙过去。 盯着少女离去的窈窕背影,平南王妃眸底冷然。 若不是婢女确实失手,她甚至怀疑这丫头是专门过来给她添堵的。 骆笙走出门口,迎着明媚的阳光眯了眯眼睛。 十二年过去,平南王妃竟然变化不大,可见这些年来过得舒心。 怎么会不舒心呢,长子过继给皇上当了太子,次子将来继承王位。就算礼法上与长子不再是母子关系,多年来的母子情却割不断。 等将来太子登基,平南王府只会更风光,更稳当。 活得舒心,才有闲心在意老不老这个问题。 骆笙弯唇,勾起讽刺的弧度。 “骆姑娘,请这边走。” 骆笙睨了婢女一眼,淡淡道:“不急着过去,我随意逛逛。” 没有机会见到卫羌也无妨,先熟悉一下平南王府也算不虚此行。 “可是——”婢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骆笙脸色冷下来:“怎么,王府不许人逛?” 婢女听得想翻白眼。 把王府当成大街一样闲逛本来就不合适啊,怎么到了这位骆姑娘嘴里就这么理直气壮了? 可她只是个婢女,硬要拦着大都督之女是拦不住的,除非对方不顾体面要闯到前头男客那边去。 “骆姑娘,前边都是男客,来的皆是勋贵重臣,还有太子。”婢女硬着头皮提醒道。 骆笙笑了:“我知道呀。我父亲也在前面,我又没说去那里,就只是随意走走,赏一赏王府的景致。” 听她如此说,婢女不好再多话。 这位骆姑娘连相府千金都敢揍,真惹恼了哪是她一个侍女能顶得住的。 没有人在耳边聒噪,骆笙如在自家花园般闲庭散步,暗暗把所见记在心里。 她一时不能奈何这些人,多些了解总是好的。 有男声突然传来。 婢女脸色一变,刚要出声就被一只嘴捂住,一股大力把她拽进了一旁花木后 “大哥,母妃盼了你好久了,咱们快些过去吧。” 认出这个声音,婢女登时吓得不敢再挣扎。 一道悦耳的男声传来:“卫丰,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大哥,你该叫我殿下,免得旁人听见了误会。” 骆笙眼神一紧,把浓密花枝拨开一道缝隙。 不远处立着两名男子,二人身形仿佛,一个还透着少年的青涩,另一人已经有了男人的成熟。 骆笙的眼神直直落在年纪稍长的男子身上。 卫羌本与她同岁,如今该有二十九岁了。 二十九岁,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来说,几乎是最富有魅力的年纪。 他的眼神变得更深邃,他的气质变得更内敛,他的举手投足变得更优雅自信。 而不像十二年前的平南王世子,在她面前会有少年的慌乱局促,会有让人莞尔一笑的笨拙。 骆笙想着这些,自嘲笑笑。 或许十二年前那个局促笨拙的少年从不曾存在过。 因为在意,才会在那个人面前局促笨拙。 可若真的在意,卫羌又怎么会呈上了所谓镇南王府谋逆的证据,又怎么会毫不留情杀了她。 骆笙真是恨啊。 哪怕面上一派平静,眼中却冒出火来。 柔嫩的花瓣被揉碎,花汁把白玉般的指腹染红。 对话还在继续。 “知道了,殿下。”卫丰悻悻应了。 卫羌一脸严肃:“还有,你以后多劝着些婶婶,莫要把我一个侄儿这么放在心上。” “殿下!” “怎么?” “今日是母妃的生辰——” 卫羌笑笑:“所以我才过来了。” 言下之意,平时没有来的必要。 骆笙听着,心中涌起古怪来。 十二年前的卫羌比眼前的卫丰还小几岁,提到平南王妃的孺慕之情从不曾掩饰,可从没这般冷漠。 这是唯恐皇上心中膈应,明面上与平南王府疏远? 卫羌的出现对骆笙冲击有些大,她目不转睛盯着那个人,胡乱猜测着。 卫丰苦笑:“殿下,你是不是还在怪父王——” 卫羌陡然冷下脸,声音仿佛结了冰:“怎么会,我有今日感谢王叔还来不及。卫丰,你也不是孩子了,不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一声尖叫突然响起,打断了二人对话。 正文 第73章 不懂事 尖叫是女声,透着惊恐,而这也让卫羌与卫丰登时神色紧张起来。 刚刚二人的对话虽没有太出格的地方,传到旁人耳中终归不好听,尤其以卫羌的敏感身份,更容易招致非议。 卫羌刚要喝问,一道透着冷清不耐的女子声音便响起:“不过是让你带本姑娘去找开阳王,你一个婢女竟还推三阻四。莫不是仗着平南王府的人,便不把本姑娘放在眼里?” 卫羌与卫丰不由对视一眼。 哪家姑娘如此狂妄,竟威逼王府侍女带着去见男子。 还是去见开阳王! 卫羌大步流星走过去,卫丰紧随其后跟上。 “谁?”绕过花木,一道淡绿色的倩影便映入眼帘,卫羌冷声问道。 这样的女子,他倒要见识一下了。 少女转过身来,手中一条花绿小蛇正吐着信子来回扭动。 稳重矜贵的太子殿下眼神一下子直了。 一条小蛇他当然不在意,可一个少女面色如常拎着一条蛇玩,这冲击实在有点大。 同样双眼发直的还有卫丰。 没办法,这样的姑娘他也没见过。 不对,他的意思是拎着蛇玩的姑娘没见过,但眼前这个姑娘他认识! 这不是骆大都督的爱女吗? 思绪迟钝的小王爷终于反应过来。 短暂的凝滞后,还是骆笙微微屈膝打了招呼:“太子殿下,小王爷。” 她说完,以不解的眼神看着二人,意思十分明显: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卫羌嘴角微微抽动,冷淡道:“呃,原来是骆姑娘。” 他与骆大都督的这位爱女见面不多,印象却十分深刻。 无他,调戏男人养面首,这样的女子真的没几个。 卫羌视线默默从少女素白指尖那条花绿小蛇上扫过,又加了一条:还玩蛇! 要说不怕蛇的女孩,他知道的其实还有一人…… 卫羌唇角紧绷,眸低冷意浮现。 眼前女子岂配与她比较。 一旁卫丰忍不住问道:“骆姑娘这是干什么?” 他说着,眼神时不时瞄花绿小蛇一眼。 说真的,他不怕蛇,可见到一个少女若无其事摆弄蛇玩,心里莫名发紧。 是寿宴上的饭菜不好吃,还是王府景致不够美,骆姑娘这到底要闹哪一出啊? 听卫丰发问,骆笙扬唇一笑,缠着小蛇的指尖指了指侍女:“正要跟小王爷说,贵府侍女十分不懂事,客人一个小小的要求竟推三阻四。我只好让这条小蛇与她玩一玩啦。” 卫羌与卫丰原本注意力都被骆笙吸引去,现在才有工夫打量那个倒霉的侍女。 穿着王府婢女统一服饰的侍女瘫倒在地,直到现在还维持着惊恐的神色,一张秀气的面庞惨白一片。 触到卫羌二人的目光,侍女猛然清醒过来,立刻伏地请罪:“惊扰了太子殿下与小王爷,奴婢该死!” 她以额贴地,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显然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卫羌自然不会与一个婢女多言,收回目光看向骆笙,温声道:“今日是王妃寿宴,骆姑娘还是早些过去吧。” 无论心中对此女如何不屑,他没必要与骆大都督结怨。 骆笙与卫羌对视,心中冷笑。 曾经的卫羌也是温柔的,只可惜她眼瞎,以为他只对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温柔,却没想到对明明厌恶的女子也能温声细语。 真想把小蛇丢到这张虚伪至极的脸上。 骆笙指尖动了动。 卫羌莫名头皮一麻,后退半步。 骆笙微微一笑:“已经从王妃那里出来了,太子殿下与小王爷是要过去吗?” “嗯。”卫羌因刚刚的失态有些懊恼,淡淡应了一声。 卫丰忍不住提醒道:“骆姑娘,你还是把蛇放开吧,以免惊吓到别人。” 骆笙扬眉,露出恍然神色:“原来小王爷怕蛇。” 卫丰嘴角不由抽搐,心生恼怒。 谁说他怕蛇了! 这个骆姑娘果然不懂礼数,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卫羌知道这个弟弟性子有些冲动,适时开口道:“卫丰,我们过去吧。” 卫丰压下恼火点了点头,绷着脸对骆笙道:“既然骆姑娘从王妃那里出来了,就早些去我妹妹那边吧,她们或许都等急了。” “好。”骆笙应得干脆,仿佛半点没有看出对方的不快。 走得远了,卫丰冷着脸低骂一句:“真是没规矩!” 卫羌笑笑:“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殿下你没听见么,她威逼侍女带她去见小王叔。” “那又如何?她不是没见到么。”卫羌神色恢复了淡漠,“即便见到,又能拿小王叔怎样?” 卫丰点头:“也是。小王叔那样的身手,一个女子当然不能奈何,除非他自己愿意——”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卫丰一脸古怪。 卫羌看他一眼。 卫丰缓缓吸了口气,以十分不可思议的语气道:“殿下,还记得骆姑娘在大街上扯掉小王叔腰带的事么?” “嗯。” “你说骆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卫羌没吭声。 沉默了一会儿,卫丰结结巴巴来了一句:“该,该不会小王叔其实乐意吧?” 卫羌眸光一闪,嘴上道:“不要胡乱猜猜,或许是一时大意。” “一时大意?”卫丰摇了摇头。 若换了他或许会一时大意,可小王叔是刀尖舔血过的,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失误? 说是心甘情愿,反而更靠谱些。 不过小王叔看上骆姑娘这种可能更让人难以置信啊。 卫丰深深困惑了。 而卫羌想到这种几乎不可能的可能,心思微微一动,而后大步往前走去。 骆笙还立在原地,见那二人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把小蛇往花丛中一抛,淡淡道:“还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获得自由的小蛇飞快跑了。 侍女白着脸爬起来,腿脚软得站不住。 刚开始是被突然爬到裙摆上的蛇吓得,后来则是面对太子与小王爷的恐惧。 惊叫出声后的那一刻她都绝望了。 偷听太子与小王爷说话被发现,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没想到骆姑娘若无其事捉住那条小蛇,轻松脱身。 “一条蛇也能吓得乱叫,真是不懂事。”骆笙板着脸下巴微扬,“带路吧。” 正文 第74章 魂牵梦萦 ,最快更新掌欢最新章节! 侍女慌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往前走。 “等一下。”骆笙停下脚步,狐疑看着侍女领路的方向,“这是往前院去的吧?” 侍女茫然看着骆笙,点点头。 是往前院去的啊,骆姑娘不去贵女们那里而在这边乱逛,不就是存着去前院的心思吗。 等等,她怎么能带骆姑娘去前院! 侍女总算找回理智,一阵后怕。 她糊涂了,居然想着报恩哩。 侍女暗暗掐了掐手心。 可不能乱认恩人,明明是骆姑娘非要乱走才遇到这种事的。 “你带我去前院做什么?”骆笙敛眉,一脸严肃,“刚刚说要见开阳王不过是为了脱身,我一个大家闺秀没事去前院干什么?” “那,那您——”侍女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骆笙矜持挑了挑眉:“当然是去找我的姐妹们。带路吧。” 眼见侍女老老实实带路,姿态透着不自觉的恭顺,骆笙扬唇笑了。 她可真是爱死了为所欲为的骆姑娘。 想讲道理时就讲道理,不想讲道理也是理所当然。 卫羌与卫丰的到来令平南王妃喜笑颜开,尤其是见到许久不见的长子,连刚刚的不快都抛之脑后了。 “太子瞧着清减了些,可是近来事忙?”平南王妃柔声问。 “多谢婶婶惦念,侄儿一向还好。”卫羌客气回道。 以太子之尊这般温文尔雅,无疑会令旁人觉得太子宽和懂礼,平南王妃却心中一酸。 别人不了解,难道她这个做母亲的还看不出来,儿子这是和他们夫妇离心了。 是,从律法上羌儿已经不是他们的儿子,只是侄儿,可这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守着一点点长大的。 她还记得在南边的日子,每到她生辰羌儿都会精心准备礼物,有一次还亲自雕了一支玉兔簪给她。 而不是像现在,礼物一看就是下边的人准备的,贵重是贵重,却也冷冰冰只剩贵重了。 平南王妃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生出难以对外人道的几分遗憾。 “出来已久,我回前边与王叔说一声,该回宫了。”简单客套了几句,卫羌便提出告辞。 平南王妃眼底闪过失望与不舍,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什么都不能多说,甚至为了避嫌连一丝留恋都不能流露。 皇上没有子嗣,兄弟却不少,侄子就更多了。 羌儿能脱颖而出被皇上选中,不知让多少王府眼红心酸。 平南王府对这样的好运若是表现出感恩戴德之外的情绪,就要被人骂得了便宜还卖乖。 坐在那把龙椅上的人也不喜欢嗣子和原来的父母太过亲近。 “母妃,我陪殿下一起去前边了。” 平南王妃对卫丰无需遮掩慈母心情,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去吧。劝着你父王莫要贪杯。” “母妃放心吧。” 目送两兄弟离去,平南王妃立刻被恭维声淹没。 这些贵夫人不好直接夸赞太子,赞美小王爷的话不要钱般冒出来。 平南王妃矜持听着这些话,心中那丝酸楚悄然散了。 如今的局面本就是平南王府费心得来,确实不能太贪心了。 前院气氛正酣,就连卫晗都浅酌两杯,本有些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红。 只是他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依然通透,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他不喜这样的场合,但该来还是要来。 这世上并无能完全随心所欲之人 想到这里,卫晗微微一怔,脑海中突兀闯入一个人影。 或许还是有的。 不管世人看法如何,那位骆姑娘确实活得随心所欲。 但是这种不顾后果的随心所欲,他并不认可。 只是——卫晗突然想到短短相处的那几日以及回京后的两次接触,又有些迟疑。 骆姑娘似乎也不是不顾后果,恰恰相反,她看似随心所欲的那些举动,带来的结果都不错。 比如请动了李神医…… 想到此事,卫晗心生无奈。 他已经接连碰壁数次了。 骆姑娘究竟是用什么打动神医的? 卫晗又陷入了沉思。 身边传来动静,卫晗侧头看了一眼。 卫羌向卫晗举了举杯:“王叔可是觉得今日的酒不合胃口?” “没有。”卫晗端起酒杯随意与卫羌的杯子碰了碰,一饮而尽。 杯是白玉杯,握着杯的手仿佛比白玉还要白。 卫羌目光落了落,闪过一个念头:这位王叔可一点不像威震北地的修罗。 他比卫晗长了足足九岁,也因此,实难把眼前这个刚刚褪去少年青涩的男子当成长辈尊敬,不自觉就带了审视。 当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对大部分长辈也并不需要如何尊敬。 可开阳王不同。 开阳王是威慑北齐的一把尖刀,深得父皇器重。 而他这个太子与父皇的关系终归微妙了些。 不是亲父子,相处难免有些如履薄冰,何况天家无父子,史上下场凄凉的太子不胜枚举。 卫羌不动声色把酒喝完,笑道:“刚才我去婶婶那里,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卫晗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 “是骆姑娘。”卫羌没有卖太久关子,留意着对方表情说道。 卫晗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面无表情等着卫羌继续往下说。 遇到了骆姑娘,为何对他说? 卫羌没有看出什么,笑起来:“骆姑娘逼着王府侍女领她来找王叔。” 卫晗眉梢微动。 逼王府侍女领着来找他? “侍女不从,竟还捉了条小蛇恐吓人家。呵呵,看来骆姑娘对王叔真是魂牵梦萦。” 卫晗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淡定。 太子说的真是骆姑娘? 那次他主动约见,提出来的请求对方拒绝得那样干脆利落,他可没看出来半点魂牵梦萦。 路上,一碗臊子面收他一百两银子,他也没看出来魂牵梦萦。 不过捉蛇倒像是骆姑娘敢做出来的事。 一个把菜刀舞得那么熟练的人,应该用菜刀剁过蛇吧? 据说蛇羹味道不错。 菜刀—— 卫晗想着这个,难免想到一件事:所以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往他眼睛撒了一把辣椒面的女子就是骆姑娘吧。 “太子莫要拿我取笑。”卫晗心中想过许多,面上一点异样不露。 “王叔不好奇骆姑娘后来去了哪里?” 卫晗呼吸一窒。 去了哪里?总不能真来找他了吧? 正文 第75章 礼尚往来 这个时候,骆笙已经转过一处假山,望见了先前被领去的长亭。 长亭中人影攒动,声音杂乱,似是发生了状况。 骆笙脚步一顿,随后快步走了过去。 “骆姑娘回来了!”衣香鬓影间,不知哪位贵女喊了一声。 众女齐刷刷往外看,见到骆笙的瞬间神情各异。 骆笙一眼扫到骆玥捂着脸杏眼含怒,骆晴苍白着脸搂着她,一名婢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三姐——”见骆笙走来,骆玥脱口而出,不知为何竟感到了委屈,那双含着怒火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把你的手放下来。”骆笙语气淡淡,甚至隐约能听出一丝嫌弃。 众女悄悄交换了一下眼色。 骆姑娘不好惹,这个她们都知道,本以为见到自家姐妹受了欺负哪怕为了面子也会出头,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也是,骆姑娘在外头横行霸道,在府中同样作威作福,又怎么会护着姐妹呢。 骆玥听到这话咬了咬唇放下手,垂着眼帘掩去眸底的失落与自嘲。 她刚刚一定是魔怔了,见到骆笙竟以为会替她出头。 骆笙视线落在骆玥面上。 骆玥右边脸颊微红,因为肌肤娇嫩雪白,巴掌印十分明显。 骆笙眼底冷下来,平静问道:“谁打你了?” 这个人自然不会是骆晴。 众女不由看向站在骆玥不远处的一名少女。 少女个子高挑,神色倨傲,与骆笙投过来的眼神相触,下意识抿了抿唇。 骆笙不知道少女是谁。 没有骆姑娘的记忆,这点确实令人头疼。 但一个见到她下意识抿唇的人,身份应该不会比小郡主卫雯更高贵,且很可能与骆姑娘闹过不愉快。 短短一瞬间,骆笙有了这些推断。 “你打了我四妹?”骆笙直视着少女问。 少女红唇抿成一线:“是又如何?” 卫雯比骆笙先一步回来,此时身为主人不得不站出来:“骆姑娘,情况是这样的——” 骆笙语气淡淡打断了卫雯的话:“郡主先不急着说。” 卫雯皱眉看着骆笙,不知道对方说这话的意思。 众女更是眼睛不离骆笙左右,沉默的外在下是一颗兴奋跳动的心。 只要自己不是那个热闹,看热闹永远是人的天性,在场贵女也不能免俗。 众目睽睽之下,骆笙一步步走到少女面前,扬手甩了一巴掌。 一声脆响震住了众人,就连挨了耳光的少女都没反应过来,捂着脸满眼震惊。 骆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揉了揉手腕这才对卫雯微微一笑:“郡主现在可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了。” 卫雯回过神来,语带不悦:“骆姑娘,你这就有些过了。” 骆晴担忧喊了一声:“三妹——” 骆玥望着骆笙怔怔落泪,眼中却有了光。 领骆笙前来的侍女盯着少女的脸心情十分复杂:骆姑娘的手摸过蛇呢…… “我只是礼尚往来,先还了礼再谈其他。”骆笙扫了跪地发抖的侍女一眼,语气透着漫不经心,“瞧着好像又是侍女引起的麻烦呢。” 卫雯心头一跳,那些指责的话不得不咽了下去。 骆笙这话听着随意,却没那么简单。 母妃那边侍女把甜汤扣到长春侯夫人脸上的事还没传出来,要是眼下的事端再被骆笙引到王府婢女身上,王府名声就要受损了。 别的不说,一个管不好下人的名声就不好听。 卫雯望着骆笙。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平静深邃,令人看不透深浅。 骆笙连宰相的孙女都敢甩巴掌,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眼前挨打的少女正是陈阁老的孙女陈若凝。 真要说来,阁臣与前朝的宰相有很大区别,但在民间还是习惯以阁老或宰相称之。 卫雯想着这些,不得不缓了语气,柔声道:“我只比骆姑娘早来一阵儿,具体的还是请在场的姐妹说说吧。” 亭中一片沉默。 看热闹是好的,卷入热闹就不明智了。 卫雯敛了敛眉。 她其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有些话由她这个主人来说不大合适。 略一琢磨,卫雯对朱含霜微一点头:“含霜,不如你来说吧。” 朱含霜与骆笙本就不对付,倒是不在乎太多,开口道:“先前大家在吃茶,这个婢女给骆二姑娘端了一盘瓜果,谁知脚下一滑果盘脱了手。骆四姑娘为了护着骆二姑娘把果盘往外一甩,瓜果全都砸在了陈大姑娘身上。” 朱含霜说到这,下意识弯了弯唇:“瓜果砸了陈大姑娘一身,骆四姑娘却没道歉。陈大姑娘一急就打了骆四姑娘一巴掌,情况就是这样。” 骆笙听朱含霜说完来龙去脉,心中冷笑。 朱含霜这话听来没什么问题,实则把过错一股脑引到了骆玥身上。 不小心砸到了陈大姑娘却不道歉,这怎么听都是骆玥不占道理。 相比之下,陈大姑娘情急还击也就变得情有可原了。 骆笙此时倒是猜出了陈大姑娘的身份。 姓陈,还敢甩大都督府的姑娘巴掌,这应该是当朝次辅陈阁老的嫡长孙女陈若凝。 她听红豆提起过,骆姑娘以前揍过相府千金陈大姑娘。 红豆为什么会提起呢,因为这丫鬟当时帮着自家姑娘一起揍的,作为光辉战绩当然要时不时提一提。 骆笙静静听完,没有顺着朱含霜的话问,而把视线落到了跪地侍女身上。 “脚下一滑?上个果盘都能脚下一滑,这个婢女是与把甜汤扣到长春侯夫人脸上的婢女同一批调教出来的吗?” 此话一出,众女一脸惊讶,与左右之人低语起来。 卫雯眼底闪过恼怒,对朱含霜使了个眼色。 朱含霜忙道:“实怨不得婢女,地上洒了酒水太过湿滑,她是无意踩到了。” 骆笙往地上扫了一眼,果然见到湿漉漉的石板,还有尚未收拾走的碎瓷与占满灰土的瓜果。 “呃,原来是个意外。”骆笙随意点评一句,却让卫雯心中更恼。 既然说是意外,为何反复提起,这不等于强调王府婢女有问题。 骆笙睇了卫雯一眼,看向骆玥:“四妹为何没向陈大姑娘道歉?” 骆玥一开口就带着气怒:“我——” 骆笙摆摆手:“慢慢说。事实摆在这里,说快说慢也不会变。” 正文 第76章 讲道理 许是骆笙表现太过淡定,骆玥愤怒的情绪一下子得到了安抚,声音不自觉放缓:“我失手把果盘推到了陈大姑娘身上正准备道歉,谁知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陈大姑娘骂了。” “陈大姑娘骂什么?”骆笙睨了陈若凝一眼。 挨了巴掌的陈若凝脸色铁青:“骆笙,你欺人太甚!” 骆笙收回视线,全当对方不存在。 “她骂我是故意的。”骆玥一咬唇,“还骂我跟着三姐不学好,认不清自己身份来王府赴宴……” 骆玥说着看了站在陈若凝身侧的粉衣少女一眼,忿忿道:“陈大姑娘明明带了陈二姑娘来,却这般羞辱我,还羞辱三姐。我气不过就没道歉,陈大姑娘就一巴掌甩了过来……” 骆笙不动声色扫量陈二姑娘一眼,明白了对方与骆玥一样是庶出。 要说起来,今日来的贵女都是各府身份最尊贵、最得宠的姑娘,庶女寥寥无几。 骆玥的话显然让陈二姑娘有些难堪,生着一张桃心脸的女孩尴尬垂下头去。 陈若凝从那一巴掌中缓过神来,望着骆笙的眼睛几乎喷火:“骆笙,你真以为能为所欲为?” 骆笙一脸严肃:“陈大姑娘可不要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为所欲为了?” “什么时候?”陈若凝声音拔高,一指自己左脸颊,“刚刚这一巴掌难道不是你打的?” 京城贵女中,陈若凝性子冲动是出名的,不然也不会有与骆姑娘对打的光荣事迹了。 此刻陈大姑娘与骆姑娘对上,让在场贵女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这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骆笙莞尔一笑:“刚刚我给你的可不是巴掌,而是回礼。” 她眉眼镇定,语气平和,越发衬得对方冲动暴躁。 陈若凝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骆笙脸色骤然一冷,把唇畔的笑收起,“陈大姑娘若想讲理,不如我们这就去王妃与诸位夫人面前讲一讲。我正想问一问王妃,平南王府是不是不许庶女登门做客。” “骆姑娘!”卫雯不由急了。 骆笙目光转向卫雯,弯唇一笑:“差点忘了郡主就在这里,那就请郡主说一说吧。” 突然被推上风口浪尖,卫雯气个倒仰,偏偏不好流露出来。 在场贵女几乎都是嫡女身份,若说心里话,没有几个真把庶女放在眼里,卫雯以郡主之尊更是如此。 可王府不许庶女登门做客的话万万不能传出去。 如今最得皇上宠爱的萧贵妃便是庶女出身。 萧贵妃是个狠的,因为当庶女时受过嫡母不少磋磨,一朝翻身就找了个由头逼死了嫡母,嫡母所出的一子一女亦是下场凄凉。 萧贵妃圣眷正浓,平南王府哪能传出这样的话得罪人。 卫雯突然发现骆姑娘动起嘴皮子来比动拳头还要难缠。 “怎么会呢,既然收到帖子,就都是王府的贵客。”卫雯强笑着道。 骆笙对陈若凝挑了挑眉:“陈大姑娘可听到了?” 陈若凝抿唇不语。 郡主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与骆笙结怨,实在是这贱人太过嚣张让人忍无可忍,而对平南王府的小郡主就没必要得罪了。 骆笙冷下脸来:“既然王府对来客一视同仁,那我就要问一问了,陈大姑娘凭什么揪着我四妹的出身侮辱人?凭你是相府千金,还是凭你不讲理?” “你——”陈若凝被问得火冒三丈,偏偏不知如何辩驳。 骆笙动作优雅把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不紧不慢道:“陈大姑娘打了我四妹一巴掌,我还了你一巴掌,那便抵消了。我四妹失手把果盘扫到了你身上没道歉,你言语侮辱我四妹也没道歉,那么亦抵消了。我们在王府做客总不好让主人为难,此事到此为止,陈大姑娘觉得如何?” 陈若凝听得有点懵。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她若是坚决不答应,倒像是无理取闹了。 卫雯见陈若凝没吭声,忙道:“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姐妹,骆姑娘与陈大姑娘能握手言和最好了。今日是我没安排好,说起来该我向二位道歉才是。” 小郡主都这么说了,陈若凝窝在肚子里的火气就更发作不出来了,绷着脸一声不吭。 想见到的事没有照着计划发展,不想见到的事却发生了,卫雯默默叹了口气,笑道:“姐妹们若是吃好了,不如在园子里随意走走,东南角有一片芍药花开得正好。” 见没热闹可瞧了,众贵女遗憾的同时熟练露出体贴温婉的笑容,三三两两离开了长亭。 陈若凝绷着脸往前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打了别人一巴掌,也挨了一巴掌,可她还平白无故被果盘砸了一身呢,怎么就抵消了? 骆笙那个贱人把她绕进去了! 可偏偏事情都结束了,现在再冲回去打架,只会显得她不依不饶。 陈若凝憋屈得脸色发青,猛然停下来。 陈二姑娘垂眸走在后边,一时不察撞了她手臂一下。 陈若凝憋着的火腾地冒了上来,扬手打了陈二姑娘一巴掌,喝道:“你没长眼睛么?” “大姐,我一时没留意——” 不远处还有随意走动的贵女,陈若凝不欲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狠狠瞪了陈二姑娘一眼,举步往前走。 陈二姑娘亦步亦趋跟上。 “滚一边去,不许跟着我!”陈若凝推了陈二姑娘一把,大步往一处花丛走去。 陈二姑娘留在原地,垂眸苦笑。 骆笙还待在长亭里。 骆玥咬了咬唇,对着骆笙福了福身子:“三姐,多谢你替我解围……” 骆笙一脸平静:“不谢。” 这般言简意赅,倒是让骆玥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的心情了。 这时骆晴开口提醒道:“四妹,你的衣裳脏了。” 骆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衣袖上溅了不少酱色汤汁,因为今日穿的浅色衣裳,瞧着十分明显。 她想了起来,这是护着二姐时一只手无意按到桌上碗碟溅上的。 “领骆四姑娘去更衣。”卫雯随手指了一个丫鬟吩咐道。 “给郡主添麻烦了。”骆玥微微欠身。 卫雯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客气微笑:“应该的。” 正文 第77章 牡丹花下 出门赴宴的贵女,总会备上一套与所穿颜色款式相近甚至一样的衣裳,为的就是应付这种突发状况。 衣裳由自己丫鬟带着,只要遣人去通知一下留在外头喝茶的丫鬟,在主人家提供的房间里换过就是了。 这本来没什么稀奇,可想到今日王府接连失误的侍女,骆笙却皱了皱眉。 她可不会天真的认为两个侍女都是失误。 “我四妹去更衣,不会再有侍女手滑、脚滑了吧?”骆笙直视着卫雯,含笑问道。 卫雯气结,面上却只能微笑:“怎么会。”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倘若再有侍女闹出失误来,在场的贵女也不是聋子、瞎子,平南王府就很难置身事外了。 没有人乐意去别人府上做客时还提心吊胆。 更何况骆四姑娘一个庶女又没妨碍着她,她算计骆四姑娘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就好。”骆笙同样回以微笑。 二人对视,看似客套有礼,气氛却有些古怪。 骆晴开口道:“我陪四妹一起去吧。” 眼见骆晴与骆玥由侍女领着离去,骆笙对卫雯笑了笑:“我逛逛园子,就不劳烦郡主相陪了。” “骆姑娘请自便。” 骆笙举步走出长亭。 朱含霜收回目光,眼中厌恨不再遮掩:“郡主,你看她多么嚣张!” 卫雯语气冰冷:“她不是一贯如此么。” “可她连你都不放在眼里。” 卫雯凉凉一笑:“这有什么稀奇,她与长乐公主关系好,我一个郡主算什么。” 朱含霜嗤笑一声:“也就是她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长乐公主把她当知己好友呢。我看在长乐公主眼里,也就是拿她当个阿猫阿狗解闷逗乐罢了。” 卫雯款款往外走,轻声道:“就算是解闷逗乐,只要公主还喜欢,那她就能拿着鸡毛当令箭。何况她父亲是掌管锦麟卫的大都督,她不顾脸面耍横撒泼,别人还真的不能怎么样。” 说到底,骆大都督才是骆笙的底气。 只要骆大都督一日得皇上器重,骆笙就能嚣张一日。 不过再嚣张又如何,骆大都督就算权势滔天也不可能强逼着高门大户娶他女儿,而若把女儿嫁给趋炎附势想与大都督府结亲的人家,就更不需要把这么个人看在眼里了。 这还是骆笙在其父掌权时好歹能嫁出去,倘若骆大都督一朝失势,骆笙的下场恐怕连王府婢女都不如。 卫雯冷冷想着这些,气顺了些。 “可我就是看不过去。连陈大姑娘她都说打就打,还有什么不敢干的,说不定哪日就要欺到郡主头上来。”朱含霜明着为卫雯抱不平,心中又是另一番烦恼。 骆笙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偏偏还看中了开阳王,要是闹着嫁给开阳王怎么办? 骆大都督是皇上眼前红人,万一皇上就答应了呢。 到那时,她就算怄死也无能为力。 与其到时候绝望后悔,不如趁现在找个机会毁了那个贱人,看她还如何打开阳王的主意。 卫雯承认朱含霜的话让她对骆笙厌恶更甚,却也明白好友那点念头,淡淡道:“恶人自有天收,我相信这种人不会嚣张太久的。” 自从一家人搬来京城,连她身为郡主都不能随心所欲,骆笙凭什么可以? 朱含霜勉强点头,伸手遮了遮扑面而来的阳光:“今日日头有些大,咱们去那边竹林走走吧。” 卫雯随意点了点头。 骆笙看似漫无目的闲逛,却暗暗把园子里的一物一景记在心里。 平南王府害她家破人亡,这个仇早晚会报,多熟悉敌人的住处总没有坏处。 她不知不觉走到园子深处,停在一丛牡丹花旁。 按说牡丹花期已过,可不知王府花匠用了什么法子,眼前这一片牡丹竟开得格外绚烂。 近丈高的花茎,硕大的花朵,秾丽芬芳,不愧国色天香的赞美。 骆笙不觉多打量几眼,想到骆晴二人离去有一阵子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便转身往回走。 这片牡丹显然也吸引了其他贵女的注意,回返的路上陆续遇到有人往这边走。 身后传来女孩子的笑语。 “呀,没想到这里还有盛放的牡丹,我家园子里的前些日子都谢了呢。” “我家也谢了。” “到底是王府,一花一草以为寻常,其实总有出奇之处。” “是啊,王府当然不一样。” “咦,这是什么?啊——” 骆笙因这声突兀的尖叫驻足转身。 数名贵女或退或掩面,还有人因太过慌乱跌倒在地,尖叫声此起彼伏。 骆笙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立在原处一时没有动。 很快一名贵女尖声喊道:“死人了——” 这声喊透着莫大恐惧与惊慌,很快引得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骆笙举步走过去,看到了牡丹花下横伸出来的一只手。 “发生了什么事?”匆匆赶来的卫雯问道。 几名贵女面色煞白,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其中一人颤声道:“牡丹花下有……有死人!” 卫雯脸色登时变了,脱口而出:“谁?” 几名贵女把视线落在一名跌倒在地的贵女身上。 她们听到尖叫后只看到一只手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多看。 跌倒在地的贵女是第一个发现异样的人,此刻明显吓得不轻,哆嗦着道:“是,是陈大姑娘!” 这话登时引起一片骚动。 死的是陈大姑娘? 众女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她们撞见死人会害怕,可内心深处却从没想过死的是与她们身份相当的贵女。 高门大户偶尔有奴婢死于非命不算稀奇,在她们想来,牡丹花丛中伸出来的这只手应该是属于某个下人的。 谁成想竟然是陈大姑娘! 死者是她们中的一份子,这就不是一般的恐惧,而是大恐惧。 大恐惧之下,有胆子大些的贵女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 那只手的主人就躺在一株深红色的牡丹花后,双目圆睁,表情扭曲,不是陈大姑娘又是哪个! 那柄要了陈大姑娘性命的匕首正插在她胸口处,明媚的阳光下,镶满宝石的匕首柄璀璨生辉。 正文 第78章 还有一个 那是一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匕首,上面的宝石晃得人目眩。 骆笙眯了眯眼睛。 这柄匕首有点眼熟呢。 朱含霜忽然惊呼一声:“这匕首——” 她缓缓转身看向骆笙,说出了后半句话:“好像是骆姑娘的!”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小声道:“我,我好像见过骆姑娘拿出这柄匕首。” “我也见过……” 众女看向骆笙,神情戒备恐惧,仿佛看着地狱归来的恶鬼。 一道身影踉跄扑来。 “是……是我大姐出事了么?”陈二姑娘扑到近前,见到牡丹花下陈若凝的尸体,控制不住哭泣起来。 有缓过神来的贵女上前把她扶住,劝道:“陈二姑娘节哀。” 陈二姑娘崩溃般哭着:“大姐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说得语无伦次,在场之人却明白陈二姑娘崩溃的原因。 倘若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一同赴宴时长姐出了事,妹妹回去最多受些责罚,可陈二姑娘是庶女。 身为嫡长女的陈大姑娘惨死,陈二姑娘却安然无恙,回去后将面对怎样的风暴不言而喻。 看着有些失去理智的陈二姑娘,众女同情之余更多的是恐惧。 她们看向骆笙的眼神丝毫不遮掩这一点。 原来骆姑娘不只是飞扬跋扈,还会杀人。 她连阁老家的姑娘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天,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太可怕了。 众女下意识后退,心中一阵阵后怕,开始绞尽脑汁想有无得罪骆姑娘的地方。 朱含霜红了眼,指着骆笙道:“你是凶手,你杀了陈大姑娘!” 成为众人焦点的少女神色平静,波澜不惊问道:“证据呢?” “证据?”朱含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高声道,“陈大姑娘身上的匕首就是证据!骆姑娘,你不必再狡辩了,你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我亲眼见过的!” 不止见过,还曾对着她比划过。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换过衣裳的骆玥急急奔来挡在骆笙面前,杏目圆睁质问朱含霜:“单凭一柄匕首就能说人是我三姐杀的?难道这样的匕首就只有我三姐有?” 朱含霜冷笑:“整日拿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把玩的贵女,除了你三姐我还真想不出别人。即便有,人家也不敢扬手就打陈大姑娘耳光,更不敢杀人。” “你——” 骆晴拉了拉骆玥,蹙眉看着朱含霜:“朱姑娘不要把话说太满。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怎么肯定看起来温婉和善的人就不会杀人?我三妹是与陈大姑娘闹了不愉快,可这点不愉快犯得着杀人么?这么多年来,各位姑娘可听说我三妹对谁下过杀手?” 众女面面相觑。 这倒是没有的,骆姑娘瞧着不顺眼的一般都是拿鞭子抽一顿,杀人还不曾有。 “以前没有,不代表陈大姑娘就不是她杀的。说不定就是二人偶遇又起了争执,骆姑娘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对着陈大姑娘拔刀相向呢,不然这柄匕首怎么解释?”朱含霜嘴角挂着嘲弄,“我们放着有这样匕首的骆姑娘不怀疑,难道去怀疑别人吗?骆二姑娘,护着自家人也不是这样的。” 骆晴被说得无力反驳,向骆笙投去担忧的眼神。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啊,有人死啦——” 众人闻声望去,传来声音的是竹林方向。 竹林离此处有些距离,若有人在那边赏玩,对这边的动静恐怕还不知晓。 卫雯脸色骤变,立刻吩咐几名侍女去查看情况。 在场众女个个神色紧绷,没了谈论的心情。 倘若竹林那边也有人遇害,那就太可怕了。 场面一时沉寂,只有微风送来浓郁的牡丹花香,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很快几名侍女就扶着两名贵女走了过来。 两名贵女显然吓得不轻,面色苍白,双眼发直。 “那边怎么了?”卫雯忙问。 一名贵女喃喃道:“有死人,有死人……” 她站的位置不大好,一眼就对上了表情扭曲、腹部插着匕首的陈大姑娘。 “啊——”贵女情绪彻底崩溃,眼睛翻白昏了过去。 卫雯默了默,示意一名去了竹林的侍女回话。 侍女脸色同样苍白,只是不敢有姑娘们的娇贵,颤声道:“回禀郡主,死的是绿琴。” “绿琴?”卫雯愣了愣,看向骆笙。 骆玥一阵气怒:“郡主看我三姐作甚?” 卫雯语气听不出悲喜,一字字道:“绿琴就是险些把果盘砸在骆二姑娘身上的侍女。” “什么?”众女看向骆笙的神情更加惊恐。 杀了欺负骆四姑娘的陈大姑娘,还杀了引起事端的侍女,骆姑娘是杀人魔吗? 朱含霜喊出了众女的心声:“骆笙,你太可怕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你是大都督之女,也别想逃脱罪责!” 骆笙神色淡淡看着朱含霜闹腾,等她说完不疾不徐问道:“朱姑娘就这么想给我定罪?” 这话问得尖锐,朱含霜忙道:“不是我想给你定罪,而是你犯了罪——” 骆笙扬眉:“朱姑娘是刑部的人,还是顺天府的人?亦或是大理寺的人?” 朱含霜无法接话。 “都不是吧?”骆笙轻笑一声,脸色骤冷,“都不是就住嘴,还轮不到你给我定罪!” “你——”朱含霜气个倒仰。 骆笙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卫雯:“这里是王府,郡主身为主人在这种时候就任由一个小姑娘随便给人定罪,而不是请能主事的人来?” 卫雯被问得一窒,缓了缓才道:“当然不是,我这就命人去给父王、母妃传话。” 死了一个侍女还好说,可出事的还有陈阁老的孙女陈大姑娘,这就不是她能兜住的了,甚至平南王府都兜不住。 把该叫的人叫来,查出真凶才是当务之急。 贵女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处。 彼时卫晗还坐着喝酒。 他不是好酒之人,其实只浅酌了三两杯,手边一壶酒还是半满的。 知道开阳王性子的人也不好凑上来劝酒。 不过——不少人心里开始纳闷:以往这种场合,开阳王不是早就走了吗? :。: 正文 第79章 他也在这里 开阳王为什么不走? 这个问题就算问卫晗,他也给不出答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反正回府也没有事做。 不过太子今日似乎对他格外留意,或许是该走了。 这般想着,卫晗把酒杯轻轻放下,欲要起身。 这时一名王府下人疾步而来,直奔到平南王面前:“王爷,出事了!” “什么事?”平南王十分不快,压抑着恼火问道。 平南王妃寿宴,来贺寿的人不知凡几,除宴客大厅外又单设了数个小厅,能让他陪着的这个厅里皆是身份显赫之人。 当着这些人的面,下人慌慌张张跑来成何体统。 不过这也让平南王心中一沉,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下人凑上前来,压低声音禀报道:“陈阁老的长孙女被人害了——” “什么?”只听了个开头,平南王就打翻了酒杯,震惊出声。 厅中登时针落可闻,无数双耳朵竖了起来,当然面上依然维持着若无其事,端着或满或空的酒杯凑在嘴边装样子。 “接着说!”平南王顾不得流淌到手边的酒液,厉声道。 下人把声音压得更低:“陈大姑娘的尸体是在牡丹花下被发现的,身上插着一柄匕首,据说匕首是骆大都督的嫡女骆姑娘的……” 平南王扶着淌满酒液的桌沿表情僵硬。 骆大都督的女儿? 这讯息量就有点大了。 众人:“……”该死的下人到底说了什么,听不清啊! “还有一位婢女的尸体在竹林里被发现——” 平南王豁然起身,目光寻找到陈阁老,硬着头皮道:“陈阁老,令孙女出了点事,请随本王去一下花园。” 陈阁老一头雾水站了起来。 他一把年纪了听个热闹而已,怎么热闹到自己头上了? 平南王再对骆大都督拱拱手:“大都督也随本王过去吧。” 骆大都督淡定起身。 他就知道,这种热闹怎么少得了他闺女呢。 当爹的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众人一见骆大都督起身,恍然大悟:看来骆大都督那个女儿又惹事了! 知会陈阁老与骆大都督不是重点,重点是——平南王心情沉重看向刑部尚书。 重点是把查案的人请过去,可这样一来,事情就马上瞒不住了。 罢了,这么大的事本来也不可能瞒下来。 平南王心一横,扬声道:“赵尚书也随本王去吧。”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就微妙了,等到平南王带着三人离开,厅中登时热闹起来。 “叫家长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赵尚书叫过去?” “嘶——赵尚书执掌刑部,今日的事看来不小啊!” 有耳朵灵的人迟疑道:“我好像听到了尸体两个字……” “不会吧,小姑娘之间的摩擦,怎么会扯到尸体上面去?” “要是小问题,为何把赵尚书叫过去呢?” 有个声音道:“要不——一起去看看?” 听到的人沉默了一下,纷纷起身:“走,去看看。” “各位大人——”留下来的王府管事急得直冒汗,可偏偏这么多大人结伴要去看热闹,哪里拦得住。 “这,这——”王府管事团团转了一圈,发现了仍端坐的卫晗与太子。 还是太子与开阳王有涵养啊! 卫晗起身。 “王叔是要回去了?” 卫晗看太子一眼,淡淡道:“去看看。” 直到卫晗出去,太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个小王叔今日是怎么了? 太子怀着诧异追了出去。 独留厅中的王府管事:“……” 他也去看看好了! 面对一园子面色惨白的小姑娘,赶来的平南王等人脸色更难看。 陈阁老嘶声道:“大都督,今日之事请你给老夫一个交代!” 骆大都督并不示弱:“小女说与她无关,阁老稍安勿躁,还是听赵尚书问清楚再说。” 正硬着头皮问话的赵尚书心中发苦。 他又不是因为擅长断案才当上这个刑部尚书的! 如今只能一边问着,一边等得力属下赶来了。 “这么说,你们来牡丹花丛这里时遇到了往回走的骆姑娘?” 几名贵女互相看看,先后点头。 赵尚书摸了摸胡子:“也就是说,骆姑娘是最早到这里的?” 骆大都督忍不住反驳:“怎么能如此草率下结论,不能因为没人看到更早有人来,就说小女是最早来的吧?” 堂堂刑部尚书,问案一点不专业! 陈阁老怒道:“令爱与我孙女今日起了矛盾,她有动机;刺死我孙女的匕首归令爱所有,这是物证;这些小姑娘见到令爱从牡丹花丛这里回返,可算人证。如今人证、物证、动机俱全,骆大都督还认为令爱是凶手的结论草率?” 赵尚书情不自禁点头。 陈阁老分析得有道理啊,比他还会断案的样子。 而骆大都督只有一句话:“小女说与她无关,那就一定与她无关!” 他女儿纵然有百般不好,闯了祸从来不会不认。 陈阁老气得胡子直颤:“骆大都督,你这话未免可笑!人证物证俱全,难道不承认就能了事?” 一道透着冷意的声音响起:“我有几句话要说。” 骆大都督一怔:“笙儿——” 骆笙只看了骆大都督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几个作证的贵女:“你们可有看到我持刀杀人?” 几位贵女缓缓摇头。 骆笙对着陈阁老抬了抬下巴:“阁老听到了,她们并没有亲眼见到我杀人,这算什么狗屁人证!” 几位贵女登时尴尬不已。 狗屁人证……这也太难听了。 “那么物证呢?”陈阁老虽因孙女的死情绪激动,到底是经过官海风浪的,面对一个小姑娘还能保持克制。 “物证?”骆笙扬眉,“阁老是指刺死陈大姑娘的那柄匕首?” 说到这里,她挑眉一笑:“可那柄匕首不是我的啊。” “你说不是就不是吗?”朱含霜站在人群中,忍无可忍说了一句。 骆笙并不理会乱插嘴的人,转而对赵尚书笑笑:“一直没有机会说,我的那柄宝石匕首早就送人了。” 送人? 众人暗暗摇头。 这个理由太蹩脚了,难道说随便送给哪个亲朋好友就能洗脱嫌疑? “呃,收下我匕首的人也在这里。”骆笙目光越过人群,对卫晗微微一笑。 正文 第80章 在我这里 卫晗是后来的,与平南王等人隔着一段距离,离着最近的就是太子了。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骆姑娘在看太子。 隔着人群,那个少女望着他微笑,眉眼一如既往的镇定。 卫晗沉默着。 原来花三千两银子买一柄花里胡哨的匕首只是个开始。 他没有舍己为人的仁名,更无意与一名女子牵扯,骆姑娘就笃定他会承认? 她哪来的底气与自信? 卫晗面无表情与笑意浅淡的少女对视,令人丝毫看不出心中想法。 骆笙当然不会去赌一个人的良心,何况在没有交情的情形下男女间避嫌再正常不过。 更别说骆姑娘与开阳王之间还是调戏与被调戏的关系…… 确定了对方在看她,骆笙忽然抬头看了看天,随后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卫晗眸光微闪。 如果他没意会错,骆姑娘是说在天香茶楼谈的那件事她答应了? 这是交换吗?用请神医换他出面解围? 卫晗突然想到了用一百两银子换一碗臊子面的事来。 他不得不承认,每一次交换无论价值是否相当,骆姑娘倒没有白占便宜的习惯。 交换,只看是否心甘情愿。 而用他出面解围换神医出手,他当然是愿意的。 至于出面后旁人如何揣测他与骆姑娘之间的关系,那就是旁人的事了。 他并不是在意世人看法的人。 卫晗同样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骆笙唇角扬起,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开阳王愿意配合再好不过,省得她祭出杀手锏了。 “骆姑娘把匕首送给了谁?”赵尚书忙问。 在场之人目光灼灼盯着骆笙,就没有不想知道答案的。 只有朱含霜看着这一幕生出不妙的熟悉感。 与卫晗默契达成协议的骆笙微笑着向他走去。 朱含霜眼神一缩,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她,她,她又向开阳王走过去了! 难不成她要说把匕首送给了开阳王? 这个念头才闪过,朱含霜就在心里疯狂否定。 不可能,开阳王除非是疯了才会收下骆笙的匕首! 然而那道淡绿色身影在朱含霜的目送下穿过人群,在身穿绯衣的开阳王面前站定,不走了。 一红一绿两道身影登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朱含霜死死攥着拳,眼神恨不得化成小刀子把站在心上人面前的少女千刀万剐。 骆笙这个贱人竟如此不要脸,难怪今日穿了鲜少穿的绿衣! 在前朝,成亲时新郎穿绯衣新娘穿青衣乃是惯例,到如今虽不再如此,可他们穿成这样站在一起还是会让人不由想到这上面去。 骆笙这是想法设法占开阳王便宜! 朱含霜气得手抖,若不是场合不对,恨不得冲过去撕烂那张一直微笑着的嘴。 而众人也在骆笙站在卫晗面前后吃惊得忘记了言语。 骆笙神情坦荡,语气平静:“王爷还记得我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吗?” 有那么一瞬间,卫晗其实想转身就走。 一柄匕首,到底要把他坑几次才算完? 罢了,自己挖的坑只能认了,何况人家还许了好处。 众目睽睽之下,卫晗平静颔首:“在我这里。” 他干脆看向赵尚书:“骆姑娘多日前就把匕首给了本王。赵尚书稍后,本王命近卫回府取来。” 赵尚书:“……”他真的没想到审出了这么大的事! 众人茫然望着卫晗,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今日赴宴的开阳王莫不是被人假冒的吧? 再看站在不远处的平南王与太子,又否认了这个猜测。 开阳王要真是被人假冒的,兄长和大侄子不可能认不出来! 可要相信开阳王收下骆姑娘的匕首,似乎更困难。 骆大都督第一个忍不住了:“笙儿,你的匕首为何在开阳王那里?” 众人恨不得冲骆大都督竖大拇指。 还是当爹的身份便利,他们都要憋死了。 怎么会在开阳王那里呢? 就连卫晗都忍不住看骆笙一眼,等着她的回答。 他确实想听一听骆姑娘如何解释。 “哦,之前女儿不是扯掉了王爷的腰带么,后来就找了个机会送上匕首当做赔罪了。”骆笙一点犹豫都没有,随口扯了个理由。 脸皮厚就是这点好处,理由张口就有。 骆大都督猛地看向卫晗,语气透着不可思议:“王爷就收了?” 众人齐刷刷盯着卫晗,无声表达着同一个意思:你就收了啊?? 卫晗拢了拢拳,维持着云淡风轻开口:“嗯,本王收下了骆姑娘的歉意。” 他不是收了,他是输了…… 卫晗看向骆笙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脸皮这般厚的女子,实乃他平生仅见。 “这个事情有点不对——”出于老父亲的直觉,骆大都督喃喃道。 被忽略太久的陈阁老怒气升腾:“赵尚书,我孙女的死还查不查了!” 一群人盯着开阳王与骆大都督女儿之间的眉来眼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尚书干笑:“陈阁老莫急,这不是查到这里了么,如果能证实骆姑娘的匕首在开阳王那里,那令孙女的事就应该与骆姑娘无关了。” 他查案不擅长,这点还是能捋清的。 开阳王府与平南王府离得近,石焱很快带了匕首前来。 “主子。”石焱把装有匕首的匣子奉给卫晗,心下得意。 主子还罚他刷马桶呢,关键时刻还不是得他来。 石燚回去只知道问他要匕首,知道这柄匕首是怎么来的吗? 石焱挺直身板,看着匕首从匣子中取出来后陷入呆滞的众人,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 “这是笙儿以前常把玩的那柄匕首!”骆大都督仔仔细细打量着被卫晗握在手中的匕首,肯定点了点头。 骆笙忽然看向朱含霜,露出体贴的笑:“我未离京之前常与朱姑娘打交道,朱姑娘见过我的宝石匕首多次,不如过来确认一下?” 骆大都督说匕首是女儿的有些难服众,还有什么比与骆姑娘不睦的人点头更合适呢? 骆笙笃定等着朱含霜帮忙。 而朱含霜明明十万个不愿意,却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无法拒绝光明正大站到他面前的机会。 正文 第81章 凶手有两个 朱含霜秉着呼吸使步姿尽量优雅,一步步走到卫晗面前,含羞带怯福了福身子:“见过王爷。” 少女泛红的脸颊令卫晗不由瞄了骆笙一眼。 看来他的看法没错,骆姑娘和寻常女子确实不一样。 她做了那么多事,就没脸红过。 “朱姑娘看好了么?”骆笙似笑非笑问。 朱含霜脸上一热,紧张得手心出了汗。 她不想这般局促,平日里也是敢怒敢骂的人,不然也不会与骆笙公然结下梁子,可站在他面前就心跳如雷,仿佛一座山骤然压在了心尖上。 因为太在意,便无法泰然自若。 “看好了。”朱含霜暗暗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她从没站得离他这么近过,偏偏众目睽睽,想多看一眼都不能够。 她可不是骆笙这般没脸没皮的女子,见到喜欢的人就不知廉耻贴上去。 “那么王爷手中的匕首是不是我的?” 朱含霜的视线落在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上。 男子的手修长白皙,干干净净,被那柄璀璨生辉的匕首映衬着,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他的手可真好看。 朱含霜飞快抬眸看了卫晗一眼,又匆匆垂下眼帘,在心里犹豫了一瞬,道:“是骆姑娘的。” 她想说不是,毕竟匕首上又没刻着骆笙的名字,宝石匕首虽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 可骆笙说匕首是送给开阳王的,开阳王也承认了,她若否认,在他心里岂不成了谎话连篇的女子? 她可不愿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 为此,再不甘愿也认了。 这般想着,朱含霜看了看骆笙,对上的是一双含着笃定笑意的眸子。 朱含霜不由气结。 这个贱人就是故意的! 骆笙可不管朱含霜怎么生气,见她亲口认了,便对赵尚书微微一笑:“赵尚书,刺死陈大姑娘的匕首并非我的,那我是不是可以洗脱嫌疑了?” “可以的,可以的。”不擅长断案的赵尚书连连点头。 “赵尚书!”平时沉稳如山的陈阁老气得声音都尖了,“这最多只能说骆姑娘的嫌疑现在与园子里所有小姑娘的嫌疑相当,怎么就能完全洗脱嫌疑了?骆姑娘送了开阳王一柄匕首不假,焉知她后来有没有再买一柄宝石匕首?” 赵尚书又连连点头:“陈阁老所言也有道理。” 众人:“……” “一柄匕首三千两,说买就买啊?”石焱小声嘀咕。 嗯?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送匕首过来的小侍卫。 石焱在自家主子投来冷冰冰的眼神时,敛眉垂目老实了。 平南王身为主人,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咳咳,赵尚书,这些小姑娘都是各府千金,断案要慎重啊。” 王妃寿宴上闹出这种事,可真是倒了血霉。 骆笙等平南王说完开了口:“赵尚书明察秋毫,一定不要冤枉了无辜之人,放过真凶。” 她说着漫不经心扫卫雯一眼:“毕竟郡主也在这里。” 平南王表情一僵。 他怎么忘了,女儿也是其中一员! 得到消息早就赶到园子里的平南王妃忍不住冷哼一声:“骆姑娘,话不可乱说。” 骆笙转眸与平南王妃对视,气势丝毫不落下风:“我说请赵尚书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无辜之人,敢问王妃哪一个字是乱说的?” 平南王妃被问得一滞,暗骂小丫头牙尖嘴利太过难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平南王妃再气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露出温和笑容:“请赵尚书明察秋毫当然没错,只是雯儿素来乖巧懂事,骆姑娘莫要把她牵扯进来吓着她。” 平南王妃笑着给出这番解释,算是给了一个晚辈不小脸面。 骆笙会领情么? 当然不会啊。 她环视着众贵女扬唇一笑:“在场的姑娘都是名门贵女,想来个个乖巧懂事。” 本来对骆姑娘从来没有好感的众女此刻恨不得点头。 就是啊,谁还不是个乖巧懂事的名门贵女呢? 陈大姑娘死了,在人人都有嫌疑的情况下,凭什么小郡主可以置身事外? 小郡主身份是比她们高了一点,查也不大可能查到小郡主头上去,对此心知肚明就好,非要说出来,就让人不舒服了。 平南王见风向不对,忙道:“王妃莫要说了,还是由赵尚书查清楚再言其他。” 赵尚书一个头两个大。 他查不清楚啊! 就在赵尚书头疼之际,派人去喊的得力属下总算到了。 来的是一名面色冷肃的年轻人。 “大人——” 赵尚书忙摆摆手:“赶紧查案。” 年轻人听过案情,走向牡丹花丛。 直到现在,陈若凝的尸体并没被动过,而竹林里侍女的尸体则被抬了过来。 年轻人蹲下来,仔细检查两具尸体。 众人一言不发看着,一些贵女见到年轻人伸手按向陈若凝腹部伤口处,不由白了脸。 不论生前如何尊贵,一旦死了,会遇到什么就完全身不由己了。 活着可真好,该死的凶手! 园中静悄悄,连低低的议论声都没了。 该说的早就说了,现在就看赵尚书的属下能查出什么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起身返回赵尚书面前,拱手道:“两位死者都是被匕首刺死,不过通过对两位死者伤口的检查,卑职推测凶手并非同一人。” “什么?”此话一出,众人大惊,登时一片议论纷纷。 有两个凶手?这真是万万想不到的! 众女面面相觑,脸色更是难看。 好好一次小聚,出现了杀人凶手已经够可怕,居然还有两个! “如何推测出有两个凶手?”赵尚书忙问。 年轻人道:“两名死者虽然同样是被匕首刺死,可匕首刺入二人身体的角度截然相反,刺死婢女的凶手应该是一位惯用左手之人……” 左撇子? 这个结论一出,众女不由绞尽脑汁思索起来。 她们之中,谁惯用左手? 许是受刺激过度,众女此时脑海中乱糟糟,一时根本理不出头绪来。 这时骆笙开了口:“确定刺死婢女的凶手惯用左手?” “是。”年轻人点头。 “我倒是知道谁惯用左手。”骆笙淡淡道。 正文 第82章 恐惧是杀人刀 “谁?”数道声音异口同声问。 骆笙视线往那片风华无双的牡丹花落了落,一字字道:“陈大姑娘。”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不由看向陈阁老。 身为祖父,陈阁老当然知道孙女惯用左手,可他更知道孙女受过严格教导,平日里无论吃饭书写都是用右手的,按说不会被外人知道是左撇子。 他还记得长孙女小时候用左手抓筷子,拿一次就会被打一次手心,打得多了就扳过来了。 骆大都督的女儿是如何知道孙女惯用左手的? 陈阁老吃惊望着骆笙。 赵尚书忙问道:“骆姑娘如何得知?” 骆笙很快给出了解释:“先前在长亭里我四妹与陈大姑娘闹了一些不愉快,陈大姑娘打了我四妹一巴掌,各位姑娘还有印象吧?” 众女不由点头。 这个必须有印象啊。 其他人则暗暗摇头。 陈阁老家的这个孙女,性子确实跋扈了些。 什么,骆大都督的女儿更跋扈? 这怎么能一样呢,陈大姑娘稀里糊涂死了,人家骆姑娘还安然无事指认凶手呢。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没有跋扈的能耐还是乖巧懂事点吧。 见众女配合点头,骆笙接着道:“陈大姑娘下手颇重,当时在我四妹脸上留下明显的巴掌印,我回来时还没消。而我留意到,那巴掌印在我四妹右脸上。” 右脸上? 反应迟钝的人一时还没想明白。 骆笙问年轻人:“这样是不是能证明陈大姑娘惯用左手?” 年轻人拱手:“姑娘分析得不错。如果用右手打人巴掌,那么会打在对方左脸上,用左手则正好相反。我们都以右手为正手,生来就用左手之人一般会受到纠正,久而久之就能双手皆用。不过天性难改,这类人一旦情急往往会用真正惯用的那只手。” “很有道理。”骆笙点头,诚心夸赞。 面容冷肃的年轻人登时红了耳根。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名贵女这么直白夸赞,这还是头一次。 卫晗冷眼旁观,不自觉拧眉。 他倒是没见过骆姑娘这么真情实意夸过人。 “这么说,王府侍女是陈大姑娘杀的?”赵尚书有些不敢相信。 事情发展有点始料未及啊,受害者怎么成了凶手了? 年轻人拱手:“如果当时在园中的人只有陈大姑娘是左撇子,那么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众女纷纷出声:“我是用右手的!” 平南王妃开口道:“管事手上有今日在园子里伺候的所有侍女名单,可以对照名单查验她们惯用哪只手。” 听闻杀害侍女的凶手是左撇子,平南王妃就放了一半的心。 别说她女儿不是左撇子,就是王府侍女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那种打小惯用左手的根本不会被选中。 当然,王府这么说不好取信于人,干脆让刑部的人检查一番,彻底洗清王府嫌疑。 年轻人道:“惯用左手之人虽说刻意练过之后能用右手吃饭、书写,但一些特别精细的动作还是有些困难,要查验一个人惯用哪只手并不难。” 赵尚书想了想,拍板道:“那就先查一遍再说。” 先排除,才有继续查下去的意义。 年轻人应一声是,提出要求:“请准备一些打好细孔的珍珠和细线。” 这样的东西王府当然有不少,很快珍珠与细线都准备好了。 “请各位姑娘依次尝试,先用右手把细线穿过珍珠,再用左手。” “我先来吧。”卫雯径直走过去,捏起一粒珍珠。 细线穿过珍珠上的小孔并不容易,即便是用右手,卫雯还是尝试了数次才成功。等换到左手,那就不必提了。 众女这般试过,没有一人惯用左手。 “这样的话,用匕首刺死王府侍女的人确实是陈大姑娘——”赵尚书捋着胡子的手一顿,“那害了陈大姑娘的人又是谁?” 有人小声道:“会不会是自尽——” 很快有人嗤笑:“就算杀了一个婢女,也没必要自尽啊。” “这恐怕就要问问陈二姑娘了。”了解过案情的年轻人出声道。 此话一出,众人注意力立刻放到了站在陈阁老不远处的陈二姑娘身上。 陈二姑娘一双眼哭得有些肿,似是没想到突然指向了她,怯怯往后退了一步。 陈阁老紧盯着年轻人:“这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他二孙女杀了大孙女吧? “大人勿急,一般发生命案,总要问一问与受害者关系亲近且在场的人。”年轻人不卑不亢回了,直视着陈二姑娘,“敢问陈二姑娘当时为何与陈大姑娘没有在一起?” 顶着无数视线,陈二姑娘不自觉垂下眼,声音有些颤抖:“当时大姐与骆姑娘闹了不愉快,心情十分差,就不许我跟着,一个人往牡丹花丛这边来了……” “陈二姑娘确定陈大姑娘与你分开后,就直接往这边来了,而没去其他地方?”年轻人紧跟着问。 陈二姑娘迟疑着点头。 “如果只来了此处,那么竹林中的侍女又是谁杀的?” 陈二姑娘被问得一愣,咬唇道:“大姐或许又去了竹林,只是我没看见……” “那么陈二姑娘可有去竹林?” 这一次陈二姑娘就没有丝毫犹豫了,忙摇头:“我不曾去过!” “没有去过?”年轻人语气充满质疑。 陈二姑娘红了眼圈:“与大姐分开后我就去赏芍药花了,没有去过竹林!” 年轻人扬眉:“若是这样,陈二姑娘发间为何有一片竹叶?” 陈二姑娘大惊,急忙去摸发髻,可眼下又不能照镜子,哪里摸得到。 也因此,她的动作越发慌乱。 年轻人问道:“陈二姑娘明明去过竹林却矢口否认,是做贼心虚吗?” 迎着无数异样的目光,陈二姑娘腿一软瘫坐在地,掩面抽泣起来。 巨大的压力与恐惧之下,名为理智的那根弦一旦崩断,崩溃就随之而来。 陈二姑娘捂着脸不断喃喃:“我没办法……大姐太可怕了,只因为心情不好,王府的侍女说杀就杀……我早晚也会被她杀掉,早晚会的……” 正文 第83章 水落石出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因为害怕,所以干脆把让自己害怕的人杀了,现在的小姑娘想法都这么独特了吗? “你见到了陈大姑娘杀王府侍女?”年轻人趁机追问。 陈二姑娘已经完全崩溃,眼中满是惊恐:“我见到了……我随意走到竹林,没想到大姐也在那。我看到她用匕首捅死了侍女,然后把侍女推到一块长石后就若无其事走了……她杀了人,可她连一丝害怕都没有……” 陈大姑娘杀人后漠然的反应击溃了陈二姑娘的理智。 她走近了,看着侍女的尸体被惊恐攫住了心神,那柄刺入侍女身体的匕首闪烁着瑰丽光芒,像是魔鬼的无声引诱。 等她反应过来,那柄华丽非常的匕首已经拿在手里了。 匕首上还带着血,让她在极度恐惧之下反而握得更紧,鬼使神差跟上了陈大姑娘。 她一步步跟到牡丹花丛旁,在陈大姑娘见到她照旧冷言冷语时,把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送入了陈大姑娘腹部。 再然后,她远离事发地,直到陈大姑娘的尸体被发现闹得沸沸扬扬才装作刚听闻赶了过来。 年轻人神情严肃听着,心中轻轻叹气。 案子其实很简单,两个凶手都算是冲动杀人,这在命案中十分常见。 人的理智其实没有认为的那么靠谱,往往一点小的诱因就可能激发某个人心底最大的恶念。 只是,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凶残了吗? 看着陈二姑娘那张柔美的面庞,年轻人暗叹了一声可惜,问道:“宝石匕首是陈大姑娘的?” 陈二姑娘神色呆滞点了点头:“嗯。” “陈大姑娘的匕首为何与骆姑娘的匕首一样?”赵尚书问。 “她见过骆姑娘把玩匕首,觉得女孩子有柄宝石匕首威风又体面,就从珍宝阁买了一柄差不多的……” 骆大都督怒道:“这么说,你们姐妹杀人时都想着嫁祸我女儿?” “我不知道大姐怎么想的。”陈二姑娘垂着头,露出纤弱的脖颈,更显得她弱不禁风。 可她说出的话却令人浑身发冷:“我把匕首刺入大姐身体时没有想过嫁祸骆姑娘,看到大姐倒下来,睁着眼不动了,觉得好害怕,突然想到骆姑娘也有一柄样子差不多的匕首……” 所以那柄宝石匕首被陈大姑娘留在了侍女身上,又被陈二姑娘留在了陈大姑娘身上。 而骆笙则成了倒霉的替罪羊。 骆笙听到这里,开口问道:“你就没想过如果我身上带着宝石匕首呢?一拿出来岂不就证明了清白。” 陈二姑娘转眸看向骆笙,轻声道:“你与我大姐有过节,蓄意谋杀之下,就不会为了自证清白准备两把吗?” 看着柔柔弱弱的陈二姑娘,众人心头骇然。 如果陈大姑娘不是左撇子,从而让刑部的人推断出凶手有两个,谁又会怀疑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呢? 比较起来,凶悍霸道又与陈大姑娘有旧怨的骆姑娘才最值得怀疑。 陈二姑娘说完了,抱着膝瑟瑟发抖。 陈阁老已是怒火攻心,抬脚踹了过去:“你这个孽障,自幼受到的礼仪教导都被狗吃了吗?见到你大姐杀人不但不拦,还杀了你大姐!” 陈阁老是真的想不明白了。 哪有因为害怕反而杀人的,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嘛。 陈二姑娘没有躲,硬生生挨了陈阁老一脚,以手撑地痛哭起来:“祖父,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呀,我只想安稳活着——” 她说着,撩起了一只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 众人看清楚的一刹那,不由倒抽口气。 少女手臂纤细雪白,上面纵横交错的淤青触目惊心。 “大姐不高兴了就会打我,我再痛只能忍着,连沐浴都不敢让婢女近身伺候。大姐说了,要是传出去一个字就弄死我……”陈二姑娘抖若筛糠,泪水簌簌而落,“我虽然不敢让旁人知道,却一直以为大姐只是吓唬我,只要忍到大姐出阁就能解脱了。可谁想到大姐那么轻巧把侍女杀了,连脸色都没变……” 陈二姑娘跪倒在陈阁老面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他衣摆:“祖父,我也是您的孙女,我只想活着而已,大姐她真的会杀人,真的会的——” 说到最后,陈二姑娘神志癫狂,开始语无伦次。 陈阁老颜面尽失,对赵尚书拱了拱手:“家门不幸,我把这孽障带回去给家中一个交代,再交由官府处置。” 说是交由官府处置,其实在场之人心知肚明,陈二姑娘回去后是不可能活着踏出陈府大门了。 名门贵女锒铛入狱实在是家族无法承受的耻辱。 赵尚书当然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都是一个圈子的人,谁能保证自家就不会出个不肖子孙呢,到时候还不得互相掩护着——呸,他乱想什么呢,他们赵家可不会有这样的孽障。 他纯粹是为人厚道,觉得陈阁老可怜…… 陈阁老再对平南王拱了拱手,神态看起来老了数岁:“今日搅了王妃寿宴实在罪过,改日下官再登门道歉。” “陈阁老不要这么说,还是先回府料理家事吧。”平南王说着客气话,心中松了口气。 今日的命案万幸与王府无关,更万幸的是两个凶手皆是陈阁老的孙女。 倘若陈大姑娘是被其他府上的人杀害,作为宴客的主人,出了这种事王府也要担责任。 而今是陈阁老的一个孙女杀了另一个孙女,王府死了一个侍女还被搅了寿宴,就只有被人同情的份儿了。 陈二姑娘突然挣脱了架着她的人,冲到年轻人面前:“给我镜子,给我镜子看看!” 年轻人面色冷肃:“陈二姑娘不必照镜子了,你的发间没有竹叶。” 陈二姑娘彻底愣住,被拖出去数丈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骆笙冷眼旁观到水落石出,侧头问骆大都督:“父亲,这个年轻人是谁?” 卫晗站得不远,听到这一句不由看了骆笙一眼。 骆大都督尽量把声音放低:“那是林祭酒的孙子,笙儿问这个干什么?” 林祭酒的孙子? 骆笙望着年轻人扬了扬眉。 她外甥这么大了? 正文 第84章 物归原主 骆笙欣慰看着年轻人,目光坦率又直接。 二姐出阁后曾有一次带着夫君、儿子回金沙省亲,她还见过这个外甥的。 那时候大外甥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娃娃,没想到于她来说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就长得比她还高大了。 不对——骆笙打量着年轻人,忽然觉得不对劲。 算算年龄,大外甥今年刚刚十七岁,可眼前的年轻人瞧着有二十来岁了,她外甥面相这么老成? 骆笙盯着年轻人的时间实在有点久了,骆大都督轻咳一声挡住女儿视线,语重心长劝道:“笙儿啊,跟爹回家吧。” 林祭酒的孙子不能当面首带走啊,最多调戏一下算了。 被骆大都督挡住了视线,骆笙只好收回目光,状若无意道:“林祭酒的孙子原来在刑部做事,女儿听说很有才气呢。” 骆大都督随口道:“有才名的那个是次孙,如今还在书院读书,与在刑部当差的长孙是堂兄弟。” 骆笙恍然:“原来如此。是在青雅书院读书吗?” 察觉数道目光投来,骆大都督干咳一声:“笙儿,有不懂的咱回府再问吧。” 年轻人被骆笙瞧了半天,耳根不由泛红,却越听越不对劲。 先问他是谁,又打听到他堂弟头上,这姑娘到底是何意? 他曾耳闻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行事肆意,是个女登徒子。 可她打听他就算了,打听堂弟干什么?堂弟还是个孩子啊! 隔着人高马大的骆大都督,年轻人忍不住看向骆笙,冷肃的眼神下藏着戒备。 卫晗冷眼看着二人眉来眼去,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凶案真相大白,众人不好再留下,纷纷向平南王夫妇告辞。 那道绯色身影混在人群中不算惹眼,自然也就没有引起骆笙注意。 她现在心思还放在外甥身上。 大姐留下一子一女,二姐留下一子,如今两个姐姐都不在了,三个孩子如今究竟如何她当然要留意。 石焱眼瞅着主子都走了骆姑娘还无动于衷,重重咳嗽一声。 骆姑娘也忒喜新厌旧了吧,怎么能对主子视而不见呢? 还有主子,这种时候能走吗? 喜新厌旧的骆姑娘依然没有看过来一眼,而主子已经走远了。 石焱叹口气,拔腿追上去。 “走吧。”骆大都督看了看三个女儿,心生安慰。 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事,笙儿既没闯祸又没欺负姐妹,真是懂事了,至于与陈阁老家的这笔账,回头再算不迟。 骆晴与骆玥早就迫不及待离开这里,忙点头称是。 骆笙却道:“父亲带二姐与四妹先走一步,我过去说几句话就来。” 她说完也不等骆大都督点头,就大大方方向年轻人走去。 骆大都督不走了。 敢走吗,前脚回去,后脚闺女把国子监祭酒的孙子抢回去当面首怎么办? 真要喜欢,他请个媒人去林府说说也行啊。 追上主子的小侍卫拽住卫晗衣袖:“主子,你回头看!” 声音急切又惊讶,卫晗自然就回头看了,于是看到少女款款走到那个年轻人面前,正笑盈盈说着什么。 正欲随赵尚书离去的年轻人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心生警惕:“姑娘有事?” “还没谢过公子替我洗脱嫌疑。” 年轻人语气紧绷:“职责之内,不敢当姑娘的谢。” 骆笙笑笑:“不论如何,公子都帮了我的大忙,改日家父会带我登门拜谢公子。” 先把话放出来,回头就能顺理成章见到大外甥了。 一贯冷静严肃的年轻人险些失态,嘴角抽动道:“姑娘客气,真的不必了。” “公子觉得不必是公子的事,骆府觉得该道谢是骆府的事,那就这么说定了。”骆笙说完,对年轻人福了福,转身向等在不远处的骆大都督走去。 她走了数步突然回头:“还没问过公子姓名。” 年轻人沉默片刻,艰难吐出两个字:“林腾。” 骆笙唇畔逸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父亲,咱们回府吧。” 骆大都督松了口气。 没有直接抢人就行,去林府拜访一下不算个事。 眼见骆大都督带着三个女儿走远,赵尚书重重拍了拍林腾肩膀,意味深长道:“林腾啊,有个案子需要跑一趟京外,不如交给你吧。” 他虽然不擅长断案,可他擅长体贴下属啊。 这么好的下属,左膀右臂,真要被骆大都督的女儿抢走当了面首,他可怎么办啊! 林腾摇头拒绝:“卑职还是留在京中吧。” 骆姑娘打听他堂弟呢,他得在前头挡着。 “这——”赵尚书望一眼远去的窈窕背影,心中浮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孩子该不会眼瘸了吧? 骆大都督带着女儿们往前走,发现开阳王在前方停留。 放在以往本该客气打声招呼,可与卫晗擦肩而过时,骆大都督只是矜持点了点头就这么走过去了。 卫晗立在原地没有动,淡淡喊了一声骆姑娘。 这一刻,他心中有些淡淡不快。 当然,这与骆姑娘对赵尚书的属下产生兴趣无关,只是凶案水落石出后是不是该把重点放在与他的交易上? 卫晗神色淡淡看着停下来的少女。 停得更急的是骆大都督。 “王爷叫小女何事?”骆大都督心里有些慌,还有些气。 女儿什么性子他最清楚,真要跟开阳王牵扯上就完了。 别的不说,女儿对开阳王始乱终弃怎么办?他虽然是大都督也罩不住啊。 卫晗把骆笙喊住,听到人家当爹的问话,又觉得有些冒失。 他面上越发冷静,把匣子递过去:“不是什么大事,本王只是觉得匕首还是物归原主为好。” “王爷——”石焱忍不住喊了一声。 怎么能把定情信物还回去呢,主子这是受刺激太大心灰意冷了? 卫晗冷冷睨了石焱一眼。 不送还匕首,该用什么理由解释他把人家女儿叫住? 一听要还匕首,骆大都督看向骆笙。 “物归原主?”骆笙垂眼盯着装有匕首的匣子片刻,微微点头,“也好。” 素手伸出,把匣子接了过去。 卫晗眉心一跳。 一句客气话没有就收回去了? 石焱:“……” 三千两,不,三千五百两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 正文 第85章 玉选侍 骆笙收下匕首交给赶来的红豆,平静问卫晗:“王爷还有别的事么?” 卫晗看着少女冷淡的眉眼,牵了牵唇:“没有别的事了。” 有没有别的事,骆姑娘难道不知道么? 不过眼下确实不是谈事的场合,只得回头再说。 “那我们先走一步。”骆笙微微屈膝,侧头对骆大都督道,“父亲,我们走吧。” 骆大都督迫不及待点头,忙带着三个女儿走了。 卫晗停在原处,眸光晦涩。 一直置身事外的卫羌走过来,喊了一声王叔。 卫晗看了卫羌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太子有事?” 卫羌以随意的语气道:“没想到王叔与骆姑娘有交情。” 他冷眼旁观,总觉得开阳王对骆姑娘非同一般。 难道说,被骆姑娘扯腰带还扯出感情来了? 卫晗深深看卫羌一眼,语气冷淡:“长辈的事,太子还是不要操心。” 卫羌顿时被噎个半死,偏偏无法反驳。 他是比开阳王大不少,可再大也要跟人家叫叔叔,真要传出当侄子的打探长辈男女之事,确实不像样子。 可他只是试探一下,至于摆出长辈架子吗? 在卫晗面前卫羌不好流露出恼怒之色,直到那道绯色身影走进开阳王府大门,一张脸才沉下来。 他这个太子,当得实在憋屈。 “殿下,你要回宫了吗?”卫丰走到卫羌身边,语带遗憾问道。 卫羌收回目光看向卫丰。 尽管如今从律法上二人是堂兄弟的关系,可一母同胞的血脉是改不了的,特别是随着卫丰长大,二人无论从身形还是眉眼都越发像了。 对于这个弟弟,卫羌态度还算和缓,微微点了点头:“嗯,该回去了。” 卫丰鼓了鼓勇气,小声道:“殿下,母妃……真的很想你,今日是她生辰,又发生了这么不愉快的事,你就不能多留一会儿吗?” 卫羌面无表情等着卫丰说完,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能。” 在外人面前,他尚需要掩饰对平南王夫妇冷漠的态度,在卫丰面前却不必如此。 十二年前,他与生身父母就闹翻了。 而那时候卫丰还是个孩子,没有牵扯进来,所以才能保有这点兄弟情谊。 卫丰却完全不理解卫羌的态度。 “殿下,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你也参与了……” 立功的人明明是大哥,过后为何又怨怼父母呢? 他见过母妃悄悄垂泪好多次了。 想到这些,卫丰心中涌起几分不满。 卫羌似是被触到了逆鳞,脸上陡然罩上冰霜:“我不想再听人提起十二年前的事。卫丰,你记住了。” 扳倒镇南王府,他是参与其中,可他从没想过要洛儿的命。 那一日,他与洛儿已经成亲了,他没想过让洛儿给镇南王府陪葬的。 可是从暗处飞来的那支箭却要了洛儿的命。 洛儿就死在他眼前,身上还穿着嫁衣。 只要想到十二年前的那一幕,卫羌心中的恨就翻江倒海,搅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 见卫羌发了怒,卫丰压下不满悻悻道:“知道了。” 不就是为了清阳郡主还在怪父王与母妃么。 他对清阳郡主还有印象,那是个高贵大方又有本事的姐姐,会做特别好吃的糖块,哄得小妹流口水。 他其实也喜欢吃,可那时候他都八岁了,自然不能为了一块糖像小妹那样围着清阳郡主打转。 再后来,清阳郡主死了,大哥许久没有与父王、母妃说过话。 他一开始不懂,等到年岁渐长就明白了。 大哥心悦清阳郡主,为着清阳郡主的死生父王、母妃的气。 他虽然可惜清阳郡主的死,却不理解大哥的态度。 就算再生气,总不能气上十多年。 父王说得没错,清阳郡主不死,大哥怎么办? 有一个娘家谋逆的妻子,大哥如何争取太子之位? 大哥在皇伯父这么多侄儿中脱颖而出当上了太子,又娶了名门闺秀为太子妃,还有什么不如意呢? 若是换了他——卫丰把薄唇抿到一个凉薄的弧度。 他对父王、母妃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怼。 比起江山,美人算得了什么。而有了江山,什么样的美人不能有? 卫丰压下心底深处升起的不满,目送卫羌离去。 卫羌回到东宫,一个宫装丽人迎上来。 “太子回来了。” 卫羌面上已经看不到怒意,恢复了平日温和淡然的模样。 他微微点了点头,问道:“婉儿好些了么?” “好些了,知道要肉粥喝了,现在正睡着。”宫装丽人笑道。 “那就好,你去陪着婉儿吧,她醒了要找娘的。” “嗯。” 卫羌离开许久,宫装丽人召来心腹问道:“太子去了哪里?” 心腹小心翼翼道:“回禀太子妃,太子去了玉选侍那里。” 太子妃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 她就知道太子又去了那里。 不过是一个年近三十还破了相的女子,竟然把太子的心笼了这么多年。 玉选侍的来历她悄悄查过。 据说本是镇南王的第三女清阳郡主的陪嫁侍女,清阳郡主出事的消息传回平南王府,与另外一名侍女一起碰了柱子。 那名侍女当场气绝身亡,而玉选侍因为被反应过来的人拉了一下,从而保住了性命,只是额头上留了一道疤,平日以厚厚的额发遮掩。 为了验证打探来的消息,她曾命玉选侍掀起额发查看,果然有一道浅浅疤痕落在光洁额头上。 素来温和的太子听闻后对她发了好大的脾气,从那之后她就不再理会那个出身卑贱的女子了。 以她的身份不值得把一个侍女出身的选侍当对手,更没必要为了一个选侍与太子离心。 说到底,太子在乎的哪里是一个小小选侍,他在乎的明明是死了多年的清阳郡主。 与一个死人,她就更没办法争了。 只是想想一个选侍得了太子另眼相待多年,到底有些意难平。 气闷过后,太子妃倒也没有如何纠结,抬脚去了女儿屋里。 卫羌快步往一处偏殿走,心情莫名有些急切。 “选侍,太子来了。”宫婢对屋中一名青丝浓密的纤瘦女子道。 :。: 正文 第86章 老父亲的鄙视 女子很瘦,却生了一副花容月貌,闻言从斜倚的竹榻上起身向外迎去。 卫羌很快走进来,看到女子眼中多了几分笑意,伸手环住她的腰问:“一个人闷在屋里做什么呢?” 女子规规矩矩回道:“回禀殿下,妾在百~万\小!说。” “看了什么?”卫羌牵着她的手往内走去。 女子的手微凉,安抚了他从平南王府离开后烦躁的心情。 他不喜欢去平南王府,不只是为了避嫌,也不只是因为与生身父母有嫌隙,更主要的原因是回到那里总会被提醒洛儿的死。 洛儿的死是他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儿,只要想起便会痛彻心扉。 卫羌走到竹榻边坐下,拿起倒扣着的书卷看了看,随口道:“怎么看这种前朝野史?” “无聊打发时间。”女子垂着眼帘,恭敬回道。 她有一头浓密的青丝,厚厚的额发齐眉遮挡住一对黛眉,使美貌打了几分折扣。 而比起端庄大气的太子妃,或是那些千伶百俐的宫婢,面对太子总是一脸恭顺的她甚至显得有些无趣。 可卫羌却从没有觉得不耐烦。 他心烦的时候,哪怕只是过来坐坐,都会觉得舒坦。 这是洛儿最喜爱的四个贴身婢女之一,看着她就仿佛洛儿还在,会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世子”。 说来无奈。 他自幼与洛儿就相识,平南王府与镇南王府虽不在一座城里,却相距不甚远,也因此每年都有相见的机会。 他们一年年长大,他叫她洛妹妹,等二人定了亲又叫她洛儿,可她对他的称呼从来没变过。 她只会清清冷冷叫他一声世子。 他盼着成婚后她会叫他羌哥哥,或是夫君。 卫羌闭了闭眼,心中是钝钝的疼痛。 女子突然抬眸看了看闭目的男人,又把蝶翼般的睫毛落下来。 她知道这个男人又想郡主了。 他也配! 女子嘴角挂起的讥诮飞快收起,又恢复了恭顺柔美的模样。 “要是觉得无趣,就多出去走走。” “妾不大喜欢走动。” 卫羌听了并不觉不快,温声道:“那回头让内侍给你送几本话本传奇来看。” “多谢殿下。” 卫羌扫了一眼屋内伺候的宫婢,淡淡道:“你们退下吧。” 两名宫婢微一迟疑,屈膝退了下去。 等退到廊芜下,望一眼大亮的天光,一名宫婢小声感叹一声:“选侍真得宠啊。” 还是青天白日,太子就这么黏着玉选侍,这一点就连太子妃都比不上。 另一名宫婢笑道:“选侍得宠是好事呀。好了,别说这些了,被人听见可不好。” 廊芜下安静下来,屋内更安静。 卫羌躺下来,枕在女子膝头闭上眼睛:“替我捏捏额头吧。” 女子微凉的指尖落在男子额头,轻轻揉捏起来。 她的手一点点下滑,落到男子眼尾处。 岁月到底还是在这个男人眼尾留下了一丝痕迹。 不像她的郡主,永远活在了十七岁。 女子睫毛颤了颤,随即仿佛什么念头都没升起过,纤细的手指缓缓移回额头。 卫羌突然睁开眼睛:“在想什么?” “妾没想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玉娘,给我生一个女儿吧。” 女子浑身一颤,许久后平静道:“多谢殿下厚爱。” …… 回府的马车上,骆玥时不时瞄一瞄闭目假寐的骆笙。 骆玥睁眼看向她:“有事?” 骆玥咬了咬唇,见她又要闭眼睛,鼓了鼓气道:“三姐,今日多谢你——” 骆笙不以为意笑了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事,道谢就道谢,扭扭捏捏干什么。” 骆玥脸一热。 以往闹得那么不愉快,如今低头道歉,她也会不好意思的啊。 骆晴见二人关系缓和,暗暗高兴,想着骆笙在平南王府不同以往的表现,开口劝道:“三妹,以后若是打探某个男子,不如悄悄派下人去打探。” 骆笙诧异看了骆晴一眼。 好端端,话题怎么跑到这里了? 正纳闷的工夫,骆晴斟酌着道:“三妹当众问会惹人议论的,影响闺誉——” 骆笙噗嗤笑了:“二姐说笑了,我哪有闺誉。再者说,我要闺誉这么碍事的玩意干什么?” 骆晴一下子没了话说。 她就是看着三妹在平南王府行事与以往大不一样,想着或许可以挽救一下…… 马车没用多久就在骆府门前停下,姐妹三人相继下了马车。 “笙儿,你随我来。”骆大都督撂下一句话,负手走向书房。 骆笙对骆晴二人微微颔首,抬脚跟上。 骆玥望着骆笙的背影出神许久,直到骆晴轻唤才回过神来。 “四妹想什么呢?” 骆玥揉着帕子,轻声道:“我突然觉得三姐也挺好的。二姐你看陈二姑娘,没想到别人家嫡女是这样对待庶女的,三姐以前最多拿鞭子抽一下——” 骆晴哭笑不得打断骆玥的话:“四妹,陈府是个例外,你可莫要把这个当正常的。” 三妹已经很与众不同了,四妹可别再被带歪了。 “不过——”骆晴抿唇笑了笑,“三妹确实长大了。” 人大概都要经历挫折才会懂事,也不知道三妹在金沙经历了什么,回来后变化竟这么大。 走进书房的骆大都督却没觉得爱女有什么变化。 毕竟才刚向他打听过林祭酒的孙子,是女儿的作风。 骆大都督往太师椅上一坐,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笙儿坐。” 骆笙坐下,神态安静。 林祭酒的孙子那点小事,骆大都督想必是不会多问的,叫她来书房估计是要问开阳王的事。 果然骆大都督问起了卫晗:“笙儿,你那柄宝石匕首是什么时候送给开阳王的?” “回京的路上。”骆笙对此并不隐瞒。 骆大都督颇欣慰:“原来是那时候。没想到笙儿懂得赔礼道歉了。” 骆笙随口道:“呃,女儿不是请开阳王路上照应一下么,就把匕首当谢礼送他了。” 骆大都督眨眨眼:“不是为了当初的事赔礼道歉,而是照应你的谢礼?” 骆笙纳闷敛眉。 这有什么不同吗? 而骆大都督缓缓摇头,叹了口气。 照应一下女孩子就又收钱又收匕首,开阳王真的不行啊。 正文 第87章 酒肆相见 骆笙回到闲云苑,红豆正眉飞色舞向蔻儿讲着今日的事。 蔻儿绞着手绢,表情随着红豆的讲解不断变化,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姑娘每次带你出门就有麻烦,就说不带着我是不行的呀。” 红豆毫不客气丢了个白眼:“带着你干嘛,把姑娘念叨晕吗?姑娘晕了可就没法替自己洗脱清白了。” “红豆,你又说我话多!”蔻儿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精致的瓜子脸气得通红。 她什么时候话多了,还不是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不多提醒几句不行呀。 一见蔻儿又要滔滔不绝的架势,红豆晃了晃手中匣子:“看看这是什么。” 蔻儿打开一看,不由惊讶:“这不是姑娘送给开阳王的匕首吗。” “可不是。”红豆得意洋洋,“匕首又回到咱们姑娘手里了,姑娘厉害吧?” 蔻儿小鸡啄米般点头:“阿弥陀佛,姑娘这么会开源节流我就放心了。” “早就说让你少啰嗦,姑娘用得着你瞎操心吗?” 两个丫鬟正说着,骆笙就走了进来。 “姑娘。”二人齐齐见礼。 骆笙径直走进去坐下,蔻儿立刻奉上蜜水。 骆笙喝了几口润喉,一眼瞥见放在桌几上的匕首,不由抿了抿唇。 没想到开阳王还是个老实人,只可惜姓卫,再老实也不是好人。 对那绯衣男子默默下了个评价,骆笙招呼蔻儿上前来。 “姑娘有什么吩咐?”没捞着跟姑娘出门,蔻儿心里正嫉妒着小伙伴,闻言立刻来了精神。 “去打听一下林祭酒府上的二公子林疏。”骆笙一脸平静吩咐着。 她记得这个外甥大名林疏,想来不管经过多少变故,名字总不会随意改的。 红豆忙提醒道:“姑娘,错了,错了,名字错了,那个冷峻的林公子叫林腾。” 她虽然是后来赶到的,可也瞧见姑娘对那位林公子感兴趣呢。 当然,在她看来林公子比起姑娘以前出手的郎君,模样还是稍微普通了点。 不过姑娘喜欢就好。 蔻儿一时懵了。 到底是林疏还是林腾?没有个准信,她不方便打听的呀。 “是林疏,他的母亲是舞阳郡主,之前让你打听过。”骆笙道。 “好的,姑娘想知道林二公子哪方面的情况?” “就先打听清楚他哪日不去书院,留在府中休息吧。” 确定外甥在府中,她就直接上门去看看。 蔻儿很快打听清楚林疏的休息时间,还没等到那一日,骆笙先接到了卫晗约见的信。 这一次的信是蔻儿上街时一名年轻人从身旁经过突然塞入她手中的,并没通过骆府门人。 红豆啧啧有声:“之前还光明正大通过门人呢,这次居然偷偷摸摸。姑娘,开阳王莫不是做贼心虚?” “他怎么想不重要。”骆笙冷淡说着把信展开,记下约见的时间地点,命蔻儿把信收好。 蔻儿拿着信碎碎念:“姑娘留着这信干什么呀,婢子给您说,这种信要毁尸灭迹才保险的呀。” 骆笙笑了:“留着才保险。不要多话,与先前拜帖放一起,仔细收好。” 蔻儿听骆笙这么说不再多嘴,拿好信抬脚去了书房。 红豆感慨一声:“没想到开阳王的拜帖和信都有了呢。” “是呀,没想到。”骆笙目光越过敞开的轩窗,落在院中的一株栀子树上。 雪白的栀子花开了满树,如雪层层压在枝头,恰如她腔内那颗始终冰冷的心。 很快就到了约见的时候,这一次见面的地方是一处不起眼的酒肆后院。 骆笙被领进来的时候就见一袭绯衣的男子静静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旁,面前摆了一只茶壶,两只茶杯,一副等人的架势。 听到动静,卫晗抬眸看过来,随后起身相迎:“骆姑娘来了。” 骆笙走过去,路过侍卫时脚步一顿,问道:“你是石焱的兄弟?” 石燚一愣,不由看向卫晗,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回道:“卑职是石焱的弟弟石燚。” 骆笙点点头,走到卫晗面前。 “骆姑娘请坐。” 骆笙在对面坐下,看着他执壶倒茶,姿态优雅。 “骆姑娘好眼力。”卫晗把茶杯递过去。 石燚与石焱是孪生兄弟,样貌几乎一样,没想到骆姑娘却一眼认了出来。 骆笙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淡淡道:“王爷谬赞,只是在平南王府时发现你的亲卫去拿匕首前后有些不同。” 卫晗笑笑,开门见山问道:“骆姑娘现在可否告知你打动神医之物是什么?” 骆笙摇头:“恐怕不能。” 卫晗拧了拧眉。 通过近来一些接触,他不认为骆姑娘闲得无聊戏耍他。 拿这样的事出尔反尔,也要看他答不答应。 心中有了想法,卫晗面上依然一派平静,只等着相对而坐的少女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见卫晗没有气急败坏,骆笙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我让神医过目之物只能引起他一次兴趣,不能引起第二次兴趣。” “我还是想知道是何物。” 先前在平南王府无声的条件交换,他可不认为是这样的。 卫晗又有了被坑的感觉,不过不对女孩子口出恶语这点涵养他还是有的。 “是一样药,神医感兴趣的一样药。如今神医已经得到,自然就没了兴趣。”骆笙不紧不慢说完,语气一转,“不过我有八成把握请神医帮王爷的忙。” 卫晗平静的神色这才有了变化:“八成把握?” “嗯。” “骆姑娘既然已经把药送了出去,又准备以何物打动神医?” 骆笙笑道:“这次不用去拜访神医,等神医主动来骆府找我就好。” 卫晗皱眉。 骆姑娘一番话倒是把他弄糊涂了。 不去请神医,等着神医主动上门来? 想一想数次碰壁,卫晗端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 骆姑娘莫非还没从平南王府发生的凶案中回过神,或是坑他坑习惯了? “假如神医不来呢?” “王爷可以等一等,不出一个月,神医定会到骆府找我。” 估算一下时间,一个月内足够李神医托人去南阳打听假冒的神医并把信传回来了。 以她对神医的了解,肯定会上门找她算账的。 正文 第88章 卿本佳人 不出一个月神医就会登骆府大门? 卫晗吃惊于少女说出的话,可对方神态间的自信却骗不了人。 他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平静道:“那好,我等骆姑娘一个月。” 骆笙随口纠正:“是等神医一个月。” 等她干什么,她又不是神医。 卫晗沉默了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刻,他觉得骆姑娘又在调戏他。 “一个月后,倘若神医没有去找骆姑娘——” 骆笙理直气壮:“那我也没办法。” 卫晗:“……” 因与“卫”这个姓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骆笙半点内疚都无,淡淡道:“王爷应当明白事无绝对。我尽力而为,剩下就看王爷的运气了。” 男人修长清瘦的手指紧了紧茶杯。 事无绝对的道理他当然懂,可骆姑娘哪里尽力而为了? 看来这一次交易,他十有八九血本无归。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惜,当时骆姑娘因一柄匕首惹上嫌疑,而匕首在他这里,他举手之劳帮人洗脱嫌疑算不得什么。 至于传出去会被议论,他当初既然收下匕首,就不怕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想着这些,卫晗笑笑:“我知道了。” 骆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那我就告辞了。” 卫晗跟着起身:“骆姑娘慢走。” 见他有相送的意思,骆笙语气冷淡制止:“王爷不必送。” 卫晗停下,目送骆笙远去,陷入了沉思。 骆姑娘对他的观感似乎不大好。 有件事他一直没有挑明了问,在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骆姑娘为何出现在镇南王府的废宅里?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她都没有出现在那里的理由。 总不会是出于无聊吧? 也正是王府荒宅那次不大愉快的相遇,才让他之后见到这个女孩子下意识多了几分关注,并察觉与当初在京城街头把他拦下的姑娘有了很大不同。 他不明白一个人为何变化如此大。 卫晗离开酒肆,回了王府。 “把石焱叫来。” 石燚得到吩咐,忙去找刷恭桶的兄长。 石焱颠颠就跑过来了:“主子有什么吩咐?” “这一个月,你留意一下大都督府那边的动静。” 石焱眼一亮:“是留意骆姑娘吗?” 卫晗面色微沉,淡淡问道:“是恭桶没刷够?” 石焱抽了自己一嘴巴:“主子息怒,不是卑职想说,是这张不要脸的破嘴总不听话。” 去平南王府送匕首的时候他还以为解脱了,没想到就是贴心叫主子回头看,主子又罚他了! 余光扫一眼跟在后面进来的石燚,石焱一万个不服气。 长着一张欠钱的脸,怎么就比他受器重了,主子还一次没罚石燚去刷恭桶呢。 石燚面无表情站在一旁。 三哥好像又嫉妒他了。 都是一样的脸,有什么好嫉妒的。 “你仔细留意,一旦发现神医登骆府的门,立刻回来禀报。” 石焱硬生生咽下神医怎么可能登骆府大门的疑问,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是。 没过几日,石焱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卫晗难掩诧异:“神医去了骆府?” 骆姑娘说不出一个月,可这才过几日,竟这么快么? “神医没有去骆府,骆姑娘出门了!” 卫晗拧眉:“骆姑娘去了神医那里?” “也不是,骆姑娘去林祭酒府上了!” 卫晗脸色冷下来。 骆姑娘去林祭酒府上与他有什么关系么? 见卫晗全无反应,石焱有些急:“主子,骆姑娘去林祭酒府上找那个林腾了!” 卫晗:“滚。” 被赶出去的小侍卫叹口气,忙不迭往林府赶去。 主子口不对心,他可不能犯糊涂,得盯着骆姑娘不能对林腾下手。 说起来,骆姑娘有些不像话,有他们主子难道还不够么? 携女登门道谢的骆大都督再一次找女儿确认:“笙儿,真的不用爹帮你提亲,就只是单纯道个谢?” 骆笙点点头,觉得骆大都督心态不太对,正色问道:“父亲很希望我嫁人?” 她可没有嫁人的打算。 嫁了人哪有骆姑娘的身份便利,更何况她要做的事九死一生,何必连累无辜之人。 问清楚骆大都督的打算,省得平添波折。 骆大都督下意识想点头,迎上女儿乌黑冷然的眸子,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呵呵,怎么会呢。爹恨不得养你一辈子,哪舍得你嫁人啊。” 正常父亲应该是这个想法吧——骆大都督不确定地想。 天知道他恨不得闺女明天就嫁出去! 嫁人是正道啊,比养面首强多了。 骆笙嫣然一笑:“我也不舍得离开父亲。” 骆大都督呼吸一窒。 笙儿说不舍得离开他,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真的砸手里了? 就这么沉默着,马车在林府门口停下来。 林府大夫人听到禀报说骆大都督带着骆姑娘来了,眼前一黑,忙去找老夫人商量对策。 “什么,骆府的人来了?”老夫人一听也有些慌神,“怎么没有提前打发人送拜帖?” 大夫人苦笑:“谁知道呢。之前听腾儿提起骆府的人可能会登门道谢,本来还觉得不大可能,等了几日不见动静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想到说来就来到大门口了。” 老夫人对骆府的礼数摇摇头,叹道:“来都来了,只能请进来了。” “老爷与公公都上衙了,就只有腾儿与疏儿在……” 老夫人果断拍板:“让腾儿与疏儿从后门走,你和我一起去待客。” 大夫人犹豫着:“那个骆姑娘可能是奔着腾儿或疏儿来的,要是今日扑了个空,会不会回头在外面直接找上他们?” 老夫人琢磨了一下,点点头:“你担心的不无道理,在家里好歹有咱们看着。那就先不动,看看对方到底什么意思,说不定只是单纯的道谢。” 大夫人:呵呵。 婆媳二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去了前头花厅,一进去就见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男子与一个容貌甚美的少女正静静喝茶。 林家是文臣的圈子,大夫人出门应酬又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骆笙。 看清少女模样的一瞬间,大夫人莫名升起一个念头:以骆姑娘的样貌,为何想不开养面首呢? 正文 第89章 姨母看外甥 一秒记住【 】,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夫人很快就没空胡思乱想了,把心思全都放在了与骆大都督寒暄上。 “实在是失礼了,今日几个爷们都上衙去了,不能招待大都督。”老夫人客套道。 骆大都督笑道:“上衙是正事。本应该趁着林祭酒休沐时来拜访,无奈前几日事忙,没有脱开身。说来是我失礼了,应该早些来的。” 事实上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参加过平南王妃寿宴的第二日他就问笙儿要不要来了,结果笙儿说再等等。 他问为啥再等等啊,笙儿说等林二公子在家里的时候再来。 骆大都督想一想当时听到这话的心情,就一阵心酸。 当爹的容易嘛! “大都督客气了,本来就只是犬子职责所在,哪里需要专门道谢呢。”大夫人接话道。 她儿子是帮人啊,对方却想让她儿子当面首,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因林老夫人与大夫人来了,骆笙早就起身站到了骆大都督身后,闻言轻轻拽了拽骆大都督衣袖。 骆大都督会意,干咳一声问道:“怎么不见令郎?” 大夫人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她提腾儿作甚! “呃,今日并非休沐日,令郎是去刑部了吧?” 大夫人干笑道:“恰好赶上犬子轮休,他就在府中。” “那就请令郎过来见一见吧,骆某与小女对令郎一直心存感谢。” 大夫人下意识紧了紧手中帕子。 别提你女儿对腾儿有什么想法,还能好好坐着说话。 见大儿媳忘了吭声,老夫人咳嗽一声,吩咐一旁侍女:“去请大公子过来。” 骆笙再拽了拽骆大都督衣袖。 骆大都督有那么一瞬间想装糊涂。 这就过分了啊,见人家大孙子还好说,见二孙子完全没借口啊。 骆大都督很快放弃了挣扎。 罢了,女儿今日表现已经很乖巧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咳咳,久闻贵府二公子才华出众,是年轻一辈的翘楚,若是也在府上不如一并请过来。”骆大都督说完这话,忙喝茶掩饰尴尬。 林老夫人与大夫人飞快对视一眼。 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登门道谢是假,惦记两个孩子是真! 可对方是大名鼎鼎的锦麟卫统领,林家虽然清贵讲究个气节,只因为拦着不让见,得罪了锦麟卫就不值当的了。 当然,如果骆大都督的女儿敢对腾儿或疏儿下手,林府上下定会宁死不屈。 老夫人吩咐侍女:“把两位公子一起叫来。” 侍女忙出去传话。 得到消息的兄弟二人一时有些懵。 往花厅去的路上,林腾面色严肃提醒林疏:“二弟,你过去之后少说话,表现越平庸越好。” 林疏叹口气:“大哥,你应该早提醒我的,那我就留在书院不回来了。” 林腾有些尴尬:“本来以为想多了,没想到真的来了,还点名要见你。” 对方毕竟是女子,他当时听了虽有些担心,不能肯定之下不好随便坏人名声。 兄弟二人一先一后走进花厅。 骆笙眼神直直落在比林腾稍微落后半步的少年身上。 少年穿着一件竹青色直裰,清雅如玉,气质出众,眉眼间能瞧出舞阳郡主的影子。 骆笙不由露出真切笑意,目露欣慰。 外甥可真是长大了,长得这般好。 这个好,不单指样貌。 她的姐姐们都是美人,二姐夫样子也不错,生的儿子当然难看不了,难得的是疏儿举手投足流露出来的自信与坦然。 而能养出这般心态,在林家应该没有受到亏待。 长期受磋磨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骆笙心里有数。 这些日子让蔻儿打探这个外甥,她还知道一些事。 在二姐死后,二姐夫一蹶不振好几年,整日沉迷饮酒,还是后来林祭酒见儿子这般不成样子,卖了老脸跟皇上与吏部打了招呼,把儿子弄进了国子监教书,也算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而林疏虽然在青雅书院读书,又才名颇盛,却早就放出话来不会科举入仕。 这一点令骆笙欣慰又心疼。 心疼的是对书香门第来说男儿不能科举恐怕是一生遗憾,欣慰的是林家算是明白人。 林疏的母亲是舞阳郡主,外祖家因谋逆的罪名灭门,虽说罪不及出嫁女,可事实上怎么可能不受牵连。 真的罪不及出嫁女,大姐与二姐又怎么会死去。 有这样的外家,林疏入仕是祸非福,还真不如当个清闲贵公子自在。 骆笙盯着林疏实在有些久了,久到林疏哪怕得了堂兄提醒要装个木头人,也忍不住看过去。 然后就看到了少女慈爱欣慰的目光。 林疏呆了呆。 是不是在书院埋头读书太久有些不灵光了,为何他觉得这个少女看着他的眼神和祖母与大伯娘差不多? 这怎么也不像要抢他当面首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虽然给了他很大安全感,可还是很不自在,也好奇怪…… 林疏这般想着,一时忘了收回视线。 林老夫人与大夫人发现林疏的异样,险些背过气去。 这傻孩子在干什么! 林腾更是上前一步挡住二人交汇的视线,朗声道:“给祖母、母亲请安。” 又向骆大都督抱拳问好。 骆大都督含笑回应,瞧着同样出挑的兄弟二人,心中唏嘘。 两个年轻人都不错,女儿真的不考虑正儿八经嫁个人吗? 在官场混了多年,又是天子近臣,随便跟年轻人聊几句对骆大都督来说不在话下,只是他渐渐发觉林二公子比看着严肃的兄长还不爱说话。 骆笙也有些疑惑了。 观大外甥气质应当是个疏朗洒脱的,怎么如此沉默? 莫非她看到的只是表象,觉得外甥在林家没有受到磋磨太乐观了? 既然如此,还是要试探一下。 “林老夫人。” 骆笙一开口,顿时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老夫人眼皮一跳,含笑问道:“骆姑娘有事么?” “听闻贵府有一块泰山石甚为奇特,我想去看一看,不知老夫人可否让一位公子领路?” 不知道面对她这么个见到俊俏男子就想调戏的女纨绔,林家第一反应牺牲哪个呢? 正文 第90章 别争 林老夫人嘴角笑意僵住,飞快看向林腾与林疏。 两个孙子并肩而立,一个比一个出色。 苍天啊,这么好的孙子都是她的心头肉,把哪个推出去都是剜她的心啊! 大夫人面色微变,迎着少女乌湛湛的眸子,忍痛开口:“让腾儿带骆姑娘去——” 林腾同时开口:“我带骆姑娘去。” 大夫人看着主动请缨的儿子,又是欣慰又是难受。 假如真的要牺牲一个,只能委屈腾儿了。 疏儿与腾儿不一样。 疏儿自幼没了娘亲,又因外祖家的事任凭满腹才华连科举都只能舍弃,已经够可怜了。 再说小叔子这几年才刚好了些,万一儿子再被人糟蹋了,受不住怎么办? 要是那样,林家二房就毁了。 腾儿至少还有她与老爷心疼…… 大夫人正难受着,一直当木头人的林疏开了口:“还是我带骆姑娘去吧,那块寿山石上的字还是我题的,正好可以给骆姑娘讲一讲。” 林腾一手按住林疏肩头,语气冷硬:“寿山石拖回来立在园子里时我还扶过,还是我带骆姑娘去。” 骆大都督尴尬喝茶。 当他不要面子吗?这两个年轻人一副舍生取义的架势干嘛呢。 骆笙平静看着二人相争,淡淡道:“既然两位公子都想带我去,犯不着争抢,那就一起去吧。” 林老夫人:“……” 林大夫人:“……” 林腾与林疏:“……” 骆大都督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忽然有些遗憾笙儿是个女儿,倘若是个儿子,放在锦麟卫是个堪当大用的人才啊。 林腾与林疏傻了片刻,点头应了。 眼巴巴望着两个孙儿陪骆笙走出花厅,林老夫人捂了捂心口。 这是全军覆没了? 大夫人担心老夫人急出个好歹,递过去个安抚的眼神。 其实这样也好,腾儿和疏儿都在,一个小姑娘应该不是对手吧。 想一想曾在大街上被扯掉腰带的开阳王,大夫人强行升起的自信又跌回谷底。 花厅里气氛一时令人窒息。 骆大都督不好意思放下了茶杯,绞尽脑汁活络气氛。 没办法,女儿确实有些过分了,挑一个还不行吗! 当爹的只好多陪笑脸了。 气氛更凝重了。 以骆大都督的身份如此客气,完了,完了,对方上门果然没安好心! 骆笙走在林疏身侧,视线一直围着对方打转。 什么,这么盯着人家不合适? 她是骆姑娘,不需要考虑合不合适这个问题。 父母不在了,姐姐们也不在了,外甥由一个小娃娃长成这般玉树临风的少年,当然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林腾冷着一张脸,内心十分警惕。 他担心得没错,骆姑娘真的是冲二弟来的。 去花厅的路上他问过二弟,二弟明明与骆姑娘没见过。 难道说女子对有才的男子格外仰慕,只闻其名就能倾心? 瞅一眼浓浓书卷气的堂弟,林腾忽然又有那么一点点不是滋味。 他还想挡在堂弟前面的,没想到人家瞧不上。 “二公子在书院忙不忙?” 兄弟二人不约而同脚下一顿。 “不甚忙。”面对温声细语偏偏身份惹不起的少女,林疏不好不回话。 少女弯唇笑了:“不忙就好,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好睡足才行。” 林疏嘴角一抽,险些维持不住贵公子形象。 什么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话虽然没错,可由一个分明比他还小的女孩子口中说出来,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两年连母亲都不说这些话了,最多偶而从祖母那里听几句。 “我擅厨艺,以后有机会请二公子尝一尝。” 林疏心肝一抖。 这倒像是对他有点心思的少女该说的了。 斟酌了一下,林疏婉拒:“恐怕不大方便。非亲非故,不好无故登贵府大门。” 骆笙不以为意道:“不必去我家,回头我准备开一间酒肆。” 以酒肆为饵,想来会钓到许多大鱼。 一旁被彻底忽略的林腾轻咳一声,脸色不大好看。 堂堂大都督之女要开酒肆? 骆姑娘为了他二弟真是处心积虑啊! 骆笙看过来,收起慈爱的眼神变得淡然:“林大公子若是有空,到时候也请赏光。” 林腾动了动眉梢。 这种勉强捎带上他的感觉真令人不爽,骆姑娘还能说得更冷淡点吗? “如果骆姑娘开了酒肆,有时间会去的。” 骆笙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林疏身上:“二公子呢?” 林疏:“……” 刚刚那祖母一般慈爱的眼神一定是错觉! “在下求学繁忙,恐怕不一定有空——” “可以外送。”骆笙一句话把林疏的拒绝堵了回去,黛眉轻挑,“刚刚二公子好像说在书院不甚忙。” 林疏张张嘴,向兄长投去求救的目光。 他平时也会遇到对他有意的姑娘,甚至还有大胆的会把罗帕、鲜花等物投掷到他怀中。 往往做了这些的姑娘都会含羞一笑,随后扭头就跑。 应对骆姑娘这般锲而不舍的姑娘实在没经验! 林腾走在二人中间,严肃道:“得空时我会带二弟一起去的。” “那就先谢过二位公子捧场了。” “谁?”林腾眼神锐利,突然看向某处。 正躲在墙根旁一棵树上伸长脖子查探敌情的石焱如一只灵巧的猿猴立刻从树上跳到墙头,紧接着不见了身影。 林腾拔腿便追,追到围墙处一跃而起借力攀爬上去跳到墙外,哪里还有贼人的影子。 林腾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光天化日,竟有贼人偷偷摸摸混进府中,这可不是小事。 愤怒过后,林腾面色一变。 糟了,把二弟一个人留下了! 而站在一块造型奇丽的泰山石旁的骆笙望着枝叶摇动的大树挑了挑眉。 咦,那不是开阳王的亲卫么。 虽只是匆匆一瞥,但她认人的本事还是过得去的。 想到石家兄弟的迥异性格,骆笙推断应该是哥哥石焱。 开阳王的亲卫居然做贼般跑进人家林府来,究竟有何目的?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开阳王里子面子就要丢光了。 骆笙捏着手帕微笑。 这么说,好像又抓住开阳王一个把柄呢。 :。: 正文 第91章 骆姑娘在做什么 亲眼见过林府女眷对待林疏的态度,骆笙算是放下心来,而又收获开阳王把柄一枚,可算是意外之喜。 她的仇人是太子以及平南王府,在这样的势力面前,骆大都督之女的身份算不得什么。 当一个没事调戏公子哥的女纨绔,或是欺负一下名门贵女,各家气怒过后碍于骆大都督的权势也就忍了。 可真要伤筋动骨,危及到一家存亡,对方即便势弱也会拼死反击。 当然,若是皇上想杀谁的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另说。 骆笙想要太子和平南王府血债血偿,可以想象其中难度。 这样一来,她当然做不了光风霁月之人,形势需要时拿把柄威胁开阳王帮个小忙之类的很划算。 回府的路上,骆笙心情甚好。 骆大都督心情也甚好。 居然就这样回来了,跟做梦似的。 “林府的泰山石好看么?笙儿若是喜欢,咱们也从泰山那边运一块回来放园子里摆着。”骆大都督心情一好,话也多了。 骆笙笑笑:“父亲不必兴师动众了。” 说实话,林府那块泰山石长什么样她都没记住,一心扑在大外甥身上了。 骆大都督听骆笙如此说,好心情沉了沉。 有点不对劲,以前女儿见到喜欢的一定要弄到手,这次怎么转性了? 想一想爱女对林二公子的格外关注,骆大都督拍了一下大腿。 明白了,笙儿不要在家里放泰山石,是为了以后有借口再去林府。 这可不成,林府是清贵之家,骨子里都有点清高,不像那些勋贵权臣没脸没皮。 万一女儿做点过分的事,林家人死给他看怎么办? 他虽见惯了生死,也有很多人死在他手上,但这种还是有点麻烦的。 骆笙扬眉:“父亲怎么了?” “没事。”骆大都督微笑着敷衍过去,暗下决心尽快寻到上品的泰山石弄回家。 嗯,实在寻不到好的,大不了就找林祭酒把他家的要过来。 孙子和泰山石,想来林祭酒知道怎么选。 “那女儿就先回房了。” “去吧。”安抚好女儿,骆大都督回了衙门。 一名属下把信奉上:“大都督,五爷的信。” 骆大都督把信看过,松了松眉头。 老五信上说沿路山匪已经剿灭大半,动作还算利落。 衙门里要处理的公务多,骆大都督很快埋首案牍中。 这些日子,京城陆续发生几件事。 一是陈阁老府上的二姑娘参加完平南王妃的寿宴后当夜暴毙,一是林祭酒家不知什么原因砍了园子里几棵大树,还有一件事依然出自陈阁老府。 陈阁老遭到了多名官员弹劾,最主要一项罪名就是治家不严。 这其中,骆大都督自然出了一份力。 入阁拜相是大周文臣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陈阁老走到这一步不知踩了多少人下去。 每一个阁老的位置都有无数人虎视眈眈盯着,盯得眼睛都红了,如今好不容易抓到陈阁老这么一个遮掩不住的把柄,又有骆大都督推波助澜,自然是拼尽全力把陈阁老拉下马。 于是风光了多年的陈阁老落了个回家养老的结局,算是京城顶尖圈子一员的陈府一下子被踢了出去,一家老小黯然离京。 官海沉浮,世事莫测,本来只是一个小姑娘的一时冲动,最后一个鼎盛家族就这么散了。 一时间,无论是参与了把陈阁老踩下去的人,还是看热闹的人都唏嘘不已,不约而同加强了对族中子弟的管束。 这些人教育子女时还不望悄悄提一句:“莫要跟骆姑娘比,骆家只看眼前,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骆大都督是权臣,也是宠臣,越是这样的人越怕一朝天子一朝臣。 等将来,有骆家人还债的时候。 什么,骆大都督的女儿们可以靠嫁个好夫婿翻身? 别逗了,除了早就定亲的骆大姑娘,其余三个女儿能嫁出去才怪呢。 也有人不大认可:“据传骆姑娘与开阳王有点不清不楚呢。” 听到这话的人嗤之以鼻:“你要是被骆姑娘调戏过,也能传你与骆姑娘不清不楚。一个男人被女子非礼了,还能兴高采烈把这个女子娶回家?” 必须不能啊,除非这男人有病。 开阳王有病吗? 卫晗确实有病,所以自从那日在酒肆与骆笙分开就默默数着日子,只看一个月内李神医会不会登骆府大门。 这期间,石焱向他禀报了骆姑娘去林府要林家两位公子陪着逛园子,骆姑娘逛街时对某个俊俏男子嫣然一笑吓得对方落荒而逃,骆姑娘带着表哥走街串巷吃喝玩乐,骆姑娘…… 卫晗打发石焱继续去刷恭桶,换了石燚去盯着,耳根终于清净了。 得了清净的年轻王爷又忍不住想:骆姑娘今日又做了什么呢? 他当然不是关心骆姑娘做什么,主要是好奇骆姑娘究竟做什么能把神医引来。 一连数日没从石燚那个闷葫芦口中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卫晗默默把两兄弟的差事对换了一下。 这一日,拿到号牌进了院子等着见神医的人们突然听屋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岂有此理,气死老夫了!”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是神医在吼吗? 不能,神医那样的神仙中人,怎么能吼这么大声呢? 屋中,李神医捏着一封信气得脸色铁青。 他遣人跑了一趟南阳,想确认是否真有一位“李神医”在那里打着他的名号行事。 谁成想南阳城没有李神医,金沙却有个王神医,名声都传到南阳去了。 那个王神医不但卖养元丹,还卖退寒丸! 是,对方称退寒丸为千金丸,可从派去的人连同信一起送回的两粒药丸来看,所谓的千金丸就是退寒丸。 这也就罢了,能以退寒丸救人性命算是积德行善,可用养元丹给人治病却不懂得药引是怎么回事? 没错,王神医名声传到南阳不是因为医术高超,而是因为这王八羔子卖假药! 可气死他了。 更令李神医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个劳什子王神医如何弄出的养元丹与退寒丸。 李神医抖着胡子叹了口气。 想要解惑,只能等到派去的人把那王八羔子带回京城来了。 还好算算日子也快了。 正文 第92章 缺小二吗 时间离骆笙所说的一月之期越来越近,李神医一直没有登骆府大门。 卫晗渐渐觉得再一次被那个女孩子忽悠了,许是习惯了,对此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只是请不动神医,对他来说到底有些麻烦…… 而骆笙呢,该吃吃,该喝喝,大半时间都放在了闲逛上,仿佛早就忘了承诺开阳王的事。 骆姑娘上街当然不是一个人,一般会配表哥一枚、丫鬟两枚,有时还会带个面罩纱巾的仆妇。 论排场,远不及先前,但论威慑力,丝毫不减。 这从不少自诩美貌的男子见到骆姑娘就如避蛇蝎可以瞧出端倪。 再一次遇到一名白面小生认出骆姑娘后眼神闪烁着避开,红豆掐腰啐了一口。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真当自己是天仙呢。” 姑娘的三个面首哪一个不是貌比潘安,司公子死了不提,知道明公子与小负雪现在在干什么吗? 在养大白! 那么漂亮的两个人姑娘都打发去养鹅了,刚刚那鞋拔子脸以为祖坟冒青烟吗,能被姑娘看上? 红豆越想越气。 蔻儿在一旁劝:“好啦,丑人多作怪,为了这个生气不值当的呀。” “我就是气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红豆气鼓鼓道。 蔻儿捏着帕子抿嘴笑:“我看他们可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真要对咱们姑娘避如蛇蝎,碰到了默默走开不就好了,非得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姿态来。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红豆配合问。 “欲擒故纵!”蔻儿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点了点,“这种人表现得不要,心里说不定巴不得被姑娘看上呢。咱们姑娘是谁啊,是拿珍珠当弹子玩的骆姑娘,你还真以为有这么多贵公子?吃不上饭想攀高枝的可多呢。” 前朝还有两个宰相为了娶寡妇好得到人家大笔嫁妆大打出手呢,臭男人清高什么呀。 红豆严肃点头:“蔻儿,我头一次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蔻儿抿抿嘴:“我哪次说得没道理呀,我早就说过,凡事只看表面是不行的呀……” 红豆默默捂上耳朵。 骆笙对两个小丫鬟的叽叽喳喳毫不在意,忽然驻足问一声不吭的秀月:“秀姑,你觉得这里如何?” 秀月沉默着表示出诧异。 她不懂骆姑娘突然问她这个干什么。 骆笙伸手指了指,淡淡道:“回头我们在这里开一家酒肆,你说会不会生意兴隆?” 秀姑沉默了一会儿,实话实说:“如果厨子有姑娘做菜的水准,定会生意兴隆。” 进京的路上她对骆姑娘的精湛厨艺已经有了了解,在大都督府的这些日子她在小厨房当差,骆姑娘时常会点名让她做某道菜。 等她做好了端过去,骆姑娘往往会把她叫到跟前指出这道菜的欠缺之处。 而每一次听着骆姑娘的指点,她就越发觉得骆姑娘与郡主相像,甚至偶尔恍惚一下,会有种骆姑娘与郡主是同一人的错觉。 不然世上怎么可能有想法完全一致的两个人呢? 可郡主十二年前就香消玉殒,与骆姑娘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大概是她太想念郡主了。 她的郡主啊,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骆笙看到了秀月眼中隐现的泪光,心中一酸,却只能佯作未见,笑问:“到时候让秀姑来当大厨怎么样?” “我?”秀月彻底愣住了。 “嗯,你当大厨,我也会帮忙,这样的话酒肆定会客似云来吧?” “会的,会的!”没等秀月搭话,走在一旁的盛三郎就猛点头,激动得就差拉骆笙小手了。 他容易吗,送表妹进京后一直赖着不走,就是等着表妹许诺的那顿饭! 结果盼星星盼月亮,连亲娘质问他为何还未归的信都等来了,还没等来表妹那顿饭。 一定是老天不忍他这么可怜,表妹居然要开酒肆,还会亲自下厨! “表妹!”盛三郎深吸一口气,郑重问道,“你的酒肆缺小二吗?” 如果表妹真的会时不时下厨,那他就写信回家说这一二年之内不回去了,他要在京城闯荡一番,衣锦还乡。 “小二?自然是需要的。不过表哥——” “我可以!”盛三郎拍拍胸脯,“表妹你看我这身板,端盘子上菜力气绝对够,还能偶尔兼个打手。” 他又捏了捏脸颊:“长得也不丑啊,肯定不会把食客吓跑。” 他觉得多吸引点女食客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做人要谦虚,不好说出口。 偶然路过的人暗暗摇头。 这些公子哥真是瞎胡闹,居然要去当小二,这怎么可能呢。 好奇之下,那人放慢了脚步。 “表妹,到底成不成啊?”盛三郎一脸期待问。 “表哥若是不介意,当然可以。” 骆笙不觉得让盛三郎当小二有什么不行的,毕竟对方自己乐意。 等到酒肆开起来,她身为大都督之女还要当厨子呢。 “那就说定了。” 骆笙点头:“说定了。” 放慢脚步听热闹的人一脸呆滞走了,边走边想:回头这里开了酒肆,他得来尝尝。 骆笙望着某处铺面,微微勾起唇角。 这些日子的闲逛总算有了收获,这间铺子以后就是她的酒肆了。 她走街串巷,仔细勘察勋贵聚集之地的布局,就是为了选这么一处恰好合适的地方把酒肆开起来。 从平南王府到此处的路只有一条最方便,而这条路上又有数处方便设伏与藏匿。 她要以酒肆为饵引平南王上钩,等鱼儿习惯了在固定时间走固定路线来觅食,杀平南王祭献父母亲人! 骆笙眸光冷然,深不见底,凝视着那处脂粉铺子绷直唇角。 一旁盛三郎突然反应过来,提醒道:“表妹,你说要开酒肆的铺子是一间脂粉铺啊。” 红豆撇嘴乐了:“这有啥,姑娘看中了,买过来就是了。” “我看人家生意尚可,若是不卖呢?” 酒肆不能开不成啊,好担心。 “不卖?”红豆声音拔高了几分,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瞅着盛三郎,“表公子说什么笑话呢,我们姑娘看中的东西,就没有不卖的。” 不卖,那只能是钱不够。 她们姑娘差钱吗? 正文 第93章 赔本买卖 盛三郎却误会了红豆的意思,看着骆笙皱眉道:“表妹,强买强卖不好吧?” 表妹见了俊俏郎君调笑几句,说实在的当男人的也没啥损失。要是他就很乐意啊,只要表妹管饭就行。 可强买人家铺子可能断人生计,良心上过不去。 “强买强卖?”骆笙淡淡笑了,“表哥放心,不会强买强卖的。” 盛三郎没听明白:“那人家要是死活不卖呢?” 骆笙想了想,道:“那就试试吧。” 她说罢,举步向脂粉铺子走去。 “表妹,等等。”盛三郎赶忙追上。 正如盛三郎所说,这家脂粉铺子生意尚可,虽到不了客似云来的地步,但店中正挑选胭脂水粉的客人很有几个。 骆笙一进门,店内就是一静。 铺子坐落在勋贵云集之地,做的也是这些人的生意,店中顾客自然有认得出骆笙的。 骆姑娘怎么来这里了? 难道说花想容新出了上品的胭脂水粉,把大名鼎鼎的骆姑娘都引了过来? 不能啊,她们都是老顾客,真要出了新品能不知道么? 西城有两家很有名的脂粉铺,这家铺子排不上什么名号,也因此以往骆姑娘只踏足过一次就再没来过。但能在此地做生意的都是人精,凡是上过门的贵客若下一次认不出来就不用干了。 很有眼色的女掌柜亲自迎上来,满脸堆笑:“骆姑娘里面请。” 骆笙微微颔首,抬脚往内走。 一旁蔻儿开口道:“我们姑娘要挑一些胭脂水粉,掌柜带我们去雅间吧。” 凡是上点档次的铺子总会为身份尊贵的客人准备雅间,无非多少罢了,花想容自然不例外。 女掌柜没有丝毫怀疑,恭恭敬敬领着骆笙等人进了一间屋子。 屋内熏香淡淡,香品上佳。 有伶俐的女伙计奉上香茗,又无声退至一旁。 女掌柜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过来放在桌上,里面摆着一个个圆饼样的精美瓷盒。 “这是咱们店最好的几样胭脂,请骆姑娘过目。” 骆笙随意扫了一眼,问女掌柜:“不知贵店东家是何人,我有笔生意要谈。” 谈生意? 女掌柜愣了一下。 “怎么,掌柜不方便说?”骆笙淡淡问。 女掌柜只剩下干笑。 骆姑娘她不敢得罪,不方便说也是真的。 在这个地界儿做生意的都是有来历的,与官宦勋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骆笙望着女掌柜微笑:“掌柜知道我是谁吧?” “当然知道,您是骆姑娘。” “我父亲呢?” 女掌柜说不下去了,脸色不由白了些。 “我若去问家父,家父一查便知。掌柜又何必做无用功,两头不讨好呢?” 女掌柜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骆笙语气越发冷淡:“好了,你也可以先去问问你的东家,就说骆姑娘找他谈生意。他愿不愿意出面是他的事,掌柜何必为难自己呢。” 女掌柜一听猛松了口气。 对啊,她只是一个掌柜的,哪能掺和这些。骆姑娘找东家谈生意,她派人给东家传消息就是,东家露不露面就是东家的事了。 女掌柜召来一名伙计耳语几句,伙计立刻匆匆离去。 “骆姑娘稍等。” 骆笙颔首。 女掌柜莫名觉得压力大,讪笑道:“骆姑娘可以看看咱家的胭脂水粉。”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么大眼瞪小眼很尴尬啊。 “不用看了,都买下吧。红豆——” 红豆立刻摸向腰间荷包,用两个手指熟练夹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掌柜看看够么?” 掌柜双手接过银票,已经说不出话。 骆姑娘真是财神爷啊,该不会要把这间脂粉铺子买下来当东家吧? 要是这样,她愿意继续当掌柜! 骆笙慢慢喝着茶,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就有一名婆子匆匆赶来。 婆子见了骆笙先问过好,自报家门道:“老奴是赵尚书府上二奶奶的陪房,这间铺子我们二奶奶投了一些钱,不知骆姑娘要谈什么生意?” 若不是撞上了骆姑娘,这等情况是不会轻易透露给人知道的。可谁让骆姑娘的父亲掌管锦麟卫呢,真想查哪有查不到的。 骆笙啜了一口茶,拿手帕轻擦唇角。 原来是在平南王府遇到的那位刑部尚书的次孙媳悄悄开的。 她对京中形势一无所知,自然要多了解一些,那日回去就随口问了赵尚书家的大致情况。 赵尚书有二子,大房的两个孙子都已娶妻,二房的孙子年纪还小,所以一听这婆子说是二奶奶,便知道是赵尚书的次孙媳妇。 “你能做主?”骆笙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婆子问。 婆子笑道:“二奶奶把事情交给了老奴,倘若是实在不好做主的事,就请骆姑娘包涵一二,容老奴再去请示二奶奶。” “我要把这间铺子买下来。” 婆子陡然变了脸色。 没想到骆姑娘一开口,她就得去请示主子了。 这间铺子盈利虽不算多,胜在细水长流,好不容易在这个地界儿打开了局面,二奶奶哪舍得放手。 “一万两。” 婆子脸色再变,腿一软险些跪了。 即便此处繁华,铺子又有了稳定客源,真要变卖顶多折合白银三千两罢了。 一万两——这,这是要拿钱砸死人吗? “如何?”骆笙神色笃定,等着婆子的答复。 婆子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卖!” 平白多赚七千两,不用请示二奶奶她就能拍板。 要知道这么一间脂粉铺一个月盈利不过四十两,这要开多少年才能赚到七千两啊。 要是这笔买卖黄了,二奶奶非得弄死她。 “既然愿意卖,那择日不如撞日,把牙人请来写下文书契约,办理铺子易主手续吧。” 婆子千言万语再次化成一个字:“成!” 不过就是消磨了小半日的工夫,铺子的房契已经被红豆收入怀中。 出了胭脂铺的门,红豆笑眯眯道:“表公子,婢子没说错吧,我们姑娘看中的东西就没有买不到的。” 而盛三郎的心情就有些沉重了。 他不小心听到那个女掌柜嘀咕了,说这间铺子市面上最多值三千两,可表妹却花一万两买下来了。 少年忧心忡忡问:“表妹啊,你这样做生意不会把嫁妆都赔干净吧?” 正文 第94章 王大夫进京 “嫁妆?”红豆声音又拔高了,“我们姑娘准备嫁妆干什么?” 盛三郎一时没弄明白小丫鬟的意思,看着骆笙的眼神有了怜悯。 他又忘了,表妹从小没有娘,姑父一个大男人估计是忘了给表妹准备嫁妆这回事了。 想一想堂妹佳玉,大伯娘从她出生起就一点点给她攒嫁妆了。 这有娘疼和没娘疼,对女孩子来说就是不一样啊,表妹真招人心疼…… 盛三郎一时想远了,就见红豆嘴一撇,神色带着不屑:“我们姑娘想养面首养面首,想拿珍珠打鸟雀就打鸟雀,实在无聊还能给大白梳梳毛,这么美滋滋的日子是想不开吗,为何要嫁人?” 嫁人太危险了,先前在金沙时姑娘对那个姓苏的起了一点心思,谁成想就倒了大霉,险些把命丢了。 嫁人?姑娘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 盛三郎瞠目结舌,茫然把目光投向骆笙求证。 一旁蔻儿猛拉红豆衣袖,嗔道:“红豆你快住嘴,怎么能把真实想法说给别人听呢!我跟你说,很多事都是能做不能说,口无遮拦是不行的呀……” 盛三郎揉了揉太阳穴。 不行,他得缓一缓。 脂粉铺子的房契已经到手,骆笙没了到处逛的心思,对盛三郎笑笑:“表哥,我们回府吧。” 盛三郎胡乱点头:“好,回府。” 走了几步,盛三郎还是没忍住小声问:“表妹,刚刚红豆说的是真的吗?” 不嫁人?养一辈子面首?? 骆笙肃容:“表哥莫要听红豆乱说。” 盛三郎松口气。 表妹还有救! 就听身后蔻儿对红豆小声道:“看我说得没错吧,还是姑娘会说话。” 盛三郎:“……” 算了,人各有志,他只要管好自己这张嘴多吃好吃的就够了。 而卫晗也从石焱口中得知了骆笙买下脂粉铺子的消息。 “骆姑娘要开酒肆?” 石焱下意识吞了吞口水,眼神贼亮:“是,骆姑娘的表哥还说要去当小二呢。” 这些日子他陆陆续续向主子禀报了不少关于骆姑娘的事,每一次主子都冷冷听着一言不发,这还是头一次主动问起。 可见主子对骆姑娘的厨艺也是念念不忘,就跟他一样。 “不是卑职说,盛三郎也太狡诈了,当小二肯定要管吃吧,他吃上两碗臊子面就把一个五品官的年俸吃出来了……” 就盛三郎那种饭桶,不去骆姑娘的酒肆当小二混吃,难道还能谋个一年两百两的差事吗? 卫晗忍不住低笑:“真要开了酒肆,自然不会一百两银子一碗臊子面。” 他眉如墨泼,瞳仁乌黑,宛如冬日的一轮皎月,这么一笑才多了一丝烟火气。 石焱对这般容色却抵抗力十足,毕竟看惯了,而骆姑娘的饭菜却没吃够。 小侍卫露出傻笑:“主子,看在卑职这些天尽职尽责的份上,能加薪吗?” 他要攒钱,他要去骆姑娘的酒肆吃东西! 卫晗收起笑,声音冷得骇人:“林府砍树的事暂且还没处置你,是不是想提前领罚?” 这混账竟混进林府去,还被林大公子发现了,唯一庆幸的是没被对方认出来,不然他的脸面要丢个干净。 石焱肩膀一缩,讷讷道:“卑职错了。” “继续盯着骆府。”卫晗淡淡道。 一月之期马上就要过了,而骆姑娘已经开始准备开酒肆,把约定当回事总放不下的似乎只有他一人。 而这一日,一直处于暴躁状态的李神医终于见到了王大夫。 强抓了王大夫进京的是李神医的仆从。 这个仆从原本是个行事不羁的侠客,因为被仇家追杀险些丧命,是被李神医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从那之后他便以仆人自居,跟着李神医很多年了。 “就是他?”李神医盯着蔫黄瓜一样的王大夫,一脸嫌弃。 仆从拱手:“正是此人向富贵人家兜售退寒丸与养元丹,小人是从一群殴打他的人手中把他救下来的,当时他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了。” 李神医更气了,骂道:“你这蠢材,有退寒丸与养元丹在手却混成这个样子,丢不丢人?” 胡子邋遢、神情憔悴的王大夫直接就哭了。 他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 一开始他仗着用千金丸治好苏家太太打开的局面很是赚了一些钱,还得了个神医的名声。 渐渐地钱越赚越多,名声越来越大,金陵府一位大户人家的夫人风寒久治不愈把他请了去,药到病除后以重金请他调治身体。 他突然就想到了从骆姑娘那里得来的另一种药。 寄居在盛家的那位骆公子,他是亲眼瞧着一日日脸上有了血色。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的,这全是另一种药的功劳! 可是骆姑娘警告过,让他不得把另一种药拿出来,他也答应了。 但金陵府这位夫人身子骨弱,只要服了那种药就能好转,到时候金钱与名声滚滚而来,由不得他不心动。 何况他已经尝到了名声与财富的甜头,更是知道其中滋味。 到底是贪念占了上风,他还是把那种药配了出来,收重金给了那位夫人。 可没想到那药一丝效果都没,那位夫人因为吃那药停了服用数年的一味药,虚弱得起不来床了。 一看没有效果反而身体恶化,大户人家哪里肯依,当即就把王大夫坐堂的医馆砸了,追着王大夫讨说法。 王大夫说不清楚,支支吾吾之下就挨了打,脚底抹油开溜后被大户人家的家丁一直追打。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金沙有个所谓神医卖假药的名声很快就传开了,若不是李神医派去的仆从把王大夫救下,恐怕就要被打死了。 王大夫对着李神医哭得像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忏悔:“我不该贪心的,我早知道骆姑娘不简单,怎么就犯傻不听她的话呢……” 李神医越听越不对劲:“等等,什么骆姑娘?” 王大夫还在哭。 “说!”李神医中气十足吼一声,房梁仿佛都在颤抖。 他有六七十年没这么生气过了,现在的小王八羔子都挺能耐啊! 正文 第95章 神医登门 王大夫没想到这个胡子雪白的老头儿竟这么凶,声音还这么大。 一把年纪了,不怕吼太大声背过气去? 因为哭声停得急打了个嗝,王大夫老老实实交代道:“小老儿的千金丸与长寿丹的方子都是骆姑娘给的——” 李神医气怒敲了王大夫一下:“什么千金丸与长寿丹,那是退寒丸与养元丹!” 这个不学无术招摇撞骗的小王八羔子,连药丸的名字都不清楚,竟然也敢去骗人了。 气过这个,李神医又给了王大夫一下:“在我面前还敢自称小老儿?我要是有孙子都比你大!” 骂完了,李神医才一个激灵回过味来。 都是骆姑娘给的? 不对啊,姓骆的丫头不是说养元丹是从南阳城一位姓李的神医那里得来的? 当然,现在已经证实南阳城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李神医,只有个卖假药的骗子还是金沙那边的。 这是不是说明那丫头一开始就在哄骗他? 李神医脸色一沉,一字字道:“把你怎么从骆姑娘手中得来这两味药的经过仔细讲清楚,一点都不许遗漏!” 王大夫这些日子挨揍挨多了,有些吓破了胆子,一时瑟缩着没开口。 一旁面无表情的仆从冷冷道:“要丢你出去么?” 王大夫打了个寒颤,事无巨细讲起了来龙去脉。 李神医听完,气得直吹胡子。 果然被那小丫头给骗了! 那么问题来了,那丫头到底从哪里得来的退寒丸与养元丹的药方? 这退寒丸与养元丹都是多年前他专为镇南王妃研制的,后来虽也给旁人服用过,但药方绝没有流传出去过——不对,要说知道两张药方的人也有,就是镇南王府的一二人。 一是专门负责为镇南王妃抓药煎药的丫鬟,还有一人便是清阳郡主。 清阳郡主至孝,在镇南王妃病得厉害时曾亲手为母亲煎药,特意背过药方。 他还叮嘱过那位小郡主,莫要把养元丹的方子传出去。 姓骆的丫头从哪得来的药方呢? 李神医眼神一缩。 难道说给镇南王妃煎药的丫鬟还活着,机缘巧合与姓骆的丫头有过接触并把药方给了她? 李神医不由摇头,觉得这种猜测太过离奇。 “骆姑娘就说了这么多。您,您还要问什么吗?”王大夫见李神医神色变化莫测,小心翼翼开口。 他不知道这老者的身份,旁边那个凶神恶煞的人进京的路上没跟他提,不过这老者不好招惹是肯定的。 居然说他还没有他孙子大,这不是占他便宜么。 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要摆爷爷的架子,他一把年纪了也只能受着。 王大夫想起在金沙时那短暂的风光无限的好日子,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悔不该太贪心啊! 而李神医经由王大夫一提醒,反应过来。 对啊,他既然想不通,何不干脆找上门去,找那个满嘴瞎话的小丫头问清楚! “茯苓——”李神医走出去,喊了一声守门童子。 茯苓忙跑进来:“神医有什么吩咐?” “去对外面等着的人说,今日不发号牌不看诊,散了吧。” 茯苓愣了愣,在李神医开口催促之前忙跑出了院子。 “各位散了吧,今日神医有事,不看诊。” 在外头等了有一阵子的众人一听就郁闷了,纷纷问道:“神医今日为何不看诊啊?” “今日不看诊,那明日呢?” “这还是第一次连号牌都不发呢,神医有什么事啊?” 对众人的疑惑,守门童子爱莫能助。 而这时,李神医面无表情走了出来。 “神医——”众人下意识围过去,反应过来这是不能不敬的活神仙,恢复理智让开了去路。 “各位明日再来。”李神医说完负手往前走,身后紧跟着一名样貌平凡的中年仆从。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迟疑道:“神医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啊,神医也不会跟咱说。” “要不跟上去看看?” “这,这不好吧?” “万一神医遇到了为难事不好意思麻烦咱们呢?咱们跟上去,不还能替神医解忧吗?” 这个理由够冠冕堂皇。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人们立刻附和,默默跟在了李神医后边。 李神医的马车在前边行,众人的车马在后边跟,走在官路上还不如何惹眼,等到进了城就惹人侧目了。 最前面那辆灰扑扑的马车里坐着什么人啊,竟引得这么多华贵马车跟在后头? 凭经验,有热闹可看! 很快那些华贵的马车后又跟了一串步行的人。 “神医,后面很多人跟着,要不要——” 李神医闭目养神,眼皮都没睁:“无妨。” 马车在大都督府门前停下来,李神医下了马车,板着脸向大门口走去。 跟在后边的车马陆续停下,人人神色愕然。 李神医居然来了大都督府! 这可太稀奇了,神医竟然主动登了大都督府的门。 先前骆姑娘请动神医的原因还没闹清楚呢,怎么又来了这么一幕? 这,这不是让人好奇死嘛。 碍于身份不好走出马车瞧热闹的人吩咐各自车夫掉头回府,并留下一两个仆人留意情况。 石焱几乎是狂奔回开阳王府的。 “主子!”一见到书房中那道绯色身影,石焱就上气不接下气喊了一声。 卫晗放下书卷,压抑着难以控制的急促心跳平静问道:“神医去大都督府了?” 石焱一脸诧异:“您怎么知道?” 卫晗淡淡笑了笑:“你跑成这样,还有别的原因么?” 总不会是骆姑娘又调戏了某位公子吧? 这种消息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对石焱来说也该习惯了。 卫晗的心情却没有表面这般平静,而是升起人人皆有的好奇心。 神医为何会登大都督府的门?骆姑娘又是如何在个把月前就料到这一幕的? 难不成骆姑娘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这个猜测令卫晗微微摇头。 未卜先知?他不信世上有这样的人。 可骆姑娘到底怎么知道的? 卫晗觉得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想见见那个女子。 正文 第96章 体贴 骆府门人一见是李神医,先恭恭敬敬把人请进去,这才飞快去禀报。 骆大都督正在府中。 他掌管锦麟卫多年,已经过了按时按点去衙门的阶段。 “笙儿有什么事?”骆大都督语气温和问骆笙。 这些日子女儿可让他省心了,什么祸都没闯。 “我打算开一间酒肆,和父亲说一声。” “酒肆?”骆大都督没想到前几日女儿买下一间脂粉铺子要开酒肆的念头是真的。 他还以为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买个铺子放那玩。 骆笙敛眉:“父亲觉得不妥?” 骆大都督回神,摆手笑了:“这有什么不妥,笙儿想开就开。是差钱吗?” “不差钱,只是先知会您一声。” 骆大都督听了心中熨帖,嘴角笑意才咧了一半,猛然收住。 等等,真的是开酒肆,而不是什么小倌馆之类的? 是,他是官居一品的大都督兼太子太保,兼领锦麟卫指挥使。他的掌上明珠活得自在点无可厚非,可开小倌馆就过分了啊。 偷偷去别让他知道还不行吗,怎么能自己开一家呢。 不行,他要问清楚。 “咳咳。”骆大都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清雅秀丽的女儿斟酌着语气,“笙儿真的想开酒肆?” 骆笙点头。 这有什么可质疑的,若是挂羊肉卖狗肉,到时候一看不就揭穿了。 “若要酒肆生意红火,就要有好厨子。” “这个父亲放心,厨子已经找好了,小二也召了一个。” 骆大都督一听,可算放了心。 连厨子和小二都找好了,可见女儿是认真的。 “真的不需要为父帮忙?” “不需要,女儿想靠自己试试。” 骆大都督连连点头:“靠自己好,到时候遇到困难再和为父说。” 女儿把心思扑在酒肆上是好事啊,赔赚不重要。 嗯,要是亏多了,他多补贴点就是了——骆大都督默默下了决定。 这时有下人进来禀报说神医来了。 骆大都督不由站了起来。 神医怎么会来? 他昏迷时的那些事都听说了,知道李神医对他有大意见。 见骆大都督欲要去迎接,下人胆战心惊道:“大都督,神医指明要见姑娘,不见您——” 骆大都督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骆笙则露出个淡淡微笑。 事情按着预料的发展,当然是好事。 “父亲,那我去见见神医。” 骆大都督只好点头,等骆笙走了,默默叹气。 神医就是神医,竟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偏偏他还不能怎么样。 要知道神医给先皇治病时,他还是个小娃娃呢。 骆笙是在自己的院子见的李神医。 无他,李神医明显是来算账的,其中内情不便让他人知晓。 “神医喝茶。”骆笙亲自捧了一杯茶递过去。 李神医本来不打算接,但见琉璃茶盏里浮着几朵玫瑰花苞,漂亮又清爽,没准还放了冰糖或蜂蜜。 到了李神医这个年纪开始嗜甜,待反应过来,茶盏已经在手。 李神医干脆先把茶喝了,随后把茶盏重重往茶几上一顿。 走了一路也渴了,该喝茶喝茶,该骂人骂人,两不相干。 不过——玫瑰茶真好喝。 无论是玫瑰的品质,放入的量,以及茶水甜度,一切都恰到好处…… 意识到跑偏了,李神医回过神,板着一张脸问:“小姑娘,你究竟从何处得来的养元丹与退寒丸?” “从神医那里呀。”骆笙端着茶盏,笑眯眯回道。 “胡说!”李神医因一盏玫瑰茶压下去的火气腾地冒了上来,“老夫已经派人去打听过,南阳根本没有姓李的神医,反倒金沙有个王大夫传出过神医名号,因为卖假药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立在一旁的红豆惊呼出声:“王大夫?” 那老骗子真的违背承诺把姑娘的药拿出去卖? 李神医一瞧小丫鬟神色就肯定了骆笙与王大夫果然有交集,当下更生气了。 “姓王的小王八羔子已经承认了,退寒丸与养元丹的方子是你给他的。小姑娘,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神医稍安勿躁。天热了,容易上火。”骆笙又递过去一杯玫瑰花茶。 李神医接过,又喝了,气哼哼道:“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让老夫放弃追究!” 骆笙语气平静:“王大夫手中的药方确实是从我这里得到的。我为了给弟弟治病却不会制药,空有药方在手只能求助于人——” 没听骆笙说完,李神医气得一拍桌子:“这么珍贵的药方说给人就给人?对方是一头不靠谱的猪,你也给?” 骆笙眼睛弯起,透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我没告诉他养元丹的药引。” 所以贪得无厌的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她早说过,她愿意给的别人才能拿;她不愿意给的,别人拿了会烫手。 李神医不由颔首。 就该如此,不然真让他打听到别人用养元丹沽名钓誉,非要气死不可。 不过眼下这些不是重点。 “这两个药方,你究竟从何处得来?” “神医想知道?” 李神医抖了抖胡子。 这不废话吗,不想知道他登骆府大门干什么? 对面少女笑意盈盈,有了些甜美娇软的小女孩模样,可说出来的话险些令李神医气歪鼻子。 “您可否帮我一个小忙?有人想求诊。” “小丫头,你还跟老夫谈条件?” 骆笙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香甜芬芳的花茶。 不谈条件,她泡一壶玫瑰花茶等在这干什么。 一开口,却不能这么说。 “我一个小丫头哪敢与您谈条件。只不过我知道神医是讲道理的人,平白打探一个小丫头的秘密心里过意不去,还是平等交换各取所需好。” 李神医黑着脸问:“要求诊的是何人?” 这么说,这小丫头还是体贴他了? 骆笙道:“开阳王。” “他有病?”李神医想到几次求诊被拒的那个年轻人,随口问道。 早知道他就从屏风后转出来看一看了,奈何开阳王带去的东西都太无趣,他就懒得见这个无趣的年轻人了。 听李神医这么问,骆笙脑海中闪过一道绯色身影。 开阳王到底有没有病呢? 正文 第97章 药引难寻 开阳王有没有病,骆笙其实并不关心。 她只是下意识琢磨了一下,便对李神医道:“我不太清楚开阳王是替别人求诊,还是替自己。” “小姑娘为何会帮他的忙?”李神医随口问。 骆笙眉目舒展,唇畔含笑:“神医想知道?” 李神医眼皮一跳。 刚刚他问起药方,这小丫头也来这么一句,紧接着就和他谈条件了。 难不成为了知道这丫头和开阳王之间的八卦,他还要再让步? 他可不是八卦的人! 李神医神色一正:“老夫只是随便问问。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开阳王府上看一看,等开阳王的事了结——” “我会告诉您药方的来历。”骆笙平静说着递过去一盏茶。 李神医本来准备拂袖就走,一见玫瑰花茶接过来喝了,这才甩袖走了。 听闻神医离开,骆大都督忙来问骆笙。 “笙儿,神医找你何事?” 骆笙随口诌了个理由:“神医回访,找我了解一下父亲身体恢复情况。” 她可以告诉司楠她是清阳郡主,时机到了也会告诉秀月,甚至李神医,但绝不能在骆大都督面前透露丝毫。 被骆大都督宠得无法无天的是他的爱女骆姑娘,而不是一个孤魂野鬼。 骆大都督哭笑不得:“神医想了解我的恢复情况,为何不直接找我?” 他才是病人啊,笙儿明显糊弄他。 “大概是不想见父亲?” 骆大都督呼吸一窒,没面子的同时竟有点信了。 神医行事莫测,说不准真是因为不想见他才找女儿的? 毕竟以神医出神入化的医术,想了解病人恢复情况找旁人问问也是可以的。 “神医为何对父亲有意见?”骆笙问。 骆大都督面上尴尬一闪而逝,强撑道:“神医不是对为父有意见,是不愿与锦麟卫打交道。” 而神医对他有意见的原因,他心知肚明。 李神医与镇南王是忘年交,曾在镇南王府小住过一段时日,神医心里恼他领兵灭了镇南王满门…… 这些往事,当然没必要对笙儿一个小女孩提起。 怕骆笙继续追问,骆大都督忙寻了一个借口走了。 骆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果然要想打消别人的追根究底,把对方问住就行了。 李神医从大都督府离去后,直奔开阳王府。 留下看热闹的人纷纷回去向主子禀报。 “什么,神医又去开阳王府了?” “怪了,神医先去大都督府,再去开阳王府,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要说关联,我就想到了骆姑娘扯掉了开阳王腰带……” 一时间,人们百般猜测,众说纷纭,好奇心都要被八卦之火煎熟了。 石焱再一次风风火火闯进了书房。 “主子,神医来了!” 卫晗起身,抬脚往外走。 “主子——” 卫晗看向石焱。 “您说骆姑娘是不是神了?” 卫晗收回目光,面无表情走出了书房。 石焱落在后面,一头雾水。 他没说错话呀,主子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卫晗是在前头花厅与李神医见的面。 李神医一看到他就打量起来。 半晌,李神医淡淡道:“伸手。” 卫晗迟疑了一下。 “怎么,王爷不是为自己求诊么?”李神医的语气听起来不大好。 卫晗只犹豫了一瞬,便坦然承认:“是。” “那就伸出你的手。” 卫晗干脆把手伸出来。 李神医搭脉号了号,再道:“张嘴。” 这一次卫晗不再犹豫,乖乖照办。 李神医望闻切都完成,随意坐下问道:“王爷偶尔身体麻痹的症状,有半年了吧?” “是,从去年底突然如此。”卫晗如实相告。 这也是击退齐人后,他主动请求回京的隐情。 他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日隆,主动提出归京一是安皇兄的心,另一个原因就是身体出了岔子。 李神医想了想,突然道:“老夫听闻年初的时候骆姑娘扯掉了王爷的腰带——” 面对血雨腥风镇定如山的年轻王爷,此刻无法控制抽了抽嘴角。 神医也这么八卦吗? 对于第一次与骆姑娘相遇,他印象深刻。 他走在大街上熟悉一下久违的京城景象,一个少女突然跑到了面前。 他正欲躲开,偏偏那时犯了病症,就那么一瞬的工夫眼睁睁看着腰带被对方扯了下来。 那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破毛病必须得治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李神医无视年轻人的尴尬,笑眯眯把话说完。 没办法,一想到是被逼着谈条件才来给这小子治病,就有那么一点不爽。 什么,欺负错了人?应该找与他谈条件的骆姑娘? 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还拿捏着他呢,他暂时欺负不了。 “还请神医施以援手。”卫晗垂着眼帘,语气恳切。 李神医沉吟片刻,捋着胡子道:“王爷的病想要治好说易不易,说难不难。” “请神医明示。”卫晗对此已有心理准备。 身体刚刚出现不妥时他请北地最信任的医者检查过,对方甚至诊不出异样来,只能建议他回京寻求能治的御医。 可他不想劳烦那些御医。 而李神医一来就指出了他的病症,可见名不虚传。 “说不难,是因为有老夫出手,配药、针灸不存在问题。” 卫晗静静听着,知道后边的话才是重点。 “说不易,是其中一味药引难寻。” “敢问是何药引?” “王爷可知王族之鸟?” “凤凰?”卫晗第一个想到的是经常与龙相伴的彩凤。 “错。” “朱雀?” “错。” “青鸾?” “错!” 卫晗不出声了。 除了这三个,他一时想不起有什么鸟能被称为王族之鸟。 李神医连连摇头,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问:“王爷难道能寻到凤凰、朱雀或青鸾?” 卫晗默了默,道:“不能。” 此三种神鸟只存在于传说中,谁又真的见过呢? “寻不到的神鸟与药引何关?王族之鸟是鹅啊,家养的大白鹅!”李神医没好气解释道。 卫晗因尴尬而沉默着。 谁能想到王族之鸟是家养的大白鹅? 就听神医道:“你所需的药引,便是寿命活过十二年的白鹅之血。” 正文卷 第98章 真真假假 药引是鹅血,听起来太易得,可若是加上白鹅寿命十二年以上这个条件,那就大大不易了。 可以说相当困难。 谁家养鹅都是为了下蛋吃肉,最多加一个看守门户,活到十年的鹅就不怎么产蛋了,不宰了吃肉难道给鹅养老吗? 见卫晗沉默,李神医道:“鹅能活二十多载,活过十二年的鹅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多派些人寻找还是能寻到的。” “多谢神医宽慰,小王这就派人去寻。” 李神医翻了个白眼。 小子真会自作多情,谁宽慰他了,他只是把该说的说了,好早点去找姓骆的丫头问话。 “老夫先给你施针暂时压制住病症,只是要尽快寻到符合条件的白鹅,才能根治此症。” 李神医说到这里叮嘱一句:“对了,必须是家养的白鹅,野生的不行。家鹅与野鹅习性不同,饮食不同,药引失之毫厘便会差之千里。” “多谢神医提点,小王记住了。” 李神医打开药箱取出一排金针:“那就开始施针吧。” 小半个时辰后,李神医净手,提起药箱。 卫晗起身准备相送。 李神医摆手:“王爷不必送。” “那让侍卫送您回去。” 李神医再次拒绝:“不必了,老夫还要去一趟大都督府。” 卫晗一怔。 神医这是去找骆姑娘? 李神医见他愣住,顺口问道:“怎么,王爷不知道老夫是因为骆姑娘才来的?” “小王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李神医为何会因为骆姑娘过来。 而这时,李神医捋着胡子,心里同样纳闷:姓骆的丫头为何会替开阳王求诊? 啧啧,一个大男人指望一个小姑娘帮忙,看来开阳王不行啊。 李神医鄙视的同时,完全忘了对方求医的难度是他给设的。 待李神医离开,卫晗吩咐石焱:“多带一些人手,尽快寻一只活过十二年的家养白鹅。” 石焱一听眼都直了,确认道:“十二年的鹅?” 这肉太老了吧? “少废话,尽快寻到,林府的事就算将功抵过。” “是,卑职这就去寻。” 不就是养了十二年的白鹅嘛,他,他上哪儿寻去啊! 不提石焱的苦恼,李神医从开阳王府离开后又折返回大都督府,让看热闹的一干人等差点被好奇心憋死。 神医又去大都督府了! 神医在大都督府与开阳王府之间来来回回,这肯定不是给哪个人看病啊。 有人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难不成神医不是以一个神医的身份去的,而是媒人? 就连骆大都督都因神医一日之内二次登门而有了这种猜测。 是,这种猜测是离奇了一点,可说不准就是女儿那次为他求诊,有什么长处被神医欣赏了呢? 骆笙还是在闲云苑招待的李神医。 四月的天气正适合在院中树下喝茶。 这一次不是玫瑰花茶,换了色如碧玉的绿茶。 袅袅清茶旁是白瓷碟,里面摆着五色糕点。 “神医先喝茶润润喉。” 李神医本想开门见山问,见茶汤色泽碧绿,清香扑鼻,默默端起来喝了两口。 小丫头说得不错,润润喉咙再说也不迟。 好茶! 李神医在心中赞一声,放下茶盏准备说正事。 “神医尝尝糕点。金黄色撒着白霜的是南瓜椰蓉糕,香甜软糯不粘牙;翠绿晶莹的是碧玉豆糕,里面加了一点点薄荷汁,吃着清凉爽口;粉红色花朵形状的是水晶玫瑰糕,淡紫色的是藕粉桂花糕……” 李神医听着少女温声软语的介绍,吃了一块南瓜椰蓉糕,吃了一块碧玉豆糕,吃了一块水晶玫瑰糕…… 盘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点心渣。 李神医手伸在盘子上空,尴尬了一瞬。 相对而坐的少女笑意盈盈:“神医要不要再吃一盘?” “不用了!”李神医艰难吐出这三个字。 一盘又一盘,再吃下去他还好意思问话吗? 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如此狡猾,妄想以一盘糕点、一杯茶贿赂他。 他堂堂神医,是这种人吗? “蔻儿,再端一盘糕点来。” 很快一名俏丽丫鬟把空盘子撤下,换上满满一碟糕点。 李神医一脸不在乎扫了扫,坚决不吃。 “老夫已经给开阳王看诊过,骆姑娘现在可以说说退寒丸与养元丹两张药方的来历了吧?” “这是自然。”骆笙扫了蔻儿一眼。 蔻儿立刻拉着红豆退到院门口,留给二人说话的空间。 “神医还记得我说在南阳城遇到一位神医吧?” 李神医虎着脸:“记得。” 小丫头满嘴瞎话,亏他还信了。 想想气不过,李神医还是说了出来:“小姑娘骗老夫!” 骆笙面不改色道:“退寒丸与养元丹两张药方确实是我从南阳城得来。” “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得来的!”李神医一时忘了吃下肚子的糕点,又生气了。 骆笙默默把点心盘子往李神医那里推了推,为难道:“我怕说了神医觉得荒诞,并不相信。” “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稀奇事没见过。说!”李神医一拍石桌,顺手拈起一块糕点。 骆笙说起来:“年初我被父亲派人送去金沙外祖家,路过南阳城时逗留了半日,等到了金沙见到体弱多病的弟弟,不知怎么脑海中就有了这两张药方……” 李神医嘴唇抖了抖,强咽下大骂胡说八道的冲动。 骆笙见李神医没发火,接着道:“当时我没往南阳城这上面想,谁知上月回京时再次在南阳城逗留,到了第二日夜里不知是夜游还是什么缘故,清醒过来时发现身处一处荒宅中——” “荒宅?”李神医眉心一跳,有了某种预感。 骆笙神色凝重:“您知道么,那竟是十二年前被灭了满门的镇南王府废宅。当时我吓得不轻,浑浑噩噩离开后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可不知为何脑海中多了个声音,告诉我退寒丸与养元丹的药方属于一位姓李的神医,而那个声音自称清阳郡主……” 对面的少女脸色微白,眼中闪烁着不安:“神医,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正文卷 第99章 头痛 这么离奇的事由一个小姑娘一本正经说出来,李神医很想斥一句胡言乱语,可先前放话说什么稀奇事都见过,就不好打自己脸了。 李神医忍了忍,没吭声。 少女白着脸追问:“神医,我是不是撞邪了?” 李神医被问住了。 他是神医,又不是神棍。 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他没见过的不一定不存在…… 李神医心中一动,问道:“你从金沙回来,逗留南阳城夜游镇南王府废宅时是哪日?” “三月初三。”骆笙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以随意的语气说道。 李神医心头一震。 他记得清楚,十二年前的三月初三,正是镇南王府灭门之日,也是清阳郡主出阁的日子。 那时他已经离开了镇南王府,因为正研究的药物到了紧要关头无法赶过去恭贺,还曾托人送去贺礼。 这一刻,李神医几乎要信了骆笙刚刚那番话,只是理智让他还心存几分怀疑。 难道说真有鬼神存在,而因为冥冥中的定数,清阳郡主的魂魄与眼前的小姑娘产生了联系…… 骆笙见李神医神情变幻莫测,心中一叹。 她仔细想过,现在还不到对李神医和盘托出的时候。 说出真相,对方只有两个选择:信或不信。 若是不信,她再想自证就更难了,何况一旦传入骆大都督耳中,她恐怕要被活活烧死。 这个风险她不能冒。 一番真真假假的话,哪怕李神医再派人去南阳调查也查不出漏洞来。 从金沙回京时她确实夜探过镇南王府旧宅,而她从红豆口中了解到,离京去金沙时他们也曾在南阳城短暂逗留。 据说是骆姑娘发现一个格外美貌的少年入城就追了过去,只可惜后来没寻到人…… 她对李神医说了这些,算是半真半假解释了药方来历,无论李神医信或不信,从此对她定会与旁人不同。 也许有朝一日水到渠成,神医终会认定她是清阳郡主。 骆笙承认自己在算计,可负重前行、步步荆棘,由不得她还当那个清贵无忧的郡主。 她早就不是清阳郡主了。 “小姑娘,你刚刚那些话都是真的?”李神医目光灼灼,紧盯着骆笙。 骆笙苦笑:“不瞒神医,我有时候也闹不清真假,仿佛是在做梦……” 李神医沉默了半晌,正色道:“这些话,你以后不要对别人乱说了。” 对面少女苦恼道:“本来就不敢说,是神医问起药方的来历才说的。” 李神医吹了吹胡子。 这么说怪他了?小丫头片子倒打一耙的本事可不小。 这样看来,他倒是不必操心了。 吃下一块藕粉桂花糕,李神医施施然起身:“老夫回去了,小丫头好自为之。” “我送神医出去。”骆笙说着冲守在院门口的蔻儿招了招手。 蔻儿会意,快步跑进了小厨房。 “不必送。”李神医拒绝,突然看到小丫鬟提着个食盒匆匆走来,不由放缓了脚步。 骆笙从蔻儿手中接过食盒,一边陪着李神医往院门处走一边笑盈盈道:“给神医准备了些糕点,还有两罐自制的梅子酱。” 糕点?梅子酱? 李神医精神一振,却一脸云淡风轻:“准备这些干什么?” 他堂堂神医,是缺一口吃的人吗? 骆笙微笑:“知道神医不稀罕这些,只是晚辈一点心意,还望您别嫌弃。” 神医喜欢吃甜食,当初因为吃多了她做的糕点不消化,专门研制了健胃丸……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收下了。”李神医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等走出院门,李神医提醒道:“骆姑娘不必送了。” 骆笙拎着食盒停下来,客客气气道:“神医慢走。” 李神医等了等,不见对方有反应,咳嗽一声道:“把食盒交给赵大就好。” 不是说给他准备的吗,还一直拽着食盒干什么? 没有眼色! 直到守在院门外的仆从接过食盒,李神医这才加快了脚步。 “出来了,神医出来了!” “快看,神医身后跟着的仆从手中多了一个盒子!” “是不是药箱? “眼瞎吗,没看药箱神医自己提着呢。” “你们有没有觉得仆从提的盒子像是食盒?” “食盒?你是说神医从大都督府出来带了个食盒走?” 这种猜测很难让人信服啊。 而很快李神医就上了马车,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回到住处,李神医左手一壶清茶,右手一盘糕点,心满意足吁了口气。 说起来,姓骆的丫头比开阳王那小子懂事多了。 开阳王是真不行。 李神医吃满意了,卫晗治病有望也满意了,骆笙还了人情就更满意了。 至于什么都没闹明白险些被好奇心憋死的一众看热闹的人,那就没人负责了。 好奇有风险,八卦需慎重。 接下来的日子,骆笙主要精力放在了酒肆上面,同时让蔻儿悄悄打听着长春侯府的情况。 林家家风清正,大外甥暂时不让她忧心,而大姐留下的一双子女究竟如何就是她接下来要关注的事了。 而石焱在这些日子领着一群手下险些跑断了腿,卫晗交代要办的事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有了这点眉目的小侍卫心情是复杂的,思来想去只有先回来请示。 “有消息了?”卫晗有一阵子没见到石焱的人影,见他出现在面前,心情微松。 经过神医施针,他再没出现过那种身不由己的糟糕情况。 而正是这样,才更体会到身体康健的可贵。 这个轻则让他被小姑娘调戏、重则能丢了性命的怪病,一定要治好。 “卑职多方打听,总算打听到有一只或许符合条件的白鹅,只不过——” “不要废话。”卫晗淡淡道。 “那只白鹅是骆姑娘养的!”石焱说完,飞快看了卫晗一眼。 说真的,他都有点同情主子了,怎么又落在骆姑娘手里了呢? 一只匕首敢卖三千两,一碗臊子面敢卖一百两,那么一只养了十几年的白鹅呢? 而卫晗在听了石焱的话后,忽然觉得眼睛又疼了,就好像被扬了辣椒面的那种感觉。 不,或许是头痛。 正文卷 第100章 买鹅 缓了缓,卫晗问:“确定骆姑娘养的白鹅符合条件?” 石焱点头:“是。骆姑娘养的白鹅叫大白,是四年前专门从王家庄买来与人斗鹅的,一来就打遍京城无敌手,很是风光了一阵,直到后来骆姑娘换了喜好才消失在那些好赌斗的人视线里。” “换了喜好?” 石焱迟疑一下,还是贴心提醒道:“后来骆姑娘就开始养面首了……” 从养鹅到养面首,骆姑娘跨度忒大了。 卫晗默了默,沉着脸道:“继续说。” “卑职去王家庄打听过,村上人都说大白至少养了七八年了,因为看家护院特别凶,还咬伤过偷鸡的狐狸无数,所以主人家一直舍不得杀,这才等到被骆姑娘买走。”说到这,石焱面色有了微妙变化,“主子,您知道骆姑娘花了多少钱买大白吗?” 卫晗没说话,淡淡睨了石焱一眼。 石焱伸出一根手指,神情悲愤:“一千两,整整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买的是一只鹅吗?买个花魁都够了啊! 小侍卫越想越悲愤。 “主子您看,大白在王家庄养了七八年,又被骆姑娘养了四年,这么一算就算没有十二年也差不太多。” 卫晗微微点头,想想再被骆姑娘坑一次委实不甘,问道:“其他地方呢?” 石焱苦笑:“主子,除了骆府您要是在方圆百里内能找到一只活过六年的白鹅,就打断卑职的腿。” 除非像大白那般天赋异禀,谁家吃饱了撑的给一只普通的鹅养老啊,是宰了吃肉不香吗? 想一想这些日子险些跑断的腿,石焱抬手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 卫晗沉默片刻,淡淡道:“既然如此,替我约骆姑娘在先前那家酒肆见一面。” 石焱没有立刻应是,而是小心翼翼提醒:“一百两一碗臊子面。” 话不需多,主子都懂。 卫晗面色冷了冷。 “主子,反正只是需要一点鹅血,要不就别跟骆姑娘说了,卑职偷偷混进骆府弄点儿?” 他怕主子把老婆本都亏掉啊,相比起来他牺牲一下,当个梁上君子偷点鹅血怎么啦? 卫晗眼风如刀扫了一眼石焱,指指门口:“滚。” 石焱叹口气。 这是不同意了,主子太在意面子。 卫晗要知道亲卫的想法,恐怕又要打发这混账去刷恭桶。 他哪里是好面子,而是做不出这么没品的事。 跑去人家姑娘家偷鹅血,他是穷疯了吗? 如果骆姑娘只是要钱,他堂堂亲王给得起。 至于会不会要别的——他暂时不想考虑这么让人头疼的事。 无论如何,他的病得治。 约见的信照旧是蔻儿带回来的。 蔻儿心细,这几日一直在张罗酒肆的事,回府的时候手中突然被塞了一封信,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给姑娘的。 骆笙看信的时候,小丫鬟一直在旁边碎碎念:“开阳王不行呀,怎么每次送信都偷偷摸摸呢……” 红豆点头附和:“确实不行,不光开阳王不行,他的亲卫也不行。就上次登门送钱,居然还装不认识我。” “装不认识?” “是啊,明明进京的路上相处了好几日呢,以为换个严肃的表情我就认不出他是那个饭桶了?” 蔻儿啧啧摇头:“过后就翻脸不认人,这是真不行呀……” 骆笙看过信,陷入了沉思。 神医已经给开阳王看诊过,他们之间算是暂时两清,开阳王突然又约她见面干什么? 呃,说暂时两清,是林家砍树那个把柄一时还用不上,等她需要时再说。 骆笙想了想,还是决定见开阳王一面。 她不准备放过与皇族中人打交道的机会。 特别是开阳王,人还算厚道,万一又有好处可拿呢? 照旧是在那个不起眼的酒肆后院,二人见了面。 “骆姑娘请喝茶。”卫晗提起茶壶斟了一杯清茶递过去。 骆笙伸手接过,轻抿一口。 茶不大好喝,不过这并非重点。 “王爷见我何事?” 卫晗沉默了一下,道:“有件事想向骆姑娘打听一下。” “王爷请说。” “不知骆姑娘养的大白多大了?” 大白? 这一刻,骆笙险些以为听错了。 如果她没记错,骆府上下统共只有一个叫大白的,就是骆姑娘养的大白鹅。 “王爷是问我养的那只白鹅?” “是。”卫晗面无表情点头,强撑出云淡风轻。 他大场面虽见得多,可向一个姑娘郑重其事打听人家养的白鹅,是真没经历过。 好在这个姑娘是骆姑娘。 呃,倒不是与骆姑娘关系近,而是在同一人面前丢一次脸与丢两次,区别也不是太大。 比如买不起匕首,比如欠了三千五百两饭费。 三千五百两银子买京城最繁华处的铺子都绰绰有余,有谁会把这么多银钱天天带在身上。 当然,他已经与别人不一样了,平日怀中时刻揣着一万两银票打底,今日为了买骆姑娘的白鹅更是带了五万两。 “大白……活了快十二年了吧。”骆笙险些被这么刁钻的问题给问住了。 幸亏蔻儿是个话痨,不用她多问就把大白的一切碎碎念出来了,不然就要答不上来了。 “王爷为何问这个?”骆笙看向卫晗的眼神带了几分异样。 绯衣墨发,相貌堂堂,如果不考虑姓“卫”,也算是难得的人才,难道被她坑了几次坑傻了? 不至于啊。 顶着这样的眼神,卫晗险些撑不下去了,忙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掩饰尴尬。 平复了一下情绪,卫晗淡淡问道:“不知骆姑娘可否割爱?” 虽然只需要鹅血,可上来跟人家姑娘说能把你养的大白鹅给我放点血么,对方不把他当失心疯才怪。 “割爱?”骆笙面色越发古怪,“王爷想买我的大白?” 她就说那只大白鹅有古怪! 明明是骆姑娘养的,见了她竟然上来就咬,可见是个有灵性的。 可开阳王想买大白做什么? 难不成买去驱邪? 卫晗忍着脸热,道:“如果骆姑娘愿意割爱,但请开价。” 开价? 骆笙扬了扬眉梢。 她知道开阳王其实不差钱,进京的路上之所以被她拿捏住,是没有养成出门多带银钱的好习惯。 但是,她也不差钱啊。 她不卖。 正文卷 第101章 重任 相对而坐的少女神态悠然,语气温和:“王爷知道大白不是一只养来吃肉的鹅吧?” “知道。”卫晗生出不大好的预感。 少女微笑着吐出几个字:“所以不卖。” 卫晗被噎得有一阵没说话,苦茶喝了一口接一口。 可没办法,病还是得治。 “不瞒骆姑娘,我确实需要那只白鹅。”卫晗捏着茶杯,斟酌措词,“如果是钱的问题,都好说。” 话说少了,对方听不进去,话说多了,容易任人宰割,有所求就是这么憋屈。 要说最省事的法子,确实如石焱所说,偷偷溜进大都督府给那只白鹅放点血就好。 但这般手段用在一个女子身上,他做不出来。 骆笙摇头:“多少钱也不卖,我不差钱。” 卫晗:“……” 骆笙喝了一口茶,问:“王爷为何要买一只白鹅?” 没等卫晗开口,她把玩着杯子笑了笑:“让我猜猜。王爷不惜金银,还特意问了大白的岁数,应该不是纯粹买了吃肉。难道说——” 她与面色冷然的男子对视,神情似笑非笑:“难道说大白是神医开出的一味良药,能解某种奇症?” 卫晗刹那皱起了眉头。 他未曾料到,骆姑娘是这般敏锐之人。 毕竟白鹅入药太过匪夷所思。 少女音色微冷,继续说道:“王爷母亲早逝,尚未娶妻,可谓孑然一身,能亲自出面向我买一只白鹅,我想需要此物之人就是王爷自己吧?” 卫晗刚刚舒缓的眉又敛起。 孑然一身这个说辞听着怎么这么让人不适? “王爷,我猜得对吗?”骆笙平静问。 开阳王多次去神医那里,京城里有种猜测是为照顾他长大的乳娘求医,而她却觉得所谓乳娘只是个幌子而已。 真正有病的就是坐在她对面这个男人。 见被骆笙猜中,卫晗不再隐瞒:“骆姑娘冰雪聪明。不过我只需要一点鹅血为药引,不伤及大白性命。” 骆笙笑了:“就算王爷夸我,我也不卖大白,更不卖大白的血。王爷既然打听到大白,应该知道大白是我养了好几年的,说是骆府一员也不为过。王爷听说过家境困难卖儿卖女的,可有听说过卖子女血的?” 鹅能与子女相提并论吗? 卫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骆姑娘这是嘲笑他孑然一身,不如一只鹅。 他是哪里得罪了骆姑娘么? 要不是记忆还在,他甚至以为是他扯掉了骆姑娘腰带,而不是反过来。 “不过——”见对方陷入沉默,骆笙语气一转,“既然不伤及大白性命,只取一些鹅血,我可以送王爷一些。” “送我?”卫晗一怔。 直觉没有这般好事。 对面少女弯唇一笑:“当然啦,我知道王爷乃清贵之人,白拿别人的东西会心中不安,就提一个小小的条件好了。” 卫晗嘴角一抽。 他不介意白拿,他很心安。 骆笙深深看卫晗一眼,笑道:“就如上次那样,王爷以后帮我做件事好了。王爷觉得如何?” 卫晗还能觉得如何,大白捏在人家手里,只能答应啊。 见卫晗答应得痛快,骆笙也很痛快:“王爷需要多少鹅血,我这就回去给大白放血。” 卫晗:“……”说好了大白是骆府一员呢?看骆姑娘这干脆劲儿,一点不像啊。 “大白可有活过十二年?”卫晗问起关键处。 骆笙迟疑了一下:“不大确定,当初买大白说是养了七八年,现在就算没有满十二年,也差不了几个月。” 说到这,她笑了笑:“不过据说药引都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想来差一日也不行吧?” 卫晗沉默了。 骆姑娘此话与神医如出一辙,真的不是神医知道骆姑娘养了一只这样的鹅故意坑他? 想一想曾听来的神医事迹,卫晗压下了这个不敬的想法。 神医行事虽莫测了些,真正给人诊治时医德无需多说。 “确实如此。保险起见,我想等上半载。” 对面少女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那我回去命人照顾好大白。省得大白有个好歹,害王爷失了珍贵药引。” 卫晗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默默替骆笙又续了一杯茶。 “正要请骆姑娘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王爷请说。”骆笙深谙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没提新条件。 当然,最主要还是先听听对方说什么,要是不好办的请求,该提条件还是要提的。 赔本买卖不能做,这是底线。 “我想派一名侍女在贵府小住,照顾一下大白。”卫晗说出请求。 正如骆姑娘所言,大白对他来说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鹅,而是珍贵药引。 这么珍贵的药引要等上半年才能用,不派自己的人盯着如何放心? 骆笙蹙眉:“王爷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派一名侍女去我那里照顾大白,恐有不妥。” “骆姑娘可以对外声称是你买来的侍女。” 卫晗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妥的。 他派出的侍女必然是生面孔,不会有人知道出自开阳王府。 骆笙笑笑:“倒不是侍女来历的问题。” “那是——” 骆笙看着卫晗,一脸坦然:“王爷可能不知道,大白正由我的两个面首照料,你若派个侍女过去,与他们凑在一起不大合适吧?” 这一次卫晗沉默得有点久。 他先是想到一个问题:骆姑娘提及自己的面首,就这么理直气壮么? 别人的私事他不该评论,可让自己的两个面首照顾一只白鹅,是不是有点考验人的想象力了? 骆笙见对方沉默,很是体贴没开口。 两个面首照顾一只鹅确实有点惊人,总该给人家适应的时间。 而接下来对面男子说的话,倒是出乎了骆笙意料。 “不然这样,我派一名亲卫去照顾大白,骆姑娘觉得如何?”卫晗沉吟良久,试探问道。 侍女与骆姑娘的面首凑在一起不合适,亲卫应该可以吧? 骆笙眼神闪了闪,微笑颔首:“可以。” 没有什么不好的,能当上开阳王的亲卫至少身手过得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见骆笙答应,卫晗心下微松,余光一扫守在院门处的石焱,瞬间有了决定。 正文卷 第102章 巷中 一秒记住【 】,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石焱正合适。 先不说别的,进京的路上几日相处,石焱对骆姑娘来说至少不是个陌生人。 本来把自己的亲卫派去一个姑娘府上有些不合适,可这个姑娘是骆姑娘,派婢女去与人家面首打交道似乎就更不合适了。 石焱就是聒噪了一些,不过聒噪也有聒噪的好处,至少在大都督府的这半年他能或主动或被动得到不少讯息。 考虑好,卫晗开口:“石焱——” 石焱立刻颠颠跑过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坐在卫晗对面的少女露出了然的微笑。 “替我送骆姑娘回府。” “是。”石焱抱拳应下,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听到什么。 卫晗语气不变:“就不用回来了。” 石焱:? 无视小亲卫的呆愣,卫晗再道:“在骆府留半年,帮骆姑娘照顾好她养的大白鹅。” 石焱:?? 足足傻了好一会儿,石焱终于找回声音:“主子,您,您让我养鹅?” 卫晗睨了他一眼,容色冷淡:“怎么,不愿意?” 石焱心头一凛,忙不迭点头:“愿意,卑职愿意!” 比起刷恭桶,养鹅还是舒服多了,他知道怎么选。 “那就陪骆姑娘回去吧。” 直到走出酒肆很远,眼神呆滞的石焱还在思考一件事:他明明是主子的亲卫啊,身手很好的那种,为什么要在刷恭桶与养鹅之间选择差事呢? 走在一侧的红豆撇了撇嘴:“石三火,你做出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干什么?莫不是觉得给我们姑娘养大白还委屈了你?” 石焱回神,因为还没从巨大的打击中缓过来,呆呆问:“你叫我什么?” “石三火呀。”红豆翻了个白眼,“我识字不多,不喜欢你那么复杂的字,叫三火多方便。” 骆笙说了红豆一句:“红豆,不得无礼。” 红豆挨了说,看着石焱的眼神就不大友好:“那还是叫石焱吧。” 石焱一个激灵,忙道:“三火就好,我爹娘亲人其实都这么叫。” 他怎么忘了以后是在大都督府讨生活的人了,不巴结好了骆姑娘身边的红豆大姐儿,日子不好过啊。 红豆一听来了兴趣:“真的?你家人也这么叫?难不成你要是有个弟弟,就叫四火?” 石焱点头:“对啊,我有个弟弟叫石燚,平时都叫他四火。还有两个堂弟,一个叫五火,一个叫六火——” 红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三火、四火、五火、六火……看来石家缺柴火啊。 心情愉悦起来,红豆语气也好了:“石三火,我跟你说,你能得到给我们姑娘养大白的差事,真的是赚了。” “怎么说?”石焱耳朵立刻竖起来。 莫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待遇,比如骆姑娘亲手做一日三餐? 退一步,秀姑做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红豆深深看石焱一眼,摇头叹气:“长得不行。” 石焱:??? 忍了又忍,简直忍无可忍。 “敢问红豆大姐儿,这养鹅与长相还有关?” 再说他也不丑啊! 红豆笑笑:“回头你就知道了。” 看在石三火今日表现还不错的份上,她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 石焱不觉得被留了面子,只觉得这一天身心接连遭受巨创。 堂堂亲卫被主子打发去给人家姑娘养鹅,还被嫌弃长得丑。 他错了,他单知道主子落在骆姑娘手里了,还同情来着,万万没想到他才是那个牺牲品! 骆笙今日来酒肆是步行,回去时也是如此,对红豆与石焱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脚下突然一顿。 正路过的巷子口窄仄昏暗,深巷是由两排屋舍背对形成,按说不该有人逗留,可此时巷子中却传来不小的动静。 骆笙之所以停下来,是听到一串骂:“许栖,你胆子还挺大啊,竟敢找我们落单的下黑手了。你打啊,打啊,你打不死人,就别怪我们今日收拾你!” 许栖? 骆笙举步往巷中走去,对身后红豆的唤声充耳不闻。 “骆姑娘这是——”石焱一头雾水。 好端端怎么走进巷子里去了? 红豆顾不得理会石焱,忙追上去。 巷中光线昏暗,墙身是一层层青苔,比之巷子外的阳光明媚,仿佛换了一个世界。 骆笙视线前方是三四个少年把一个少年逼到墙角,正对其拳打脚踢。 挨打的少年没了应对的力气,一双眼死死瞪着几人,犹如一头小兽绝望而愤怒。 可这几个少年无论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除了偶尔几句骂以及拳打脚踢发出的闷声,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惨叫传出去。 “你们在干什么?” 少女冷硬如玉的声音在昏暗的巷子中突然响起,惊得几个少年齐齐看过来。 见是一个身穿华服的美貌少女,一名少年恶狠狠道:“别多管闲事,这不是你一个小娘子该来的地方!” 巷子中光线不佳,乃是因外面阳光太好而形成的对比,对于在巷子里不知待了多久的几个少年来说却不影响视力,一眼就看出突兀出现的少女与他们年纪仿佛,不知是哪家不懂事的贵女因好奇闯了进来。 骆笙没有理会少年的话,目光落在那名挨打的少年身上,平静喊道:“许栖。” 小兽般的少年看过来,神情困惑。 其他少年面色微变:“你认识他?你是哪家的?” 他们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比如现在,他们就看着这姑娘怪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身份。 “许栖,你过来。” 少女语气平静,眉眼镇定,仿佛不是身处暗巷面对几个正打人的少年,而是在家中花园散步。 叫许栖的少年没有动,几个表情凶狠的少年也没有动。 这个少女实在太奇怪了。 “那我过去了。”骆笙提着裙角踩着青苔,一步步走过去。 她走过几名愣住的少年,在许栖身侧停下。 直到这时,包括许栖在内的几个少年还是呆愣的。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而骆笙已经转过身来把许栖挡在身后,冷着脸吩咐道:“把他们给我打一顿。” 正文卷 第103章 士可杀不可辱 几个少年还怔忪的时候,一道快若闪电的身影就冲了过来。 石焱一个扫堂腿先绊倒一片,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可恶,让他刷恭桶! 可恶,让他养鹅! 可恶,说他长得丑! 越想越气,几个少年的惨叫声越来越大。 一旁小丫鬟急得跺脚:“别打了,快住手!” 几个疼得打滚的少年目露希望。 石焱收了手,冷着脸道:“便宜你们几个臭小子了。” 果然打人才是解气的好办法,要不是这几个小子太弱,他还能揍上一个时辰。 “谁让你打人的?”红豆瞪石焱一眼,一拳把其中一个欲要爬起来的少年打翻在地,气鼓鼓道,“轮得到你嘛,自己有差事还抢别人的。” 打人、抢人都是她的事,一个养鹅的瞎掺和什么。 小丫鬟越想越气,对着几个少年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几个少年发出气若游丝的呼救声:“救命——” “还敢喊救命!”红豆柳眉一竖,“懂不懂事啊,打架怎么能求救告状呢?” 叫许栖的少年眼神一闪。 这种话太熟悉了,他听过好多次。 眼前几个混蛋就是这样对他说的,就连不满十岁的两个弟弟偶尔起了争执,都会求他不要告诉父母。 小孩子打架怎么能告状呢,那多没面子。 这个丫鬟也这么说,可见不找大人告状是对的…… 少年一时想远了。 “他们为何打你?”一道冷清好听的声音响起。 许栖意识到少女问他,却没吭声,嘴角弯起冷冷的弧度。 骆笙看着又好气又心疼,冷着脸看向几名少年:“那你们说说为何打他。” “关你屁事,难道你是他小媳妇呀——”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混不吝,张嘴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只可惜不干不净的话没说完,就被红豆的绣花鞋踹在了嘴上。 一脚踹完,红豆恶狠狠道:“再胡说八道,踹烂你的嘴!” 骆笙淡淡道:“别停,继续打。” 几名被打得差不多的少年一愣。 这,这也太心狠手辣了吧! 红豆却是眼都亮了,拳头如雨点落在几个少年身上。 “救命啊——”其中一名少年攒足了力气嘶喊一声。 一道寒光在面前闪过。 骆笙把玩着匕首,冷冷道:“是想把你们的下人引过来?” 几名少年不敢乱说了,眼中冒着仇恨的光,显然是等着仆从赶来给这魔鬼一样的少女一顿狠狠教训。 骆笙冷笑:“刚刚你们把人堵在这里围殴时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吃了亏,就想喊人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到这,她晃了晃匕首,平静警告道:“你们敢把别人引来,我就用这个给你们一人扎一个窟窿。放心,我绝不厚此薄彼。” “你,你敢!”一名少年色厉内荏喊道。 骆笙看他一眼,笑了:“我为何不敢?你们非礼我,我出于自保反击不行么?” 几名少年目瞪口呆。 怎么有这么无耻的女孩子? 一名少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是骆姑娘?” 骆笙露出欣慰的神色:“答对了,但没有奖励,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会继续挨揍。” 认出了骆笙身份,几名少年大惊。 听说骆姑娘连开阳王都抢的…… “好了,现在你们说说为何打他吧。记着,不说就继续挨打,一直不说一直挨打,打到要么说,要么死,不要心存别的奢望。” 这话要是不知道骆笙的身份前说出来,几名少年说不定还会扛一阵,现在就兴不起这个念头了。 一名少年挣扎着起身,擦了擦嘴角血迹:“我们一直合不来,打架是常有的事。” “你们不是打架,而是单方面的殴打。”骆笙一针见血指出。 真的遇到小外甥与别人单打独斗,她或许只会冷眼看热闹。 男孩子不会打架怎么行,输赢反而不算什么事。这次输了,回家苦练再赢回来就是了。 可她不能容忍好几个人打小外甥一个。 当她这个姨母是摆设吗? 少年飞快看了许栖一眼,辩解道:“前几日他打了我们一个朋友——” 骆笙语气更冷:“呃,他叫了几个朋友一起打的?” 少年被问得一窒。 “看来是单打独斗了。”骆笙似笑非笑。 几名少年没吭声,算是默认了骆笙的话。 啪啪的掌声响起,少女嘴角挂着讽刺的笑。 “真是有出息,单打独斗打输了,一群人打回来。” 几名少年脸色更难看了,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更不敢耍横遮掩难堪。 骆笙侧头叮嘱许栖:“以后离这些人远点,打架都不必打,省得近墨者黑变成这样的怂包。” 这般语气像是长辈教育晚辈,许栖听着不大爽快,然而见到几个对头更不爽的表情,忽然心情好起来,低低嗯了一声。 骆笙眼风扫过几名少年,微扬下巴:“恰好本姑娘心情不错,这次就不计较了,以后要是再作恶,不要怪我为民除害。” 几名少年松了口气。 其中一名少年看许栖一眼,心有不甘问道:“骆姑娘,你为何帮着许栖?” 他们不记得大都督府与长春侯府有什么交情。 真有交情也不怕,与长春侯府有交情的人家多了,谁让长春侯府当家的夫人不是许栖的亲娘呢。 而许栖又是个不懂告状的傻瓜。 红豆惊讶:“这么简单的原因你们还好意思问我们姑娘?” “简单?”几名少年失声,满眼困惑。 哪里简单啦? 红豆叉腰冷笑:“当然是因为你们长得比许公子丑,不帮着许公子反而帮你们吗?” “你——”若不是刚刚被教训得太惨,几个少年恨不得和红豆拼了。 这贱婢,太气人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住! 几名少年相互搀扶着走出暗巷,迎着明媚的阳光流下泪来。 活着太好了。 感慨了一瞬,一名少年发出直击灵魂的拷问:“咱们真比许栖丑?” 巷中,骆笙看许栖一眼,淡淡道:“跟我来。” 许栖没有动。 骆笙蹙眉看着他。 少年后退一步,语气凶狠:“我,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 正文卷 第104章 郡主很生气 士可杀不可辱?”骆笙笑了,抬手敲了一下少年的头,“你是不是被他们打傻了?” 少年面色大变,捂着额头退到墙角,语气冷硬中带着慌乱:“我,我听说过你!” 要是被骆姑娘抢了去当面首,他情愿刚刚被他们几个打死算了! 骆笙也有点气了。 倒不是气外甥对她的防备,而是气他完全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可选,却偏偏选最吃亏的那一种。 甚至不识好歹,不通人情。 骆姑娘对许栖来说就是个完全的陌生人,在救了他的情况下,这傻小子不但不知道说声谢谢,还直愣愣用一句话把双方关系置于敌对位置。 这不是傻,难道是有骨气么? 骆笙语气淡淡:“我送你回家。” “不用!”少年未加思索拒绝,盯着骆笙的眼神满是戒备。 骆笙叹了口气,问道:“许栖,我刚刚救了你吧?” “我不需要——” 骆笙打断他的话:“不管你觉得需不需要,别人救了你是事实,在对方还没有挟恩图报提出什么过分要求之前,难道不该说一声谢谢?” 而事实上,真的落到绝境有几人不渴盼救星出现呢,说不需要不过是莫名其妙又可笑的自尊心作祟而已。 一个贵公子,特别是一个没有亲娘护着的侯府公子,这样的性子不知要吃多少暗亏。 许栖被问住了,脸上闪过尴尬,随后是恼羞成怒:“那也是你自己愿意的,我不说谢谢又怎样?” 骆笙提着裙角往巷子口走,语气漫不经心:“你说声谢谢会少一块肉吗?” 许栖抿唇不语。 说谢谢当然不会少块肉,可万一对方对他不怀好意呢? 骆笙挑了挑眉梢:“看来你也知道说声谢谢少不了肉,那么说一声又怎样?” 她目光锁定在少年面上,嘴角挂着嘲弄:“说一声就让你没面子了?” “我——”许栖想说不是这回事,可又觉得解释了反而顺了对方的心。 那样似乎就更没面子了。 骆笙继续往前走,光线越来越好。 “人有没有面子,不是看这个。”骆笙停下来,回身望着神情倔强的少年。 许栖抬手遮住了眼睛。 突然的亮堂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外加懊恼。 他竟然不知不觉随着这个女孩子走出了巷子。 骆笙等许栖放下手来,淡淡笑了笑:“好了,废话我不想多说,送你回家与随我回家,你选一个吧。” 少年一脸惊怒:“你果然,果然——” 果然想抢他当面首! 骆笙语气更冷:“早些决定。” 许栖看看面罩寒霜的少女,再看看神情闲适的男子,最后看看一脸凶相的丫鬟,果断道:“我要回去!” 骆笙微微点头。 还没有傻到家。 “那走吧。” 许栖一路神经紧绷,发现确实是回长春侯府的方向,才稍稍缓和一些。 “他们经常一起打你一个吗?” 许是少女语气太过闲话家常,许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说出口:“是又怎样?”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何非要反问?难道激怒别人、挑衅别人就能让你觉得有面子?” 许栖怔了怔。 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难道对别人言听计从就有面子了? “你激怒了别人,能让对方忍气吞声,这才勉强算是有面子。” 少年不由喃喃:“勉强?” 骆笙颔首:“对,对方或许碍于你的出身敢怒不敢言。比如我是大都督的女儿,揍得那几个人满头包也不敢怎样,这就叫勉强有面子,而离真正有面子还差一些。” “什么叫真正有面子?”许栖下意识问。 骆笙望着少年微笑:“用自己的本事让对方心服口服,这才叫真正有面子。你那样不叫有面子,叫死鸭子嘴硬,叫脑袋有坑,叫蠢……” 这一次,少年沉默了。 骆笙仿佛忘了刚才的话题,随口问道:“既然他们经常欺负你一个,为何不叫大人知道?” “这怎么行!” 骆笙站定,与少年对视:“怎么不行?” 少年有种被侮辱的恼怒:“连几岁大的娃娃都知道不能当告状精,我难道连几岁娃娃都不如?” “几岁的娃娃?”骆笙望着少年似笑非笑,“你又从哪个小娃娃嘴里听过这种话?” “我两个弟弟几年前就这般说过。”许栖脱口道。 骆笙扇了扇睫毛,眸底凝结成霜。 长春侯府可真是好样的。 大姐留下的一对子女,许芳至今没有定亲,大半时间住在其他府上,许栖养成这般倔强不通人情的性子。 反观长春侯继室的一女二子呢? 女儿才十二岁就已经小有才名,两个儿子因年纪还小在外没有什么说法,却几年前就知道对长兄说这番话了。 那两个男孩如今还不满十岁,几年前可不就只有几岁大。 几岁大的孩子告诉兄长挨了打不能告状,兄长果然就不告状了,然后就成了年纪相仿的各府公子肆意殴打的对象。 长春侯府不知情,或者说明面上不知情,自然无人替许栖出头,旁人也不会指责长春侯府对原配之子凉薄。 这般不上台面又狠毒的手段,若说没有长春侯继室的手笔,她就不是清阳郡主。 当然,长春侯许厉那个贱渣不必多说,自有她算账的一日。 那么现在,就先讨些利息好了。 “你两个弟弟可有被好些人围着打过?” 许栖一愣,下意识摇头。 骆笙嗤笑:“既然如此,两个屁大点的娃娃说的话怎么能当真?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么?” “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觉得自己还不如两个弟弟聪明?” 许栖沉默了。 他什么都做不好,有的时候确实有这种感觉。 特别是看着妹妹小小年纪就才名远播,被人争相夸赞,再想想自己与同样平庸的长姐,这种感觉就越发深刻。 见少年默认,骆笙鼻子险些气歪了。 居然真的这么认为? 都是一样的爹,这岂不是说亲娘没有人家的娘聪明? 那就是说她大姐傻了。 她与大姐是亲姐妹,那就是说她傻! 说她傻? 骆笙寒着一张脸吩咐石焱:“扛上许栖,回府!” 正文卷 第105章 骆姑娘又抢人啦 回府? 许栖一瞬间有些茫然:回府是什么意思? 石焱倒是听懂了回府,不过同样茫然:扛上是什么意思? 这一刻,二人不由面面相觑。 而红豆就不一样了,她全都听懂了。 小丫鬟搓搓手,兴冲冲道:“让婢子来!” 见骆笙没有反对,红豆矮下身去一个倒栽葱把许栖扛在了肩上。 “走吧。”红豆对石焱露出个得意的笑。 她就说她才是姑娘最贴心的大丫鬟,别人想抢她的差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有没有那个脸。 石焱傻眼去看骆笙。 他不信是这个意思! 骆笙淡然点头:“回府。” 见石焱还在发呆,红豆轻巧扛着许栖啐上一口:“还傻愣着干什么,吃饭时怎么不见你反应这么慢,轮到干活就装傻了。” 总算回过神来的小侍卫差点哭了。 这能一样吗,吃饭积极是因为好吃,骆姑娘做的饭菜飘出来的那个香味傻子都知道扑上去啊,可突然把一个少年说抗走就抗走,这是正常人干的活儿? 走在前面的骆笙轻叹口气。 她到底不是骆姑娘,总是忘了红豆力气不比成年男人小,还十分好用。 许栖反而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 没办法,他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小丫鬟扛在肩头,青天白日走在大街上。 “放开我!”许栖愤怒大喊。 一时还没注意到这边动静的路人听到这声喊,呼啦围了过来。 骆笙放慢脚步走在他身侧,笑吟吟道:“你再喊大声一点,这样来看的人就更多了。” 许栖憋得脸通红,险些背过气去,真的不敢喊了。 “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么?”骆笙温声问。 许栖恨恨瞪着她不说话。 石焱忙竖起耳朵听。 他也想知道该怎么做,这也太让人好奇了。 红豆嘴一撇:“这还用想,这种时候就该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啊。” 石焱忍不住问:“这样就能脱身?” 骆姑娘不像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红豆甩过去个白眼:“不,这样能体面点,说不定旁人以为你昏过去了不能自主呢,不就没这么丢人了。” 石焱竖起大拇指。 说得可真他妈有道理。 他以同情的眼神看向被扛在肩头的少年。 少年双目紧闭,看来是听进了红豆的话,装昏过去了。 骆姑娘在前面走,身后跟着个肩扛少年的小丫鬟,这般情景立刻引来无数人关注。 街道两侧的小楼纷纷有人推开窗来看,就别提街面上的人了。 人们跟在后头指着这行人议论纷纷。 “瞧见没,骆姑娘又抢人了,这一次是谁这么倒霉啊?” “看穿戴是个公子哥呢,不像上次抢的一看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子。” 立刻有人比较一番:“要说起来,还是上次那个俊啊,那是真正生得好。” 红豆听了不大高兴。 这些看热闹的人真是不懂事,司公子死了让姑娘好几日不得展颜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街面上正好有几名身穿常服的锦麟卫经过,领头的正是骆大都督的义子平栗。 “平爷,那好像是三姑娘。”一名锦麟卫低声提醒。 平栗脚步一顿,目光从骆笙身上扫过,落在被红豆扛在肩头的许栖面上。 许栖闭着眼,正竭力控制着表情不要有变化。 太过分了,这些人怎么这么坏,见他这样不搭手解救也就罢了,竟还津津有味议论他与骆姑娘以前抢的面首谁更好看。 最难堪的是,他竟然还没比过! 这一刻,少年完全忘了先前放言遇到麻烦也不需要人解救的话。 “平爷,三姑娘抢的好像是长春侯府的大公子。” 长春侯府这一辈有三个公子,世子之位却没有定。 据说当年镇南王府因谋逆灭门,华阳郡主抑郁而终,长春侯当时还只是世子,后来老长春侯过世袭了爵位,因着长子母族的尴尬迟迟没有请封世子,一拖拖到如今。 可再怎么样这是长春侯府的大公子,不是几年前一副平民打扮的司楠,这要是抢回大都督府,那就有热闹了。 平栗紧抿着唇,面色冷凝。 他既然撞上了就不能当不知道,不然回头义父得到消息就该斥责他了。 骆笙似有所感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与平栗眼神相撞后淡漠收回视线。 平栗本想过去,留意到默默走在最后的石焱,瞳孔一缩。 如果他没认错,这应该是开阳王的亲卫。 开阳王的亲卫为何跟着三姑娘? 石焱察觉到平栗的视线,再次放缓了脚步,心中默念:我和骆姑娘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认识他们…… 小丫鬟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石三火,你还不快点儿,我扛着人都比你走得快。” 石焱:“……”不知道现在冒充石燚还来得及吗? 确定了石焱与骆笙是一起的,平栗转身往锦麟卫衙门赶去。 无论是三姑娘抢了长春侯府大公子还是开阳王亲卫,此事需尽快禀报义父。 而此时追在骆笙一行人后面看热闹的人正在激烈猜测许栖的身份。 混在其中的有几名少年,个个脸色复杂。 “许栖被骆姑娘抢了,我们怎么办?” 一个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道:“我们不是已经被打过了吗?” 难不成挨了打还不够,还要送上去让骆姑娘抢?可那个贱婢嫌他们丑呢。 一名少年打他一下:“笨,让许栖丢脸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看我的!” 其他同伴纷纷看他。 少年深吸口气,大喊一声:“不好了,骆姑娘把长春侯府大公子抢啦——” 这声喊完,他身子一矮,低低道:“跑!” 其他少年见他拔腿就跑,下意识就跟着跑了。 等跑到无人角落,那名反应不怎么快的少年后怕道:“骆姑娘要是发现是我们喊的怎么办?” “你是不是在巷子里吓破胆了?看热闹的人山人海,怎么可能发现是我们喊的。” “没错。”其他少年附和,也是在安慰自己。 喊话的少年望着人群涌动的方向,露出冷笑:“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许栖身份了,看他以后在我们面前还如何抬头!” 而骆笙听到少年那声喊,扬了扬唇角。 很好,看热闹的人终于知道外甥身份了。 正文卷 第105章 骆姑娘又抢人啦 回府? 许栖一瞬间有些茫然:回府是什么意思? 石焱倒是听懂了回府,不过同样茫然:扛上是什么意思? 这一刻,二人不由面面相觑。 而红豆就不一样了,她全都听懂了。 小丫鬟搓搓手,兴冲冲道:“让婢子来!” 见骆笙没有反对,红豆矮下身去一个倒栽葱把许栖扛在了肩上。 “走吧。”红豆对石焱露出个得意的笑。 她就说她才是姑娘最贴心的大丫鬟,别人想抢她的差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有没有那个脸。 石焱傻眼去看骆笙。 他不信是这个意思! 骆笙淡然点头:“回府。” 见石焱还在发呆,红豆轻巧扛着许栖啐上一口:“还傻愣着干什么,吃饭时怎么不见你反应这么慢,轮到干活就装傻了。” 总算回过神来的小侍卫差点哭了。 这能一样吗,吃饭积极是因为好吃,骆姑娘做的饭菜飘出来的那个香味傻子都知道扑上去啊,可突然把一个少年说抗走就抗走,这是正常人干的活儿? 走在前面的骆笙轻叹口气。 她到底不是骆姑娘,总是忘了红豆力气不比成年男人小,还十分好用。 许栖反而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 没办法,他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小丫鬟扛在肩头,青天白日走在大街上。 “放开我!”许栖愤怒大喊。 一时还没注意到这边动静的路人听到这声喊,呼啦围了过来。 骆笙放慢脚步走在他身侧,笑吟吟道:“你再喊大声一点,这样来看的人就更多了。” 许栖憋得脸通红,险些背过气去,真的不敢喊了。 “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么?”骆笙温声问。 许栖恨恨瞪着她不说话。 石焱忙竖起耳朵听。 他也想知道该怎么做,这也太让人好奇了。 红豆嘴一撇:“这还用想,这种时候就该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啊。” 石焱忍不住问:“这样就能脱身?” 骆姑娘不像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红豆甩过去个白眼:“不,这样能体面点,说不定旁人以为你昏过去了不能自主呢,不就没这么丢人了。” 石焱竖起大拇指。 说得可真他妈有道理。 他以同情的眼神看向被扛在肩头的少年。 少年双目紧闭,看来是听进了红豆的话,装昏过去了。 骆姑娘在前面走,身后跟着个肩扛少年的小丫鬟,这般情景立刻引来无数人关注。 街道两侧的小楼纷纷有人推开窗来看,就别提街面上的人了。 人们跟在后头指着这行人议论纷纷。 “瞧见没,骆姑娘又抢人了,这一次是谁这么倒霉啊?” “看穿戴是个公子哥呢,不像上次抢的一看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子。” 立刻有人比较一番:“要说起来,还是上次那个俊啊,那是真正生得好。” 红豆听了不大高兴。 这些看热闹的人真是不懂事,司公子死了让姑娘好几日不得展颜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街面上正好有几名身穿常服的锦麟卫经过,领头的正是骆大都督的义子平栗。 “平爷,那好像是三姑娘。”一名锦麟卫低声提醒。 平栗脚步一顿,目光从骆笙身上扫过,落在被红豆扛在肩头的许栖面上。 许栖闭着眼,正竭力控制着表情不要有变化。 太过分了,这些人怎么这么坏,见他这样不搭手解救也就罢了,竟还津津有味议论他与骆姑娘以前抢的面首谁更好看。 最难堪的是,他竟然还没比过! 这一刻,少年完全忘了先前放言遇到麻烦也不需要人解救的话。 “平爷,三姑娘抢的好像是长春侯府的大公子。” 长春侯府这一辈有三个公子,世子之位却没有定。 据说当年镇南王府因谋逆灭门,华阳郡主抑郁而终,长春侯当时还只是世子,后来老长春侯过世袭了爵位,因着长子母族的尴尬迟迟没有请封世子,一拖拖到如今。 可再怎么样这是长春侯府的大公子,不是几年前一副平民打扮的司楠,这要是抢回大都督府,那就有热闹了。 平栗紧抿着唇,面色冷凝。 他既然撞上了就不能当不知道,不然回头义父得到消息就该斥责他了。 骆笙似有所感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与平栗眼神相撞后淡漠收回视线。 平栗本想过去,留意到默默走在最后的石焱,瞳孔一缩。 如果他没认错,这应该是开阳王的亲卫。 开阳王的亲卫为何跟着三姑娘? 石焱察觉到平栗的视线,再次放缓了脚步,心中默念:我和骆姑娘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认识他们…… 小丫鬟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石三火,你还不快点儿,我扛着人都比你走得快。” 石焱:“……”不知道现在冒充石燚还来得及吗? 确定了石焱与骆笙是一起的,平栗转身往锦麟卫衙门赶去。 无论是三姑娘抢了长春侯府大公子还是开阳王亲卫,此事需尽快禀报义父。 而此时追在骆笙一行人后面看热闹的人正在激烈猜测许栖的身份。 混在其中的有几名少年,个个脸色复杂。 “许栖被骆姑娘抢了,我们怎么办?” 一个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道:“我们不是已经被打过了吗?” 难不成挨了打还不够,还要送上去让骆姑娘抢?可那个贱婢嫌他们丑呢。 一名少年打他一下:“笨,让许栖丢脸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看我的!” 其他同伴纷纷看他。 少年深吸口气,大喊一声:“不好了,骆姑娘把长春侯府大公子抢啦——” 这声喊完,他身子一矮,低低道:“跑!” 其他少年见他拔腿就跑,下意识就跟着跑了。 等跑到无人角落,那名反应不怎么快的少年后怕道:“骆姑娘要是发现是我们喊的怎么办?” “你是不是在巷子里吓破胆了?看热闹的人山人海,怎么可能发现是我们喊的。” “没错。”其他少年附和,也是在安慰自己。 喊话的少年望着人群涌动的方向,露出冷笑:“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许栖身份了,看他以后在我们面前还如何抬头!” 而骆笙听到少年那声喊,扬了扬唇角。 很好,看热闹的人终于知道外甥身份了。 正文卷 第106章 亲娘后娘 许栖身份被叫破,看热闹的人一听这是侯府公子,气氛登时越发热烈,如同烧开了的油锅滴入沸水。 天啦,骆姑娘连侯门公子都说抢就抢,这也太可怕了。 天啦,长春侯府知不知道自己家的公子被骆姑娘抢了啊? 有些眉眼灵活的悄悄往长春侯府赶去。 赶紧去给长春侯府报个信,说不定能得些赏钱呢。 因一开始是送许栖回府,骆笙一行人所走的路本就是前往长春侯府的路,后来说把许栖扛回大都督府,路线也没改。 这就意味着骆笙一行人注定要经过长春侯府大门口。 石焱快步走到骆笙身侧,小声提醒道:“骆姑娘,咱们要不走那边?” “走那边?”骆笙顺着石焱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不解,“为何走那边?” 石焱抹了一把汗,无奈道:“骆姑娘,您就算带人回去,也没必要从人家大门口路过啊。” 真的不会有一群人在那里等着拼命吗? 是,他身手还不错,可双拳难敌四手,万一对方人手太多怎么办? 他虽然不怕死,可别的亲卫都是为了护主尽忠而死,别人一问石焱怎么死的啊? 呃,石焱啊,帮着骆姑娘抢面首被打死的啊——这不是让他无颜见列祖列宗嘛! 骆笙可没体贴小侍卫的心思,淡淡道:“已经走到这里了还绕路干什么,反正长春侯府早晚会知道。” 被红豆扛在肩头的少年睫毛轻轻颤了颤。 是要到长春侯府了吗? 可会有人来救他? 少年正想着,忽觉停了下来。 他不敢睁眼,一颗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捏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骆笙停住身形,冷眼望着横在长春侯府门前的一群人,神色平静。 为首的人一副管事打扮,确定被一个小丫鬟扛在肩头的真是大公子,对着骆笙一拱手:“敢问可是骆姑娘?” “是。”骆笙言简意赅,气定神闲。 乌压压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屏住呼吸,谁都不说话。 这么精彩的时候,听不清就可惜了。 啧啧,骆姑娘真沉得住气啊,抢了人家公子路过人家大门口,脸色都不变的。 “骆姑娘,是不是我们大公子不懂事冲撞了您?若是这样,我们侯爷回头定会亲自登门致歉,还望您莫要与我们公子计较,把他放下来吧。” 骆笙扫量管事一眼,问道:“你是侯府管事?” “小的正是。” “我是谁?”骆笙问。 “您是骆姑娘啊。”管事有些迷茫。 刚刚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骆笙脸色微冷,淡淡道:“既然知道我是骆姑娘,那就换你们侯爷出来说话。” 管事登时一阵脸热。 这是说他没资格出面了。 看热闹的人发出笑声。 倒不是刻意嘲笑管事,而是觉得今日情景实在太精彩,作为看热闹的总要给个反应才合格。 阵阵笑声令管事有些受不住,冷着脸拱手道:“还望骆姑娘见谅,我们侯爷不在府中。” “那就让你们侯夫人出来。” “这恐怕不合适——”管事未加思索拒绝。 这么难堪的场面,侯夫人怎么会抛头露面呢。 “不合适?”骆笙冷笑一声,不再理会管事,“我们走。” 长春侯府的家丁挡在前方,个个神色紧张。 红豆见状忙把许栖甩麻袋一样甩在地上,一脚踩着不让人跑了,恶狠狠喊道:“你们敢拦着我们姑娘?我告诉你们,我们姑娘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长春侯府众人不由后退一步。 这可是锦麟卫指挥使的掌上明珠,真要得罪了,别说他们这些下人,侯府恐怕都要脱下一层皮。 若是不信,看看陈阁老一家就知道了。 陈阁老能如此快倒台,落得个黯然回乡的下场,怎么少得了骆大都督的手笔。 而起因,就是陈阁老的孙女诬陷骆姑娘。 骆笙默默看了一眼被红豆踩在脚下的小外甥,嘴角微抽。 这孩子,今日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养歪了的孩子不能娇惯,该收拾还是要收拾。 骆笙示意红豆不要再说,突然对着看热闹的人群扬唇一笑:“各位都看到了,长春侯夫人宁可他们府上大公子被我抢去当面首,也不愿意露面呢。” 听骆笙这么说,管事脸色顿变。 骆笙笑容越发张扬,丝毫不遮掩鄙夷:“我听说长春侯夫人是继室,不是许大公子的亲娘,是真的吗?” “是真的。”人群中有不少人喊着。 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逮不着。 骆笙叹了口气:“难怪都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做官的爹。后娘就是后娘,为了自己一点脸面哪里会管原配子女死活呢,殊不知这样才是没脸没皮、德行败坏的做派!” “骆姑娘,还请慎言!”管事不由急了。 骆笙淡淡道:“要我慎言就让你们侯夫人出来说话,你一个小小管事也配与我理论。” 许是骆笙那番亲娘后娘的话激起不少人的认同,此话一出,竟有不少人躲在人群中起哄。 “就是,让你们侯夫人出来。” “是啊,孩子都要被人家抢走当面首了。从家门口路过呢,居然不露面……” “骆姑娘有句话说对了,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做官的爹,后娘跟亲娘就是不一样啊。” “我以前还觉得长春侯夫人不错啊,对着下人说话都和和气气的,没想到——” 许栖趴在地上,闭着眼睛,听着这些议论心头茫然。 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母亲还在,听闻他如此遭遇会毫不犹豫出来? 管事一见场面变成这样不敢再耽搁,匆匆对骆笙拱了拱手:“骆姑娘请稍后,小的这就去禀报夫人。” 再任由骆姑娘胡说八道下去,侯夫人的名声就要被败坏干净了。 听到管事禀报,长春侯夫人杨氏险些掰断了精心保养的指甲。 听闻许栖被骆姑娘抢了,她一边打发人去给侯爷报信,一边吩咐管事多带些人拦着,本以为面面俱到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骆姑娘怎么能在侯府大门外胡说八道坏她名声呢! 再顾不得其他,杨氏匆匆向府门外赶去。 正文卷 第107章 扯下遮羞布 一名气质温婉的美貌妇人走了出来。 “出来了!”人群一阵骚动。 长春侯夫人杨氏面上带着适度的焦急与凝重,一眼就看到了骆笙。 阳光下,少女面无表情,乌湛湛的眸子与微微抬起的白皙下巴,令她从发丝到裙角都透着神采飞扬。 “杨夫人终于出来了。”骆笙定定望着走近的妇人,似笑非笑。 杨氏心生恼火。 骆姑娘这般挤兑她,实在用心险恶! 继母难当,再让骆姑娘胡言乱语下去,她好好的名声都要败坏了。 “骆姑娘,可是栖儿冒犯了你?”杨氏语气焦急,饱含对继子的担忧。 骆笙勾唇,指了指被红豆踩着的可怜外甥:“杨夫人觉得许大公子能冒犯我?” 杨氏脸色发白:“既然如此,骆姑娘为何……为何如此对待栖儿?” 许栖闭着眼睛逃避一切,睫毛却轻轻颤了颤。 继母这是关心他吗? 他就知道,真的让家里人知道他受了委屈,怎么会不管他呢。 以往……只是他没有告状罢了。 骆笙没有接杨氏的话,而是吩咐红豆:“不要把许大公子踩在地上。” “是。”红豆应一声,再次把许栖扛了起来。 骆笙这才看向杨氏,反问:“杨夫人觉得我怎么对待许大公子了?我是打他了,还是骂他了?” 杨氏心中气怒,面上却不好流露出来,沉着脸道:“我听说骆姑娘要把栖儿带走当面首。” 骆笙讶然:“杨夫人听谁说的?” 杨氏一滞。 她自然是听管事说的,而管事是听许多来侯府报信的人说的,再看许栖被一个小丫鬟扛在肩上,难道还误会了不成? 骆笙摇了摇头:“杨夫人好歹是高门贵妇,怎么能把人想得这么不堪?你问问这些看热闹的人,我可有说过把许大公子带回府上当面首?” 杨氏下意识看向乌压压的人群。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纷纷喊:“骆姑娘没说。” 杨氏用力攥拳,看向骆笙。 骆笙扬唇一笑,指了指被红豆扛在肩头的许栖:“我呢,是送许大公子回家的,不然怎么会走这条路?大家说对不对?” “对!”这热闹看得过瘾,人们乐得配合起哄。 杨夫人脸色难看,快要压不住心头火气:“既然是送栖儿回家,为何把他扛在肩上?” “杨夫人不知道?”骆笙惊讶更甚,“因为许大公子被几个不知道哪家的公子给打了啊,打得昏过去了呢,幸亏昏过去之前自报了家门才知道是贵府大公子。我心善,就把人送来了。” 被红豆扛着的许栖险些跳起来。 她胡说,她撒谎,她——瞬间的激动过后,许栖冷静下来。 不能揭穿她的真面目,比起被抢走当面首,因为打架昏迷被送回家至少没那么丢脸。 许栖把脸埋在红豆肩头,把表情藏严实了。 装晕太难,不能让人看见他的脸。 人群中,几个少年更是目瞪口呆,望着那个眉眼镇定的少女像是见到了神奇的新天地。 她,她,她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说瞎话? 什么被他们打晕了啊,就是以前他们怕出事也没下过这种狠手,真要说起来他们刚刚在那条巷子里才是要被打昏了呢。 “要不要揭穿她?”那个反应不大快的少年跃跃欲试。 一名少年给了他一巴掌:“揭穿个屁,揭穿了就知道是我们打的了,你是不是傻!” 挨了打的少年喃喃道:“骆姑娘真聪明。” 当众扯谎却无人能揭穿,这是何等境界啊! “既然如此,骆姑娘让侍女把栖儿放下来吧。”杨氏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 骆笙拧眉:“杨夫人都不问问许大公子伤势如何?” 杨氏颇沉得住气:“我把栖儿接进去,自然会请大夫诊治。” “那么杨夫人知不知道许大公子经常挨打呢?” 杨氏担忧看了许栖一眼,满是懊恼:“我不知道,我从没听栖儿说起过……栖儿怎么会与人打架呢——” 骆笙毫不客气打断杨氏的话:“不是与人打架,是被好几个人殴打。杨夫人的爱女年方十二就才名远播,可见杨夫人也是个有才华的女子,说话怎么这么不准确呢?各位说说,与人打架与被人围殴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啊。” “没想到啊,侯门公子也会挨打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哪里都少不了这种事,谁让许大公子没有亲娘护着呢……” 人群中说什么的都有,有些话可谓字字如刀,直戳杨氏心窝。 “杨夫人为何不知道许大公子经常被欺负?”骆笙一字字问。 杨氏再沉得住气,面对无数异样的眼光与指点也有些受不住了,白着脸道:“栖儿从来没提过……再说,这是长春侯府的家事,骆姑娘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骆笙挑眉冷笑:“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杨夫人一句家事,难不成许大公子哪日被人打死扔在街头,也不许旁人说道吗?” 无视杨氏难看的脸色,骆笙嘴角挂着讥讽:“杨夫人不要拿许大公子没有提过当遮羞布。我问过那几个打他的人了,许大公子挨打不是这一次,而是家常便饭。你一次不知道,能次次不知道?长年累月不知道?你当着侯夫人是吃干饭的吗?” 骆笙一连三问,让看热闹的人议论更热烈。 “没错啊,要是孩子经常挨打,当娘的能不知道?” “啧啧,若是养了一堆孩子的穷苦人家顾着生计没注意也不奇怪,可这样膏粱锦绣的人家,伺候许大公子的下人都有不少,怎么就能一点不知道呢?” “许是大公子不让下人们说?” 有人听了嗤笑:“你若是伺候许大公子的下人,见主子时常挨打,知道当家主母心疼主子会怎么做?” 更多人摇头叹息。 肯定会上报主母啊。 一次或许听主子吩咐不往外说,要是经常如此,怎么敢瞒着侯府主母。 除非下人心知肚明,当家主母其实没有那么真心疼爱主子。 杨氏听着这些议论,眼前阵阵发黑:完了,她多年的好名声被骆姑娘几句话给毁了! 望着摇摇欲坠的杨氏,骆笙微勾唇角。 这点小打击就受不住了,事情还没完。 正文卷 第108章 扛回府 “杨夫人怎么不说话?”骆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是被我说中了,无话可说了吗?” “你,你实在欺人太甚——” 杨氏白眼一翻,祭出了贵妇们惯爱使的绝招:昏迷大法! “夫人!”身侧一众丫鬟婆子惊呼着把杨氏扶住,纷纷怒视骆笙。 骆笙摇头叹气:“都说为母则强,没想到我才说了几句话杨夫人就气昏过去,全然不管继子死活了。可见我刚才说得没错,后娘就是后娘。” 杨氏双目紧闭靠在一名婆子身上,把这些话听个清清楚楚,登时一阵心塞。 她佯作昏迷是想让世人瞧瞧骆姑娘多么飞扬跋扈,竟把一位侯夫人逼昏过去,可没想到这小贱人实在牙尖嘴利,句句不离后娘,直戳她心窝子。 如今骑虎难下,总不能再睁开眼来。 侯爷怎么还不回来呢,管事又是干什么吃的! 杨氏正心中怨怼,就听那个冷清清带着几分揶揄的声音再次响起:“本来是送许大公子回家的。既然许大公子没人管,那我就好人做到底把他带回大都督府诊治吧。红豆,我们走。” 把人带回大都督府? 杨氏一听哪还能装昏,嘤咛一声睁开眼,急道:“骆姑娘,你把栖儿放下!” 骆笙眨眨眼:“咦,杨夫人没事了?” 杨氏站直身子,竭力摆出正义凛然的模样:“骆姑娘要带走栖儿,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骆笙一双眸子睁大了几分:“杨夫人宁死也要拦着给许大公子诊治,用心太歹毒了吧?” 杨氏气得险些咬碎银牙。 这个小贱人为何有这么多歪理? 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杨氏暗吸口气恢复了几分冷静,冷冷道:“骆姑娘莫要颠倒黑白。栖儿是长春侯府的大公子,也是我的儿子,要医治自然在家中医治,岂有被骆姑娘带去大都督府医治的道理?” 见杨氏如此,骆笙彻底冷下脸来:“好了,杨夫人莫要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更别寻死觅活惹人笑话。刚刚我把人送回来你迟迟不露面,跟你讲道理你昏倒,现在又说许大公子是你儿子了,难道我不要面子的吗?人我带走了,想把人领回来,叫长春侯亲自去大都督府。” 说完这话,骆笙看也不看杨氏,拂袖便走。 被红豆扛着的许栖一听这话,登时急了。 这怎么行,他不要被带去大都督府! 看来不能为了脸面继续装昏了。 察觉到扛在肩头的人蠢蠢欲动,红豆面无表情一个手刀斩在许栖后颈。 许栖颤了颤,真正昏了过去。 红豆露出个欣慰的笑。 许久没这么干,还是挺有准头的嘛。 想坏姑娘好事?哼,有没有问过她红豆! 长春侯府众家丁手握棍棒紧盯着骆笙一行人,随着骆笙往前走,拦在前方一边退一边等着杨氏指示。 杨氏神情僵硬,只能装作没有反应过来。 骆姑娘的霸道她是清楚的,就连得罪了开阳王也只是被骆大都督送离京城两三个月,而长春侯府比之开阳王又如何? 真要命家丁死拦着对方,骆姑娘定会动手。 把人拦下来伤着碰着,长春侯府就得罪了骆大都督,指不定哪日会被算账。 若是拦不住人,长春侯府更加丢脸。 既然左右都不是,不如暂退一步,等着侯爷去与骆大都督交涉更稳妥。 骆大都督再爱女如命,也不可能放任女儿抢了侯门公子当面首。 当家主母一时没有指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骆笙几人就摆脱长春侯府的人走远了。 杨氏似乎才反应过来,颤声道:“快,快追上去,把大公子救下!” 众家丁应一声是拔腿就追,奈何看热闹的人浩浩荡荡挡在前面,哪里还追得上。 骆大都督在衙门里正忙着,就听门外响起一道声音:“义父,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骆大都督放下手上卷册,看向走进来的义子,“有事?” 平栗抱拳:“义父,孩儿刚刚在街上碰到了三妹妹。” 骆大都督语气尚算镇定:“是不是你三妹妹又惹祸了?” 说起来笙儿安分守己好久了,他还有些不习惯。 平栗迟疑一瞬,道:“孩儿见到红豆把长春侯府大公子扛在肩膀上,应该是要带回大都督府。” 骆大都督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丫头,真是胡闹!”骆大都督以手撑桌站起身来。 怎么能把侯门公子抢去当面首呢,早知如此,开个小倌馆也没这么让他头疼啊! “义父——”平栗喊了一声。 “怎么?” “还有一名年轻男子跟着三妹妹,好像是开阳王的亲卫。” 骆大都督缓了半天,咬牙:“你三妹妹还抢了开阳王的亲卫?” 平栗神色有些复杂:“瞧着倒像是自愿的。” 骆大都督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外走去。 从长春侯府到大都督府本就不远,骆笙脚下不停,没用多久就到了。 站在骆府门前的石狮子旁,骆笙转身对看热闹的人笑笑:“各位散了吧,我还要尽快请大夫给许大公子诊治,这样等长春侯来了,才能把活蹦乱跳的儿子领回家。” 人群中,不知谁大着胆子喊了一句:“骆姑娘不是把许大公子带回家当面首?” 红豆听不下去了,啐一声道:“面首?想都别想。我们姑娘要求高着呢,怎么可能要许大公子当面首!” 这,这是没看上许大公子? 看热闹的人登时惊了。 小丫鬟一手扛着许栖,一手插着腰,撇嘴道:“想当面首怎么也要有开阳王的姿色吧,不然我们姑娘岂不是亏了。跟你们说,我们姑娘带许大公子回府医治纯粹就是人美心善,不忍心许大公子那个后娘耽误了他的伤情……” “好了,红豆,清者自清,不必对外人解释这么多。”默默等红豆说得差不多了,骆笙淡淡道。 “是。”红豆脆生生应一声,随着骆笙跨入骆府大门,把热闹没看够的人们挡在门外。 回到闲云苑,骆笙看一眼许栖:“还不醒么?” 正文卷 第109章 好坏 被红豆放在矮榻上的少年一动不动。 骆笙蹙眉。 难道今日太过简单粗暴,把小外甥吓着了? 红豆在一旁提醒道:“姑娘,许大公子是真晕过去了。您说带他回府的时候婢子察觉到他想挣扎,就给了一手刀。” 一直没吭声的石焱默默摇头。 许大公子这倒霉孩子今日真是流年不利啊。 骆笙则对红豆点点头:“干得好。” 她还以为小外甥有些醒悟才没反抗,没想到是被红豆打晕了。 由此看来,教导小外甥任重道远。 “蔻儿,去请大夫来。” 红豆忙道:“不用大夫,让婢子来!” 就见小丫鬟快若闪电伸出手,对着少年人中狠狠一掐。 许栖闷哼一声,悠悠醒来。 看一眼全然陌生的环境,许栖猛然坐起身来。 “这是哪里?” “这是大都督府呀。”红豆笑眯眯解惑。 “大都督府?”许栖喃喃念着,骤然变了脸色,瞪着骆笙眼冒怒火,“你竟然,竟然真把我带到这里来!世上怎么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女子——” 石焱听得直摇头。 这小子脑子不行,胆子不小。 果然就见红豆一巴掌打了过去:“放肆,敢这么说我们姑娘——” “红豆。”骆笙淡淡喊了一声。 红豆住了嘴,气鼓鼓瞪着许栖。 骆笙侧头吩咐蔻儿:“去请大夫来给许大公子看一看伤势。” “不用!”许栖脱口拒绝。 蔻儿一个眼风都没给许栖,扭身便出去了。 骆笙看着神情凶狠的少年,语气冷淡:“你别闹腾,等看过大夫,你父亲来接,我便放你走。如若不然,就留下好了。” “你以为你家真能一手遮天?我好歹是长春侯府大公子——” “天天挨揍的侯府大公子。”骆笙淡淡接话。 许栖气得脸色煞白:“关你什么事!” 骆笙坐下来,神情淡漠:“你挨揍不关我的事,你让个后娘当傻子哄,就关我的事了。” “就算我被继母当傻子哄,又关你什么事?”许栖吼道。 今日听骆笙与杨氏一番对话,外加那些看热闹之人的闲言碎语,少年对杨氏的看法隐隐有一丝动摇。 但这点动摇还不足以转变他对继母的认知。 许栖以为会问住骆笙,谁知对面少女懒懒一笑,理直气壮道:“因为我没有娘呀,最见不得没了亲娘被后娘养成傻瓜还不自知的蠢货。” 这是什么歪理? 许栖气急:“我继母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他什么时候被养成傻瓜了? “我问你,你小时候犯了错,你继母待你如何?” 许栖一听来了底气:“继母待我温柔和善,从来没高声说过我一句。” “那你不好好读书,你继母又待你如何?” 许栖更来了精神:“我逃课被父亲打板子,继母亲自替我上药。” “哦,那你一次次调皮捣蛋把先生气跑,你继母又是如何做的?” “继母会替我请更好的先生!”许栖越说越觉眼前少女可恶,明明他与继母感情不错,非要挑拨。 就算是生他的母亲,恐怕也不会比继母待他更温柔了。 见少年梗着脖子辨不清好赖的样子,骆笙在心底长长叹口气。 难受,生气,更替大姐心酸。 可越是如此,越要把这不成器的外甥教好了。 “那你继母又是如何对待你两个弟弟与妹妹呢?”这一次,骆笙放缓了语气。 许栖一怔,不由想起妹妹小时候没耐心弹琴,继母罚她数豆子,数到最后妹妹哭着主动要求弹琴。 他又想起有一次三弟调皮把墨汁弄到先生胡子上,继母把三弟手板都打肿了,让他跪在先生面前道歉,直到先生点头愿意继续教导,这才允许丫鬟给三弟上药。 那一次连二弟都挨了罚,继母说二弟没有带好三弟。 这些本来都湮没在记忆长河的深处,当时发生时他视而不见,甚至因继母对他的不同而心生感动,可当这个面目可憎的少女提起,他却一下子全都想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继母待他与弟妹确实是不同的。 放在小时候,他会毫不犹豫觉得继母待他好,可是现在迎着少女讥讽的眼神,他却犹豫了。 “你犯了错没有被批评,从此不怕再犯错;你逃课被温柔相待,从此视逃课如家常便饭;你气走先生又有新先生来,从此不懂尊师重道,成为一个只懂打架不学无术的蠢材。” 骆笙说到这里,凉凉一笑:“你认为继母待你好,你却长成一个连自己都不满意自己的人。你觉得继母待亲生子女严苛,他们却变得出类拔萃。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旁人多说无益,你不妨好好想一想。”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许栖突然没了争执的力气,皱眉思索起来。 蔻儿很快领着一名大夫进来。 “给他看看。”骆笙起身出去。 外面依然阳光明媚,正是最好的时节。 “笙儿——”骆大都督脚步匆匆,跨入闲云苑的院门。 “父亲走得这么急,可是有事?”骆笙迎上去,体贴问了一句。 骆大都督猛抽嘴角。 笙儿真是越发沉得住气了,那次扯掉开阳王腰带还知道赶紧跟他坦白呢。 “笙儿啊,听说你把长春侯府大公子带了回来?” 骆笙面不改色点头:“嗯。” “胡闹,快些把人送回去。” “父亲放心,女儿只是做好事带许大公子回府治疗伤势,省得被他后娘给耽误了。等长春侯来接,我就放人。” “真的?” 骆笙微笑:“女儿什么时候骗过父亲,您不是知道我最讨厌后娘吗?” 骆大都督摸了摸鼻子。 这个他信,几年前曾有媒人给他说亲,笙儿知道后杀去媒人家直接把媒婆扔邻居家猪圈了。 从那之后,再没有媒人登过骆府大门。 笙儿乐意放人就行。 想到这,骆大都督扫了石焱一眼,试探道:“为父瞧着那个年轻人眼熟,是不是开阳王亲卫?” “是。”骆笙不料话题怎么突然扯到石焱身上了。 骆大都督干咳一声:“为父看着他虽是自愿的,毕竟是开阳王的人,还是一并送回去吧。” 石焱:?? 谁是自愿的了! 正文卷 第110章 拖后腿 石焱觉得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他好生生当着王爷的亲卫却被打发来给骆姑娘养鹅,这也就算了,居然还被骆大都督误会成面首。 还以为他是自愿的! 哪怕认为他是被强迫的,心里也好受些啊。 骆笙摇头:“送回去恐怕不妥。” “为何?” “开阳王主动送的,拒收不是得罪人么,女儿觉得不要白不要——” 开阳王主动送的? 骆大都督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深深看石焱一眼,颔首:“既然如此,那就收着吧。” 反正闲云苑已经住着两个面首,再多一个也住得下。 不过——开阳王为何给笙儿送面首? 骆大都督死活想不透,问了出来。 骆笙蹙眉深思:“许是想送个礼物示好?” 石焱:礼物?? 骆大都督一听来了精神,无视开阳王的小亲卫在场,干咳一声道,“笙儿,为父一直不解,那日神医在咱们府上与开阳王府之间来回数次,究竟是为了什么。” 骆笙神色淡淡:“那日父亲不是问过么,神医是来给您复诊的。” 骆大都督摇头:“那样没必要去了王府又复返。” “那父亲觉得是什么原因呢?”骆笙干脆把皮球踢了回去。 “神医该不会想做媒吧?” “咳咳咳——”正竖着耳朵听的石焱被口水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骆大都督扫他一眼,漠然收回视线。 已经成了女儿的面首,就无关紧要了。 “父亲想多了。” 骆笙不承认,骆大都督却越发肯定开阳王对女儿有想法。 对女儿有意却不正儿八经托媒人上门,居然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也就罢了,送一匣子珍珠之类的虽然普通也不算出错,送个面首算怎么回事儿? 一个大男人,讨心上人欢心也要有点原则啊! 骆大都督一想开阳王就摇头,并暗暗下了决心:开阳王若想求娶笙儿,必须经过严格考验,他才会把女儿嫁给他! 什么,这么看不上开阳王还会点头? 别傻了,好不容易有人求娶,难道真把女儿砸手里? “父亲不如回衙门吧。” “为父去前边花厅等着,想必长春侯用不了多久就要到了。” “正是这样,父亲还是避开为好。” 骆大都督警惕看着骆笙。 难不成笙儿说放人只是哄他? 骆笙笑笑:“长春侯见到父亲,父亲为了这事还要向他赔不是,甚至为此欠个人情多不值当的。不如避而不见,由女儿出面打发他回去就好。” “那长春侯府大公子——” 骆笙弯唇:“自然是由长春侯带走,女儿留着也没用啊。” 骆大都督不禁扫了石焱一眼。 二十来岁的年纪,出挑的身材,英气的面庞……再想想闲云苑那两个,嗯,确实没必要把许大公子留下。 “既然这样,那为父就避避。” 骆大都督一走,石焱就忍不住了。 “骆姑娘。” “嗯?” 迎着少女清清淡淡的眼波,石焱犹豫了一下。 想想还是忍不住! “咳咳,骆姑娘,主子派卑职来是养鹅的,不是……不是当面首的!” “我知道。”骆笙表情丝毫未变。 “那您刚刚怎么对大都督说——” 骆笙反问:“那怎么解释开阳王专门派亲卫来给我养鹅?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大白对你主子的重要性么?” 石焱一听神色一凛,抱拳道:“卑职惭愧,卑职一时没想到——” 幸亏骆姑娘机智! 转念一想要背上面首的名分,石焱默默叹口气。 罢了,为了主子暂且委屈一下吧。 “蔻儿,领石焱去看看大白。” “是。”蔻儿冲石焱微微屈膝,语气温柔,“请随我来。” 石焱呆呆点头,有种不真实感。 骆姑娘身边的丫鬟还有这么正常的? 蔻儿端着温柔似水的微笑,领着石焱前往西跨院,一路上话不停。 “对了,有件事要你知晓,目前有两个人专门伺候大白,他们与大白一同住在西跨院。” 石焱神色郑重听着。 活了十多年的大白鹅果然不简单,居然有专门的下人伺候着。 “他们一个叫明烛,一个叫负雪。负雪养大白最有经验,你记得多听他的呀。” 石焱摸摸下巴。 没想到照顾白鹅的下人连名字都这么雅致,倒衬得他更像养鹅的。 穿过月亮门进了西跨院,就见院中树冠亭亭如盖,一只半人高的白鹅正在树下纳凉。 背对着院门的是个单薄少年。 蔻儿扬唇喊:“负雪——” 单薄少年转过身来,一见蔻儿露出浅浅笑容:“蔻儿姐姐,你怎么来了?” 蔻儿一指石焱:“我领他来——” 察觉身边的人反应不对,蔻儿停下来,纳闷看着石焱。 “怎么不走啦?” 石焱直愣愣盯着负雪,如同泥塑。 他看到的少年是专门养鹅的? 负雪见一个陌生男子直勾勾盯着他瞧,不由有些慌。 恰好这时明烛从屋中走了出来。 “明烛哥哥!”负雪喊一声,闪到了明烛身后,探头打量奇怪的来客。 石焱看到明烛那张脸,更愣了。 这也是个养鹅的?? 明烛大步走了过来,警惕看一眼石焱,轻轻皱眉:“蔻儿,这是——” “他叫石焱,姑娘说了,以后与你们一同照顾大白。” 明烛精致的桃花眼眯起,仔细打量石焱。 这一刻,石焱居然有点羞愧。 他长得丑,他拖后腿了! 负雪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你是姑娘的新面首吗?” 明烛则露出轻松的微笑:“这么说我们以后多一个兄弟了。” 石焱恍然。 原来这两个就是骆姑娘的面首。 望着风华无双的男子伸出来的手,石焱正色道:“兄台误会了,我只是来养鹅的。” 虽然在骆大都督面前没否认,可他绝不与这二人同流合污。 明烛轻笑出声:“我们也是养鹅的,所以还是多了一个兄弟。” 石焱沉默着。 听着不对劲,可又无从反驳。 罢了,反正就半年,爱是啥是啥吧。 而这时,长春侯匆匆赶回了长春侯府。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栖儿被骆大姑娘带回大都督府了!” 面对着红了眼圈的杨氏,长春侯却没了以往耐心安慰的心情,冷着脸问:“怎么没拦下?” 正文卷 第111章 再开源 “怕闹大了不好收场,给表哥惹祸。”杨氏从长春侯语气中听出责备,一声表哥就喊了出来。 长春侯听到这声表哥,一路听来的风言风语积累的怒气不由散了大半。 他爱的就是杨氏柔情似水的性情。 杨氏是他表妹,他们算是青梅竹马长大,他早从表妹的眼睛里看到了对他的爱慕。 后来,华阳郡主成了他的妻。 华阳郡主高贵美丽,气度非凡,管家也是一把好手,原本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可时日一久,对妻子中意归中意,到底有些可惜不够柔顺。 后来郡主有孕,竟婉拒了母亲把丫鬟开脸伺候他的提议。 那是第一次他与妻子有了争执,之后就是多日冷战,直到他低头去哄。 长女出生后没过两年又有了长子,因为郡主不愿,他就只好守着她一个人。 那时候,他才发现表妹那样温柔似水的性子更得他喜欢。 表妹没有郡主貌美,没有郡主出身高贵,却对他百依百顺,服侍周到。 “表哥——”察觉长春侯走神,杨氏喊了一声。 她十分清楚什么时候喊他侯爷,什么时候喊他表哥。 每一声表哥,都能让他想起死去的华阳郡主。 她不怕他想起一个死人,因为那个女人留给他最深刻的是骄傲冷硬,是无数个难熬的漫漫长夜。 他每回忆一次,就越发想到她的好。想到她的好,再大的气也要消去一半。 长春侯回神,语气果然缓和许多:“我去一趟大都督府。” 杨氏柔顺点头,一直把长春侯送到院门口望不到背影,这才回了屋。 “大都督不在府中?”听完骆府门人的话,长春侯有种扑空的憋闷。 不在府中,那么就是在衙门了。 一想要去锦麟卫,长春侯有些怵头。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去逛锦麟卫衙门。 “我们大都督虽然不在府中,但三姑娘说了,若是侯爷来了就请进去。” 长春侯沉吟片刻,点头:“如此就劳烦通禀一声三姑娘,说长春侯来接犬子回府。” 骆笙等在花厅里,听到脚步声,握着茶盏的手不由收紧。 那一次在林府她没有见到二姐夫,没想到今日在自己家中倒是要见到大姐夫了。 大姐夫——骆笙默念着这三个字,一想到被养成那个样子的许栖,只有讽刺。 “姑娘,长春侯到了。” 长春侯随着领路下人步入花厅,就看到一名素衣少女正垂眸喝茶。 少女雪肤乌发,安静得像是一幅画,怎么都不像传闻中那个飞扬跋扈啊的骆姑娘。 长春侯有瞬间的犹豫。 他本是上门要人,要是找错了人,那就尴尬了。 骆笙淡淡扫了长春侯一眼。 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值壮年,比之十八九岁去镇南王府迎亲时竭力掩饰却不能完全掩去的局促,只剩从容。 一看这些年就过得很舒心。 骆笙沉下脸来。 她姐姐死了,她小外甥被养傻了,这个男人却红光满面志得意满,她看着就不舒心! 骆笙把茶盏往茶几上一放,不满道:“侯爷怎么才来接令郎?” 长春侯愣了愣。 现在他可以确定这就是骆姑娘了,强带人家儿子回府还如此理直气壮先发制人,没有哪个大家闺秀做得出来。 “是来晚了些。不知犬子现在何处?” “大夫刚刚给他看诊过,现在正在我院子歇着。”骆笙对立在一侧的红豆微微点头,“红豆,拿账单给侯爷过目。” 账单? 长春侯又是一愣。 好在没有困惑多久,小丫鬟就奉上一张单子。 长春侯下意识接过,粗略一扫声音都变了:“五千两?” 骆笙微笑:“这里面包含给令郎请大夫的诊金,药费,床榻使用费,下人服侍费……五千两不多吧?” 五千两不多? 长春侯险些气笑了:“骆姑娘,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过了?”骆笙挑了挑眉,“侯爷恐怕不知道,令郎受了严重内伤,吃了我珍藏多年的一枚药丸才无事,单这枚药丸就值四千两。令郎看诊时躺的是上好檀木床,往少了算也值一千两。令郎睡过的床我总不能再用,这损失侯爷你当爹的不管,难道要我这好心做善事的人担着?” 长春侯已经听傻了。 骆笙鄙夷看他一眼,接着道:“药丸加上床费就有五千两了,算下来诊金和下人服侍费都是我贴的,侯爷莫非还有什么不满意?” “骆姑娘,什么药值四千两?”长春侯忍不住问。 这是敲诈! 骆笙嗤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看铁公鸡:“侯爷,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难道在你心里,救你儿子一命的药不值四千两?” “可——”长春侯说不下去了,脸色十分难看。 若是救命仙丹,说值多少钱就能值多少钱,可只是几个孩子打架受伤怎么就需要救命了? 偏偏这话没法说。 如今栖儿在骆姑娘手里,哪怕等会儿见到人活蹦乱跳,对方咬定是吃了救命仙丹才好的,上哪儿说理去? 骆笙瞧着长春侯变幻莫测的脸色,弯唇笑笑:“侯爷舍不得出这笔钱也无妨,那就把令郎留在骆府好了,反正我养得起,省得跟你回去后因为没钱吃药年纪轻轻丢了性命。” 长春侯骤然变色。 他来大都督府接儿子,却没把儿子带走,人们一打听是他舍不得出钱被骆姑娘留着养了,长春侯府里子面子就真的丢干净了。 撞进少女似笑非笑的眸光里,长春侯沉着脸点头:“五千两侯府出。” 骆笙露出欣慰的笑:“侯爷舍得出就好,我还以为许大公子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一个心疼的人都没有呢。” “骆姑娘莫要红口白牙坏我夫人名誉。” 红豆啐了一口:“你才少冤枉我们姑娘呢。我们姑娘打跑了围殴你儿子的人,还送你儿子回家,没想到都到家门口了也不见你那个夫人出来接。后来总算等到你夫人舍得出来了,我们姑娘告诉她你儿子受了欺负,她居然说这是侯府家事,嫌我们姑娘多管闲事。” 小丫鬟啧啧有声:“不道谢反而这么说,这是当娘的该有的反应吗?连那些瞧热闹的人都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公道话,没想到你夫人就昏过去了。我们姑娘一看你儿子没人管了,好心救人救到底,只好带回家请大夫诊治。可万万没想到呀,当爹的上门来接人,居然舍不得掏医药费!” “红豆,不得无礼,侯爷已经说过会出这笔钱。” 长春侯片刻都待不下去了,沉声道:“本侯打一个欠条,现在就带犬子回府。” “欠条?”红豆声音拔高,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堂堂侯爷给我们姑娘打欠条?这合适吗?” 啧啧,真以为都能像开阳王那样给姑娘打欠条了。 又老又丑,也不好好照照镜子! 长春侯攥拳,青筋直冒,咬牙道:“那我写一封信,骆姑娘派人带着信去侯府取钱。” “好。”骆笙笑眯眯点头。 买脂粉铺子花的钱这不就赚回来一半了,所以开源还是很重要的。 派人盯着家中动静的骆大都督得到消息也惊了。 “笙儿没向长春侯说软话,还收了长春侯五千两银子?” 正文卷 第112章 心疼(求月票) 五千两对长春侯府来说不是小数目,伤筋动骨谈不上,但也足够感到肉痛。 长春侯带着许栖回了府,心疼又心塞,等到入夜与杨氏一同休息,忍不住把火发了出来。 “骆姑娘带着栖儿到了侯府门口,你怎么没出去?” 杨氏心情也不好。 她是当家主母,一下子少了五千两比长春侯还心疼呢。 心情虽不好,面对一家之主的男人还是要忍着。 杨氏垂着眼帘压住恼火,柔声道:“我哪想到骆姑娘是那样的蛮人,想着有管事带了那么多家丁出面,我再出去由着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指点又是何必——” 奈何这一次杨氏的温柔却不管用了。 毕竟五千两银子呢。 “要是换了楠儿他们,你会不出去?”长春侯沉着脸问。 当时要是出去了,骆姑娘还能有什么借口把栖儿带回大都督府。栖儿没被骆姑娘带走,他又怎么会拿出五千两银子赎人。 杨氏猛地睁大了眼睛:“表哥,你这是说我偏心?” 这么多年,侯爷只说她贤淑纯善,对待继子与亲子一视同仁,何曾这样指责过。 万万没想到骆姑娘闹了这一出,竟把火气撒在她头上了。 “偏不偏心先不说,终归是你有没做到的地方,才让人抓到了把柄。”长春侯语气不佳。 这一次,喊表哥也不管用了。 杨氏虽是续弦,除了刚嫁给长春侯的头两年谨小慎微,后来就称得上养尊处优。 多年来有婆婆护着,夫君爱着,下人敬着,温婉柔顺只是她戴惯了的面具,实质上早已与十几年前那个柔顺表妹判若两人。 被长春侯连番指责,再加上心疼长春侯大笔一挥送出去的五千两银子,杨氏的火气也压不住了。 “我知道后娘难为,多年来对栖儿比对楠儿他们还要好,没想到到最后侯爷还是觉得我偏心——” 长春侯起身,面色沉沉:“今日我不想听这些,你先睡吧。” 见他披衣往外走,杨氏一时愣了,直到人快要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 “表哥,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长春侯推开门,没有回头:“我去翠娘那里看看。” 眼睁睁看着长春侯推门离去,脚步声渐远,杨氏险些咬碎银牙。 她好歹是侯爷的妻子,只是多争执了两句,他竟然甩脸去妾室那里! 杨氏回到床边坐下,靠着屏风气得浑身颤抖。 她与华阳郡主不同,也深知表哥对华阳郡主最不满意在何处。 因此,她嫁进来后十分痛快就把陪嫁丫鬟开脸给了表哥当通房。 后来表哥当了侯爷,有人送美妾当贺礼,怕被外头来的人拢去表哥的心,她又主动物色美人送到他身边。 一来二去,表哥的妾室就有四人,更别提那些通房。 她不曾后悔,表哥虽有这么多女人可最爱重的还是她,大半时间都在她这里。 可是今日,杨氏却憋屈得喘不过气来。 她是表哥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那些妾室,难道就不能高声说一句话,只能一辈子做小伏低? 长夜孤寂,这一晚杨氏睁着眼失眠许久,多了许多以往不曾有的情绪。 比之长春侯府的沉闷,夜色笼罩的闲云苑就如它的名字一般,轻松惬意了。 蔻儿替骆笙卸下钗环,随口提起白日的事:“姑娘真是生财有道呢。” 红豆得意点头:“那是。蔻儿你是没瞧见长春侯夫人那个柔柔弱弱的样儿,一看就是表里不一,憋着一肚子坏水儿。” 蔻儿一听不干了:“柔柔弱弱怎么啦?柔柔弱弱招谁惹谁啦?红豆,我说过多少次,以貌取人是不行的呀……” “行啦,别念了,我又没说你。你是真柔弱行了吧,长春侯夫人一瞧就是块黑心石头披了一层烂苔藓,装的呢。” 蔻儿这才满意了,替骆笙顺着头发:“姑娘是不喜欢长春侯夫人吗?” “嗯。” “婢子打听过了,长春侯对长春侯夫人很爱重呢,夫妻二人从没红过脸。” “这次不一样了。”骆笙微阖的双目睁开,望着梳妆镜中长发披散的少女淡淡道。 “哪里不一样呀?”蔻儿顺口问。 镜中少女嘴角微勾,笑意凉薄:“五千两银子呢。” 平日里无关利益,自然是你好我好,举案齐眉。 五千两银子对拿珍珠当弹丸玩的骆姑娘来说不算什么,对任何一家府上都不算小数目。 她要了长春侯五千两,等于咬了他一块肉。 知道疼了,火气也就生了。 有了火,当然要找人宣泄。 想到长春侯府,骆笙不由想到许栖。想到许栖,心情便沉了几分。 镜中少女笑意敛去,眼波深深。 她不指望小外甥成为人中龙凤,可至少不能稀里糊涂做人。 好在来日方长。 过了几日,骆笙带着红豆等人出了门,前往脂粉铺子改造成的酒肆查看情况。 对于改造好的酒肆,骆笙尚算满意,盛三郎更是兴致勃勃。 “表妹,酒肆是不是要开张了?” “还要等一段时间。” 盛三郎左右看看,一脸不解:“为何还要等?我看收拾差不多了啊。” 他等得,他肚子里的馋虫等不得啊。 “我酿了几坛酒,要过些日子才能成。” “表妹还会酿酒?”盛三郎一听,眼都亮了。 男人岂有不好酒的! 表妹为了几坛酒宁可延迟酒肆开张时间,可见这酒一定好喝。 看着盛三郎渴盼的眼神,骆笙笑了:“酒肆岂能无酒。” 盛三郎兴奋抚掌:“对,酒肆岂能无酒。那咱们酒肆到底什么时候开张啊?” 红豆忍不住提醒:“表公子,您是小二。” 明明是姑娘的酒肆,怎么就成咱们的了? 盛三郎压根不理会小丫鬟的胡说八道,巴巴等着骆笙给个准话。 “就下月初八吧。” 下月初八? 盛三郎忙掰起手指算起来。 度日如年,他得算算为了吃上表妹做的菜还要等几年。 “请问是骆姑娘么?”骆笙几人走出酒肆,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 “我是。” 丫鬟屈了屈膝:“我们姑娘在对面茶楼里,想请您喝一杯茶。” 正文卷 第112章 心疼(求月票) 五千两对长春侯府来说不是小数目,伤筋动骨谈不上,但也足够感到肉痛。 长春侯带着许栖回了府,心疼又心塞,等到入夜与杨氏一同休息,忍不住把火发了出来。 “骆姑娘带着栖儿到了侯府门口,你怎么没出去?” 杨氏心情也不好。 她是当家主母,一下子少了五千两比长春侯还心疼呢。 心情虽不好,面对一家之主的男人还是要忍着。 杨氏垂着眼帘压住恼火,柔声道:“我哪想到骆姑娘是那样的蛮人,想着有管事带了那么多家丁出面,我再出去由着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指点又是何必——” 奈何这一次杨氏的温柔却不管用了。 毕竟五千两银子呢。 “要是换了楠儿他们,你会不出去?”长春侯沉着脸问。 当时要是出去了,骆姑娘还能有什么借口把栖儿带回大都督府。栖儿没被骆姑娘带走,他又怎么会拿出五千两银子赎人。 杨氏猛地睁大了眼睛:“表哥,你这是说我偏心?” 这么多年,侯爷只说她贤淑纯善,对待继子与亲子一视同仁,何曾这样指责过。 万万没想到骆姑娘闹了这一出,竟把火气撒在她头上了。 “偏不偏心先不说,终归是你有没做到的地方,才让人抓到了把柄。”长春侯语气不佳。 这一次,喊表哥也不管用了。 杨氏虽是续弦,除了刚嫁给长春侯的头两年谨小慎微,后来就称得上养尊处优。 多年来有婆婆护着,夫君爱着,下人敬着,温婉柔顺只是她戴惯了的面具,实质上早已与十几年前那个柔顺表妹判若两人。 被长春侯连番指责,再加上心疼长春侯大笔一挥送出去的五千两银子,杨氏的火气也压不住了。 “我知道后娘难为,多年来对栖儿比对楠儿他们还要好,没想到到最后侯爷还是觉得我偏心——” 长春侯起身,面色沉沉:“今日我不想听这些,你先睡吧。” 见他披衣往外走,杨氏一时愣了,直到人快要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 “表哥,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长春侯推开门,没有回头:“我去翠娘那里看看。” 眼睁睁看着长春侯推门离去,脚步声渐远,杨氏险些咬碎银牙。 她好歹是侯爷的妻子,只是多争执了两句,他竟然甩脸去妾室那里! 杨氏回到床边坐下,靠着屏风气得浑身颤抖。 她与华阳郡主不同,也深知表哥对华阳郡主最不满意在何处。 因此,她嫁进来后十分痛快就把陪嫁丫鬟开脸给了表哥当通房。 后来表哥当了侯爷,有人送美妾当贺礼,怕被外头来的人拢去表哥的心,她又主动物色美人送到他身边。 一来二去,表哥的妾室就有四人,更别提那些通房。 她不曾后悔,表哥虽有这么多女人可最爱重的还是她,大半时间都在她这里。 可是今日,杨氏却憋屈得喘不过气来。 她是表哥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那些妾室,难道就不能高声说一句话,只能一辈子做小伏低? 长夜孤寂,这一晚杨氏睁着眼失眠许久,多了许多以往不曾有的情绪。 比之长春侯府的沉闷,夜色笼罩的闲云苑就如它的名字一般,轻松惬意了。 蔻儿替骆笙卸下钗环,随口提起白日的事:“姑娘真是生财有道呢。” 红豆得意点头:“那是。蔻儿你是没瞧见长春侯夫人那个柔柔弱弱的样儿,一看就是表里不一,憋着一肚子坏水儿。” 蔻儿一听不干了:“柔柔弱弱怎么啦?柔柔弱弱招谁惹谁啦?红豆,我说过多少次,以貌取人是不行的呀……” “行啦,别念了,我又没说你。你是真柔弱行了吧,长春侯夫人一瞧就是块黑心石头披了一层烂苔藓,装的呢。” 蔻儿这才满意了,替骆笙顺着头发:“姑娘是不喜欢长春侯夫人吗?” “嗯。” “婢子打听过了,长春侯对长春侯夫人很爱重呢,夫妻二人从没红过脸。” “这次不一样了。”骆笙微阖的双目睁开,望着梳妆镜中长发披散的少女淡淡道。 “哪里不一样呀?”蔻儿顺口问。 镜中少女嘴角微勾,笑意凉薄:“五千两银子呢。” 平日里无关利益,自然是你好我好,举案齐眉。 五千两银子对拿珍珠当弹丸玩的骆姑娘来说不算什么,对任何一家府上都不算小数目。 她要了长春侯五千两,等于咬了他一块肉。 知道疼了,火气也就生了。 有了火,当然要找人宣泄。 想到长春侯府,骆笙不由想到许栖。想到许栖,心情便沉了几分。 镜中少女笑意敛去,眼波深深。 她不指望小外甥成为人中龙凤,可至少不能稀里糊涂做人。 好在来日方长。 过了几日,骆笙带着红豆等人出了门,前往脂粉铺子改造成的酒肆查看情况。 对于改造好的酒肆,骆笙尚算满意,盛三郎更是兴致勃勃。 “表妹,酒肆是不是要开张了?” “还要等一段时间。” 盛三郎左右看看,一脸不解:“为何还要等?我看收拾差不多了啊。” 他等得,他肚子里的馋虫等不得啊。 “我酿了几坛酒,要过些日子才能成。” “表妹还会酿酒?”盛三郎一听,眼都亮了。 男人岂有不好酒的! 表妹为了几坛酒宁可延迟酒肆开张时间,可见这酒一定好喝。 看着盛三郎渴盼的眼神,骆笙笑了:“酒肆岂能无酒。” 盛三郎兴奋抚掌:“对,酒肆岂能无酒。那咱们酒肆到底什么时候开张啊?” 红豆忍不住提醒:“表公子,您是小二。” 明明是姑娘的酒肆,怎么就成咱们的了? 盛三郎压根不理会小丫鬟的胡说八道,巴巴等着骆笙给个准话。 “就下月初八吧。” 下月初八? 盛三郎忙掰起手指算起来。 度日如年,他得算算为了吃上表妹做的菜还要等几年。 “请问是骆姑娘么?”骆笙几人走出酒肆,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 “我是。” 丫鬟屈了屈膝:“我们姑娘在对面茶楼里,想请您喝一杯茶。” 正文卷 第113章 靠近 骆笙扫量丫鬟一眼,并未开口。 红豆眼一瞪:“你们姑娘是谁呀,想请我们姑娘喝茶我们姑娘就要赏脸?” 丫鬟低声道:“我们姑娘姓许,是诚心——” “带路吧,”骆笙一听姓“许”,直截了当道。 丫鬟不料如此顺利,愣了愣才道:“请随婢子来。” 骆笙对盛三郎道:“表哥,你先在酒肆坐坐,我带红豆过去看看。” “行。”盛三郎迟疑了一下,点头。 本来担心表妹的安全,一想到进京路上遇到的那次打劫,他觉得多虑了。 目送骆笙随丫鬟进了对面茶楼,盛三郎这才走进酒肆随便拣了一条长凳坐下,起了好奇心。 “蔻儿。”盛三郎冲不远处站着的蔻儿招招手。 蔻儿绷着小脸走过来:“表公子有事儿?” “知不知道是谁找你们姑娘?” 蔻儿扯扯嘴角:“婢子哪知道呢,姑娘又没带婢子去。表公子,您一个大男人这么八卦是不行的呀……” 盛三郎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看出来这小丫鬟心情不太好,他还是不招惹了。 茶楼雅室里,骆笙见到了丫鬟口中的许姑娘。 许姑娘瞧着十七八岁,明眸皓齿,乌发如云,是个明艳的美人儿。 可她黛眉下意识轻蹙着,气质与样貌有些格格不入。 见骆笙进来,许姑娘忙起身相迎,有些局促道:“我还担心骆姑娘不来……” 骆笙深深看许姑娘一眼,唇畔含笑:“许大姑娘相请,我怎么会不来。” 眼前少女正是华阳郡主留下的女儿许芳,骆笙的外甥女。 许芳冲骆笙福了福身子:“舍弟的事儿我一直想亲自对骆姑娘道谢,奈何现在才得了机会,还望骆姑娘勿怪。” “先坐下再说。”骆笙径直走至茶桌旁坐下来,悠然自得替自己斟了一杯茶。 许芳在对面落座。 骆笙捧着茶盏看着她,越看越觉得与长姐相像。 血脉传承就是这么神奇,当那个人不在了,她的骨血孕育出来的孩子总会有着她在这个世上存在过的痕迹。 被骆笙这般看着,许芳越发局促。 骆姑娘的凶名她是知道的,以前连阁老家的千金都打过,更别说刚把她继母弄了个灰头土脸。 也正是因为继母在骆姑娘这里吃了瘪,才有她鼓起勇气的这次邀约。 骆笙把玩着茶盏,语气随意:“许大姑娘为何谢我?我以为你会怪我,毕竟我把令弟强带回了大都督府。” 许芳望着她,神情郑重:“可以后没人欺负我弟弟了。即便有人欺负,也会有人替他做主。” 经过骆姑娘这一闹,就算弟弟被人欺负了不吭声,父亲和继母也不可能再视而不见。 骆笙眸光微闪,有那么一点点庆幸。 比起被养歪的外甥,外甥女瞧着倒是个通透的。 “我还收了你家五千两银子。”骆笙啜了一口茶。 许芳笑了:“骆姑娘也说,是收了我家的。” 即便不收,五千两银子也不会落到她手中。 骆笙黛眉舒展:“那我就收下许大姑娘的谢意了。” 许芳端起茶杯,冲骆笙举了举。 骆笙喝了一口茶,似是随口提起:“听说许大姑娘不常住在侯府?” 许芳不料骆笙问起这个,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嗯,表姨时而会接我去国公府小住。” 许芳口中的表姨就是宁国公夫人,与华阳郡主是远房表姐妹的关系。 勋贵百官关系错综复杂,随便拎出来两家都沾亲带故,是以镇南王府以谋逆罪灭门并没有牵连到这样的远亲。 骆笙还在王府时,从华阳郡主的来信中就知道长姐与宁国公夫人关系不错。 “干嘛总跑人家家里去住呢?”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无礼。 许芳脸上难堪一闪而逝,维持着平静道:“自小表姨就疼我,小时候母亲常领我去表姨家玩,习惯了。” 骆笙缓缓点头:“想起来了,你们姐弟与我一样,都没有娘。” 她说得随意,甚至有些冷淡,却莫名触动了许芳的心弦。 是啊,他们都没有娘…… 骆姑娘养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也是因为没有母亲好好管教吧。 许芳怅然想着,对骆笙刚才尖锐的问题没了芥蒂。 “许大姑娘知道令弟经常被欺负吗?”对面少女又一个尖锐问题抛了出来。 许芳脸色微红,压下尴尬:“曾经撞见过一次,他不愿让别人知道……” 沉默了半晌,她垂眸道:“弟弟与我不大亲近。” “那么你呢?” “我?”许芳一愣,抬眼与骆笙对视。 骆笙面上没有多余表情,静静看着她。 许芳轻轻牵动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言下之意,她自然是愿意与弟弟亲近的。 骆笙捏着茶杯,心中微动。 通过这番谈话,至少可以看出外甥女不笨。 一个挺聪明的小姑娘跑来对她道谢,又透露出不少讯息,是为了什么? 她那些问题十分尖锐,对方若是不愿,完全可以避而不答。 骆笙心念微转,隐约有了答案。 许芳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向她靠近。 而向她靠近的目的不言而喻:想要借助骆姑娘的威风对抗继母。 骆笙对此自然欢迎。 她决定再问一个问题。 “许大姑娘就这么一个弟弟,怎么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侯府,而自己时常住在国公府?” “我没有办法——”许芳似乎察觉到失言,咬了咬唇。 至于是真的失言还是其他,那就说不好了。 骆笙没有追问。 当一个人主动向你靠近,你要做的是表达出一丝善意,给对方继续靠近的勇气。而不是太过热情急切,把人吓跑。 骆笙放下茶杯,淡淡笑道:“这家的茶不大好喝。” 见骆笙没再问,许芳神色有些复杂,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有些遗憾。 “是么?我鲜少出来喝茶,不大了解。是我失礼了,回头选一家上好的茶楼向骆姑娘赔罪。” 骆笙摆摆手,指向窗外:“何必那么麻烦。许大姑娘看到对面的酒肆了么?” 许芳向外看了一眼。 那是一间还没有招牌却粉饰一新的酒肆。 “那是我的,下月初八开业,许大姑娘有时间可以去捧个场。” 正文卷 第113章 靠近 骆笙扫量丫鬟一眼,并未开口。 红豆眼一瞪:“你们姑娘是谁呀,想请我们姑娘喝茶我们姑娘就要赏脸?” 丫鬟低声道:“我们姑娘姓许,是诚心——” “带路吧,”骆笙一听姓“许”,直截了当道。 丫鬟不料如此顺利,愣了愣才道:“请随婢子来。” 骆笙对盛三郎道:“表哥,你先在酒肆坐坐,我带红豆过去看看。” “行。”盛三郎迟疑了一下,点头。 本来担心表妹的安全,一想到进京路上遇到的那次打劫,他觉得多虑了。 目送骆笙随丫鬟进了对面茶楼,盛三郎这才走进酒肆随便拣了一条长凳坐下,起了好奇心。 “蔻儿。”盛三郎冲不远处站着的蔻儿招招手。 蔻儿绷着小脸走过来:“表公子有事儿?” “知不知道是谁找你们姑娘?” 蔻儿扯扯嘴角:“婢子哪知道呢,姑娘又没带婢子去。表公子,您一个大男人这么八卦是不行的呀……” 盛三郎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看出来这小丫鬟心情不太好,他还是不招惹了。 茶楼雅室里,骆笙见到了丫鬟口中的许姑娘。 许姑娘瞧着十七八岁,明眸皓齿,乌发如云,是个明艳的美人儿。 可她黛眉下意识轻蹙着,气质与样貌有些格格不入。 见骆笙进来,许姑娘忙起身相迎,有些局促道:“我还担心骆姑娘不来……” 骆笙深深看许姑娘一眼,唇畔含笑:“许大姑娘相请,我怎么会不来。” 眼前少女正是华阳郡主留下的女儿许芳,骆笙的外甥女。 许芳冲骆笙福了福身子:“舍弟的事儿我一直想亲自对骆姑娘道谢,奈何现在才得了机会,还望骆姑娘勿怪。” “先坐下再说。”骆笙径直走至茶桌旁坐下来,悠然自得替自己斟了一杯茶。 许芳在对面落座。 骆笙捧着茶盏看着她,越看越觉得与长姐相像。 血脉传承就是这么神奇,当那个人不在了,她的骨血孕育出来的孩子总会有着她在这个世上存在过的痕迹。 被骆笙这般看着,许芳越发局促。 骆姑娘的凶名她是知道的,以前连阁老家的千金都打过,更别说刚把她继母弄了个灰头土脸。 也正是因为继母在骆姑娘这里吃了瘪,才有她鼓起勇气的这次邀约。 骆笙把玩着茶盏,语气随意:“许大姑娘为何谢我?我以为你会怪我,毕竟我把令弟强带回了大都督府。” 许芳望着她,神情郑重:“可以后没人欺负我弟弟了。即便有人欺负,也会有人替他做主。” 经过骆姑娘这一闹,就算弟弟被人欺负了不吭声,父亲和继母也不可能再视而不见。 骆笙眸光微闪,有那么一点点庆幸。 比起被养歪的外甥,外甥女瞧着倒是个通透的。 “我还收了你家五千两银子。”骆笙啜了一口茶。 许芳笑了:“骆姑娘也说,是收了我家的。” 即便不收,五千两银子也不会落到她手中。 骆笙黛眉舒展:“那我就收下许大姑娘的谢意了。” 许芳端起茶杯,冲骆笙举了举。 骆笙喝了一口茶,似是随口提起:“听说许大姑娘不常住在侯府?” 许芳不料骆笙问起这个,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嗯,表姨时而会接我去国公府小住。” 许芳口中的表姨就是宁国公夫人,与华阳郡主是远房表姐妹的关系。 勋贵百官关系错综复杂,随便拎出来两家都沾亲带故,是以镇南王府以谋逆罪灭门并没有牵连到这样的远亲。 骆笙还在王府时,从华阳郡主的来信中就知道长姐与宁国公夫人关系不错。 “干嘛总跑人家家里去住呢?”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无礼。 许芳脸上难堪一闪而逝,维持着平静道:“自小表姨就疼我,小时候母亲常领我去表姨家玩,习惯了。” 骆笙缓缓点头:“想起来了,你们姐弟与我一样,都没有娘。” 她说得随意,甚至有些冷淡,却莫名触动了许芳的心弦。 是啊,他们都没有娘…… 骆姑娘养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也是因为没有母亲好好管教吧。 许芳怅然想着,对骆笙刚才尖锐的问题没了芥蒂。 “许大姑娘知道令弟经常被欺负吗?”对面少女又一个尖锐问题抛了出来。 许芳脸色微红,压下尴尬:“曾经撞见过一次,他不愿让别人知道……” 沉默了半晌,她垂眸道:“弟弟与我不大亲近。” “那么你呢?” “我?”许芳一愣,抬眼与骆笙对视。 骆笙面上没有多余表情,静静看着她。 许芳轻轻牵动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言下之意,她自然是愿意与弟弟亲近的。 骆笙捏着茶杯,心中微动。 通过这番谈话,至少可以看出外甥女不笨。 一个挺聪明的小姑娘跑来对她道谢,又透露出不少讯息,是为了什么? 她那些问题十分尖锐,对方若是不愿,完全可以避而不答。 骆笙心念微转,隐约有了答案。 许芳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向她靠近。 而向她靠近的目的不言而喻:想要借助骆姑娘的威风对抗继母。 骆笙对此自然欢迎。 她决定再问一个问题。 “许大姑娘就这么一个弟弟,怎么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侯府,而自己时常住在国公府?” “我没有办法——”许芳似乎察觉到失言,咬了咬唇。 至于是真的失言还是其他,那就说不好了。 骆笙没有追问。 当一个人主动向你靠近,你要做的是表达出一丝善意,给对方继续靠近的勇气。而不是太过热情急切,把人吓跑。 骆笙放下茶杯,淡淡笑道:“这家的茶不大好喝。” 见骆笙没再问,许芳神色有些复杂,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有些遗憾。 “是么?我鲜少出来喝茶,不大了解。是我失礼了,回头选一家上好的茶楼向骆姑娘赔罪。” 骆笙摆摆手,指向窗外:“何必那么麻烦。许大姑娘看到对面的酒肆了么?” 许芳向外看了一眼。 那是一间还没有招牌却粉饰一新的酒肆。 “那是我的,下月初八开业,许大姑娘有时间可以去捧个场。” 正文卷 第114章 有间酒肆 五月初八,宜开市、出行,忌安门、修坟。 青杏街上,原本售胭脂水粉的铺子终于换上了新招牌,满足了不少人的好奇心。 “有间酒肆——”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一字字念出幌子上的四个大字,连连摇头。 一个不识字的壮汉好奇打量着酒肆,顺口问读书人:“请教一下,这家酒肆叫什么名儿啊?” “有间酒肆。” “我知道是酒肆,我是问酒肆的名字。” “就是有间酒肆啊!”读书人摇头叹气,背手走了。 这么粗俗直白的名字,一看就是开给那些目不识丁的粗人的。 罢了,罢了,还是去对面茶楼喝茶吧。 留下的壮汉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大步走进去问道:“掌柜的,你们酒肆叫什么名儿?” 正低头算账的女掌柜一抬头,壮汉眼睛立刻亮了。 呦,竟然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有眼福了。 还没等女掌柜开口,一道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你不识字吗,幌子上写着呢。” 壮汉一听就黑了脸。 哪来的小丫头说话这么难听? 他闻声望去,不由呆了呆。 这间酒肆有点邪门,有个漂亮的女掌柜就罢了,居然还有个娇俏可爱的女小二! 女掌柜一见不对,忙打圆场:“好叫客官知晓,咱们的酒肆叫有间酒肆。” “这名字……”壮汉想了半天,憋出三个字,“真直白。” 女掌柜听了这评价,嘴角飞快抽了抽。 她也觉得太敷衍了啊,奈何店名是新东家取的,其他人都叫好,令她一度怀疑自己有问题。 看这位客官的反应,明明她才是正常的。 壮汉环视酒肆,见大堂窗明几亮,桌椅崭新,不由点了点头。 店名虽古怪,但看在整洁干净的份上可以尝一尝,第一个客人说不定能半价呢。 壮汉坐下来,摆出豪气干云的姿态:“有什么酒菜,拣拿手的上来。” 他虽然不识字,但他有钱! 女掌柜又飞快抽动了一下嘴角,才道:“咱们酒肆午间不开张,客官想吃酒菜不妨等晚饭时来。” “啥?”壮汉都听愣了。 作为一个八面玲珑,把脂粉铺子打理得红红火火的能耐人,女掌柜都有些羞愧了,好脾气解释道:“咱们有间酒肆只做晚市。” 她脾气也不是一直这么好的,奈何新东家规矩太赶客啊。 壮汉用力一拍桌子,虎着脸道:“掌柜莫不是拿我开涮?” 他就没听说过不做午市的酒肆。 一定是欺负他不识字,不招待他! 越想越气,壮汉又拍了一下桌子。 一道旋风冲过来,喝声响起:“谁来砸场子?” 壮汉看清冲到面前的少年又是一愣,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连打手都眉清目秀,这真的是一家酒肆? 想到只在晚市开张的古怪规矩,壮汉恍然大悟。 “我懂,我懂,晚间我再来。”壮汉冲俊美少年拱拱手,笑嘻嘻走了。 盛三郎摸了摸下巴,问女掌柜:“掌柜的,你有没有觉得这砸场子的恶棍笑得有些不对劲?” 女掌柜面无表情:“没有。” 最不对劲的明明是这间酒肆! 盛三郎见女掌柜这么说,呵呵一笑:“那我回后厨了。” 红豆把汗巾往桌上一甩:“我也去看看。” 眨眼大堂只剩下女掌柜一个,女掌柜沉思许久,默默关上了酒肆大门。 不行,她要好好与新东家谈谈。 盛三郎没有跑进后厨,而是停在后厨外头,眼巴巴看着并排三口大锅。 三口大锅足有半人高,上面锅盖压得严实,能听到咕嘟咕嘟的声响传出来。 盯着第一口大锅好一会儿,盛三郎扯着嗓子问:“表妹,卤牛肉什么时候好?” 骆笙从后厨走出来,拿手帕擦着手:“这是为明日准备的,牛肉要浸泡足够时间才能入味。” 盛三郎遗憾叹口气。 他可是亲眼瞧着表妹把一根牛筒子骨敲断飞水后放入锅底,再加上数十斤牛肉与秘制调料一起煮的。 想一想小火慢炖把牛骨髓熬出,再被大块牛肉一点点吸饱鲜美的汤汁,就知道有多香。 盛三郎又扑向第二口大锅:“表妹,这锅烧猪头呢?” 表妹带着秀姑一起做烧猪头时他也盯着了。 这锅五香酱汤是昨日一早熬好的,一直放置到今日,再放入炸得红亮的数个猪头继续小火熬煮。 这么热的天,他一直怀疑这锅酱汤会不会放坏了。 虽然香味让他迈不动腿,可良心让他必须问清楚。 恰好秀月走出来,听到这话正色道:“本来就要把汤放酸,烧出的猪头才会更加香糯软烂,这是这道菜的诀窍。” 说到这,她不由看了骆笙一眼。 昨日一大早骆姑娘吩咐她熬一锅五香酱汤留到开张备用,她就有所预感,果然今日的活计就是处理数个猪头。 她比谁都想知道骆姑娘从何得知的这个诀窍。 卤猪头的秘法是王府一位厨子从一本古籍上学来的,按说根本不会流传开来…… 秀月知道自己又想远了。 “没有坏?”盛三郎听不得“香糯软烂”四个字,当即吞了吞口水。 香成这样,就算坏了他也吃,大不了再请大夫! “表公子,您就别添乱啦,这锅烧猪头是酒肆要卖的下酒菜,怎么可能是坏的?”红豆丢给盛三郎一个白眼。 “我就是问问。”盛三郎默默咽下口水,遗憾看了第三口锅一眼。 这口锅就更令他心痛了。 他不错眼珠瞧着表妹往锅里放了老母鸡两只,肥鸭两只,肘子数块,猪骨十数根…… 可最后居然把这些全都捞出去不要,只留下这锅汤。 表妹说,这锅汤是用来浇阳春面的。 阳春面明明不是这样的! 盛三郎眼神发直,只有一个念头:饿。 这时女掌柜走了过来,缓了缓神才坚强抵挡住肉香味的腐蚀,义正言辞道:“东家,关于酒菜的价格,我想跟您谈谈。” “谈吧。”骆笙举步往大堂走去。 女掌柜忙跟上。 “烧猪头一百两银子一个?” “嗯。” “酒十两银子一小碗?” “嗯。” 女掌柜深吸一口气:“这也就罢了,阳春面五两银子一碗?” 骆笙敛眉:“定低了?” 正文卷 第115章 酒客 女掌柜一口血险些喷新东家脸上。 她终于懂了,当初新东家甩出一万两银票买下这间铺子根本不是豪气干云,而是不谙世事。 “东家,您……知道街边摊上一碗阳春面多少钱吗?” 骆笙想了想,道:“十文钱?” 女掌柜泪流满面。 这不是挺明白的,怎么轮到自家酒肆就胡来了呢? 感觉趁着酒肆尚未开张还能挽救一下,女掌柜委婉道:“东家,那咱家的阳春面五两银子一碗是不是贵了点儿?” 五两银子啊,吃外头的阳春面能一天吃一碗,吃上一年还有富余呢。 骆笙扬了扬眉梢。 原来是嫌定价太高。 这个定价是她盘算过的。 要长久开下去的酒肆,如进京路上那样收开阳王一百两银子一碗臊子面肯定不行。 毕竟,那样人傻钱多的也不多。 她开酒肆是为了引某些人上钩,不能把鱼吓跑了。 而正是因为开酒肆是奔着某些人去的,不需要客似云来,所以也不能把价格定低了。 五两银子一碗味道绝佳的阳春面,这个价格刚刚好。 “我们的阳春面值这个价钱。” 女掌柜颤着嘴唇还想说道说道。 啥面值这个价啊,里面放了颗金鹌鹑蛋吗? 红豆不耐烦翻了个白眼:“掌柜的,你能不能大气一点儿?五两银子一碗阳春面贵吗?还有人花一百两银子买我们姑娘做的一碗臊子面呢。” “一百两?”精明沉稳的女掌柜声音都变了。 这是说笑话吧? 女掌柜下意识看向骆笙。 东家一脸淡然。 女掌柜又看向店小二打扮的盛三郎。 盛三郎伸出一只手掌:“一百两银子一碗的臊子面,有人一口气吃了五碗。” 女掌柜双目发直:“还有这样的傻子?” 盛三郎乐了:“没人是傻子,愿意出这个钱自然是因为值。” 说到这,他扭头问跟来帮忙的石焱:“对吧,石焱?” 石焱面无表情:“对,我觉得阳春面也该卖一百两银子一碗。” 他吃了三碗一百两银子一碗的臊子面怎么了? 女掌柜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都说隔行如隔山,她一个脂粉铺的掌柜或许就没资格当酒肆掌柜。 后边传来的肉香味越来越浓,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酒肆正式开张。 来往行人好奇驻足,有一些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步入酒肆。 此时日头将落未落坠在天际,大堂中正是光线暗淡之时。 可这间酒肆却不同,大堂里格外亮堂。 一张张桌子、一条条长凳摆放整齐,干净爽利。 加上若有若无传来的肉香味,让好奇进来的人一下子走不动了。 走不动,那就坐下尝尝吧。 不少人抱着这样的想法纷纷落座。 “客官要吃什么?”盛三郎肩膀上搭着条雪白的汗巾,笑呵呵问道。 见店小二俊得有点不像店小二了,坐下来的人犹豫了一下,才道:“来一壶酒,有下酒菜端一盘上来。” 这酒肆不大,菜价肯定比酒楼便宜不少,花点小钱尝个新鲜也不错。 “好嘞。”盛三郎笑着应了。 虽然心疼要被卖出去的烧猪头,可一名优秀的店小二不能只盼着卖不完留给自己吃。 见盛三郎要去上菜,女掌柜坐不住了。 “盛……盛三,先跟客人说一下价钱啊。” “呃,一壶酒三十两,一盘烧猪头肉十五两。建议客官买一整只烧猪头,只要一百两银子就够了呢。”盛三郎十分贴心道。 他说完这番话,大堂里登时针落可闻,随后点菜的以及未点菜的全都拍桌而起。 “你们这是黑店不成?” 石焱面无表情出现:“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见石焱身材高大,眼神锐利,想要闹一闹的人们歇了心思。 好在不是结账的时候知道这家店死要钱,犯不着打起来。 一群因好奇进来的人骂骂咧咧走了。 不多时又进来数人,听了价钱又骂骂咧咧走了。 进进出出,眼见着日头落下月亮升起,愣是没有一个酒客留下来。 红豆托腮,很是纳闷:“怎么没人尝尝呢。” 女掌柜只想翻白眼。 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算了,她一个掌柜做不了东家的主,落个清闲也好。 大都督府,骆大都督问属下:“酒肆还没客人?” “没有。” 骆大都督叹口气。 笙儿不知人间疾苦,酒菜价格定得太高了啊。 说起来还是请来的掌柜不懂事,笙儿不懂,掌柜难道也不懂吗? 一想女儿酒肆开张第一日眼巴巴守到打烊一个客人都没,委实有些可怜,骆大都督有了主意。 赵尚书好像还在衙门里忙着。 “去刑部跟赵尚书说,青杏街新开了一家酒肆,他今日得闲可以去尝尝,算是我请客。” 属下领命而去,骆大都督又是一叹。 怕伤女儿自尊,他不好出面,也不好吩咐锦麟卫的人过去。 至于平头百姓要是过去大吃八喝,那就更假了。 赵尚书正合适,笙儿肯定猜不到是他找的托儿。 赵尚书确实还没下衙。 近来有个案子令人焦头烂额,事情一下子多起来。 一听骆大都督请客,赵尚书乐得给这个面子。 反正再忙也要吃饭,青杏街离着又近。 揉了揉眉心,赵尚书把得力属下喊上:“林腾,吃酒去。” 林腾默默跟上。 酒肆里,依然没有一个客人。 盛三郎摸了摸肚子,笑道:“表妹,要不……咱们自己吃了吧。” 骆笙十分淡定:“等到打烊。” 女掌柜旧话重提:“东家,咱还是把酒菜的价格降一降吧。” “不必。”骆笙眸光淡淡投向门口。 以她这些日子对骆大都督的了解,今日酒肆开张却没有客人,骆大都督至少会找个托儿给女儿捧个场。 找的托儿是谁不重要,反正吃过后托儿也会变成真酒客。 有一个真酒客,自然就能有第二个,第三个…… 门口传来脚步声,光线一晃,走进来一名男子。 骆笙看清来人是谁,迟疑了一瞬。 这个可能不是骆大都督找来的托儿,是真酒客。 正文卷 第116章 再来一份 男子很年轻,一袭绯衣衬得他肌肤如玉,把大堂的明亮都压暗了几分。 女掌柜小心肝一跳。 今日来来去去只好奇不吃酒的客人不少,这是第一个比店里小二还俊的。 石焱颠颠就过去了,小声道:“主子——” 卫晗拧眉:“你怎么在这里?” 石焱下意识缩缩肩,讪笑道:“今日骆姑娘酒肆开张,卑职来帮忙。” 被主子这么一问,为什么有了不务正业的感觉? 不,他要坚定信念,当店小二比养鹅正经多了! “既然是帮忙,就做好你的本分。”卫晗淡淡道。 石焱忙改了口:“客官里边请,客官想吃些什么?” 他养鹅也是很认真的,每日都会送信回王府,告诉主子在骆府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 果然今日骆姑娘酒肆开市,主子就来捧场了。 “三火,这位客官是你的熟人?”女掌柜察言观色,觉得进来这位没准能留住吃一碗阳春面,殷勤凑上来。 “啊——”石焱一时没想好怎么介绍。 女掌柜笑如春风:“既然是三火的熟人,那就给客官算便宜点儿。” “多谢,不必。”卫晗淡淡道。 女掌柜不由看向石焱。 石焱也道:“真不用。” 女掌柜看向石焱的眼神顿时变了。 没想到这位还有当奸商的天赋,专门杀熟。 “客官要吃什么?”石焱学着盛三郎的样子问道。 “有什么?”卫晗眼风从不远处懒洋洋坐着的少女身上一扫而过,随口问道。 “呃,烧猪头。一盘烧猪头十五两银子,一整只烧猪头只要一百两。” 女掌柜抬眼望天。 得了,她还想推荐一下五两银子一碗的阳春面,这下好了,好不容易坐下来的客人要被烧猪头吓跑了。 卫晗面色平静捏着茶杯,实则内心正在一盘烧猪头与一只烧猪头之间挣扎。 一整只倒不是吃不下,就是显得有点多。 不过吃起来应该不多。 卫晗不是在意旁人看法的人,何况大堂里这些人大半见识过他的饭量。 “一只烧猪头。” “好嘞。”石焱应一声,扭头扯着嗓子喊,“一只烧猪头——” 女掌柜呆了呆,怀疑男子听岔了,确认道:“客官,您是要一整只烧猪头?” 卫晗想了想,道:“若是不够再说。” 女掌柜:“……” 很快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烧猪头来喽——” 就见肩搭汗巾的盛三郎端着一个托盘快步走来,到了近前把托盘往桌上一放,掀开长条铜罩,一股奇香立时在大堂飘开。 木质长板上铺着一层细白油纸,一只红亮油汪挂着酱汁的猪头摆放其上。 旁边是两个瓷碟。 长条瓷碟分了数格,依次放着翠绿的瓜条,细细的葱丝,色泽漂亮的甜酱。 圆碟中叠着一摞薄如纸的小春饼。 女掌柜见烧猪头已上桌就不担心了,热情介绍道:“客官若是喝酒,就直接用小刀随割随吃,一口猪头肉一口酒,给个神仙都不换。客官若是不吃酒,小二会替您把烧猪头切成薄片,裹在春饼里配上瓜条、葱丝与甜酱,照样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流着口水的盛三郎扫女掌柜一眼。 他怀疑女掌柜背着他吃过了! “一壶酒。”卫晗看着占满半张桌子的长板,再想想这些只要一百两银子,竟觉得不大真实。 女掌柜忙道:“一壶酒三十两银子,若是吃一小碗,十两就够了……” 说清楚,省得结账打起来。 卫晗听明白了。 一壶酒只有三小碗。 “那来两壶吧。” 女掌柜凌乱了一瞬,决定不多话了。 原来这位与东家一样,是不差钱的主儿。 说起来,这位客人是什么来头? 可惜以前管的是脂粉铺,她见的男客不多。 红豆端了两只碧玉壶上来,笑吟吟道:“客官,今天咱们酒肆还有阳春面呢,等您吃了烧猪头喝了酒,可以再来一碗阳春面,只要五两银子一碗。” 卫晗不由看向骆笙。 骆笙微笑:“客官是不是觉得物美价廉?” 女掌柜抚额。 就算这位客官不差钱,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卫晗回以微笑:“确实物美价廉。” 一百两银子一碗的臊子面,五两银子一碗的阳春面。 这种差别对待,他记下了。 女掌柜默默走回柜台,开始发呆。 她可能真的不适合当这个掌柜…… 卫晗拿起放在烧猪头旁边的小刀,割下一片猪头肉放入口中,眉目舒展开来。 香而不腻,五味俱全。 “好吃么?”盛三郎立在桌边,咽着口水问。 卫晗矜持点头,再割下一块猪头肉吃下,体会着香糯软烂的美妙滋味。 盛三郎险些看哭了。 到底怎么个好吃,您可具体说一下啊。 “盛三,你还不去后厨看看。”女掌柜又情不自禁履行起掌柜的责任。 一个店小二,站在客人身边流口水像什么样子! 盛三郎哪里顾得上搭理掌柜的,满眼羡慕道:“您可是第一个吃上表妹做的烧猪头的食客呢。” 卫晗手里没有停过的小刀难得顿了顿,看向骆笙。 他是第一个吃到骆姑娘做的烧猪头的人? 悠闲坐在柜台不远处的少女微笑:“之前进来的食客都嫌贵。” 卫晗:“……” 面无表情垂眸,继续吃烧猪头。 盛三郎与石焱就这么立在桌旁,眼巴巴看着。 以至于赵尚书闻着香味带林腾走进门,第一反应是:这酒肆够周到的,一个食客有两个店小二伺候着。 再然后,赵尚书才认出埋头吃猪头的是谁。 “王爷?”赵尚书一脸意外,抬脚走过去。 啧啧,骆大都督连开阳王都请来当托儿了? 赵尚书已经从传信的锦麟卫那里得知这家酒肆就是骆姑娘开的。 说白了,骆大都督就是请他来给爱女捧个场。 然而林腾不知道。 赵尚书走出数步,发现林腾没有跟上,纳闷回头。 “林腾,杵在那里干什么,见到王爷也不过来打声招呼?” 林腾眼里只有不远处那个眉眼沉静的素衣少女,心中惊骇至极。 骆姑娘原来不是说说的,她真的开了一家酒肆! 那他岂不是自投罗网,等会儿骆姑娘要是开口让他以后带堂弟过来怎么办? 卫晗顺着林腾视线看了一眼,微微拧眉:“赵尚书也来吃酒?” 赵尚书笑道:“忙到这时候还没吃饭,顺着香味就过来了,没想到巧遇了王爷。王爷赏脸一起喝一杯,下官请客。” 反正是骆大都督出钱,借花献佛也不错。 卫晗深深看林腾一眼,点头:“好。” 他虽然不差吃这顿饭的钱,但有人请客也不错。 赵尚书招呼林腾一起坐下。 盛三郎与石焱还在咽口水,是派不上用场了。 红豆与蔻儿立在骆笙身后嗑瓜子,也不中用。 可怜女掌柜还晕乎着,都不忘给新来的两位食客奉上碗筷。 王爷?尚书? 苍天呀,新东家开的是一间什么酒肆呀。 赵尚书一看就知道桌上摆着的烧猪头适合他的牙口,举箸便夹。 “这份我已经吃过了,赵尚书不如另要一份。” 赵尚书觉得他这把年纪一份烧猪头吃不下,想着有林腾分吃,就道:“小二,照着王爷的再上一份。” 烧猪头端上来后吃了两口,赵尚书一指埋头猛吃的林腾:“给他再上一份。” 正文卷 第117章 只有烧猪头 夜色已凉,弦月高悬。 一名壮汉做贼般看看左右。 五月的夜晚正是京城人消遣的好时候,何况这繁华热闹的青杏街。 街头依然人来人往,酒旗招展。 卖油酥饼的、煎白肠的、炸馄饨的、槐叶冷陶的摊位上都坐满了人。 壮汉绕过这些,在一家酒肆门前停下。 这家酒肆就不同了,门口一只麻雀都没有。 想一想白日那风韵犹存的女掌柜的委婉暗示,壮汉露出一丝笑,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嘿嘿,他特意带足了银钱! 还没进门,壮汉就闻到一股奇香。 乖乖,这是什么香味? 壮汉忙走进去,看清大堂内的情景就是一愣。 一张桌子,三个人。 一人面前摆着一个长木盘,一时看不清木盘上堆的是什么肉。 但他知道,在门口闻到的那股让人吞口水的肉香就是这个传出去的! 更令壮汉纳闷的还不是这个。 那三个人明明同坐一桌,却既不交谈,也不碰酒,自顾自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动作还飞快。 要不是整个大堂就这么一桌酒客,他还以为这三人是拼桌的。 更奇怪的是三人周围并排站了两个男小二,一个女小二,目不转睛守着三位食客。 壮汉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一个食客还配一个店小二的? 听到动静,三名店小二目光艰难从饭桌上移开投向门口,面露挣扎。 走开,舍不得;不去招呼客人,又不合适。 立在骆笙身侧的蔻儿无奈摇摇头,快步走上去:“客官里边请。” 就知道红豆他们三个不行的,哪有她靠谱儿。 看着站在面前的娇美少女,壮汉登时回过神来,眼一下子亮了。 他错了,他刚刚居然怀疑这是一间真正的酒肆。 店小二一个个都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酒肆! 蔻儿把神色奇怪的食客领到一张桌前,笑靥如花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呀?” 壮汉不由瞄了旁边桌子一眼,问道:“他们吃的什么?” “烧猪头。” “那给我也上一只烧猪头。” 看着怪好吃的,再说就算是去那些明晃晃的地方,也不能上来就睡觉吧。 总得先吃点儿,先喝点儿…… “一只烧猪头一百两银子。”蔻儿尽责先把价钱说了,觉得新来的酒客神态实在古怪。 壮汉音调一下子变了:“一,一百两?” 如同先前进来又吓跑的酒客一样,他拍桌而起,怒道:“你们怎么不去抢?” 埋头猛吃的三人看过来。 卫晗借着这个间隙拿出雪白手帕,动作优雅拭了拭嘴角。 一百两银子一只烧猪头就叫抢么? 那一百两银子一碗臊子面算什么? 他不由看了坐在柜台不远处的少女一眼,神色莫名。 骆笙察觉到卫晗的打量,懒得看他。 她坐在这里当然不是对酒客们的吃相感兴趣,更不是在大都督府闲得无聊。 她只是需要有间酒肆的酒客习惯骆姑娘的在场。 只有这样,当她干掉平南王出现在酒肆时,才不会显得突兀。 这间酒肆,专为平南王而开。 卫晗默默收回视线,啜了一口酒。 配烧猪头的是烧酒,入喉似火烧,偏偏不灼嗓,等吞入腹中又有一股冷冽余韵,正适合这个夏日的夜晚。 截然相反的口感完美相融,使这酒不似人间可得。 三十两银子一壶,确实便宜了。 卫晗的目光又忍不住去追寻那个能做出这般好菜、酿出这般好酒的少女。 最后,他硬生生忍住了。 赵尚书胡子上沾了酱汁,并没听清蔻儿刚才的报价,嘴里含着肉问林腾:“怎么了?” 林腾倒是听清了,割猪头肉的小刀抖了好几抖,坚强把一片肉切下来。 一——百——两! 他活这么大吃过最贵的烧猪头! 然而也是最好吃的烧猪头…… 林腾内心一番挣扎,平静道:“卑职也没听清。没想到大人请卑职吃这么好吃的酒菜,卑职敬大人一杯。” 一百两银子一只的烧猪头呢,赵大人请客…… 他没有别的意思,赵大人吃得这般开心,现在知道了价钱多扫兴。 还是接着吃吧。 烧猪头好吃,酒也好喝,赵尚书一见林腾敬酒,立刻端起酒杯与之相碰,把新来的酒客抛到了脑后。 吃不起酒还瞎叫唤的穷鬼他见多了,不值得上心。 盛三郎快步走过去,脸色发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客官若是觉得贵,可以不点。” 就开阳王那一桌,已经点了三份烧猪头,心疼死他了! 石焱也走过去了,冷着脸不说话。 以他对主子的了解,那一桌至少还要再上一份烧猪头。 等到打烊如果全卖完了——只要一想这种可能,小侍卫就心如刀割。 躲在柜台后的女掌柜看着这番光景已经无力说话。 她要好好捋一捋,看以后怎么当好这个掌柜的。 壮汉是奔着美色来的,不是奔着打架来的,见过来两个虽俊美不凡但身材高大的店小二,声音一下子低了不少。 “还有什么下酒菜?” 烧猪头这么贵,换别的就是。 蔻儿依然笑靥如花:“还有烧猪头。” 壮汉皱眉:“我问还有没有别的下酒菜。” 这黑心的店,怎么只向客人推最贵的呢。 蔻儿面上依然端着笑:“别的下酒菜也是烧猪头,咱们酒肆今日准备的下酒菜只有烧猪头。客官您看那一桌的客人就知道了,咱们的烧猪头特别好吃呢,您这么挑剔不行的呀……” 壮汉嘴角抽搐。 他是挑剔吗? 他是嫌贵! “那就上一壶酒,一碟花生米。” “一壶酒三十两银子,只有烧猪头。”蔻儿发现当店小二很好,可以仔仔细细把情况讲给客人听。 壮汉又想拍桌子了。 一壶酒三十两? 如果他没看错,隔壁桌上摆着的酒壶最多只有巴掌高! 女掌柜忍无可忍走过去,挤开蔻儿。 “客官若是觉得酒菜价钱不合适,不如吃一碗阳春面。这个点了,其实吃一碗清淡爽滑的阳春面对肠胃好呢。” “阳春面五两银子一碗。”蔻儿板着脸道。 她总算看出来了,原来是嫌贵。 壮汉本想再拍桌子,却被娇美可人的店小二眼中的鄙夷激怒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中气十足喊道:“来一碗阳春面!” 五两银子他有! 正文卷 第118章 明天还来 喊完,壮汉就想哭了。 五两银子啊,要不是为了别的,他疯了才花五两银子吃一碗阳春面。 “阳春面来喽。”不多时,店小二打扮的盛三郎端着一个大小适中的托盘上来。 托盘上是一只青花碗,正冒着热气。 壮汉认真看了一眼。 五两银子一碗的阳春面,必须好好看看。 银丝一样的面条盛在清汤里,上面只点缀着一些葱花。 葱花翠绿,瞧着倒是喜人,可再绿也只是葱花,不是翡翠。 真的没有一块肉! 壮汉悲愤拿起筷子,突然一愣。 这筷子……好像是银制的! 他有点不敢相信,又不好意思问,挑了一筷子面条就往嘴里送。 面条入口,壮汉立刻呆住了。 韧糯爽滑又说不出来的鲜美,这真的是阳春面? 心中怀疑着,手上反应却快。 一时间只听到壮汉哧溜哧溜吃面条的狼吞虎咽声。 咕咚咕咚,壮汉捧着青花碗把最后一点汤汁喝完,连葱花都没放过,随后开始发呆。 他怀疑他吃的不是阳春面。 阳春面十文钱一碗,他常吃的。 “客官还要点什么吗?”蔻儿笑吟吟问。 壮汉回神,低头看舔得干干净净的碗。 说得好像他能随便点,不就只有烧猪头嘛。 想到这里,壮汉有点想哭。 阳春面都这么好吃了,那该死的烧猪头到底有多好吃! “再来一碗阳春面!”壮汉咬牙切齿喊出这句话。 喊声有点大,引起了埋头吃烧猪头的老尚书的注意。 “还有阳春面?”胡子沾着酱汁的赵尚书茫然问红豆。 烧酒太好喝,烧猪头太好吃,他一时竟忘了点别的下酒菜。 骆大都督请客,他只点烧猪头,这不是看不起人嘛。 “还有什么下酒菜,一样端一盘上来。” 红豆看赵尚书顺眼极了,笑容都甜了些:“除了烧猪头,还有阳春面。” 赵尚书:“……” 这不是等于没说? 女掌柜快步走过来:“对不住了,小店刚开张准备不足,今日的下酒菜只有烧猪头。” “那明日有什么?”赵尚书下意识问。 卫晗举箸不语,实则对这个问题也很关心。 “明日——”女掌柜含怨看了骆笙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明日有卤牛肉。” “别的呢?” “没有了。” 赵尚书默了默。 今日只有烧猪头,明日只有卤牛肉,既然都是只有一个菜,这和准备不足有半点关系吗? 不过看在烧猪头的份上,明天他还来。 “王爷,要不要尝尝阳春面?”作为做东的人,赵尚书十分周到。 卫晗言简意赅:“一碗。” 赵尚书对红豆道:“三碗阳春面。” 本来觉得一只烧猪头吃不了,可现在隐隐觉得不够吃,那就再吃一碗阳春面吧。 三碗阳春面端上来不久。 赵尚书对红豆矜持点头:“再上一份烧猪头吧。” “两份。”卫晗语气平静纠正。 赵尚书愣了一下。 没想到开阳王也这么能吃。 林腾忍着脸热看向上峰:“大人,卑职觉得还能吃一份。” 赵尚书果断道:“三份烧猪头。” 盛三郎扑过来,神情严肃:“客官,三份是不是有点多了?” “不多啊,正好一人一份。”赵尚书倒是没有多想,因为吃得开心,好脾气解释着。 “可您……毕竟烧猪头吃多了不好消化——” 一把年纪的老尚书了,这么吃好意思吗? 赵尚书一脸淡然:“上菜就是,吃不完可以打包。” 盛三郎浑身一震,向石焱投去求助目光。 石焱懂,可是主子在这里呢,他能说什么? 见石焱指望不上,盛三郎心一横,道:“好叫客官知晓,咱们的烧猪头一百两银子一份。” 赵尚书胡子一抖。 毕竟驰骋官场数十年,忍下失声尖叫的本事还是有的。 缓了缓,赵尚书一字一顿问:“一百两银子一份?” “对,少一文钱都不卖的。”为了保住自己那份烧猪头,盛三郎也是豁出去了。 女掌柜跺脚:“盛三——” 盛三郎面无表情:“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能等人家吃完了才说价钱。” 女掌柜两眼发直回了柜台。 而赵尚书沉默不语,正盘算着眼下三人一共吃喝了多少钱。 这么一算,老尚书差点昏厥过去。 他虽官至尚书,却是个发了俸禄就交给夫人的正经人,私房钱没有多少啊。 完了,完了,他付不起饭钱,回头被御史弹劾,皇上一问怎么回事啊? 呃,刑部尚书吃霸王餐。 苍天啊,他一世英名都丢尽了啊——等等! 赵尚书精神一振,突然想了起来。 他是托儿,这顿饭有骆大都督出钱! 缓过来的老尚书对盛三郎矜持点头:“上三份烧猪头,再加三壶酒。” 盛三郎痛心疾首去上菜。 林腾诧异看了上峰一眼。 真没想到赵尚书这般豪爽。 赵尚书面不改色,稳如泰山。 酒肆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开的,骆大都督当然知道什么价儿。 既然如此,他好歹是堂堂正二品高官,何必扭扭捏捏,反而显得骆大都督小气了。 就三个字:痛快吃!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太贵,以后再想吃就只能自己掏钱,不能这么敞开肚皮了。 秉着少吃一口就亏大了的精神,赵尚书干掉了第二份烧猪头。 到最后,红豆实在受不住了,黑着脸道:“三位客官可以明晚再来,明晚有卤牛肉。” 赵尚书擦擦嘴,忍痛道:“结账吧。” 明日来掏的就是自己腰包了,能一样吗? 红豆拿着账单念道:“六份烧猪头六百两,十壶酒三百两,八碗阳春面四十两,诚惠一共九百四十两。” 赵尚书淡定如山:“记在尚书府账上,账单给我,明日来人结账。” “赊账?”红豆声音陡然拔高。 这时骆笙开了口:“红豆,把账单给赵尚书。” 红豆不情不愿把账单塞给赵尚书,嘀咕道:“怎么能赊账呢。” 赵尚书佯装听不见。 不赊账,把他抵在这儿刷盘子吗? 一直坐在柜台边的骆笙款款走过来。 “赵尚书吃好了?” “吃好了。” 骆笙点点头,看向林腾:“林公子吃着可好?” 被跳过的卫晗:“……” 正文卷 第119章 有间黑店 林腾也没想到骆笙问过赵尚书就问他,当即耳根一红。 难不成他比开阳王还重要?这多不好意思。 “饭菜好吃么?”骆笙问。 林腾犹豫了一下。 答案显而易见,可面对骆姑娘不能掉以轻心。 见林腾犹豫,卫晗眸光冷了冷。 如果他记得不错,这小子吃了四碗阳春面,比他还多吃一碗。 林腾头皮一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开阳王有杀气。 “好吃。”林腾最终没办法昧着良心否认。 “是不是十分好吃?” 林腾点头:“嗯。” 骆笙微微一笑:“那以后林大公子可以常来吃。” 说到这,她顿了顿,语气认真:“林大公子如果带堂弟来,可以算半价。” 还没等林腾说什么,赵尚书果断道:“林腾,明日带你堂弟来。” 他要来吃卤牛肉,他要享受半价。 一千两银子一顿饭的半价优惠,足以让林腾牺牲一下他堂弟了! “大人——”林腾有些急。 骆姑娘指明要堂弟来,这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尚书脸一沉:“烧猪头不好吃?” 这混小子,刚吃完他请的烧猪头就忘了? 林腾:“明日卑职带堂弟来。” 吃人嘴短。 不过有赵尚书在,想必骆姑娘也不能拿堂弟如何。 骆笙笑意真切:“我明日还在店里。” 林腾也不敢与之对视,胡乱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骆笙不再难为这面冷心热的青年,对卫晗微微欠身:“王爷好走。” 卫晗沉默了一瞬,颔首。 “王爷,请——”赵尚书伸出手。 “赵大人客气。本王还有些事,赵大人先走。” 赵尚书下意识看了看骆笙,咳嗽一声:“既然王爷还有事,下官就不打扰了。” 出了酒肆的门,夜风把赵尚书胡子上的肉香味给吹散了一些,令他登时多了几分清醒。 “大人,怎么了?”见赵尚书突然停下,林腾问道。 赵尚书神情严肃:“林腾,你说开阳王明日还来吗?” 万一还来,万一又碰上,难不成他还要请客? 想到这种可能,赵尚书倒抽口冷气。 这可万万不行,明日他花的是自己的钱! 林腾可不知道慷慨大方的上峰在担心什么,有问便答:“卑职觉得开阳王还会来。” 那么好吃,他一时意志不坚定连堂弟都要带来,开阳王怎么会不来。 “那你觉得开阳王是像今日这般快打烊才来,还是早早就来?” 林腾摇头:“卑职不知。” 赵尚书不满:“就当是破案。” 林腾一惊:“莫非有案子要发生?” 赵尚书抖了抖唇,没好气道:“算了,明日咱们早早就来,记得带着你堂弟。” 与林腾分开后,一名锦鳞卫出现在赵尚书面前。 赵尚书忙把账单塞过去。 锦鳞卫把账单带回大都督府,呈给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皱眉:“明日带着账单以尚书府的名义去结帐就是,怎么还带过来?” 一顿饭钱,值当让他费心?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有没有真酒客去笙儿的酒肆。 锦鳞卫面色古怪:“卑职觉得还是请您过一下目——” 见属下态度有异,骆大都督随意瞄了账单一眼,随后眼睛就直了。 一阵沉默后,缓过来的骆大都督问:“赵尚书今日吃的龙肝凤髓?” 偷偷留意着酒肆动静的锦鳞卫回道:“赵尚书吃的烧猪头。” “还有呢?” “没有了,下酒菜只有烧猪头,然后就是烧酒和阳春面。” “这些要将近一千两银子?”骆大都督声音都高了。 他不是差这个钱,可赵尚书真的不是借着这个机会发财致富? 请客可以,冤大头不能当。 等等。 骆大都督仔细看了一眼账单,看到烧猪头、烧酒和阳春面的各自价钱,忍不住挠头。 笙儿开的店不应该叫有间酒肆,应该叫有间黑店。 不过一千两还是太过分了。 “赵尚书带着一个属下吃了六只烧猪头?” 锦鳞卫低头解释道:“赵尚书恰巧遇到了开阳王,邀开阳王一起吃的。开阳王也吃了两只。” 骆大都督摇了摇头。 说真的,他以前真没发现开阳王是这种人。 明明瘦瘦高高,仗着有人请客居然猛吃两只烧猪头。 啧。 被骆大都督鄙视到尘埃的卫晗正把石焱叫出酒肆问话。 “这些日子照顾大白是不是不够用心?” 石焱心头一凛,忙道:“卑职绝对用心!” “那是言行不妥,得罪了骆——”卫晗本想说骆姑娘,又觉太明显,遂换了说法,“得罪了骆府的人?” “也没有啊,卑职和骆府的人都相处融洽。” 卫晗沉默了。 明白了,骆姑娘纯粹是对他有意见。 可每次二人打交道,吃亏的明明是他,如果硬要说得罪骆姑娘之处—— 卫晗想到了那个夜晚,那座荒宅。 那晚拿石头砸他并向他眼睛撒辣椒面的女子蒙着面,他后来认出那是骆姑娘。 而那时他没有遮掩样貌,骆姑娘自然也认出了他。 也就是说,骆姑娘对他的敌意与那座废宅有关。 卫晗眼神耐人寻味起来。 “主子,以后卑职能不能每日来酒肆帮忙?”石焱趁机问出当前大事。 来酒肆帮忙管饭的,主子要是不许,他要哭死了。 卫晗点头允了。 酒肆人多事杂,有个他的人在也好。 石焱登时精神抖擞,劝道:“主子,时间不早了,您早些回去吧。” 卫晗回眸看了酒肆一眼。 酒肆依然灯火通明,却驱不散他心中疑团。 不过酒肆就在这里,骆姑娘也在这里,不急于一时。 目送卫晗离去,石焱飞一般冲回了酒肆。 酒肆里只剩下埋头吃面的壮汉,这时候正问红豆:“小娘子,在你们酒肆用饭的客人,还要互相叫诨号么?” 红豆被问愣了:“诨号?没有啊。” “那怎么一个喊尚书,一个叫王爷?” 还真敢叫。 红豆噗嗤一笑:“因为他们一个是开阳王,一个是刑部尚书啊。” 啪嗒一声,壮汉手中筷子掉到桌子上。 “客官小心点,一副筷子十两银呢。” 壮汉默默擦擦筷子,大口吃面。 都和王爷、尚书一个屋吃饭了,五两银子一碗阳春面太正常了。 吃了二十碗阳春面的壮汉结帐走出酒肆,流下泪水。 二十碗阳春面,都够他听金水河上的花魁唱一晚小曲儿了。 说起来,他一开始打算干什么来着? 正文卷 第120章 总结 总算熬到最后一个客人也走了,盛三郎黑着脸骂出来:“真能吃啊,真能吃!” “表哥莫急,我记得烧了八只。” 开业大吉奔着好兆头,她一共烧了八只猪头。 本想着开张第一日定价又高,就算有骆大都督给女儿找的托儿,最多卖掉四只。 没想到还有个开阳王…… 盛三郎更心痛了:“才两只,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 连赵尚书那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都吃了两只烧猪头,他怎么够吃! 石焱一听不干了:“盛公子,吃独食可不行。” “别吵啦,烧猪头还堵不住你们的嘴。”红豆端着一份切好的烧猪头摆上桌。 蔻儿紧随其后,端上第二份。 盛三郎虽恨不得扑上去,却记得还有个表妹:“表妹,来吃啊。” “你们吃。蔻儿,叫秀姑给我下一碗阳春面,然后一起过来吃。” 蔻儿领命而去,不多时秀姑亲自端着一碗阳春面从后厨走出来。 女掌柜用眼角余光悄悄瞄了好几下。 新东家这些人个个容貌出众,唯独这个大厨有点吓人。 好在只在后厨,不影响生意的。 秀姑的模样引起了女掌柜侧目,对其他人来说却只有欣喜。 人齐了,就能开吃了。 盛三郎忙喊:“秀姑,快来吃烧猪头。” 秀姑把阳春面摆在骆笙手边,没有动。 “秀姑,掌柜的,你们一起去吃吧。” 秀姑屈了屈膝,向盛三郎等人走去。 她想尝一尝这烧猪头,是不是与郡主做出来的一个味道。 女掌柜有些不好意思:“东家,这不合适——” 东家可是骆姑娘,在客人面前被她喊盛三的少年郎是骆姑娘的表哥,其实也是个贵公子。 她一个卖劳力的,怎么好大大咧咧与贵人同吃同喝。 “在酒肆,不分这些。” 女掌柜听骆笙这么说,这才走过去落座。 “开吃!”盛三郎一筷子夹向猪耳朵。 石焱不甘示弱,动作快若闪电把猪脸肉往嘴里塞。 红豆一个手肘把石焱拱开,抢占了最佳位置。 蔻儿急得直喊:“哎呀,你们这么没规没矩是不行的呀——” 红豆把一筷子猪头肉塞进了蔻儿嘴里。 蔻儿眼神直了直,飞快把猪头肉咽下才说出后面的话:“烧猪头这么好吃,不抢是不行的呀!” 女掌柜——女掌柜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只知道吃。 骆笙看大家吃得热闹,不由弯了弯唇,挑起几根面条吃下。 面条劲道入味,汤头鲜美无边,还是她在王府吃过的阳春面的味道。 那时的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京城的一间小小酒肆,吃上这么一碗阳春面。 骆笙走到门边,往外望去。 黑夜漫漫,万家灯火,仲夏的月依然那般冷清。 秀姑回头望了一眼立在门边的素色背影,神色复杂。 饭桌上的动静一下子大了起来。 石焱与盛三郎以筷当刀,正在抢最后一块猪脸肉。 红豆趁二人争抢时把猪脸肉夹起,塞入嘴里。 石焱与盛三郎登时痛心疾首,唉声叹气。 红豆得意扫他们一眼。 哼,在她面前也敢抢食。 蔻儿根本没动筷子抢,因为知道有红豆在铁定抢不过,只是自我安慰道:“明日还能吃到卤牛肉呢。” 石焱与盛三郎同样得到了安慰,只觉蔻儿这般善解人意的小丫鬟太难得了。 女掌柜忍不住问秀月:“大师傅,卤牛肉也像烧猪头这么好吃么?” 苍天啊,她吃到的是什么烧猪头啊。 早知道烧猪头好吃成这样,她还担心什么没生意。 实在没生意,她买一个吃! 或者,如果东家允许敞开肚皮吃,不给她工钱也行。 秀月下意识看了骆笙一眼,点头:“也好吃。” “也好吃是多好吃?”女掌柜追问。 秀月想了想道:“与烧猪头各有各的好吃。” 女掌柜默默咽了咽口水,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在有间酒肆当一辈子掌柜的! 统共只有两桌客人,加上自己人吃的这桌,几人齐齐动手,没多久就把酒肆收拾得干干净净。 女掌柜拿出账本:“今日开张大吉,共收入一千零四十两,除去食材与人力等开销,纯利至少一千两以上……为了让咱们酒肆生意更红火,各位可以多提意见,看哪里还有改进的地方。” “我有意见。”盛三郎第一个开口。 众人皆看向他。 “咱们酒肆不大,我觉得不需要太多人手,三火明日可以不用来帮忙了。” 抢猪头的主力,必须打发走。 红豆?红豆是绝对主力没错,可他不敢啊。 石焱一听就炸了:“我不走!” 见众人都盯着他,小侍卫超常发挥出聪明才智:“咱们酒肆的酒菜这么好吃,以后客人肯定少不了,人手哪里多了?再说了,我不是个单纯的店小二啊。” “那你是什么?”红豆问。 石焱拍拍胸脯:“我其实是个伪装成店小二的打手。你们想,咱们酒肆的酒菜这么好吃,万一有人买不到,或者买不起,要打劫怎么办?这店里还有比我身手更好的吗?” 众人一听,不由点头。 有道理,打手不能少。 石焱一看大家点头,悄悄松口气。 吓死他了。 “那我也提个意见。” 盛三郎心头一紧。 石三火这小子莫非想报复? 石焱往门口瞄了瞄,声音放低:“我觉得每桌的下酒菜得限量。就比如今日的烧猪头,不能想吃几只就几只吧?要是来个饭桶都吃了,让别的桌的客人怎么办?” 以他对主子的了解,以后主子恐怕天天来。 在主子面前他敢吱声吗?必须要有酒肆规矩约束才行。 众人猛点头。 这个建议好,下酒菜都让饭桶们吃了,他们吃什么? “我也有意见。”红豆扬了扬手。 小丫鬟神色严肃:“概不赊账。” 女掌柜一听就摇头:“这个恐怕不行。咱们酒肆定价有点高,一般客人出来吃饭不会带那么多银钱。” 骆笙开口:“能证明是哪家府上的就记账,回头去他府上收,其他概不赊账。” 一番总结后,有间酒肆落了锁,开张头一日便算过去了。 而回家后的赵尚书洗漱过后歇在夫人身边,却突然被夫人揪住了胡子。 “老爷,我怎么闻着你这胡子这么香?” 正文卷 第121章 两个任务 赵尚书暗道一声糟糕。 他明明仔细把胡子洗了好几遍,怎么还有香味呢? 老尚书面上不动声色:“夫人许是闻错了,胡子怎么会香呢?” “对啊,胡子怎么会香呢?”尚书夫人凑近了,眉一挑,“老爷下馆子了?” 赵尚书忙道:“有人请客!” “有没有人请客不打紧,老爷说说这馆子在哪条街上,叫个什么名儿?” 这也太香了,可见那馆子的饭菜错不了。 “就在青杏街上,叫有间酒肆。” “有间酒肆?” 赵尚书点头:“名字虽直白了点儿,酒菜是真好吃。对了,这酒肆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开的。” “那个骆姑娘?”尚书夫人音量陡然拔高。 赵尚书忙安抚:“夫人你看我这胡子都一大把了,不怕骆姑娘。” 尚书夫人瞅一瞅自家糟老头子,点头。 说得也是。 不过她本来是想去尝尝,既然酒肆是骆姑娘开的,就算了。 “睡吧。”尚书夫人歇了心思,重新躺好。 可香味依然往鼻端钻。 尚书夫人睁开眼,拍了拍枕边人。 “又怎么了?”赵尚书叹口气。 酒足饭饱,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一觉了。 “老爷要是再去,带些吃食回家。” 她不想去,但能让老爷带回来尝尝啊。 赵尚书内心一阵激动。 这是走运了吗?他都做好花私房钱的准备了,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夫人若是想吃,那我明日再去一趟就是。”赵尚书轻咳一声,“就是酒菜价钱有点贵——” “贵有贵的道理。老爷明日多带些银钱去。” “行。”赵尚书中气十足应下。 翌日。 骆大都督问下人:“姑娘出门了吗?” “姑娘在演武场。” 骆大都督一想也是。 笙儿那间酒肆据说只做晚市,自然不用太早出门。 骆大都督抬脚去了演武场。 骆笙正在练习射箭。 一张弓,一支箭。 当她不知第多少次弯弓射箭后,自然而然就投入了全部心神。 羽箭正中靶心。 “好箭法!”骆大都督抚掌。 骆笙猛转身,拉满弓弦正对准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一愣,随后笑着走过来,十分自然揉了揉骆笙的发:“笙儿,你练射箭练糊涂了。” 骆笙握着弯弓的手微不可察颤了颤,把弓箭收起。 “父亲突然抚掌,吓我一跳。” 骆大都督笑起来:“在府中笙儿还担心有歹人?” 骆笙语气平静:“进京路上遇到过劫匪,之后就总忍不住紧张。” 骆大都督一听很是心疼,宽慰道:“笙儿放心,为父已经派你五哥前去剿匪,前几日你五哥回来复命,说沿途匪患已经解决。” 骆笙心中产生一丝动容。 这丝动容不是为她,而是为骆姑娘。 骆姑娘有一位疼她入骨的父亲。 既然如此—— 她想了想,从荷包中取出一物放入骆大都督手心:“父亲可见过此物?” 骆大都督定睛一看,是一枚长不过三寸的桃木斧。 “父亲见过么?” 骆大都督摇头:“这类挂件很寻常,要说特殊,就要看桃木斧上的花纹是否有特殊含义。” “这么说,父亲也没留意过有谁佩戴此物?” “笙儿为何问这个?” 骆笙把弓箭交给红豆,沉声道:“进京的路上,女儿不只遇到了劫匪,还遇到了一场追杀。” “什么?”骆大都督脸色大变,再次看向手中桃木斧,“那这是——” “是从追杀我的人身上搜到的。” 骆大都督脸色十分难看:“你回来后怎么没对父亲说!” 骆笙垂眸:“女儿才回府就听说父亲遇刺重伤,危在旦夕,联想到路上的遭遇,不敢乱说一个字,只盼着父亲赶紧好起来。” “那为父好了怎么也没听你说?” 普通劫匪与追杀,这又不一样了。 骆笙抬眼看着骆大都督,神色赧然:“后来父亲好了,我……就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借助骆大都督的力量查清楚追杀骆姑娘的人,只是她醒来后全无骆姑娘的记忆,对骆大都督所有的判断都来自于身边人的说法。 她不能只听别人说,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和心来判断。 她现在能确信,骆大都督对女儿的宠爱没有掺假。 骆大都督先是一愣,随后笑了。 说忘就忘,这倒是笙儿的做派。 骆大都督把桃木斧收好,拍了拍骆笙:“这件事交给为父来查,笙儿不要再往心里去。” 骆笙点了点头,忽然问:“父亲,您是不是得罪过许多人?” 身为锦麟卫指挥使,手上沾染过那么多鲜血,午夜梦回真的不会心虚吗? 骆大都督却笑了:“笙儿不必担心这些,为父是锦麟卫指挥使,不怕得罪人。” 怕得罪人,又怎么当得了锦麟卫指挥使。 骆大都督回到书房,默坐半晌,吩咐人把平栗与云动喊来。 平栗与云动是先后脚到的。 “五爷,大都督让您先进去。” 云动冲平栗微微点头,走进书房。 “义父唤孩儿来何事?” “你查一查这个,看能查出什么来。”骆大都督把桃木斧递过去。 云动看一眼,没有什么反应收好,应了一声是。 “暗暗调查,不得让任何人知道。”骆大都督叮嘱完,示意云动出去,换平栗进来。 平栗与云动擦肩而过,笑了笑走进书房。 “平栗,你还从来没离开过京城吧?” 平栗一愣。 与其他义子不同,他一直在京城协助义父掌管锦麟卫。 义父突然问起这个是何意? “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我思来想去交给谁都不放心,想交给你来办。” “请义父吩咐。” 骆大都督舒展了一下身子,淡淡道:“你去一趟金沙,把辰儿接回来吧。” 平栗猛然看向骆大都督,丝毫不掩饰吃惊。 骆大都督换了严厉神色:“你是义父最器重的义子,所以我把这个差事交给你。辰儿若是有个什么闪失——” 平栗心头一凛,忙道:“那孩儿提头来见!” 骆大都督神色一松:“出去吧。” 等书房门被关上,骆大都督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 多日前他就收到了辰儿的来信。 辰儿在信上说身体好了,想回家。 他本来不会同意,不过现在改主意了。 正文卷 第122章 赠菜 , 翌日晴好。 一名少女在酒肆前驻足,看着紧关的店门目露迟疑。 站了一会儿,她眼波扫过青色酒幌,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店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姑娘是想吃酒么?”女掌柜在大堂隔窗看了少女片刻,虽然还未到酒肆开门的时间,想了想,还是出来问一问。 身为一个合格掌柜,自然不能放过一个可能的客人。 “这间酒肆——”少女犹豫了一下,“是骆姑娘开的吗?” 女掌柜一怔,随后点头:“对,咱们有间酒肆的东家是骆姑娘。” “那……是还没开市么?” 女掌柜笑了:“昨日就开市了,不过咱们酒肆只做晚市。姑娘要是想吃酒,就请晚些来。” “这样啊。”少女恍然,又带着惊讶。 恍然自然是知道了为何这个时候店门紧闭,惊讶则是只做晚市的酒肆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想想东家是骆姑娘,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可能。 少女把一个锦盒递给女掌柜:“晚间我不便来。麻烦掌柜对骆姑娘说一声,就说许姑娘昨日不便出门,今日特来送贺仪。” 女掌柜接过锦盒,问道:“敢问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掌柜说许姑娘,骆姑娘应该就知道了。”少女说到这顿了顿,加了一句,“我住在表姨那里。” 女掌柜目送少女离去,倒是没有太在意。 骆姑娘开酒肆,有手帕交送个贺仪之类的太正常了。 这就是女掌柜误会了,骆姑娘压根就没手帕交。 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当然不能算手帕交,那是有共同爱好的狐朋狗友。 骆笙来到酒肆听女掌柜说起此事,便知道来人是她的外甥女许芳。 打开锦盒看了看,里面是一对如意吉祥结,缀着小小的金貔貅。 东西不算贵重,胜在心意。 骆笙想了想,吩咐红豆:“装一盒卤牛肉,送到宁国公府上。” 有来有往,一来二去就算有了交情。 这一点她清楚,许芳也清楚。 还没到下衙时间,赵尚书就打发林腾去叫堂弟,并定好在有间酒肆碰面。 熬到下衙,赵尚书脚底生风往酒肆赶,因为走得急撞上了才从国子监出来的林祭酒。 “赵尚书走这么快干什么?”林祭酒揉了揉肩头,笑道,“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撞散了。” 论年纪,林祭酒比赵尚书还大一些。 “去吃酒。”遇到同僚就不好表现太急了,赵尚书压抑着腹中馋虫道。 林祭酒年纪虽大,眼神却好,哪怕赵尚书竭力克制也从他身上看到了急切。 吃个酒怎么还心急火燎的? 老祭酒一时起了好奇心:“这么说,我大孙子回去了?” “没有,我叫着他一起去吃。”说到这,赵尚书有些心虚。 他不只叫了林祭酒的大孙子,还叫了二孙子呢。 林祭酒轻咳一声:“要是没有外人,方不方便算我一个?” 赵尚书犹豫了一下。 “没外人吧?”林祭酒又问一句。 赵尚书扯了扯嘴角:“没外人。同去,同去。” 就他是个外人。 二人并肩穿过官署林立的街道,拐进了青杏街。 “赵尚书就在这里吃酒吗?离着衙门还挺近的。” “是啊,胜在方便。林祭酒注意脚下,酒肆就在那里了。” 林祭酒脚步微顿,遥望着赵尚书所指的一间酒肆门前招展的幌子,眯着眼念道:“有间酒肆。” “林祭酒好眼力。” 林祭酒拈须笑笑:“大俗即大雅,倒是有些意境。” 赵尚书顾不得接话,脚步不由加快。 他不在乎是俗还是雅,只在乎好不好吃。 林腾与林疏比赵尚书先来一步。 站在酒肆门口,林疏一脸无奈:“大哥,我今日本来有约了。” 林腾不好意思道:“回头我请二弟的朋友吃酒赔罪。” “要不把他们叫来——” 林腾急急打断林疏的话:“不成。” 林疏一愣,不解望着林腾。 大哥虽然不大爱说话,性情却是爽快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当然是因为贵啊! 林腾一想堂弟要是带着几个朋友来吃他,腿肚子都打哆嗦了。 有间酒肆一顿饭,他得把家中为他娶妻准备的银钱提前开支了。 祖父不打断他的腿才怪! 对堂弟当然不能这么说。 林腾勉强露出个笑容:“还没跟你说,今日还有赵尚书。” 林疏更诧异了:“大哥与上峰吃酒,为何叫着我?” 他还以为是兄弟两个聚一聚。 这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来:“二位到底是进来,还是不进来呀?” 兄弟二人闻声一看,是个娇俏活泼的女小二。 林疏对林腾低声道:“大哥,我怎么看着这女子有些面熟?” “进来再说。”林腾把林疏拽了进去。 林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打眼一瞧就望见了柜台边的素衣少女。 林疏震惊着扭头,看向自家兄长。 领他进狼窝,这不可能是他大哥! “林二公子好久不见,好像长高了。”骆笙含笑打量着林疏。 林疏:“……”那种好像被祖母打量的诡异感觉又来了。 不过这倒让他莫名心安了一点儿。 毕竟祖母那一辈的不大可能抢他当面首。 骆姑娘前些日子把表弟带回大都督府的事他听说了,为此还偷偷去见了表弟。 虽说骆姑娘此举歪打正着算是帮了表弟的忙,可表弟看起来受到了严重打击…… “红豆,领两位林公子去窗边坐。蔻儿,端几样小菜来。” “小菜?”林腾惊了一下。 什么小菜? 骆笙微微一笑:“赠送的小菜。” 林腾沉默着看向林疏。 林疏一头雾水:“大哥看我做什么?” 林疏什么都不想说,并坐了下来。 不多时蔻儿端上来个托盘,不大的托盘上放着四个颜色各异的瓷碟。 “红油青笋。”蔻儿放下白瓷碟。 “油酥茴香豆。”这是樱桃红的瓷碟。 荷叶绿的瓷碟中:“紫薯凉粉。” 蔻儿把最后一个浅粉色瓷碟放下:“水晶虾冻。” 林腾盯着红木饭桌上的四碟小菜,久久沉默着。 林疏则趁着蔻儿收走托盘,压低声音问堂兄:“大哥,你说实话,这里吃饭贵吗?” 正文卷 第123章 如何讨骆姑娘欢心 这时赵尚书与林祭酒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林腾,你们到了啊。” 林腾与林疏站起来,向赵尚书打过招呼,看到了林祭酒。 “祖父?”兄弟二人吃了一惊。 林祭酒眯眼看着两个孙子,最后落在林疏身上。 “疏儿,你怎么也在?” 林疏刚想说话,就被林腾悄悄拿手肘碰了一下。 “孙儿凑巧遇到二弟,就叫他一起来了。” “先坐,先坐。”赵尚书一屁股坐下,扫到饭桌上摆着的四碟小菜,猛地看向林腾。 还没说好谁做东,这小子竟然敢乱点菜? 林腾忙道:“这是赠送的小菜。” 赵尚书悄悄松口气,这才有心思盯着四碟小菜猛瞧。 白瓷碟里码着十数条青笋,碧绿青翠,笋尖淋着一点点红油。 红碟中的茴香豆呈金黄色,颗颗饱满。 绿色碟子中是一块紫色方冻,剔透如琉璃,上面撒着一些白芝麻。 粉盘中的小食令赵尚书眼睛微微睁大几分,流露出震惊之色。 那是一片片薄厚适中的冻子,如水晶般嵌着一段段虾仁。 想一想一百两银子一份的烧猪头,赵尚书的心就提了起来。 这四碟小菜真的是赠送的? 别的也就罢了,这水晶冻里有虾仁! 蔻儿站在一侧问:“几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姑娘说了,无论客人是什么身份,只要进了酒肆的门统统叫客官。 见赵尚书只顾打量桌上小菜,林祭酒捋着胡子道:“今日我做东,有什么拿手菜只管上来。” “祖父!”林腾脸色都变了。 林祭酒睨了大孙子一眼:“怎么?” 腾儿平时挺沉稳啊,今日这是怎么了? 看这意思,倒像是替他心疼钱。 这就太沉不住气了。 他好歹是国子监祭酒,再清贵没油水也不至于连一顿饭都请不起。 再说了,四个人同桌吃饭,其中两个是他孙子,他不请谁请? 赵尚书也睨了林腾一眼:“怎么?” 这混账小子,祖父的钱是钱,上峰的钱就不是钱了? “没事。”林腾端着一张严肃脸,垂眸喝水。 还是少说多吃吧,反正他没钱。 林疏只觉气氛古怪,也低头喝水,并在心中想:这间酒肆有些小气,奉上的竟然不是茶水,而是白水。 “咱们酒肆今日有卤牛肉。” “别的呢?” 喝酒正配卤牛肉,但也不能只有卤牛肉吧。 蔻儿看了林疏一眼,道:“还有黑蒜酱鸭舌。” 本来只有酱牛肉的,还是掌柜劝了姑娘半天,姑娘才说了句:“既然林二公子来,那就加一道黑蒜酱鸭舌吧。” 此时瞧着,林二公子果然是个玉树临风的人物。 不过姑娘这么直白是不行的呀,掌柜当时听到姑娘这么说,嘴巴张了许久都没合拢。 林祭酒觉得莫名其妙。 他问还有什么菜,怎么店小二报出菜名,这酒肆的人都以一种他占了大便宜的眼神盯着他? “都有什么一次报上来。”林祭酒正襟危坐,豪气干云。 “卤牛肉、酱鸭舌、烧酒,还有阳春面。”蔻儿口齿伶俐报完,再说价格,“卤牛肉二十两银子一份,酱鸭舌三十两银子一份,烧酒三十两银子一壶。” 正襟危坐的林祭酒险些栽倒。 这价格有些贵啊—— 二十两银子一份卤牛肉,不知道是多大一盆? 林祭酒想到两个饭量正大的孙子,忍着心颤点头:“那就上一份卤牛肉,一份酱鸭舌,一壶烧酒。” 林腾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 赵尚书当然不会多话,反正不是他请客。 蔻儿记下来,神色古怪去传菜。 林祭酒觉得气氛有些怪,举箸夹向一块水晶虾冻。 刚刚他就瞧着这虾冻做得好,竟是从未见过的精致。 虾冻一入口,林祭酒就愣了。 这,这也太好吃了! 老祭酒忙咽下嘴里的,再去夹第二块。 “客官里面请。”石焱突然喊了一声,藏在热情之下的是忐忑。 主子果然又来了! 已经得了准话,他倒不担心被主子赶回去养鹅。可他担心主子吃太多,等酒肆打烊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吃下第二块水晶虾冻的林祭酒向卫晗打了声招呼。 卫晗颔首回礼,目光下移。 四碟小菜皆被吃了大半,但依然能看出来很精致。 自然也很好吃。 林祭酒见卫晗注意到桌上小菜,顺口赞道:“这家酒肆的赠菜很不错。” 赠菜? 卫晗不由看向坐在柜台不远处的素衣少女。 骆笙微笑点头。 卫晗收回视线,落在林疏身上。 这种场合林疏也就是随祖父行了个礼,并没有单独与堂堂亲王寒暄的资格,是以他并没多想,依然在回味刚刚吃下的青笋。 卫晗抿起薄唇,在隔壁桌落座。 “王爷不如一起吃。”林祭酒客气道。 林腾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他不是担心别的,就是担心最后账单一出,要么祖父昏死过去,要么祖母昏死过去。 要么,他被父母打晕过去。 “本王就不凑热闹了。” 听石焱报完菜价,卫晗淡淡道:“三份卤牛肉,两份酱鸭舌,两壶烧酒。” 林祭酒诧异看着卫晗。 开阳王能吃三大盆卤牛肉?真看不出来啊。 卫晗一脸云淡风轻。 二十两银子一份卤牛肉,以他对骆姑娘的了解,分量恐怕不会很多。 石焱清清喉咙:“客官,酱鸭舌是限量的,一桌只能吃一份。” 卫晗默了默,道:“那就加一份卤牛肉。” “好嘞,您稍等。” 林祭酒那桌的酒菜先端了上来。 望着一盘铺得薄薄的卤牛肉,和一盘能数得过来的酱鸭舌,林祭酒惊了。 这,这样的一盘卤牛肉要二十两? 而卫晗等了又等,也不见有人把隔壁桌那样的赠菜端上来,于是问道:“可有赠菜?” “没有。”石焱态度恭敬,无可挑剔。 卫晗扫了隔壁桌一眼。 石焱会意,忙解释道:“这种赠菜不是每桌都有。” “怎么样会有?” 难道要第一个来才有? 若是这样,那他明日就要早些出门了。 石焱深深看了林疏一眼,只能冲着卫晗干笑。 卫晗会意,紧抿薄唇。 现在他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让骆姑娘消除对他的成见。 正文卷 第124章 卖孙求吃 消除成见? 不存在的。 只要开阳王姓卫,在骆笙心里就是该呸一声的那类人。 骆笙神情淡漠,坐在柜台旁。 石焱都觉得主子有些可怜了,安慰道:“卤牛肉和酱鸭舌也特别好吃的。” 卫晗垂眸,面无表情等菜。 他当然知道卤牛肉和酱鸭舌也好吃,可是赠菜也好吃啊。 卫晗凉凉扫了林疏一眼。 十七八岁的少年,文弱单薄,是伸根手指头就能戳死的那种。 也不知如何得了骆姑娘青眼。 卫晗并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疑惑。 林疏就不这么觉得了。 他只觉一股寒风从隔壁桌刮来,好似刮骨刀,令人坐立不安。 受此影响,林疏动作慢了一步,刚端上来的酱鸭舌就被堂兄先夹走一根。 酱鸭舌入口,林腾严肃的表情出现了裂痕。 他从未吃过这般味道丰富的酱鸭舌! 林祭酒更是问了出来:“这酱鸭舌怎么做出来的?和平时吃的大不一样。” 京城人闲暇之余好饮几盅小酒,下酒菜无非这些:卤牛肉、猪头肉、猪尾巴、鸭脖子等等。 酱鸭舌也是其中一种。 可往日吃到的酱鸭舌无非是一个咸字,能吃辣的再加一点辣味,好甜口的在卤制时加冰糖。 可林祭酒吃到口中的酱鸭舌完全不同。 柔软中带着筋道,咸鲜中夹着丝丝缕缕的酸甜。 这酸甜不是加了糖醋那种单调口感,而是说不出的醇厚诱人。 蔻儿笑着道:“当然不一样呀,咱们酒肆的酱鸭舌是用黑蒜与话梅一起卤出来的呢……” 听着蔻儿的滔滔不绝,林祭酒忍不住提醒:“把店里秘方说出去不好吧?” 蔻儿一愣,随后笑容更甜:“没事呀,别人知道是用黑蒜和话梅卤出来的又怎么样。他们知道怎么腌黑蒜和话梅才好吃吗?知道该加多少黑蒜与话梅,卤出来的鸭舌才刚刚好吗?知道——” 林腾咳嗽一声:“祖父,酱鸭舌只剩下一根了……” 林祭酒垂眼一看,盘中只剩一根孤零零的鸭舌,与两瓣黑蒜。 “两个混账!”林祭酒吹胡子瞪眼,怒视两个孙子。 林腾与林疏一声不吭,筷子没停。 天大的冤枉,他们虽吃了几根,可吃最多的明明是赵尚书。 再说了,谁让祖父只顾着听店小二说话呀。 林祭酒也察觉到这桌上吃最多的是哪个,当即斜睨着赵尚书,猛咳嗽一声:“赵尚书。” 赵尚书赶忙夹起一片卤牛肉咽下,这才顾得问:“怎么了?” 林祭酒板着脸:“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要细嚼慢咽,不然对肠胃不好。” 赵尚书哈哈一笑:“我昨日一口气吃了两个烧猪头,一点事都没有。不过林祭酒还是要注意点,毕竟你比我年长……” 林祭酒抖了抖胡子,夹起最后一根酱鸭舌塞入口中。 可拉倒吧,他就比这老饭桶大一岁! 这饭桶能吃两个烧猪头,他还不能吃十盘酱鸭舌吗? 一顿风卷残云,一桌人瘫坐着一动不动。 “这时候应该上一杯茶,解腻助消化。”赵尚书托着肚子,有一丝遗憾。 而林祭酒在吃饱后恢复了理智,听了赵尚书这话恨不得把假牙喷他脸上。 解腻助消化?这是想消化完继续吃吧,有考虑过他这个做东的人的心情吗? 想一想假牙是象牙制的,老祭酒没舍得喷,揉着肚子不说话。 蔻儿拿着账单念出来:“卤牛肉二十盘,酱鸭舌一盘,烧酒十五壶,阳春面十碗。诚惠九百三十两银。” 林祭酒眼神发直,茫然看向两个大孙子。 林腾与林疏眼观鼻鼻观心,竭力降低存在感。 要不是频频感受到祖父的杀气,他们可以再吃二十盘卤牛肉的。 卤牛肉不能敞开了吃,没办法,只好吃阳春面了——可吃到最后,连阳春面都不敢吃了。 林祭酒又看向赵尚书。 赵尚书稳如泰山,一言不发。 打死他也不会客套说让他来。 一千两一顿饭,夫人会杀了他。 “九百三十两?”林祭酒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确认。 他感觉没怎么吃啊,还眼神阻拦两个饭桶孙子,怎么就吃了九百多两呢? 蔻儿笑吟吟点头:“是九百三十两没错,不过——” 小丫鬟目光往林疏身上一落,说出后边的话:“我们东家说啦,有林二公子的话,可以半价。” “半价?”林祭酒感觉那颗老心脏恢复了正常跳动。 “客官只要付四百一十五两银子就行了。不知是现结,还是记账?” 天大的惊喜之下,林祭酒连为什么有二孙子在可以半价这种奇怪的规矩都忘了问,咬牙道:“记账!” 四百两也不少,然而有一千两银子的账单砸下来在先,突然就觉得捡了天大的便宜。 “那个——”赵尚书清清喉咙,“给我打包一份卤牛肉。” 顶着林祭酒杀人般的眼神,赵尚书忙解释:“直接结账。” 林祭酒面上恢复了淡然。 他也想大气一点的,可是一盘卤牛肉二十两! 蔻儿笑容甜美:“抱歉,咱们酒肆不外卖呢。” 啥? 赵尚书呆了呆。 那夫人的交代怎么办? “我还没听说过不外卖的酒肆。”赵尚书挣扎。 林疏则心情复杂沉默着。 那日在家中,骆姑娘亲口对他说可以外送的。 林腾也心情复杂沉默着。 看来骆姑娘对堂弟势在必得。 怎么办,以后还带不带堂弟来呢? 蔻儿依然保持甜美微笑:“不好意思,咱们酒肆就是不卖外的。每个酒肆有每个酒肆的规矩,没有点特色是不行的呀,客官您说呢?” 赵尚书干笑。 他只想说这店小二真能说! 既然不外卖,那只能走人了。 与卫晗打一声招呼,四人离开了酒肆。 走出酒肆好一段距离,林祭酒脚步一顿,后知后觉道:“等等,刚刚店小二说有林二公子在可以算半价。疏儿,这说的是你吗?” 林疏无措看向堂哥,清俊的面颊染上红晕。 让祖父知道骆姑娘把魔爪伸向他,多不好意思。 “可能只是随口一说。”林腾替堂弟遮掩。 “嗯?”林祭酒睨大孙子一眼。 前不久骆姑娘去了他们府上,他是知道的。 感受到祖父大人的威严,林腾只好道:“是这样。” “这样啊——”林祭酒摸着胡子,内心挣扎许久,忍痛下了决定,“疏儿,以后常陪祖父来吃酒。” 正文卷 第125章 不是五两银子的事儿 酒肆中。 卫晗擦了擦嘴角,对石焱道:“结账吧。” “五盘卤牛肉,一盘酱鸭舌,一壶烧酒,一碗阳春面,一共一百六十五两银。”石焱口齿伶俐报出来。 一百六十五两对怀揣万两银票的卫晗来说当然不多,可隔壁桌刚刚打了半价…… 卫晗端坐桌旁,一时没有动。 “主子?”石焱纳闷喊了一声。 凉凉眸光扫向他。 石焱福至心灵,压低声音道:“抹零肯定不成的。” 半价?开玩笑,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店小二的小亲卫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卫晗心头略有不快,轻扫柜台边的素衣少女一眼。 这不是五两银子的事儿。 同一个时候在大堂吃饭,隔壁桌半价省了四百多两,轮到他连五两银子的零头都不给抹,这是欺负他钱多? 然而卤牛肉确实好吃,酱鸭舌也好吃…… 卫晗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欲无求的人,直到吃了那碗臊子面,一切似乎都变了。 不快了片刻,毕竟也没人哄,卫晗默默调整好心情,问道:“明日是什么菜?” “明日有千层百叶,鲜香微甜,还带一点点辣,特别够味。”石焱说着,吞吞口水。 卫晗斜睨着他:“你尝过了?” 石焱心头一紧,忙道:“没!” 见主子还在睨他,小侍卫快吓哭了,就差跪下来指天发誓:“真的没!卑职听蔻儿说的,蔻儿问的大师傅秀姑。” “哦。”卫晗取出银票递过去。 石焱接过来一看,忙道:“您稍等,卑职给您找零。” 主子和穷尚书、穷祭酒那些人就是不一样,一千两银票说掏就掏,才不用记账呢。 “不必了,下次接着扣。”卫晗起身,想了想走到骆笙面前。 骆笙平静看着他:“王爷有事?” 难不成见给了隔壁桌半价,堂堂亲王还要找她麻烦? 这就有点拎不清自己斤两了。 林疏是她外甥,若不是怕免费吃引人侧目,就是在酒肆长住她都乐意。 开阳王却是卫家的人,如果完全顺着心意来,甚至多给钱她都不想卖。 察觉对方的冷淡,卫晗并不退却,以云淡风轻的语气道:“鸡肉比较好吃。” 百叶虽好,难以果腹。 骆笙听愣了,深深看卫晗一眼。 这真的是北齐人口中的冷面阎罗? 绯衣烈焰,眉眼如墨,是那个开阳王没错。 沉默一瞬,骆笙道:“明日还有一道油淋仔鸡。” 本来是没有的,卤过牛肉的卤水还能接着用,很快又是一锅香喷喷的牛肉出锅。 再卤一些猪耳朵、猪蹄、鸭脖子之类也方便。 不过丰富一下菜品也不错,想必明日会有更多人来。 卫晗似是没有想到对方答应如此痛快,唇角微扬,露出浅淡笑意:“多谢。” 他看着她,眸光湛湛,熠熠生辉。 骆笙面色冷下来:“不谢。” 以为她是骆姑娘,靠美色就能打动的? 一旁石焱悄悄抚额。 进京路上明明与骆姑娘朝夕相处了好几日,还被骆姑娘情不自禁扯掉过腰带呢,主子怎么混成这样了呢? 没错,现在小侍卫只有一个心愿:主子赶紧把骆姑娘娶回家! 他只能陪大白半年,等吃不上骆姑娘做的菜,呃,不,等大白不需要他了,可怎么办? 对主子感到深深的绝望,小侍卫又忍不住暗暗埋怨骆笙。 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这么喜新厌旧呢? 林祭酒那个孙子弱不禁风,偏偏吃得还多,到底有什么好的? “那明日见。”卫晗冲骆笙微微颔首,走出酒肆。 把主子送出门又回返的石焱后怕拍了拍心口。 吓死了,刚刚主子问他有没有尝过千层百叶,他真以为主子会出于嫉妒让他回王府刷恭桶。 刷恭桶?这辈子都不想刷恭桶了,他只想骆姑娘在哪儿他在哪儿。 觉得这种想法不合适,小侍卫很快找了一个理由:就当替主子守着未来媳妇了。 不然就凭骆姑娘喜新厌旧的速度,等主子开窍哪还有戏。 骆笙示意石焱近前来。 “姑娘有事?”石焱笑呵呵问。 骆笙淡淡纠正:“叫我骆姑娘就好。” 又不是她的随从,还挺自来熟。 “你们王爷——”骆笙沉吟着,“很喜欢吃?” 石焱轻咳一声,竭力替主子辩解:“您做的菜哪有人不喜欢吃呢,我们主子也不能免俗呐。” “不能免俗就好。”骆笙放低声音,喃喃道。 那样她就更有信心,静候平阳王的到来。 “表妹,没有客人了,咱们——” 盛三郎话未说完,就有一人闯了进来。 “一碗阳春面!” 盛三郎这个气啊,打眼一扫还是个熟客,昨日吃了二十碗阳春面的那个壮汉。 心中虽气,客人还是要招呼的。 “一碗阳春面——”盛三郎有气无力喊了一声。 不多时蔻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过来,放在壮汉面前。 壮汉迫不及待挑了一筷子往嘴里送。 蔻儿见是个熟客,贴心建议道:“客官,我劝您不如来一盘卤牛肉。您看您昨日嫌一百两银子一份的烧猪头贵,吃了二十碗阳春面,最后花了一样的钱。咱们卤牛肉只要二十两一份呢,也就是四碗阳春面的钱。我跟您说,不会算这笔账是不行的呀……” 壮汉算没算明白不知道,反正是听明白了。 这娇美可人的店小二说得对。 “那就加一盘卤牛肉。” 吃了这盘卤牛肉,绝对不能另加阳春面了! 一刻钟后,掏出一百两银票结账走出酒肆的壮汉被夜风一吹,猛然清醒了。 谁说吃了卤牛肉就不吃阳春面了? 谁说吃一份卤牛肉就够了? 四盘卤牛肉、四碗阳春面,他又,又花了一百两银子! 不提壮汉流下的悔恨泪水,赵尚书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洗胡子就见到了笑眯眯的夫人。 “老爷今日吃好啦?” 赵尚书勉强扯出个笑:“吃好了。” “那带了些什么菜回来?”不见食盒,尚书夫人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赵尚书抬袖擦擦额头,干笑道:“人家酒肆不让外带——” 尚书夫人走近,嗅了嗅赵尚书的胡子,黑着脸一指门口:“今晚老爷睡书房好了。” 正文卷 第126章 女客 转日,尚书夫人直奔有间酒肆。 她是有些在意骆姑娘的风评,不过在意归在意,饭还是要吃的。 谁让老头子连续两日胡子香成那样呢。 走到青杏街上,尚书夫人迎头遇到了熟人。 “王老夫人,好久不见啊。”尚书夫人主动打了招呼。 碰到的是宁国公老夫人王氏,身边扶着王老夫人的妇人是其儿媳宁国公夫人。 站在宁国公夫人一侧的少女尚书夫人也认识,是长春侯府的大姑娘。 对于长春侯府这位大姑娘,因其有个犯了事的外祖家,尚书夫人并无多少热情。当然,也不会刻意表现出不喜。 王老夫人见到尚书夫人也有些意外,笑道:“这么巧,刘老夫人是去珍宝阁么?怎么没让儿媳陪着?” 儿媳陪着?这怎么行。 尚书夫人琢磨着有间酒肆的酒菜要是真好吃,她可能会多吃点,让儿媳瞧在眼里多不好。 “我不去珍宝阁。王老夫人这是带着儿媳去珍宝阁逛逛?” 王老夫人笑道:“我也不去珍宝阁。” 说到这,她指指神态恭谨的少女:“昨日有人给芳丫头送来一盘卤牛肉,芳丫头孝顺,送去给我和儿媳吃了。我们尝着好,所以今日一起来尝尝。” “哪里的卤牛肉这么好吃,能让王老夫人特意出门?”说到这,尚书夫人已经有了预感。 果然就听王老夫人道:“听芳丫头说是一家酒肆,叫有间酒肆。” 尚书夫人笑了:“这倒巧了,我也是去有间酒肆——” 话未说完,尚书夫人语气微变:“有间酒肆送了卤牛肉到国公府上?” 王老夫人不明所以,随口道:“是啊,专门送给芳丫头的。” 尚书夫人眉越拧越紧。 不对呀,昨日老头子吃得满嘴流油回来,可不是这么说的。 老头子说人家酒肆不让外带! 尚书夫人心里已经电闪雷鸣,面上却微笑着:“既然都是去有间酒肆,那就一起过去吧,正好有些日子没有与王老夫人喝茶了。” “那敢情好,同去。” 两拨人汇成一拨,才走了几步又遇到一个熟人。 “祭酒夫人今日也有兴致逛街?” 林老夫人自然不是出来逛街的。 今日一早管事就把一张账单递到她眼前,说是昨晚老头子请人吃酒记账,人家酒肆来收账了。 她一看险些昏过去。 四百六十五两银子! 再仔细一问,竟只是个小小的酒馆子。 老东西请人吃了龙肝凤髓吗,一顿饭吃去四百多两? 祭酒夫人根本不信。 老头子该不会晚节不保,其实是去金水河逍遥了吧? 可恨的是老东西天刚蒙蒙亮就上衙去了,让她想问都问不着。 既然如此,她干脆亲自来酒肆一探究竟,再决定晚上对老头子的态度。 当然,对外人是不能透露这番心思的。 祭酒夫人微微一笑:“这个时候了还逛什么。听说青杏街上新开了一家酒肆,味道极好,我来尝尝。” 尚书夫人与宁国公老夫人对视一眼,不由笑了。 “祭酒夫人是去有间酒肆么?”宁国公老夫人问。 祭酒夫人一怔:“王老夫人也知道有间酒肆?” 宁国公府一门将才,战场上刀剑无眼折损的男丁也多。宁国公老夫人早年守寡,其实并不热络出门。 王老夫人笑道:“也是听说这家新开的酒肆味道好,来尝尝。” 三方目的一致,自然同往。 这个时候,酒肆刚刚开门。 红豆懒懒站在门边,见尚书夫人等人走来,惊呼一声:“呀,来了许多女客。” 女掌柜快步走来挤开红豆,对尚书夫人等人露出热情真切的笑:“几位夫人里面请。” 真是不会说话的小丫头,酒肆有女客上门有什么奇怪的,大呼小叫岂不是让人对酒肆产生某种误会。 尚书夫人几人走进大堂,环视一番不由暗暗点头。 瞧着倒是干净。 不过以她们的身份,坐在大堂里用饭有些不合适。 “有雅室吗?”尚书夫人问。 “有的,楼上请。”女掌柜亲自领着几人走上楼梯。 雅室当然有,不久前她还在雅室里招呼过新东家呢。 不过那时候卖的是胭脂水粉。 谢天谢地新东家把脂粉铺子买下来改成酒肆,让她从此有饭吃。 以前?以前吃的不是饭,是猪食。 尚书夫人几人走进雅室落座,又是一番打量。 雅室不大,布置简洁,以几人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摆在高几上看似寻常的花瓶其实是梁时的老物件,价值万金。 至于那袅袅吐着清雅香气的鸭嘴香炉就更有年头了。 这种低调的奢华令几位贵夫人放松起来。 她们平日熟悉的,本就是这般环境。 “不知几位夫人要吃些什么?” 这个时候接话的一般就是做东的人了。 尚书夫人一想连续两日都有人请赵尚书在这里吃饭,就算价钱稍贵,总不会比京城最好的酒楼五味斋更贵吧? 与宁国公老夫人、林祭酒夫人难得遇到,做东也无妨。 “不知有些什么?”尚书夫人微笑着问道。 宁国公老夫人与祭酒夫人见尚书夫人先开口了,没有客套争抢。 不过一顿饭,以她们的身份开口争抢,反而惹人笑话。 到这时,祭酒夫人显然还不相信林祭酒的巨额账单真是单纯吃出来的。 “咱们酒肆今日主打的是油淋仔鸡与千层百叶,也有卤牛肉与酱鸭舌卖,不过这两样每桌限量一盘。”女掌柜介绍道。 跟进来的蔻儿忙补充:“几位夫人运气好,今日咱们酒肆还有鲅鱼饺子呢。新鲜的鲅鱼肉加上一小撮韭菜捏成饺子,皮薄馅大,鲜嫩多汁,蘸醋吃别提多美味啦。” 见尚书夫人等人明显意动,蔻儿口齿伶俐报出价格:“油淋仔鸡与卤牛肉都是二十两一份,千层百叶与酱鸭舌是三十两一盘,鲅鱼饺子十两一份。对啦,咱们酒肆还有橘子酒卖,咱们的橘子酒和市面上的可不一样,那个透亮清澈,一点浑浊都没有的,几位夫人若是不尝尝就亏了呀……” 想到昨晚吃到的卤牛肉的美味,宁国公老夫人看向尚书夫人:“要不咱们尝尝?” 正文卷 第127章 巧遇 尚书夫人内心的电闪雷鸣来得更猛,一下接一下往心尖上劈。 一下,二十两;一下,三十两…… 尚书夫人这一刻对自家男人刮目相看。 这么贵的酒菜,连续两日都有人请客? 没想到老爷人缘这么好。 蔻儿见尚书夫人一时沉默,十分贴心道:“咱们橘子酒比烧酒便宜呢,只要二十两银子一壶。” 尚书夫人猛然回神。 请客的时候听到价格不吭声,她可丢不起这个老脸。 “那就各上一份下酒菜,再来一壶橘子酒,鲅鱼饺子等最后再上。”尚书夫人心头滴血,面上云淡风轻。 “好嘞。” 蔻儿去传菜,女掌柜留下来伺候。 不多时,一名素衣少女挑帘而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祭酒夫人嘴角笑意一僵。 这不是骆姑娘吗,她印象可太深刻了! 骆笙走到近前,把小菜一一放下,笑着道:“这是赠送的小菜,几位客官可以尝尝。” 她说着,对许芳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有诸多长辈在,许芳不好多说,微微欠身回了礼。 “那就多谢骆姑娘了。”尚书夫人淡淡道。 这么贵的酒菜,有小菜相赠太正常不过了。 见骆笙把小菜放下后立着不动,尚书夫人轻咳一声:“我们有掌柜的照应就够了,不耽误骆姑娘忙了。” “那几位客官慢慢吃。”对于非目标之内的人,骆笙并无兴趣,之所以亲自送小菜过来还是因为许芳。 外甥来了有赠菜,外甥女来了自然也有赠菜,不能厚此薄彼。 何况比起林家,长春侯府的情况更复杂,大姐留下的一双子女更需要她操心。 许芳今日吃了这一顿,说不定哪日就会带许栖来吃呢。 骆笙对许芳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尚书夫人几人举箸伸向小菜。 红油青笋爽口,茴香豆酥香,紫薯凉粉甜而不腻,水晶虾仁就更美味了。 几位夫人矜持着把小菜一扫而空,对酒菜的价钱不禁宽容起来。 赠送的小菜都这么好吃,想来二十两银子一盘的卤牛肉会物有所值。 尚书夫人回味着水晶虾仁的美妙滋味,问女掌柜:“赠送的小菜可以另买吗?” 女掌柜歉然一笑:“抱歉,小菜只赠送,不卖的。” 恰好这时蔻儿与红豆端菜进来。 红豆快言快语道:“小菜也不是每桌都赠送的。” “不是每桌都赠送?”几位夫人起了好奇心。 “对啊,像开阳王都来吃两日了,什么都没送呢。”红豆以一副你们赚大了的语气说道。 尚书夫人几人竟莫名升起赚了的感觉。 毕竟连开阳王来吃都没小菜赠送呢,岂不是说她们的脸面比开阳王还大。 咳咳,这多让人神清气爽。 一时间,就连祭酒夫人都对刚刚端小菜进来的骆笙生出一丝丝好感。 只要骆姑娘不觊觎她孙子,还是不错的。 “油淋仔鸡、千层百叶、卤牛肉、酱鸭舌,几位客官慢用。” 尚书夫人几人先去看分量最扎实的那道油淋仔鸡。 白瓷盘上是一只整鸡,表皮金黄,香味四溢。 蔻儿介绍道:“这道菜瞧着是一只整鸡,其实早就一条条切好,吃起来再方便不过。这仔鸡选的最好的童子鸡,淋的酱汁是咱们酒肆秘制的,外酥里嫩别提多好吃啦……” 尚书夫人等人听不下去了,筷子纷纷伸向盘子,果然轻松夹起一块金黄喷香的鸡肉。 一口滑嫩酥香的鸡肉吃下,谁也顾不上说话,继续伸筷子去夹。 蔻儿口中不停:“几位客官尝尝千层百叶呀,咱们的千层百叶和寻常百叶吃着不一样。” 另一个圆盘中整整齐齐码着八块小食,层层叠叠几乎瞧不出百叶的影子,若是不说还以为是冻过的豆腐块下了油炸。 尚书夫人举着筷子在鸡肉与百叶之间犹豫了一下,夹起一块豆腐块。 豆腐块一入口,尚书夫人就愣了。 这真的是百叶? 有百叶的味道,可也太香了些,好像吃蒸过的五花肉,偏偏没有一点肥腻感。 二话不说,再夹一块吃。 一桌五人,统共八块千层百叶,宁国公夫人与许芳默默少吃一块。 之后尝到的卤牛肉与酱鸭舌,美味不消多言。 几个盘子快要见底,一桌人这才想起吃酒。 琉璃壶中盛着琥珀般的酒液,倒出来清澈透亮,没有一丝杂质。 因为酿制上的问题,市面上再好的橘子酒都浑浊不堪,就没见过这么干净透亮的。 尚书夫人抿了一口,连连叹息:“以往喝过的橘子酒比起此酒,都成了难以下咽的泔水。” 祭酒夫人附和点头。 这么好吃的菜,这么好喝的酒,一样一份自然是不够的。 加菜! 上酒! 最后蔻儿声音甜美报出账单:“油淋仔鸡四盘,千层百叶十盘,卤牛肉、酱鸭舌各一份,橘子酒五壶,鲅鱼饺子五盘,诚惠五百八十两银。” 祭酒夫人沉默着。 她忽然觉得老头子那四百多两的账单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她们几个女人一顿饭吃了将近六百两! 尚书夫人也沉默着。 她回去要问问老爷,昨日和前日请他吃酒的都是谁。 这,这得是过命的交情吧? “咳咳,我们东家说啦,她与许大姑娘投缘,所以今日酒菜按半价算,客官只要付两百九十两银就够了呢。”蔻儿微笑望着尚书夫人,“不知客官是现结,还是记账?” 尚书夫人忍着心痛回以微笑:“记账就是。” 两百九十两就是小数目了吗? 她听老头子说这家酒肆贵,特意装了一张百两银票。 哪够呢…… “好嘞。”蔻儿递过账单,态度无可挑剔。 此刻楼下大堂中,竟有四桌酒客。 卫晗独自一桌,赵尚书与得力属下林腾一桌,林祭酒带着二孙子林疏一桌。 还有一个壮汉正埋头吃鲅鱼饺子,瞧着与其他客人有那么点格格不入。 赵尚书与林祭酒对视,眼中刀光剑影。 赵尚书不服气想:早知道林祭酒今天还来,应该不管林腾吃饭。他只是上峰,又不是祖父。 林祭酒则打定主意:他只管二孙子的饭,大孙子都是有差事的人了,坚决不能管! 以为他容易吗,吃完这顿还要头疼昨日的账单如何向夫人交代呢。 就在这时,尚书夫人等人由女掌柜领着走下了楼梯。 正文卷 第128章 情有可原 “几位夫人注意脚下。”难得有女客来,女掌柜态度十分殷勤。 尚书夫人等人却没听进女掌柜的话,全都静静盯着大堂。 赵尚书刚蘸醋吃了一口鲅鱼饺子,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筷子一抖,半截饺子掉回醋碟里。 不知道加了什么而分外鲜美的醋汁就这么直直溅到赵尚书梳洗得干净又齐整的胡须上。 完了,回去又要被夫人闻到了,该死的胡子总拖后腿! 赵尚书条件反射懊恼着,忽然意识过来:还懊恼什么啊,都被夫人瞧见了! “咳咳,夫人怎么在这里?”赵尚书首先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尚书夫人走过来,面上端着温柔可亲的微笑:“是呀,真是巧。老爷怎么也在?” 她们一顿饭可是吃了将近六百两,老头子居然还敢来! 难道又有人做东? 尚书夫人视线落在林腾身上。 这个年轻人她见过,是老爷颇器重的手下,林祭酒的长孙。 林腾顶着压力见礼。 尚书夫人颔首回礼,飞快扫了扫其他桌。 隔壁桌是林祭酒,隔壁的隔壁居然是开阳王。 角落里埋头吃饺子的壮汉可以忽略不计,尚书夫人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隔壁桌。 有点怪啊,老爷带着林祭酒的大孙子,林祭酒带着自己二孙子,还分成两桌吃? 略一诧异,尚书夫人想明白了:酒菜太贵,谁都不想请客。 想到这,尚书夫人又为自己那三百来两的账单心头滴血。 请客是真心请客,心疼是真心疼…… 林祭酒见到祭酒夫人就更心虚了:“夫人也来这里吃酒啊。” 看来四百多两的账单夫人是见过了。 不过,本来是九百多两的,说起来还赚了呢。 这么一想,林祭酒挺了挺腰板。 不慌。 祭酒夫人此时却压根没想着账单。 账单算什么,她现在纳闷的是为什么两个孙子都在这里! 长孙就罢了,作为赵尚书的下属还能说身不由己,可老头子来吃酒为什么带着疏儿? 眼角余光一扫骆笙,祭酒夫人恨不得挠花林祭酒的脸。 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林祭酒见夫人看着孙子,猛地反应过来:完了,疏儿暴露了! 见祖父猛使眼色,林疏强笑着道:“昨日大哥带我来这家酒肆吃酒,孙儿觉得太好吃,今日就忍不住求祖父带我来再吃一次。” 林腾默默向上峰求救。 赵尚书夹起醋碟中的半个饺子,眯眼吃了。 鲅鱼馅的饺子可真香。 解围?不可能帮着解围的,难道要他说是他命令林腾把堂弟带来的? 那样祭酒夫人还不撕了他。 “腾儿带你弟弟来的?”祭酒夫人慈爱看着大孙子。 林腾敏锐看透祖母慈爱眼神下隐藏的杀机,肃容道:“实在是这家酒肆的酒菜太好吃,孙儿想与二弟有福同享。” 祭酒夫人呵呵一笑:“你们先吃,回去再说。” 林祭酒干笑:“吃得差不多了。小二,结账。” 他说着,飞快把最后一个鲅鱼饺子塞入口中。 浪费是不能浪费的,十两银子一盘的鲅鱼饺子只有六个,这一个就将近二两银子呢。 红豆脆生生道:“油淋仔鸡三只,千层百叶六盘,卤牛肉与酱鸭舌各一份,烧酒三壶,诚惠一共三百八十两银——” “记账!”没给红豆说半价的机会,林祭酒豪气干云道。 红豆可不懂老尚书自救的心思,奇怪扫他一眼:“客官急什么,还没说完哩。我们东家不是说了,有林二公子在可以算半价呢,所以只要付一百九十两银就够了呢。” “有疏儿在算半价?”祭酒夫人眯眼。 另一边,尚书夫人微笑着催促:“老爷,既然吃完了,咱们也结账吧。” “呃,结账。”赵尚书掏出手帕擦擦嘴角。 盛三郎笑呵呵道:“油淋仔鸡六只,千层百叶八盘,卤牛肉与酱鸭舌各一份,烧酒六壶,诚惠一共五百九十两银。” 尚书夫人脸色微沉。 真是优秀啊,隔壁桌也是两个人,愣是比人家多吃出两百多两! 好在能算半价。 赵尚书讪笑着对盛三郎道:“记账吧。” “好勒。” 尚书夫人等了等,也没等到那俊朗不凡的店小二说算半价,不由轻咳一声。 盛三郎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客官慢走。” 赵尚书当然知道没有半价的,也不敢多说,起身就准备带夫人走。 尚书夫人却不干了。 算半价能省下三百来两呢,这是小数目吗? 这省出来的正好就是她今日请客的饭钱,也就是说,回头拿这一笔省下来的银子再来吃一顿都够了。 再来?当然会再来的。 她辛辛苦苦操持尚书府多年,到了这把年纪不就图个日子舒坦么,吃点好吃的怎么了? “不是说可以算半价?”尚书夫人不动声色问。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脸皮薄不能当饭吃,尚书府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盛三郎一怔:“半价?不能啊。不信您问开阳王,从来没算过半价的。” 举箸正夹起一块酱鸭舌的卫晗:“……” “那怎么——”尚书夫人扫向林祭酒那桌,不好把话说太直白。 盛三郎恍然:“是这样的,有林二公子在才可以算半价。” 见尚书夫人目光又扫向林腾,盛三郎忙道:“林大公子不能算。” 林腾:“……” 这一刻,林腾与卫晗下意识对视一眼,心中升起同一个念头:说说吧,骆姑娘到底看上林疏什么了! 尚书夫人可算听明白了,回去的路上横了自家老头子一眼:“既然知道林腾不能算半价,老爷怎么不和林祭酒换个孙子用?” 赵尚书一脸无奈:“那是人家孙子啊……要不,明日我把咱家孙子带去试试?” 尚书夫人挣扎了一下,坚定道:“不成!” 为了一口吃的牺牲孙子,让儿媳知道了多不好。 林祭酒那边也不好过。 “带疏儿能半价,所以昨日和今日就都把疏儿带过去了?”祭酒夫人咬牙问。 林祭酒讪笑:“昨日我做东。” 祭酒夫人满腹火气一下子散了大半。 要是这样,也情有可原…… 正文卷 第129章 投奔 酒肆中,只剩下两桌酒客。 一桌是连来了三日的卫晗,一桌是连来了三日的壮汉。 壮汉还在嘬鸡骨头。 卫晗则动作优雅擦干净唇角,吩咐石焱饭钱从昨日多付的里面扣。 “您慢走。”石焱照例要把主子送到门外。 没办法,嘴上叫着客官,要是忘了这是真主子,那就离刷恭桶不远了。 想一想这两日吃的晚饭,他必须保住照看大白的差事! 卫晗却没往外走,而是一步步向骆笙走去。 石焱一看,垂眸立在原处不去打扰。 多和骆姑娘说几句也好,水滴石穿,铁杵磨针,说不定哪日就把骆姑娘的铁心给打动了呢。 不过,可不能再点菜了啊! 想到这,石焱用力咳嗽一声以以示提醒。 卫晗在骆笙面前停下来。 骆笙懒懒倚着柜台,抬眸看他:“王爷有事?” 卫晗轻轻点了一下头。 “明晚我恐怕过不来。” 他语气平淡自如,若是不知二人关系的人听到,十之八九要误会这是一对相敬如宾的老夫老妻。 石焱眼睛一亮。 主子有前途啊。 骆笙态度就冷淡多了,连一声“呃”都没说,静静看着对方。 这里是酒肆,明日来与不来有什么可说的。 “等明日,不知可否让石焱送一些酒菜到王府?”卫晗沉默一下,说出了最终目的。 石焱眼前一黑,险些给主子跪下。 主子啊,您这么严肃走到人家姑娘面前,哪怕夸一句骆姑娘今日穿的挑线裙真好看也行啊。 结果你问人家外不外送! 骆笙连犹豫都不曾,笑了笑:“实在抱歉,小店不外送,也不允许客人外带。” 酒肆别的规矩都能改,独独这一条不能。 只有这样,她才有把握引那条大鱼来。 卫晗眸光微沉。 不抹零,不打折,不外送,也没赠菜。 确定了自己与那嘬鸡骨头的壮汉地位相当,卫晗淡淡道:“那后日见。” “王爷好走。”骆笙微微屈膝,如打发任何一个酒客。 石焱不忍再看,悄悄抚额。 不是他说,主子混得忒惨了。 卫晗转身往外走。 石焱忙追上去:“卑职送您出去。” “不必。”卫晗没有停留,大步向前。 石焱紧随其后,坚持道:“还是让卑职送您吧。” 酒肆外,夜风褪去白日的燥热,送来一丝凉爽。 石焱把卫晗喊住:“主子——” 卫晗沉默看他。 明日吃不到骆姑娘做的饭菜,心情不是很好,这小子最好不要乱说话。 石焱也不想触主子霉头,可一想眼光要放长远啊,不能为了眼前一点蝇头小利放弃细水长流的可能。 小亲卫一下子生出勇气,张口便道:“主子,您这样是不行的呀——” 话未说完,他给了自己一巴掌:“呸,说顺嘴了。” 以后要离蔻儿远一点! 想到蔻儿,石焱就太阳穴突突直跳。 亏他刚来时还以为蔻儿是难得正常的一个,真是太天真了。 “我不行?”卫晗眼底盛着寒光。 石焱干笑:“卑职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卫晗忽然停下,认真看着小亲卫。 他也想知道他哪里不行,让骆姑娘连抹个零头的心思都没有。 石焱快吓哭了:“主子,您别多想,您行着呢。卑职是说您要想讨骆姑娘欢心,这么干巴巴凑过去搭话不行……” 卫晗皱眉,语气冷硬:“我没想讨骆姑娘欢心。” 他只是中意骆姑娘做的饭菜,仅此而已。 石焱一听忘了害怕,只剩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主子,您想一直能吃到骆姑娘做的菜吧?” 卫晗点头。 “您想有事不能来的时候,骆姑娘破例答应外送吧?” 卫晗再点头。 “您想有那么一天,想吃什么就能让骆姑娘做什么吧?” 卫晗迟疑了一下,点头。 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太大胆了? “所以啊!”石焱一拍手,“您讨了骆姑娘欢心,这些不就都能实现了吗。” 卫晗沉默着往前走。 夜色还不是很浓,由近及远,万家灯火。 男子白皙的面庞被街头店铺外悬挂的大红灯笼投来的橘光染上一抹绯色。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问石焱:“如何才能讨骆姑娘欢心?” “当然是投其所好啊。”石焱见主子听进去了,这个激动啊。 “投其所好?”卫晗敛眉想了许久,不确定道,“你是说给骆姑娘送个面首?” 石焱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送面首干什么?与他还有明烛、负雪凑一桌打马吊吗? 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 先不纠结这个。 “卑职觉得骆姑娘现在对面首不感兴趣了,那两个面首都在养鹅呢。” 卫晗脸一冷:“该如何做就直说,少啰嗦。” 当他乐意给骆姑娘送面首? “咳咳,您可以用心观察,看骆姑娘最在意什么。卑职觉得每个女孩子喜欢的都不一样吧。” 卫晗明白了。 原来这小子只是吹,其实比他强不了多少。 卫晗没了追问的兴致,摆摆手把石焱打发走。 酒肆里,壮汉正在质问盛三郎:“凭什么那桌半价,我连零头都不给抹?” 盛三郎好脾气解释:“那桌有我们东家的朋友。” 壮汉根本不想听解释,只想保住兜里最后一点家底:“那不成,给他们半价就要给我半价,不然我就不走了!” 红豆把盛三郎挤开,掐腰便骂:“呸,连开阳王来吃饭都不给抹零呢,你的脸比王爷还大不成?居然还想不走了,你以为我们管饭呐?” “管饭?什么管饭?”壮汉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石焱恰好进来,一听壮汉要求管饭还了得,伸手抓起壮汉就扔了出去,喝道:“关门!” 红豆砰一声把酒肆大门关上,对石焱露出甜甜的笑:“石三火,做得不错啊。” 石焱眨眨眼,心里想:看吧,他这不就讨女孩子欢心了嘛。 其实还是挺容易的。 被扔出去的壮汉失魂落魄回到家,闷头大哭。 呜呜呜,吃败家了,怎么办? 翌日,天有些阴。 一名黑脸少年仰望城门,喃喃道:“大哥,京城的城门看起来好高。” 络腮胡子笑了:“别怕,咱们在京城有人。” 正文卷 第130章 人生多艰 走过守卫城门的持刀兵吏,黑脸少年紧绷的精神得以放松,好奇打量着宽敞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屋舍,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 街道是干净的,屋舍是气派的,行人是体面的。 黑脸少年震撼不已:“大哥,京城真好。” 络腮胡子哈哈一笑:“那是当然,所以咱们黑——咱们生意歇业了,大哥才带你来京城投奔朋友。” 说到这里,络腮胡子心中发酸。 该死的官府。 祖传的黑风寨啊,从来不扰周边百姓,专抢过路那些为富不仁奸商的,怎么就在他手里断了传承呢! 他对不起早死的老爹啊。 络腮胡子站在人群熙攘的京城街头,有点想哭。 黑脸少年此刻也感到茫然不安。 他熟悉的是山头的破瓦房,埋头耕地抬头打劫的兄弟们,还有山脚下朴实可爱的春花妹子。 而不是这天宽地阔,让他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的都城。 “大哥,你的朋友真的会收留咱们吗?” 络腮胡子豪气干云:“那是当然。不是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陆大哥最讲义气。曾经我开黑风寨,他开白云寨,竞争激烈,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陆大哥抢够了钱,金盆洗手移居京城,从此也是天子脚下的体面人了。好朋友投奔他而来,他能不管?” 黑脸少年安心了些,随着络腮胡子走了几步,小声道:“大哥,同样是经营寨子的,怎么陆大哥就能早早抢够了钱金盆洗手,咱们就被官府给灭了呢?” 络腮胡子呼吸一窒,狠狠拍了拍黑脸少年肩头:“陆大哥能一样吗?陆大哥那是人……对,人中龙凤。像陆大哥这样的人才,一百个寨子也出不了这么一个,混得比咱们好有什么奇怪的。” 黑脸少年点头:“大哥说得对。” 络腮胡子觉得小弟不大灵光,叮嘱道:“陆大哥在京城多年,肯定是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孩子估计都七八个了。咱们到了那里可不能乱说话,让陆大哥的老婆孩子背地里笑话他的朋友不上台面。” “那什么不能说?”黑脸少年小心翼翼问。 络腮胡子语气沉痛:“比如咱们寨子被官府灭了这种丢人事,就绝对不能说!” “那陆大哥要是问起呢?” 络腮胡子咳嗽一声:“就说咱们也金盆洗手了。” “可咱们没钱……”黑脸少年提醒一句。 “闭嘴,臭小子哪来这么多话!”络腮胡子恼羞成怒,给了黑脸少年一巴掌。 二人走走停停,一路问了不少人,总算寻到了地方。 黑脸少年立在门口看了一阵,小声道:“瞧着也不比咱们寨子的房子好多少。” 络腮胡子瞪了黑脸少年一眼:“臭小子懂什么。这里是京城,寸土寸金呢,你当是咱们山上,随便撒泡尿就等于占了地方?” 黑脸少年一想也对,不敢多嘴了。 络腮胡子运了运气,砰砰拍门:“陆大哥,陆大哥你在家吗?” 门里没动静。 “大哥,陆大哥会不会出去干活了,家里没人呀?” “干活?别胡说,陆大哥还用出去干活?”络腮胡子加大了拍门的力气。 持续了一阵,里头终于传来一道声音:“谁啊。” 络腮胡子心头一喜,忙道:“陆大哥,是你兄弟飞彪来看你了——” 门猛地被打开了。 一个神情憔悴的壮汉站在门内,望着络腮胡子满眼惊喜。 “飞彪兄弟,你怎么来了!” 络腮胡子上前给了壮汉一个大大的拥抱:“弟弟这不是想你了嘛。” “先进来。”壮汉勾着络腮胡子的肩,大步往里走。 黑脸少年悄悄打量一番,暗想:瞧着不像是娇妻美妾、孩子一堆的样子啊。 壮汉招呼二人进屋坐下,端来两碗清水。 络腮胡子一口饮尽,纳闷道:“陆大哥,你怎么瞧着气色不大好。” 壮汉眼眶一酸,叹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 他目光落在黑脸少年面上,迟疑道:“这是小黑吗?” 络腮胡子笑了:“没想到陆大哥还能认出小黑,你离开那年小黑才五岁。” 壮汉呵呵一笑。 这么黑的孩子,说真的,想认不出来也难。 “兄弟,你带着小黑来京城,黑风寨不管了?” 络腮胡子一捶桌子:“哥哥不知道啊,咱那黑风寨被杀千刀的官府给灭了。那么多兄弟死的死、逃的逃,弟弟走投无路,只好带着小黑投奔哥哥来了……” 黑脸少年目瞪口呆。 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大哥不是说不能丢了面子,要说是金盆洗手吗? 络腮胡子痛快诉着苦,完全不理会小弟的疑惑。 见机行事懂不懂? 陆大哥一看就光棍一个人,还怕丢什么面子,自然是实话实说,从此吃住有人管。 壮汉听络腮胡子讲完来龙去脉,用力拍了拍他肩膀:“都不容易啊——” 络腮胡子收拾好心情,问壮汉:“哥哥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弟弟记得你离开时说过要在京城讨一个婆娘的。” 壮汉双眼含泪:“计划赶不上变化啊,谁想到京城诱惑这么多呢。我刚来京城赁下这处宅子,想着到处逛逛吧,就逛到一家酒楼,吃了一只油汪喷香的烤鸭……” 壮汉叹口气:“咱以前在寨子里哪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鸭啊,兄弟说是吧?” “呃。”络腮胡子心情复杂附和一声。 所以说陆大哥至今没娶上媳妇,就是让一只烤鸭给耽误的? 而黑脸少年则抓住了重点:闹半天这破宅子还是租来的? “真的没想到京城吃食这么贵啊,这二年哥哥已经不怎么吃了,也就偶尔花点小钱去金水河玩玩——” “金水河?”络腮胡子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 壮汉摇摇头:“那里就是销金窝,咱去了也只能在寻常花船上找个乐儿。本来这点开销还能支撑,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三日前,我因为一时好奇走进一家酒肆……” 听壮汉讲完,络腮胡子都傻了,颤声道:“所以哥哥连吃了三日,已经交不上房租了?” 黑脸少年默默喝水。 百里挑一,人中龙凤? 正文卷 第131章 重操旧业 破屋里,络腮胡子双眼发直:“哥哥以后打算怎么办?” 本来以为投奔好兄弟从此过上包吃包住的好日子,万万没想到陆大哥混得比他们强不了多少。 帝都居大不易啊。 壮汉神情转为凶狠:“我准备重操旧业,正好有兄弟助我!” “重操旧业?哥哥是说——”络腮胡子一颗心怦怦直跳,感受到久违的喜悦。 说实话,祖传的基业,他也舍不得断哩。 壮汉声音不自觉放低:“我准备打劫了那家酒肆。” 络腮胡子嘴角抽动:“哥哥,咱不如换个目标,比如银楼什么的。” 壮汉摇头:“银楼还要踩点儿,家里下锅的米都没了,实在等不得了。而且我连劫什么都想好了——” “劫什么?”络腮胡子更困惑了。 不是劫钱吗,难不成还劫人? “劫一锅卤牛肉就够了!”壮汉想想那薄薄一盘卤牛肉的价格,发狠道。 “等等。”络腮胡子忍不住了,“哥哥,咱既然都打劫了,为什么打劫一锅卤牛肉?直接抢钱不好吗?” 京城的劫匪这么委婉? 陆大哥变了啊! 壮汉连连摇头:“劫不到钱的。那间酒肆贼贵,酒客都记账。” “可一锅卤牛肉就够咱们三个吃一顿的啊,是不是有点不值当的?”为了一锅卤牛肉,络腮胡子实在升不起重操旧业的决心。 劫匪也是有尊严的。 壮汉深深看络腮胡子一眼,双手比划了一下:“这么一盘,最多二十来片薄薄的卤牛肉,兄弟知道多少钱一盘吗?” “多少?” “二十两!” “多少??” 壮汉伸着两根手指,重重道:“二十两,少一文钱都不卖!我琢磨着一锅卤牛肉怎么也能切三五十盘吧,兄弟算算这得多少钱!” 络腮胡子忙掰着指头算起来。 二十两一盘,一锅有三五十盘,这,这最少也值六百两白银啊! “兄弟,你觉得这买卖能不能干?” 络腮胡子两眼冒光:“干了!” 六百两银子,与陆大哥一人分一半还能分三百两呢,有这三百两就能在京城买一处小小的宅子,甚至供小七读书了。 络腮胡子登时陷入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好叫兄弟知道,那家酒肆里有个店小二身手不错,是咱们这次打劫最大的阻碍。我是这么计划的,咱们在快打烊时伪装成酒客去吃酒,等其他客人一走,咱们两个就把那个店小二缠住,然后小黑冲向后厨……” 壮汉以手蘸上清水,在落满灰尘的桌子上画了个酒肆简易布局图。 很快天色暗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看着街上渐少的行人,壮汉心情不错。 “真是天助我们。” 下雨好啊,下雨人就少了。 “哥哥,就是这家酒肆吗?”停在酒肆门口,络腮胡子问道。 “没错,就是这家,我闭着眼闻香味就能找到。” 跟在二人身后的黑脸少年吸了吸鼻子:“是好香啊。” 让他想起曾经埋伏在草丛里闻到的叫花肘子的香味了。 可惜打劫失败,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么香的叫花肘子吃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客官又来啦。”一个娇俏可爱的店小二探头一看,笑眯眯打了招呼。 壮汉稍稍有些迟疑。 昨日他才被那个身材高大的店小二丢出去。虽是一时不察,可这心里也有点紧张。 红豆忙安慰:“客官别怕,来吃酒的都是贵客,昨日丢你出去的店小二已经挨罚啦。” 壮汉心里一松,昂首走了进去。 络腮胡子跟着往里走,被黑脸少年使劲拽了一下。 “大哥,我怎么觉得这小娘子有点面熟?” 络腮胡子仔细看了红豆一眼,点头:“是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心里一咯噔,猛地想了起来。 这不是那次打劫,把一个兄弟踹得从此不近女色的那个丫鬟吗! 走在前边的壮汉回头:“你们怎么不进来?” 红豆也认出了络腮胡子与黑脸少年。 没办法,敢打劫姑娘做的叫花肘子,她怎么可能忘了。 不过姑娘昨日说了,酒肆开门做生意,不能由着性子来。 于是小丫鬟面不改色,对二人盈盈一笑:“对呀,两位客官怎么不进来?” 黑脸少年眨眨眼,不由去看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惊疑不定,见小丫鬟毫无异样,心头一松。 看来没认出来! 说来也是,只有一面之缘认不出来也正常,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当劫匪的眼力这么好。 络腮胡子拍拍黑脸少年的手示意沉住气,大步走进去。 进到大堂,络腮胡子一眼就看到了盛三郎。 第一反应:不足为虑。 再一眼,则看到了那个懒懒坐在柜台边的素衣少女。 一股寒气登时爬上络腮胡子脊背。 苍天啊,这不是那个劫持了小七当人质,最后反劫了他们的女魔头吗! 黑脸少年也吓得走不动路了,两眼发直望着骆笙。 坐下来的壮汉很是纳闷:“你们发什么呆呢?” 这么沉不住气怎么行。 骆笙略略一扫就认出了二人。 莫不是土匪窝被官兵端了,漏网之鱼跑来京城讨生活? 对于这种没什么本事的劫匪,骆笙毫不放在心上,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络腮胡子迷茫了。 女魔头也没认出他们来? 不应该啊,他和小七都不是大众脸,怎么一连两个都认不出来? 络腮胡子不由去看盛三郎的反应。 盛三郎当然认出来了,打劫过他的肘子呢。 不过一想石焱昨日因为一时冲动比他们少吃了一份油淋仔鸡,他就一点不想冲动了。 进门是客,他才不多管闲事。 络腮胡子窃喜又疑惑着坐下来。 红豆笑眯眯问:“几位客官吃什么?今日有新菜水晶肴肉,只要十两银子一份呢。” “那就来十盘水晶肴肉,十盘卤牛肉,八份油淋仔鸡……” 听壮汉念了一串,红豆扬扬眉梢:“客官是熟客了,知道价钱吧?” 本不该说这种话,可人以群分,这人带着两个山匪来吃酒,该不会想吃霸王餐? “当然知道。今日我请朋友,端上来就是。”壮汉豪气干云。 反正一会儿要打劫,不用付账。 “等……等等!”络腮胡子忙拦住要传菜的红豆。 正文卷 第132章 照计划行事 红豆皱眉看着络腮胡子:“怎么啦?” 山匪破事就是多。 络腮胡子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一盘,一盘水晶肴肉就够了。” 打劫是不可能打劫了,等会儿能活着出去就不错了。 一盘水晶肴肉十两银子,还好他在裤腰带里藏了一些碎银,凑吧凑吧应该勉强够了。 呜呜呜,这些碎银是他想着万一寻不到陆大哥,不至于带着小七流落街头。 没想到陆大哥倒是顺利寻到了,包吃包住却没实现,最后一点家当吃一盘肉就没了。 壮汉一听不乐意了,伸手按下络腮胡子的手指:“兄弟这是干什么?今日敞开了吃,不用给哥哥省着。” 他说着,猛向络腮胡子使眼色。 吃白食啊,不吃白不吃。 敞开肚皮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抢劫。 “不,不,不,一盘水晶肴肉就够了!”络腮胡子都快哭了,也猛给壮汉使眼色。 大哥哎,您可真是亲大哥,能不能给个机会让兄弟说清楚? “照刚才的上!”壮汉豪气干云冲红豆喊。 “一盘水晶肴肉!”络腮胡子喊得更大声。 红豆不乐意了:“你们这么大声儿干嘛?幸亏其他客人已经走了,不然吓坏了客人你们赔啊?” 蔻儿见这边闹腾得厉害,扭身走过来,笑盈盈道:“来吃酒图的就是高兴,谁做东谁说了算嘛,吵来吵去不行的呀……” 壮汉一拍胸脯:“我做东,听我的!” 络腮胡子忙道:“我做东,我做东!” 壮汉拽住络腮胡子胳膊,真的有点怒了:“兄弟,你千里迢迢来投奔我,吃的第一顿反而要做东,这是瞧不起哥哥吗?” 络腮胡子滞了一下。 他可从来没瞧不起陆大哥啊,陆大哥在他心中一直是人中龙凤哩。 咳咳,虽然来到京城发现与想象中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差别,但他还是很崇敬陆大哥的。 毕竟是金盆洗手能来京城混的人物呢。 络腮胡子就愣了这么一下的工夫,再回神,酒菜已经摆上了桌。 壮汉夹起一根酱鸭舌放入络腮胡子盘中:“兄弟尝尝这酱鸭舌。也不知道这家酒肆的鸭舌是怎么卤出来的,味道特别好。” 络腮胡子茫然夹起酱鸭舌塞入口中,一个激灵立刻不茫然了。 好吃! 怎么有这么好吃的鸭舌! “小七,你尝尝,酱鸭舌好吃。”络腮胡子夹了一根酱鸭舌给黑脸少年。 黑脸少年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一会儿怎么办?那是大人操心的事,他只管吃。 “油淋仔鸡也好吃……”壮汉继续给好兄弟夹菜。 络腮胡子嘴里塞满肥嫩喷香的鸡肉,连连点头:“好吃,好吃。” 可怜他没读过什么书,找不出更好的词来赞了。 壮汉又给络腮胡子夹了一筷子卤牛肉:“我最喜欢这家酒肆的卤牛肉了,一口牛肉一口烧酒,一口烧酒一口牛肉,给个神仙都不换。” 这话他听店小二说过,不过是说开张头一日的烧猪头。 只可惜那日他想不开,吃了二十碗阳春面,活生生错过了…… 壮汉一想伤心事,发狠把两片卤牛肉一起塞入口中大嚼起来 络腮胡子听到“卤牛肉”却猛然清醒了。 嘴里含着美味的卤牛肉,他一颗心哇凉哇凉。 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 “兄弟怎么不吃呢?”壮汉嚼着卤牛肉,纳闷问。 络腮胡子左右瞄瞄,见并无人注意这边,压低声音道:“哥哥,情况有变!” 情况有变? 壮汉忙把牛肉咽下,换上严肃脸:“怎么?” 毕竟是百里挑一的大当家,这点敏锐性还是有的。 络腮胡子苦着脸,声音放得更低:“哥哥还记得我跟你提的,有一次打劫反而被对方劫了吧?” 壮汉点头。 这么丢人的事,他都没想到飞彪兄弟会跟他说,可见是把他当亲大哥。 络腮胡子眼神往柜台的方向飘了飘,小声道:“反抢了我们的人,都在这酒肆里呢。” 壮汉:“……” 缓了缓,壮汉低声道:“柜台边那个美貌小娘子,据说是位大家闺秀。” 怎么会在反抢了飞彪兄弟的人里呢? 络腮胡子快哭了:“就是她,她是领头的,还劫持了小黑当人质哩。” 壮汉茫然看向黑脸少年。 腮帮子鼓鼓的黑脸少年赶紧点了个头,夹了一筷子水晶肴肉塞入口中。 好吃! 壮汉迟缓调回目光,声音暗哑:“兄弟,那咱们今日——” “不成了!”络腮胡子眼眶发红。 壮汉再迟缓转动目光,投向满桌子美酒佳肴:“那这些菜——” “完蛋了!”络腮胡子表情沉重。 壮汉目光呆滞:“那怎么办?” 他还没忘昨日被那个店小二单手扔出去的事呢。 一个店小二都这样了,再加上打劫了飞彪兄弟的女魔头一伙人,可怎么办? 他这般想着,情不自禁去看骆笙。 坐在柜台不远处的少女黑发素衣,神情淡漠。 壮汉心头茫然:这般美人儿,还会打劫? 见大哥被打击傻了的模样,络腮胡子只想痛哭流涕。 他阻拦过的啊,曾经只需要拿出十两银子买下一盘水晶肴肉,他们就能全身而退。 谁想到—— 还能怎么办,敞开肚皮吃吧,吃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留下来刷盘子。 络腮胡子破罐子破摔,扯开嗓子喊道:“十壶烧酒!” 喝酒壮胆,一醉方休。 络腮胡子给壮汉倒了一杯酒:“哥哥,弟弟敬你,这些年都不容易啊。” 壮汉举杯相碰:“是,不容易啊。” 等会儿怎么逃命呢? 不管了,吃饱喝足再说。 红豆双手环抱,侧头对蔻儿道:“蔻儿,我觉得这桌人是吃霸王餐的。” “不能吧,他们是不想活了吗?” “不信你瞧着。” 小半个时辰后,壮汉、络腮胡子,还有黑脸少年,全都喝醉了。 喝醉之后的络腮胡子拍了一下脑袋,低声问:“哥哥,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好像忘了一些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壮汉把酒杯一放:“动手!” 二人突然起身,直奔石焱而去,不忘吼一嗓子:“小黑,照计划行事!” 蔻儿捏着手绢掩口:“天呀,他们还有计划哩。” 正文卷 第133章 玉蝉 人喝高了,行动就直接了。 壮汉与络腮胡子一左一右扑到了石焱身上。 石焱左右看看,谨慎问骆笙:“东家,我能动手了吗?” 昨日一时冲动成千古恨啊! 就因为把抱着他左边胳膊的这个王八羔子扔出去了,他没吃着油淋仔鸡! 没吃着! 对这个王八蛋说有深仇大恨也不为过,他一拳打死的心都有。 不过不能冲动,万一因为冲动吃不着今日的水晶肴肉,那他就亏大了。 骆笙没开口,红豆叉腰骂开了:“石三火你行不行呀,人家都打劫到你身上了,你还傻杵着干什么?等等,那黑脸小子要干嘛?” 大堂里,没人在意挂在石焱身上的两个醉汉,而是默默看着埋头往后厨冲的黑脸少年。 “这黑小子是喝多了吗?逃跑的话门口在那边啊。”盛三郎纳闷道。 因为骆笙没发话,众人又好奇,一时无人阻拦埋头狂冲的黑脸少年。 只一瞬的工夫,黑脸少年就冲到了院中。 立在院中的少年茫然四顾,因喝得有点上头,结巴着道:“锅,锅,锅呢?” 抽动了一下鼻子,黑脸少年眼一亮,冲着架在厨房外的一口大锅就冲了过去。 恰好秀月听到动静走出来,见一个黑小子奔向一口大锅,下意识挡住了去路。 热气腾腾一锅卤牛肉,泼到这孩子身上,就要把人卤半熟了…… 眼看黑脸少年要撞到秀月,骆笙抄起手边铁算盘掷了出去。 算盘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算盘珠叮当作响,就这么砸在了少年膝盖窝上。 黑脸少年腿一软,一个狗啃泥的姿势摔在秀月脚边,颤了颤身体一动不动了。 一只玉蝉从黑脸少年脖颈处滑出,静悄悄映入秀月眼帘。 秀月瞳孔一缩,盯着玉蝉如遭雷击。 女掌柜后知后觉惊呼一声,看着骆笙的眼神格外震撼。 她当了这么多年掌柜的,今日才知道铁算盘还能这么用。 东家该不会把那黑小子砸死了吧? 秀月愣愣蹲下来,颤抖着伸出手,去碰黑脸少年的鼻息。 骆笙走过去,淡淡道:“砸不死的。” 这时响起了呼噜声。 秀月跌坐在地,一副放松后虚脱的模样。 骆笙诧异看了秀月一眼:“秀姑,你怎么了?” “我——”秀月猛然抬头,迎上少女乌湛湛的眸子,强露出一抹笑容,“我没事……” 骆笙凝视着秀月嘴角的笑,眸光转深。 那抹笑很虚弱,很慌乱,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她眸光一转,扫向趴在地上打呼噜的黑脸少年,若有所思。 秀月不是第一次见这黑脸少年了。 早在进京的路上,黑脸少年冲出来打劫,秀月就在当场。 可那时候她反劫持黑脸少年为质,并不见秀月有何异样。 这一次,为何不同了? 骆笙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黑脸少年身上。 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半月挂在树梢头,洒落的辉光与屋檐下灯笼散发的橘光交织。 有一物进入骆笙视线。 骆笙蹲下来,素白手指伸出,拾起静悄悄躺在地上的玉蝉。 玉蝉穿着红线,还挂在黑脸少年脖子上。 秀月猛然伸出手,把玉蝉握住。 骆笙看向秀月,平静问道:“秀姑认识此物?” 秀月张口想否定,可少女语气太过笃定,那微微挑起黛眉询问的神情太过熟悉,令她陡然丧失了否认的力气。 秀月突然跪下来,冲着骆笙磕了一个头。 骆笙皱眉:“秀姑这是做什么?” 她放下玉蝉,直起身,却没有去扶伏地磕头的秀月。 秀月是她的贴身侍女,如此反应定然与黑脸少年有关。 她好奇的是黑脸少年的身份。 秀月抬起头来:“这孩子是我失散多年的侄儿,求姑娘允许我把他留在身边。” “还有这么巧的事儿?”红豆讶然,“那你进京的时候遇到这黑小子怎么没认出来呢?” 秀姑好算计啊,一个人争宠还不够,居然还要拉山头! 必须揭穿她的阴谋。 秀月摊开手,露出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玉蝉。 “我侄儿早早就走丢了,本来认不出,刚刚看到他戴的这只玉蝉才认出来……” 红豆撇嘴:“黑成这样还认不出?” “红豆。”骆笙淡淡扫了红豆一眼。 红豆捂嘴:“婢子不说了还不行。” 姑娘果然偏心秀姑,连疑点都不让人说。 “秀姑,你起来吧。” 秀月迟疑看了黑脸少年一眼。 骆笙笑笑:“既然是你的侄儿,当然可以留下来。” “多谢姑娘!”秀月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这才俯身去抱黑脸少年。 抱了抱,没抱动。 黑脸少年瞧着只有十二三岁,却是个结实小子。 “还是我来吧。”红豆轻松把黑脸少年抱起来,一脸嫌弃问秀月,“把你侄子放哪呢?” 秀月不由去看骆笙。 “先放厢房吧,他只是喝多了。”骆笙说得平静,心中却波澜丛生。 秀月是三岁时从外头买来的,在管事嬷嬷手里调教到五岁送到她身边伺候。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秀月在王府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又哪来的侄子 王府灭门前,秀月是她的四大侍女之一,王府灭门后,秀月以丑婆婆的身份遮遮掩掩活了十二年。 那黑脸少年的来历就十分可疑了。 莫非是王府幸存之人的孩子? 骆笙自嘲地想,若不是从司楠口中知晓幼弟在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就被摔死了,看这黑脸少年年纪,她甚至以为是幼弟宝儿…… 想着这些,骆笙又想到一个人。 玉蝉能被秀月一眼认出来,可见秀月与玉蝉的主人很熟悉。 而那个人不可能是她或疏风几个。 那么最可能的人便是秀月的未婚夫。 秀月的未婚夫掌管王府一卫府兵,是个很出色的青年,对秀月十分倾心。 她出阁把秀月留下,除了替她侍奉母亲,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难道说秀月的未婚夫那个晚上也逃出去了,并娶妻生子—— “东家,这两个人怎么办?” 骆笙回神,目光在壮汉与络腮胡子面上游移,脑海中则浮现出一个冷肃俊朗的青年模样。 难不成这二人中有一位是秀月的未婚夫? 岁月这把杀猪刀,不至于狠成这样吧…… 正文卷 第134章 盘问 被石焱拎着的两个人正此起彼伏打着呼噜。 石焱忙解释道:“我没下狠手!” “一起带去厢房。”骆笙淡淡道。 青杏街的店铺大都是前铺后院的布局,有间酒肆也不例外。 一排三间东厢房,秀月正陪着黑脸少年在打头一间,络腮胡子与壮汉被安置在最末一间。 “还挺沉。”石焱把二人丢麻袋一样往榻上一扔,只听呼噜声震天,也不见醒。 蔻儿掩口:“睡成这样,现在的劫匪不行了呀……” 盛三郎警惕问道:“表妹,你该不会把这二人也留下吧?” 他好歹还能当店小二呢,这两个饭桶能干嘛? 骆笙没接盛三郎的话,目光越过壮汉在络腮胡子面上停了片刻,吩咐蔻儿:“把他胡子剃干净。” 蔻儿应一声是,跑去后厨翻出一把剪刀对着络腮胡子的脸比划着:“姑娘,全剃干净吗?” “对,全剃了。” 盛三郎与石焱眼睁睁瞧着娇娇柔柔的蔻儿姑娘飞快给络腮胡子剃着胡须,动作那个熟练。 二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这,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石焱与盛三郎对视,喃喃道:“我只以为蔻儿喜欢说话……” 万万没想到剪刀使得这么溜。 盛三郎默默望天。 谁不是呢? 很快响起女孩子愉悦的声音:“姑娘,剃好了,您瞧瞧婢子剃得咋样?是不是挺干净的?” 骆笙还没开口,盛三郎与石焱不约而同倒抽口冷气。 只见原本浓密胡须与鬓角连在一起的汉子现在一张脸如剥了壳的鸡蛋,光滑干净,比额头这些不曾被胡须遮盖的地方白了何止一点。 瞧着那个怪异。 骆笙仔细看了一眼。 嗯,还是那么丑。 可以肯定不是秀玉的未婚夫。 交代石焱看着二人,骆笙抬脚去了秀月那里。 红豆站在门口,见骆笙来了想要打招呼,被她摇头制止。 屋内,秀月正望着黑脸少年默默垂泪。 “秀姑——”骆笙轻轻喊了一声。 秀月慌忙拭泪,回过头来。 “你跟我来。” 秀月回望黑脸少年,犹豫了一下。 “有红豆看着,跑不了。” 秀月这才起身,随骆笙去了隔间。 “先坐。”骆笙指了指椅子。 秀月默默坐下。 “秀姑,你真的肯定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侄子?” 秀月浑身紧绷,点了点头。 “就凭一只玉蝉?” 秀月眼底浮现出激动:“那只玉蝉本是我的,错不了。” “别激动。”骆笙声音淡淡,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只不过她紧跟着问了一句,让秀月无法淡定了。 “那少年山匪出身,你就没想过玉蝉可能是打劫来的?” 秀月一下子愣住了。 “这种可能并不小,不是么?”骆笙语气平静,实则心中并不平静。 黑脸少年如果真是秀月所谓的“侄儿”,那一定与镇南王府有关。 越是这样,越要谨慎。 “不能吧,玉蝉并非珍贵之物……”秀月神情茫然,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对一伙不入流的山匪来说,或许就很珍贵了。秀姑,你别忘了,当初我逼他们留下值钱之物,统共不值百两银子……” 秀月自然不会忘。 毕竟反打劫了劫匪这种事不常见。 “还是等他们酒醒了,问问再说。” 这一等,就到了明日一早。 黑脸少年先醒了。 他茫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十分美丽的面庞。 黑脸少年一个激灵坐起来,彻底吓醒了。 “你要干什么?我,我没钱!” 女魔头太可怕,大哥呢?大哥在哪儿? 黑脸少年慌张四顾。 骆笙摊开手心,语气温和:“别怕,你看看这是什么?” 少女手心白皙柔软,静静卧着一只小小的玉蝉。 黑脸少年一下子急了,一边伸手去夺一边喊:“还给我,快还给我!” 这般情急,足见对玉蝉的在意。 骆笙手指缠绕红线,轻巧拎着玉蝉,凉凉道:“再抢我就摔了它。” 黑脸少年登时吓得不敢动弹,死死瞪着骆笙。 怎么有这么坏的女孩子! “有没有觉得冷静点了?”骆笙淡淡问。 黑脸少年呆呆点头。 不冷静还能怎么样呢?女魔头要摔他的玉蝉! “冷静了就好,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骆笙一晃玉蝉,“先说说这玉蝉是怎么来的。” 黑脸少年眼珠随着玉蝉转,唯恐面前恶劣至极的少女一个失手或故意把玉蝉给摔了。 “是抢了什么人得到的这只玉蝉?” 骆笙语气轻巧,却让黑脸少年瞬间气红了脸。 “玉蝉是我的,不是抢的!” “你的?”少女扬眉,丝毫不掩轻视,“我不信。” 黑脸少年又急又气:“就是我的,我从小就戴着的。我叔叔说玉蝉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念想,谁都不许碰。你快还给我!” 骆笙嗤笑:“小山匪就爱撒谎,你明明对那个络腮胡子叫大哥,怎么又成叔叔了?” “杜大哥本来就是我大哥,我叔叔已经死了——”黑脸少年说到这,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掉下来。 不能在女孩子面前哭。 “哇哇——”黑脸少年扯开嗓子嚎起来,“没吃到叫花肘子,还把我攒了好久给春花妹妹买冰糖葫芦的钱抢走了,还抢我的玉蝉……” 女魔头根本不能算女孩子! “再哭我摔玉蝉了。”骆笙淡淡警告。 黑脸少年哭声顿止,因为太急打起嗝来。 “你叔叔什么时候过世的,是个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子……”骆笙一连问了一串问题。 黑脸少年后知后觉察觉不大对劲,警惕看着骆笙:“你,你为何一直问我叔叔?” 素手一晃玉蝉,黑脸少年登时老实了,垂着头回答问题。 “叔叔七年前过世的。叔叔不爱说话,但很疼我,还教我识字习武……叔叔是我们黑风寨有名的美男子,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骆笙微微沉默了一下。 一个已经过世七年的黑风寨美男子,这黑小子究竟在担心什么? 她似乎也没这么吓人吧? 而此时,隔壁房间响起一声惨叫:“胡子,我的胡子呢?” 正文卷 第135章 我是他妻子 石焱双手环抱胸前,神色阴冷:“与其担心你的胡子,不如担心一下你现在的处境。” “什么都没我的胡子重要,你们究竟干了什么?”络腮胡子显然无法接受一觉醒来胡子不见了的沉痛打击,撕心裂肺吼道。 至于处境? 还有比胡子没了更糟糕的处境吗? 蔻儿不乐意了:“还能干什么呀,不就是把你胡子给剪了嘛。毕竟是要送去锦麟卫诏狱的,难不成想用胡须遮掩容貌?我跟你说,犯了罪想逃避是不行的呀……” 锦麟卫? 络腮胡子正被这三个字震撼着,又听那娇滴滴的小姑娘说什么犯了罪—— 他猛地跳了起来:“谁犯罪了!” 红豆撇嘴:“哟,合着进京路上打劫我们叫花肘子的不是你了。” 络腮胡子猛地涨红了脸:“我打劫的是真金白银!” 打劫肘子的是小七那个傻蛋。 等等,小七呢? 络腮胡子左右四顾,脸色由红转青:“你们把小七怎么样了?” “你放心,那黑小子好好的。倒是你,跟我走一趟吧。”石焱伸出手,按住络腮胡子肩膀。 络腮胡子用力挣脱,却发觉那只看似轻飘飘落在他肩头的手有千斤重,根本无法脱身。 “你们真没伤害小七?”顾不得自己将要如何,络腮胡子追问。 “我们伤害一个半大孩子干什么,他可是受害者。”石焱冷冷道。 受害者? 络腮胡子听出不对来:“什么受害者?” 石焱指向站在角落的秀月:“黑小子是她的侄儿,从小就走丢了,多年苦寻不着,原来是被你们山匪给抢走当了小山匪——” “胡说,小七明明是于叔的侄子——”络腮胡子激动反驳,意识到失言猛然闭嘴。 “于叔又是哪个?”石焱问。 络腮胡子闭口不答。 石焱冷笑:“既然不说,那就跟我去锦麟卫,想必到了那里你就乐意说了。” 络腮胡子一听锦麟卫,勃然色变。 他虽是山匪,也知道锦麟卫的厉害,进去了是有死无生,还会受尽非人折磨。 “你们,你们凭什么把我送去锦麟卫?”络腮胡子有些慌,“就算我是山匪,把我送去顺天府还不行么?” 他一个山匪,没资格去锦麟卫啊。 红豆噗嗤一笑:“凭什么?就凭我们姑娘的父亲是锦麟卫指挥使。不把你送去锦麟卫诏狱送哪里?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蔻儿一扯红豆衣袖:“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这么用的呀。” 而络腮胡子已经吓傻了,喃喃道:“女魔头是锦麟卫指挥使的女儿?” 石焱加大手上力气把络腮胡子拍清醒:“我劝你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反正你是死是活,黑小子以后都有亲姑姑照顾。你想想有硬撑着的必要吗?” 络腮胡子一想也对呀,小七要是那丑女人的侄子,而他是小七的大哥,那不就成了一家人。 他为啥硬撑着不说呢? 这时骆笙走了进来。 “秀姑留下,你们先出去吧。” 等到红豆几人出去,骆笙施施然坐下,对秀月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秀月迟疑了一下。 骆笙微笑:“需不需要我也出去?” 秀月纠结一番,缓缓摇头:“姑娘不必出去。” 骆笙唇角笑意深了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秀月背负着王府灭门幸存者的秘密,戒心十足。 而这一次小小的试探,可以看出秀月潜意识里对她已经有了一定信任。 或许,秀月比谁都更希望她就是清阳郡主。 “你说一说于叔的事儿。”秀月竭力平静着说出这句话。 “于叔啊,是十二年前主动投奔咱们黑风寨的。说与家里人失散了,一个大男人不知怎么养活一个婴儿,所以投奔寨子寻一条活路……于叔能文能武,我识的几个大字就是于叔教的……” 骆笙与秀月静静听络腮胡子讲述“于叔”的点点滴滴,渐渐勾勒出那个男子的模样。 “他,他会用树叶吹曲子?”听到这里时,秀月再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对啊,于叔特别厉害,一片普通的叶子都能吹出好听的曲子来。”络腮胡子两眼冒光,已经陷入了对“于叔”的盲目崇拜。 骆笙突然发现络腮胡子脸上没了胡子后,丑是丑了点儿,瞧着却最多三十出头的样子。 “于叔比你大多少?”有了这个发现,骆笙问。 络腮胡子收回思绪,不好意思笑笑:“于叔只比我大八岁。” 大八岁? 骆笙皱眉。 她记得十二年前秀月的未婚夫二十出头,如果现在还活着也不过三十三四岁,要是这样年纪似乎有点对不上了。 “你——”骆笙拧眉打量着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更不好意思了:“我其实才二十五……” 骆笙素来沉稳镇定,也难得惊了一下,不由深深看了络腮胡子一眼。 只有二十五岁吗?这可真不像啊。 络腮胡子显然对这样的目光不陌生,黑着脸敢怒不敢言。 当他留胡子是为了遮住俊美无俦的脸吗? 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常被人当成三十的,这才一怒留了胡子。 “你能唱出他常吹的曲子吗?”秀月沉默了许久,颤声问。 “让我想想。”络腮胡子回忆了一下,哼唱起来。 那是被络腮胡子唱出来后,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一首小曲儿,却跑不走其中的甜蜜与哀伤。 秀月眼中蕴了泪,颤声问道:“他,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络腮胡子也难过起来:“于叔五年前去的,去之前特意叮嘱我要照顾好小七哩。你们到底把小七藏到哪里去了?” 他望着秀月,满眼狐疑:“你真的是小七的亲姑姑?那和于叔是什么关系?” 秀月双手掩面,肩膀一直颤抖着。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心大如络腮胡子也能察觉到眼前这面貌丑陋的女子发自心底的悲痛。 络腮胡子不吭声了。 骆笙也没有出声。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秀月缓缓放下手,露出布满泪痕的脸。 她轻声说:“我是他妻子。” 这一刻,骆笙忽然湿了眼睛。 正文卷 第136章 留下 四个贴身侍女,疏风三人死在了十二年前,唯一活下来的秀月毁了容貌,今日又得知未婚夫已逝,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而她,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以骆姑娘的皮囊伺机报仇。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从来如此。 她现在想知道的是小七的身份。 秀月的未婚夫既然在十二年前抱着襁褓中的小七当了山匪,从常理推测,小七必然与镇南王府有关。 难道说幼弟还活着? 这个念头升起,骆笙心神剧颤。 她眼前浮现出司楠的模样。 那个哪怕镣铐加身也掩不住绝代风华的男子,告诉她宝儿在那个血雨腥风的晚上就被摔死了。 他祈求她杀了他,给他解脱。 她还记得匕首刺入他心口,他对她道谢,他还想唤她一声郡主。 她实在难以相信司楠对她扯了谎。 那么现在就有两个可能。 一是司楠弄错了,当年被摔死的不是幼弟,真正的幼弟已经被秀月的未婚夫带着逃了出去。 另一种可能,小七是王府中某个人的孩子,恰好被往外冲的秀月未婚夫碰到,出于恻隐之心带了出去。 骆笙更倾向前一种可能。 于情,她比谁都渴盼幼弟尚在人世,让她在这人世间不是只有仇恨。 于理,秀月的未婚夫掌管王府一卫府兵,如果没有特殊任务在身,只会选择死战到底流尽最后一滴热血,而不是独自逃生。 骆笙还记得那个夜晚她摔倒在王府门前,抬眼是深深浅浅的红。 王府的卫兵一个个倒下,后面的人就算失去了武器,也会以血肉之躯顶上去。 王府的将士,没有孬种。 “原来于叔真的娶妻了。”络腮胡子听了秀月的话,一脸震惊,“寨子里的人都以为于叔推脱呢。曾经好些人排着队要给于叔说亲,于叔说他早有妻子,这辈子不会再娶……” 秀月终于失声痛哭。 络腮胡子无措看向骆笙。 骆笙没有打扰秀月。 这个时候,秀月需要痛哭一场。 而她也需要找一个恰当的机会,让秀月知道她就是清阳郡主。 她太想知道小七究竟是不是宝儿了。 掩埋在十二年前那个夜晚的部分真相,或许只有秀月才知道。 她需要秀月给她一个答案。 骆笙转身,缓缓往外走。 谁不想痛哭一场,可她没有痛哭的资格。 至少在家仇未报之前没有。 络腮胡子见骆笙不理会大哭的秀月,反而要出去,情急喊道:“那个,我怎么办?” 骆笙语气淡淡:“可以留下一起哭,或者随我出去。” 络腮胡子忙追了上去。 他还要脸,怎么能留下一起哭呢。 走出隔间,骆笙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儿?” 迎着少女漠然澄澈的眸子,络腮胡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忽然问起他的名字呢? 难不成是见他剃了胡子,还挺显年轻? 想到眼前少女的光辉事迹,络腮胡子瞬间打消了胡思乱想,老实道:“我叫杜飞彪。” “你的同伙呢?” “同伙?”络腮胡子后知后觉想到了壮汉,面色一变,“你们把我陆大哥怎么样了?” 红豆丢过去一个白眼,没好气道:“还能把你同伙卤了吃不成?像个死猪一样还睡着呢。” 络腮胡子松了口气,这才道:“陆大哥叫陆虎。” 他一直觉得陆大哥的名字比他的气派,也难怪是十里八寨混得最好的一个。 而正被络腮胡子羡慕着名字的壮汉终于醒了。 “锦,锦麟卫?”壮汉听了石焱的威胁,眼都直了,“打劫一锅卤牛肉不至于送去锦麟卫吧?兄弟,咱商量一下,送去顺天府行吗?” “送一个?那送我去,放过我两个兄弟!打劫是我策划的,他们才来京城,还什么坏事都没干呢……” 不久后,石焱走出来,压低声音对骆笙道:“两个人的话对上了。” 分开询问,不给通气的机会,算是审问的一点小技巧。 秀月整理好情绪去见了黑脸少年。 一番相认不必多言,如何安排络腮胡子与壮汉,这可成了盛三郎等人十分重视的大事。 “留下?不行,这两个饭桶吃得太多,不能留下。”盛三郎表示坚决反对。 石焱立刻附和:“我也不同意。” 络腮胡子抱着黑脸少年哭嚎:“我不能跟小七分开啊,我答应早死的于叔要好好照顾小七啊……” 与小七分开,还吃不着酒肆的酒菜,让他以后可怎么活。 黑脸少年可怜巴巴望着秀月:“姑姑——” 秀月心头一软,看向骆笙:“姑娘,能不能让飞彪也留下来,他的伙食费我来担……” 骆笙其实早就决定把络腮胡子留下。 络腮胡子是小七最亲近的人,且因为小七与王府有关,她也不放心把这么一个人放到外头去。 但面上是不能痛快答应的。 见骆笙迟疑,络腮胡子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候到了,忙拍着胸脯道:“我不用姑姑养活,我可以刷盘子洗碗劈柴火。” 红豆翻了个白眼:“可拉倒吧,你一顿饭吃下去的银子都可以请个长工干一辈子了。” 络腮胡子眨眨眼,猛然想起了那些酒菜的价格。 一只烧猪头一百两,二十碗阳春面一百两…… 他猛然拽住秀月衣袖,沉痛道:“姑姑,侄儿无能,暂时就靠您养活了。您放心,等以后侄儿有了出息会好好孝敬您的。” 黑脸少年目瞪口呆。 虽然大哥跟他的姑姑叫姑姑也没错,可适应的是不是忒快了些? 秀月盯着那只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忍了又忍才没有甩开,默默等着骆笙的决定。 骆笙黛眉舒展,淡淡道:“既然这样,看在秀姑的面子上就留下吧。” “多谢姑娘!”络腮胡子激动得眼前出现了幻觉。 一只烧猪头飞过去,一盘卤牛肉飞过去,一碟酱鸭舌飞过去…… 他尝过的以及没舍得尝的美食一盘盘在眼前掠过,让他只剩下傻笑。 以后想吃多少吃多少,有姑姑管饭! 决定了络腮胡子的去留,众人视线落在壮汉身上。 壮汉心一横,伸手拽住了秀月另一只衣袖:“姑姑,侄儿以后有了出息也会孝敬您的——” 正文卷 第137章 来迟 今日上朝的人发现赵尚书情绪不佳,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恰好有几桩麻烦事要商讨,一来二去就拖到了傍晚才散朝。 与赵尚书关系尚可的工部尚书凑过来,问道:“赵尚书怎么愁眉苦脸的,莫非是遇到了难解的案子?” “没有。”赵尚书往外走着,没精打采搭了一句。 工部尚书笑笑:“也是,你有个得力属下,什么案子都用不了太久就能破了。” “是啊,林腾很能干。”赵尚书想到林腾,就想到了去有间酒肆能算半价的林疏。 这么一想,越发心塞了。 要是能把林疏安排到刑部来就好了,可惜那孩子不入仕。 真是可惜了啊! 眼见赵尚书露出遗憾之色,工部尚书更加好奇了:“赵兄到底怎么了?要是遇到了难事,不妨与我说说。” 赵尚书看老朋友一眼,直接道:“缺钱。” “啥?”工部尚书以为听错了。 走在二人周围正竖着耳朵听的几位大臣也以为听错了。 没听说赵府有什么亏空啊,赵尚书居然公然说缺钱。 这,这一定是遇到天大的难事了! 工部尚书脸色一正:“赵兄缺多少?我这里还有些私房钱可以应急——” 赵尚书摇头叹息:“难说。” 眼见吸引了不少注意,赵尚书也没想着瞒着。 毕竟不能让他一个人把私房钱吃没了。 “是这样的,几日前,青杏街上开了一家酒肆……” 听赵尚书说完,众人齐齐咽了咽口水。 “赵尚书,那家酒肆的饭菜真那么好吃?” “我闲着没事哄你们玩吗?”赵尚书一听别人质疑他的口味,立刻不乐意了。 工部尚书很是纳闷:“既然如此,去吃就是了,赵兄何必闷闷不乐?” “贵呀!”赵尚书跌足长叹,“太贵了。” 吃一顿几百两银,就算他是二品大员也受不了啊。 毕竟年俸加铺子田庄那些产息都捏在夫人手里呢,他攒私房钱不容易啊。 他盘算着一个月最多吃一次,不能再多了。 可一想到一个月只能吃到一次有间酒肆的饭菜,剩下一日三餐全在吃猪食中度过,心情能好吗? 呵呵,能强撑着上朝不请病假已经很不错了。 工部尚书心想:一间酒肆能有多贵,看把老赵愁的。 他立刻开口相邀:“既然有间酒肆的酒菜那么好吃,我请赵兄喝一杯,正好也尝尝鲜。” “钱兄请客?”赵尚书眼睛立刻亮了。 他连吃了三顿,前两顿都有人请客,只最后一顿自己掏的钱。 就这么一次立刻让他警醒了,忍痛决定今晚不去吃。 万万没想到还有人请客! 赵尚书握住钱尚书的手,声音颤抖:“钱兄,你真是够意思啊。” “赵兄严重了,一顿酒而已。”钱尚书扫到四周的同僚,笑了笑,“人多热闹,不如同去——” “钱兄!”赵尚书一声喝,把钱尚书后面的话吓了回去。 “赵兄?” 赵尚书一脸严肃:“今日咱们两个好好说说话。” 老钱这么够意思,不能害了他。 毕竟工部没什么油水,老钱也不容易啊。 眼见两个尚书并肩走了,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那个新开的酒肆真有那么好吃?” “赵尚书最喜欢吃,能让他觉得好吃,应该差不了。” “没听赵尚书说挺贵的,所谓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 “要不——咱们也去尝尝?” “走,去尝尝,反正青杏街离得近。” 先一步离开的赵尚书不知道,后面呼啦啦一群人正追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去。 与赵尚书等重臣不同,如林祭酒这般清贵的官员,是用不着耗在朝上争来争去的。 可林祭酒同样情绪不佳。 无他,连吃了两日有间酒肆的酒菜,一想今晚要回家吃就难受。 可没办法啊,兜里穷,就算带着二孙子算半价也不能每天去吃啊。 缓缓吧,等馋得受不了的时候再说。 国子监的官吏都很清闲,见长官心情不好,很快就打听出来缘由。 居然是因为吃不着一家酒馆的饭菜? 他们大人不是那等浅薄之人,不至于啊。 默默看着林祭酒没精打采下衙,数位好奇的下官相约去了青杏街。 此刻有间酒肆刚刚开门。 盛三郎把桌子抹干净,忧心忡忡:“今日多了三个饭桶,咱们会不会不够吃了?” “不一定。连来三日的赵尚书恐怕不舍得来吃了,连来两日的林祭酒兜里应该没钱了,他们的夫人虽然手头宽裕,可当家主母不能每日跑出来吃吧。这么一算,说不准今晚就我们主子来。”石焱不知是安慰盛三郎,还是安慰自己。 盛三郎看石焱一眼,叹气:“你们王爷吃得也不少。” 石焱不由点头:“谁说不是呢。” 二人正忧心着,赵尚书就领着钱尚书走了进来。 “钱兄,就是这里了。” 石焱惊了:“您又来了——” 赵尚书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钱尚书请客!快说说今日新菜是什么。” 听完价格的钱尚书嘴唇苍白,两眼发直。 他,他就是管着工部的一个穷老头子啊! 这边酒菜刚送上,突然涌进来七八个客人。 这下连红豆都坐不住了,快言快语道:“好叫几位大人知道,咱们酒肆的饭菜可不便宜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恼了。 他们好歹是朝廷重臣,这店小二瞧不起谁呢! “上菜!” “上酒!” 不多时又进来一批人。 闻着让人受不了的香味,听着娇俏可爱的店小二轻视人的话语,新进来的人只剩下一个反应。 “上菜!上酒!” 风卷残云,杯盘狼藉。 一桌桌酒客痛并满足着离去。 太贵了,太好吃了。 攒够了钱还来…… 夜色渐浓,卫晗姗姗来迟,看着盛三郎几人面色铁青收拾桌子,微微诧异。 站了片刻无人招待,他喊了一声石焱。 因饱受打击而反应迟钝的小侍卫这才发觉主子来了,双眼无神走过来。 “主子,您来晚了,都没了……” 卫晗皱眉,不由去看骆笙。 都没了,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骆笙微微一笑:“不好意思,酒菜售罄,王爷明日请早。” 正文卷 第138章 名扬 酒菜售罄? 卫晗脸色沉了沉。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骆姑娘在针对他。 当然,即便有这种感觉,他也不能如何。 堂堂亲王,总不能为了一口吃的与一个小姑娘计较。 再说,他其实也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 卫晗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胃,走向骆笙。 骆笙微笑:“王爷明日再来吧,我们酒肆要打烊了。” 卫晗没有理会这话,把一个木匣放在了柜台上。 骆笙随意扫了扫,不解看着他。 “骆姑娘的酒肆开张,我还未送过贺仪,实在失礼了。” 骆笙语气淡淡:“我与王爷并无深交,且男女有别,王爷未送贺仪本就理所应当,何来失礼之说?王爷还是把东西拿回去吧。” 卫晗还是头一次给女子送礼物,没想到被拒绝得干脆利落,给出的理由还是男女有别…… 连心情正低落的石焱都听不下去了。 骆姑娘有点欺负人了啊。 跟谁讲男女有别都行,跟他们主子讲男女有别,这不是倒打一耙嘛。 石焱对着卫晗猛眨眼睛。 主子,把骆姑娘扯掉你腰带的往事说出来! 卫晗当然忘不了这段让他至今还是许多人茶余饭后谈资的往事。 但他不准备再提。 从进京路上到现在陆陆续续的接触,他已经能确定骆姑娘对他无意。 既然这样,再提那些就没意思了。 卫晗把木匣往骆笙的方向推了推,神色淡然:“在我心中,朋友便是朋友,只有品性之分,并无男女之别。” 石焱抚额。 苍天啊,主子这辈子大概只能等着皇上赐婚了,靠自己是不可能忽悠到媳妇的。 他居然对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谈品性,直言把人家当朋友。 这么说也行,你可表现得惹人遐想一点啊,端着一张光风霁月的脸干什么? 明摆着告诉人家姑娘你一点意思都没,就图一口吃的? 小侍卫绝望哀叹。 骆笙听了这话,眸光微闪。 朋友? 素手伸出,搭在木匣上。 “既然王爷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多谢王爷的贺仪。” 她自然不可能把开阳王当朋友,不过话说到这里,没必要弄太僵。 毕竟她是收礼的,没什么损失。 见骆笙收下礼物,卫晗笑了笑:“那我告辞了。” “王爷好走。” 见主子饿着肚子可怜巴巴要走,石焱看不下去了:“东家,您不是说给我们做油泼面吃么。” 油泼面? 卫晗脚步一顿。 他还没吃过骆姑娘做的油泼面。 这般想着,卫晗睇了石焱一眼。 石焱心头一凛,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今晚要是不能让主子吃上油泼面,他这临时店小二是当不成了。 “东家,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们主子来都来了,不如留下一起吃吧,反正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 盛三郎轻咳一声。 果然还是向着自家主子,那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吗? 那是至少多五个大海碗的事! 见石焱满眼祈求,骆笙道:“倘若王爷不嫌弃,那就留下一起吃吧。” 卫晗颔首致谢,淡然坐下。 实则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万一说得不合适,骆姑娘改主意怎么办? “王爷稍候。”骆笙转身离开大堂,去了后厨。 卫晗目光往留在柜台上的木匣上落了落,无奈笑笑。 不多时,一股浓烈香味从后厨的方向飘来,很快在大堂散开。 这种香味直接霸道,不断刺激着人的味蕾。 “我去端面!”盛三郎拔腿就往后厨跑。 卫晗端坐桌边,矜持等待。 就见盛三郎端了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并排摆着四只青花大碗。 在他后面是个壮汉,也是一个托盘四碗面。 再后面则是个不好判断年纪的男子。 卫晗盯了男子几眼,认了出来。 这是进京路上打劫骆姑娘的那伙山匪的领头人。 他看人,一贯看眼睛。 胡须或许会遮掩一个人的脸型,眼睛却变不了。 跟在络腮胡子后面的是个肤色微黑的少年。 随着这几人端着油泼面进来,那股辛辣的香味更浓烈了。 “主子,吃面。”石焱把端来的托盘往卫晗面前一放,一副邀功的语气。 卫晗垂眸,动作优雅吃起来。 吃完一碗又一碗,吃完一碗又一碗…… 那边络腮胡子与壮汉争了起来。 “哥哥,吃太多面条肚子胀,伤胃,这最后一碗面就让弟弟吃了吧,伤胃就伤弟弟的。” 壮汉拽着青花大碗不放:“兄弟的好意我领了,不过当哥哥的怎么能让兄弟受苦呢,这是人干的事吗?伤我的,还是伤我的!” 红豆掐腰就骂:“你们知道一只青花碗多少钱吗?要是敢把碗摔了,就把你们卖到金水河去!” 吃过五碗面的卫晗放下筷子,陷入了沉思。 这么两个人都可以留下来,说真的,他觉得骆姑娘的喜好太难以捉摸了。 等到卫晗离去,见骆笙似乎把礼物给忘了,石焱忙抱起匣子凑过去:“东家,您不看看我们主子送了什么啊。” 骆笙伸手打开木匣。 匣中铺着红绒布,一物静置其上。 “这是——”石焱声音发颤,似是不敢相信看到了什么。 红豆瞅了一眼,纳闷道:“一把菜刀啊,你认不出?” 石焱眼神呆滞,忽觉刚刚吃下的香喷喷的油泼面都变得索然无味。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柄菜刀。 可是,主子给人家姑娘送礼物,为什么要送一把菜刀? 刀柄包了金,它难道就不是一把菜刀了吗? 离开了酒肆的卫晗则在想:骆姑娘喜欢钱,还喜欢做菜,那份礼物她应该还算满意吧? …… 有间酒肆开张第四日之后,名声彻底打了出去。 如此大半个月后,京城上层圈子差不多都知道青杏街上有家酒肆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骆姑娘开的。 贼贵,贼好吃! 而安国公府二姑娘朱含霜则听说,开阳王是有间酒肆的常客。 “郡主,听说有间酒肆的酒菜一绝,不去尝尝太可惜了。” 小郡主卫雯摇头拒绝:“天热,我没什么胃口。” 自从母妃寿宴上发生了命案,母妃心情不佳之下就不大爽利,她哪有心思出去吃饭呢。 何况,那是骆笙开的酒肆,她为何要赏脸去捧场。 正文卷 第139章 小虾 卫雯最终没有拗过朱含霜的劝说,点头应了。 朱含霜说:“没有胃口才该去尝尝,若是吃着好吃,还能给王妃带些回去。” 正是这句话打动了卫雯。 而朱含霜在卫雯点头后,轻轻扬了扬唇角。 有间酒肆她一定要去,能和郡主一起当然比一个人方便。 她好歹是大家贵女,独自跑去酒馆吃饭有些惹眼,万一给开阳王留下轻浮的印象怎么办? 若是与身份比她还高的手帕交过去,自又不同。 何况她听说已经有不少贵女结伴去过。 二人赶到青杏街,在一间看起来寻常的酒肆外驻足。 “这就是有间酒肆?”卫雯看着进进出出的酒客,一时有些震惊。 以她的眼力当然能瞧出这些人非富即贵,甚至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 “咦,那不是太仆寺王少卿的两个孙女么,竟然也在这里。”朱含霜说得平淡,态度更随意。 太仆寺少卿不过正四品官,放到京城实在排不上号,他家姑娘在朱含霜这等贵女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 也就极少的聚会,双方才有交集。 “先进去吧。”卫雯见人来人往,轻声道。 二人走到门口,被红豆拦下来。 “二位客官对不住,咱们酒肆今日的号已经发完了。” “发号?”朱含霜听得一愣。 红豆心中虽讨厌朱含霜,当了这么久伙计面上还是能沉住气的,解释道:“咱们酒肆晚间只接待十桌客人,再多就要等明日了。” 这可是他们几个拼死谏言,姑娘才定下的新规矩呢。 来太多饭桶,他们这些辛苦干活的吃什么? 而柜台边的素衣少女留意到门口动静,往外扫了一眼。 见是卫雯,骆笙心中一动。 等了这么久,大鱼没有来,先来一个小虾也不错。 女儿吃过了,还愁当爹的不来吃么? 至于晚市只接待十桌酒客,当然不是因为红豆几个闹才定下的,而是她早有打算。 她开这家酒肆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杀人。 所以一开始就定了高价,直接把酒客圈定在非富即贵的范围,甚至就算这些人也承受不起时时来吃。 京城非富即贵者多如牛毛,她洗手作羹汤,不是天天伺候他们的。 如赵尚书等人在一开始的狂热后,荷包使他们冷静,这几日都没来了。 不过酒肆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不愁有新客人登门。 民以食为天,永远错不了。 观察这些日子,限定十桌刚刚好。 有时候一晚上十桌未满,也有如今日这样有人跑空。 朱含霜已经瞥见大堂角落里独坐的那道绯色身影,哪甘心就这么离去,当即脸色微沉:“限定十桌?从没听说酒肆限号的。” “不好意思,咱们酒肆就这样。”红豆板着脸解释,“酒肆地方小,大堂只能坐六桌,雅室只有一桌。一旦坐满,再来的就要等先前的人吃好了,这样等第二拨客人吃完酒,正好到了酒肆打烊的时候。” 打发走这些饭桶,他们就能好好吃饭了。 这时蔻儿对着两位少女福了福:“二位客官可以进去了。” 朱含霜见王少卿家两位姑娘起身,不由出声:“等一等。” 两名少女看过来,忙向卫雯屈膝见礼。 其中一人客气问朱含霜:“朱姑娘叫我们有事么?” 朱含霜矜持笑笑:“我与郡主来晚了,不知——” 她眼角余光往那道绯色身影上落了落,本想说能不能把号让给她们,话到嘴边改了主意:“不知可否拼个桌?” 把号要过来,落到他眼中未免显得霸道。 两名王姑娘还能说什么,自是不敢犹豫便同意了。 四人正好坐了一张方桌。 听蔻儿报完菜名与价格,朱含霜忍着震惊问卫雯:“郡主想吃什么?今日我做东。” 她听说这家酒肆死贵,可万万没想到贵成这样。 “就一盘酱鸭舌,一碟蓑衣黄瓜,再加一碗阳春面吧。”卫雯这些日子确实没什么胃口,有大堂里酒菜的香味刺激着,随意点了几样清爽的。 “再加一份卤牛肉,一盘水晶肴肉,一份鲅鱼水饺。”朱含霜微笑着看向两名少女,“二位吃什么?” 年纪稍长的少女忙道:“朱姑娘不必管我们。” 朱含霜狠狠松口气,面上依然云淡风轻:“同桌吃饭,难道还分开结账?二位王姑娘想吃什么点了就是,一同算在国公府账上。” 两名少女坚持着拒绝。 朱含霜暗道一句还算懂事,倒是瞧着二人顺眼了些。 “那二位王姑娘请自便。” 两名少女明显松了口气,年纪稍长的少女对蔻儿道:“两碗阳春面,一碟蓑衣黄瓜就够了。” 阳春面五两银子一碗,蓑衣黄瓜三两银子一碟,就这样也要吃去十几两银子,于她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了。 她们姐妹月钱不过二两,已经包含了与小姐妹礼尚往来等事。 大王姑娘望着妹妹,神色温柔。 都说有间酒肆的酒菜极好吃,她想请妹妹尝一尝。 只可惜囊中羞涩,只能吃一碗阳春面。 倘若味道真如传闻那般好,等过了年手头宽裕她还要请妹妹来吃,到时候也要吃卤牛肉和水晶肴肉。 蔻儿记下来,对朱含霜甜甜一笑:“客官要不要尝尝橘子酒?这是咱们酒肆独家酿制的,澄澈清亮,入口极佳,与常喝的橘子酒完全不同。” “那就来一壶橘子酒吧。”朱含霜心中滴血,面上淡淡。 “好嘞,几位稍等。” 而在蔻儿招呼这桌客人时,坐在柜台边的素衣少女却不见了身影。 “秀姑,我来做一道小菜。”不知何时出现在后厨的骆笙开口道。 秀月让开来,顺口问道:“姑娘要做什么?” “琥珀冬瓜。” 秀月眼神一缩。 琥珀冬瓜? 冬瓜有几种做法,都可以称为琥珀冬瓜,可在她心中真正的琥珀冬瓜只有一种。 当初教郡主做这道菜的厨子曾说过,整个南地会这种做法的不超过三人,一个是她的师父,一个是她的师兄,再一个就是她。 “姑娘准备做明日的新菜?” 真正的琥珀冬瓜,需要至少四个时辰才能完成。 “不,等会儿端出去给一桌客人,所以要用个取巧的法子。味道虽差了些,却也能入口。” 秀月心头巨震。 正文卷 第140章 鱼饵 琥珀冬瓜是十分耗时的一道菜,花上四个时辰都是少的。 她记得平南王妃最爱这道菜。 那是郡主与平南王世子定亲后,有一日平南王妃来王府做客,王妃得意于郡主的孝心,向平南王妃提起来。 平南王妃大为意外,说她未出阁时吃过一次琥珀冬瓜,后来就寻不到会做这个的厨子了,一直念念不忘。 王妃不懂琥珀冬瓜是耗时耗力的一道菜,便叫郡主做这道菜请平南王妃一尝。 做母亲的,总是忍不住向人炫耀女儿的出众。 郡主不忍让王妃失望,就去请教教她做琥珀冬瓜的厨子,那位女厨子便告诉了郡主一个小窍门,能大大缩短做这道菜的时间。 只不过味道稍逊。 “取巧的法子是什么?”秀月望着骆笙,喃喃问。 或许是她想多了,骆姑娘要做的琥珀冬瓜并不是她认为的那道琥珀冬瓜。 王府还有一位会做琥珀冬瓜的厨子,是用甜橙与冬瓜制成,炎炎夏日当作消暑甜点十分不错,却被那位女厨子鄙视为上不得台面的街头小食。 骆笙冲秀月嫣然一笑:“你看着就知道了。” 秀月不再吭声,目不转睛盯着冬瓜从切花到最后成为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琥珀装盘。 “骆姑娘从何处学来的?”秀月急切问道。 骆笙扫了扫蹲在后厨刷盘子的络腮胡子,以及在院子里劈柴的壮汉,笑道:“教我做这道菜的是一位女厨子,等得了闲我再与你仔细说。” 秀月清醒过来,胡乱点头:“好,好……” 骆笙喊住进来传菜的红豆:“把这盘琥珀冬瓜端到朱姑娘那一桌,记得这般说……” 听完骆笙的交代,红豆端着盘子飞快去了大堂,一路上不知咽了多少口水才忍住没偷尝一块。 此时王二姑娘已经喝干净最后一滴面汤,冲王大姑娘甜甜一笑:“姐姐,阳春面真好吃。” 王大姑娘悄悄捏了捏荷包,咬牙道:“小二,再上一盘卤牛肉。” 她们与人拼桌,哪能闻不到满桌佳肴的香味。 尤其在吃到阳春面之后,连一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面条都如此美味,可以想象卤牛肉那些该有多好吃。 王二姑娘一听,慌忙摆手:“不用,我都吃饱了。” 一盘卤牛肉二十两银呢,姐姐哪有这么多钱。 即便有,也不能花在这上面。 王大姑娘愈发心酸。 有间酒肆确实贵的出奇,然而味道也好的出奇。 倘若母亲还在,带她们花上几十两银尝个新鲜算不得什么。 只可惜母亲早逝,她们在继母手下讨生活,除了按季裁衣裳打首饰,也就是月钱可以支配。 带妹妹来这里,真正敢尝一尝的只有阳春面与蓑衣黄瓜。 偏偏超出意料的好味道打乱了她的计划。 罢了,来都来了,难道看着妹妹吃个半饱回去? 再贵就吃这么一顿。 “我想尝尝呢。”王大姑娘对妹妹笑笑,吩咐蔻儿上菜。 这时红豆走了过来,把盘子往二人面前一放。 盘中堆砌着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琥珀,全然看不出是什么食材,只有那诱人的色泽与独特的香甜气令人心生不安。 这一盘得多贵啊! 王二姑娘险些跳起来:“我,我们没点这道菜。” 王大姑娘也悄悄捏紧了荷包。 这盘菜看着就好吃,一定不便宜,说不准比卤牛肉还贵呢。 她荷包里的钱只够再买一盘卤牛肉了。 要是记账,回头酒肆把账单送到继母面前,她可受不起继母的笑里藏刀。 再者说,吃肉多实惠…… 红豆甜甜一笑:“这是赠菜。” 赠菜? 这话一出,立刻多道目光投来。 这其中就包括卫晗。 上一次别人吃赠菜他没有,还是林祭酒带孙子来吃饭的时候。 这一次,为何又有赠菜? 感受到卫晗投来的视线,朱含霜一下子紧张又激动。 他是在看她吗? 刚刚郡主去向他问好,也没见他对郡主如何热络…… 朱含霜一时间心中百般滋味,连拼桌的王家姑娘为何有赠菜都忽略了。 王大姑娘却保持着清醒:“不好意思,请问为何只有我们有赠菜?” 即便是至亲,对待子女还会分个手心手背,何况外人。 天下本就没有白来的便宜。 大堂里的酒客耳朵不由竖起来。 对呀,为何两个小姑娘有赠菜? 传说不是只有带林祭酒的二孙子来才打半价吗? 据说赵尚书还把自己孙子带来试过呢,一文钱都不给少。 好像就是被带来的孙子吃垮了,赵尚书有一阵没来了。 “这份赠菜是给客官愿意拼桌的补偿。”红豆解释道。 众人眼一亮。 还能这样?他们也乐意拼桌的。 红豆紧跟着道:“当然啦,只此一次,所以还是两位姑娘人美心善运气好。” 王大姑娘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多谢了。” 无视那些投来的目光,王大姑娘举箸夹了一块琥珀冬瓜放入王二姑娘碗中:“妹妹尝尝。” 王二姑娘见碗中之物晶莹剔透,一时竟不敢动筷子,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呀?” “这道菜叫琥珀冬瓜,是咱们酒肆的独门菜呢。” 王二姑娘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竟然是冬瓜做的?” 她不由夹起一块放入口中,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姐姐,你也吃。” 眼见两个小姑娘你一块我一块吃起来,众人那个着急。 到底好不好吃可说一声啊,怎么只顾着吃呢! 呜呜呜,一定很好吃,然而是赠菜,掏钱也买不到的。 小郡主卫雯则在琥珀冬瓜端上来之后就再没开过口,直到盘中只剩下三两块晶莹琥珀,才道:“给我们上一盘琥珀冬瓜。” 母妃提过多次这道菜,遗憾王府中的厨子无人能做,还说她小时候也喜欢吃。 幼时吃过的菜是什么味道她早就记不得了,然而母妃喜欢最重要。 “抱歉,咱们酒肆的赠菜不卖。”红豆干脆利落拒绝。 姑娘早就交代过了,酒肆的规矩不能破。 朱含霜面色一沉:“不卖?你们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的规矩!” 红豆撇嘴:“规矩是我们东家定的呢,就连开阳王想买都不卖的,朱姑娘难不成比王爷脸面还大?” 正文卷 第141章 上钩 大堂里的人又齐齐去看独坐一桌的绯衣男子。 开阳王也打过赠菜的主意却被酒肆拒绝了? 真看不出,开阳王是为了吃这么拉得下脸的人呐。 卫晗捏着银箸,面不改色。 他看出来了,那日送的金菜刀似乎没讨骆姑娘欢心。 他也想起身便走,然而他的胃不答应。 感受到开阳王周围的寒气,众人忙收回视线。 开阳王就算拉得下脸,那也不是对着他们。 他们可惹不起这位王爷。 而朱含霜听红豆这么说后,一下子被堵住了嘴。 换作与别人比较,她还能说几句,可偏偏这贱婢把开阳王拉出来。 到这时,满桌佳肴已经无法让朱姑娘满意。 她恨恨想着:以开阳王的身份什么山珍海味吃不着,为何非要来骆笙开的酒肆受闲气。 他,他就不能争气一点么! 这般想着,她含怨扫了那人一眼。 卫晗并没往这边多看一眼,正面无表情吩咐石焱:“再上一盘卤牛肉。” 朱含霜:“……” “既然只赠不卖,那便罢了。”见引起众人注意,卫雯淡淡道。 因为一盘菜被人关注议论,没有必要。 不过琥珀冬瓜她是一定要让母妃尝到的。 “这道菜形如琥珀,令人心动,酒肆不准备加入食单么?” 红豆道:“今日赠给这两位客官吃,如果吃着好,明日就加入食单。不过琥珀冬瓜做起来麻烦,即便加入食单也不会每日供应。” 众人眼一亮。 这么说,明日就能吃到这道琥珀冬瓜了? 然而随后又沮丧起来。 吃过这一顿,明日哪还有钱来吃啊。 卫雯当然不担心银钱的问题,含笑问王家两位姑娘:“不知这道菜如何?” 王大姑娘还算矜持,由衷赞了一句好吃。 王二姑娘则连连点头:“入口即化,特别好吃,我根本尝不出来这是冬瓜做的……” 听王二姑娘形容完琥珀冬瓜的味道,众人默默吞了吞口水,又理智去摸钱袋子。 忍住,没钱! 红豆似是想起什么,扬声道:“对了,明日咱们酒肆将要推出一道新菜——扒锅肘子。扒锅肘子各位客官知道吧?” 众人齐齐点头,又齐齐摇头。 肘子当然知道,扒锅肘子又是什么做法?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就觉得好吃。 红豆得意一笑:“扒锅肘子可是一道大菜,不是每日都供应的。各位听说过烧猪头吧?” 众人再次齐齐点头。 太听说过了啊。 赵尚书不知遗憾多少次只在酒肆开张头一日吃了那么一回呢,他们听得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能吃一次赵尚书口中那样的烧猪头,一百两银子算什么。 不就是钱么,千金散去还复来。 红豆忍着心痛道:“所以各位把握机会,莫要再错过了。” 她其实一点不希望这些饭桶把握机会,最好明晚没有客来,全留给自己人吃。 众人猛点头。 已经错过了烧猪头,不能再错过扒锅肘子了,明日一定来吃! 钱?反正能记账,先吃了再说。 而小郡主卫雯也坚定了明日再来的决心。 父王喜欢吃肘子。 “郡主吃好了吗?”琥珀冬瓜引起的骚动过去,朱含霜问卫雯。 卫雯点头。 “那就结账吧。” 听蔻儿报出账单,朱含霜心尖颤了颤,面上竭力保持淡然:“记在国公府账上。” 等蔻儿记完账,卫雯这才道:“给我打包一份黑蒜酱鸭舌。” 酸中带甜、辣度适中的鸭舌,母妃一定喜欢吃。 蔻儿抿唇一笑:“好叫客官知晓,咱们酒肆不外卖。” “不外卖?”卫雯微微挑眉,看了柜台边的素衣少女一眼。 “对呀,先前开阳王有事不能来,想要外送到王府,咱们酒肆照着规矩都没答应呢。”蔻儿柔声道。 正吃卤牛肉的卫晗:“……” 卫雯看了卫晗一眼,眼神复杂。 小王叔在太子面前都能端长辈的架子,怎么就让一间酒肆吃得死死的? 然而不管如何不满,有开阳王的例子在先,卫雯不好再强求。 论身份,父王与小王叔相当,既然有间酒肆不买王叔的账,就没必要提起父王。 一旦被拒绝了还是平南王府丢人。 “既然这样,我提前预定明日一桌,这总可以吧?” 蔻儿微笑:“抱歉,咱们酒肆概不预定。” 这条规矩也是姑娘定的,虽然苛刻了些,但他们十分支持。 这些人愤而不来才好呢。 卫雯忍无可忍,拂袖而起走至骆笙面前。 “骆姑娘,这真是酒肆的规矩?” 骆笙淡淡一笑:“自然是酒肆早就定下的规矩,郡主难道以为我针对你?” 听到这话的卫晗抬眸看她。 他近来对“针对”二字有些敏感。 骆笙似有所感,眼波一转与之对视。 那一瞬间,卫晗心头一跳,生出不妙预感。 望过来的少女嫣然一笑,对着卫雯微扬下巴:“郡主若是不信可以问问王爷,看我有没有针对你。” 卫晗举杯饮了一口烧酒。 烈酒入喉,好似火烧。 别问他,他本来就一直被针对着。 卫雯当然不敢过去问。 小王叔的脾气可没看起来这么好,也就是骆笙投其所好抓住了王叔的胃,才能如此嚣张。 她要是过去问,就傻了。 “骆姑娘如此说,我怎么会不信。”卫雯忍怒笑笑,对朱含霜微微颔首,“含霜,咱们走吧。” 朱含霜起身,心中颇为不舍。 他还没走呢。 奈何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拖延的借口,只好作罢。 骆笙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在酒肆门口,懒懒收回视线。 预定是不可能的。 她的目标是平南王,若是行动之日是平南王府提前定好的,岂不是给人怀疑到她身上的可能。 尽管以大都督之女的身份被怀疑到的可能性很低,她也不愿冒一丝风险。 她不需要通过预定来确定平南王会不会来。 酒菜投其所好,不愁对方不照着她的安排来。 酒肆中食客渐渐散去,只剩卫晗一人独坐。 石焱讪笑:“主子,要结账么?” “结账。” 总算等到其他酒客离开的某人起身走至骆笙面前,把蓝布包裹之物递过去。 骆笙看了一眼,微微抿唇。 难不成又要送她一把菜刀? 正文卷 第142章 礼物 “这是什么?”骆笙倚着柜台,语气毫无波澜。 卫晗语气同样没有波澜:“送骆姑娘的礼物。” 石焱站在角落猛挤眼睛。 您送礼物,不管送的是啥,好歹语气温柔一点啊,能让女孩子觉得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就对了。 就这语气,还以为是让对方结账呢。 “石三火,你眼睛抽筋了?”红豆嫌弃睨着石焱。 石焱摸摸鼻子,去收拾桌子。 “王爷已经送过贺仪了,为何还送我礼物?”骆笙看着卫晗,漫不经心问。 眼前男子似乎偏好绯色,一袭绯衣衬得他肌肤如玉,冷硬又冷清。 可这样一个人却以平淡语气说了一句足够撩人的话:“在王府无意中翻到此物,觉得骆姑娘会喜欢,所以就送了。” 擦桌子的小侍卫险些感动哭了。 主子终于有那么一丝长进了! 骆笙不由笑了:“王爷这话容易引人误会。难不成只要我喜欢的,你就会送?” 卫晗望着她,道:“我力所能及之处,只要你喜欢。” 骆笙挑眉:“为什么?” 石焱又忍不住挤眼睛了。 主子,大胆说出来,说你倾慕她! 他就不信了,以主子的相貌与身份,骆姑娘真的不考虑那么一下下。 在小侍卫的心急火燎中,卫晗坦然道:“我很满意酒肆的酒菜,对骆姑娘心存感谢。” 与那双墨玉般冷然的眸子对视,骆笙能看出对方真心实意这么想。 她不由笑了:“王爷付过钱了。” “很多中意之物不是付钱就能买到的。”卫晗把蓝布包裹之物推到骆笙手边,“还请骆姑娘收下。” 骆笙目光往那物上落了落,面无表情道:“即便王爷额外送礼,也是不能享受半价的。” 卫晗滞了一下,才道:“我并无此意。” 能不能半价无所谓,倘若骆姑娘看在他诚心送礼的份上有菜相赠,这才是目的。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骆笙终于点头。 卫晗唇角微扬,笑意真切:“那我回去了,明日再来。” “王爷好走。” 骆笙望着转身往外走的绯色背影,随口问了一句:“王爷为何一直穿绯衣?” 卫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石焱迫不及待解释:“我们王爷每天至少换一套衣裳的,只是颜色款式差不多而已——” 后面的话被如刀眼神逼了回去。 石焱委屈擦桌子。 他不是怕骆姑娘误会主子不勤快洗澡换衣裳嘛,主子怎么就不懂他的心呢。 卫晗与骆笙对视,以十分平静的语气道:“以前常杀人,穿绯衣溅上血迹不会太惹眼,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石焱拎起抹布捂脸。 主子再让他绝望,他就不养鹅了,努力争取一下面首的身份说不定能延长待在骆姑娘身边的时间。 “原来如此。”骆笙颔首示意知道了。 卫晗看了看她,道:“骆姑娘回京后喜欢穿素衣。” 他还记得那个冲过来拽掉他腰带的少女是一身明艳的红。 此时想来,竟有种判若两人的感觉。 骆笙听到这话,眸光冷下来,凉凉道:“王爷关心姑娘家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做什么?” 王府满门被灭,大婚之日含恨而死,她不穿素衣难道欢天喜地穿一身大红吗? 卫晗无辜动了动眉梢。 是骆姑娘先问他的,他以为对方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而已。 怎么又生气了? 想了一瞬想不通,只好作罢。 “只是随口一问,如果骆姑娘觉得唐突,那我道歉。” 骆笙端起茶杯:“王爷慢走。” 卫晗在心中叹口气,转身离去。 石焱把抹布一扔,凑上来求情:“东家别生我们主子的气,主子是没有与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谈不上生气。”骆笙随口敷衍一句,视线落在蓝布包裹之物上。 这一次,开阳王送了什么? 实在是那把金菜刀印象太深刻,骆笙干脆把蓝布一层层揭开,露出真容。 是薄薄的一册书,封面几个大字:潘氏食珍集。 竟是一本食谱。 北地有潘姓厨师世家,擅长炖菜,只可惜多年前的战乱使潘氏断了传承,被许多名厨视为憾事。 这些事,还是她身为清阳郡主时从一位北地来的厨子口中知道的。 这册潘氏食珍集,莫非就是北地潘家失传的食谱? 骆笙打开翻看,果然不出所料。 这礼物,确实合心意。 不过礼物虽合心意,人却不行,谁让他姓卫呢。 骆笙面上不露喜怒,对一脸绝望的小侍卫笑笑:“先是菜刀,再是食谱,看来你们王爷不是给我送礼物,而是希望我做出更好的饭菜,好让他吃得满意。” “不,我们主子不是这个意思——”石焱还想替主子辩解一下,可目光落在那册食谱上,登时无话可说。 “姑娘,咱们吃饭吧。”红豆等得不耐烦,催促一句。 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提的,她们姑娘缺男人么? 赶紧吃饭才是正经。 酒肆很快迎来一日里最惬意的时候,天边的月悄悄躲进云层。 卫雯踏着月色回到王府,换过衣裳直接去了平南王妃那里。 “今日在外头吃的?”平南王妃捧着茶杯,随意与女儿闲聊。 “青杏街开了一家酒肆,味道特别好。母妃,明日咱们一起去吃吧。” 平南王妃笑着摇头:“你想去,多带些下人陪着就是了,母妃去不合适。” 卫雯劝道:“母妃不知道,那家酒肆去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连小王叔都是常客呢。” “呃,开阳王是常客?”这倒引起了平南王妃的兴趣。 “是呀,王叔常去的,还有六部尚书以及他们的女眷,许多人都去过了。” “看来那家酒肆味道确实不错,不过母妃近来胃口不佳,回头再说吧。” 卫雯抿了抿唇:“母妃,那家酒肆的厨子还会做琥珀冬瓜。” “琥珀冬瓜?”平南王妃一愣,这下子是真的来了兴趣。 “母妃,您就答应吧,明日叫上父王与二哥,咱们一起去。” 平南王妃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回头我问问你父王有没有空。” 琥珀冬瓜啊,真是许久没有吃过了。 正文卷 第143章 鱼来 翌日上午,骆笙就去了酒肆。 真正地道的琥珀冬瓜,是十分耗时的一道菜。 去皮切花的冬瓜上了糖色,要用小火耐心?上四五个时辰才成。 其中冬瓜的重量、糖汁的比例以及火候的调整都十分讲究,稍一不慎就会使受到长时间加热的冬瓜软塌化掉。 至于扒锅肘子,更是一道名副其实的大菜,同样非短时可成。 盛三郎搬了个小杌子,干脆守在汤桶旁边不走了,闻着香味问骆笙:“表妹,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还没卤好吗?” 他可是亲眼瞧着表妹与秀姑一起处理好数十个一斤多重的肘子,齐齐整整放入汤桶开始卤制,从处理到卤制用了快三个时辰了。 这也忒讲究了,卤肘子花工夫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先在冷水里浸泡一个时辰? 这不是耽误工夫嘛。 盛三郎等得心焦,忍不住嘀咕。 秀月淡淡解释道:“浸泡足够时间去掉血水,肘子才不会有腥味。” 解释完,秀月小心翼翼揭开桶盖,一股浓香立刻涌了出来。 “好了吗?” “是不是可以吃了?” 红豆几人全都围过来,迫不及待探头去看。 袅袅蒸气中,可见数十个红汪汪的肘子一个挨着一个,别提多讨人喜欢。 石焱吸溜一声:“看着就好吃。” 红豆撇嘴:“能不好吃吗,肘子里的大骨头都抽出来了,吃起来全是肉。” 盛三郎巴巴问骆笙:“表妹,要不咱们先尝尝?” 红豆等人猛点头附和。 先尝一口也好啊,这肘子闻着忒香了。 骆笙笑了:“表哥知道这道菜为何叫扒锅肘子吗?” “不知道,我就知道好吃。”盛三郎答得很实在。 秀月正把卤好的肘子往外捞,骆笙则解释道:“先卤后扒,才是这道菜的妙处。” 木桶旁边是一口大铁锅,锅底垫着一个只比锅盖略小的大盘,那些被捞出来的肘子一个挨一个摆在其上。 秀月指挥络腮胡子把木桶中的原汤倒入其中,盖上锅盖以小火慢扒,这才算暂时闲下来。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秀月揭开锅盖看了一眼,对骆笙道:“姑娘,差不多了。” 众人登时来了精神:“好了?” 骆笙也不解释,亲自把一个个肘子小心铲出来放入托盘,等到留在铁锅中的汤汁熬到浓稠,拿一只刷子蘸上汤汁一层层刷到肘子上。 如此反复刷上数遍,冷却下来的肘子就变成了亮红色,像是凝固了一层琥珀,与那道琥珀冬瓜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这时,天色已是暗下来,快到了酒肆开门的时间。 盛三郎拼死抵着门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表妹,今日要不让我们先尝一尝,就不开门了!” 石焱几人想点头,然而东家就是东家,可不是他们表妹,只能以沉默表达对表公子的支持。 骆笙笑笑:“红豆,去跟秀姑说切两个肘子给大家尝尝。” 红豆飞快跑进后厨,不多时端着两个盘子回来。 盘子才往桌上一放,几人就饿狼般争抢起来。 骆笙见状笑着摇摇头,亲自拉开了酒肆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让她惊诧后退半步。 “是不是吓着骆姑娘了?”卫晗问。 他也没想到才到酒肆门口,门就突然打开了。 骆笙不由多看了门外的男人一眼。 原因无他,一直一身绯衣的开阳王今日竟穿了一件竹青色直裰。 比之往日的夺目,倒是多了几分清雅。 察觉骆笙注意他的衣裳,卫晗有那么一分不自在,面上却半点不露。 “王爷今日来得早。”骆笙侧开身子,随口说了一句。 卫晗举步走入酒肆,听了这话微微抽动嘴角。 昨日就知道今日有新菜扒锅肘子推出,能不早点来么? 毕竟他既不能预定,也不能享受任何优待。 再然后,卫晗就顾不得想这些了,乌湛湛的眸光往抢食的石焱等人那里一扫,彻底冷下来。 他想过石焱这小子跟着骆姑娘没少吃好的,却没想到过得这么美。 这混账是忘了本来该干什么吧? 熟悉的杀气袭来,石焱猛然转身,见到卫晗的瞬间惊恐睁大了眼睛。 小侍卫飞快把嘴里香喷喷的肘子肉咽下,扑到卫晗面前。 “主子,您这么早就来了,快这边坐!” 卫晗坐下,语气淡淡:“若不是这么早来,怎么看到你吃肘子。” 石焱都快跪下了:“主子您听我解释啊——” 这是第一次先饱口福啊,平时都是等打烊才有饭吃的。 “不必解释,上菜吧。”卫晗语气更冷。 听这混账解释每日吃得美滋滋,而他还要担心能不能吃上吗? “您今日想吃什么?”小侍卫含泪问。 “肘子三个,琥珀冬瓜一份,再来一壶烧酒。” 石焱立着没动。 卫晗睇他一眼。 石焱顶着如山的压力,坚强解释道:“东家说扒锅肘子限量,一桌最多两个。” “这样么?今日一共有多少只肘子?”卫晗随口问。 石焱脱口而出:“三十个。” “呃?”卫晗挑眉,“只接待十桌,一桌限量两个?” 还有十个肘子哪去了? “明日让石燚——” 没等卫晗说完,石焱就跪下抱住了他大腿:“主子,卑职已经和大白有感情了啊,您不能这么残忍啊——” 眼见骆笙看过来,卫晗脸色发黑:“起来。” 这时门口有声音传来:“十一弟也在?” 卫晗看过去,就见平南王立在门口,旁边站着平南王妃,挽着平南王妃手臂的是小郡主卫雯。 骆笙这时也把视线投过去。 她看的只有一个人,便是平南王。 钓了这么久的鱼,这条大鱼终于来了。 她的仇家是平南王府与太子,以目前的情况对太子动手难度太大,先找平南王府算账正合适。 平南王、平南王妃、世子卫丰、小郡主卫雯,平南王府的主人有四位,要保证无人怀疑到她身上,至少在与酒肆扯上关系的地方只选一人解决最安全。 首选自然是平南王。 开一间酒肆,杀一个人。 这笔生意不亏。 “红豆,还不去招待客人。”骆笙平静道。 正文卷 第144章 满意 先尝为快的店小二红豆精神抖擞走了过去:“几位客官里面请。” 三十个扒锅肘子,刚刚他们尝了两个,等打烊还有八个等着呢。 姑娘与秀姑一般不吃,表公子一个,石三火一个,蔻儿一个,掌柜一个,小七一个,陆虎和杜飞彪分一个,她能吃两个! 这般一想,红豆自是精神十足招呼客人。 平南王不由多看了红豆一眼。 他自来了京城当着尊贵闲散的亲王,加之太子那层关系,无人不捧着敬着,还是头一次听人叫他客官。 听来竟有几分新鲜。 “可有雅室?”平南王问。 红豆甜甜一笑:“客官来得早,雅室还空着。” “那就去雅室。”平南王向卫晗提出邀请,“十一弟一起吧。” 卫晗淡淡拒绝:“不打扰三哥、三嫂一家人吃饭了。” “十一弟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亲兄弟,不就是一家人么。”平南王笑呵呵道。 骆笙冷眼看着,心中冷笑。 多年前的平南王在父王面前也是这般好脾气,令人如沐春风。 岂料这副模样下是多么狠毒的心肠。 她转眸,看卫晗如何回答。 卫晗神色依然冷淡:“主要是我习惯了坐在大堂。” 平南王面上还是那般亲热的笑:“既然这样,就不勉强十一弟了。” “客官请吧。”红豆扭身引着平南王一家上了楼梯。 骆笙视线追随一瞬,垂眸端起茶杯。 清茶苦口,令人神清。 她当然不会选择在平南王第一次来就动手。 门内,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门外,有平南王带来的护卫,甚至暗卫。 想要杀一个王爷,岂是那么容易的。 鱼来之后,根据鱼儿的特性完善布局才是正道。 骆笙放下茶盏,起身走向后厨。 “扒锅肘子,琥珀冬瓜——”石焱端着托盘过来,一边报菜名一边把盘碗往桌上放。 卫晗却罕见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菜,而是目光追随着那道素色身影,若有所思。 “主子,您看什么呢?”石焱纳闷了。 香喷喷的肘子摆上桌,主子都不瞧一眼么? “看骆姑娘。”卫晗收回视线,语气坦然。 石焱愣了一下,压低声音:“主子,您这种超常发挥最好留到骆姑娘在的时候,别在卑职这里浪费了啊——” “滚。”卫晗冷冷扫了石焱一眼,举箸夹菜。 一个肘子切成薄薄大片,依然维持着完整装盘,看起来并不算多。 卫晗夹起一片吃下,不舒坦了整个白日的胃这才熨帖了。 今日,骆姑娘多看了平南王一眼。 一般来说,有酒客进门,骆姑娘只看一眼。 卫晗压下这丝疑惑,夹起第二片肘子。 雅室里,酒菜已经摆上。 卫雯夹起一块琥珀冬瓜放入平南王妃碟中:“母妃,您尝尝这家酒肆的琥珀冬瓜味道如何。” 真的磨着母妃一同过来,她又开始担心会令母妃失望,毕竟她没尝过这道菜。 平南王妃没动筷子,盯着碟中的晶莹琥珀神色复杂。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她记忆中的琥珀冬瓜。 地道的琥珀冬瓜,她只吃过两次。 一次还是少时,她随着母亲去外祖家给外祖母贺寿,小住期间吃过一次。 听母亲说,外祖家的那个厨子制这道琥珀冬瓜有独门秘法,是祖上传下来的。 回来后不过半载,外祖母便过世了。 外祖家与自家相隔数百里,那是记忆中唯一一次母亲带她去外祖家,外祖母的慈爱连同那道甜蜜的琥珀冬瓜从此留在她记忆深处。 再后来,就是去镇南王府做客,与镇南王妃闲谈时听对方提起清阳郡主会做这道菜。 她尝了,或许是少了一层温情回忆,比之在外祖家吃到的琥珀冬瓜味道稍逊。 但也十分不错。 可以说,从某些方面,她对清阳郡主这个准儿媳还是满意的。 当然,不满意的地方更多。 第一任镇南王与太祖帝本是结义兄弟,起于乱世,一同平定天下。 镇南王为兄,太祖帝为弟,二人携手打下天下,按说本该兄长坐上那个位置,但第一任镇南王自认治世才能不及太祖帝,把皇位拱手相让。 太祖帝感念其恩,把二人起家之地分与义兄,封义兄为镇南王,世袭罔替。 镇南王,可称八千岁,比之寻常亲王还要尊贵。 那时王爷在镇南王面前尚且要小心客气,她在镇南王妃面前自是矮了半头。 甚至可以说,公主若与镇南王府的郡主相处,都要让上几分。 公主乃帝王之女,皇上出于多方考虑有时还会委屈女儿,但镇南王府有着那样的渊源在,反而要客客气气。 清阳郡主是好,可这样尊贵的出身,成为儿媳就不那么好了。 她当婆婆的总不能以后哄着儿媳妇吧? “母妃,您不尝尝吗?” 平南王妃回神,面上复杂之色褪去,微笑着夹起那块琥珀冬瓜。 “我儿的孝心,当然要尝尝。” 再尊贵又如何呢,如今坐在这里享用美食的是她,而需要她打起精神应酬的镇南王妃却早已成了一抔黄土。 盘亘在南边的庞然大物,已经灰飞烟灭了。 一块琥珀冬瓜入口,平南王妃仔细品味。 “母妃,您觉得好吃吗?”卫雯问。 平南王妃眉目舒展,神情惬意:“当然好吃。” 这次吃到的琥珀冬瓜,比清阳郡主做的味道还要好一些。 或许还是心情不同了吧。 愧疚? 平南王妃拿起帕子轻拭唇角,微微一笑。 愧疚能让她的长子当太子?还是让平南王府比其他王府更尊贵? 愧疚既然不能当饭吃,不要也罢。 若说唯一遗憾的,就是羌儿与他们离心。 不过想成大事哪有毫无遗憾的,等羌儿坐上那个位置享受到至高权力,自会慢慢理解他们的做法。 “我也觉得好吃,可惜二哥没来。”卫雯说完,眸子睁大几分,“父王,您怎么一眨眼半个肘子吃完了?” 平南王夹起一片肘子放入平南王妃碗中:“你们都尝尝,这肘子味道一绝。” 等到杯盘狼藉,平南王满足叹口气:“雯儿真是找到一个好地方啊。” 明日再来吃。 正文卷 第145章 客官慢走 有间酒肆的常客渐渐摸索出一个规律:逢五会有烧猪头吃,逢十会有扒锅肘子吃。 至于卤牛肉、酱鸭舌这些每日都供应的下酒菜,不必多提。 平南王喜欢吃扒锅肘子,也喜欢吃烧猪头,近来酒肆又推出新菜梅花大肠,有大肠的口感却无大肠的脏器味,来得就更频繁了。 常来有间酒肆的酒客还达成一个默契:不拼桌,不请客。 这家可恶的酒肆有些菜它限量啊,拼桌怎么行。 请客?请客就更不行了。 虽然都是熟人甚至亲戚关系,可请不起啊。 客气一次还行,客气两次勉强撑住,客气三次短期内自己就来不了了。 所以大家都懂事点,各吃各的。 上午,骆笙照例在演武场度过。 好在以前的骆姑娘也喜欢舞枪弄棒,除了上街找乐子,大半时间也是泡在这里。 “这个时候,肘子已经卤上了吧。”红豆坐在场地边,托腮叹气。 扒锅肘子很耗时间,需要从早上开始卤制,这样经过四五个时辰等到菜成,刚好快到酒肆开门的时间。 现在姑娘全都交给秀姑来做这道菜,去的太晚,害她想闻个香味都闻不着。 “吃冰碗吧。”蔻儿把一份撒了菱角、杏仁、鲜桃粒的冰递过去。 吃着凉丝丝甜蜜蜜的冰碗,红豆不抱怨了。 这么热的天,吃着冰碗看姑娘骑马射箭也不错。 皮毛光滑的骏马停下,骆笙利落翻身而下,走向场边。 红豆与蔻儿忙起身,接弓的接弓,递帕子的递帕子。 “姑娘,这么热的天就别练了吧,实在无聊不如去街上看看啊。”瞧着骆笙额头上的汗珠与湿透衣裳的后背,红豆很是心疼。 这么热的天,去大街上瞧瞧有没有生得好的美少年不好么? 蔻儿也心疼,跟着劝:“是呀,姑娘,闷了去逛逛也好,整日在演武场晒黑了不行呀。” 只看看不抢回来,其实也是没问题的,总比姑娘把自个儿晒黑了好呀。 “这么热逛什么?休息一下也该去酒肆了。”骆笙把擦过汗的帕子随意扔到蔻儿手中,大步离开演武场。 休息好了,也该去杀人了。 沐浴过后,换上干净柔软的雪白中衣,骆笙打发红豆与蔻儿退下去。 她独坐床头许久,从床下摸出一张弓。 那弓正是她每日练习最为熟悉的一种,普普通通毫无特色,却不是同一张。 这把弓,是她专为平南王准备的。 骆笙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弓弦,一遍又一遍,直到心静如水,才把弓收好。 已经进了六月,天黑得很晚,有间酒肆开门的时间也比五月延后了半个时辰。 说是天热,太早了影响大厨做菜的心情。 这也是无数酒客敢怒不敢言的一点:就没听说酒肆开门时间还一个月一变的。 天色终于暗下来,酒肆外大红灯笼亮起,为陆陆续续到来的酒客撑起一片温暖橘光。 从有间酒肆飘出的香味越飘越远,那些早已知晓这家宰人黑店价格的寻常人捂着鼻子加快脚步,片刻不敢停留。 听说有个家资丰厚的外地人吃得连房租都交不起了,他们可不能步了后尘。 骆笙坐在柜台边,如往日一般懒散安静喝着茶水。 酒客三三两两走进来,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很快大堂就坐了半满。 直到这时,平南王终于来了。 平南王是带着平南王妃一起来的。 近来平南王常带王妃同来,到现在京中人已经开始称道平南王夫妻恩爱,那些有女儿的府上对平南王世子兴趣大增。 到平南王这个年纪还与王妃如此恩爱和睦,儿子自然差不了。 对于这些风声,平南王妃早已耳闻,心中自是得意。 一开始,她只是想多吃几次这家酒肆的琥珀冬瓜罢了。 她以前只是对这道与少时温馨记忆有关的菜念念不忘,自从来酒肆吃过,才发觉还能在这道菜里尝到不可言说的快意。 细嚼慢咽着这道菜,让她有种终于彻底把镇南王妃踩在脚下的满足。 且是对方永不能翻身的那种畅快。 这让她怎么能不喜欢这道菜呢。 没想到与王爷来了几次还传出夫妻和睦的美名,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这样的名声,于儿女嫁娶上自然有利。 见到平南王夫妇进来的那一刻,骆笙心中终于松口气,唇角微扬。 尽管今日平南王不来还能等下次,可她已下决心今日动手,自是忌讳一切变故。 出变故,总让人觉得不大吉利。 招待开阳王夫妇的还是红豆。 “客官今日来得有些晚,雅室已经没有了。” “无妨,大堂就好。”平南王很是随意。 来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执着雅室了。 毕竟这么多有身份的人都在大堂大吃八喝,连开阳王都不例外。 “客官请随我来。” 骆笙默默听平南王点好菜,起身走向后厨。 根据平南王夫妇的饭量,用饭的速度以及加菜的习惯,她大概可以推算出从酒菜摆上平南王那桌,再到平南王夫妇出门所用时间。 走到院中,正遇见络腮胡子往外走。 “东家,我去接小七。” 骆笙微微颔首,语气如常:“早去早回。” 考虑到小七还小,骆笙征求过秀月意见,从上个月开始就把他送去了一家不错的私塾。 络腮胡子欢喜得不行,主动揽下接送的差事。 而对骆笙来说,送这个很可能与镇南王府有关系的少年读书识字十分必要。 此外,也是为了这一日尽量支开不相干的人,比如杜飞彪。 等络腮胡子一走,骆笙便给正劈柴的壮汉安排了新活计:“等劈完柴记得把豆子磨了,明日做豆腐吃。” 壮汉眉开眼笑应下来。 出把没处使的力气算什么,明日有豆腐吃了。 呵呵呵,他喜欢吃豆腐。 壮汉动作熟练劈着柴,陷入了对明日晚饭的美好幻想。 进厨房与秀月闲聊几句,骆笙再次回了大堂。 如往日一般在大堂与后厨之间来回数次,大堂里的酒客对此熟视无睹。 “记账吧。”酒足饭饱,平南王照例说了这么一句,带着平南王妃往外走。 红豆面上挂着称职的笑,在平南王夫妇身后微微屈膝:“二位客官慢走。” 正文卷 第146章 留下 对于店小二的客气话,平南王当然不会理会,而是在将出门时对卫晗打了声招呼:“十一弟还没吃完呢?” 卫晗端坐窗边桌前,这日穿的是一件鸦青色的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目深邃。 对于平南王这句废话,卫晗很不想理会,然而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他冷淡点头:“嗯。三哥、三嫂慢走。” “那十一弟慢慢吃。”平南王笑呵呵走出酒肆大门,神色冷了下来。 没人乐意拿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对于这个油盐不进的十一弟,他当然有意见。 皇兄却最器重十一弟。 他甚至都想不明白原因。 若说十一弟是难得的将才,大周就找不出比他强的么? 可皇兄从十一弟少时起就精心培养,更是早早送去北地磨炼。 难道在十一弟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皇兄就看出他是个武可定国的好苗子? 平南王翻起遥远的回忆。 他怎么记得十一弟小时候是个傻子呢? 十一弟是在他离京就藩多年后才出生的,直到父皇过世皇兄继承大统,他们这些藩王进京朝贺,才见过那么一次。 那时候十一弟不过三四岁大,瞧着可不大灵光。 据传,十一皇子有些痴傻…… 许是年幼灵智开得慢,谁成想现在人模人样了呢。 平南王想着这些心头不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王爷小心。”平南王妃忙把他扶住。 平南王回过神来,站稳身子:“我没事。走吧。” 酒肆外已是万家灯火。 一轮残月细如蛾眉,伶仃冷清挂在天上。 平南王略略站定,呼出一口气:“难怪有间酒肆只做晚市,这么热的天要是换了大晌午吃饱喝足走出来多难受。现在一出来就能吹着夜风,还是舒服多了。” 平南王妃笑着附和。 “王爷,咱们走吧。” 守在酒肆外的护卫无声跟上平南王夫妇。 走出数丈的距离,平南王回头望了一眼。 酒肆依然灯火通明,青色酒旗迎风招展。于夜色中这么认真看着,熟悉又陌生。 “王爷?”平南王妃纳闷唤了一声。 平南王回过头来,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有间酒肆的扒锅肘子真是百吃不厌。下次有这道菜是什么时候?” 平南王妃笑道:“今日是月末了,下次要初十才有。” 一想还要等十来日才能吃到钟爱的扒锅肘子,平南王皱眉:“也不知哪来这么多臭规矩,初十、二十、三十,算下来一个月只能吃三次。” “其实这样正合适,良医正说到了咱们这个年纪,不能常吃这些……” 平南王显然没听进去平南王妃的啰嗦,迎着夜风叹口气:“幸亏还有烧猪头、卤牛肉卖,就没那么难等了。不知道骆大都督的女儿从哪里找来的厨子,做菜真是一绝。回头你打听一下,若是有同门,就请到王府来。” 能直接把有间酒肆的厨子弄到王府最好不过,然而酒肆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开的,王府没必要因为一个厨子得罪骆大都督。 “知道了,明日我就派人打听一下。” 夫妇二人不再多言,悠闲踱步往平南王府而去。 街边一棵树上,一身黑衣的骆笙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手握弓箭静候目标的到来。 她不能太久不出现在酒肆中,所以也是刚刚藏好身形。而时间显然拿捏刚刚好,能看到平南王夫妇正往这边走来。 这就是她走遍西城大街小巷,最后选择把酒肆开在这里的一个重要原因。 酒肆离平南王府的距离,恰好是坐马车不值当的,步行正好消食的距离。 吃饱喝足,乘着夜风踱步回府,可要比坐车坐轿舒服多了。 再然后,就是这棵树。 这一段光线稍暗,躲在枝繁叶茂的树上不会被人察觉。而再往前走,仍在弓箭的射程之内,光线又明亮起来。 十分适合她找准目标,一箭解决。 骆笙抬头,隔着茂密的枝叶看了一眼天空。 天上残月如勾,月光稀疏,几乎起不到照亮的作用。 初十、二十、三十,选在月末这一日动手刚刚好。 天时、地利、人和,唯有人和让骆笙不大满意。 今日赵尚书来了,还带着得力属下林腾与大外甥林疏。 外甥大了,应该不至于吓坏,林腾则让她有些忌惮。 平南王妃寿宴那日林腾的表现让她印象深刻。 不过她不准备再拖了。 再合胃口的吃食频繁吃上几次也会降低兴趣,到时候平南王来不来酒肆,时间上就不好掌控了。 权衡之下,林腾在与不在也没那么重要。 对此,骆笙只有一个想法:酒肆价格还是定低了。 赵尚书那次不是让孙子吃垮了么,谁知扒锅肘子与梅花大肠一出,居然又敢来了。 平南王夫妇已经走了过去。 本来这个距离最方便动手,但是也正因为最方便,骆笙不能动。 干掉平南王是其一,顺利脱身是其二。 两个她都要做到。 因为一个平南王把自己搭进去,那可不划算。 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临街店铺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来回摇曳,光影一阵晃动。 平南王在前,平南王妃稍稍落后半步,二人眼看便要走到拐弯处。 在平南王夫妇身前有两名下人挑灯照亮,身后则跟了四五个护卫。 骆笙藏在树上,居高临下,倒是不愁避开那些人对准目标。 手中的弓已经握得有些发热,弓弦渐渐拉满。 一步、两步、三步…… 骆笙在心中数着步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藏在这棵树上,也不是第一次默数对方的步伐。 在灯火通明的酒肆里,在酒客吃得畅快时,在红豆几个为了酒菜还能剩下多少的忧心忡忡中,她一次次从酒肆悄然离开躲在这棵树上,目送平南王离去。 一次次举弓,一次次放下,调整着每一处细节,摸索出最佳的时机。 今日,她要把害了她家上下数百口的仇人之一留下来。 骆笙唇角紧绷,眼睛眯起。 手松,箭出。 那支承载着她痛苦与决心的羽箭如一道流星,一往无前飞出。 正中平南王后心。 正文卷 第147章 脱身 平南王只感到后背一凉,就倒了下去。 他们恰好要走到拐角处的一处店铺。 店铺外高挂的大红灯笼散发着橘光,与走在前面的王府下人手中灯光交融,把倒下来的平南王照得清清楚楚。 平南王妃看到了那支没入平南王后背的羽箭,以及蔓延开的鲜血。 她发出一声短促高昂的尖叫,随之软软倒了下去。 挑灯的王府下人大惊,立刻把灯笼一扔,扑到平南王夫妇面前大声疾呼起来。 跟随的护卫有的俯身查看平南王情况,也有的拔刀向外,警惕打量四周。 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窜起一道黑影,直奔骆笙隐藏的方向而去。 对于平南王有暗卫相随,骆笙早有所料。 毕竟到了这样的地位,又是丧尽良心得来,哪有不怕死的。 射出那支羽箭之后,她立刻从树上跃下,拔腿便跑。 大树栽在临街的一处店铺后,跳下来就是一条长巷。 这条巷子,她也是熟悉的。 巷子是由一排临街店铺与一排民宅背向形成,没有门开在巷子里,不必担心突然有人推门而出,撞见这一幕。 一口气跑到巷子尽头,左前方就是一棵老树。 老树不知在此处生长了多少年,依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骆笙从那棵树旁边掠过,手一扬把弓往树杈间一塞,那把专为平南王准备的弓就不见了。 树杈间有个树洞,是她事先探路时发现的。 从栖身暗杀的那棵树,到跳下来后要跑过的长巷,直到进入有间酒肆,路过的每一处她都仔细查看过。 这把弓绝不能带回酒肆。 藏在这里,即便被人发现也无妨。这么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弓,无人会怀疑到她身上。 可一旦在酒肆被人发现,那就难说了。 骆笙没有停留,脚下速度更快。 她身手或许不及追在后面的暗卫,但论对此处的熟悉,甩暗卫八条街也不夸张。 前方就是灯火通明的有间酒肆,平南王遇刺传来的动静已经使酒客走出酒肆,站在门口张望。 骆笙贴着墙角停了下来。 从此处到酒肆只隔着一条青石路,却全无遮挡。 迎面就是跑出来看热闹的酒客,身后则是追赶的暗卫。 停下来的骆笙却不是真正停下来,而是伸手推开一扇门,闪身而入顺势把门拴上。 这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宅子,里面空无一人。 仿佛对此处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了然于心,骆笙直奔柴房。 柴房里杂乱堆着柴火,绕过去是许久不用的一口大米缸。 米缸里自然没有米。 骆笙揭开盖子跳了进去。 这处宅子的主人也是她。 她当时买下的不只那家脂粉铺,还有这个宅子。 平南王遇刺的动静传到酒肆这边时,后厨听到风声要滞后一些。 秀月走进酒窖,抱起一坛酒正准备出去,突然听到角落里有声响。 秀月站定,皱眉寻觅声音来源。 莫非酒窖有老鼠? 她抱着酒坛往那个方向走了数步,忽然发现墙根处的酒桶盖子正一点点移开。 秀月后退半步,双目瞪大。 因为太过紧张,嘴角不受控制抽动着。 好在这些年的磨难让她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夺门而逃,或是失声尖叫。 最初的惊恐之后,秀月反而上前一步,举起了酒坛。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 到现在,秀月当然明白不是老鼠作祟。 酒盖被彻底揭开。 骆笙冲着正要把酒坛子砸下来的秀月低声道:“秀姑,是我!” 秀月高举着酒坛,看着从酒桶中跳出来的骆笙大惊失色:“姑娘——” “嘘——”骆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阻止了秀月说下去。 站定后,她把酒桶重新整理好,飞快脱下一身黑衣,甚至连鞋子都脱下来,全都塞在秀月怀里。 “把这些拿去厨房烧掉,回头细说。”骆笙理了理鬓发衣衫,穿上先前脱下藏起的绣鞋,接过秀月手中酒坛大大方方向外走去。 平南王遇刺的动静已经传到这边来,她不能长久不出现。 而选择在秀月面前从酒桶中出来,是她有意为之。 她的身份,也该让秀月知道了。 只能说一切赶巧,恰好秀月在这个时候进了酒窖。 她揭开桶盖的一条缝隙看见秀月,干脆直接出来。 当然,除了秀月也不会再有旁人能进酒窖。从一开始她就交代过酒肆的人,酒窖只许秀月出入。 理由也很简单,酿酒重地,除了她就只能参与酿酒的秀月进去。 而那些卖给酒客的酒都是提前取出放在厨房,倘若不够,秀月再去酒窖取。 骆笙抱着酒坛从酒窖走出,见壮汉正站在院里往大堂张望,淡淡问道:“看什么呢?” 壮汉吓了一跳的样子:“东家,我没偷懒,豆子都快磨完了呢!” “有客人闹事?” “不是,好像是外头出事了。” 骆笙越过壮汉走进大堂,把酒坛随手往桌上一放,扫量着大堂。 大堂里已经空了,只剩一桌桌杯盘狼藉。 不,临窗那一桌还有一个人。 他一袭青衣,独自饮酒,仿佛丝毫不受外头动静的影响。 似是察觉到什么,男人忽然抬眸看过来。 与对方视线相撞的瞬间,骆笙心头一跳。 那双平静幽深的眸子,仿佛不动声色看透一切。 “外头是不是出事了?”骆笙面不改色走过去。 比沉得住气,她自信不输于人。 卫晗往门口处扫了一眼,平静道:“似乎是有歹人作乱。” 骆笙已经走到近前:“我也是听到动静出来的。王爷怎么不出去瞧瞧?” 卫晗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二人离得有些近,淡淡的酒香瞬间把骆笙包围。 骆笙没有因为过近的距离后退,而是疑惑望着他。 近在迟尺的男人笑了笑:“热闹不及酒肆的美酒佳肴吸引我。” 这个理由骆笙听不出是真,也听不出是假。 她不动声色看唇畔含笑的男人一眼,抬脚往外走去。 “骆姑娘。”身后响起男人的唤声。 低沉清澈。 骆笙停下,回眸看他。 “珠花歪了。”他抬手,从少女浓密如云的发间把唯一一朵珠花扶正。 骆笙平静看着他,心往下沉。 正文卷 第148章 珠花 这个男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晃过这个念头,骆笙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闪的眸光泄露了一点点恼怒。 她抬手把珠花从发间取下,随意扔在桌子上,淡淡道:“歪了就不要了。” 这时盛三郎从门外闯进来:“表妹,平南王遇刺了——” 后面的话因见到骆笙与卫晗站得那般近,戛然而止。 平南王遇刺带来的震惊瞬间被八卦之火压下去。 表妹与开阳王怎么站那么近? 嘶——难道正准备拥抱? 骆笙唇角紧绷。 平南王遇刺,换作别人跑回来报信不奇怪,表哥这么心急火燎干什么? 吃了那么多肘子与卤牛肉,也不见灵光。 因担心被卫晗察觉到什么而产生的情绪就这么暗暗迁怒到盛三郎身上。 骆笙大步往外走:“去看看。” 盛三郎隐隐觉得表妹生气了,琢磨着可能是打扰到了表妹好事,当即冲卫晗不好意思笑笑,拔腿追出去。 “表妹,等等我——” 卫晗留在原地,视线落在被随意丢到桌上的那朵珠花上。 珠花是浅粉色,粉到近乎白,就如骆姑娘平日衣着那般素净。 更如她对他的态度,冷冷清清。 卫晗拈起珠花盯了一瞬,收入怀中往外走去。 外头已是闹翻了天,负责巡视的西城兵马司一队官兵匆匆赶过来,而受骆大都督吩咐暗中守卫酒肆的锦麟卫也悄悄回大都督府报信。 赵尚书在第一时间就带着林腾兄弟赶了过去,此刻正望着地面上一滩血迹发呆。 完了,完了,刑部摊上大事了。 他茫然扭头,看向正与一名年轻人交谈的林腾。 还好带着林腾,大事就交给这小子操心吧。 什么?让他操心? 他操心也没用啊,难道当好林腾的上峰还不够吗? 摸了摸鼓起的肚子,赵尚书深深叹气。 喜欢的酒菜那么贵,负责的差事这么让人头疼,人生真是艰难啊。 “追到巷子口就追丢了?”林腾问那年轻人。 年轻人样貌寻常,眼神却十分锐利,正是追赶骆笙的平南王暗卫。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暗卫点点头。 一道低沉声音传来:“我三哥出事了?” 卫晗的出现使场面一静,连原本要与暗卫一同去察看的林腾都停了下来。 “有歹人躲在那棵大树上,用弓箭刺杀平南王。”赵尚书忙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卫晗。 卫晗再往前走了两步,借着灯笼的照亮打量地上那摊血迹。 骆笙一言不发,也盯着那摊血迹看。 她听到刚刚帮她扶正珠花的男人问:“我三哥人呢?他如何了?” “王爷被送回王府了。” “人有没有事?” 赵尚书摇头:“难说啊,送走时还有气息。” 骆笙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还有气息? 她自信没有失手,一箭正好没入平南王后心,到护卫反应过来把人送走怎么会还有气息? “赵尚书随本王去平南王府看看吧。”卫晗淡淡道。 赵尚书一愣:“这里——” 卫晗语气依然很淡:“歹人既然已经跑了,交给兵马司的人搜查就是,捉拿凶徒本来也不是刑部职责。赵尚书不如与我一同去看看平南王伤情,顺便向平南王妃了解一下情况。” 赵尚书一听也对啊,刑部是断案的,不是追凶的,他干嘛把别人的事揽过来? 当然,断案他也不擅长,不过有林腾啊。 带林腾走一趟平南王府,向平南王妃等人了解一下情况才是正事。 赵尚书立刻喊住林腾:“林腾,随我去平南王府。” 林腾应一声是,走到赵尚书身后。 卫晗转身来到骆笙面前。 “骆姑娘。” 骆笙压下心中波澜,抬眼看他。 夜色笼罩着青衫,使他的眉目越发清晰。 “今日有歹人行凶只是一场意外。骆姑娘不要太担心,早些回府吧。” 夜风把这些话送到骆笙耳畔,能听出其中的安慰之意。 甚至于因为那个猜测,让她听出另一层意思。 可她难以被安慰到。 倘若平南王未死,她这么久以来的谋划算什么? 卫晗冲骆笙微微颔首,算是道别。 骆笙注视着一群人越走越远,那道青色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在她眼中却最鲜明。 “姑娘?”看够热闹的红豆见骆笙伫立着不动,喊了一声。 他们还饿着肚子呢。 才想到这,红豆猛然跳起来:“坏事了!” 酒肆众人齐齐看向她。 红豆急得跺脚:“那些酒客跑出来瞧热闹,还没结账呢!” 这么多吃霸王餐的,这得损失多少钱啊! 女掌柜一听松了口气:“这个不怕,我都在脑子里记着呢,凡是来吃的一个都少不了。” 当掌柜的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凭什么享受酒肆包吃包住的好待遇。 “那就好。”红豆松口气。 蔻儿则摇了摇头:“打着看热闹的幌子吃霸王餐,这批食客人品不行呀。” “这倒是。”石焱趁机替自家主子说话,“我们主子就不一样了,都是提前交一笔银钱慢慢扣。” 骆笙无视了这些声音,一步步走向酒肆。 从来不出后厨的秀月正静悄悄立在酒肆门口。 骆笙走过来,被她轻轻抓住衣袖。 “出事的是平南王?” 骆笙脚步一顿,看着秀月。 “姑娘,出事的是平南王么?” 骆笙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出事的是平南王,但是不是有事,目前还不知道。” “那,那——”秀月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随后走来的红豆等人让她把疑问咽下去,默默松开手。 她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个问题:刺杀平南王的是不是骆姑娘? 可惜一直到回大都督府,秀月也没找到询问的机会。 骆大都督正等在大门口。 “父亲怎么在这里?” “听说酒肆附近出了事。”骆大都督打量着骆笙,见她面色苍白,不由一阵心疼,“笙儿别怕,天子脚下敢犯下这种事的歹人一定会被抓到的。” 骆笙拽住骆大都督衣袖,泪盈于睫:“父亲,女儿真的好怕,您去打听打听平南王到底如何了……” 等到第二日早上,骆笙终于从骆大都督这里得到了准信。 平南王因心脏偏右并未丧命,而是命悬一线,平南王世子天未亮亲自去请李神医。 正文卷 第149章 遭拒 神医门前的茶棚里,人越发多,人们的求医之心丝毫不被炎热天气所阻。 生死面前,其他就变得可以忍耐,或是无关紧要。 第一个赶到此处却无法敲开这扇普通大门的平南王世子卫丰用力攥着拳,神色十分难看。 神医的架子未免太大了。 他赶来时天还未亮,上前敲门却被守门童子说时间未到,请在门外茶棚等候。 置病人危急情况于不顾,所谓神医还有没有一点医者仁心! 他又急又怒,本要砸门而入,却被带来的管事劝住。 管事说:“就连开阳王前来求医都数次碰壁,世子还是忍一忍吧。” 听管事提起那位王叔,他不得不忍下来。 如果神医可以不买王叔的账,当然也可以不买他的账。 皇伯父对李神医的礼遇,他也是知道的。 可是父王危在旦夕,万一有个好歹——卫丰简直无法想象那个后果。 他紧紧抿唇,摆在面前的茶水碰都未碰过,一双眼死死盯着那扇门。 心中煎熬,是顺风顺水二十年不曾有过的。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 领到号牌的人一拥而入,守门童子喊领了一号牌的人进去。 拿到第一个号的自然是卫丰。 卫丰被领进屋内,把带来的礼物交由守门童子送到屏风后。 不多时,守门童子带着礼物从屏风后走出,对卫丰作了一揖:“世子抱歉,神医没有看中您所带之物。” “不可能!”卫丰失声,猛然看向那扇神农尝百草的绣屏。 他的情况与王叔不同。 王叔来求诊据说是为了患病的乳娘,神医不给这个面子不足为奇。 可他是为了父王求医,父王可是太子的生父,皇伯父的亲兄弟! 卫丰对着屏风喊道:“神医,是我父王受了箭伤,如今命悬一线只等着您救命。” 屏风后没有声音。 守门童子替李神医回道:“世子,这是我们神医的规矩,不管求医者是什么身份,只看他所带之物能否引起神医兴趣。” 卫丰哪里听得进去这样的话,扬声道:“神医若是瞧不中我带来之物,但凡平南王府所有,只要神医想要都可以奉上。只要您现在移步王府,救我父王!” 片刻后,屏风后终于传来声音:“不去。茯苓,让下一个进来。” 干脆利落的拒绝令本就焦急暴躁的平南王世子再也按捺不住,抬脚就往屏风后走。 “世子留步——”守门童子忙阻拦。 “让开!”卫丰伸手把守门童子推到一旁。 父亲危在旦夕,一个小小守门童子也敢拦着他。 就在卫丰要走到屏风处时,一把未出鞘的刀横悄无声息横在他面前。 卫丰猛然停下,这才发现角落里站着一个男子。 许是太过心急,他竟不知这名男子是一直在这间屋里,还是何时进来的。 那把刀虽未出鞘,却莫名令人胆寒。 卫丰心中生怯,又有种被冒犯的怒火升腾而起,狠狠瞪着那人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男子抱着刀,语气平淡至极:“无论是谁,强迫神医者格杀勿论。” “你敢!” 男子面上平静无波:“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先帝说的。” 卫丰一下子没了胆气。 守门童子趁势对卫丰笑笑:“世子还是请回吧,明日可以再带一样物件来试试。” “抱歉,是小子失礼了。”卫丰对着屏风赔了个不是,沉着脸走了出去。 明日再来? 父王随时都有可能出事,哪里等得了明日。 可是他没有请动神医。 勉强支撑着离开神医住所,卫丰沮丧捶了捶拴马桩。 管事脸色也不好看:“神医不答应出诊?” 卫丰点头。 “这可怎么是好……”管事也慌了。 “该死的神医,到底对何物感兴趣!”卫丰拽紧缰绳,脸色阴沉吩咐管事,“你速速打探一下,看能否找出神医偏好。” 管事摇头叹气:“京城专门有人整理了打动神医的那些物件,根本毫无规律可言。” “难道就这么算了?”卫丰十分不甘,骑在马上甚至没有回平南王府的勇气。 他怕踏入家门,听到父王不测的消息。 “对了!”管事眼睛一亮,“世子,小人想到一个人!” “少啰嗦!” 管事声音放低:“骆姑娘。” “骆姑娘?”卫丰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就是骆大都督的那位掌上明珠骆姑娘。您忘了么,当初骆大都督病危,神医放言大都督府送来何物都不会理会。骆姑娘亲自去请,却把神医请动了……” 卫丰也想起了此事,听着管事的话神色不断变幻。 “不止如此,小人还听闻前些日子神医去了大都督府之后就去了开阳王府,而那时正是开阳王几次求诊碰壁的时候,有传言是骆姑娘帮了开阳王的忙——” 卫丰迫不及待打断管事的话:“你是说,骆姑娘很可能知道神医的偏好?” 管事严肃点头:“小人觉得有这种可能。” “去大都督府!”卫丰用力一夹马腹,直奔骆府而去。 此时骆笙正坐在闲云苑中的树下喝茶。 天很热,知了藏在树梢一声接一声叫。 石桌旁的地面上摆着几个冰盆,给这方小天地送来丝丝凉爽。 “姑娘,您心情不好吗?”红豆见骆笙许久都没说话,亦没有碰茶杯,纳闷问道。 一旁蔻儿叹气:“怎么能心情好呀。咱们酒肆好不容易红红火火,谁知碰上了这种事。你瞧着吧,今晚估计没有客人来了。” “没有客人来?”红豆眨眨眼,嘴角不受控制翘起来,“这岂不是说今日准备的食材只能靠咱们解决了?” 这明明是好事啊! 没客人不能赚钱?呵呵,她们姑娘又不差那几个钱。 被红豆一提醒,蔻儿也反应过来。 咦,似乎是好事呀。 那为何姑娘看起来不大开心呢?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红豆撸了撸衣袖:“姑娘,是不是知了吵着您了?婢子上树把它们捉下来。” “别上树。”骆笙端起茶盏,语气淡淡,“当心摔着。” 这时一名下人前来禀报:“姑娘,平南王世子求见。” 正文卷 第150章 条件 平南王世子? 骆笙保持着面上平静,眼底却结了冰:“他来求见我?” “是,平南王世子指明说求见姑娘。” 骆笙垂眸想了想,站起身来:“带路吧。” 卫丰正等在前头花厅里,频频望向门口。 骆姑娘怎么还不来! 他一遍一遍摩挲着茶杯,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焦灼。 珠帘轻动,侍立在门口的下人见礼:“姑娘。” 卫丰猛地站起身来。 骆笙走进来,视线往卫丰身上落了落。 身姿颀长,眉目隽秀,卫氏皇族确实都有一副好相貌。 “骆姑娘。”卫丰按捺着焦急打了声招呼。 骆笙欠身回礼:“小王爷。” 她走过去坐下,大大方方问:“小王爷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我父王昨日在有间酒肆附近遇刺之事,骆姑娘听说了吧?”在卫丰心里,一直觉得骆大都督这位爱女活在京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是贵女中一个荒唐另类。 见她此刻神情镇定,谈吐有礼,卫丰一时竟有些不适。 他莫不是认错了人? 骆笙接过下人奉上的茶盏浅啜一口,面露遗憾之色:“那家酒肆便是我开的,怎么会不知道呢。父亲还说等贵府不忙乱了,带我去看望令尊。” 平南王遇刺,天子震怒,各家各府都送了礼到平南王府。 至于探望,自是不好在王府人仰马翻的时候过去添乱。 骆笙连平南王府的一草一木都厌恶,更不谈眼前的王府继承人。 但虚与委蛇,她还是会的。 面对围剿她全家的骆大都督,她尚且能口称父亲,在平南王世子面前演个戏又算什么。 卫丰拱手,神色郑重:“我今日来见骆姑娘,就是请骆姑娘帮忙的。” “帮忙?”骆笙把茶盏放下来,神色平静提起茶壶给卫丰续上茶水。 卫丰目光不由落在那只纤纤素手上。 在王府花园,这只手拎过蛇—— “小王爷喝茶。”骆笙淡淡道。 卫丰:“……” 茶当然是喝不下去了,卫丰缓了缓道:“我父王危在旦夕,今日一早我就去请神医,可惜带去之物未能入神医的眼。想到骆姑娘曾经请动神医,特来请教。” “原来如此。”骆笙露出恍然神色。 而实际上,在她听闻平南王世子求见之时,便猜到了缘由。 那一刻,她曾犹豫过,最终还是决定来见一见。 “我恐怕帮不了小王爷。” “骆姑娘!”这般干脆的拒绝,令卫丰大为意外。 他以为对方看在平南王府的面子上怎么也会答应帮忙的。 骆笙语气淡淡:“神医喜好不定,我只是误打误撞,怎敢托大帮小王爷请神医?” 卫丰只当这是推托之词,挑眉道:“可骆姑娘帮过我王叔的忙。” “你王叔?” “对,我小王叔开阳王。不久前神医从贵府离开就去了开阳王府,之后我王叔再未去请过神医,这其中应该有骆姑娘相助吧?”卫丰定定看着骆笙,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咄咄逼人。 骆笙扬唇一笑:“小王爷的意思,我帮过开阳王的忙,就必须帮你的忙?那我今日帮了你的忙,改日又有人找上门来请我帮忙,我又该如何呢?” 卫丰一怔。 骆笙再道:“天子脚下,身份尊贵者不知凡几,倘若都以我帮过某人的忙为由请我帮忙,那我是不是不用过日子,就天天住在神医门外的茶棚里好了。小王爷觉得我担心得对不对?” 卫丰张张嘴,无法反驳。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些道理。 倘若换作是他,也不可能谁来求都会帮忙。 见卫丰如此,骆笙心中冷笑。 她知道对方听进去了一些。 不过这是建立在双方身份勉强平等的基础上,倘若换了普通人,恐怕对方连一句废话都不会说,直接带走丢到李神医门外。 无言片刻,卫丰一字字道:“骆姑娘,我父王不是某人,而是皇上的兄弟,太子的叔父。我想,如果我求到令尊头上,他会帮这个忙的。” 骆笙弯唇。 这算得上威胁了,以骆大都督的前途威胁他的女儿。 可她偏偏不想让对方轻易如愿以偿。 骆笙伸出手,把一直被卫丰冷落的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盈盈浅笑:“小王爷怎么不喝茶?可是对大都督府的茶水不满意?” 卫丰垂眼盯了茶水一瞬,端起来艰难喝了一口,完成任务般放下来。 骆笙笑了笑,道:“家父当然愿意帮忙,可家父请不动神医。” 卫丰窒了窒。 说得可真有道理。 他怎么不知道惯爱调戏男人的骆姑娘还这般伶牙俐齿? 另眼相待?当然没有,只有恼羞成怒。 卫丰冷冷道:“骆姑娘难道从不为大都督考虑?” 骆笙容色转冷,眉眼镇定:“家父有今日是靠他的能力,靠皇上的认可,岂是靠我这个当女儿的?” 骆大都督与普通臣子不同,能在这个位置靠的就是帝王信任。 只要帝王的信任在,旁人就无法动摇他的地位。倘若帝王信任不再,风光无限的骆大都督就什么都不是。 真要说起来,平南王世子这话可丝毫威胁不了她。 见骆笙态度冷硬起来,卫丰显然也想明白此点,当即软了语气:“骆姑娘不妨直言,如何你才愿意帮这个忙?” 骆笙定定望着他,忽然一笑:“我出什么条件小王爷都肯答应?” 卫丰心头一跳,陡然升起一个念头:骆姑娘该不会要他娶她吧? 这肯定不行! 他堂堂平南王世子,未来的王府继承人,怎么会娶一个养面首的女子为妻! 有了这个猜测,卫丰下意识打量相对而坐的少女几眼。 漂亮还是漂亮的,但是真的不行。 如果不是大都督之女的身份,勉强收下当个妾室还可以。 “小王爷?” 卫丰回神,肃容道:“只要能救我父王,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大不了再反悔就是。 “我看中了小郡主常戴的那只金镶七宝镯,小王爷把它送我,我便帮忙去请神医。” 金镯子? 就这? 卫丰一时有些懵。 这是不是太简单了点儿? 正文卷 第151章 成双 卫丰知道妹妹很喜欢那只常戴的金镶七宝镯,可在他看来再喜欢也不过是一只金镯子罢了。 骆姑娘害他紧张半天就提出这么一个条件,竟让他生出对方亏了的感觉。 卫丰不放心,再确认一番:“骆姑娘是说把我妹妹常戴的金镶七宝镯送你,你就愿意帮忙去请神医?” 对面少女理所当然点头:“对啊。我喜欢那个镯子,可惜是郡主的,不方便讨要。” 骄纵任性,尽显无疑。 卫丰忽然笑了。 是他想多了,骆姑娘还是个小姑娘,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这么简单直白一个人,反而有些可爱了——尤其是为了一个镯子答应帮忙的前提下。 “不过先说好了,我尽力而为,能不能请动神医还要看运气。” 卫丰笑得勉强:“这是自然。” 在他看来,骆姑娘能请动两次神医,就能请动第三次。 如果这次请不动神医,只能说是在应付他。 骆姑娘该不会白哄他妹妹的镯子吧? 但这些话现在可不能说,那就显得太小人之心了。 “小王爷能理解这点就好。”骆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卫丰哪有等她慢慢喝茶的心情,催促道:“骆姑娘现在可否随我去神医那里?” 神医隐居京郊,往返也要花去不少时间。 他等得,父王却等不得。 骆笙看他一眼,很是诧异:“去请神医总要准备一番,空手去会被赶出来吧。” 卫丰不由尴尬,掩饰般喝了口茶:“是该准备一番,不知骆姑娘要准备多久?” 骆笙微笑:“小王爷遣人去王府把镯子送来,我差不多就准备好了。” 卫丰抽了抽嘴角,站起身来:“那我回一趟王府,骆姑娘稍候。” 骆笙微首:“小王爷慢走。” 卫丰交代管事留在骆府,快马加鞭赶回平南王府。 此刻平南王府正被乌龙笼罩,气氛低沉。 “我父王如何了?”卫丰跳下马来快步往内走,赶到正院门口时问了一句守在那里的二管事。 “几名太医一直在商量,无人敢把箭拔出来。” 即便没有射中后心,没入身体的箭头一旦拔出还是有造成大出血的可能,伤者说不定就会瞬间咽气。 卫丰听了,面色越发阴沉。 就知道这些太医都是酒囊饭袋! “二哥,神医请来了么?”卫雯守在廊芜下,见到卫丰如同见到救星,泪珠簌簌而落。 “母妃呢?”顾不得安慰满脸泪痕的妹妹,卫丰问道。 卫雯声音哽咽:“母妃守着父王大半夜,刚刚支撑不住昏倒了,被送回屋里歇着了。” 她真的想不通为何会变成这样。 明明昨天白日一切都好好的,到了晚上却天塌了…… “二哥,神医没有请来么?”见不到神医影子,卫雯脸色苍白如纸。 卫丰扫一眼左右下人,把卫雯拉到角落里,低声道:“我没有请动神医,不过骆姑娘答应帮忙。” “骆姑娘?” “嗯,骆姑娘之前不是请动神医救她父亲么,我就想到了她。” “那二哥怎么回来了?”卫雯略一思索,咬了咬唇,“是不是骆姑娘提了什么条件?” 以她对骆笙的了解,对方可没有这般好心肠。 除非——卫雯突然看了卫丰一眼。 难道骆笙看中了二哥? 这个猜测令她面色由白转青,气得指尖直抖。 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竟然落井下石染指她兄长! 卫丰不知道这一刻妹妹与他想到一起去了,点了点头道:“她是提了一个条件,想要妹妹的金镯子。” 卫雯一愣,以为听错了:“金镯子?” 卫丰指指卫雯手腕:“就是妹妹戴的这只。” 卫雯不由抬起手来。 皓腕如雪,一只镶了七色宝石的镯子随着往下滑落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卫丰被晃得迷了眼。 不得不说,这是一只极漂亮的镯子,七色宝石更是难寻。 也难怪骆姑娘瞧了喜欢。 “骆姑娘要我这只镯子?”卫雯轻轻转动着镯子。 卫丰安慰道:“以后二哥再给你寻一只更好的。” 卫雯摇了摇头:“这样的金镯子,世上只有一对。一只在我手上,另一只在太子殿下的侍妾玉选侍那里。” 这对镯子,本是清阳郡主的。 那时她还小,如今已经全无清阳郡主的记忆,但几年后清阳郡主的十里红妆她在自家见过,亦震撼过。 这只镯子就是她一眼看中,磨着当时还没成为太子的大哥给她的。 好在这对金镶七宝镯不是清阳郡主常戴之物,只是嫁妆里那一箱箱令人眼花缭乱、心旌摇曳的首饰中寻常一对罢了。 若非如此,大哥定然不会答应给她一只。 思及此处,卫雯又想到了玉选侍,心头蒙上一层厌恶。 不过是个下贱婢女,平日装出清高出尘的样子,还不是也觊觎清阳郡主留下的东西。 不然另一只镯子也会是她的。 卫雯讨要这对镯子时已经有八九岁,对此印象深刻。 听卫雯如此说,卫丰一时愣住。 骆姑娘原来好眼力。 卫雯取下镯子放入卫丰手中:“二哥快去拿给骆姑娘吧。” “妹妹——” 卫雯笑笑:“什么都没父王重要。二哥快去,莫要再耽误时间。” “好。”卫丰把镯子小心收入怀中,立刻赶往大都督府。 卫雯立在廊芜下,久久没有动。 她没有说错,镯子再好,不及父王性命重要。 可是她的东西说抢就抢,骆笙把她当什么? 来日方长,抢了她的,她早晚要拿回来。 骆府。 “骆姑娘,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卫丰气喘吁吁,递过金镯。 骆笙伸手接过,轻轻转动着镯子。 镯子上镶嵌的宝石不断变幻着光彩。 她视线落在一处,眼底划过一抹遗憾。 不是这一只。 金镶七宝镯本有一对,瞧起来一模一样,只有她与把这对镯子交给她的父王能分辨出区别。 对了,打理她衣衫首饰的四婢之一朝花也知道。 她要的是另一只金镶七宝镯。 疑惑的是为何只见小郡主戴着一个,另一只莫非丢了? 骆笙干脆把遗憾露出来:“按说镯子成双才好。” 卫丰一听骇了一跳。 这女人贪得无厌可不行! “另一只可不在我妹妹手里,骆姑娘就不要难为我了。” 正文卷 第152章 心头好 听了卫丰这话,骆笙心头一动。 另一只不在我妹妹手里……这么说,平南王世子知道另一只在谁手中? 她决定问一问。 “另一只在谁手里?” 卫丰哪有闲心扯这些,皱着眉催促道:“骆姑娘,我父王情况很不好,我们还是早些去请神医吧。” “那好。”骆笙拎起搁在几上的盒子,“走吧。” 卫丰不由多看了盒子几眼。 四四方方的朱漆盒子看起来很寻常。 “这是给神医的礼物?”他忍不住问。 骆笙扫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小王爷不是着急么,就别问这么多了。” 卫丰一滞,恼火又发不出来。 走到大都督府门外,见骆笙接过下人递过的缰绳,卫丰有些意外:“骆姑娘骑马?” 骆笙翻身上马,笔直端坐马背上,淡淡道:“不是要尽快赶到神医那里吗?我一贯急人所急。” 卫丰抽了抽嘴角。 若不是刚刚才找他要了金镯子,他险些信了。 不过骆姑娘选择骑马去,还是出乎他意料。 卫丰扫了被骆笙单手提着的朱漆盒子一眼,颇不放心:”不如我来拿吧。” 他不了解骆姑娘骑术,但女子骑术好者万中无一,要是把盒子摔了耽误了请神医就糟了。 骆笙懒得废话,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卫丰愣了愣,才想到骆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 这可是个看到长得俊俏的男子亲自出手把人抢回府的女纨绔。 骑术好似乎就不奇怪了。 卫丰赶忙追上去。 见卫丰追上来,骆笙速度不减,侧头道:“小王爷还没告诉我另一只金镶七宝镯在何人手中。” 卫丰无奈又无语:“骆姑娘为何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骆笙抛过去一个“你是不是蠢”的眼神:“当然因为我喜欢这个镯子。千金难买心头好,我愿意以一个镯子作为请神医的条件,不是因为喜欢,难道是因为闲得无聊?” 卫丰被噎了一下,目光落在少女拎着盒子的手腕上。 流光溢彩的金镶七宝镯,在他送过来后被骆姑娘直接套在了手腕上。 少女皓腕如雪,镯子熠熠生辉,瞧着竟十分般配。 卫丰不由失笑。 他不该以男子的想法揣测一个小姑娘。 在他看来一个镯子再贵重也不算什么,可对小姑娘来说,或许就是可以拿许多珍贵之物交换的心头好。 妹妹是不是也这么想呢? 卫丰想到卫雯,心中生出几分愧疚,继而又想到了卫羌。 妹妹说另一只镯子在大哥的侍妾那里。 即便是妹妹,也没道理讨要太子侍妾之物,骆姑娘就更没道理了吧。 他收回思绪,道:“另一只镯子在太子侍妾手中。” 太子侍妾? 骆笙单手攥紧缰绳,心头怒火高涨。 卫羌可真是好样的。 她嫁妆里的镯子一个给了妹妹,一个给了小妾,他怎么不给亲娘也来一只? 压下翻腾的怒火,骆笙略带遗憾道:“看来是不能凑成一对了。能被太子赏赐与郡主一样的镯子,想来那名侍妾深得太子殿下看重。” “太子殿下的屋里事,我不太清楚。”卫丰含糊道。 当弟弟的议论兄长妾室本就不合适,何况兄长是储君的身份。 见卫丰不欲多说,骆笙也不再问,而是默默记在心里。 谁拿了她另外一个镯子,她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二人不再交谈,快马加鞭赶到了神医住处。 门前的茶棚里已经空无一人。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扑了空的还是幸运请动神医的人皆已散去。 “神医会不会出诊了?”骆笙骑在马上,看了看紧闭的大门。 卫丰跳下马来:“不会。我派人一直守在这里,如果神医出门会禀报我的。” 骆笙翻身下马,走过去敲门。 门很快开了,守门童子见是骆笙吃了一惊:“骆姑娘?” 骆笙微微一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守门童子抿嘴。 能不记得吗,这姑娘贼凶,还拿鞭子威胁他呢。 他看了看骆笙身旁的卫丰:“世子?您怎么又来了?” “我们是来——” 骆笙平静接过卫丰的话:“我是来拜访神医的。” 守门童子扶着门框堵住门口:“抱歉,今日时间已过,骆姑娘想请神医明日再来吧。” 骆笙依然神色平静:“我是来拜访神医的,不是来拿号求诊的。劳烦你进去与神医说一声骆姑娘来访。” 见守门童子不为所动,骆笙神色一冷:“我只知道你负责守门发号,怎么,神医的客人你也负责筛选,不必通禀神医就能把客人拒之门外?” 守门童子之前被骆笙恐吓的阴影还在,一见她冷着脸说得头头是道就头皮发麻,忙道:“那二位稍等,小人去禀报神医。” 禀报就禀报,骆姑娘真以为请动了一次神医就脸大了呢。 此刻李神医正在打理一片药圃。 他一天只给三个求医者看诊,若非性命垂危者,时间上就要照着他的安排来。 “神医,骆姑娘来拜访您。” 守门童子禀报完,正等着李神医说不见,没想到李神医想了想把药锄一放,直起身来:“让她进来。” 守门童子眼睛瞪得老大,忘了动弹。 “嗯?”李神医拧眉,只觉这守门人越发不灵光了。 守门童子回神,忙去传话。 “骆姑娘,神医请您进去。” 卫丰错愕看了骆笙一眼。 实不相瞒,他从守门童子进去禀报就一直捏着汗,唯恐连神医的面都见不着,更不谈带来的礼物能否打动神医了。 骆笙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提起裙角举步而入。 卫丰跟上去,进了院中被守门童子拦下来:“世子,您可以坐在树下石椅上等候。神医说只见骆姑娘一人。” 卫丰独坐树下,脸色发黑。 果然没有白担心,他还是没有见到神医! 屋中,李神医摸着茶杯看走进来的少女。 “来拜访老夫干什么?” 骆笙看守门童子一眼。 李神医摆手示意守门童子退下。 没了不相干的人,骆笙把朱漆盒子往李神医面前一放。 李神医随意瞟了一眼:“今日老夫不再收治病患了,礼物你带回去吧。” 骆笙微微一笑:“不是礼物。只是我酒肆里几样吃食,特意带来给您尝尝。” 正文卷 第153章 我要他生不如死 李神医再瞟一眼盒子,一脸不在乎:“有什么可尝的,拿走——” 骆笙压根不听,伸手打开绘着喜鹊登梅的盒盖。 隔着覆盖的油纸,一股香味立刻窜了出来。 李神医动了动鼻子,眼睛直往盒子里瞄。 盒子内里很深,随着揭开油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六格深盒,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种吃食。 分量不多,齐整又漂亮。 “烧猪头、扒锅肘子、卤牛肉、酱鸭舌……”骆笙一一介绍。 李神医眼珠随着介绍到每样吃食而转动,依然面无表情。 小姑娘其心可诛! 再揭开六格深盒下的第二层油纸,同样是一个六格深盒,每个格子里放着一色点心。 李神医胡子颤了颤。 第三层油纸取掉,李神医不由瞪大了眼睛,语气难掩诧异:“梅花大肠?” 盘中红梅朵朵,不是那道美丽如画的梅花大肠又是什么。 李神医深深看了摆了一桌子的吃食一眼,问骆笙:“这些都是你酒肆的?” 骆笙微笑颔首:“是呀。神医看在我好不容易带来也没洒没泼的份上,赏脸尝尝吧。” 说着,顺势递上一双银箸。 李神医犹豫了一下,伸手把筷子接过,勉强道:“既然如此,我就尝尝,省得你大老远拿来一趟。” 他就只是尝尝而已。 一刻钟后,李神医吹着胡子瞪骆笙。 小姑娘其心可诛,看着这么多样吃食,其实每一样就三两片,还不够塞牙缝的! 只有梅花大肠分量多点,可他最喜欢吃这道菜,根本没吃够就没有了。 没有了! 小姑娘不是歹心是什么! 喝了口苦茶把口中香味冲淡,李神医板着脸问:“酒肆叫什么名儿?以后每日让茯苓过去买酒菜。” 骆笙微笑:“酒肆就在青杏街上,叫有间酒肆。不过酒肆有个规矩,不打包,不外送。” 李神医沉默片刻,扫了扫空荡荡的食盒,黑着脸道:“说吧,什么条件。” 他不傻,小姑娘带着这些美食过来,总不能真是只让他尝尝的。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怎么是条件呢。”骆笙笑意盈盈,表情真挚,“只是请求。当然,如果您答应我的请求,酒肆当日所售酒菜每日都给您免费送来一份。” “你先说说请求。”李神医正襟危坐,一脸矜持。 若不是胡子上还沾着点心渣,骆笙简直以为刚刚风卷残云吃东西的不是这老头。 “我与平南王世子一起来了,平南王身负重伤——” “不去!”李神医直接打断骆笙的话。 骆笙抿了抿唇。 李神医目光艰难从食盒移开,强忍着不把遗憾露出来:“老夫不待见平南王府,你就算一日三餐给我送饭,我也不会出手救他。” 骆笙突然笑了:“神医应该记得,我与清阳郡主有不解之缘。我如您一样不待见平南王府。” 李神医一愣,突然变了脸色:“小姑娘,你莫非想让老夫要平南王性命?” 他语气越发严肃:“这更不行!老夫虽不讲究什么医者仁心,但让病人死在我手上可不行。” 他不要面子的吗? “我也没想要平南王性命。” 李神医纳闷了:“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骆笙沉默片刻,抬手落在带来的喜鹊登梅朱漆盒盖上,云淡风轻道:“我要他生不如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步步为营,百般谋划,结果老天却没有当场收走平南王的性命。 这让她不敢赌。 即便神医不出手,平南王也有可能被太医救活,养上数月恢复活蹦乱跳。 说不定继续去有间酒肆吃肘子。 与其承担这样的风险,不如她来掌握主动。 她不和老天对着干,她改主意了:让平南王生不如死,其实也不错。 “你——”李神医面色微变,盯着骆笙想要说什么。 可最终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瞄了一眼食盒,咳嗽两声道:“等到天冷,送来的饭菜就凉了。” 少女笑靥如花:“那您可以来酒肆吃。红红的小火炉,热气腾腾的酸菜白肉锅,吃下肚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随便吃,不要钱。” 李神医听着骆笙的描述,不由咽了咽口水,随后心头一凛。 这丫头果然其心可诛! “那您是答应了吧?”见李神医只咽口水不说话,骆笙笑吟吟问。 “哼!”李神医冷哼。 “那我扶您一起去见平南王世子?” 李神医瞪骆笙一眼,一甩衣袖:“老夫又不是老得走不动了,用你一个小丫头扶!” 眼见李神医先一步往外走,骆笙唇角轻扬跟了上去。 卫丰坐在树下,听着藏在树梢的知了叫个不停,心烦意乱。 骆姑娘到底能不能请动神医呢? 倘若不能,人家已经跑了一趟,他还真能把人教训一顿不成? 骆大都督的女儿,可不是随便能教训的。 正焦虑着,就见骆笙陪着一名白须老者走了出来。 卫丰不由站起,走了过去:“您是李神医?” 李神医扫卫丰一眼,语气冷淡:“废话莫说,去平南王府吧。” 卫丰登时面露喜色,拱手向李神医道声谢,又忍不住去看骆笙。 骆笙一脸平静,问卫丰:“需要我陪着神医去王府么?” 卫丰还处在骆笙轻而易举请动神医的震撼中,下意识道:“若是骆姑娘愿意——” “我不愿意。” 卫丰一愣,回过神看她。 骆笙笑了笑:“王府正值忙乱之际,我过去凑热闹不是讨嫌么。神医、小王爷,我先走一步,就不陪二位了。” “嗯。”李神医不冷不热应了一声。 卫丰眼睁睁望着骆笙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他收回目光,冲李神医伸出手:“神医,请——” 李神医眼皮都不抬,冷冷道:“啰嗦。” 卫丰:“……” 所以骆姑娘究竟怎么讨好到这位性情乖戾的神医的? 李神医赶到平南王府,看过昏迷不醒的平南王,皱眉问殷切望着他的平南王妃:“保住性命就可以么?” 憔悴不已的平南王妃浑身一震,颤声问道:“神医这是何意?” 正文卷 第154章 太子探病 李神医看平南王妃一眼,语气无波:“羽箭伤及内腑,又在体内停留时间过久,神仙来了都难救。老夫不是神仙,最多能保证王爷在羽箭拔出之时不会死于出血过多,至于其他,就不能保证了……” 平南王妃听出几分意思,脸上一丝血色都无:“您的意思是说……王爷即便取箭时无事,也可能,也可能……” 李神医面无表情摸了摸胡须:“不是也可能,本来就九死一生,死了才是正常的。” 平南王妃眼皮颤了颤,又有昏倒的迹象。 卫丰忍不住道:“神医,我母妃受不得这些——” 面对个黄毛小儿,李神医就更不客气了,当即冷笑:“老夫只负责治病,不负责安慰人。王爷的情况就是这样,你们考虑好。别明明是必死之人,等老夫出手救了恢复不好,反倒要来砸老夫招牌。” 见李神医负手而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卫丰不由去看平南王妃。 这种大事,当然还是要平南王妃做主。 “母妃——”小郡主卫雯含泪喊了一声。 平南王妃呆滞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李神医。 她想从这位被世人奉为活神仙的老者面上瞧出些什么,得到几句保证,可是看到的是一张漠然的脸。 平南王妃再去看几位太医。 几位太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姿态。 平南王妃心中一凉,万千犹豫最终化作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几个字:“请神医出手……” 短短一句话说完,她好似被抽走所有力气,软软倒了下去。 卫雯撑住平南王妃的身子,语带哽咽:“母妃,您没事吧?” 平南王妃浑身止不住颤抖,哪有力气安慰女儿。 卫雯强忍着的泪落下来,滑过面颊砸在地上。 听不到声音,却砸得她心生绝望。 怎么会这样,请来神医也不能让父王恢复吗? “王妃想好了?”李神医临进去前,再次确认。 平南王妃艰难点头。 “倘若王爷有事——” 平南王妃用力攥拳,颤声道:“那就是王爷的命,与神医无关……” 李神医一直平板的面容这才舒展了些,举步走进内室,把伺候的人都赶出来。 几名太医立刻凑到门口,小声议论起来。 “那个位置,神医怎么把箭取出来啊?” “难,太难了,稍一不慎就会引发大出血。” “箭留在王爷体内有一夜了,就算控制住出血,恐怕内里也会生脓的……” …… 听着这些议论,平南王妃摇摇欲坠,卫雯亦是泪流满面。 卫丰恼火不已,怒道:“几位太医刚刚在神医面前怎么不说?” 现在说这些,是专门吓唬他母妃和妹妹吗? 几位太医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不吭声了。 爱骂就骂,反正他们治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神医走了出来。 平南王妃扑上去,神情紧张:“神医,王爷如何了?” “没死,可以进去照顾了。” 平南王妃快步而入,一眼就瞧见了平南王雪白衣襟上的斑斑血迹。 她捂着嘴,无声哭起来。 之后抓药、熬药,交代注意之处不必细说。 一名管事匆匆进来禀报:“王妃,太子殿下来了。” 平南王妃擦干眼泪,带着卫丰兄妹迎出去。 卫羌带来许多礼品,是代表皇上来看望平南王的。 “殿下——”一见到卫羌,平南王妃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眼泪簌簌而落。 不管现在如何,羌儿在她心里一直是她的长子,从小作为王府继承人精心培养的孩子。 对于羌儿与丰儿,她承载的期望是不同的,如同每个府上父母对嫡长子的期待。 看着这样的平南王妃,卫羌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怪父王当年丝毫不顾他的想法对洛儿痛下杀手,另一方面,血脉亲情怎么都斩不断。 尤其现在生父生死难料,生母惶惶无靠。 他也不想见到生父出事,生母从此以泪洗面。 翻腾着这些念头,卫羌走上前去安慰:“婶婶不必担心,王叔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是,殿下来看他,他肯定会好的……”平南王妃握住卫羌的手,激动不已。 羌儿很久没有这般与她说话了。 卫丰有些看不下去,张口道:“大——” 迎着卫羌扫过来的眼风,他改了口:“殿下,进去看看父王吧。” 都这时候了,也不见大哥如何心急。 难道清阳郡主在大哥心里就这么重,父母亲人都要靠后? 倘若他是大哥,只会感激父母让他拥有的一切。 想要做大周最尊贵的男人,牺牲一个女子算什么?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大哥也太不知足。 过往那些点点滴滴的不满在这一刻汇聚在一起,成了暗淌的溪流。 盯着卫羌进去的背影,卫丰眼神沉了沉。 他若是大哥就好了…… 从平南王府走出来,卫羌负手望了望天。 天际无云,阳光明媚。 卫羌的心情却不好。 不只是因为生父性命垂危,应该说每次来平南王府,他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殿下?” 卫羌看了看随他而来的心腹太监窦仁。 “外头天热,您早些回宫吧。”知道卫羌心情不好,窦仁小心翼翼道。 卫羌没有接话,沉默片刻问道:“你知不知道平南王叔遇刺前去的那间酒肆?” 窦仁最大的长处就是机灵。 平南王街头遇刺的消息传入宫中,他就找侍卫打探过了,恰好听来一些酒肆的事。 “奴婢听说那家酒肆叫有间酒肆,是骆大都督的爱女骆姑娘开的。” 骆姑娘? 卫羌脑海中猛然闪过在王府花园与骆笙相遇的情景。 那个拎着蛇吓唬婢女的恶劣少女,竟然还开了一家酒肆? “有间酒肆在何处?” “就在青杏街上。” 卫羌举步往前走:“去看看。” “殿下,去不得,王爷就是出了酒肆不久遇刺的,如今歹人尚未寻到——” 卫羌并不理会,大步往前走去。 窦仁慌忙跟上,心中叹气。 “就是那里么?”卫羌停下,望着不远处大门紧闭的酒肆问。 这时一道身影映入他的视线。 正文卷 第155章 酒香 酒肆虽没到开门的时间,女掌柜几人却都在。 骆笙等着红豆上前拍门,察觉到有人往这边打量,转眸望过去。 不远处,立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正往这边看来。 卫羌? 骆笙面不改色与卫羌对视,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握紧。 他怎么会来这里? 正寻思着,卫羌已大步走到面前。 “殿下。”骆笙压下心头恨,微微欠身。 卫羌语气温和:“骆姑娘不必多礼。我今日去探望平南王叔,听闻骆姑娘在此处开了一间酒肆,好奇来看看。” “昨日王爷就是出了酒肆不久出事的。”骆笙淡淡道。 卫羌不料对方如此坦然提起昨晚的事,按理说这种事避嫌还来不及。 他愣了一下,才道:“所以我更要来看看。” 骆笙挑眉:“殿下不怕有危险?听说行刺之人还未寻到。” 她才说完这话,就见一队官兵从面前跑过,个个神色凝重。 “隔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兵马司的人从这里经过,殿下没发现这条街上不见几个行人么。” 往日人流如织的青杏街,今日行人稀少,偶尔有人路过也会匆匆加快脚步。 他们倒不是害怕尚未寻到的歹人,毕竟都刺杀王爷了,肯定不会对他们小老百姓浪费力气。 他们要避开的是官兵。 总看到一队队举着刀枪的官兵多不自在。 卫羌随着看了一眼,淡淡道:“天子脚下,做恶之人定然不会逍遥法外。骆姑娘觉得呢?” 骆笙扯动唇角笑笑:“殿下说得对,做恶之人定然不会逍遥法外,善恶终有报。” 卫羌微微皱眉,总觉得与一个小姑娘讨论善恶有报这个话题有些好笑。 这时酒肆门打开,女掌柜快步迎出来:“东家,今日您来得挺早——” 见到与骆笙相对而立的男子,女掌柜话音一顿,眼神微闪。 这个男子虽然穿着常服,却不像是简单人。 卫羌指指酒肆:“骆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还未到开张的时间,没有酒菜招待殿下。殿下若是不嫌弃,里面请。” 卫羌抬脚走了进去。 趁着卫羌打量酒肆的时候,女掌柜悄悄问红豆:“东家陪着的客人是什么身份啊?” 东家好像称呼男子为“殿下”——想到这个称呼,女掌柜就心肝一抖。 红豆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抿嘴道:“掌柜没听见姑娘的称呼吗?那是太子殿下——” 女掌柜腿一软,忙扶住柜台边沿。 妈妈呀,来酒肆的竟然还有太子! 她就知道跟着新东家是对的,这得长多少见识啊。 有危险?王爷遇刺? 咳咳,这不也是长见识的一种嘛。她要还是脂粉铺的一个普通掌柜,别说瞧见王爷遇刺了,就是招待王爷都没机会啊。 卤味需要提前做,此时后厨的方向就传来阵阵肉香。 卫羌一下子被勾起了食欲,不自觉往后厨方向走。 越靠近,越觉得香。 不过生父才出事,他自然不好提起用饭的话,甚至连“以后光顾酒肆”这类话也不便在此时说出口。 咣当一声响,把窦仁骇了一跳,尖声道:“什么人!” 后厨门口站着一个面容丑陋的妇人,一个酒坛在她脚边摔得四分五裂。 带着一丝甜蜜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卫羌一时被酒香分散了注意力。 这是他熟悉的酒香味。 他年少时不惯吃酒,有一次饮了烈酒咳得惊天动地,生辰时收到一坛橘子酒。 是洛儿亲手酿的。 干净清澈,滋味绝佳。 他十分珍视,哪怕过了十二年,也能在这萦绕鼻端的橘香中闻到熟悉的味道。 卫羌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红豆如一道旋风从卫羌身侧冲了过去,心疼得连连跺脚:“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的橘子酒给摔了!” 她一边跺脚一边把秀月往厨房里推:“赶紧进去吧,就知道惹祸!” 哼,现在姑娘知道谁最靠谱了吧。 秀姑这种见识短浅的村妇,见到太子手都软了,一点都上不了台面。 卫羌醒过神来,看向骆笙:“这酒——” 骆笙神色淡淡:“有间酒肆的特色果酒,我酿制的。” “骆姑娘会酿酒?”卫羌错愕失声。 骆笙看他一眼,理直气壮反问:“不能么?” 她是大名鼎鼎的骆姑娘,喜欢什么就鼓捣什么,有钱还有闲。 卫羌目不转睛看着她,眼神深邃:“我以为骆姑娘这样的名门贵女不会研究这些。” 骆笙莞尔一笑:“我都是随着兴致来。比如先前对男人感兴趣,就养了几个面首玩玩。” 卫羌:“……” “想来殿下此刻没有喝酒的心情,我就不请您品尝了。”骆笙抬手把碎发抿到耳后,转身往回走。 卫羌目光落在那截皓腕上,不由皱眉。 骆姑娘戴的镯子,瞧着很熟悉。 是了,玉娘每日戴的就是这样的镯子。 “骆姑娘——”他忍不住喊了一句。 骆笙停下看他。 卫羌反而没了话说。 对方又不是无足轻重的小宫女,即便他是太子,也不好追问一只镯子。 骆笙面色平静,微抿的唇角藏起心中不屑。 想知道,又怕问了影响储君形象。 这般虚伪,令人作呕。 “殿下想说什么?”骆笙勾着唇角问。 “没什么,见识过骆姑娘的酒肆,我也该回宫了。” 骆笙微笑:“宫中安全,殿下是该早些回去。” 卫羌总觉得这话不大顺耳,又寻不出毛病,只得笑笑抬脚往外走。 穿过大堂来到酒肆外,卫羌停下来:“骆姑娘不必送了。” “那殿下慢走。” 面无表情目送卫羌离去,骆笙刚要转身回酒肆,就见林腾带着三两人走过来。 “可否向骆姑娘讨口水喝?” 骆笙视线在对方干裂的唇上落了一瞬,笑笑:“自然可以。” 眼见林腾接过女掌柜递来的水瓢大口喝水,骆笙随口问道:“这样热的天气,林大公子一直在外头么?” 把水瓢还给女掌柜,林腾点头:“总觉得刺杀平南王的歹人逃脱太过顺利。追过去的王府暗卫追丢了人,很快赶到的官兵也一无所获,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我带人熟悉一下四周,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正文卷 第156章 相认 视线停留在林腾嘴角的水珠上,骆笙笑笑:“林大公子真是尽责啊。” 早知如此,她该把水瓢扣这小子脸上。 迎着少女意味深长的眼神,林腾突然感到一丝不自在。 骆姑娘盯着他的脸看得这么认真干什么? 明明来酒肆吃酒没有任何优待,不像是对他另眼相待的样子。 林腾看着严肃,实则脸皮极薄,这么想着不由红了耳根,忙道:“不打扰骆姑娘了,我去周围看看。” “林大公子去忙。”骆笙微笑。 等林腾带着手下消失在视线中,骆笙神色冷下来,转身步入酒肆。 酒肆里看着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大堂依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后厨门口的大锅中正炖着肉,还是香得人不自觉咽口水。 不,比之往常多了一丝酒香。 那是刚刚卫羌在时秀月失手摔的橘子酒。 只闻酒香,地上的狼藉早就被络腮胡子与壮汉收拾走。 红豆站在院中,单手扶腰,笑眯眯表扬二人:“还是你们两个勤快,不似有些人毛手毛脚浪费好东西。” 要是摔个盘子碗儿的她也就忍了,哪怕摔个旧年花瓶也无所谓,可摔姑娘酿的美酒就没法忍了。 络腮胡子与壮汉呵呵傻笑,一个去劈柴,一个去拿扫帚扫院子。 得罪不起红豆大姐,也得罪不起秀姑大厨,他们还是干活吧。 干活多好,努力干活,努力吃肉,这样的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骆笙走过来。 “姑娘。”红豆忙凑过来,“昨日我看杜大郎磨了许多豆子呢,咱们今儿个要做豆腐吃吗?” 豆腐也不错呢,白白嫩嫩,做成豆腐脑,或是煎得两面金黄撒上细碎葱花,怎么样都好吃。 “我去看看秀姑准备得如何了,你们把酒肆里外都好好打扫一番,去去晦气。”骆笙交代完,抬脚进了厨房。 因是酒肆,后厨空间极大。 秀姑立在最里头的案台前,正在发呆。 “秀姑。”骆笙喊了一声。 秀月慌忙扭头,见是骆笙,不知怎的心中涌起难以控制的难受,陡然红了眼圈。 她垂眸遮掩,对着骆笙微微屈膝:“姑娘。” “随我去东屋坐坐。”骆笙撂下这句话,转身往外走。 秀姑擦擦眼角,默默跟上。 红豆等人正忙着洒扫,无人留意这边。 留意到也无妨,姑娘当然是想干嘛就干嘛。 进了东屋,骆笙坐下,示意秀月也坐。 秀月没有坐。 骆笙也不勉强,直接道:“今日秀姑见到太子,似乎有些慌乱。” 她没往下说,等着秀月的反应。 从进京路上相遇再到进京后一点点展露属于清阳郡主的那些东西,直到昨晚有意让秀月见到她一身黑衣从酒窖出现,她不信到这时秀月还不愿意主动靠近一步。 有些事,本就是水到渠成。 果然,秀月在骆笙说出这句话后浑身紧绷,直直望着她问出一句话:“昨晚平南王遇刺,是否与姑娘有关……” “是我干的。”骆笙语气从容,拿起摆在桌几上的茶壶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是姑娘——”秀月睁大了眼睛,不知如何说下去。 骆笙抿了一口茶,一脸云淡风轻:“是我啊。我躲在树上射了他一箭,只可惜没射死。” “您为何,为何——”秀月不自觉上前两步。 骆笙把茶盏放下,与秀月对视,轻声道:“到现在,你心中还没有答案吗?” 秀月浑身一震,眼中迅速蓄满泪水。 “郡,郡主——”她再往前一步,痴痴望着骆笙,“是您吗?” 骆笙站起身来,握住秀月不自觉伸出的手。 那只手干瘦粗糙,犹如老妪。 可没人比骆笙更清楚,秀月如今还不到三十岁。 与秀月咫尺而立,骆笙轻声道:“是我啊,秀月。” 她一梦十二载,从尊贵不凡的清阳郡主变成了骄纵肆意的骆姑娘。 披着这副皮囊在这世上踽踽独行。 身在人间,心在炼狱。 而今,终于能以清阳郡主的身份与旧仆相认。 她是清阳郡主,是父王、母妃的洛儿。 不是骆姑娘。 “郡主!”秀月跪倒在骆笙面前,抱着她双腿痛哭。 骆笙没有动,任由对方宣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秀月哭声终于停了。 “起来说话吧。” 秀月爬起来,拿帕子擦拭眼角,等缓过劲来问骆笙:“郡主,您怎么会——” 骆笙收拾好情绪,不以为意笑笑:“大概是上天垂怜,让我借尸还魂成了骆大都督的女儿。” “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秀月胡乱说着,眼泪越擦越汹涌。 骆笙抬手拍拍秀月的肩:“别哭了,说说小七是怎么回事吧。” 秀月一下子醒过神来,望着骆笙神情激动:“郡主,小七是小王爷宝儿啊!” “宝儿?”骆笙后退一步,茫然坐回椅子上。 对于小七是宝儿的可能,她其实有想过,却不敢想太多。 期望过大,往往伤心越深。 “我打听到的消息,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宝儿就被骆大都督的人摔死了……”骆笙用力抓着椅子扶手,咬唇道。 “那肯定不是宝儿!”秀月抹着眼睛,又哭又笑。 骆笙等她情绪缓下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秀月陷入了回忆:“那晚王府本来沉浸在一片喜悦中,突然就被许多官兵围住……府兵一个个倒下,杨准带着小王爷往外冲,是婢子亲眼瞧见的……” 她看着未婚夫临危受命,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宝儿往外冲。 他只是遥遥看了她一眼,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那么走了。 她当然不怪他。 她只恨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杀敌助他。 未婚夫带走的,是镇南王府的希望啊。 后来她侥幸生还,亲手毁去容貌,活着的唯一念头就是找到杨准,找到小王爷。 听着秀月讲述那个夜晚她不知道的点点滴滴,骆笙渐渐红了眼睛。 这样说来,小七才是宝儿,而那个晚上被摔死的婴儿应该是为了掩护宝儿推出去的可怜人。 骆笙庆幸幼弟还活着,亦怜惜那个无辜的孩子。 而这些罪孽,全拜平南王府所赐。 此时,一条路不知走了多少遍的林腾突然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 正文卷 回到古代找秘籍 古代京城的某个角落,虚空一阵波动,从空间裂缝掉出来两个人。 一个胖子,一个少年。 少年好奇左看右看,一脸兴奋:“大哥,古代原来是这样的,难怪老李喜欢穿越过来玩,他说古代人都叫他李神医。” “废话少说,赶紧找找老李说的那家酒肆。”胖子从兜里摸出一台荣耀9X手机,把眼前看到的景象与存在手机里的照片作对比。 三天后。 “大哥,你看是不是那间酒肆。”少年伸手一指。 胖子看看不远处的酒肆,再看看手机里的照片。 照片是在深夜拍的,周遭灯火稀少,但画面依然清晰可辨,显然拍这照片的手机有着不同于凡物的夜拍性能——正中间古香古色的酒肆门前食客进进出出,随着放大细节能看清每个人脸上的细微表情。 胖子说着,对着酒肆随手一拍。 “找对地方就好。老李回现代时把一部荣耀9X给了这里一个姓骆的小姑娘。骆姑娘被这里的人誉为神厨,她把那些美食写成一本食谱藏在她开的酒肆里。咱们这次来的任务就是把美食秘籍带回去。”胖子收起手机。 少年望着客似云来的酒肆一脸激动:“大哥,咱们弄到美食秘籍后开一家菜馆,生意会不会也这么好?” “那是当然。” 少年眼睛亮了:“那不就发财了,到时候荣耀9X一下子买两个,用一个扔一个……” 胖子瞪了少年一眼:“败家玩意,这么好用的手机你舍得扔?” 少年嘿嘿笑起来:“舍不得,我给大姐一个。大姐去山区支教,和我打电话时总抱怨信号不好。” “这还差不多。”胖子观察一阵有了决定,“食客太多,等半夜再行动。” 二人眼睁睁看着食客走了一拨又一拨,终于等到了夜半时分。 天上不见星子,残月也躲进了云中。 “真够黑的,还不敢开手电,咋整?”少年嘀咕一句。 “不怕。”胖子稍微思考一下之后,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屏幕上清晰显示出周围景物——果然,这货可以当夜视仪用! 二人顺利摸进酒肆,从进门到大堂,借着拍照功能一寸寸搜索。 “不在这里。”少年低声道。 胖子指指前边:“去后厨找找。” 二人蹑手蹑脚溜进后厨。 少年猛吸一口气:“这也太香了,什么这么香?” 他一时忘了秘籍,举着手机左右四顾。 “卤牛肉!” 少年伸手从盘子里抓起一片牛肉塞入口中,眼都直了:“太好吃了。大哥,我发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卤牛肉!” 胖子给了他一巴掌:“所以才要找到美食秘籍,就知道吃!” “对,对,找秘籍,找到咱们就可以开饭馆,走向人生巅峰。”少年赶紧往衣服上擦擦手,继续搜查。 “大哥,你快看!”少年忽然喊了一声。 胖子忙凑过来,盯着手机屏幕瞧。 少年指着屏幕里清晰显示的一个米缸道:“这个米缸周围干干净净,与旁边两个四周撒着零星米粒明显经常打开的米缸很不同。你说秘笈会不会藏在这里面?” “翻翻就知道了。”胖子准备直接走过去,却因为眼前一片漆黑险些绊倒。 “娘的,忘了是晚上了。”胖子皱了皱眉,将自己手里荣耀9X的拍照感光度猛的调高至最高——手机屏幕上立即豁然开朗,胖子这番操作硬生生把手机变成了趁手的兵器! 不多时,胖子摸出了一个蓝布包。 二人对视一眼,兴奋不已:“找到了!” …… 盛三郎从表妹骆姑娘那里借来荣耀9X玩到半夜,觉得饥肠辘辘,笨拙打开表妹刚刚教会的拍照功能走向厨房。 屏幕里,突然多出两个人。 盛三郎一愣:“谁?” 胖子与少年脸色大变。 “不好,被发现了,快跑!” 盛三郎拔腿就追,可那两个人跑得飞快,眼看就要追不上,情急之下对着他们就拍了一下。 成功脱身的胖子与少年回到客栈,迫不及待打开蓝布包。 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静静躺在蓝布上,仿佛无声嘲笑着二人。 “上当了!”胖子狠狠一捶桌子。 …… 第二天,不甘心的二人躲在树后偷偷摸摸观察情况。 骆姑娘坐在酒肆临窗的桌边,拿出李神医回现代时送她的荣耀9X,打开一张照片把捕捉到的两个身影一点点放大。 “表哥,你对比画面看一看,是不是大树旁那两个人?” 盛三郎仔细看了看,脸色发黑:“是他们没错!我这就把那两个小贼捉来。” 不多时,盛三郎一手提着胖子,一手提着少年来到骆姑娘面前。 “你们在找这个么?”骆姑娘晃了晃手中的荣耀9X。 “不是啊,我们有这个。”少年小声道。 “那你们摸进我的酒肆找什么?” 少年红了脸:“我们听说你有一本美食秘籍,得到它能做出无上美味。” 骆姑娘笑了:“亏你们还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真以为古代就全是神仙?你们那年代不是有很多神探么,下面就让我来揭开神医和神厨的真相吧。” 只见她划开手机屏幕,里面有好几个美食APP的图标,点开其中一个,APP里正登录着昵称“骆姑娘”的账户。里面还有不少她自己发布的美食帖子,还有跟网友互相交流厨艺的聊天记录。 接着,她退出APP,划到下一页,又是一排在线医疗的APP。不用说,里面必然也登着李神医的账户…… 显然,骆姑娘是一位“半穿越者”,她虽然没有穿越,却通过手机和美食APP拥有了现代知识,超越她所处时代的厨艺就是这么学来的。李神医的医术也是如此。 看到这操作,胖子用力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叹到:“亏得我费劲心机穿越一千年,蹲点好几天,犯险做毛贼,结果做了个大傻瓜!” 少年也泄了气,蹲坐到地上:“我可是借钱租时光穿越机回来的,本想大发一笔,现在是要蚀本了……” 眼前这一幕骆姑娘显然见过不只一次,所以见怪不怪,揭秘完真相就不再理二人,自行离开。 “既然骆姑娘没生气,你们两个笨贼就没啥事了。”盛三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小算盘。 胖子和少年一边千恩万谢,一边转身就要告辞。 “慢着!” 两人一惊,只得停下等候发落。 “人可以走,手机得留下!”盛三郎每天看着骆姑娘用荣耀9X,早就想拥有了,说不定以后也能靠它扬名立万呢! 正文卷 写在上架前 眨眼间,新书又到了上架的时候,本来这次不想多说,但想了想,还是和大家唠叨几句吧。 一年又一年,一本接一本,柳叶在许多读者眼中应该算老作者了,可能会认为我已经学会了淡然面对上架。但其实这是错觉,俺该紧张还是会紧张,该忐忑还是会忐忑。刀锋不锋利,只有出鞘才知道;文受不受欢迎,只有上架才见分晓。在此恳请喜欢《掌欢》的朋友能用订阅来支持,贪心一点,若是能赏几张月票就更感谢了。 感谢你们一年又一年的陪伴,感谢你们在新书与我再次相见,感谢你们继续陪我走下去。 最后,希望《掌欢》能让大家多一点开心,少一点烦恼,那就是我的荣幸了。 正文卷 第157章 阴影 从今日一早到现在,林腾都不知道顺着这条路走过多少遍了。 一遍又一遍,原本对这棵不知存在于此处多少年的老树熟视无睹。 可就在刚才他无意间瞥见一线黑,停下脚步仔细瞧,是掩映在树杈间的一个树洞。 这树洞不大,生得位置也巧,若不是凑巧很难发现。 即便发现,也只是一个树洞而已。 可林腾盯着这个树洞,却兀地升起一个猜测。 也不是猜测。 查的案子多了,总会形成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或是经验。 歹人潜伏在树上射杀平南王,逃跑时手持弓箭一旦被人撞见就会立刻暴露。即便不暴露,歹人把弓箭带回住处也是一个隐患。 倘若在逃跑时经过这棵老树,顺手把弓丢入树洞里呢? 树洞虽隐蔽,也不排除偶然瞥见的可能,或是早就知道这个树洞的存在。 那棵被歹人潜伏的树他仔细检查过,有些痕迹可以证明歹人早有预谋,提前踩点过多次。 歹人对这片地方应该很熟悉。 “大人?”一名属下见林腾迟迟不动,纳闷喊了一声。 林腾并没回应属下,而是一步步走到老树近前,伸手往树洞中摸去。 冰凉,滑腻。 触感奇怪,莫名令人发毛。 林腾抓着从树洞中摸到的东西,收回手。 一条青绿色的蛇昂着头,狰狞对打扰到它的人吐着信子。 两名属下哪怕是常与命案打交道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林腾扬手把蛇扔了出去。 青蛇砸在树枝上,震得落叶纷纷。 蛇尾灵活卷住枝杈,青蛇飞快爬走了。 林腾甩着手,脸色十分难看。 这双手碰触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形容多惨他都没有恶心过。 在他心里,对这些因横死而无法保住自己体面的人只有同情。 他要做的就是替他们找出凶手,沉冤昭雪。 可是从树洞里摸出一条蛇,这种感觉实在太恶心了。 他以后大概要对树洞有阴影。 缓了好一阵,林腾大步往前走。 “大人,您去哪儿?”两名属下追上去。 “去有间酒肆。”林腾回了一句,加快脚步。 他要洗洗手才能继续查案。 “林大公子怎么又来了?我们酒肆还没开门呢。” 红豆正指挥着络腮胡子反复冲洗酒肆门前的青石板,见林腾过来不耐烦问了一句。 不是说今晚应该没有酒客来了吗,怎么这个姓林的这么早就来了? 懂不懂事啊! “你们这是——” “去去晦气啊,昨晚发生那么吓人的事。”红豆回得理所当然。 林腾嘴角一抽。 他从这位红豆大姐面上可没瞧出一丝害怕来。 “林大公子还没说来干什么。” “呃,我来借一瓢水——”林腾正说着,便见骆笙从大堂走了出来,后面的话一时卡住。 骆笙走出来,语气淡淡:“林大公子又渴了么?” 林腾登时耳根发热。 听骆姑娘这么一说,活像他居心不良,借着喝水故意凑过来似的。 不行,得解释清楚。 “刚刚碰到一条蛇,想借一瓢水净手。” “林大公子不是在查案么,怎么还捉蛇玩?” 林腾滞了滞。 说出缘由,总觉得有些丢脸。 一名属下十分贴心替上峰解释道:“大人见有个树洞,伸手掏了掏——” 骆笙心头一跳,面无表情看向林腾。 她不怕丢入树洞的弓被发现,却吃惊于此人的敏锐与细心。 难怪赵尚书心疼成那样还是会带着林腾一起来吃酒,看来是属下太得力,太省心。 这样的得力用在查刺杀平南王的歹人身上,她可不喜欢。 红豆则哈哈笑起来:“林大公子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掏树洞……” 林腾脸色黑了黑,很想纠正一句:孩子不掏树洞,孩子掏的是鸟窝。 “林大公子从树洞里摸出一条蛇?”骆笙扬眉,语气带着几分惊讶。 实则她心中的惊讶不止如此。 那把为平南王准备的弓,她没去取过。 可明明是杀人的弓,为何变成了蛇? 难道那把弓它不是一把弓,而是蛇精变的? 这一刻,理智如骆笙都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林腾板着脸轻咳一声:“方不方便让我洗个手?” “进来吧。”骆笙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往内走。 林腾默默跟上。 骆笙把林腾带到院中,一指墙根处的水井:“林大公子请自便。” 林腾走过去打上半桶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手。 骆笙默默数了数,至少洗了七遍,看来是恶心坏了。 她隐隐有些暗爽,悠悠问道:“摸出来的蛇是什么样的?” 林腾正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拍,闻言错愕看向问出这话的少女。 骆姑娘在意的地方,为何总是这么奇怪? 虽然诧异,可问题还是要回的,毕竟用了人家的井水。 林腾直起身来,尴尬道:“青绿色的。” “呃。”骆笙点点头,好心提醒一句,“林大公子以后还是小心些,万一是毒蛇,咬一口如何是好。” 林腾脸色不由青了。 他只想着摸出一条蛇来恶心,却忘了要是毒蛇还有性命之忧。 看着笑吟吟的少女,他抽了抽嘴角。 真是谢谢骆姑娘提醒了。 “林大公子还要继续查案么?”少女似是随口问。 她身后恰是一架葡萄藤,这个时候垂下一串串葡萄,晶莹如青红交错的玛瑙珠。 从厨房外头那口大锅传来的肉香味似乎更浓了。 林腾一下子没了继续干活的毅力。 还查什么案,好好吃一顿才是正经。 “天色不早,明日再查。” 骆笙拈了颗红得发紫的葡萄珠丢入口中,抬脚往大堂方向走:“林大公子真是辛苦了,我送你出去。” 林腾回到大堂,停下脚步:“是不是到了酒肆开门的时候了?” 他不走,他要留下来吃饭。 骆笙微笑:“林大公子准备带属下在酒肆用饭?” 两名属下眼睛腾地亮了。 请吃饭? 太好了,早就听闻这家酒肆的饭菜贼好吃,贼贵。 反正不是他们这种小衙役吃得起的。 林腾一下子想起还有两个属下,僵硬转头看了看五大三粗的二人,讪讪道:“不,我只是随口问问。今日是初一,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饭。” 正文卷 第158章 先吃为敬 带着两个饭桶在有间酒肆吃饭? 他疯了才会这么做。 林腾眼见两名属下发亮的眼神暗淡下去,丝毫不为所动。 他也想心软,奈何荷包不允许他这么做。 “那林大公子慢走。”骆笙微笑着把林腾送到门口,转回身来,嘴角笑意冷凝。 在其位谋其政,她欣赏林腾的做法。 但是欣赏归欣赏,迁怒还是要迁怒的。 骆笙走到柜台边坐下,手指扣起,一下下敲打着光洁的台面。 长弓变青蛇,这件事十分耐人寻味。 是有人无意间发现了树洞中的长弓,还是早就留意到了她的行动? 如果是前者,就不必放在心上。 那把弓是她特意挑选的,普普通通没有丝毫特征可言,即便落入赵尚书最得力的下属林大公子手中,也不担心他能凭那把弓寻到她头上。 可要是后者——骆笙抿了抿唇,眸光深沉。 若是后者,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是后者的前提下,究竟是那人把长弓取走后放入的青蛇,还是青蛇巧合爬进去乘凉? 青蛇巧合爬进去不必多言,如果是有人特意放进去,那他针对的是她,还是搜查“歹徒”之人? 两种都有可能。 那人如果是平南王一方,把青蛇放进去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等着她这个“凶手”去取回凶器时因青蛇露出马脚。 倘若是与平南王无关的一方,放青蛇进去或许只是个小小的玩笑。 女掌柜见骆笙一直出神,忍不住问道:“东家,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骆笙收回思绪,平静看着女掌柜:“掌柜怎么这么认为?” 女掌柜倒了一杯茶送到骆笙手边,叹道:“昨晚发生那样的事,离着咱们酒肆挺近不说,人还是才从酒肆出去的。东家是担心咱们酒肆生意受影响吧?” 已经到了酒肆开门的时间,换作往常就算没有坐满也能有好几桌客人了。 可现在连一个酒客都没有。 本来能有一桌的,那个林大公子分明是想在酒肆用饭。偏偏东家太实在,一句话让林大公子想起请不起客来。 要她说,请不起客怕啥呀,林大公子是林祭酒的大孙子,记账不就得了。 东家真是心善啊。 见女掌柜叹气,骆笙笑笑:“才出了事,人人自危,酒肆生意受些影响实属正常,掌柜不必太担心。” 女掌柜想了想,试探着提议:“东家,要不——咱们把酒菜的价格降一降?” “降价?”才坐下嗑着瓜子的红豆声音猛然高了几分,不可思议望着女掌柜,“降什么价?自己吃尚且不够,为什么要降价?” 女掌柜嘴角猛抽。 好歹是开门做生意的酒肆,就不能稍微有一点自觉嘛。 蔻儿熟练吐出瓜子壳,擦擦嘴角打圆场:“红豆你快住嘴,怎么能只想着自己吃呢?不过降价是不行的呀,一降价万一来的人太多,不是把姑娘和秀姑累坏了……掌柜说是不是呀?” 女掌柜什么都不想说,默默喝了口茶水。 过了两刻钟,依然不见客人来,盛三郎觍着脸凑过来:“表妹,开门这么久了都没客人来,要不咱们先把饭吃了吧——” 后面的话在见到一道青色身影走进酒肆时,戛然而止。 平南王才出了事,开阳王不怕死吗?怎么又来了! 盛三郎含怨看向石焱。 石焱丢给他一个“你想太多了”的眼神,忙迎上去招待。 他们主子怕什么? 真以为主子一直被骆姑娘坑,就是个软柿子了? “主子,您来啦。” 卫晗环视一番。 一桌客人都没有——今日或许能不限量? 他这般想着,对骆笙点头打了个招呼。 骆笙颔首回应,冷眼看着石焱把卫晗领到常坐的位置坐好,陷入沉思。 昨晚,她射杀平南王返回酒肆,唯有开阳王还留在大堂里。 他帮她扶正了珠花——一想到昨日卫晗的反常,骆笙不由心中发沉。 那个从树洞中取走长弓的人,莫非是开阳王? 卫晗坐下,眼尾扫了扫柜台的方向。 似乎自从他换了一身青衣,骆姑娘就比往日多看几眼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莫非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主子,您想吃什么?” 卫晗压下乱七八糟的念头,问:“今日可有新菜?” 石焱笑呵呵道:“您赶巧了,今日正好有新菜!” 一旁红豆翻了个白眼。 这叫赶巧吗?开阳王明明天天来报道,哪天不来才叫赶巧呢。 石焱才不在意小丫鬟的白眼,忙给自家主子介绍:“今日咱们酒肆推出的新菜是豆腐箱,您一定得尝尝。” 把主子伺候好了,才不会想着打发他回去刷恭桶。 卫晗听着小亲卫介绍,扬了扬眉梢。 咱们酒肆? 看来这小子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那就上一份豆腐箱,两盘卤牛肉……”卫晗熟练点好菜,静坐喝茶。 骆笙端着个小小托盘走过来。 一碟红油青笋,一碟油酥茴香豆,一碟紫薯凉粉,一碟水晶虾冻。 正是有间酒肆大名鼎鼎的赠菜。 只赠不售,不知令多少饕餮老客咬牙切齿。 卫晗看着骆笙把小菜一碟碟摆在他面前,有些懵。 缓了缓,他才开口:“骆姑娘,这是——” “赠菜。” 卫晗抿了抿薄唇。 他当然知道这是赠菜,毕竟每次看着姓林的小子来吃有,而他没有,印象足够深刻。 他想问的是为何今日他有赠菜了。 这般想着,卫晗垂眸看了一眼身上青袍。 换了衣裳,莫非还有这个效果? 骆笙在卫晗对面坐下来,嘴角噙着浅笑:“王爷不尝尝么?” 卫晗举箸,一样样尝过。 “好吃么?” 卫晗与骆笙对视,微微点头。 应该与换衣裳无关。 他视线上移,落在少女发间。 青丝如云,随意绾起,一朵淡色珠花点缀其间。 他不由想到昨晚被眼前少女随意掷到桌子上的那朵淡粉色珠花。 她说珠花歪了就不要了。 其实她嫌弃的哪里是珠花,分明是碰到珠花的人。 卫晗垂眸看了看桌上摆着的四碟小菜,决定什么都不问。 先吃完再说。 正文卷 第159章 邀请 骆笙坐在卫晗对面,见这个男人居然什么都不问,就这么埋头吃,气结之余又有些迟疑。 莫非她猜错了? 要是与开阳王无关,那就白浪费这些赠菜了。 骆笙目光往男人青衫上落了落,淡淡道:“王爷似乎改了喜好。” 卫晗停下筷子,笑笑:“在京城久了,总会有所改变。” 骆笙一手托着下巴,懒懒道:“京城什么都好,就是夏日蛇多。那些蛇大半都是青绿色,说起来与王爷近来喜欢穿的衣裳颜色有些像。” 卫晗:“……” 沉默片刻,他抬眸与以手支腮的少女对视,平静问道:“林大公子今日没来用饭么?” 骆笙面不改色,心头却猛地一跳。 她有意提起青蛇试探对方,而开阳王这话无疑是给她的回应。 取走长弓放进青蛇的人,果然是他! 他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林腾去的? 骆笙心念急转,很快有了答案:开阳王既然提到林大公子,显然是冲着林腾去的。 这么说,开阳王料到了林腾可能发现那个树洞,于是丢一条青蛇进去给林腾一个小小惩戒? 那么开阳王如何知道长弓在树洞里的?是早就盯上了她,怀疑着她? 林腾又是何时得罪开阳王的? 无数问题在骆笙心头盘旋,令她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卫晗则收回目光,夹起一块水晶虾仁吃下。 骆姑娘是不是被吓到了? 他其实并没有干涉她私事的念头,毕竟射的是平南王,又不是他。 射他也不怕,以他的身手,应该射不着…… 他就是顺手扫了个尾而已。 他从树洞中把弓拿出时恰好一条青蛇爬过,想到姓林的小子们来有间酒肆能享受半价和赠菜,就顺手把蛇丢了进去。 听说林大公子很会查案,或许走运发现这个树洞呢。 至于骆姑娘会不会悄悄来取弓,他并不担心。 以他对骆姑娘不算太深的了解,这是个聪慧冷静的女子,不会这么做。 其实在他把长弓带回王府仔细打量后就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了。 那把弓普普通通,即便落在林腾手里也无妨。 也因此,他本不打算提起,却没想到骆姑娘会来问。 为了问,还给了他赠菜…… 骆笙却不知道卫晗的想法,只觉对方心思难测,发现她是射杀平南王的歹人却不动声色来吃酒,委实令人捉摸不透。 想了想,骆笙笑道:“大白近日又长胖了些,王爷若是哪日得闲,有没有兴趣来看看?” 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但不问清楚难以心安。 骆笙说着这话,石焱正好把一盘豆腐箱端上来。 骆姑娘邀请主子去看大白? 他觉得大白没胖啊,更凶了倒是真的。 骆姑娘叫主子去看大白干什么,莫非嫌他没照顾好? 可他冤枉啊,有负雪那小子守着,他想多跟大白亲近都不能够。 他也是没法子啊。 总不能靠武力把骆姑娘的面首捶一顿? “豆腐箱来喽——”石焱心中打着鼓,把菜放下。 卫晗视线登时被盘中码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吸引。 骆笙轻轻咳嗽一声。 卫晗严肃点头:“明日就去贵府拜访。” 早知道会引得骆姑娘不安,他刚刚就不承认了。 转念一想能见见那只白鹅,又觉得还不错。 见对方应下,骆笙心情微松,指着新上来的菜介绍道:“这豆腐盒子是先炸后蒸的,里面放的五花肉笋丁馅,王爷可以尝尝合不合口味,回头还打算做些虾仁馅的试试……” 还有虾仁馅的? 卫晗吃下一个豆腐箱,五脏六腑熨帖的同时,有些微不满足。 这般好吃的豆腐盒子今日只能尝到一种口味,实在有些遗憾。 不大工夫,卫晗点的酒菜已经上齐。 秀月一般只在后厨,络腮胡子雷打不动去接小七了,壮汉在酒肆开门时间不往大堂来。 除了这三位,以红豆为首的几人全都立在卫晗身边,眼巴巴守着他吃。 卫晗对此视若无睹,吃得悠闲自在。 没有旁人打扰(酒肆的人不算),也没有限量,还有赠菜,倘若以后都能如今日这般,那就再好不过了。 骆大都督带着几个锦麟卫走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般众星捧月的景象。 开阳王一个人吃,四五个人伺候着,排场够大啊。 “咳咳。”见无人理会,骆大都督重重咳嗽一声。 骆笙看向门口,见是骆大都督起身走过去:“父亲怎么来了?” 骆大都督以一副十分随意的语气道:“今日衙门事多,忙得有些晚了,就来吃个便饭。” 事实上是他琢磨着昨日出了平南王的事,女儿的酒肆生意恐怕要大受影响。 当爹的怎么也要来给女儿捧个场。 先前倒是不少人跟他提起有间酒肆的酒菜乃京城一绝,不过他想着以他的身份来吃酒会让不少人不自在,也可能让女儿觉得没有成就感,只得作罢。 再说那些人也有点过了啊,把笙儿开的酒肆吹得天花乱坠,难道以为以后犯了事他会网开一面? 这么一想,就更不好来了。 实际上,他早就想来看看了。 哼,要是不来,也不知道开阳王在他女儿面前摆这种排场。 骆大都督心中冷笑一声,抬脚往内走去。 围着卫晗的几人纷纷向骆大都督见礼。 卫晗放下筷子,颔首打了招呼。 “没想到王爷也在这里。”骆大都督倒没有一起吃的意思,顺势在邻桌坐下。 “酒肆的饭菜比较合我口味。” 骆大都督往卫晗那桌一扫,一眼就相中了那盘油淋仔鸡。 瞧着就香。 也许那些人没有夸大其词? “给他们几个另开一桌。”骆大都督指了指带来的几个属下。 红豆一扫足足五六个大汉,登时惊了:“他们也吃?” 几名锦麟卫面无表情听着,齐齐抽动嘴角。 这是什么话?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们就不是人了吗? 一忙忙到天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们不但要吃,还要多吃点。 “大都督,咱们酒肆的酒菜很贵的——” 骆大都督淡淡打断红豆的话:“上菜就是。” 正文卷 第160章 吃白食? “但凡酒肆有的菜,统统上一份。”骆大都督说得豪气干云。 笙儿这家黑店的价格他是清楚的,不过反正钱是让女儿赚了,又不是便宜别人。 就算不来这里吃饭,他不还是要给女儿零花钱嘛。 很快一盘盘菜肴就端了上来。 “卤牛肉、油淋仔鸡、黑蒜酱鸭舌……”红豆每放下一盘菜,脸色就沉重一分。 骆大都督暗暗摇头。 笙儿这丫鬟不适合当店小二啊,一点都不会招呼客人。 要不他回头物色几个伶俐的来给女儿帮忙。 “笙儿、三郎,你们也来坐。”见桌上摆满了菜,骆大都督招呼一声。 盛三郎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坐下后,察觉骆笙还没有动作,他讪讪一笑:“表妹,坐啊。” 表妹总是这么淡定,显得他多心急似的。 他其实没有这么急的。 骆笙坐下来。 盛三郎十分殷勤给骆大都督倒上一杯酒,举杯敬他:“姑父,侄儿敬您一杯,这些日子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骆大都督一饮而尽,看眼前俊朗的大侄子十分顺眼,笑呵呵道:“你是笙儿的表哥,在我心里就和自己儿子一样,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是,是,侄儿错了。侄儿自罚一杯。”盛三郎又饮尽一杯酒。 一旁石焱猛抽嘴角。 盛三郎真不要脸啊,这就喝了两杯酒了。 一壶酒总共才三杯! “三郎,回头姑父给你找个差事吧。”骆大都督捏着空酒杯,随口提议道。 说是随意,其实他在心里琢磨过。 三郎这孩子千里迢迢送笙儿进京,也没有回去的意思,一直在酒肆当店小二像什么样子。 真要不走了,还是要找个正经差事。 不然回头接到金沙那边的来信,问三郎目前在京城干什么啊? 这信没法回啊。 盛三郎一听却懵了。 找差事?他当着店小二好好的,找什么差事? 再说,他还是要回去的。 至于什么时候回——当然是当店小二当够了就回。 “姑父不必替我操心了,侄儿过些日子就回金沙了。” “要回去啊——”骆大都督难掩遗憾,“姑父还以为你要留在京城发展,难得你与你表妹相处这么好。” 不容易啊,他冷眼瞧着三郎不介意女儿胡闹,说不准愿意亲上加亲呢。 盛三郎一愣。 姑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伸出筷子去夹牛肉的卫晗手一顿,收回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骆大都督这话是何意? 淡淡目光投过去。 男子俊朗,少女娇美,瞧着十分般配。 卫晗不自觉拧眉。 大都督这是准备把骆姑娘许给她表哥? 盛三郎心无城府,只知道吃,与行事莫测怀有秘密的骆姑娘并不般配。 不过这与他无关。 卫晗夹起牛肉放入口中,眉拧得更紧。 今日的卤牛肉味道似乎比往日差了些…… 迎着姑父慈爱的目光,盛三郎打了个激灵。 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呵呵呵,如果能一辈子吃到表妹做的饭菜,他愿意! 放任自己想了一下,盛三郎就恢复了理智。 不行! 表妹还有两个面首呢。 他要是娶了表妹,万一表妹把那两个面首当陪嫁带回金沙怎么办? 母亲一定会气死的。 “咳咳,祖母一直说我性子随和,和谁都相处好。” “呃。”骆大都督听出几分意思,要撮合的心思淡下来,举箸夹了一块油淋仔鸡。 色泽金黄、外酥里嫩的鸡块一入口,骆大都督眼睛就瞪圆了。 太好吃了! 他以为那些人只是夸大其词,万万没想到夸得太含蓄了! 一只仔鸡是怎么做出这种味道的? 咽下鸡肉就赶紧去夹卤牛肉,吃完卤牛肉忙去夹酱鸭舌。 酥香的、筋道的、酸甜带辣的……各种各样的滋味冲击着迟钝已久的味蕾,骆大都督手里的筷子一时忙坏了。 菜没了? 再上! 再上的又没了?当然是继续上。 吃到个八分饱,骆大都督才分出一丝空闲问侍立一旁的红豆:“怎么不见开阳王桌上那种小碟子?” 他想起来了,刚进来坐下时无意中扫了一眼开阳王那桌,几个小碟子花花绿绿,很是赏心悦目。 卤牛肉这些当然好吃,可没吃过的当然得尝尝啊。 红豆板着脸道:“那是赠菜,不是每桌都有的。” 骆大都督挑眉。 什么意思?开阳王来了有赠菜,他这个亲爹来了没有? 骆大都督先是给了卫晗一个眼刀,再看向骆笙。 女儿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骆笙平静吩咐红豆:“端几样小菜上来。” 说罢扫了一眼埋头猛吃的几个锦麟卫,淡淡道:“给那桌也上一份。” 几个锦麟卫吃得满嘴油光,茫然抬头。 给他们上什么? 嘿嘿,上什么都行,太他娘的好吃了! 骆大都督皱眉制止:“不用给他们上,两份都端到这桌上来。” 他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笙儿开的酒肆饭菜这么好吃,能让人的胃超常发挥,就不该带这几个饭桶来。 很快赠菜端上来。 骆大都督吃了一块水晶虾仁,语重心长劝骆笙:“笙儿啊,赠菜味道这么好,只赠不卖可惜了。” 怎么能让那些人这么占便宜呢? 骆笙微微一笑:“父亲放心,赠菜只有极少数人能享受,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吃到的。” “这就好。”骆大都督刚松一口气,又警惕起来。 不对啊,既然极少数人才能吃到,为什么开阳王会有? 不行,必须弄清楚开阳王与女儿的关系。 不过在酒肆直接问不合适,这么多人呢。 骆大都督琢磨了一下,侧头笑笑:“明日正好休沐,王爷若是有空不如来寒舍喝一杯茶?” 卫晗已经吃好,拿手帕擦擦嘴角应下了骆大都督的邀请:“明日有空。” 反正要去骆府看大白的。 “大都督慢慢吃。我吃好了,先走一步。”卫晗与骆大都督招呼一声,冲骆笙微微点头算是道别,起身向门口走去。 骆大都督紧锁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眼瞅着卫晗背影消失在酒肆门口,骆大都督恍然大悟,缓缓转头看着骆笙。 开阳王有赠菜,还吃白食? 正文卷 第161章 不收钱 父亲怎么了?”被骆大都督盯得莫名其妙,骆笙问了一句。 “没什么。”骆大都督掩饰咳嗽一声,吩咐红豆,“再上两盘酱鸭舌。” 酒肆人多,不宜多问。 说起来,这道黑蒜酱鸭舌实在合他胃口。 见红豆立着不动,骆大都督拧眉:“怎么不上菜?” 这小丫鬟是真不行,没有半点店小二的机灵劲。 说来也是,他印象中这丫鬟最擅长的是帮着笙儿抢男人,哪擅长伺候人呢。 红豆依然立着不动,黑着脸道:“没有了。” 没了? 骆大都督心中遗憾,勉强道:“那就再上一盘油淋仔鸡,两盘卤牛肉吧。” “油淋仔鸡没有了,卤牛肉也没有了。”红豆咬牙,觉得在大都督面前快要控制不住杀气了。 真想抡起板凳砸死那桌饭桶。 骆大都督愣了:“怎么都没有了?” 红豆伸手一指正在舔盘子的几个锦麟卫,一字一顿道:“因为都让他们吃完了!” 大都督当然也吃了不少,可谁让大都督是姑娘的亲爹呢,不好埋怨。 骆大都督一听怒了,喝道:“你们!” 几名锦麟卫艰难起身,齐齐抱拳:“请大都督吩咐。” 骆大都督滞了滞,手指向门口:“滚出去!” 这些混账,竟然一点不知道收敛么? 几名锦麟卫面面相觑。 大都督这是生气了? 可明明是大都督说给他们开一桌的。 瞄一眼桌子上堆得高高的盘子,几人稍稍感到不好意思。 吃得似乎多了些,不过这怪不得他们啊,实在是酒菜太好吃了。 红豆一听居然这么便宜了几个饭桶,这怎么行! 她当即拿出账单,念道:“卤牛肉三十盘,油淋仔鸡二十只,千层百叶四十盘……大都督,他们那桌诚惠三千八百两——” 骆大都督心肝突突直跳。 他是知道价格的,可没想到酒菜这么好吃,几个混账吃得这么丧心病狂! 几名锦麟卫也听得打哆嗦。 三千八百两! 都是他们吃下的? 茫然看了看桌上的杯盏狼藉,再互视一眼,几人默默往地上一躺,飞快滚了出去。 眼看几名属下丝毫不打折扣执行了命令,骆大都督并不能高兴起来。 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是自己吃就算了,几个王八羔子竟敢吃了他将近四千两。 这么多银钱,他给女儿买胭脂水粉不好吗? 最可恼的是,害他没吃够! “红豆,把账单收起来。”骆笙睨了红豆一眼,对骆大都督道,“父亲不必理会小丫鬟的胡话,您来我这里吃饭,女儿怎么能收钱。” 不收钱? 柜台那边的女掌柜猛然抬起头来。 红豆更是愕然望向骆大都督。 大都督莫非早就料到姑娘不会收钱,才带一群饭桶来? 盯着小丫鬟错愕的眼神,骆大都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严肃道:“开门做生意,进门就是客,钱必须得收。” 骆笙笑笑:“女儿开的酒肆,哪有向父亲收钱的道理。倘若传出去,别人岂不是要嘲笑女儿只认钱?您说对不对?” 骆大都督一窒。 骆笙又道:“咱们酒肆有些菜是限量的,赠菜更不是随便能吃到。从您进门我便是以女儿的身份孝敬父亲,而非以东家的身份招呼酒客。” 骆大都督更没话说了,心头有些感动。 笙儿居然懂得孝敬他了,受了磨难真是长大了。 在骆大都督看来,千娇百宠的女儿送出京城,回京路上还遇到追杀,真是遭大罪了。 但女儿因为经历了这些懂事了,就是意外之喜了。 这样说来,当初得罪了开阳王也不全是坏事。 等等! 骆大都督琢磨过来。 赠菜这么难得,开阳王到底是凭什么享受到的? 不行,明日一定要问清楚。 见骆大都督一时无言,骆笙给他斟了一杯茶:“所以父亲万万不要再提付钱的事。不只这次,以后您来也是如此。” 骆大都督傻了眼。 每次来都不收钱? 那他还怎么好意思来——看来以后只能打发人来酒肆买酒菜,悄悄给他送到衙门去。 骆笙心中冷笑。 她的美酒佳肴可不是为了让骆大都督整日吃得美滋滋的。 是,她明白,骆大都督领兵围杀镇南王府是奉命行事。 可难道就因为奉命行事,她见到这张脸就能一点不膈应,不憎恨了吗? 不管有什么理由,他终究是那个向她至亲举起屠刀的刽子手。 她占了骆姑娘的身体,享受了骆大都督之女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能做的就是不向骆大都督索命。 如此而已。 “那为父就谢过笙儿了。”骆大都督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一片苦涩。 他有钱啊,他乐意给钱,只求能吃得心安理得。 罢了,以后打发脸生的属下来买吧。 骆大都督擦擦嘴角,依依不舍起身:“笙儿,随为父一起回府吧。” 骆笙正好要从骆大都督这里打探太子宠妾的事,自是不会推辞。 “表哥,你留下帮忙收拾一下吧,等酒肆打烊再带着红豆她们回府。” “行。”盛三郎眉开眼笑应着。 红豆几人却双目无神,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什么都没有了…… 再然后,看向盛三郎的目光就喷了火。 都是在酒肆干活的,就他吃饱了! 盛三郎察觉到危险,忙向骆笙求救:“表妹——” 他预感等会儿红豆会撕了他! 骆笙一想大家都不容易,吩咐红豆:“等酒肆打烊让秀姑给你们下油泼面吃。” 骆大都督一怔。 还有油泼面? 咳咳,他其实挺喜欢吃辣的,早知道就不急着走了。 骆大都督满怀遗憾走出酒肆门口,叹了口气。 “父亲今日吃得不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骆大都督摸了摸肚子。 要是女儿乐意收钱,他每天都能来吃,那就更满意了。 父女二人走出数丈,迎面看到络腮胡子带着黑脸少年往这边走来。 平时络腮胡子接小七回来因怕打扰到酒客都是绕到后门进酒肆,今日因在外头,两边人碰个正着。 “东家。”络腮胡子与小七齐齐向骆笙打招呼,一时拿不准走在东家身侧的是什么人。 正文卷 第162章 套话 骆大都督随意扫了二人一眼,便收回视线,只是在心里暗想:笙儿的酒肆,人还挺杂的。 骆笙则忍不住深深看了小七一眼。 秀月说,小七就是她的幼弟宝儿—— 她想好好看一看失而复得的弟弟,想问一问他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想了解太多事。 然而现在不是好时机。 好在小七就在酒肆,明日也不迟。 骆笙压下那份热切的冲动,平静道:“进去吃饭吧。” 络腮胡子应一声,带着小七立在一旁等她先走。 骆笙从二人身侧走过,再扫了一眼小七。 小七冲着骆笙笑得灿烂。 不知是天黑还是人黑的缘故,一口牙雪白雪白的。 骆笙脚步一顿,升起一个念头:或许该打听一下小七小时候是不是晒日头晒多了,是不是太黑了点儿? 平心而论,小七只是微黑,放在寻常百姓中并不打眼,更说不上是缺陷。 可她记得宝儿挺白啊。 不过人由婴儿到少年,变化总是很大的。 骆笙再看小七一眼,叹气。 真的有些黑了,让她对小七就是宝儿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竟有几分不真实感。 骆笙忽然想到一件事:她记得宝儿左臀处有个月牙形状的胎记…… 见骆笙看着他不走了,小七咧嘴一笑:“东家,您有事吗?” 本来他有点怕这个反劫了他的女魔头,没想到女魔头当起东家来这么好。 有学上,有饭吃。 其实不上学无所谓啦,反正他以后要回有间酒肆当店小二的。 “没事。”骆笙琢磨着得找个机会验证一下,目光不由往下落了落。 觉得自己已经不怕东家的少年一下子绷紧了身体。 东家看哪里呢? 想到无意间听来的某个传闻,小七慌忙后退一步。 他不当面首的! 而骆笙已经往前走去。 等骆笙走远了,络腮胡子给了小七一巴掌:“刚才你慌什么呢?没得让东家笑话!” “大哥,我觉得东家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奇怪?怎么奇怪了?” 小七脸有些红,干巴巴道:“我感觉东家挺在意我……” 络腮胡子一愣,而后大笑起来,笑够了重重一拍小七肩头:“傻小子,让你多读点书你总不听,做什么梦呢,赶紧进去吃饭。” 走在路上的骆大都督随口问骆笙:“刚刚那两个也是你酒肆的人?” “嗯,年长的那个在后厨帮工,小的白日去私塾,晚上回来帮着做些杂活。” “是父子吧?” 骆笙嘴角微抽,替络腮胡子澄清:“是两兄弟,年长的那个二十出头。” 骆大都督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 那汉子二十多岁? 长得有点着急了啊,他以为比他小不了两岁呢。 初一的夜晚不见月,只有星子洒落天幕。 父女二人不紧不慢往大都督府的方向走,随意闲聊。 “往日酒肆生意很好吧?为父听说赵尚书那几位经常来。” “价格有些高,所以来的酒客非富即贵。” “我儿真是有本事。” 骆笙微扬下巴,笑得有些得意,如同许多向父母显摆的孩子:“今日太子还来了呢。” 骆大都督脚步一顿:“太子来了?” “是啊,太子来的时候酒肆还没到开门的时候,说是从平南王府来的。” 骆大都督皱了皱眉。 “太子是不是不喜欢太子妃?”围着太子聊了几句,骆笙随意问道。 骆大都督咳嗽一声:“怎么问这个?” 骆笙扬手,晃动手腕。 夜色里,金镯子光彩夺目。 “笙儿现在喜欢这样的金镯子?” 骆笙笑笑:“之前见平南王府小郡主戴,就挺喜欢。” 骆大都督突然生出一丝不妙预感:“那这镯子——” “平南王世子找我帮他请神医,我就把这镯子要来了。” 骆大都督松了口气。 不是直接抢的就好。 骆笙抿唇一笑:“听说这镯子有一对,另一只在太子侍妾手里。我想着一个镯子在妹妹手里,一个镯子在侍妾手里,可见太子妃不怎么得太子欢心吧。” 骆大都脸色一正:“太子私事,莫要多议论。” 骆笙抬手扶了扶发间珠花,笑盈盈道:“女儿对太子私事不好奇,只是想着太子妃要是不得太子欢心,那名侍妾就一定很得宠了,看来另一只镯子是无法弄到手了。” 骆大都督太阳穴突突直跳:“笙儿啊,你喜欢什么父亲都给你买,咱不能抢太子侍妾的镯子啊。” “哦。”骆笙淡淡应着,看起来不大愉快。 骆大都督只好给女儿讲道理:“太子那名侍妾不普通,本是太子发妻的陪嫁丫鬟……” 骆笙猛然停住脚步,语气有些奇异:“太子发妻?” 这说的难道是她? 那陪嫁丫鬟又是谁? 骆笙一颗心狂跳起来,险些稳不住面上平静。 难道说疏风和朝花中有人还活着? 还活着,戴着她另一个金镶七宝镯……太子那名侍妾是朝花吗? 骆笙抚上手腕上的金镯,指尖颤抖。 骆大都督把骆笙的反应当成了吃惊,解释道:“在太子还是平南王世子的时候,曾娶了南地一位郡主为妻……好了,这些往事你小姑娘家就不要打听了,喜欢这样的镯子,回头为父派人去各大银楼瞧一瞧。” 可千万不能抢太子侍妾的,毕竟他没谋反的心思啊! “父亲不用麻烦了,我喜欢什么都是一阵子。” 大都督府已在眼前,父女二人各自回房。 而太子回到东宫,耐着性子与太子妃共用了晚膳,本该直接在太子妃处歇下。可他鬼使神差想到骆笙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寻了个借口去了玉选侍那。 太子妃气得摔了茶杯。 她是不欲与一个选侍一争长短,可太子未免太过分,初一竟还要去玉选侍那里。 气过后,太子妃恢复了冷静,淡淡道:“把碎瓷收拾了吧。” 玉选侍则因太子的到来吃了一惊。 “很意外我会过来?” “殿下今日该陪着太子妃。” 卫羌笑笑,语气温和:“来这坐坐我就回去。” 他说着抓起玉选侍的手,手腕上的金镯子果然与骆姑娘戴着的一模一样。 :。: 正文卷 第163章 登门 卫羌看得清清楚楚,两个镯子别无二致。 能凑齐七色宝石做成金镶宝的镯子本就不易,即便是同样的款式,细节、做工也不可能完全一样。 也就是说,骆姑娘手上戴的那只镯子与玉娘这只镯子分明是一对。 可他记得另一只镯子在卫雯手里。 而镯子真正的主人是洛儿。 洛儿死了,是他亲手埋葬的她,洛儿生前常佩戴的饰物以及惯用之物全都当了陪葬。 这对金镶七宝镯只是那一箱箱陪嫁来的首饰里寻常之物。 说寻常,是因为镇南王府给洛儿的嫁妆太丰厚,即便是这样难得的镯子放在其中也变得不起眼,当然不是镯子本身寻常。 他本来都没留意过。 对他来说,随着洛儿的死,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眼不见为净。 可是几年后生母清理洛儿的嫁妆,打开了库房。 小妹就是那时一眼看中了这对金镶七宝镯。 若是洛儿惯戴的首饰,他自然不可能让小妹拿去,但只是陪嫁里繁多首饰中的一个,在小妹求了又求之后,他还是点了头。 只是没想到玉娘也看中了这对镯子。 那是玉娘第一次向他开口讨要东西,他当然无法拒绝。 最后的结果,便是小妹与玉娘一人得了一个镯子。 小妹的镯子怎么到了骆姑娘手中? 卫羌盯着玉选侍手上的镯子,陷入思索。 玉选侍垂眸,浓密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想要抽回手。 卫羌握得更紧,温声道:“玉娘似乎又清减了。” 玉娘不再动作,垂眸笑了笑:“到了夏日妾就如此,不算什么事。” 卫羌把玉娘拉入怀中,轻声道:“还是要养好身体,不要让我担心。” 玉娘偎在卫羌怀里,温顺应下:“妾知道了。” 室中没有旁人伺候,这般安静了片刻,卫羌松开了手:“我去太子妃那里,明晚再过来。” 玉娘微微屈膝:“恭送殿下。” 她要把卫羌送出门,被他制止:“夜间风凉,你身子骨弱,就不用送我了。” 这番话,自是又引得伺候玉选侍的宫婢们暗暗艳羡。 太子对玉选侍可真是宠爱呀。 玉选侍对宫婢们眼中的羡慕视若无睹,等太子一走,转头就进了里屋。 里屋里,一盏孤灯散发着微光。 玉选侍重重往床榻上一坐,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腕的镯子上。 她把镯子越握越紧,眼底有惊恐划过。 太子为何盯着镯子瞧? 她不可能看错,刚刚太子看的可不是她手腕又细了多少,而是看的这只金镶七宝镯! 这是郡主的镯子,是她忍辱偷生也要守护之物。 玉选侍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那是嫁妆要抬去平南王府之前。 一只只珠宝箱子敞开,她领着人细心整理。 这对金镶七宝镯本不在这些首饰之中,是郡主另外拿给她,让她放进去的。 郡主把镯子拿给她时,曾问她可否分得清两只镯子的区别。 她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郡主指出来的。 郡主指着那个镯子对她说:“朝花,你要记好了,这只镯子比所有陪嫁加一起还要重要。” 她们四个本就是郡主心腹,郡主会交代她一些重要的事并不奇怪,她当时问了一句:“有这么贵重么?婢子看不出来。” 郡主轻声道:“这只镯子可换江山。你是掌管我衣裳首饰的大丫鬟,可要替我把它守好了。” 她吃了一惊,又忍不住问:“郡主,既然镯子如此重要,您为何不戴着呢?” 郡主笑了:“泯然于众,更安全。” 她当时不解其意,只知道这只镯子的重要性。 直到后来,王府发生了那场祸事,传来郡主死讯。 她与疏风万念俱灰,一同碰柱。 疏风死了,她被救下。 死了一次,郡主叮嘱她要守好的这只镯子让她冷静下来。 郡主说,这只镯子可换江山…… 她不敢死,她要替郡主守好这只金镶七宝镯。 或许在那个夜晚王府有人逃出去,或许王爷另有布局…… 她守好这只镯子,也许能等到那一日有人来换了这大周江山,替镇南王府,替她的郡主讨回一个公道! 朝花抚着金镯,眼泪簌簌而落。 郡主,婢子很累了,倘若您在天有灵,便让那一日快些来吧。 那样婢子就能摆脱那个恶心的男人,摆脱这副恶心的皮囊,去见您。 您身边多好呀,有比男儿还潇洒厉害的绛雪,有聪明能干过目不忘的疏风,还有做得一手好菜的秀月。 朝花躺下来,拉过锦被蒙住了头。 锦被轻薄服帖,显出一道单薄瘦弱的身形。 骆笙这一晚并没睡好。 这一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每一桩都足以令人辗转反侧。 而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太子那位得宠的侍妾究竟是谁。 夜更深了,窗外虫鸣声早就歇了。 骆笙在床上烙饼般不知道翻了多少个身,才不知不觉睡着。 再醒来,天已大亮。 蔻儿禀报说开阳王来访,目前正在前院与大都督喝茶。 骆笙收拾妥当,慢条斯理吃了一碗小米粥,打发蔻儿去前院请人。 卫晗此时在前厅已经喝了一盏茶。 这茶喝得并不轻松。 骆大都督从一开始看他到现在,眼神深沉专注,一副有话说的样子。 除了在有间酒肆流露些情绪,卫晗还是很沉得住气的。 骆大都督不说,他便不问。 骆大都督捧着茶杯,暗暗生气。 开阳王怎么什么都不问呢?难不成以为他请他上门,就是纯喝茶的? 骆大都督灌了口茶,咳嗽一声:“王爷是有间酒肆的常客吗?” “算是。”卫晗淡淡道。 “常客就有赠菜?” 卫晗沉默片刻,语气更淡:“别的常客有没有不知道,本王没有。” 这一次换骆大都督沉默了,本想试探开阳王与女儿关系那些话全都憋了回去。 “那昨日——” “昨日只有我一个酒客,才得了骆姑娘赠菜。” “原来如此。”骆大都督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他还以为女儿与开阳王私定终身了呢…… 骆大都督遗憾喝了口茶。 这时蔻儿来了,规规矩矩给二人行了礼,道:“大都督,姑娘说您要是与王爷聊完了,就请王爷去她那里。” 嗯? 骆大都督严肃看向卫晗。 不是说只是单纯的酒客与酒肆东家的关系吗? 正文卷 第164章 苦茶 卫晗施施然起身:“那本王就去令爱那里了。” 令爱? 骆大都督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也知道那是我女儿,怎么当着亲爹的面这么光明正大去约会? 要是换了别人,骆大都督直接就弄死了,偏偏这人是开阳王。 忍着怒火,骆大都督问蔻儿:“你们姑娘请王爷过去干什么?” 蔻儿笑盈盈道:“姑娘请王爷过去看大白。” 大白? 骆大都督眯眼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笙儿养的那只白鹅?” 蔻儿点头。 骆大都督缓缓转向卫晗,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王爷要去看鹅?” 卫晗面不改色心不跳:“既然令爱相邀,本王去看看也无妨。” 他看的是鹅吗?他看的是治病良药。 骆大都督沉默了,心道:堂堂王爷跑到他府上来看女儿养的白鹅,这,这是什么人啊? “大都督,本王先过去了。” “呃——”骆大都督胡乱应着,目送卫晗离去的心情十分复杂。 桌几上,茶已经放冷了,骆大都督这才回过神来。 不行,他得跟过去看看。 走到院中,骆大都督又改了主意。 还是不过去了,笙儿难得心平气和邀请男人上门,男人难得心甘情愿赴约…… 想想怪心酸,骆大都督叹了口气。 他过去不合适,可以打发樱儿她们几个去瞧瞧嘛。 骆大都督立刻吩咐下人去请大姑娘三人过来。 不多时,骆樱姐妹联袂而至。 “父亲。”姐妹三人齐齐给骆大都督行礼。 骆大都督扫量三个女儿一眼,轻咳一声:“你们在房中干什么呢?” 骆樱道:“女儿在绣枕巾。” 绣枕巾? 骆大都督一听就拧了眉:“绣枕巾干什么?府里养的绣娘不是手艺挺好的。” 他记得有个绣娘还是从南边请来的,在当地十分有名气。 骆樱面颊微红,没有吭声。 骆玥笑道:“父亲忘了,大姐快成亲了啊,在绣嫁妆呢。” “四妹——”骆樱嗔了骆玥一眼。 骆大都督恍然:“对,樱儿快出阁了。” 他看向骆樱的目光登时变得无比慈爱,心头感慨万千。 不容易啊,总算有个女儿要嫁出去了。 “亲手绣个一两样就得了,剩下的让绣娘做。” 骆樱应了声是。 “你们两个呢?” “女儿在练琴。”骆晴道。 骆玥笑呵呵道:“女儿在踢毽子。” 都很乖啊。 骆大都督有几分感动,道:“你们三个不要总是闷在家里,没事可以去逛逛银楼——” 说到这,他一下子想了起来:“对了,笙儿在青杏街上开了一家酒肆,你们知道吗?” 三人齐齐点头:“女儿知道。” “知道啊——”骆大都督摸了摸短须,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三个女儿不知道呢。 “那你们可以去尝尝,味道特别好。” 在大都督面前,姐妹三人都是老实的,又齐齐道:“尝过了。” 尝——过——了? 这一次,骆大都督就不只是意外了,一叠声问道:“什么时候尝过的?你们三个一起去的?” 姐妹三人互视一眼,骆樱站了出来。 “酒肆开张没多久听三妹提了一下,我们就一起去吃了,后来又去了几次……” 去了几次? 骆大都督突然一阵心塞。 为何他有一种所有人都吃过了的错觉? 而他,昨晚才吃了第一次! 最伤心的是因为笙儿不收钱,以后不好再去了,打包的吃食味道总会差一些。 罢了,这个话题还是不说了。 “今日笙儿那里来了客人,说是来看她养的大白,你们也过去瞧瞧吧。” 姐妹三人面面相觑。 父亲这提议有些古怪,是让她们去看客人,还是看大白? 还是骆樱问道:“不知客人是什么身份?” “呃,是开阳王。”骆大都督随口道。 姐妹三人滞了滞,谁也没吭声。 “快去吧。”骆大都督大手一挥,把女儿们打发走。 和娇娇柔柔的女儿们相处,他不是很习惯。 出了院门,骆樱停下来。 “二位妹妹去吧,我还差一朵花没绣完。”骆樱说罢,抬脚走了。 骆晴冲骆玥柔柔一笑:“四妹去看看吧,我那首曲子还没练熟呢,回头先生要考的。” “二姐——”眼见骆晴就这么走了,骆玥无奈抽了抽嘴角。 两个姐姐跑得倒是快,难道以为她会去吗? 她还不如回院子继续踢毽子呢,好歹能锻炼身体,去三姐那凑热闹干什么。 是男人好看,还是鹅好看? 就算都好看也不是她的,有啥好看的。 骆玥利落回了房。 至于父亲大人的吩咐——父亲事忙,转头就不记得啦。 卫晗由蔻儿领着进了闲云苑,并没在正院停留,而是穿过月亮门进了西跨院。 院中树冠如盖,石桌旁一道素色身影显得有些慵懒。 卫晗站定,喊了一声“骆姑娘”。 骆笙站起身来,笑道:“王爷与家父喝过茶了?” “喝完了。”卫晗走了过去,余光扫量院落。 并不见那只白鹅的影子。 “石焱他们陪大白去花园散步消食了。”骆笙解释一句,给卫晗倒了一杯茶,“王爷稍等一阵。” 一只鹅还要人陪着去花园散步? 卫晗默默啜了一口茶。 茶香独特,口感微涩。 青瓷茶壶旁摆着个瓷碟,碟中放着四色点心。 翡翠、淡紫、鹅黄、浅粉,色泽诱人,样子却简单,是圆鼓鼓胖乎乎的那种小点心。 仿佛戳一戳就能流出甜蜜的馅料来,偏偏又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这些点心,酒肆里没有见过。 卫晗矜持喝着茶,晃过这个念头。 骆笙把点心碟往卫晗面前推了推,客气道:“王爷尝尝点心,配清茶刚好。” “不必了,我不大吃甜食。”卫晗婉拒。 “原来这样。”骆笙把盘子拉回来,拈起一粒翡翠色的点心,“那我吃了。” 翡翠色的点心咬开,淡淡的酸甜味飘出来,露出里面琥珀色的馅料。 骆笙把点心吃下,擦了擦嘴角,笑道:“里面放了一点青梅酱,吃起来没那么甜腻。” 解释完,她又拿起一粒浅粉色的点心。 白皙近乎透明的纤纤指尖,粉得赏心悦目的点心,令人丝毫不会怀疑点心的美味。 卫晗面无表情喝着苦涩的茶水,总算等到月亮门处传来动静。 正文卷 第165章 问 石焱率先从月亮门走进来,一见到卫晗在院中,忙跑了过来:“主子,您来了啊!” 主子居然这么早就来了…… 小侍卫多的也不敢说,就望着卫晗干笑。 卫晗注意力则落在了石焱后面。 一只半人高的大白鹅威风凛凛,正踱步走来。 跟在大白鹅后边的是一个少年,一个青年。 少年还透着稚气,五官精致,十分漂亮。 青年—— 卫晗扬了扬眉梢,看向骆笙。 先前骆姑娘说照顾大白的是她的两个面首,便是这两位吗? 骆笙坦然一笑,冲大白鹅招手:“大白,过来。” 卫晗明显察觉大白鹅停了一下,而后才向着他们走过来。 从那放慢的速度,竟瞧出几分不情愿来。 是他看着太严肃了? 大白鹅已经到了近前。 明烛与负雪一起向骆笙行礼。 骆笙微微颔首:“你们先退下吧。” 并没有介绍卫晗的意思。 退下去的负雪悄悄问明烛:“明烛哥哥,那位与姑娘坐一起的客人是谁?” 明烛微勾唇角,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姑娘的客人是什么身份,不是咱们该问的。” 负雪低了头,很是不安:“可是姑娘把大白留下了。明烛哥哥,姑娘不是开了一家酒肆么,听三火哥哥说可好吃了。你说姑娘把大白留下,该不会要把大白炖了招待客人吧……” 说到后面,少年泫然欲泣。 明烛抬手摸了摸负雪的头:“负雪,你要记着一件事。” “什么事?”负雪抬头。 明烛语气淡淡:“大白是姑娘的。” 他们的身份比大白高不了多少,生死去留,也不过在姑娘一念间罢了。 院中,则发生了一点意外。 在骆笙询问等到了时候是取了大白的血送过去还是如何时,蹲在她手边的大白突然一跃而起,扑棱着翅膀去咬卫晗。 卫晗怕下手重了伤着大白,只好尴尬避开。 “大白!”骆笙警告一声,熟练捏住了大白鹅的脖子。 大白登时老实了。 卫晗看得心惊:“骆姑娘还是把大白放开吧。” 万一不小心捏死了,他怎么办? 骆笙松开手,站起身来:“王爷,不如去我屋里坐坐吧。” 石焱惊愕张大了嘴巴。 他以为骆姑娘请主子来,只是看大白的。 怎么还进屋呢? 呵呵呵,这多不好意思。 主子,答应她! 卫晗并没理会小侍卫的挤眉弄眼,微微颔首:“好。” 邀请他看大白是其次,骆姑娘大概是想问一问青蛇的事? 卫晗随着骆笙往月亮门处走,察觉大白鹅跟随,低头一看。 大白鹅梗着脖子与他对视了一瞬,一口咬在了他腿上。 骆笙回头。 大白一见被主人(魔头)发现了,松开嘴嘎嘎叫着跑了。 卫晗掸了掸被大白鹅咬到的地方。 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直裰,大白鹅留下的印子有些明显。 掸不掉。 骆笙微抽嘴角:“王爷怎么不躲?” 卫晗淡然一笑:“大白大概对我怀恨在心,让它出口气也好。” 实际上,与白鹅对视的那一瞬,他只是有点好奇这只鹅想干什么。 原来是想咬他…… 这么丢脸的事,他是不会让骆姑娘知道真相的。 二人一同进了屋。 等蔻儿奉上茶水,骆笙把人都打发出去,留二人独处。 这时候,骆笙越发庆幸骆姑娘给她留的方便。 毕竟一个养面首的女孩子,与男人单独说个话完全不值一提。 “王爷今日的衣裳颜色比昨日雅致。”骆笙啜了一口茶,笑吟吟道。 卫晗垂眸看了看,与骆笙对视:“是因为昨日的衣裳颜色像蛇么?” 骆姑娘虽不在意,但他待久了毕竟不好,不如主动提起。 骆笙意外对方的干脆,但让她主动承认是刺杀平南王的歹人,那是不可能的。 有些事可以做,但哪怕心知肚明也不能认。 “说来好笑,昨日林大公子带人查案,从一个树洞里摸出一条青蛇来。” “还有这种事?”卫晗嘴角不由翘起来。 “是呀,把他恶心坏了,跑到我酒肆借水洗了好几遍手。” “那还真是不走运。”卫晗唇边挂着浅笑。 骆笙定定望着他,语气意味深长:“都说林大公子是破案奇才,王爷觉得他能找到刺杀平南王的歹人吗?” 卫晗沉默了片刻。 屋中有一扇大窗,阳光从窗子倾洒进来,使室内一片明亮。 卫晗凝视着面前的少女,能看到她眸底盛着细碎的光。 他说:“我觉得他找不到。” 对面的少女便笑了,眼中光亮更甚,恰如他想象的那样。 骆笙确实放下了一半的心。 开阳王这么说,至少能保证他不会掺和进来。 而没有洞悉真相的开阳王帮忙,她完全不担心林腾能查到她头上。 另一半没放下的心还是与开阳王有关。 她不确定他是何时开始留意的,究竟是猜测占了大半,还是目睹她射出了那一箭? 不过要想问清楚这些,她恐怕要解释更多,比如刺杀平南王的动机。 既然如此,不如难得糊涂。 只要开阳王不来碍她的事,两个人一直友好保持酒客与酒肆东家的关系就好。 卫晗含笑问:“骆姑娘还有要问的吗?” 骆笙微笑:“暂时没有了。” 卫晗放下手中茶杯,轻声道:“那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骆笙蹙眉看他片刻,缓缓道:“王爷请说。” 卫晗开口:“骆姑娘为何会出现在镇南王府废宅?” 骆笙面无表情:“王爷是不是认错人了?” 卫晗笑笑没有争辩,而是继续道:“在有间酒肆,能吃到赠菜享受半价的有林二公子和长春侯府的许大姑娘,而他们有个共同处——” 卫晗顿了顿,看着骆笙:“他们的外祖家皆是镇南王府。” 骆笙平静与之对视。 “我想问的是,骆姑娘究竟与镇南王府有什么关系?” “仅凭林二公子与许大姑娘的外祖家都是镇南王府,王爷就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么?” 卫晗笑了:“如果不是在镇南王府废宅巧遇了骆姑娘,我自然不会仅因为林二公子他们就这样猜测。” “我说了,王爷认错人了。” 卫晗忽然抬手,伸向骆笙。 :。: 正文卷 第166章 一言为定 骆笙没有躲。 她可以躲的,但仓皇躲避总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想干什么。 那只修长的手停在眼前,挡住眼睛以下的部分。 他的手与她的脸隔着一寸,她却能感觉到对方掌心传来的热度。 那是另一个人的体温。 卫晗开了口:“那个晚上,我看到的就是这双眼睛。” 如此笃定,如此平静,因而激起骆笙几分恼火。 她别开脸,淡淡道:“既然是晚上,光线定然不佳,再说一双眼睛又有何特别?王爷自信不会认错?” 卫晗凝视着那双眼,道:“不会,因为骆姑娘的眼睛很特别。” “特别在何处?”骆笙冷冷问。 “特别好看。” 骆笙滞了一下。 若非对方语气十分认真,她还以为是在调戏她——不对,是调戏骆姑娘。 好看的这双眼睛是属于骆姑娘的,与她无关。 这般一想,骆笙心头产生的那一丝比发丝还细的异样立刻烟消云散,只剩下冷硬。 而卫晗则接着道:“眼中好像盛了光,明亮又冷静,令人望之难忘——” “够了——”骆笙打断卫晗的话,嘴角噙着讥诮,“王爷再说下去,我可能会误会的。” 卫晗认真道:“骆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如实说出所见。” 他看着她,再次以肯定的语气道:“那晚我见到的就是骆姑娘。” 骆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当然可以继续否认,然而话已经说到这里,一味否认只会落了下乘。 开阳王承诺不揭发她是刺杀平南王的歹人,说到底是她欠了开阳王一个人情。 开阳王不是她什么人,帮她不是理所当然。 沉吟一阵,骆笙开了口:“王爷可否记得我答应赠大白之血时说过的话?” “记得。骆姑娘说让我以后帮你做件事。” 骆笙笑了笑:“现在我想到要王爷做什么了。” “骆姑娘请说。”卫晗面上平静,一颗心微微提起。 面对这个精灵古怪的少女,他不得不做好被坑的准备。 “请王爷收起你的好奇心,并对这一切守口如瓶。”骆笙看着卫晗,一字字道。 公平交换,童叟无欺,这样正好。 她笃定对方会答应,谁知相对而坐的男人却摇了摇头。 他说:“我不答应。” 骆笙眯眼,按捺住拍桌子的冲动。 明明是他赚了,竟然不答应。 这个男人能不能用理智克制一下该死的好奇心? 卫晗深深看了骆笙一眼。 骆姑娘好像生气了。 骆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压下火气:“王爷不觉得这样很划算?” 卫晗笑了:“对我很划算,对骆姑娘来说不划算。这不是一笔公平的交易,而我没有占女孩子便宜的习惯。” “那王爷的意思呢?”骆笙抚了抚青丝间的珠花,冷淡抬了抬眼皮。 没有占女孩子便宜的习惯? 那她那日丢到桌子上的珠花哪去了? 见骆笙抬手摸珠花,卫晗心虚移开视线。 说真的,那日捡走骆姑娘珠花的行为他都想不通是为什么,只能归为鬼使神差。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卫晗严肃着一张脸,道:“大白的那个条件照旧,骆姑娘想要我收起好奇心,可以换一样东西。” “换什么?” “赠菜。” 骆笙一愣:“赠菜?” 卫晗看着她,嘴角含笑:“骆姑娘觉得这样行不行?” “行。”骆笙毫不犹豫应下。 以几碟小菜堵住开阳王的口,自然是行的。 唯恐对方反悔,骆笙再次确认:“王爷想好了?” 卫晗颔首。 说起来还是他赚了,即便没有什么交易,他也没有说出去的打算。 “那一言为定。”骆笙伸出手来。 视线往那只纤纤玉手上落了一瞬,卫晗伸手与之击掌。 骆笙松了口气,端起茶盏。 卫晗识趣起身:“叨扰骆姑娘已久,我该告辞了。” 骆笙起身相送,顺口问道:“王爷还要再看看大白么?” “也好。” 骆笙窒了窒。 今日开阳王是不是把脸落在王府忘带了? 缓了缓,骆笙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我想起来了,这时候大白睡觉了。” 卫晗看着眼前的少女,眼底藏着笑意:“是么?那我改日再来看它。” “蔻儿替我送客,王爷慢走。”骆笙在门外石阶上站定,淡淡道。 卫晗微笑:“那晚上见。” 骆笙终于忍不住丢过去一个大大的白眼。 卫晗面不改色受了,大步走了。 “姑娘,婢子怎么瞧着开阳王今日意气风发的?”红豆凑过来,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纳闷道。 “大概是因为有赠菜吃了。”骆笙平静说完,转身回屋。 眨眼到了酒肆开门的时间。 比之昨晚的冷清,今日倒是有了两三桌酒客。 骆笙往卫晗常坐的位子扫了一眼。 那里还空着。 这倒是奇了,有赠菜吃反而来晚了。 不过她只是随意转了一下这个念头,便离开大堂去了后院。 络腮胡子刚把小七接回来。 小七正在吃葱花饼。 金黄的饼切成一块块,撒了香葱,抹了细盐,是秀姑特意给小七烙了垫肚子的。 这个年纪的少年,挨不了饿。 小七一口能塞进一块葱花饼,吃得狼吞虎咽。 络腮胡子暗暗咽了咽口水,问:“小七,葱花饼好吃吗?” “好吃。”小七把嘴里的饼咽下,才腾出空来回答。 络腮胡子气得想给小七一巴掌。 这小子,好吃你可给我尝一块啊! 然而不敢打,小七可是姑姑的亲侄子呢。 不像他和陆大哥,都是白送的。 一盘金黄喷香的葱油饼递到络腮胡子眼前。 络腮胡子一愣。 秀月微微一笑:“你和陆五先垫垫肚子吧。” “多谢姑姑。”络腮胡子捧着盘子眼睛发亮,喊道,“陆大哥,姑姑喊你吃葱花饼喽——” 正在劈柴的壮汉把斧头一甩,冲了过来。 骆笙看着二人争吃葱花饼,弯了弯唇角问小七:“小七,吃完了吗?” 小七低头看了看盘中掉落的葱花,点点头:“吃完了。” “你随我来。”骆笙撂下一句话,往屋中走去。 小七下意识望向络腮胡子。 在少年心中最正直、最可靠、最有能耐的大哥因为抢葱花饼跟陆大哥打了起来。 正文卷 那就干脆发个延迟声明吧 今天第二更比平时晚更了几个小时,连我故意拖延骗点击的评论都冒出来了。澄清一点,现在网站已经取消了每本书的点击数显示,所以大概没有作者为了骗点点击不更新。在没存稿的情况下,作者现实中有事,更新时间确实难以保证,而在稳定更新方面,我觉得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这种晚几个小时更新的情况并不多,更别说少更或断更。更重要的是,创作不是纯打字,即便一整天对着电脑,也有可能卡文写不出,所以作者怎么给出确定时间?能有确定时间的,都是有存稿的。当然,暑假过后我会尽力存些稿子。 明天的第一更目前还没写,看到这种说我骗点击的言论也确实影响心情,所以晚上能不能写出来还不知道,如果写不出,明天第一更大概会晚一些。 正文卷 第167章 验证 眼见大哥是指望不上了,小七又去看秀月。 秀月微笑:“快去吧,别让东家等着。” 小七艰难点了点头,认命跟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怕什么,可就是觉得害怕。 这个害怕,还和以前东家反打劫了他那种害怕不一样。 骆笙进了屋坐下,见少年还在门口磨蹭,扬唇笑了笑:“怎么不进来?” 小七硬着头皮走进来,一副局促的模样。 “秀姑给你做的葱花饼好吃么?”骆笙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悠悠问道。 “好吃。”小七压抑着心头莫名的紧张,如实回答。 “那扒锅肘子好吃么?” “好吃。” “卤牛肉呢?” “也好吃。”提到这些好吃的,小七渐渐放松,条件反射开始咽口水。 骆笙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笑问:“小七读了书,以后准备做什么?” “在咱们酒肆当店小二!”小七气势十足回道。 骆笙摇了摇头:“咱们酒肆店小二足够了。” “打杂也行,我可以劈柴,还能磨豆子!”小七一听有些慌。 骆笙再摇头:“劈柴、磨豆子有人做了。你准备顶了你大哥或是陆大哥的差事不成?” 小七忙摆手。 这种没良心的事不能做啊! 再说,真做了大哥和陆大哥还不锤死他,他又打不过他们。 没良心又有生命危险的事坚决不能做。 “那你能干什么呢?” 小七被问呆了。 是啊,他能干什么呢? “我,我——”迎着骆笙平静的目光,少年急坏了。 所以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啊,连店小二都当不了。 骆笙笑了笑:“酒肆还缺个打手,我看你底子不错,读书之余可以跟着石焱习武,等小有所成在酒肆当打手如何?” 小七小鸡啄米般点头:“好,我要当打手!” 所以读书到底有什么用嘛,他为啥不直接跟着石大哥习武,努力早日当上打手呢? 少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不过——” 一听骆笙说这两个字,小七一个激灵回神,紧张望着她。 对面少女笑靥如花,语气温柔:“小七听没听过一句话,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做人呢不能贪小便宜,公平交换才是正理。” 小七呆呆点头。 “听过就好。我是酒肆东家,不缺银钱,完全可以立刻请几个打手过来,为何非要等你?” 小七卡了壳。 对呀,为何非得等他呢? 是他天赋异禀吗? 不能,他上了这么多天的学堂,大字识了不到十个…… 小七惭愧低下了头。 “小七可以交换啊。” 小七抬头,茫然问:“拿什么交换?” 骆笙抬了抬下巴,平静道:“把裤子脱了吧。” 少年箭步冲到门口,抱着房门惊恐望着少女——呃,不,望着女魔头! 女魔头还是那般温柔的笑。 “东,东家,我只卖力气不卖身的!”少年扒着门框喊道。 “不需要你卖身,我只是看一看。” “看一看也不行!”少年双手护裆,一脸警惕。 骆笙皱眉,带了些不耐:“若是不愿,明日我就招打手了。” 她没有那么善心泛滥,当时收留几人是因为秀月说小七是她侄子的那番话。 不然她要谋划的事那么多,为何放几个不知底细的劫匪在酒肆里? 要验证小七究竟是不是宝儿,她等不得徐徐图之。 再说,无论如何徐徐图之,最终还是要看小七臀部啊。 倘若拜托盛三郎或是其他男子代劳,甚至直接询问杜飞彪,先不说她还要多向一个人解释,更重要的是她不敢相信旁人的判断。 万一是哄她呢?万一位置或形状有偏差呢? 关系到镇南王府如此重要的事,她当然要亲眼确认。 既然早晚要看,自然是赶早不赶晚。 而小七则扒着门框纠结起来。 不给东家看,东家就要请打手了,他将来就再也吃不到好吃的扒锅肘子、烧猪头……呜呜呜,连金黄喷香的葱花饼都吃不着了。 给东家看——如果东家只是看看,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想好了么?” 小七眨眨眼:“真的只是看一眼?” “嗯。” “那,那行吧……”小七黑脸透红,伸手去拽腰带。 “转过身去再脱。” 小七一听原来是看后面,飞快转过身去,唯恐骆笙反悔般利落把裤子脱下来。 早说啊,露个屁股蛋算什么,没来京城的时候他溜下山偷了王大婶家的老母鸡顺便在塘子里洗了个澡,还光着屁股被王大婶追了几里地呢。 小七脱得干脆,骆笙看得认真。 好一会儿后,背后传来声音:“穿好衣裳出去吧。” 小七提起裤子,回头看了看。 少女一动不动坐着,神色瞧着有几分凝重。 凝重? 小七走了出去,非但没有逃出虎口的庆幸,反而陷入了茫然。 是他的屁股不好看,还是太黑,怎么东家看完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有这么失望么——少年忿忿想。 “小七,你怎么从正屋出来了?”络腮胡子见小七神色茫然走过来,拍了拍他肩头。 他们都住在厢房,正屋是留给东家歇脚的。 小七喃喃道:“东家叫我进去的。” “东家叫你进正屋干什么?”某可靠大哥完全不清楚在他忙着抢葱花饼吃的短短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小七回过神来,小声道:“东家看了我屁股——” “什么,东家看了你屁股?”络腮胡子声音一扬。 “大哥,你小点声儿!”少年一急,忙左右四顾。 “陆大哥去柴房了,没人听见——”络腮胡子后面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瞪大眼睛看着前方。 小七随之望去。 不远处,一身绯衣的年轻男子静静而立,正面无表情看着二人。 不,看着小七。 一旁石焱额头冒汗,干笑道:“主子,您不是要借用净房么——” 呵呵呵,他什么都没听到! 至于主子——主子当然是听到了啊。 石焱似有所感,瞄了一眼堂屋门口。 屋外石阶上,素色衣衫的少女静默而立,神色漠然。 小侍卫在心里悄悄补充一句:主子听到了,又能拿骆姑娘怎么样呢…… 正文卷 第168章 会疼你 卫晗自然不能拿立在石阶上的那个神情淡漠的少女如何。 他只是常来酒肆的一个酒客,酒肆东家无论是养面首还是看少年屁股,与他何干呢? 就是有些震惊而已。 那个叫小七的少年是个小山匪,还黑…… 骆笙走下台阶,向卫晗打了声招呼:“王爷怎么来后边了?” “我来洗个手。” 石焱震惊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主子不是要用净房么,怎么改洗手了? 余光瞄到骆笙,石焱恍然。 也是,在女孩子面前怎么好意思说用净房呢。 骆笙听了这话却笑了:“莫非王爷也摸了蛇?” 卫晗带着几分无奈看她一眼,没理会这句调侃。 “石焱,那你领王爷去净手吧。”骆笙交代一声,对着卫晗微微屈膝算是告别,举步往厨房走去。 见卫晗随着石焱走了,络腮胡子快步走到骆笙面前把她拦下:“东家留步。” 骆笙停下来,静静看着他。 触及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络腮胡子一阵恍惚。 看起来这么高不可攀的贵女,怎么有看人屁股的爱好呢? 可小七是个直肠子,对他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扯谎的。 络腮胡子稳了稳神,沉声道:“东家,关于小七,我有些话想问您。” 骆笙想了想,点头:“那好,你随我进屋吧。” “大哥——”小七紧张扯了扯络腮胡子衣袖。 不能进屋啊,进屋很危险的! 络腮胡子在那一瞬间居然领会了小七的意思。 一张过于沧桑的脸刷地红了。 不会连他的也看吧,这多不好意思…… “不是有话要说么?”骆笙淡淡问。 她面色如常,眼底却涌动着暗潮,倘若熟悉她性情的人便知道郡主此刻心情不大平静。 只可惜络腮胡子看不出来。 略犹豫了一瞬,络腮胡子抓住小七的手:“走。” 骆笙带着二人重新返回正屋。 这时卫晗净过了手,停在院子正中,往屋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主子——”石焱也不知道说啥好,干巴巴喊了一声。 卫晗并没理会他,转身往大堂走去。 屋里光线明亮,骆笙往椅子上一坐,淡淡道:“说吧。” 小七下意识缩了缩手。 因这个动作,络腮胡子一下子爆发了:“东家,小七还是个孩子!” “所以呢?” “所以——”络腮胡子顿了一下,似是下了决心,“您若是对小七有非分之想,我就带着小七离开酒肆!” 小七一听慌了,抱着络腮胡子胳膊喊道:“大哥,我不走,我要在酒肆当打手。” 怎么能走呢,走了还怎么吃到那些好吃的。 再说,这个差事可是他换来的,走了不是亏了么。 “小七,你松手!”络腮胡子扒了扒小七的手。 小七抱着他胳膊不放手:“反正我不走。大哥答应不走,我就松手。” 络腮胡子气得直瞪眼。 他为了这混小子都忍痛放弃在酒肆刷碗的肥差了,居然给他拖后腿。 还有没有一点当山匪的骨气了! “杜大,你误会了,我只是求证一下小七到底是不是秀姑的侄子。” 因三人来历不清白,在酒肆里并不以名字相称。 “求证?”络腮胡子一愣,“不是有玉蝉吗?” “玉蝉不是长在人身上。我听秀姑说她侄儿臀部有块胎记,所以替她看看。” “姑姑怎么不亲自看?”络腮胡子脱口而出,“姑姑”叫得十分顺口。 骆笙看他一眼,淡淡道:“秀姑脸皮薄。” 络腮胡子一下子没了话说。 东家这话没错,姑姑要不是脸皮薄,就不会多两个大侄子了。 小七听了骆笙的话,却紧张起来。 “我,我那里——” “有一个疤。”骆笙平静接话道。 这就是她看了后神色凝重的原因。 好巧不巧,恰好是宝儿有胎记的那个位置,有一个疤痕。 究竟是用疤痕遮掩了那块胎记,还是那里本没有胎记才用疤痕遮掩呢? 两种可能,对她与镇南王府来说却截然不同。 不过当晚是秀月亲眼见着未婚夫杨准带走了宝儿,杨准又把玉蝉给了小七,那道疤应该是为了遮掩胎记弄出来的。 毕竟杨准为了隐姓埋名连姓氏都换了,对黑风寨众人说他姓于。 这般心思缜密之人,为了掩护宝儿身份毁去胎记是十分可能的。 这样看来,小七应当就是她的弟弟宝儿无疑了。 “大哥,我那里是一块疤……”小七惶然看着络腮胡子。 东家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姑姑不是他姑姑吗? 他无父无母,只有于叔。自从于叔死了后,最亲近的就是大哥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姑姑,亲姑姑,他不想失去姑姑…… 络腮胡子拍拍小七肩头,对骆笙道:“小七屁股上那个疤我知道,于叔带着他来我们寨子时就有了。听于叔说是他不会照顾孩子,不小心碰到了烧火棍上……” 骆笙静静听完络腮胡子的讲述,站起身走到小七面前。 “东家——”小七讪讪喊了一声。 他还以为东家想要他当面首呢,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骆笙抬手,抚了抚少年的头:“这些年你受苦了,秀姑会好好疼你的。” 她也会的。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 “好了,你们出去吧,小七从明日开始跟着石焱学些拳脚,以后做个文武双全的人。” 小七忙拍着胸脯保证:“东家放心,我一定努力当个文武双全的打手。” 络腮胡子忍不住道:“东家,小七的拳脚功夫我可以教。” 他是黑风寨的大当家咧。 “石焱是开阳王的亲卫。” 络腮胡子抱拳:“那就拜托他了。” “出去吧。” 等二人离去,骆笙独坐一阵,抬脚去了大堂。 大堂里,那三两桌酒客已经散了,唯有临窗而坐的一道绯色身影正独自饮酒。 他面前只摆了一盘卤牛肉,三壶酒。 骆笙端着个托盘走过去,在对面坐下。 卫晗抬眸看她。 许是有了酒意,平日清澈的眸子染了几分朦胧。 “骆姑娘。”他淡淡喊了一声。 骆笙把托盘中的小菜一一摆到桌子上。 “给王爷的赠菜。” 正文卷 第169章 算计 四样小菜,水晶虾仁与油酥茴香豆没有变,红油青笋与紫薯凉粉则换成了爽口萝卜皮与红糖冰粉。 配起来一样好看,就仿佛之前的红油青笋与紫薯凉粉没有存在过。 “多谢骆姑娘。”卫晗举了举杯。 骆笙扫了一眼桌面:“王爷今日多饮了一壶酒。” 平日她冷眼看着开阳王不是贪杯之人,叫的下酒菜虽多,烧酒最多只喝两壶。 想到他有暗疾在身,骆笙出于今日顺利达成的交易,关怀一句:“王爷还是少喝点,毕竟——” “毕竟如何?”卫晗看她。 骆笙微笑:“毕竟喝多了伤身。” 说人家有病,总是不大礼貌。 卫晗凝视着她,忽地笑笑:“骆姑娘看起来心情不错。” 骆笙招手让蔻儿拿来一个酒杯,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还好。”她抿了一口酒。 心存犹疑的事得到验证,好似一块悬着的大石落地,总是值得高兴的。 烧酒入喉,凛冽回甘,那股霸道劲直往上窜。 卫晗捏着杯子,道:“骆姑娘想喝酒,橘子酒比较合适。” 骆笙晃了晃空了的酒壶,笑道:“王爷今日这顿,算我请的。” 卫晗一滞。 骆姑娘难道以为他心疼烧酒被喝了? “王爷怎么不尝尝小菜?今日的赠菜换了两种,萝卜皮酸辣爽口,红糖冰粉清凉醇厚,正适合炎炎夏日配着卤牛肉吃。” 卫晗伸出筷子夹了一片萝卜皮。 经过特殊腌制的萝卜皮脆脆的,酸辣中带了一点微甜,别说是配筋道美味的卤牛肉吃,就是这么吃下两个大馒头也是可以的。 “好吃么?” 卫晗一怔,看向托着腮似是随意发问的少女。 莫非吃赠菜还有发表意见的待遇? 意见当然是没有的。 “嗯。”卫晗如实点头。 骆笙莞尔一笑,指了指盛有爽口萝卜皮的白瓷碟:“店里的萝卜皮可以外带。” 这下子,卫晗就更意外了。 不能外带,这是酒肆开张以来不知多少老客烦恼的事。 毕竟酒肆的下酒菜贼好吃,贼贵,壮着胆子来吃一次不给家里母老虎带一点,还怎么攒钱再来吃? “现在酒菜可以外带了?” 骆笙摇头:“不是,只有萝卜皮可以外带,从今日开始。” 从今日开始有赠菜吃,还可以外带…… 卫晗多想了一下,心情无端好了几分。 再尝一片爽口的萝卜皮,就觉更好吃了。 而正在府中翘首以待的骆大都督,则盯着鬼鬼祟祟溜进来的属下手里捧着的一个黑瓷罐目瞪口呆:“什么,只有萝卜皮可以外带?” 锦麟卫都不敢抬头看,吭吭哧哧道:“卑职问过了,就只有萝卜皮能外带,其他都不能。” “哪来的规矩!”骆大都督一拍桌子。 锦麟卫头皮一麻,忙道:“三姑娘定的规矩。” 骆大都督反应过来。 对了,酒肆的东家是他闺女。 自家闺女定的规矩,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守着呗。 可期待了一整日的这顿饭落空,骆大都督满心不是滋味,不甘心问道:“既然都不能外带,怎么萝卜皮又可以了?” “酒肆伙计说只有萝卜皮放得久一些不会影响味道,其他酒菜为了不砸招牌不得外带。” “哪个伙计说的?”骆大都督黑着脸问。 他听着就像是借口。 明明卤牛肉放久了也没事的。 再说怎么可能放久呢,带回来就吃了啊。 “表公子说的。” 骆大都督呵呵一声。 既然是侄子说的,那就信了吧。 骆大都督伸手打开扎紧黑瓷罐的油纸,拈起一块萝卜皮尝了尝。 好吃! 骆大都督眼睛一亮,立刻吩咐下人:“去厨房拿两个白馍馍来。” 罢了,就着萝卜皮凑合吃点吧,总不能饿着肚子。 最终,吃了四个白馍馍的骆大都督瘫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摸着肚子直打嗝。 酸辣爽口的萝卜皮配大馒头,真是绝配啊。 之后几日,酒肆生意渐渐恢复,而平阳王遇刺的风波还没有过去。 街上巡逻的官兵增加了次数,五城兵马司因迟迟捉拿不到歹人挨了训斥,连带相关的几个衙门也没落好。 上至百年茶楼,下至街边茶摊,这个夏日茶水都消耗得比往年快了些。 出了这样大的事,自然是茶余饭后的好谈资。 而这场风波的中心平南王府,这几日一直乌云重重。 平南王没有死,可也没有明显好转,几乎一直处在昏迷中。 平南王府却请不动神医再来。 用神医的话说,该做的已经做了,王爷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看运气。 任何事情一旦脱离掌控只能靠运气,就太让人焦灼了。 短短数日,平南王妃憔悴得不成样子,就连小郡主卫雯都没有了往日的矜持自得,显出几分惨淡来。 卫丰见母亲与妹妹如此,难免心疼。 父王倒下了,他得把王府撑起来,照顾好母妃与妹妹。 这一日,饭桌上多了一盘萝卜皮。 “母妃,您尝尝这个,挺开胃的。”卫丰夹了一块萝卜皮放入平南王妃碗中。 平南王妃没有动筷子。 卫丰劝道:“母妃,您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吃东西,这样下去父王没有好起来,您身体又熬坏了,我和妹妹怎么办呢?” 平南王妃这才被劝动,心不在焉夹起一块萝卜皮吃下,迎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微微点头:“是不错,府上腌菜的厨子换人了么?” 腌泡的小菜,哪怕同样的配方,同样的食材,经由不同的手来做就会有不同的味道。 一丝丝差异,口感大大不同。 “是从有间酒肆买回来的。” “有间酒肆?”平南王妃愣了愣,而后红了眼睛喃喃道,“那日我与你父王若不是去酒肆,你父王也不会出事……” 卫雯垂眸,紧紧攥拳。 她冷静下来后才想到,父王就是在有间酒肆附近出的事。听办案的人说歹人早就踩过点,摸清了父王的习惯才下手的。 父亲出事酒肆本就负有一定责任,可骆笙替父王去请神医居然提条件。 市侩又无耻,难怪是锦麟卫头子的女儿。 盯着那碟萝卜皮,卫雯开了口:“二哥,骆姑娘不是很喜欢我那个镯子吗,要是把另一个也给她,能不能让她帮着再请一次神医?” 正文卷 第170章 我亲自去请 平南王妃听出不对来。 她放下筷子,问女儿:“雯儿,镯子是怎么回事?” 卫雯下意识握了握手腕。 平南王妃顺着看过去,看到的是空荡荡的手腕。 “雯儿,你的镯子给了骆姑娘?” 卫雯咬着唇,一副懊恼失言的样子。 平南王妃看向卫丰:“丰儿,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丰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道:“就是那日儿子去请神医被拒,想到骆姑娘请动神医的事于是去请她帮忙,作为答谢把妹妹的镯子送给了骆姑娘……” 平南王妃面上阴云密布:“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些?” “这么点事,儿子不想让您操心——” “糊涂!”平南王妃一拍桌子,气得脸色发白,“别人都踩到你妹妹头上了,你还说就这么点事儿!” 卫雯忙劝:“母妃,您别气坏了身子,一个镯子不值当什么。” 平南王妃冷笑:“这是一个镯子的事吗?她今日看上你一个镯子能要过去,明日再看上别的呢?养大了胃口,以后是不是连你未来夫婿都敢抢了?我只听说骆大都督这个女儿飞扬跋扈,可没想到竟然跋扈到雯儿头上来。” 卫丰看着母妃与妹妹一个骂一个劝,忍了又忍道:“母妃,其实也不是骆姑娘抢的,她帮着去请神医了……” 一个镯子,总比不上请动神医难得吧? 平南王妃与卫雯一顿,齐齐看向他。 卫丰实在不理解女人的想法,讪笑道:“母妃别气,其实是咱们赚了啊。要是能请动神医,妹妹那样的镯子不知道多少人乐意送出十个八个呢。” 卫雯暗暗咬碎银牙。 二哥这个呆子,真是气死她了。 就像母妃说的,这是一个镯子的事吗? 骆笙想要酬劳,跟二哥要什么不行,再不济还有平南王府呢,怎么就盯着她的镯子不放了? 分明是平时就对她怀嫉在心,故意恶心她呢。 平南王妃也被儿子的天真给气着了,不过还是再把神医请来给王爷看一看最要紧。 “我记得雯儿的镯子有一对,另一只在玉选侍那里。” 这对金镶七宝镯还是她清点库房的时候拿出来的。 到现在,平南王妃对这对镯子早就淡了印象,但对满库房晃人眼的金银玉器印象深刻。 那是清阳郡主的嫁妆。 可是羌儿离开平南王府前说过,不想看到这些被动用。 羌儿是她最看重的儿子,又成了储君,没必要逆着他来。 暂时不动用又如何,镇南王府早已灰飞烟灭,那些嫁妆堆在平南王府库房里积灰,总归跑不了。 卫羌对玉选侍的在意,平南王妃也是知道的。 不过她更知道,儿子在意的不是玉选侍,而是那个短命鬼清阳郡主。 对卫羌来说,玉选侍不过是属于清阳郡主的一个物件而已。 因为是清阳郡主的,他才在意。 而儿子对清阳郡主的痴情,也是令平南王妃心存不满的一点。 换做平时,她不会扯上玉选侍,可现在关系到王爷安康就不得不这么做了。 平南王妃对满桌佳肴没了半点胃口,打发人去给宫中递消息请太子来一趟王府。 卫雯再夹了一筷子萝卜皮。 萝卜皮脆脆的,酸辣微甜,十分开胃,令她的心情也好转不少。 玉选侍不是清高么,她倒要看看愿不愿意把镯子给骆笙。 不错,比起骆笙,她更厌恶的是玉选侍。 她是王府唯一的小郡主,锦衣玉食长大,那是第一次主动向大哥讨要东西。 可就因为玉选侍开了口,本该都属于她的一对镯子硬生生分给那个贱婢一只。 这口气,她就没咽下过。 可是没办法,大哥成了太子,那个贱婢从此住在东宫,她想见都不方便。 这次让母妃来要那只镯子,倘若那个贱婢舍不得给,她就不信还能在大哥心里保持清高样儿。 若是给了,想必也不会痛快吧。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错。 卫雯弯了弯嘴角,又夹了一筷子萝卜皮吃。 “妹妹,你喜欢吃萝卜皮啊?” 卫雯放下筷子,伤感道:“父王躺在床上,吃不下大鱼大肉。” “是啊。”卫丰跟着叹口气,又忍不住说了句实话,“其实还是这萝卜皮味道好——” 两道杀气一起投过来,卫丰不敢再说话了。 卫羌是下午来的平南王府。 “婶婶找我有事?” 卫羌语气温和,听在平南王妃耳中却一阵心酸。 王爷到底是羌儿的生父,如今还在床上躺着,羌儿若是有心本该常来看看,可自从那次奉皇命来过一次,就再没来过。 难道非要有事才来吗? 当然这些话只能压在心里。 羌儿是太子,与以前终究不一样了。 平南王妃开口道:“你王叔能活下来,多亏了神医替他取箭稳住伤势。只是他一直不见大好,我很是心焦,想请神医再来看看。” “是神医不好请?”卫羌一听便明白了平南王妃的意思。 平南王妃苦笑:“何止不好请,是根本请不动。神医上次能来还是因为骆姑娘去请的。” 卫羌一愣:“开酒肆的骆姑娘?” 平南王妃嘴角一抽。 不该是骆大都督的女儿么? “嗯,是你二弟把雯儿的金镶七宝镯给了骆姑娘当谢礼,请骆姑娘帮的忙。” 卫羌微微迷了眼,听说几分意思来。 “太子,我记得还有一只金镶七宝镯在你的选侍那里,能不能请她割爱,救救你王叔?”平南王妃望着卫羌,眼中满是乞求。 卫羌心软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冷硬。 当初,他答应生父把伪造的谋逆证据放入镇南王府,确实是想站得更高。 生父答应他不会伤害到洛儿。 可最终,生父安排人对洛儿痛下杀手,洛儿就在他眼前被射杀。 那时候他与生父闹翻,生母也是这般乞求。 可是凭什么让他伤了心,求一求他就要原谅? 卫羌摇头拒绝:“金镶七宝镯是我侍妾贴身佩戴之物,把它转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合适。” “可你王叔的身体——” 卫羌淡淡道:“不一定非要一个镯子才能请骆姑娘帮忙吧?我亲自去请她。” 正文卷 第171章 心绞痛 卫羌离开平南王府去了青杏街,这时有间酒肆尚未开门,一个面容俊郎的年轻男子正打扫着酒肆门前那块空地儿。 卫羌拧眉。 上一次来还不曾留意,这是开阳王叔的近卫? 王叔的近卫在酒肆打杂,酒肆东家是骆姑娘……还真是有意思。 卫羌立着不动,身后的心腹太监窦仁用力咳嗽一声。 石焱拎着扫帚看过来,诧异出声:“殿下?” 卫羌走了过去,看一眼半敞的酒肆大门,问道:“不知骆姑娘可在?” “骆姑娘刚来。”石焱有些拿不准卫羌的意思。 太子怎么又来了? 而卫羌显然没有解释的兴趣,推开酒肆的门走了进去。 石焱提着扫帚,悄悄撇了撇嘴。 当太子就是好啊,也不招呼一声就这么进去了。 等等! 小侍卫突然警惕起来。 太子住在东宫,短短时间来了两次了,是不是太频繁了些? 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行,今晚主子来了他要提醒一声。 这些日子他暗暗观察着,主子待遇有很大提高呢,都吃上赠菜了。 再这样下去,离把骆姑娘变成媳妇还远吗? 可不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主子的好事。 大堂里,女掌柜正在柜台边翻账本,听到门口动静抬眼看过去。 见到卫羌那张脸,女掌柜一愣,随后立刻迎上去行礼:“民妇见过太子殿下。” 天呀,太子又来他们酒肆了! “骆姑娘呢?”卫羌没有心思应付一个酒肆掌柜,直接问道。 “我们东家在后厨呢,您稍等。”女掌柜忙跑到后边去喊人。 正是初十,酒肆按惯例会有扒锅肘子卖,这个时候盛三郎等人无一例外守在一口大铁锅旁闻香味。 “东家,太子来了。”女掌柜喊了一声。 骆笙从厨房走出,面色平静去了大堂。 大堂里还空荡荡,只有一处临窗的桌前坐了个人。 那是开阳王常坐的位子,此刻坐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骆笙遮住眼底冷意,抬脚走了过去。 “殿下是来吃酒的么?” 卫羌转过头来,打量着款款走来的少女。 衣衫素净,眉眼镇定。 想到那次眼前少女对橘子酒的解释,卫羌心头涌起几分古怪。 他总觉得骆姑娘是个很矛盾的人。 看似张狂胡闹,某些时候又格外冷静。 卫羌视线落到她手腕上。 七色宝石的镯子衬着雪一样的肌肤,反倒成了陪衬。 目光在镯子上停留一瞬,卫羌笑笑:“我是来找骆姑娘的。” 他伸出手指了指对面,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居高临下:“骆姑娘坐吧。” 骆笙沉默一瞬,笑了笑:“多谢殿下赐座。” 曾经,这个男人小心翼翼哄她开心,毕竟她是镇南王府的郡主。 现在他大概不用再对任何女子小心翼翼了。 踩着她一家人的鲜血往上爬,多好的回报。 骆笙只觉一股怒火直往上窜,要用尽全力才能压下这排山倒海的恨意。 忍字头上一把刀,原来前人早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手心处有疼痛传来,让她维持住冷静,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来找骆姑娘,是想请骆姑娘帮一个忙。”卫羌开了口。 骆笙牵了牵唇角,语气透着漫不经心:“帮忙?前些日子平南王世子来请我帮忙,没想到今日殿下又来请我帮忙,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本事了。” 卫羌下意识皱眉。 这样的语气,他可没听出几分尊重。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般对他说话了。 他是太子,虽非父皇亲生,但是改了玉牒正儿八经过继到父皇名下的,从礼法上就是大周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谁敢不给他面子? “太子要我帮什么忙?”骆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问道。 卫羌压下心头不快,温声道:“我想请骆姑娘帮的忙,与平南王世子一样。” “呃,殿下也想让我帮忙请神医?”骆笙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扬手晃了晃。 那只金镶七宝镯从皓腕最纤细处往下滑落。 她转动着镯子,嘴角噙笑:“当时平南王世子请我帮忙,给了这个镯子当谢礼。听说这镯子原有一对,另一只在殿下手里,殿下不如把另一只镯子给我吧。” 倘若因此把另一只金镶七宝镯得到手,她当然不介意帮这个男人一个小忙。 反正李神医再去几次,平南王也只能生不如死。 卫羌听得嘴角直抽。 什么叫另一只镯子在他手里?那只镯子是在玉娘那里。 “这个……恐怕不行。”卫羌斟酌着语气拒绝。 “那我恐怕帮不上忙。”骆笙拒绝得干脆利落。 卫羌因而一愣。 她就这么拒绝了? 她可有想过他的身份? 对面的少女眨了眨眼:“殿下该不会因为我帮不上忙,就要责罚我吧?” “怎么会——” 骆笙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笑呵呵道:“那就好。殿下您看,我也帮不上您的忙,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她端起了茶杯。 这是送客的意思。 卫羌心生恼火。 直接拒绝帮忙,还赶他走,他还没见过这般狂妄无知的女子。 骆笙垂眸喝茶,眼中盛着冷意。 她可不怕得罪太子。 皇上还不够老,太子已快而立之年。 哪怕是一对亲生父子,处在这个位置上,彼此间除了亲情也少不了猜忌。 何况还没有父子之情维系呢。 卫羌这个太子,注定要比别的太子当的更憋屈,更如履薄冰。 那些想着这是未来储君的人逢迎他,乃人之常情。 可她与卫羌之间注定了你死我活。 她不会坐视他得偿所愿披上那身龙袍,也就不必顾忌这是未来储君而委屈自己。 倘若卫羌坐上那个位子,只有一个结果:她死了。 把对方从储君之位拉下来,她就不需要怕将来;做不到,她就没有将来,不用怕了。 多么简单。 “骆姑娘,如果你有其他喜欢的东西——” “不,我就要那只镯子。” 卫羌强忍怒气,再劝道:“其实有许多东西比那只镯子珍贵多了——” 骆笙淡淡打断他的话:“可我就喜欢那只镯子。别的再好,我不喜欢。” 卫羌心口一阵堵,体会到什么叫气得心绞痛。 正文卷 第172章 我来当见证 少女一手托腮,神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与骄纵。 卫羌忽然发现,他一直自矜的身份一旦遇到了出身过硬的娇蛮贵女,似乎并没那么管用。 骆姑娘的父亲是统领锦麟卫的一品大都督,天子近臣。他不可能因为骆姑娘拒绝帮忙,就去找骆大都督理论。 可他在平南王府已经说了亲自来请骆姑娘,总不能空手而归。 “骆姑娘,另一只金镶七宝镯在我侍妾那里,确实不方便赠你。”卫羌摆出言辞恳切的架势。 骆笙笑了:“殿下没搞明白一件事。” 她与卫羌同岁。 十七岁死去,再睁眼已是十二年后。 卫羌比她多经历了十二年,怎么像是白活了? 蠢得不自知。 “什么事?”卫羌看着浅笑的少女,总觉得不会听到什么好话。 骆笙摊手:“不是我要抢殿下侍妾的镯子啊,是殿下请我帮忙在先。倘若殿下直接去请神医,神医看中了这只金镶七宝镯,殿下也不舍得给吗?” 一家子强取豪夺惯了,压根不懂什么叫交换吧? 对平南王府这家人来说,交换大概就是割他们的心头肉。 卫羌被噎得哑口无言。 对面而坐的少女不由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样子:“殿下真的舍不得啊?看来平南王在殿下心里没有侍妾重要呢。” 这话听得一旁侍立的窦仁心惊肉跳,不由斥道:“大胆,对殿下竟敢如此无礼!” 红豆一听怒了,掐腰便骂:“你才大胆,放肆!我们姑娘与太子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内侍插嘴吗?水仙不发芽,装什么大头蒜呢!” 窦仁气得手抖,指着红豆道:“你,你这贱婢——” “贱婢叫谁呢?”红豆向前几步,手就快指到窦仁鼻尖上,“贱人就是没规矩,还敢对着我们姑娘大呼小叫。哼,也不看看自个儿什么德性。” “你再叫一声!”窦仁本是个机灵的,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凶悍的丫鬟,一时失去了理智。 红豆白眼一翻:“贱人,贱人,贱人——” 蔻儿赶过来打圆场:“好啦,你和一个不懂事的贱人计较什么呀,不是让咱们姑娘为难嘛。” 眼看着蔻儿把红豆拉走,窦仁脸都青了。 这叫打圆场吗?这明明叫补刀! “骆姑娘,您就是这般管教婢女的?”窦仁尖着嗓子质问。 骆笙懒懒瞥了一眼急赤白脸的内侍,反问卫羌:“殿下就带这样的内侍出来?” 卫羌正一肚子火气无处发,瞪了窦仁一眼:“退一边去。” 窦仁不敢再多嘴,老老实实退至一旁。 卫羌缓了缓,勉强露出一个笑:“骆姑娘说笑了,一个侍妾怎能与我王叔相提并论。“ 这种话要是传开来,对他可没有半点好处。 骆笙呵呵一笑:“既然如此,那殿下为何舍不得一个镯子呢?” 卫羌不得不压着火气解释道:“那镯子还有其他来历,委实不好相赠。骆姑娘,除了那个镯子你尽可提条件,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一个来自储君的承诺,难道还不如一个镯子吗? 这一刻,把对面少女拧眉思索的样子尽收眼底,卫羌心里发出深刻的疑问。 “随便什么条件?”骆笙似是想通了,舒展了眉梢。 卫羌微微松口气,笑意真切了些:“骆姑娘请提。” “可我什么都不缺,一时想不到需要什么。” 卫晗一脚踏入酒肆,正好听到这句话。 这话听着有些熟悉。 他看过去,便看到太子坐在他惯坐的位置,骆姑娘与之相对而坐。 二人之间摆了一只白玉茶壶,两只茶杯。 卫晗面无表情走了过去。 红豆的声音跟着响起:“王爷今日来得有些早呢。” 卫羌转头,见卫晗走过来,吃惊之余忙起身:“王叔来吃酒?” 卫晗看他一眼,反问:“这里不是酒肆么?” 不来喝酒,难道来找小姑娘喝茶闲聊天? “就是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到王叔。” “我也没想到。”卫晗语气淡淡,“太子也是来吃酒么?” 卫羌一愣,随后点头:“听说这家酒肆味道极好,我来尝尝。呃,王叔一起喝酒吗?” “一起?”卫晗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卫羌笑道:“难得请王叔小酌,王叔可要给我这个面子。” 请客? 卫晗施施然坐下,侧头问骆笙:“到了开张的时间了么?” “还差一刻钟,不过酒菜已经准备差不多,可以点菜了。” 卫晗微微颔首,熟练点菜:“扒锅肘子两个,卤牛肉十盘,水晶肴肉五盘……” 骆笙笑眯眯道:“今日有鸡丝凉面。” 凉面? 卫晗余光一扫卫羌,淡淡道:“凉面就不必了,上三份油淋仔**。” 吃面太占肚子了,不适合太子请客的时候点。 对价格一无所知的卫羌一直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并在心里震惊:真没看出来,开阳王胃口这么大。 “去上菜吧。”骆笙吩咐完红豆,拾起刚才的话题,“殿下刚刚说条件任我提?” 卫羌不由看卫晗一眼,强笑道:“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卫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色微沉。 没有听错,这话确实熟悉。 他以前也这么对骆姑娘说过。 卫晗捏着茶杯,突然发现骆笙与卫羌皆神色古怪看着他。 他眼底有些疑惑,扬了扬眉梢。 还是卫羌提醒道:“王叔,您拿的杯子是骆姑娘的。” 卫晗僵硬低头,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把茶杯放下来。 骆笙眯着眼扫了竭力摆出若无其事的男人一眼,不确定想:这人是在占她便宜吧? 姓卫的果然不是好人。 当然,这话不能对卫羌说。 卫羌是被她归为畜生一类的。 骆笙弯唇一笑,对这点尴尬丝毫不以为意:“正好请王爷做个见证。太子殿下让我帮忙请神医,我要向太子殿下提条件了。” 卫羌嘴角狠狠一抽。 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啊,向当朝储君提条件,还要找人做见证? 再者说,就算由她提条件,她搞出让他割地赔款的架势来干什么? 卫晗则淡淡一笑:“好,我来当见证。” 正文卷 第173章 我觉得殿下说得对 卫羌不由深深看了一眼卫晗,心生诧异:这是素来不喜凑热闹的开阳王? 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间酒肆的人都有些不正常,比如不把他这个太子看在眼里的骆姑娘,比如敢指着他内侍鼻子骂贱人的小丫鬟。 比如突然爱凑热闹的开阳王…… 卫晗语气平淡无波:“太子觉得如何?” 卫羌干笑:“王叔愿意当见证当然好,骆姑娘请提条件吧。” “殿下不如把那个侍妾送我吧。”骆笙一手搭在桌上,以很随意的语气道。 卫羌险些维持不住温和的表情。 连人都要过去,这不还是为了那个镯子吗! 缓了一阵,卫羌暗咬了牙道:“骆姑娘莫要开玩笑。” 骆笙眨眨眼:“要个侍妾怎么就是开玩笑了?只是个侍妾而已,之前还有人送我面首呢。” 卫羌:“……” 卫晗:“……” 骆笙紧抿唇角,明显流露出不快:“看来殿下是不愿意了。” 一贯以温文尔雅示人的卫羌气得想翻白眼。 他当然不愿意了! 要是把玉娘送给骆姑娘,他还不如送镯子呢。 等等,不能被这女人漫天要价给绕进去。 镯子也不能给。 “骆姑娘,人不是物件,我没有转赠侍妾的爱好。”卫羌绷着脸道。 他是太子,又不是那些追求风雅的文人墨客。 话说骆姑娘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太子? 骆笙轻哼一声,并没给卫羌留面子:“镯子是物件,殿下不也没舍得给么。镯子舍不得,人也舍不得,不如殿下说说什么是您舍得的,我再提条件好了。” 这番揶揄,噎得卫羌死死攥拳。 打是不能打的,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去请神医。 倒不是说能请动,但被神医拒绝了在世人看来很正常,没这么丢面子。 冷眼瞧着卫羌气得不轻,骆笙心中痛快一些,懒懒道:“既然这个条件殿下也不答应,我一时想不出要什么了。不如这样吧,先欠着,等我想起来再要。” 反正有开阳王当见证,不怕卫羌赖账。 “好。”卫羌如释重负。 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就好。 卫晗则轻轻皱眉,心道:骆姑娘对太子还挺宽容的。 “不过—— 卫羌一听这两个字,当即心里一咯噔。 怎么还有“不过”? “提了两个条件都被殿下拒绝,我心情有些不好,不如殿下满足我一个小小要求好了。” 卫羌沉默了一下。 闹半天欠着的条件与要求还是分开的? “骆姑娘请说。” “我想见见殿下的侍妾,看是个怎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能让殿下如此宝贝。” 卫羌意外之余又觉好笑。 到底只是个小姑娘,提的要求都透着孩子气。 “这个要求不为难吧?”骆笙斜睨着卫羌。 卫羌笑笑:“如果只是见一见,自是不为难。到时候让太子妃请骆姑娘进宫玩。” 进宫? 卫晗喝了一口茶。 这次喝的当然是新上的茶水,但舌尖微苦,没有刚才那杯润口。 骆笙微微一笑:“那就说定了。” 酒菜已经上来,她站起身来:“殿下与王爷慢用,我就不打扰二位喝酒了。” 目送那道素色身影离开大堂去了后面,卫羌收回视线冲卫晗举杯:“王叔,咱们许久没机会这般喝酒了,小侄敬你一杯。” “殿下客气。”卫晗举杯,一饮而尽。 卫羌把酒喝下,不由赞道:“好酒。” 十多年过去,他不再是那个饮烈酒就会咳嗽难受的少年了。 不过他更喜欢的还是橘子酒。 想起那次在酒肆闻到的橘子酒香,卫羌吩咐侍立一旁的红豆:“上一壶橘子酒。” 等着橘子酒的工夫,卫羌随意夹了一筷子卤牛肉吃下。 牛肉入口,他立刻察觉这卤牛肉可一点都不随意。 味道极好。 “王叔——”刚想与卫晗交流一下酒菜味道,卫羌便发现其中一盘色泽诱人的扒锅肘子已经少了好几块。 他眉梢微挑,夹了一片肘子。 这道扒锅肘子他生父最喜欢吃。 这般想着,卫羌把切得薄厚适中的肘子片放入口中。 咸鲜香糯,肥而不腻。 几乎没怎么咀嚼,卫羌就把这片肘子咽下,又夹了一片吃才顾得细品滋味。 他尝出了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说陌生,是他这些年再没吃过这般滋味的扒锅肘子。 说熟悉,是因为那些珍贵记忆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深刻,当时只觉寻常的许多东西都变得特殊。 他在镇南王府吃到过数次这道菜,有王府厨子做的,也有洛儿做的。 洛儿做的扒锅肘子,便是这般滋味。 这个酒肆,唤醒了他许多回忆。 卫羌一时思绪万千,再回神发现一盘扒锅肘子已经见了底,在他印象里矜贵淡然的小王叔正在奋斗第二盘。 他似乎有些明白开阳王为什么会点这么多菜了。 见到分量,尝到味道,才知道根本不多。 卫羌不再走神,开始认真吃菜。 这时赵尚书走了进来,一见开阳王常坐的那桌多了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太子,忙过来打招呼。 “殿下,王爷,二位喝酒呢。” 卫羌扬眉。 没想到来酒肆吃酒的人档次还挺高的。 “赵尚书一个人?” “是啊。”赵尚书沉重点头。 他带着林腾、林疏两兄弟来吃,本想占个半价的便宜,可吃过两回才发现不划算。 虽然能半价,可挡不住两个大小伙子太能吃啊。 有这么两个饭桶在,他最后还得多花钱。 没办法,还是自己一个人来吧。 “赵尚书既然一个人,不如一起吧。”卫羌顺口邀请。 也不知道赵尚书是不是有心事,瞧着神情有些沉重。 赵尚书这般的当朝重臣,定是遇到不小的事才这般喜怒形于色吧。 卫羌凭着印象中的了解转过这些念头。 赵尚书一听一起激动得胡子一抖,又不好表现太过,咳嗽一声道:“打扰殿下与王爷喝酒,这多不好意思。” 卫羌莞尔:“赵尚书这就见外了,人多喝酒才热闹。王叔,你觉得呢?” 他是不介意多一双筷子,不过这位小王叔性子冷僻,要是出口拒绝就与他无关了。 卫晗微微一笑:“我觉得殿下说得对。” 正文卷 第174章 不能厚此薄彼 见卫晗这么说,卫羌对赵尚书温和一笑:“赵尚书坐吧。我平日鲜少在宫外吃,能与王叔和赵尚书一起吃酒也是难得。” 作为太子,其实比寻常宗室少了许多自由,特别是结交朝廷重臣这方面绝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今日因是在酒肆巧遇,又有开阳王作陪,不必担心被人议论。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赵尚书拱手,胡子直抖。 卫羌失笑。 赵尚书这般激动,倒是他没想到的。 既然多了一个人,那自然是加菜、上酒。 “再上两份扒锅肘子吧。”卫羌十分中意这道扒锅肘子,总觉得再上两份也是不够的。 赵尚书早看到两个只剩汤汁的盘子底儿。 凭吃过多次的经验,他一瞧这盘子的形状、花色就知道是专门盛扒锅肘子的。 完了,这都两份了,还是吃干净的两份…… 赵尚书满怀遗憾道:“扒锅肘子限量呢。” “限量?”立在一旁的红豆声音微扬,“对太子殿下怎么能限量呢。” 蔻儿笑盈盈补充:“是呀,太子殿下来吃酒没有别的客官方便。我们东家说啦,对谁限量也不能对太子殿下限量呀。” 卫羌诧异扫了不知何时返回大堂坐在柜台边的少女一眼。 对他竟然还有优待吗? 看刚才骆姑娘油盐不进的态度,他可没想到。 卫羌收回视线,看着不发一言的卫晗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我王叔来了,莫非也限量?” 卫晗微微动了动眉梢。 红豆可没有照顾客官心情的体贴劲,理所当然道:“当然限量啦,王爷就属于别的客官嘛。” 卫羌心情莫名好了几分,笑道:“上菜吧。” 正等菜的工夫,工部尚书钱尚书与林祭酒前后脚走了进来。 看到太子也在,钱尚书吃了一惊,忙上前问候。 “钱尚书不必多礼,在酒肆不用讲究这些。” “是。”钱尚书应着,瞄了瞄老朋友赵尚书。 不对,自从他请赵尚书在这里吃了一顿,他觉得他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赵尚书也在啊,这是——”钱尚书欲言又止,心中泛起嘀咕。 赵尚书肯定是不可能请客的,这是又蹭饭了? 钱尚书感到深深的嫉妒,并在心底发出深刻的疑问:都是当六部尚书的,为什么老赵就总能蹭到饭呢? 卫羌察觉钱尚书盯着赵尚书的眼神有些过于灼热,纳闷之际解释道:“难得遇到,我做东请王叔与赵尚书吃酒。” “确实难得啊——”钱尚书感慨一声,语气意味深长。 卫羌还能说什么,自是笑道:“钱尚书一起吧。” 才说完就见林祭酒走进来,于是一并邀请。 “让殿下做东,这多不好意思。”钱尚书客套着,心里早就欢呼起来。 他攒了好久,才在有扒锅肘子卖的这日咬牙来吃一顿,本想着只点一份扒锅肘子加一壶烧酒的。 这是能放开肚子吃了? “难得有聚在一起吃酒的机会,钱尚书不必客气。” 钱尚书一屁股坐了下来。 客气一下就行了,再推辞万一吃不上了怎么办? 他也不是说非要蹭太子的饭,关键不是有赵尚书在先么。 真把太子吃心疼了,法不责众。 “林祭酒也坐。”对待桃李满天下的林祭酒,卫羌态度更客气了些。 林祭酒只犹豫了一瞬就坐下了。 吃就吃,凑巧赶上一起吃一顿酒,也扯不上他攀附太子。 让卫羌没想到的是,在钱尚书与林祭酒坐下后,陆陆续续有勋贵大臣走进来。 当太子的能把厚此薄彼放在明面上吗?必须不能啊。 卫羌手头其实没那么宽裕。 自从入主东宫,与平南王府割断了联系,自然不能用王府财物,可支配的就是太子份例而已。 卫羌见大堂坐满了也就六桌,那就都请了吧。 一桌按十两银子算,撑死了超不过一百两。 一开始,赵尚书等人还顾虑着太子请客不能吃太狠,没想到今日的扒锅肘子格外香,它还不限量—— 几片肘子吃下肚,再饮上两杯小烧酒,就没人想是太子请客了。 又不是逼着太子请的,再说了,这桌还有好几个饭桶呢,谁能证明是他吃的? 每个人都这么想,每个人都放开肚皮吃。 一直吃到酒肆快要打烊,太子有些坐不住了。 再不回去,宫门该落锁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些平日看着或斯文或稳重或清贵的大臣这么能吃! “咳咳,我出来已久,也该回去了。各位大人继续。”卫羌端起酒杯,举了举。 众人纷纷放下筷子,回敬太子。 “多谢殿下款待,我等已然尽兴。” 不与太子一同走,万一让他们平摊饭钱怎么办? “那就结账吧。”卫羌微笑吩咐红豆。 红豆利落拿出账单,张口念道:“扒锅肘子三十只,卤牛肉五十盘……烧酒六十壶……诚惠一共五千六百二十两银。” 诚惠五千六百二十两银? 卫羌的笑意凝固在嘴角,这一刻心跳险些停了。 他是听错了么? “殿下是现结,还是记账?”红豆贴心问道。 卫羌脸色发黑。 什么现结,什么记账,先说说这五千六百二十两是怎么回事! 他缓缓环视大堂。 赵尚书等人脸上端着云淡风轻的笑。 不能慌,必须让太子明白这家酒肆的价格就是这样。 他们早习惯了,早不以为然了,绝对不是逮着有人请客就猛吃。 卫羌见到众人面不改色的样子,一时茫然了。 难道说,真的是五千六百二十两? “殿下?” 卫羌勉强控制住翻江倒海的情绪,强笑道:“贵店的定价,比我料想的贵了些。” 红豆嘴一撇:“那是殿下第一次来吃。不信您问问这些老客,大家都知道咱们酒肆是什么价。” 卫羌再次扫视众人。 众人齐齐点头。 没错,他们都知道。 贼贵,贼好吃…… 静了好一会儿,卫羌咬着牙吐出两个字:“记账。” “好嘞。”红豆把账单一拍,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哎呀,殿下住在东宫,怎么去收账啊?” 一道淡淡声音传来:“无妨,回头我去拜访太子妃,正好把账单带过去。” 正文卷 第175章 喝多了还是没喝多? 骆笙走过来,对卫羌微微一笑:“殿下觉得这样可好?” 卫羌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心颤手抖的本能反应,缓缓挤出一个笑容:“不必,明日我命人把银钱送来就是。” 众人暗暗点头。 太理解太子的心情了。 他们现在也不敢记账,都是攒够了钱才来吃。不然酒肆伙计去收账,就让家中母老虎知道了。 “也好,看殿下怎样方便。”骆笙态度十分好,温柔又大方。 可卫羌恨不能把这小丫头片子教训一顿。 他可算知道为何对他不限量了。 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去。 卫晗这时开了口:“给我打包一份萝卜皮。” 众人脚步一顿。 对啊,还有能外带的爽口萝卜皮呢。 有间酒肆的萝卜皮酸辣微甜,口感劲脆,下饭吃别提多合适了。 “记在我账上就是。”卫晗补充道。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喊道:“给我也打包一份爽口萝卜皮,现结!” “现结”两个字喊得那叫一个豪气干云。 这是肯定的,兜里本来就揣着银票呢,没想到这顿饭没花钱。 不就是二两银子一罐的萝卜皮嘛,要不是外带限量,买两罐也不心疼。 卫羌看着几个伙计忙碌起来,很快就人手一个黑瓷小罐,心情越发抑郁。 是,他承认酒肆的酒菜极好吃,哪怕这个价格也让他生出有机会再来吃的心思。 可这些锦衣玉食的朝廷重臣饭量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平均快六十岁的一群老头子,吃这么多不怕不消化? 一个玲珑的黑瓷罐推到卫羌面前。 卫羌抬眼,与抱着瓷罐的人对视。 “这是送给殿下的。” 赠送? 卫晗冷眼看过来。 抱着萝卜罐子的众人皆看过来。 怎么还有赠送呢? 骆笙笑吟吟解释道:“自酒肆开业以来,这是花费最多的一顿饭。作为酒肆东家,我很感谢殿下的支持,所以赠送一份萝卜皮。” 卫羌:“……”拿刀子戳他心口,还不如不解释。 众人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由点头。 对,对,是该有赠送。 五千六百二十两银子呢。 说真的,想着这个数额,他们都晕得慌。 有人晕马车晕船,没想到还能遇到晕钱的时候。 卫羌本想拒收。 他是太子,这小丫头说个什么他就接下,未免太没面子。 可是想到刚刚在酒桌上尝到的萝卜皮,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记得玉娘很喜欢吃腌过的萝卜皮。 玉娘一直胃口不佳,到了夏日这道腌萝卜皮就是饭桌上时常有的小菜。 他有时会去玉娘那里用膳,也会随便尝上一筷子,只是都没今日吃的萝卜皮味道好。 要是带一份爽口的萝卜皮给玉娘,想必她会很高兴吧。 卫羌这般想着,就把黑瓷罐接了过去。 “多谢骆姑娘。”萝卜罐子压在手上沉甸甸的,正如他此刻沉重的心情。 众人敏锐察觉太子殿下心情不是那么愉快,带着萝卜皮赶忙告辞。 卫晗是留在最后走的。 “王爷,不好意思,酒肆要打烊了。”骆笙淡淡提醒道。 吃饱喝足,还不走干什么? “骆姑娘忘了一件事。”男人大概是喝了不少酒,眼神亮得惊人。 骆笙依旧云淡风轻:“什么事?” “今天没有赠菜。”卫晗正色道。 骆笙居然听出几分委屈来,睨他一眼道:“今日有太子在。” 染了几分酒意的男人似是听到了满意答案,薄唇微弯,语气柔软:“那明日见。” 骆笙本不欲理会,想到今日狠宰了卫羌一顿,眼前男人算是有功,于是点头:“明日见。” “明日见。”卫晗唇角含笑,又说了一遍。 骆笙皱眉:“石焱,王爷喝多了,你送一送。” 石焱正欲走过来,就听卫晗低笑道:“骆姑娘送送我吧。” 石焱惊在原地。 主子这是开窍了? 我天,难道太子请客还有这种效果? 骆笙黛眉拧得更深。 开阳王莫非有事要单独对她讲? 这般想着,她便点了头:“好。” 走出酒肆,暖风袭人,并没酒肆里那么舒适。 已经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哪怕是晚上也没那么好受。 酒肆里就不一样了,为了让酒客们保持好胃口,角落里摆了数个冰盆。 从这方面讲,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卫晗并没讲话,就这么保持着与身侧少女并肩,不紧不慢往前走。 身后两道影子渐渐拉长,走出了酒肆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散发出的那片橘光。 骆笙迟迟等不到卫晗开口,终于忍不住问:“王爷有事?” 卫晗脚步一缓,摇了摇头:“没有事。” 骆笙挑了挑眉。 没事? “既然无事,王爷为何支开旁人?” 特意让她送,难道不是为了说事? 卫晗一怔:“我没有特意支开旁人。” “那王爷让我送——”骆笙渐渐想明白了,板着脸问,“就只是送送的意思?” 开阳王是喝多了闲的吗? 卫晗停下来,看着面色微沉的少女心生不解。 送一送,还要有别的意思? 可能是他今日饮酒稍微多了些,不大懂骆姑娘的意思。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明白的,要是不说些什么,骆姑娘好像会很生气。 跟在后面听着二人对话的小侍卫急得挥拳头。 主子,气氛都到这里了,您可争气点啊。 就说您心悦骆姑娘,多合适的机会! 卫晗伸手,抓起骆笙一只手。 石焱激动得险些跳起来。 主子,干得漂亮! 骆笙拧眉,看这有些酒意的男人打算干什么。 就见对方空出的那只手探入腰间挂着的荷包,摸出一沓银票放在了她手上。 “骆姑娘,我想起预付的饭钱快用完了,这一万两银票你先收着吧。” 什么? 石焱直接就蹲了下去,气得捶地。 跟着这样的主子,前途一片黑暗啊。 骆笙垂眸看看手中那沓银票,再看看还没放开的那只大手,一字一顿道:“王爷,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卫晗下意识反驳。 骆笙挑眉:“所以你是清醒着摸我的手?” 卫晗这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飞快松开手,肃容道:“骆姑娘,我喝多了。” 正文卷 第176章 无缘 骆笙呵呵一笑:“喝多了,就可以摸我的手了?” 卫晗被问得哑口无言。 对呀,喝多了也不能摸女孩子的手啊。 他刚刚到底怎么了? 男人迎风而立,心头茫然。 这种不受控制又说不清缘由的事,是他从未遇到过的。 再回神,那个横眉怒目的女孩子已经走了,只能看到那抹素色背影渐行渐远。 他看着那道身影披着橘色灯光消失在酒肆门口。 门口好像变得空荡荡,正如他此刻有些空荡的心情。 卫晗伸手,按在心口处。 他觉得这里变得有些奇怪。 骆笙揣着一万两银票回了酒肆,一进门就把一沓银票甩给女掌柜。 女掌柜眼睛都直了:“东,东家,哪来的?” 就算是追出去找太子要账,也没有一万两啊。 “开阳王的预付饭钱。”骆笙冷冷道。 女掌柜托了托下巴,喃喃道:“开阳王真有钱……” 出来吃个饭,随便带着一万两银票的吗? 她以前混的胭脂水粉那个圈子,可没有这样的豪客。 果然跟着新东家是对的。 骆笙随意拣了个位子坐下,吩咐红豆上了一壶橘子酒。 橘酒入口,有些酸甜。 骆笙的心情既不酸,也不甜,只有挥之不去的烦躁。 开阳王是对她有意吗? 她还没有迟钝到什么都没察觉的地步,更不会明明察觉到了,还装得天真懵懂。 可她没有谈情说爱的打算,即便有,那个人也不能姓卫。 她与平南王府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即便开阳王对此能冷眼旁观,那皇上呢? 她还不确定当今天子在镇南王府这场灭门之祸中究竟是个什么立场。 是受人蒙蔽,还是真正的主使者? 即便是前者,她也不可能嫁进卫家。 不是每个皇族人都与她有仇,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 等她将来去了地下见到父王、母妃,难道告诉他们女儿嫁给了灭咱家满门的仇人的叔叔当媳妇? 倘若是后者—— 骆笙举杯,把酒一饮而尽。 倘若是后者,只要她不死,就与永安帝不死不休。 这大周江山,是先祖让于卫氏,即便不拿回来,也绝不便宜了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到那时,开阳王身为皇族一员,永安帝器重的幼弟,还能冷眼旁观吗? 她与那个喜穿绯衣的男人,或许终有兵戈相见的那一天。 骆笙转眸投向酒肆门口。 门外的红灯笼随风摇曳,明明暗暗。 橘光比夏夜的风还要暖。 可是没有人比骆笙更清楚,这间洋溢着欢笑与美食香气的小小酒肆,不过是夏日清晨的一颗露珠罢了。 也因此,她又怎么能放任自己与那个每日都来酒肆的男人更进一步。 他是酒客,她是酒肆东家。 这样刚刚好。 卫羌回到宫中时,险些落锁。 宫中各处已经亮起宫灯。 他提着一罐萝卜皮想了想,直接去了朝花那里。 太子妃得到消息,又是一阵气怒。 太子最近越来越过火了,初一往玉选侍那里跑不说,今日出去到天黑才回,竟又是直接去了那边。 还是带着从宫外带进来的吃食过去的! 从宫外往宫内带吃食最是严格,即便是太子带进来的,也要由专门负责的宫人检查记录。 传来的消息说,太子带进来的是一罐腌萝卜皮。 萝卜皮…… 太子妃闭闭眼,气得脸色发青。 作为东宫的女主人,她如何不知道爱吃腌萝卜皮的是谁。 是玉选侍那个贱人! 贱人的口味也是下贱的。 堂堂太子,出宫一趟专门给一个小小选侍带她喜欢的吃食回来,到底把她这个太子妃置于何地? 以前太子也没有这么过分,莫非太子对玉选侍真正上了心? 太子妃寒着脸问心腹嬷嬷:“那边盯着的人,就没有传来一点有用的消息?” “回太子妃,还没。” 太子妃眼底彻底冷下来:“告诉那个翠红,她若没这个本事,就换别人。” “是。” 朝花正对镜梳发。 她自小就在梳妆描画上表现出过人的天赋,这是她能成为郡主四大侍女的前提。 她不想丢了这门手艺。 她是伺候郡主梳妆的婢女朝花,不是委身太子的玉选侍。 “这个时候就沐浴过了?”梳妆镜中,映出男子俊美的面容。 朝花起身回头,规规矩矩行礼:“见过殿下。” “吃过了么?”卫羌握住朝花的手。 那只手纤细冰凉。 卫羌心头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玉娘的身子实在太弱了,让他有些担心。 他不想失去玉娘。 如果连玉娘都不在了,他与洛儿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 再没有人与他一起,思念着洛儿。 卫羌举了举手中瓷罐,“我在宫外一家酒肆吃到了味道特别好的腌萝卜皮,带回来给你尝尝。” 屋里伺候的宫婢听了,眼里的艳羡几乎能溢出来。 朝花却还是宠辱不惊的模样:“多谢殿下厚爱。” 卫羌吩咐宫婢取来筷子,把罐子封口打开。 “玉娘,你尝尝看。” 朝花默默接过银箸,夹了一块萝卜皮放入口中。 然后,她控制不住湿了眼睛。 “怎么了?”卫羌有些吃惊。 朝花颤了颤睫毛,静了一瞬才抬眸一笑:“想到殿下特意从宫外为妾带来这么好吃的腌萝卜皮,妾一时忍不住——” 卫羌笑了:“我还以为怎么了,你喜欢吃就好。” “妾很喜欢吃。殿下,这腌萝卜皮是从哪家酒肆买来的。” 卫羌没有多想,道:“那家酒肆就在青杏街上,名字挺有趣儿,叫有间酒肆。” “有间酒肆?”朝花手一抖,银箸掉落在地。 她已然顾不上失态,思绪一下子飞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到底有多久呢,有些记不清了,那时她还小,郡主也小。 她们四个狼吞虎咽吃下郡主刚学会做的一道点心,绛雪嘴角沾着点心渣感叹:“郡主做的点心真好吃。郡主如果不是郡主,都可以开一间酒肆了。” 一直给郡主打下手的秀月是个憨性子,居然认真问:“郡主,要是真的去开酒肆,您说咱们酒肆叫什么名字呀?” 郡主笑着说:“就叫有间酒肆吧。” 是有间酒肆呀。 正文卷 第177章 差钱 朝花很想痛哭,可她还记得太子就在身侧。 她忍得住。 这么多年,便是这样忍过来的。 她主动对卫羌扬起一个笑:“名字真的很有趣,不知是谁起出这样的名字来。” 这般若无其事问着,藏在衣袖中的手却抖个不停。 熟悉的腌萝卜皮的味道,藏在记忆深处的酒肆名字——难道秀月还活着? 朝花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若只有这罐腌萝卜皮,还可以说是巧合,可再加上酒肆名字,哪有这样的巧合呢? 她也不希望是巧合。 她希望秀月妹妹还活着。 她们四人中秀月年纪最小,性子又单纯,她们都把秀月当亲妹妹看待。 “是骆大都督的爱女骆姑娘。”卫羌给出答案,见朝花一脸茫然,微微一笑,“你一直在宫里,没有听说过骆姑娘吧?” 他今日无奈答应了骆姑娘让她见玉娘,话说到这里,正好让玉娘对那个令人头疼的女子有个了解。 朝花垂眸掩下失望,微微摇头:“没听过。” “她是锦麟卫指挥使骆大都督最疼爱的女儿,行事……有些出格。” “出格?”朝花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郡主。 郡主喜欢下厨,喜欢找厨子请教厨艺,刚开始时也有人在背后议论郡主出格。 “是啊,她遇到中意的东西就抢,还喜欢养面首。” “养面首?”朝花睁大了眼睛。 她们郡主可没这么出格! “那有间酒肆也是她抢来的吗?”朝花压下紧张,问了一句。 卫羌失笑:“这倒不是,听说是她高价盘下来的。因为有个好厨子,酒肆生意极好。” 那是真的一本万利! 想到价格,卫羌笑不出来了。 他还欠着有间酒肆五千六百二十两银子呢。 而朝花在卫羌提到好厨子时,已是思绪翻腾。 有间酒肆的好厨子,会是秀月吗? 她忍不住这么想,又不敢相信。 万一不是呢? 朝花下意识摩挲着腕上的金镶七宝镯。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守着这个镯子,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有时候,她真的绝望到想了结了这条贱命去找郡主。 可是她又怕辜负了郡主的托付。 郡主从没打过妄语,郡主说这个镯子可换江山,一定就能换。 卫羌留意到朝花的动作,抓起她的手。 朝花骇了一跳,险些流露出异样。 “殿下?” 男子修长的手指搭在那只金镯子上,令朝花心跳漏了一拍。 那一日,太子就开始留意这个镯子…… 朝花又惊又怕,指尖越发冰冷。 “玉娘,骆姑娘还看上了你这个镯子。” “殿下——”朝花脸色发白。 卫羌握紧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骆姑娘抢了你的镯子的。” 朝花勉强一笑:“妾是好奇骆姑娘又没见过我,如何知道这个镯子。” 卫羌叹气:“她看上了卫雯的镯子。” “那镯子——” “自然是在骆姑娘手里了。” 朝花露出个错愕的表情,心中却有些快意。 郡主的东西,宁可便宜了不相干的人,也不想给平南王府那些豺狼用。 只可惜,她没有机会见到这个行事出格的骆姑娘,更没机会确认有间酒肆的厨子是不是秀月。 这无数人艳羡的东宫,于她不过是一座樊笼。 可是她逃不开,也不能逃。 清阳郡主婢女的身份,让她只能依附太子苟活,才能护住这个镯子。 “这两日骆姑娘会来东宫做客,到时候你去见见。” 朝花听了这话,是真正吃了一惊:“殿下?” 卫羌十分头疼。 他总不能在玉娘面前承认,他对一个丫头片子无可奈何吧。 “不必想太多,只是见见而已。” “嗯。”朝花垂首,识趣不再多问。 岁月总是厚待美人,朝花虽然不再年轻,美貌却不减分毫。 卫羌看着她螓首修颈,心中一荡,握着她的手向床榻走去。 夜色渐深,卫羌由着朝花整理好衣衫,离开了此处。 “选侍,要沐浴吗?” 伺候朝花的宫婢是知道她习惯的,遂来请示。 朝花点点头,似是没有说话的力气,由两名宫婢扶着去了浴房。 整个身体没入热气袅袅的木桶中,朝花打发两名宫婢出去。 待室内没了旁人,她一头扎入水中,好一会儿才冒出头来大口大口喘气。 如果说什么时候最想了结这条贱命,就是现在了。 每一次,她都恨不得里里外外洗刷这副皮囊。 走出木桶,朝花换上雪白里衣走进内室。 两名婢女捧着手巾来给她擦头发。 朝花有一头好头发,浓密黑亮,如上好的绸缎。 一名宫婢替她绞着头发,感慨道:“选侍的头发真好。” 后面没说的话,便是难怪能得太子专宠了。 朝花不必想就知道,因而更加恶心。 “行了,你们退下吧。” “选侍,您的头发还没干。” 朝花不以为然:“不滴水了就好,这么热的天,很快就干了。” 两名宫婢见她如此说,齐齐施了一礼退下。 内室很是安静。 朝花枯坐片刻,从床头拉开一处暗格,取出一个小瓷瓶来。 她倒出一粒药丸吞下,想了想又倒出来一粒。 门外,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一双眼睛猛然睁大,露出兴奋来。 翌日一早,某处假山旁,一名宫婢把一粒药丸交到了另一名宫婢手中。 得到药丸的宫婢匆匆去禀报太子妃。 “昨晚与殿下欢好过后,玉选侍吃了这样的药丸?”太子妃盯着宫婢用帕子垫着的一粒药丸,语气冰冷又嫌恶。 “回太子妃,是伺候玉选侍的翠红亲眼瞧见的。” “桂嬷嬷,你把这药丸拿给王太医检查一下,看一看到底有何功效。” “是。” 太子妃因盯着朝花举动的宫婢终于有了收获,心情不错。 卫羌心情就糟糕多了。 “什么,可动用的现银还差一千两?”一大清早,听了心腹太监窦仁的禀报,卫羌只觉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头上。 窦仁干笑:“回殿下,差一千一百两……” 卫羌沉默片刻,道:“挑一块不违制的上好玉佩,连同银票一起给骆姑娘送去。” “是。”窦仁揣着玉佩与银票低调出了宫。 正文卷 第178章 印象深刻 窦仁没有去大都督府,而是直接去了有间酒肆。 在酒肆欠下的酒钱,当然是来酒肆还,要是去大都督府反而引人猜测。 这个时间按说骆姑娘不会来酒肆的,那个女掌柜明显好打发--窦仁摸着那块抵账的玉佩,暗暗想着。 才敲开酒肆的大门,就见骆姑娘坐在柜台边,对他微微一笑。 “窦公公来得比我料想的要早。” 窦仁干笑:“没想到骆姑娘这么早就来酒肆了。” 骆笙笑意更深:“想着今日要收债,就早早来了。” 窦仁嘴角抖了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 骆笙冲女掌柜努努嘴。 女掌柜把荷包接过来,从中取出一沓银票,以手指夹着飞快清点起来。 窦仁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数过多少银票啊。 女掌柜很快给出数额:“东家,一共四千五百二十两,还差了一千一百两。”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太子也不能缺斤少两啊。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窦仁。 窦仁忙把玉佩奉上:“骆姑娘看看这玉佩的品相,不止一千一百两吧?” 骆笙压根没有接,淡淡道:“不看。” 窦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有这么干脆直接的吗? 哪怕就玉佩的品质讨价还价两句,他也不会险些承受不住啊。 骆笙啜了口茶,淡淡道:“窦公公回去对太子殿下说一声,我这里开的是酒肆,不是当铺。只收金银,不收其他。” “骆姑娘——” “怎么,窦公公需要我给你指路当铺在哪里?” 窦仁忍不住道:“骆姑娘,您就丝毫不看太子面子?” 骆笙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放,发出一声响。 响声虽不大,杯中茶水却晃了又晃。 晃得窦仁心生不妙。 骆笙沉着脸道:“有多位朝廷重臣为证,昨日太子在有间酒肆请客花了五千六百二十两银。现在窦公公非要拿太子的玉佩抵债,传扬开来不怕坏了太子一世英名?” 窦仁抬袖擦擦额头的汗,咬牙质问:“骆姑娘要传扬开来?” 骆笙愕然:“窦公公的意思是让我悄悄收下太子的玉佩?我若这么收下,岂不成了私相授受?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窦仁神情一阵扭曲。 连面首都养了,还怕私相授受? 该怕的是太子才对吧。 然而不敢这么反问。 真要问了,骆姑娘先把他打出去,再四处传扬太子穷得以玉佩抵酒钱,他就不用活着回宫了。 “窦公公还是早些回去向太子殿下讲清楚,咱们酒肆只收金银,不收其他。” 窦仁见骆笙油盐不进,只得把玉佩收起,拱手告辞。 “等等。”骆笙似是想到什么,喊了一声。 “骆姑娘还有事?” 骆笙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才道:“神医已经去平南王府了,劳烦窦公公帮我问问太子殿下,太子妃什么时候请我进宫玩。” 这么快就请动神医了? 窦仁吃了一惊,不由深深看了骆笙一眼。 少女神情懒散,坐姿散漫。 怎么看都是一个飞扬跋扈、行事不计后果的女纨绔。 为何就得了神医青眼呢? “窦公公?” 窦仁回神,强笑道:“骆姑娘放心,咱家会向殿下禀报的。” “那就好。”骆笙举了举茶杯。 窦仁出了酒肆大门,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要他说,殿下把玉选侍的镯子给了骆姑娘不就得了。 殿下真是想不开啊! 此时,李神医正在平南王府黑着脸骂人。 “老夫说过了,王爷恢复如何要看天意,非人力可为。你们又把老夫叫来看诊,是想害老夫砸了招牌吗?” 平南王妃老老实实受了李神医一顿骂,并不敢反驳。 在众太医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只有神医敢替王爷取箭,还保住了王爷性命。 单凭此点,就万万不能把神医得罪了。 “行了,还是按着上次开的方子熬药,按时喂王爷服下就是。”李神医说完,甩袖就走了。 卫丰喃喃:“母妃,咱们把神医请来,就是听了一顿骂?” 平南王妃很不赞同儿子的话:“怎么能这么想?神医又给你父王检查了一遍身体,没有说别的证明你父王没有异常,这样不是能放心些?” “是啊,二哥,神医来一趟总是让人放心些。”卫雯也道。 卫丰还是想不通,不过女人想法比较奇怪这一点他倒是知道了。 妹妹说得对,既然能让母妃放心,那就行吧。 而卫羌在窦仁把玉佩带回来后,气得脸色铁青。 那个丫头片子,就是故意让他难堪。 “殿下,骆姑娘还说神医已经去平南王府了,所以问太子妃何时请她入宫。” 卫羌脸色更差了。 这就是威胁! 他要是不把差着的银票送去,那小丫头片子是不是准备找太子妃要? 他丢不起这个脸。 卫羌大步去了太子妃那里。 太子妃正心思起伏等着王太医那边传来消息,没想到宫婢禀报说太子来了。 这可大大出乎她意料。 太子鲜少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太子妃压下疑惑,冲走进来的男人行礼:“殿下。” “太子妃不必多礼。”卫羌伸手扶住太子妃。 他对太子妃虽没感情,却也不会冷脸相待。 他心里装的人只有洛儿,谁是太子妃又有什么区别呢。 二人一同坐下来。 闲聊了一阵,卫羌开口:“太子妃给我拿两千两银票吧,有些事要开销。” 太子妃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 她说太子怎么反常过来了,原来是缺钱。 “殿下稍等。”太子妃示意心腹去取银票,并没问这钱的用处。 太子需要用钱,她当然不会刨根究底。 卫羌很满意太子妃的识趣,又聊了几句,似是随意提起:“明日你请骆姑娘进宫来坐坐吧。” “骆姑娘?”太子妃怔了怔。 “就是骆大都督的女儿,太子妃应该知道吧?” 太子妃:呵呵。 太知道了啊,七年前她还不是太子妃,有一日带着妹妹出门踏青,那位只有七八岁的骆姑娘因为与妹妹起了争执,一脚把妹妹踹进了水沟里。 她去拉妹妹时,也被踹下去了。 正文卷 第179章 杀心 太子妃疯狂腹诽,面上不动声色:“殿下怎么想着请骆姑娘进宫坐坐?” 总不会是殿下瞧上了骆姑娘? 太子妃对此并不担心。 太子心里只有清阳郡主那个短命的,要说移情清阳郡主的婢女她信,看上骆姑娘绝无可能。 “请骆姑娘帮了个忙,她——”卫羌有些难开口,“她想看看玉选侍长什么样。” 太子妃愣了愣。 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她脑子怎么有点转不过来。 这两者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卫羌一见太子妃表情就明白她在想什么,心中一阵恼火。 他也知道有些荒唐,可那是连面首都养的骆姑娘,不能按常理揣测,太子妃就不能体谅一点? 严肃了表情,卫羌淡淡道:“太子妃记得请骆姑娘进宫就是,到时候叫玉选侍过来一趟,让她见见也就是了。” “可骆姑娘为何想见玉选侍?”太子妃看出来卫羌不想说,奈何太过好奇。 偶尔的,没那么顺着太子心意也是可以的。 卫羌脸色沉了沉。 没想到太子妃这般不识趣。 转念一想,即便他现在不说,等骆姑娘与太子妃见了面恐怕也要抖出来,那还是说了吧。 “骆姑娘看中了卫雯的镯子,听说还有一只在玉选侍这里,所以想见一见。” “骆姑娘想当面要玉选侍的镯子?”太子妃震惊。 卫羌也惊了。 骆姑娘竟是打着这个主意吗? 不至于。 稳了稳心神,卫羌强笑道:“太子妃误会了,骆姑娘只是听闻另一只镯子在玉选侍那里,好奇见一见玉选侍。” “原来是这样。”太子妃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冷笑。 怎么,这是好奇玉选侍生了一副什么花容月貌,才把太子迷得团团转? 该说的也说了,银票也拿到手了,卫羌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太子妃也忙吧。” “恭送殿下。”太子妃福了福身子。 等卫羌一走,太子妃往屏风上一靠,心情一时难以平静。 玉选侍,又是玉选侍。 太子特意来找她,说到底还是为了玉选侍。 甚至就连那个骆姑娘都对玉选侍心生好奇,专门进宫来看。 这哪里是看的玉选侍,这是往她脸上甩巴掌呢。 玉选侍得宠的名声都传到了宫外去,不正显得她这个太子妃是个笑话吗。 一个清阳郡主留下来的婢女,竟然踩在了她这个太子妃的头上…… 太子妃越想,心中越恼。 不知过了多久,心腹嬷嬷悄悄来报:“太子妃,王太医那边有消息了。” “怎样?”太子妃正了脸色,心中紧张又期待。 要说起来,这些年玉选侍还算安分守己,没有不知天高地厚到她眼前来。 她原本可以这么无视下去,谁知太子近来对玉选侍有些反常。 除了她这个太子妃与玉选侍,太子还有几个侍妾,都是这几年陆续添的。 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颜色好。 要说玉选侍的特殊,就是多年来太子雷打不动每个月都要去上几次,不像别的侍妾过了新鲜劲儿就丢到一旁。 可最近不一样了,太子去玉选侍那里的次数突然多了不说,甚至连初一都要过去,更别提昨晚还特意从宫外带了玉选侍喜欢吃的吃食过去。 这是太子,不是寻常的男人。 这般细心哄一个侍妾开心,说没有动真感情她可不信。 太子妃伸手,落在平坦的腹部。 嫁给太子六年,她只得了婉儿一个女儿,此后再没有过动静。 太子对玉选侍动了真心,一旦玉选侍生出个儿子来,她可不认为太子妃的位子就那么稳当。 不,太子还是太子的话,太子妃的位子还是稳当的,可太子继位之后呢? 太子妃这般想着,一颗心犹如浸在寒潭里。 而心腹嬷嬷的一番话则令她大为意外。 “回禀太子妃,王太医说那药丸有避孕的功效。”桂嬷嬷说着这话,亦觉得不可思议。 玉选侍是疯了不成?面对太子的临幸,竟然避孕。 “她,她为何这么做?”太子妃喃喃。 桂嬷嬷给不出答案。 谁能想得通呢? 色衰爱弛,母凭子贵。 女人不生个孩子傍身,难不成以为靠太子那点宠爱能过一辈子? “太子妃,翠红那边要不要收手——” 在桂嬷嬷看来,一个不生孩子的侍妾,那就不足为虑了。 “让我想想。”太子妃倚着屏风,揉了揉眉心。 从王太医那里传来的消息,实在让她乱了安排。 以前,她只当玉选侍体弱,或是老天有眼,让那个享尽太子宠爱的女人无法有孕。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吃了避孕的药物。 她梦寐以求的,竟是一个小小侍妾不屑一顾的。 这个念头令太子妃更恼,戾气犹如春日的野草疯狂生长,把心房遮得不见光。 许久后,太子妃一字一顿道:“不,我要借着这个机会,除了玉选侍!” 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她以前不把玉选侍当回事,现在还不是生了杀心。 而玉选侍,现在不想有孩子,焉知以后呢? 这样的女人一旦起了争抢的心思,往往更可怕。 与其养虎为患,不如趁现在除去这个隐忧。 “桂嬷嬷,让人对翠红说……” 桂嬷嬷频频点头,领命而去。 还是那座假山旁。 翠红听了太子妃那边宫婢的交代,一脸惊恐:“要,要我主动揭发选侍?” 宫婢微微一笑:“还有比你更合适的吗?玉选侍偷服避孕药物,扼杀皇室血脉,罪孽深重。你揭发玉选侍就是立功。对有功之人,主子不会亏待的。” 说到这里,宫婢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翠红,你就不羡慕玉选侍吗?说起来,玉选侍出身也不比咱们高贵……” 翠红激动得声音都抖了:“你是说,太子妃会,会——” 宫婢以食指压住翠红的唇,摇头道:“可莫要提贵人。” 翠红猛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她比玉选侍年轻,比玉选侍温柔体贴,只要有机会,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二个玉选侍? 宫婢嫣然一笑:“既然明白了,那你快回去吧,等你的好消息。” 正文卷 第180章 四季人间 很快夕阳西下,又到了有间酒肆开业的时间。 一直到打烊,骆笙也没见到那个熟悉的绯色身影。 石焱一脸忧心忡忡:“不知道我们主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没来吃饭呢。” 心里就不是忧心忡忡了,而是恨铁不成钢。 我的亲主子哎,摸完人家姑娘的小手,你就不敢来了? 你这样到底行不行啊,可真是急死人。 骆笙淡淡扫他一眼:“王爷没来,你是不是没胃口?” 石焱神色一震,忙摆手:“东家误会了,主子来不来都不影响我胃口!” 眼看着酒菜端上,红豆几人围着吃得热闹,骆笙从袖中抽出一张精致云纹帖。 是太子妃邀请她明日去东宫做客的请柬。 对于太子妃,她毫无印象。 毕竟她是在南边长大的,与京城贵女没有来往。 而骆姑娘的记忆,她没有。 算算时间,太子妃入主东宫时骆姑娘不过七八岁,想来二人没有多少交集。 等回到大都督府后,骆笙随口问了问红豆。 “交集?”红豆一双灵动的眸子微微睁大,以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当然有交集啦。姑娘您忘啦,那年出门踏青,您不是把太子妃和她妹妹踹进水沟里了。” 骆笙沉默一阵,再问:“什么缘由?” 这就把红豆给难住了。 她挠着头冥思苦想,最后无奈放弃:“过去那么久,婢子想不起来了,肯定是她们的错就是了。” 从她有记忆以来,姑娘不知揍过多少人咧,谁能记得清每一次都是因为什么啊。 “要不婢子问问蔻儿?她就爱记着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儿。” 缓了缓,骆笙无奈道:“那就问问吧。” 今夜不是蔻儿当值,红豆出去不久,把蔻儿喊了进来。 “姑娘有事问婢子呀?” 骆笙微微颔首,问起把太子妃姐妹踹进水沟的事。 “这个呀,婢子记得。”蔻儿稍加思索就想了起来,“乔二姑娘跟您显摆她姐姐要嫁给太子当太子妃了,您听了不爽就踢了她一脚。其实您不是故意把她踹进水沟里的,谁让旁边正好有个水沟呢?这不是巧了嘛——” “说实话。”骆笙淡淡道。 蔻儿神色一肃:“您确实是故意的。姑娘,等明日见了太子妃,万一太子妃心胸狭窄提起往事,您可不能承认是故意的呀……” 骆笙揉了揉眉心。 她知道了。 翌日有些不巧,骆笙出门时天色阴沉,眼看就有一场雨要下。 蔻儿十分贴心准备了两把伞放在马车里,不甘心问一句:“姑娘,真的不用婢子陪您去呀?” 红豆记性差,进宫去的话没有她妥帖呢。 她这么面面俱到的人,怎么每次都被红豆抢先呢。 蔻儿正不平衡着,红豆就呸了一声:“你去干什么,万一姑娘遇到危险,只会念叨吗?” 小蹄子还敢跟她争。 要是有人欺负姑娘,她至少能打翻三个。 “宫里能有什么危险呀,真有危险靠一个人的武力也不顶用呀,哎——”眼见马车动了,蔻儿气得甩了甩帕子。 车厢里,骆笙闭目假寐。 枯燥的车轮吱呀声传来,使人越发觉得无聊。 “姑娘,昨晚开阳王怎么没来吃饭呢。”红豆随便起了个话头。 骆笙睫毛微颤,没有睁眼。 红豆继续分析着:“前日才预付了一万两银子呢,按说昨晚应该来大吃一顿才是……看来开阳王真遇到什么事了——” 骆笙睁开眼,声音微冷:“再聒噪,下次就换蔻儿出来。” 红豆忙捂住了嘴。 姑娘这是心情不好吗? 肯定不是因为进宫心情不好,毕竟当年姑娘没吃亏,要说心情不好也该是太子妃心情不好才对。 那姑娘怎么会心情不好? 刚刚提到了开阳王——红豆灵光一闪,想到了缘由。 想明白了,红豆张口就问:“姑娘,您是不是想开阳王了啊?” 淡定如骆笙,这一刻也不由身子一晃,板着脸看向语出惊人的小丫鬟。 “您要是想了,就打发石三火去王府把王爷叫来嘛,没必要委屈自己。” 多大个事呢,开阳王要不是亲王的身份,她就帮主子抢回大都督府了。 说起来,男人身份太高也不好。 “不要胡说,与开阳王无关。”骆笙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只是在想,过了十二年,朝花怎么样了。 四个大丫鬟中,疏风聪慧精明,绛雪刚毅洒脱,秀月单纯娇憨,而朝花则更敏感一些。 以朝花的性子,委身卫羌那个畜生十二年,该是如何煎熬。 至于背叛——她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 人心易变,富贵迷眼,谁都不敢说一个人完全不会变。 所以她才要来一趟,看一看。 无论如何,比起背叛她恋上卫羌,她更愿意相信朝花还是她的侍女。 还是她的风花雪月。 骆笙以指腹按了按眼尾,压下泪意。 这个时候,朝花应该尝到了卫羌带去的腌萝卜皮,如果顺利,那么已经知道在青杏街上有一家叫有间酒肆的酒馆了。 别人都以为有间酒肆这个名字取有一间酒肆之意,直白到大俗大雅。 其实并不是。 那一年,秀月问她咱们的酒肆起个什么名字。 她上有父母疼宠,下有姐姐们爱护,金尊玉贵,没有烦忧。 她看着她的四个丫鬟,就想到了酒肆的名字。 风花雪月,四季人间。 还是孩子的她,何曾想到人间不只有风花雪月,还有豺狼虎豹。 后来她知道了。 她死了。 她长大了。 红豆悄悄瞄着骆笙。 真的和开阳王无关么? 姑娘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呢。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骆笙由红豆扶着下了马车,已经恢复了面色平静的模样,由一名早早等候在那里的内侍引着往太子妃寝宫而去。 “太子妃,骆姑娘到了。” 想到今日要见的是那位骆姑娘,太子妃特意选了一套庄重镇得住场子的衣裳头面,矜持开口:“请进来。” 不多时,一名素衣少女款款而入。 “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仔细打量着少女,笑道:“几年不见,没想到骆姑娘出落得这般出挑了。” 正文卷 第181章 大度体贴 看着欠身行礼的少女,太子妃并没有立刻让她起身。 现在的骆姑娘可不是七八岁的女童了,总该明白太子妃意味着什么了。 妹妹有时进宫,偶尔也会以鄙夷的口吻提起这位骆姑娘。 比如骆姑娘从大街上抢了个男人当面首,比如骆姑娘把相府千金给揍了。 说到底是骆姑娘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才敢这么胡闹。 可骆大都督再位高权重,也只是一个臣子。已经及笄的骆姑娘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倘若真的不顾一切,怎么不见她把长乐公主打一顿? 骆笙抬眼看看神色莫测的太子妃,直起身吩咐表情错愕的宫婢:“还不搬个椅子来给我坐,难道要你们太子妃请来的客人站着吗?” 那挑剔嫌弃的语气,更是让宫婢只知道去看太子妃。 太子妃面庞不受控制扭曲了一下。 七八年了啊,骆姑娘还是那个骆姑娘! “去搬椅子来。”太子妃吩咐宫婢。 等到椅子搬来,骆笙毫不客气坐下去,对着太子妃扬唇一笑:“几年不见,没想到太子妃还是这么体贴大度。” 太子妃嘴角微抽。 这话听着有些牵强。 她没斥责骆姑娘的无礼,可以说是大度,跟体贴有半点关系吗? 想一想眼前少女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太子妃没往深处想。 既然是好话,随她说好了。 “怎么不见玉选侍?”骆笙扫视一圈,理直气壮问。 太子妃又忍不住抽嘴角。 这也太直接了! 她以为怎么也要聊上几句,再提起玉选侍。 “太子没有对太子妃提起?” “太子跟我说了。”太子妃快要维持不住风度了。 太子不说,她吃饱了撑的请这么个粗鲁无礼的人来东宫给她添堵? “去请玉选侍。”太子妃吩咐完宫婢,就见骆笙垂眸敛目,明显没了继续说话的兴趣。 太子妃不由气结。 用完了就扔也没有这么快的。 太子妃沉着脸不言语。 骆笙丝毫不觉尴尬,乐得清净。 太子妃一直冷眼瞧着,见对方是真自在,反而沉默不下去了。 就骆姑娘这种人,能帮太子什么忙? 太子妃心中一动。 有些话不好问太子,可以问问骆姑娘。 反正骆姑娘这样的性子,套几句话也无妨。 “听太子说,骆姑娘帮了他一个忙。” “是啊。”骆笙点头。 太子妃见她说完这两个字就没有下文了,紧了紧握着茶杯的手。 罢了,对这样的棒槌不能要求太高。 太子妃干脆挑明:“不知骆姑娘帮了太子什么忙?” 骆笙讶然:“太子没跟太子妃说?” 太子妃缓了缓,忍着恼火道:“太子事忙,我没有细问。” “这样啊——”骆笙拉长了语调,唇角微扬,“这么说,太子昨日在我开的酒肆请客的事太子妃也不知道了?” “请客?”太子妃注意力一时被引了过来。 骆笙微笑:“是呀,前日太子在酒肆请客吃酒,成为一顿饭花费最高的客人,所以我印象深刻。” 太子妃一下子就想到了太子找她要的那两千两银票。 太子说有事开销,该不会就是请客吃酒吧? 太子到底请了多少人要花两千两? 这是大户人家办喜酒的规模了。 骆笙抬手理了理碎发,笑吟吟道:“太子妃别急,太子昨日一早就打发内侍把酒钱送过去了,虽然一开始少了一千一百两,但很快就补齐了。” 太子妃用力捏着茶杯,脸色隐隐泛黑。 太子一顿饭花了多少钱先不提,原来从她这里拿银子是为了补缺口。 缺了一千一百两,从她这拿了两千两——没算错的话,等于还赚了九百两?? 看太子妃强忍气怒的艰难,骆笙弯唇浅笑。 她只同意不把账单带给太子妃,可没说不跟太子妃提。 当然要提了,凭什么给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留面子。 再然后,太子妃是真的没了说话的心情。 直到门口宫人扬声喊:“玉选侍到——” 骆笙看向了门口。 进来的女子微微低头,一时瞧不清模样。 骆笙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规规矩矩向太子妃屈膝:“见过太子妃。” 骆笙拢在宽袖中的手用力攥紧。 是朝花的声音,也是朝花的样子。 可是与记忆中的朝花还是不一样了。 对她来说,与四个侍女生离死别不过半载,可时间却在她们身上无情淌过了十二年。 她的侍女朝花,带着一点点骄傲伶俐劲儿,而不是这般遵规蹈矩,暮气沉沉。 骆笙又想到了秀月。 容色出众的秀月自毁容貌,在那座熟悉的南阳城里,被那些来吃豆腐脑的人喊了十余年丑婆婆。 想着这些,她怎能不恨。 “玉选侍,这位是骆大都督之女骆姑娘,还不见过。” 朝花垂首对着骆笙的方向屈了屈膝:“骆姑娘。” 她想仔细看看这位开了一家叫有间酒肆的酒馆的骆姑娘。 甚至想问一问有间酒肆里是不是有一个叫秀月的大厨。 可是她不敢妄动。 太子说,骆姑娘看中了金镶七宝镯。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选侍能不能抬头,让我瞧瞧?” 太子妃垂眸掩住笑意。 听听骆姑娘这登徒子般的语气,可真是熟稔啊。 她倒要看看玉选侍能否招架住。 朝花抬起头来,看了过去。 二人视线交汇,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骆笙扬起手腕,嫣然一笑:“难怪太子怎么都不答应把选侍的镯子给我。今日见到玉选侍,我才明白了。” “骆姑娘过奖了。” 太子妃僵住了嘴角笑意。 她听着这话,为何如此扎心? 骆笙眼角余光瞥到太子妃的表情,从朝花身上移开了视线。 似乎只是看一看玉选侍其人,满足了好奇心就再无兴趣。 “太子妃若是有机会出宫,不如去我那酒肆尝尝。太子喜欢的酒菜,想来也合太子妃口味。” “太子很喜欢?”太子妃顺口问。 骆笙微笑:“当然喜欢啦,不然怎么会一顿饭花了五千六百多两呢。” “多少?”太子妃失声。 “五千六百二十两。太子妃去尝尝,就知道物有所值了。”骆笙笑得情真意切,“我还特意给酒肆起了个风雅的名儿,太子妃听说了吗?” 正文卷 第182章 雨来 这些话听在太子妃耳里,字字讽刺。 于是她道:“听说贵店叫有间酒肆,大俗即大雅,骆姑娘很会起名儿。” 听到“有间酒肆”这几个字,朝花颤了颤睫毛。 “大俗即大雅?”骆笙瞧着有些不快,直截了当反问,“哪里俗了?” 太子妃被噎得气血上涌。 这还不俗吗? 平复了一下情绪,太子妃淡淡道:“不是取一间酒肆的意思吗?” 骆笙分了一丝余光留意朝花,轻叹道:“风花雪月,四季人间,这才是它的意思。” 她看到朝花猛然抬起眼帘,直直看过来。 骆笙冲太子妃微微一笑:“是不是挺风雅的名字?” 太子妃扯了扯嘴角:“要是这般解释,确实风雅,只可惜大多数人都不解骆姑娘的心思吧?” 骆笙笑笑:“曲高和寡,知音难觅。我的心思不需要那么多人懂,只要一两人明白足矣。太子妃现在知道了,以后有没有兴趣去有间酒肆吃酒?” “自然是有兴趣的。”太子妃敷衍道。 酒肆的名字是风雅还是俗气,她毫无兴趣,但对酒肆的价格太有兴趣了。 她真想亲眼瞧一瞧,一顿酒花去五千六百二十两银子的酒肆究竟什么样。 而朝花听着骆笙说这些,每一个字都好似惊雷砸在心尖上。 骆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只要一两人明白就够了。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吗? 风花雪月,四季人间。 这不是骆姑娘的有间酒肆。 这是郡主的有间酒肆。 不会是巧合的,腌萝卜皮是秀月做出来的味道,有间酒肆是郡主起的名字。 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有间酒肆的厨子就是秀月! 那么这番话是秀月想办法借着骆姑娘的口传给她的吗? 秀月这是让她去有间酒肆相见。 朝花目不转睛望着骆笙,心思起伏不定。 如果她的推测没有错,骆姑娘又是什么立场呢? 莫非了解了秀月的身份——朝花立刻否认了这种可能。 秀月与她不同,在朝廷眼中是镇南王府的漏网之鱼,见不得光。 就算秀月性情单纯,经历了那场祸事隐姓埋名十二年,也不会是以前的秀月了。 她相信秀月不会把这么紧要的事告诉不相干的人。 这样看来,骆姑娘或许只是受秀月所托传了这么几句话。 毕竟这几句话旁人听不出什么来。 至于骆姑娘为何会帮着秀月传话,这也不难猜。 凭秀月的厨艺,先收买骆姑娘的胃,再求骆姑娘在太子妃面前说几句话,不难办到。 朝花咬了咬唇。 秀月在有间酒肆等着她呢,她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出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是太子的侍妾,想要出宫比登天还难。 朝花一时陷入了茫然。 “人也见了,果然是美人。”骆笙站起身来,“我就不叨扰太子妃了。等太子妃来了酒肆,我请太子妃喝酒。” 太子妃勉强维持着风度送客。 送走了祸害,太子妃一扫朝花,似笑非笑道:“玉选侍没想到吧,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特意进宫来看你。” “婢妾确实没想到。”朝花规规矩矩回答,态度恭谨。 她并不想得罪太子妃,也没必要得罪太子妃。 不过她知道,对于一个侍妾来说被偏宠本身就是一种罪。 太子妃不喜她,无可厚非。 也因此,她愿意在太子妃面前把姿态放得更谦卑,只求对方让她安安生生活着。 “选侍美貌,没有令骆姑娘失望呢。”太子妃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朝花垂眸屈膝:“婢妾惶恐。婢妾一个快三十岁的妇人,怎配谈美貌。即便有一两分容色,再过两年也不敢污贵人的眼了。” 太子妃盯了朝花片刻,淡淡道:“退下吧。” 受着这样的宠爱,还这般谦卑恭谨,这样的人远比得志就猖狂的那些贱婢要可怕。 好在现在动手还不晚。 太子妃眼里盛着冷意走到了窗边。 窗外天际乌云翻滚,眼看雨就要落了。 骆笙才上了马车没多久,就听外头一声惊雷,紧接着就是哗哗雨声。 红豆掀起车窗帘一角往外看,立刻有雨斜飞进来扑了一脸,忙压住帘角扭头对骆笙道:“姑娘,雨下得好大。” “跟车夫说一声,直接去酒肆。” 马车在风雨中拐了个弯,直奔有间酒肆而去。 “姑娘,酒肆到了。” 红豆先跳下去,撑开竹伞候在一旁。 骆笙下了马车,立在街头眺望。 往日繁华热闹的青杏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以衣袖盖着头脸狂奔,接天连地的雨幕望不到尽头。 “姑娘,咱们进酒肆吧,不然衣裳都打湿了。”红豆也跟着眺望,却不知道姑娘在看什么。 远处近处全是雨,没啥好看的啊。 “天变得可真快。”骆笙喃喃说了一句,举步走向酒肆。 “东家,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女掌柜忙开了门,把骆笙二人迎进来。 骆笙跺了跺脚。 虽然有竹伞遮挡,短短的距离还是打湿了裙角,雨珠正顺着滴落到地板上。 “我去换衣裳。”骆笙交代一声,去了正屋。 换上干爽的衣裳,骆笙把秀月叫了进来。 没有第三人在,主仆说话自是没有避讳。 “我今日刚刚从东宫出来。”骆笙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在东宫,见到了朝花。” 秀月浑身一震:“朝花她,她还活着?” “她现在是卫羌的宠妾。” 秀月一下子变了脸色:“她怎么能——” “活着就好。”骆笙笑道。 秀月却不这么想,咬牙道:“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这不是她的朝花姐姐,她的朝花姐姐不会委身于一个畜生。 骆笙伸手握住秀月发抖的指尖:“朝花现在应该猜到你在这里了。” 秀月一愣,而后苦笑:“是啊,朝花那么聪明。” 不像是她,哪怕郡主处处暗示还是不敢多想,直到亲眼见到郡主一身黑衣从酒缸钻出。 “秀月,不要往最坏处想。朝花应该会想办法与你见面的,到那时你再来判断她有没有变,要不要把我的真正身份告诉她。” 有秀月来说服朝花相信她就是清阳郡主,自然比她亲口说要容易。 正文卷 第183章 激怒 酒肆按时开了门,却不见有酒客上门。 雨还在下,从窗子望出去灰蒙蒙一片,连绵不绝。 那些临街店铺到了这个时候本该亮起的灯笼也在狂风骤雨中熄灭了。 这样的天气,自然打消了许多老客来吃酒的念头。 毕竟也不便宜,难得有个外在的困难帮着理智阻止一下衙就忍不住往有间酒肆跑的腿。 “表妹,要不咱们提前打烊吧。”这是下午顶着风雨赶来酒肆的盛三郎。 没办法,就是这么尽责,就是这么风雨无阻。 骆笙随意望着窗外的雨,一句话打消了盛三郎的幻想:“规矩不能乱改。” 雨幕中,一顶青色的伞在移动。 “姑娘,好像是来咱们酒肆的。”红豆眼尖,指着那逐渐靠近的青伞颇有些兴奋。 就一把伞,证明只有一个人。 来一个酒客,还是不怕他吃的。就这么干等到打烊也很无聊呢。 盛三郎探头看,震惊道:“是谁啊,下这么大的雨还来吃酒。” 红豆抿嘴一笑:“表公子,咱们要不要猜猜看,谁猜对了今晚就把对方那份如意鱼卷吃了。” “猜就猜,我猜是开阳王。” 红豆垮了脸:“那怎么办,我也猜是开阳王。” 都猜开阳王,那去吃谁的如意鱼卷啊。 如意鱼卷可是一道新菜。 鳜鱼剔骨去皮制成鱼蓉,与鸡蛋皮、辣椒丝一起卷起蒸熟,放凉后再切成均等小段,就成了好寓意的如意卷。 看着就好吃,吃一份肯定不够。 “石三火,你觉得是谁呢?”红豆斜睨着石焱。 石焱呵呵一声。 这还用猜吗,下这么大的雨,要是只来一个客人,除了他们主子还能有谁。 还有谁能把伞举得那么稳,还有谁在瓢泼大雨中走出了闲庭漫步的悠闲来? 风雨中那朵青色伞花终于飘到了近前。 穿了一身黑衣的卫晗立在屋檐下把伞收拢,蹭一蹭脚上泥水,走进酒肆。 “主子,您可算来啦。”石焱早早迎上去,接过卫晗手中淌着水的竹伞。 卫晗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如果没有记错,他只是昨日没来而已。 大堂中灯火通明,交织着食物的香气,一走入仿佛换了一方世界。 卫晗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素色身影。 她没有如往常那样坐在柜台旁,而是坐在了靠窗的桌边,正神色漠然看过来。 卫晗颔首打招呼:“骆姑娘。” 骆笙点头回礼,客气又冷淡。 卫晗面不改色走向惯坐的位子,心中却转着一个念头:骆姑娘好像在疏远他。 是因为那晚……他握了她的手么? 那晚的举动,确实唐突了。 他昨日没来,就是想静一静,好好想想为何会出现那样的失误。 当时,他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骆姑娘生气这件事上,想着她收到一万两银票,或许就不气了。 可是却忘了他抓了她的手。 本来是不可能忘的。 卫晗想了半宿,确定了一点:骆姑娘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可不同在何处呢? 是因为骆姑娘扯过他腰带,砸过他后脑勺,往他眼睛里撒过辣椒面,还是因为骆姑娘做出一道道令他念念不忘的美食,不动声色间做出刺杀平南王这样的大事来? 本来想等想明白再来,然而胃不答应。 那就还是过来吧,万一一直想不明白,总不能一直不来吃饭。 等吃完,要向骆姑娘赔个不是。 “主子,今日有新菜如意鱼卷,您要不要尝尝。” “嗯。” 不多时几道菜并一壶烧酒端了上来。 大堂里就卫晗一个酒客,红豆几人把这桌围成一圈,巴巴看他吃新菜。 卫晗对此视若无睹。 然而等酒菜吃完,一排人墙散了,才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不见了。 “骆姑娘呢?”卫晗问红豆。 红豆笑呵呵道:“我们姑娘回屋歇着了。” “能不能请骆姑娘出来,我有些话要对她说。” “那您等等啊。”红豆扭身去了后头。 屋里,骆笙正在看书。 红豆吃了一惊:“姑娘怎么这个时候看书啊,仔细伤了眼。” “看一看打发时间。”骆笙随手把书卷放下,“有什么事?” “开阳王吃完了,说有话对您说。” 骆笙蹙眉:“就说我有些乏了,如果有什么话让你转达就是。” 红豆眨眨眼:“姑娘,您不是无聊想打发时间吗,与其看书,不如叫开阳王来陪您说说话啊。” 开阳王长得好,怎么也比书好看吧。 骆笙横了红豆一眼:“莫多嘴。” “好吧,婢子去说。”红豆蹬蹬跑回大堂传了话,心中却有些迷惑。 姑娘真的变了啊,宁可看书都不看美男了。 仔细看卫晗一眼,更迷惑了。 没变丑啊,以她多年磨炼出来的眼光,姿色在男子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不过这张俊脸姑娘也看了好几个月了,大概是看厌了。 想到了理由,小丫头立刻释然。 “王爷有话可以由婢子转达,若是无事就请慢走。” 卫晗沉默了片刻,道:“不必了。” 当面道歉方显诚意,转达就罢了。 卫晗接过石焱撑开的伞,步入了雨帘。 这场雨直到酒肆打烊都没有停。 卫羌想着今日骆姑娘来东宫做客没传出什么头疼事,于是来了太子妃这里用晚膳算是表达肯定。 太子妃却在饭后提起了糟心事。 “听骆姑娘说,殿下在她开的酒肆吃了一顿酒。” 卫羌额角青筋冒起:“骆姑娘跟你提的?” 太子妃抚了抚鬓边鲜花:“是啊,说殿下请人吃酒,没钱结账。” “太子妃,你这是看我笑话?”卫羌霍然起身,脸色发青。 太子妃愕然:“夫妻本是一体,我怎么会看殿下笑话?殿下不是还从我这里支了两千两银子吗——” “够了!”卫羌咬牙打断太子妃的话,“太子妃,给你东宫女主人的权利,不是让你对我指手画脚的。” 冷眼看着恼羞成怒的太子殿下拂袖而去,太子妃勾唇冷笑。 她确实是故意激怒太子,毕竟这个男人那么爱面子,提起这个话头不可能不羞恼。 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每当他心情不快的时候,就会去找玉选侍。 下雨天,留客天。 多好。 太子妃取下鬓边鲜花,打开窗掷进了风雨中。 正文卷 第184章 事发 卫羌一路顺着抄手游廊走到朝花住处,还是被斜斜吹进来的雨打湿了衣角。 见卫羌带着一身湿气而来,朝花吃了一惊。 “殿下怎么下着雨过来了?” 卫羌握住她的手,只觉这只纤细的手比那打在脸颊上的雨滴还凉。 “不想我来?” 朝花敏锐察觉这个男人心情不大好,温柔笑笑:“怎么会,是没想到殿下会来。” 她说着话,帮卫羌脱下外衫交给一名宫婢。 宫婢正是翠红。 她抱着染了湿气的衣裳眼巴巴看着卫羌拉着朝花的手步入内室,眼中满是嫉意。 太子对玉选侍可真是上心。 玉选侍究竟有什么好? 就算玉选侍是王府旧人,有几分姿色,可也不年轻了。 今日青儿给玉选侍梳发,还拔下了两根白发。 快三十岁的女人,放到寻常儿女都快到嫁娶的年纪了。可玉选侍竟比新人伺候太子的次数还要多,真是不知羞耻。 翠红越想,越是眼红心热。 她容貌出挑,就算比玉选侍差上一两分,年轻也足以弥补。 更何况她与玉选侍身量仿佛,想着太子的喜好,生生把自己饿成弱不胜衣的体态。 可有玉选侍在,太子从未多瞧过她一眼。 翠红想着这些,不由抱紧了半湿的衣裳。 “翠红,你发什么愣呢?” 翠红猛然回神,对着青儿笑笑:“没什么。就是没想到外头下着这么大的雨,殿下还会过来。” 青儿笑道:“有什么稀奇的,谁让咱们选侍得宠呢。” 主子得宠,当下人的自然过得舒服些。 不说别的,这边的吃穿用度就比其他侍妾那里好上不知多少。 “是啊,得宠真好。”翠红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都是低贱出身,玉选侍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而她则要小心翼翼伺候一个丫鬟出身的选侍,还要担心哪日出了差错挨罚。 当奴婢的,哪有舒坦的呢。 她甚至不奢求有玉选侍这样的宠爱,只要太子收了她,让她从此如其他侍妾那样有人伺候着就够了。 老天给了她一副好容貌,这样的念想难道过分吗? 翠红收好衣裳,轻轻抚了抚嫩滑白皙的面颊。 外头疾风骤雨,人心浮动,内室里气氛却十分温馨。 至少卫羌觉着如此。 他只穿着一身雪白里衣,头枕在朝花腿上,由着那双素手给他揉捏额头。 恰到好处的力度让他浑身放松,叹道:“我这头疼的毛病,越发频繁了。” “殿下注意身体。” 卫羌没有听到太多体贴话,却习惯了朝花如此。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念着的那个人是谁。 他要的从来不是朝花的爱,只是她的陪伴。 倘若朝花真的忘记了洛儿,变成一个争风吃醋的女人,对他来说就与其他女人无异了。 “玉娘。” 朝花应了一声。 “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松快些。” “那是妾的荣幸。”朝花垂着眼,手指从男人额头移到肩膀,替他轻柔按捏肩头。 手再往里移,就能够上脖颈。 不知多少次,她想着如果竭尽全力,能不能掐死这个人。 可是终究只能想一想。 朝花目光落在腕间那只金镶七宝镯上。 随着她手腕动作,那只镯子也跟着轻轻晃动。 她弯唇,笑意苦涩。 她守着这个镯子,这只镯子也困住了她。 让她身在炼狱,不得解脱。 倘若秀月真在有间酒肆,或许她可以找个机会把镯子交给秀月。 她守了十二年,太累了,就让秀月妹妹接替她吧。 到那时,她要试试能不能把这个男人一起带走,拖他到地狱去给郡主赔罪。 那个枕在她腿上的男人剑眉星目,无疑是好看的。 可再好看的皮囊也掩不住他的恶心虚伪。 真的那般爱重郡主,为何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来? 既然做了那样的事,又何必摆出这样深情的姿态。 朝花想着这些,忽觉手上一沉。 一只大手把她的手握住。 “殿下?” 卫羌没有说话,拉着她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风雨声仍未停,朝花轻声道:“殿下,您该回去歇了。” 卫羌睁了睁眼,懒懒道:“今晚不走了。” 朝花脸色微变。 太子不得留宿侍妾处这样的规矩当然没有,但这么多年来,太子在她这里过夜的次数并不多。 她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怀疑,这个男人该不会察觉到她心存杀机,才不敢留宿。 “那妾去沐浴。” 卫羌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乏了,并没有睁眼。 朝花快步去了浴房,在木桶中泡了好一阵子才回返。 回来时,那个男人似乎睡熟了,呼吸平稳悠长。 朝花坐下来,默默看着他。 好一会儿后,确定卫羌真的睡熟了,她轻手轻脚绕到床头,拉开暗格取出一个小瓷瓶。 小小的瓷瓶,烛光下泛着冷光,却不及朝花的心更冷。 她一次都不敢再赌。 这十二年间,她其实有过一个孩子。 那时的她还不懂太多,只知道一遍一遍洗刷身体。 可还是有孕了,直到月事迟了十余日才被诊断出来。 她还记得那个男人的激动。 他抚着她的腹部,满心欢喜。 她知道他欢喜什么。 这个自欺欺人的男人,把她腹中胎儿当成了他与郡主的孩子。 他想得美! 她背着人拼命捶打肚子,生生把这个孩子打了下来,足足躺了好几个月才缓过来。 她心痛,她有罪。 她不能再让自己有孕。 朝花倒出两粒药丸吞了下去。 一道惊呼声响起:“选侍,您在干什么?” 朝花只觉血往上涌,动作僵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翠红扑了过来,死死拽住朝花的手,惊呼道:“选侍,您怎么能乱吃药呢!” 这么大的喊声,连另一名宫婢青儿都听到动静跑了进来。 跟在青儿后面的,是更多宫人。 卫羌翻身坐起来,皱眉盯着朝花与翠红,声音冷得骇人:“到底怎么回事儿?” 翠红扑通跪下,举着从朝花手中夺过来的小瓷瓶,高声道:“殿下,奴婢发现选侍在吃药——” 卫羌不悦打断她的话:“选侍身体弱,服用调养身体的药丸还需要你一个奴婢大惊小怪?” “殿下,选侍每次都是在承了您的恩泽之后吃这种药的!” 正文卷 第185章 发作 卫羌听了翠红这话,眼神骤然深沉。 承恩之后吃的药? “玉娘,这是什么药?”卫羌望着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淡淡问。 朝花跪了下来,指甲死死掐着手心。 卫羌居高临下,看着她露出的纤细脖颈。 那般脆弱,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掉。 “到底是什么药?”朝花的不语,令卫羌心生冷意。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那个伏地的女子轻声道:“是避子药。” 这话一出,惊呼声四起,翠红更是不敢置信般睁大了眼睛。 她以为怎么也要传来太医检查一番,让玉选侍哑口无言。 万万没想到玉选侍就这么承认了。 朝花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坠冰窟。 她偷服避子药被翠红当场叫破,太子就在眼前。 倘若死咬着不承认,太子叫来太医查验,得知真相后只会更加愤怒。 与其如此,不如直接承认,留一线生机。 而卫羌听到“避子药”这三个字,一股怒火登时升腾而起,冲击得他头疼欲裂。 他走到朝花面前,一把把她拽起,厉声质问:“避子药?你为何会服用避子药?” 朝花垂着头不说话。 在此处当差的宫人足有十数人,此刻全都被惊动过来。 卫羌冰冷目光扫这些人一眼,喝道:“你们都出去!” 宫人们潮水般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二人。 “你究竟为何要服用避子药?”卫羌额角冒着青筋,咬牙问。 这么多年,他就盼着与玉娘有个孩子。 玉娘是洛儿最喜欢的婢女之一,她的孩子洛儿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这个女人竟敢服用避子药! 卫羌越想越怒,捏得朝花手腕生疼。 朝花泪水簌簌而落,终于开了口:“妾怕郡主怪我——” 卫羌瞳孔骤然一缩:“你是说洛儿恨着我?” 朝花不说话了。 “你说啊,洛儿是不是恨着我,所以你才不愿意生下一男半女?”男人红着眼逼问苍白柔弱的女子,完全忘了怜惜。 他此刻只有愤怒与害怕。 他愤怒这个女人的欺骗,害怕洛儿不会原谅他。 “洛儿是不是给你托梦过,不许你生下我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洛儿在恨着他的同时,也在意着他吧? 朝花捂住脸,泣道:“没有,郡主从来没有给我托梦过。我想郡主是在怪我——”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明日起,你就搬出玉阆斋。””卫羌再听不下去,把朝花用力往外一推,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跪了一地的宫人,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卫羌冷冷扫视,最后视线落在翠红身上。 翠红低着头,颤巍巍喊:“殿下——” 卫羌照着她心窝踹了一脚,大步离去。 太子发作了玉选侍,命玉选侍搬出玉阆斋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很快传遍东宫。 掌管东宫内务的姑姑转日一早就把朝花从玉阆斋请出,打发到一处偏僻住处别碍着太子的眼。 至于玉阆斋的宫人,留下三两人守院子,其余人则重新安排。 “什么,要我继续伺候玉选侍?”得到这个消息时,翠红震惊到心痛。 昨晚太子那一脚可不轻。 传信的宫婢小声安抚:“你揭发了玉选侍,殿下这时候定然迁怒你。太子妃若是现在就安排你去服侍太子,恐怕会适得其反呢。” 翠红一听有些急了:“可是——” “别可是了。太子妃说了,你先伺候着玉选侍,等殿下消气了会给你安排的。” “可我揭发了玉选侍,还怎么继续伺候她——” 宫婢一笑:“正是这样,你才合适啊。别忘了,现在的玉选侍可不是以前的玉选侍了。” 翠红一怔。 宫婢凑到翠红耳边,以极低的声音道:“玉选侍身娇体弱,偏偏心性高受不得气。你若是借着这个机会……定然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翠红心中一跳,缓缓点了头。 她与玉选侍已是结了大仇,哪怕没有太子妃的暗示,也没有退路了。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太子妃得到回禀,满意笑了笑:“这么说,现在伺候玉选侍的宫婢只剩了两个?” 心腹嬷嬷回道:“是,一个是翠红,另一个叫青儿。那个青儿瞧着对玉选侍倒是有两分情义。” 太子妃冷笑:“一两分情义经不得消磨,更何况她能不能撑到情义消磨完的时候还难说” 失去了太子的宠爱,玉选侍就什么都不是。 恶语如刀。 那个风吹就倒的贱婢,有翠红那样的恶奴磋磨,能活到秋天就是造化。 太子妃只觉一口浊气总算吐出来,理了理衣衫,抬脚去了朝花新换的住处。 新换的是个偏僻小院子,屋檐低矮,难见阳光。 翠红与青儿正在拌嘴。 “你为何要告发选侍?现在好了,选侍落难,你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青儿,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服侍选侍是因为她是殿下的人,我们真正的主子是殿下与太子妃。选侍扼杀储君骨血是大罪,难不成你要我包庇她,跟着犯罪?” “你——”青儿气急,奈何嘴拙说不过。 一声咳嗽响起。 “你们两个吵闹什么,还不见过太子妃。” 二人齐齐转身,对着走过来的太子妃行礼。 “玉选侍呢?” “回太子妃的话,选侍在屋里,奴婢这就去喊——” “不必了。”太子妃示意翠红与青儿留在外面,带着两名宫婢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氛。 太子妃对这种气氛却很满意。 以往玉选侍的日子可比她这个太子妃过得还舒坦。 一个婢女,也不怕福薄折寿。 “见过太子妃。”朝花屈膝行礼。 太子妃盯了朝花片刻,一声冷笑:“玉选侍,你扼杀太子血脉,知不知道是死罪?” 朝花从屈膝改为跪下,语气谦卑:“婢妾有罪。” 太子妃眯了眯眼。 到了这个境地,这个贱婢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婢女不像婢女,清阳郡主到底是怎么调教的? 太子妃抬脚,用那缀着米粒珍珠的绣鞋抬起朝花的下巴,轻笑道:“玉选侍是殿下心尖上的人,殿下不舍处置,我这个太子妃自然也不会处置了。玉选侍放心就是。” 正文卷 第186章 践踏 才下过一场大雨,哪怕早上出了太阳,路也没有全干。 那只沾了泥的绣鞋离鼻端这么近,能清楚闻到泥泞的味道。 朝花颤了颤眼帘,恭声道:“多谢太子妃免了婢妾的责罚。” 她没有动,更没有躲,任由那脚尖抵着下巴。 羞辱排山倒海,却只能不露声色。 郡主曾说过,她们是她的人,有她在,她们就不必委屈自己,活成本来的样子就好。 可是郡主不在了啊。 朝花终于忍不住湿了眼角。 见朝花不吵不闹,太子妃觉得无趣,把脚放下。 不放下也不行,金鸡独立坚持不了太久。 “玉选侍。” “婢妾在。” “以后你可要记得安分守己,若是再恃宠妄为,就算有殿下护着,我也不会轻饶!”太子妃看着往日总是摆出宠辱不惊姿态的女人如今狼狈匍匐在脚边,只觉无比痛快。 “婢妾知道了。”朝花再次以额贴地,姿态谦卑。 太子妃满意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在朝花手腕上。 屋内光线昏暗,金镶七宝镯却耀眼依旧。 太子妃皱眉,只觉这样的镯子戴在那只手腕上很是刺眼。 她抬脚轻轻踩在了那只镯子上,同时把戴着镯子的纤细手腕踩在脚下。 朝花愕然抬头:“太子妃——” 太子妃弯唇冷笑,声音落入朝花耳中,好似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令她浑身发抖。 “我在想,这只镯子有什么特别,让你、小郡主,还有骆姑娘都这么喜欢。” 太子妃还记得第一次发现小郡主卫雯戴着的镯子与玉选侍一直戴着的镯子一模一样时,心中的震惊。 她悄悄打探,才知道镯子本是一对,是清阳郡主留下来的嫁妆。 这么一对镯子,一个在太子的妹妹手里,一个在太子的侍妾手里,那她这个太子妃呢? 这只镯子的存在,就是在提醒她,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在太子心里还不如一个贱婢有分量。 以前玉选侍安分低调,她不能如何。 而现在,即便太子回心转意捡起对玉选侍的宠爱,捏着玉选侍偷服避子药这个把柄,她也不怕太子再因为一个侍妾对她甩脸子。 她是东宫的女主人,倘若铁了心处置一个有罪的婢妾,太子也只能受着。 传到父皇耳中,那也是太子的错。 当然,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太子不那么过分,她不会这么做。 柔软的鞋底踩着金镯子,太子妃十分满意跪在地上的女子流露出来的惶恐。 她收起脚,冷冷吩咐跟进来的宫婢:“把玉选侍的金镯子取下来。” 朝花一张素净的脸登时毫无血色,无法克制的恐惧令她那一瞬间动弹不得。 直到一名宫婢俯身抓起她的手去脱那只镯子,朝花才如梦初醒,死死护住镯子向太子妃乞求。 “太子妃,这是主子给婢妾留下来的念想,求您开开恩,不要把它夺走——” “夺?”这个字触动了太子妃的神经,令她大为恼火,“不过是收走一个金镯子,你居然说是夺?呵呵,真是殿下宠你太久,让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犯下的罪过就是以命相抵都不为过,竟还护着一个镯子。” 太子妃靠近两步,微微俯身:“玉选侍,你这般惦念旧主,为何不以身相殉呢?” 说到底,不过是个处心积虑利用殿下对清阳郡主的情分争宠的贱人罢了。 朝花并不理会这些讽刺,见太子妃离得近了,猛然抓住她脚踝哀求道:“太子妃,婢妾以后定会安分守己,绝不会碍了您的眼的——” 太子妃哪里耐烦听这些,冷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镯子取下来!” 见朝花挣扎得厉害,另一名宫婢忙上前帮忙,一人按着她,一人去取镯子。 眼睁睁看着镯子被取下,朝花红了眼:“太子妃,您一定要不给我活路吗?” 太子妃看着完全失态、体面全无的女子,哪里还会与之废话,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太子妃,求求您把镯子还给我,求求您——” 背后是朝花撕心裂肺的喊声,太子妃驻足狭窄僻静的院中,只觉心情愉悦。 这么多年,虽然说是没必要把一个侍妾当对手,心里又怎么可能不膈应。 而今,终于把这根膈应她的刺拔出来了。 太子妃抬脚往外走去。 翠红与青儿齐齐施礼:“恭送太子妃。” 太子妃脚步一顿,在二人面前停下。 “你们两个可要照顾好玉选侍。”撂下这句话,太子妃带着宫婢大步离去。 翠红爬了起来,看向屋门口。 屋门半掩,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 “我去看看选侍。”青儿跑了进去。 翠红掸掸衣衫,这才慢条斯理往里走去。 青儿一进门,就吃了一惊。 “选侍,您怎么趴在地上呢!” 朝花一动不动躺在地板上,仿佛没有察觉有人来,眼中空荡荡好像失了魂。 青儿使了好大力气把她扶起来,送到床榻上躺好。 见朝花失魂落魄全然不见平日的淡然,青儿鼻子一酸:“选侍,您想开点儿,奴婢去给您弄点吃的吧。” 从早到现在选侍还什么都没吃过。选侍身体弱,这样下去怎么行。 “选侍,您等着啊。”青儿擦擦眼角往外走,与翠红正撞了个对面。 “翠红,你可不许胡说八道气选侍!”青儿警告一声,快步走出去。 翠红抿了抿嘴,抬脚走到床边,轻笑道:“选侍这是怎么了?” 床榻上的人毫无动静。 翠红视线往朝花手腕上一落,不由笑了:“哟,看来是选侍的宝贝镯子没了。要我说,以前殿下赏了选侍那么多好东西呢,一个金镯子没了有什么要紧的。呃,对了,听说那镯子是选侍的主子留下的——” 一直没有动静的朝花霍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翠红。 翠红一滞,更生恼火:“怎么,选侍还以为自己是殿下心尖上的人呢?” “是太子妃让你揭发我?”朝花哑着嗓子问。 翠红撇嘴:“选侍还想找殿下告太子妃的状不成?” “为什么?我自认一直待你不薄。”朝花一字字问。 她的眼底暗流涌动,声音不知何时恢复了平静。 正文卷 第187章 她是朝花 “为什么?”翠红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微扬,“我还想问问为什么同样出身卑贱,你就锦衣玉食,使奴唤婢,而我却是伺候你的奴婢?” 朝花似是听愣了,呆呆望着她。 翠红表情越发扭曲:“选侍该不会觉得不打不骂,伺候你的人就该感恩戴德吧?” “我没有这么想。”朝花似是回过神来,平静道。 翠红嗤地一笑:“选侍还真是受得住打击啊,这么快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样子了。我恨的就是你的云淡风轻!?” 翠红一指自己:“你知道我是怎么由一个做杂事的小宫女熬到近身伺候你的?我足足熬了五年!明明我生得不差,却什么都没有,而你什么都不用争就全都有了,凭什么呢?” 朝花看着面容扭曲的翠红,惨淡一笑:“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凭什么?如果让我选择,我情愿做一辈子杂事,也不想有这些。” 她不用争就有了这些,不过是因为郡主罢了。 若能换郡主活着,她情愿一无所有,哪怕没了这条命也无所谓。 翠红一听却更恨了:“呸!你少再惺惺作态。现在没了太子宠爱,我看你能清高到几时!” 朝花看着她,神色悲凉:“我失了太子宠爱,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翠红突然笑了,抬手抚了抚白皙到有些苍白的面颊,“这就不是选侍操心的事了。” 朝花淡漠的目光从她面上扫过,嘴角挂着讥笑:“你觉得能成为第二个我?” 翠红得意扬了扬下巴:“为何不能?我比你年轻,比你身姿更轻盈,还比你懂得哄人开心,殿下为何就不能垂青我?” 一道气怒声音传来:“翠红,难怪你晚上连饭都不吃,硬生生把自己饿得走几步路都要大喘气,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住口!”翠红猛然转身,指着青儿就骂,“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胸无大志,混吃等死?” 青儿端着一碗面汤走过来,冷笑道:“我是胸无大志混吃等死,那你呢?我看你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害选侍失了宠,以为还能见到殿下?做你的美梦吧。” 翠红走到青儿面前,扬手就是一耳光。 青儿措手不及,手一晃面汤洒了大半。 她顿时急了:“翠红你是不是魔怔了?这是我好不容易给选侍弄来的!” 翠红一看那碗只剩一半的清汤寡水的面条,不由笑了:“这就是你给选侍端来的饭?呵呵,受人白眼的滋味不好受吧?青儿,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出路吧。” 青儿把汤碗往桌案上一放,撸了撸衣袖,咬牙道:“你这个疯子,看我不撕烂你这张烂嘴!” “青儿——”朝花喊了一声。 原本准备和翠红拼了的青儿忙扭头:“选侍,您有什么吩咐?” “莫要和她吵,把饭端给我吧。” 青儿一愣:“选侍?” 朝花淡淡道:“饭总是要吃的。” 青儿大喜,忙把汤碗端了过去。 翠红冷眼瞧着朝花垂眸吃饭,撇了撇嘴:“有些人啊,平时摆出清高出尘的样子,其实才舍不得死呢。” “出去。”朝花看向她。 翠红站着不动:“少摆选侍的架子,你以为还是以前呢。” 折磨死了玉选侍,她在太子妃那里就是大功一件,到那时才不用在这个破地方苦熬。 她不能打不能杀,那就只能把言语化作尖刀来对付这个女人了。 “我若是现在死了呢?你以为殿下能放过你?”朝花冷冷问。 翠红一怔,有些慌。 昨日殿下大怒而去,狠狠给了她一脚。 殿下对她这个揭发玉选侍的人心存迁怒,玉选侍要是现在就死了,那她恐怕就危险了。 不行,玉选侍不能这么快就死。 朝花见翠红神色有了变化,抬高了声音:“出去!” “出去就出去,以为我乐意看你这张丧气脸呢。”翠红心里存了畏惧,不敢再拧着来,扭身出去了。 耳边总算得了清净,朝花闭了闭眼。 青儿劝道:“选侍,您不要往心里去,翠红她是得了失心疯,等时间久了就知道是痴心妄想了。” 朝花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我等不了那么久。” “选侍?”青儿一怔。 选侍这话是什么意思? 朝花起身,走到窗边。 窗子不大,却也能看到窗外的一抹绿意。 她扶着窗框,轻声道:“昨日下了雨,今日晴了呢。” 青儿听着越发心慌。 选侍这个样子,莫非真的想寻短见? “天晴了,风还是凉的,太子妃想必会去逛园子吧。” 东宫有一处花园,假山曲水,花木成荫,正是夏日消遣的好去处。 太子妃宫中寂寞,常在花园中流连。 “选侍,您怎么了——” 朝花收回视线,定定看着青儿,声音放得极低:“青儿,你以前说要做牛做马报答我,还记得吗?” 青儿一愣,而后点头:“奴婢记得,选侍救了奴婢姐姐的命。别说做牛做马,就是要奴婢这条命,奴婢都乐意给。” 青儿本来还有个姐姐同在宫中当宫女,都熬到快出宫的年纪了,却生了一场急病。 在宫中,普通宫女生病是没资格请太医的,只能听天由命。 是朝花帮着请了太医,使青儿的姐姐熬了过来。 青儿姐姐出宫后,青儿曾托负责出宫采买的小太监打听过,知道姐姐嫁了良人,如今已是儿女双全,还能照顾老迈病弱的双亲。 青儿至此对朝花死心塌地。 朝花端详青儿许久,伸出手替她理了理碎发,轻声道:“傻丫头,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帮我要一个人的命!” 青儿陡然睁大了眼睛:“选侍!” 不知过了多久,朝花把青儿推到梳妆镜前,轻声道:“青儿,你睁开眼吧。” 一直闭着眼睛的青儿睁开眼,望着镜中人吃惊捂住嘴巴。 她明明就坐在梳妆镜前,可镜子里的人为何不是她! 朝花看着青儿的反应扬了扬唇角,拿起放在台面上的眉石,对着眉毛一笔一笔仔细画起来。 她是郡主的侍女朝花,擅梳妆描画。 只是外人不知,她最擅长的是易容。 一块眉石,一盒脂粉,描出千面人生。 正文卷 第188章 夺回来 青儿看着朝花在脸上描描抹抹,一点点改变了原本的轮廓,不由目瞪口呆。 选侍会施仙法吗? 她不由抬手,去摸自己的脸。 “不要碰。”对镜描画的朝花轻声警告。 青儿慌得放下手,再往镜中瞧。 她的脸,竟然完全变了模样。 “认识这张脸吧?”朝花打开一盒胭脂,以指腹沾了些许。 处在震撼中的青儿愣愣点头:“认识,是太子妃那边的连芳。” 朝花转过身来,抬手抚了抚青儿的发:“你现在就是连芳了。” “我——”青儿有些慌乱。 她,她成了连芳了吗? 选侍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当朝花最后放下眉石,青儿更震惊了,指着她结巴道:“选,选侍,您怎么成了,成了——” 选侍竟然成了翠红! 青儿从来没有一日像今日这样受到如此强烈的震撼,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青儿,你来。”朝花把青儿拉到身边,在她耳边低声交代着。 此刻翠红正在院中那棵枝叶繁茂的老树下打盹,脚下撒了一地瓜子皮。 雨后初晴,风中带着些凉意,躲在树下乘凉可要比闷在低矮窄小的屋子里强多了。 迷迷糊糊中,似是有人拍她。 翠红皱了皱眉,拍她胳膊的力度又大了些。 “谁——”翠红含糊嘟囔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清是谁,她一下子翻身而起,讶然道:“连芳姐姐?” 连芳以食指抵唇,轻轻嘘了一声,随后转身往门外走。 翠红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走在前头的连芳停下来,冲她招招手。 翠红恍然,这才赶紧跟上。 院门是半开着的,显然是连芳悄悄进来找她。 在这个地方,当然不方便说话。莫非太子妃又有什么吩咐了? 翠红猜测着,跟在连芳身后不知不觉越走越偏。 “连芳姐姐,到底有什么事呀?这里没人能瞧见了,方便说了。” 连芳指了指前边,没有开口。 翠红心中一动。 连芳这么神神秘秘,莫非是太子妃亲自等着她,有大事要交代? 这般想着,翠红越过连芳往前走去。 这是个偏僻地方,落叶在地上积了一层又一层,因为昨日一场大雨,散发着一股潮气。 翠红左右张望着:“连芳姐姐,没有别人呀。” “这里。”走了一路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连芳轻轻吐出两个字。 翠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中莫名涌起一分古怪。 一股大力传来。 翠红一个趔趄,栽进了那口废井中。 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她下意识用手去抓井沿,却抓了个空。 那一刻,她绝望往上看,看到井口上方出现一张脸。 翠红猛然睁大了眼睛。 她知道刚才为什么觉得古怪了。 那不是连芳的声音! 重物落水的声音传来,扒着井沿的“连芳”往后退了退,浑身止不住颤抖。 她把翠红推下去了! 选侍说做完这件事就立刻回去,恢复本来的样子。 对,对,她得回去,赶快回去! 顶着连芳这张脸的正是青儿。 亲手把朝夕相处的同伴推入井中,带来的恐惧不言而喻。 她连退数步,转身就跑。 而就在青儿以连芳的模样把翠红从院中引走时,易容成翠红模样的朝花从屋中走了出来。 比起青儿的紧张,朝花就冷静多了。 她脚步轻盈往外走,路过翠红躲懒打盹之处时,在那处石凳坐了下来。 她在等。 等着青儿成功或失败的消息。 倘若成功了,她就直接走出这个门,去做她想做的事。 倘若青儿带着翠红返回来——朝花以指尖轻轻碰了碰脸颊。 有一个“翠红”在,当然就不需要另一个翠红了。 她与青儿合力让翠红在此处长眠,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那样,总不如一开始的计划妥当。 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朝花听在耳中,心头一喜。 看来是青儿一个人回来了。 一个人回来,才会这样恐惧、慌张。 果然很快青儿闪身而入,看到坐在树下的“翠红”,骇得猛然捂住了嘴巴。 “吓到了?”朝花轻笑。 青儿背靠着合拢的院门,身子缓缓往下滑。 朝花起身,从那一地瓜子皮上踩过,来到青儿面前。 看着与翠红至少有**分相似的脸,青儿完全不敢抬头,哆哆嗦嗦道:“选侍,成,成功了……” “我知道了,快些把脸上的妆卸了吧。” 青儿猛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看着站在院门口的朝花很是不安:“选侍,您——” “放心,你都能成功了,我怎么会不成功。” 朝花推开院门,快步往花园走去。 她的眼底跳跃着一团火,紧绷的唇透露出破釜沉舟的决心。 要么夺回镯子,要么死。 死无所惧,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花园里,太子妃正立在亭中赏一池莲花。 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一池子粉红浅白,碧叶无穷。 风吹动荷花与莲叶,也把凉意送入亭中。 太子妃只觉神清气爽,笑道:“这样的时节,一场大雨过后才是最让人舒服的。” 怎么会不舒服呢,这么一场雨把太子留下撞破了玉选侍的恶行,也洗刷了太子对玉选侍的宠爱。 “太子妃,翠红求见。”守在亭外的连芳进来禀报。 太子妃往外看了看。 亭外不远处,翠红屈了屈膝,看起来神情焦急。 太子妃拧眉。 莫非玉选侍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这般想着,她对连芳微微点头:“叫她进来。” 连芳走出去,语气带着点居高临下:“进去吧。” 这个蠢货,还真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殊不知揭发了玉选侍的那一刻,就注定她活不久了。 太子妃怎么会允许这么一个人活在世上,现在不动手不过是怕引起太子怀疑罢了。 留着这个蠢货折磨玉选侍一些时日,再悄悄除了,一举两得。 朝花低着头,走到太子妃面前。 “说吧,什么事?” 朝花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 太子妃示意连芳等人退出亭外,淡淡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朝花点点头,手腕一翻露出藏在袖中的金簪,对着太子妃的脸狠狠刺去。 正文卷 第189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刺,没有半点犹豫,透着孤注一掷的果敢。 一声惨叫响起,吓傻了守在亭外的宫婢。 “你答应让我伺候太子的!”朝花凄厉喊了一声,转身便跑,路过水池时扬手把金簪丢了进去。 金簪入水,激起层层涟漪。 而很快碧绿的池水就把金簪吞噬,恢复了平静。 这时,那些宫婢才如梦初醒,尖叫起来。 “来人啊,有人刺杀太子妃——” “太子妃,您没事吧?” 太子妃捂着脸颊表情扭曲,鲜血从指缝间汩汩而出。 乍一看来,与厉鬼无异。 亭中一时乱成一团。 与玉选侍偷服避子药被压了下来不同,太子妃在东宫花园被宫婢刺伤这样的大事就瞒不住了,很快传到了皇上耳里。 负责打理后宫的是萧贵妃。 萧贵妃带了人匆匆赶到东宫。 “太子妃如何了?”萧贵妃进了门,问站在外间的卫羌。 卫羌表情沉重:“左脸被刺伤,太医刚刚给上了药。因为太子妃情绪有些激动,给她服了安神的药睡下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萧贵妃想一想一名宫婢敢刺杀太子妃,就觉得不可思议。 卫羌脸色更难看了。 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他也想知道! 萧贵妃没来之前,他已经问过当时在场的宫婢,结果这些宫婢支支吾吾,只说刺伤太子妃的是玉选侍身边的婢女翠红。 “太子,刺伤太子妃的宫婢找到了吗?” “还在找。” “听说这名宫婢是太子一位选侍身边的?” 卫羌眼神冷了冷,微微点头。 很快一名内侍匆匆而入,禀报道:“殿下,翠红不在玉选侍那里。” 听了这话,卫羌心中莫名一松,面色依然阴沉:“继续搜查,定要把那个贱婢找出来!” “本宫去看看太子妃。” 卫羌陪着萧贵妃走进里室。 太子妃静静躺在床榻上,左脸上的伤口已经被纱布遮住,只露出半边完好的脸。 卫羌这样看着她,就想到闻讯赶过来时见到的那个状若疯癫的女子。 没有半点太子妃的气度与沉稳。 或许是伤了脸的缘故? 那碗安神的药,是他强令太医给太子妃灌下去的。 萧贵妃打量着陷入昏睡的太子妃,暗暗摇头。 伤在脸上,还是脸颊那般明显的位置,太子妃这是毁容了。 一个毁容的太子妃,哪怕没有过错,恐怕也坐不长久了。 这东宫,要变天了啊。 “皇上嘱咐我来协助太子查清此事,既然那个宫婢是伺候玉选侍的,就请玉选侍过来一趟吧。” 卫羌点了头,吩咐人去请朝花。 想着那个陪了他十二载的女子,卫羌心情十分复杂。 他不愿见到她出事,可暂时也不想见到她。 看到她,就会让他想到她吞下的那些药丸,打破他这些年的自欺欺人。 洛儿是恨着他的。 怎么能不恨他呢,他毁了她的家…… 卫羌一颗心揪痛起来。 他想,即便有朝一日在地下与洛儿重逢,她也不会原谅他了。 这么多年,住在这世人艳羡的东宫里,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快活。 他后悔了。 那一年,他不该禁不住诱惑,迈出那一步。 他毁了心上人,也毁了他爱一个人的能力。 从此,他只有太子这个身份,也必须守住这个身份。 不然这一切就成了一场笑话。 偏僻窄小的院子里,一地瓜子壳还没扫去。 前来搜查翠红的一队人刚刚走,骇得青儿手脚发软,脸色惨白。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 “选侍——” 朝花笑笑:“傻丫头,你怕什么呢?” “我,我——”哪怕没有第三人在,青儿也不敢提起翠红半个字。 朝花却毫不在乎。 她忍辱十二载,为的就是郡主留下的镯子。 而今失了镯子,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或者拿回镯子,或者死。 “早点找到翠红是好事呀,别怕。”朝花坐在翠红曾经坐过的石凳上,脚尖轻轻碾了碾地上的瓜子壳。 青儿看着那些瓜子壳心中发慌:“主子,奴婢打扫一下吧。” 朝花微微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叫门声。 青儿拿着扫帚,惊疑不定。 “去开门吧。” 青儿上前开了门。 一名内侍站在外头,板着脸道:“殿下命玉选侍过去。” 青儿白着脸扭头。 朝花起身走了过来,神色淡淡:“走吧。” 一路沉默无言。 “殿下,贵妃娘娘,玉选侍到了。” 卫羌看了过去,就见那个熟悉的窈窕身影走了进来。 “给殿下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卫羌淡淡道。 朝花站直身子,规规矩矩垂着头。 萧贵妃打量朝花片刻,开口问道:“伺候你的宫婢翠红今日刺伤了太子妃,玉选侍知道原因吗?” “婢妾不知。”朝花垂着眸,语气淡淡,“昨晚翠红向殿下揭发婢妾偷服药物,想来是没有真正把婢妾当主子看待过的,婢妾又怎么知道她为何刺伤太子妃呢。” 卫羌脸色顿变:“谁让你多嘴!” 朝花抿了抿唇,默默跪下。 萧贵妃诧异看向卫羌:“太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卫羌沉着脸道:“那贱婢卖主求荣,本该杖毙。我以为太子妃今日会处理,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事。” 萧贵妃听卫羌这么说,便知道太子是护着这位玉选侍了。 她识趣没有追问。 这时青儿突然在朝花身边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道:“殿下,婢子知道翠红为何会这么做!” 此话一出,无数双眼睛立刻落在青儿身上。 “说!”卫羌冷冷道。 青儿埋着头,颤声道:“翠红今日对选侍说……说太子妃答应她,以后会让她伺候殿下……” 卫羌铁青着脸看向管事嬷嬷。 桂嬷嬷扑通跪下:“殿下,这贱婢信口雌黄,污蔑太子妃!” 青儿暗暗攥了攥拳,鼓起勇气反驳:“奴婢才没有信口雌黄,翠红确实是这么对选侍说的,当时奴婢就在一旁呢。翠红若是与太子妃毫无关系,为何会刺伤太子妃?” 桂嬷嬷被问得一滞。 卫羌冷着脸发话:“来人,把太子妃遇刺时在场的宫人拿下,给我仔细审问当时发生了什么。再有隐瞒者,直接杖毙!” 很快一名宫婢就交代了:“翠红刺伤太子妃时,说,说太子妃答应让她伺候太子。” 正文卷 第190章 归来 有了青儿和宫婢交代的话,翠红刺杀太子妃的动机就再清楚不过了。 太子妃指使翠红监视玉选侍,许诺翠红成为太子侍妾。 结果翠红揭发了玉选侍,却换了更糟糕的地方继续伺候玉选侍。 翠红对太子妃不兑现承诺心存不满,怨恨之下有了刺杀太子妃的惊人之举。 卫羌一张脸阴得能滴墨。 一方面恼翠红的胆大包天,一方面恼太子妃的心胸狭窄。 几年来,太子妃都没找过玉娘麻烦,他还以为太子妃是个大度的,谁成想竟如此容不得人。 他对玉娘虽然与其他人不同,可该给太子妃的尊重还是有的,这样没有气量的女人如何管理东宫,当好储君之妻? 他现在只是太子,要是以后坐上那个位子,身为皇后难道要把后宫嫔妃一个个弄死才满意? 卫羌越想对太子妃越恼火,目光扫到默默跪着的朝花,因避子药产生的恼怒不由散了两分。 玉娘是洛儿留下来的人,就算做的事戳了他的心,他若一点不护着,恐怕要被人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你先起来吧。” 朝花站起来,垂着眼退至一旁。 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走进来。 “殿下,翠红找到了!” “人在哪儿?” “在……一口废井里……” 压抑的抽气声响起。 卫羌沉默片刻,问:“怎么发现的?人捞上来了吗?” 内侍回道:“奴婢等人分了数队查找,经过一偏僻处的废井时发现地上掉了一条帕子,于是往井里看了看,隐约瞧见有物漂浮……人捞上来了,经过辨认正是翠红。” 萧贵妃开了口:“这样看来,翠红一时冲动伤了太子妃,然后畏罪投了井。事情既然已经清楚了,本宫就先回去了。” “贵妃娘娘——”卫羌喊了一声,对萧贵妃说走就走颇有些无奈。 东宫闹出这样的事,父皇那边恐怕要不满了。 萧贵妃微微一笑:“本宫只把查到的真相回禀皇上,至于太子妃的事,殿下还是亲自去对皇上说吧。” “贵妃娘娘慢走。”卫羌目送萧贵妃离去,面色阴沉。 太子妃是父皇选的,无论犯了什么错,他都没有处置的权利,一切都要看父皇的意思。 卫羌按了按眉心,抬脚往外走了两步停下,不悦盯着朝花:“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朝花颤了颤睫毛,一步步走向卫羌。 等她走近了,卫羌冷冷道:“走吧。” “是。”朝花应了一声,脚下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选侍,您小心!”跟在朝花身后的青儿手疾眼快把她扶住。 卫羌下意识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颇有些尴尬。 很快尴尬就被疑惑取代。 “你的镯子呢?”卫羌视线落在朝花被青儿扶住的那只胳膊上。 手腕处空荡荡。 朝花垂眸不语。 “说啊,你的镯子呢?” 朝花依然没有吭声。 青儿跪了下来:“殿下,选侍的镯子今早被太子妃拿走了!” 卫羌一听皱紧眉头,厉声道:“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给我仔细道来!” 青儿大着胆子说出来龙去脉。 卫羌脸色阴晴不定听罢,问桂嬷嬷:“太子妃拿走的那个镯子呢?” 桂嬷嬷还在地上跪着,战战兢兢道:“太子妃命奴婢收起来了。” 实际上,太子妃是随手丢给她,让她收起来别碍眼。 太子妃在意的本来就不是一只金镯子。 “把镯子还给玉选侍。”卫羌冷冷道。 到了这个时候桂嬷嬷哪敢拧着来,忙去取镯子。 “选侍,您的镯子。”不多时,桂嬷嬷捧着镯子递到朝花面前。 朝花伸手接过,把镯子重新套在了手腕上。 手腕纤细白皙,镯子璀璨华贵,相得益彰。 “多谢殿下。”她对着卫羌微微屈膝。 卫羌冷淡嗯了一声,抬脚往外走去。 朝花轻轻抚了抚镯子,默默跟上。 卫羌直接去了乾清宫。 “皇上,太子来了。” 一名威严男子放下书卷:“请太子进来。” 不多时卫羌走进来,跪下道:“儿子向父皇请罪。” 永安帝盯了卫羌片刻,淡淡道:“起来说话。” 卫羌起身。 “羌儿为何请罪?” 卫羌满面羞惭,讲起太子妃的事:“东宫出了这样的事,都是儿子没有管教好。为此惊动了父皇,儿子实在惭愧……” 永安帝对太子妃的作为没有评议,只是问道:“太子妃脸上伤势如何?” 卫羌顿了一下,道:“太医说伤口太深,肌肤受损,恐怕会落下疤痕。” 永安帝沉默半晌,淡淡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卫羌心头一跳,拿不准永安帝的意思。 太子妃算计侍妾招致刺杀之祸,往大了说是德行有失,没有气量。 往小了说,倒也不算什么。 父皇问起太子妃脸上伤势,莫非是要等着看太子妃毁容与否,再决定其去留? 卫羌想着这些,心情复杂离开了乾清宫。 接下来几日,东宫并不平静。 太子妃醒来后得知指使翠红的事已经被太子知晓,加之面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她毁容的可能,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 寝宫里的碎瓷扫出去一批接一批。 与之相比,那个偏僻的小院就平静多了。 “选侍,太子怎么还让您住在这里啊,明明已经知道是太子妃指使翠红害您了。”青儿不解问。 朝花笑笑:“因为我确实犯了错啊。犯了错,自然要有惩罚。” 青儿依然不太懂,望着院中翠红曾坐过的石凳,不安问道:“那咱们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会。”朝花平静给出了回答。 易容之术不是神仙法术,易容成一个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人不难,可要易容成某个特定的人,非要体态、面部轮廓相似才可。 比如翠红,本就与她身量仿佛,脸型相似。 而她把青儿易容成连芳而不是太子妃身边的其他宫婢,也是同样道理。 宫禁森严,负责出宫采买的太监都是结队而行,还要有专门腰牌才会被放行,想通过此法混出宫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出宫的机会,还是要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好在十二年都忍过来了,她别的没有,耐心最多。 东宫的事不怎么光彩,并没有传到宫外去。 骆笙这日正准备去酒肆,骆大都督打发人传来消息:骆辰到了。 正文卷 第191章 有些不高兴 骆大都督派义子平栗去金沙接骆辰的事,曾向骆笙提起过。 算一算时间,这个时候到了本在预料之内。 骆笙歇了去酒肆的打算前往前院,半路上遇到了匆匆往闲云苑赶的盛三郎。 一见骆笙,盛三郎便喊道:“表妹,我正要去找你!” 见他如此急切,骆笙有些诧异:“表哥有事?” “表弟回来了!” 骆笙失笑:“父亲派人来知会我了,我正要过去。表哥难道不过去么?” “过去啊。” “那表哥急什么?” 盛三郎垮着脸叹气:“表妹你想,表弟千里迢迢从金沙来京城,祖母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来吧?” 骆笙点头。 就算有锦麟卫护送,盛府作为外祖家,总要派一个亲近的人跟着才算尽了礼数。 盛三郎脸色更苦了:“下个月就是秋闱了,大哥、二哥都要留在金陵府应考,四弟年纪又小,祖母肯定不会派他们来,那么护送表弟进京的不是我大伯就是我父亲了。” “所以呢?” “所以?”盛三郎见表妹居然还不明白,重重叹口气,“我来京城这么久了,无论是大伯还是父亲来了,肯定会揪着我回去啊!” 回去?打死也不会回去的。 表妹的酒肆一日不关门,他一日都不会回去。 就让他在京城自力更生好了。 “表妹——”盛三郎带着几分讨好喊了一声。 骆笙看着他。 “要是真叫我回去,你帮着表哥求求情呗。” 骆笙往前走着,淡淡道:“表哥其实也该回去了。” 她不知道以后会走到哪一步,在她身边没有那么好。 她甚至想过把小七远远送走,最后还是改了主意。 她是镇南王府的清阳郡主,小七是镇南王府的小王爷。 他们谁都没有退路,不过同生共死罢了。 而盛三郎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震惊道:“表妹,咱们的兄妹情就这么脆弱吗?” 居然经不住一点考验的? 他当店小二可是尽心尽力,以前读书都没这么上心过。 “看情况再说吧。”骆笙敷衍一句,加快了脚步。 前边厅堂里,骆大都督正仔细打量着骆辰。 “辰儿长大了。”骆大都督感慨一声,对送骆辰进京的盛二舅道谢,“还要多谢舅弟你们多年来的照顾。” 盛二舅忙道:“姐夫哪里话,辰儿是我亲外甥,更是母亲的宝贝外孙。这次辰儿进京,母亲眼睛都哭肿了。” 骆辰听了这话,嘴角微微一抽。 外祖母舍不得他不假,可把眼睛哭肿了,还有红烧肉的一半功劳吧。 骆辰想到与盛老太太话别时的情景。 盛老太太握着他的手,泪眼汪汪:“回去也好,回去就一家人团圆了,还能吃上你姐姐做的红烧肉了。辰儿啊,以后别忘了和你姐姐一起回来看外祖母啊……” 二表哥还加了一句:“表弟,等我和大哥考中了举人,来年开春就进京找你去,到时候你让表妹给我们做炝锅鱼吃行不?” 骆辰想着这些,那点离别愁绪就给气没了。 门口传来动静。 挑帘的下人喊道:“三位姑娘来了。” 骆辰本不想看的,眼神却不自觉瞄了过去。 一名紫衣少女打头走了进来。 骆辰眼见是个生面孔,直接略过看向第二人。 跟在紫衣少女后面的是一位绿衣少女,还是一张生面孔。 骆辰绷紧唇角,看向走在最后的蓝裙少女。 都不是骆笙。 骆辰皱了眉。 姐妹三人齐齐向骆大都督见礼。 骆大都督笑着对盛二舅道:“这是我三个女儿,长女骆樱,次女骆晴,四女骆玥。你们还不见过二舅。” 三姐妹又向盛二舅行礼。 骆大都督招呼骆辰:“辰儿,这是你三个姐姐,还有印象吗?” “没有。”骆辰言简意赅。 骆大都督尴尬了一瞬,笑道:“以后你们姐弟多相处,就好了。” 骆辰没吭声。 她们三人一起过来的,进屋后站得颇近,可见平日关系亲密。 呵,定然是抱成团排挤骆笙。 骆笙虽有一百个不好,可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这世上除了父亲再没有比他们更亲近的人。 排挤骆笙,他傻了才会笑脸相迎。 骆笙怎么还没来? 骆辰扫向门口。 一名穿深棕撒花褙子的妇人走了进来。 接着又是一名妇人走了进来。 然后还是一名妇人走了进来…… 骆辰看不下去了,看向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咳嗽一声,介绍道:“这是你姨娘们。辰儿你离家多年,叫她们一块过来让你认认,省得以后在府中遇上不认得。” 盛二舅猛灌茶水。 姐夫真是不拘小节啊,他还在呢,就把一串姨娘给叫过来了。 “还不见过公子。” 听骆大都督这么一说,众姨娘忙向骆辰问好。 “老爷日盼夜盼,总算把公子盼回来了。” “啧啧,公子可真是长大了,有老爷年轻时的英姿了。” “什么呀,明明比老爷年轻时还俊朗呢。” …… 骆辰黑着脸看着骆大都督。 他数过了,足足九个姨娘! 明明说把你姐姐叫来,结果先是来了三个庶姐,又来了九个姨娘。 骆笙呢? 莫不是又犯了错,被父亲送走了? 这般一想,骆辰脸色更冷了。 骆大都督喝道:“都吵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大意了,一心想着让辰儿认一下人,忘了姨娘有点多。 一名姨娘笑呵呵道:“公子回来了,我们也是替老爷高兴嘛。” “就是呀。”两名瞧着年轻些的姨娘甩着手绢附和。 别人都怕威风凛凛的锦麟卫指挥使,其实骆大都督在家还是很和善的。也因此,姨娘们并不会因为骆大都督几句话就胆战心惊。 这时门口下人喊了一声:“姑娘来了。” 众姨娘一听姑娘到了立刻收了说笑,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成了木头人。 姑娘就不一样了啊,这里面除了大姐,每个人都被姑娘罚过跪算盘! 骆辰看着姨娘们的反应,一时错愕。 她们这反应,倒像是来了洪水猛兽。 骆辰看向门口,就见一名素衣少女面色平静走了进来。 少年忽然有些不高兴。 他回来了,她看着是不是太冷淡了点儿? 正文卷 第192章 光荣的店小二 再然后,骆辰看到了亦步亦趋跟在骆笙身后的盛三郎。 骆辰眯了眯眼。 三表哥变了。 在金沙时,几个表哥见了骆笙都躲得远远的,现在这样子是没少吃骆笙做的吃食吧? 这般一想,少年更不高兴了。 “笙儿来了。”骆大都督一见骆笙,眉眼就带出喜悦来。 没办法,这些日子天天吃有间酒肆的菜,实在太舒坦了。 去酒肆肯定是不行的,外带也不行,但这阻止不了骆大都督吃饭。 他每日打发三两个手下伪装成食客,点好菜后趁店小二不备就把一些菜悄悄打包,揣怀里给他带回来。 吃饱是不可能的,解馋勉强够了。 真希望笙儿的酒肆长长久久开下去。 骆大都督看向骆笙的眼神越发和蔼。 骆笙向骆大都督见了礼,看向骆辰。 骆辰抿了抿唇,到嘴边的“姐姐”二字有些喊不出口。 在金沙时,他们没少吵架,只有最后那几日勉强缓和了一点关系。 他千里迢迢回到京城,一见面就巴巴打招呼,岂不是显得太没出息了。 骆笙抬手,熟练摸了摸骆辰的头:“看起来结实多了。” 骆辰僵住。 她,她又摸他的头! 谁结实多了,这是说他这些日子吃得多吗?他明明没胃口的。 还没等少年反抗,骆笙已经收回手,对着盛二舅盈盈施礼:“舅舅一路送弟弟进京,辛苦了。” 盛二舅压下心中诧异,笑呵呵道:“不辛苦,舅舅早想来京城看你们了。” 外甥女看着挺通情达理的,和在金沙时一点不一样啊。 这时盛三郎才讪笑着向盛二舅问好:“父亲。” 一脸和气的盛二舅笑容一收:“混账,你还记得我是你父亲?” 盛三郎忙挤眉:“父亲,这么多人在呢。” 盛二舅面上浮现一丝尴尬。 骆大都督咳嗽道:“认识了公子,你们都出去吧。” “是。”大姨娘带头屈了屈膝,领着一串姨娘走了出去。 厅堂里一下子空出了大半。 盛二舅觉得呼吸畅快许多,板着脸训斥盛三郎:“出来多久了?你母亲因为惦记你觉都睡不好,你可倒好,成了飞出笼的鸟一去不返了!” “父亲,您听我解释。”盛三郎有些脸红。 当着表妹的面挨训不要紧,反正和表妹这么熟了,可还有三个不熟的表妹在这里呢。 他还是要面子的。 “你解释什么?”盛二舅没好气问。 臭小子一定是被京城繁华迷住眼了,也不想想他这当爹的这些日子过得容易嘛,每天都要被他娘唠叨至少一刻钟。 唠叨最多的,就是怕儿子落入表姑娘的魔爪。 “儿子是找了个差事做,这才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差事?”盛二舅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老脸一红,没吭声。 让他说什么呢? 堂堂一品大都督,侄子来了京城见世面,去女儿开的酒肆当了店小二? 开不了口啊。 盛三郎一见姑父不帮着打掩护,只得拍了拍胸脯:“儿子想靠自己闯出一番名头来,所以没有劳烦姑父。” “那你究竟找了个什么差事?” 盛三郎脑子飞快转动,想着合适的瞎话。 骆笙淡淡道:“表哥在我开的酒肆当店小二。” 盛三郎:“……” 骆大都督:“……” 盛二舅:“……” 唯有骆辰反应最快,绷着脸问道:“什么酒肆?” 盛二舅一口气这才缓过来,同样看着骆笙。 什么酒肆啊,让他儿子当店小二? 盛家好歹是书香门第啊——想着这个事实,盛二舅更糟心了。 “就是卖烧酒,卖下酒菜的酒肆。”骆笙解释道。 骆大都督眼见盛二舅快要受不住打击了,忙道:“咳咳,舅弟有所不知,笙儿开的酒肆和寻常酒肆不一样,是专门招待达官显贵的,就连开阳王的亲卫都在她那里当店小二呢。” 开阳王的亲卫入金吾卫都是佼佼者,平心而论比盛三郎这样的普通孩子可强多了。 盛二舅一听,面露惊诧:“开阳王的亲卫竟然也在笙儿的酒肆当店小二?” 盛家虽远居金沙,可名动天下的开阳王他还是知道的。 要是开阳王的亲卫也在外甥女的酒肆当店小二,儿子这个差事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父亲,您若是不信,儿子现在就可以把开阳王的亲卫叫来。” “现在?” 盛三郎嘿嘿一笑:“是啊,他白天就在大都督府上帮表妹养鹅。” 盛二舅又陷入了沉默。 京城的人,行事都是这么莫测吗? 他现在开始担心两个侄子了。 大郎和二郎要是桂榜高中,明年开春甚至今冬就要提前进京备考了。 这时骆笙开口道:“正好酒肆快到开门的时间了,舅舅若是不太累,不如一起去酒肆吃吧。” “不累!”骆大都督脱口而出。 盛二舅震惊看着骆大都督。 所以说,京城的人行事与南边真的不大一样吧。 要说起来,早年他是来过京城的,那时候不这样啊。 “舅舅?” 盛二舅回神,勉强笑笑:“舅舅不累,正好去笙儿开的酒肆尝尝。” 大都督都替他说了,他还能拒绝吗? 直到踏上青杏街,盛二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大家闺秀还能光明正大开酒肆的? “父亲,表弟,你们看,那就是表妹的酒肆。”盛三郎一指不远处迎风招展的青色酒旗,很是骄傲。 骆辰脸色绷得更紧。 他姐姐开的酒肆,三表哥这么嘚瑟干什么? 没见当店小二当的这么得意的。 “东家,您来啦。”女掌柜迎上来。 骆笙微微颔首:“去雅间。” 进入雅间落了坐,盛二舅忍不住问骆大都督:“我看酒肆外头没有什么告示,如何做到只招待达官显贵的?” 骆大都督沉默一瞬,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贵。” 盛二舅:“……” 骆笙笑道:“今日恰好逢十,店里有扒锅肘子卖,还有一道新菜瓜姜鳜鱼丝,舅舅正好尝尝。” 一直端着笑脸的骆大都督心里开始发酸。 新菜?他也没尝过呢。 骆辰就更不快了。 什么新菜旧菜,他统统没尝过。 很快酒菜就摆满了桌。 骆大都督热情招呼盛二舅:“舅弟,快吃菜!” 正文卷 第193章 寻觅 盛二舅微微矜持了一下。 这些菜看着虽好,闻着虽香,可也不能太急切吧。 到了他这个年纪,又是个大男人,口腹之欲还是能克制的。 “姐夫,我先敬你一杯。”盛二舅举起了酒杯。 就见骆大都督与盛三郎动作快若闪电,筷子齐齐伸向那份扒锅肘子。 肘子片切得大而薄,皮皱汁浓,看着就好吃。 骆大都督把一片肘子咽下,这才举杯相碰,含糊道:“舅弟一路辛苦了。” 心中则有些小小的不满:舅弟是书香门第出身,按说应该食不言寝不语啊。 不能吃饱了再说吗? 盛二舅目光从骆大都督泛着油光的嘴上扫过,再看向那盘肘子肉,就发现盘子已经空了一半。 盛三郎正埋头猛吃。 认知中斯文柔弱的外甥也在猛吃,还是冷着脸猛吃。 盛二舅手里那双筷子不受控制就去夹了一片肘子。 肘子肉一入口,盛二舅眼睛就睁圆了。 “父亲,您尝尝酱鸭舌,也特别好吃。” 盛二舅嘴里嚼着肘子肉,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儿子。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肘子,咸鲜滑润,肥而不腻,酱鸭舌怎么可能比肘子还好吃? 小崽子一定是为了让他少吃几片肘子吧? 盛三郎对父亲大人眼神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忙解释道:“表妹酒肆的酱鸭舌和别处的不一样,是用话梅和黑蒜腌制的,味道很是独特——” 盛二舅吃了一根酱鸭舌。 “父亲,卤牛肉您也尝尝。卤牛肉是最常见的下酒菜,反而最能体验厨子的本事。” 盛二舅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吃! 一道菜接一道菜,每道菜都吃得盛二舅眼睛发亮。 他也是读过书的斯文人,奈何这些菜实在太好吃。 民以食为天,古人诚不欺我。 这时骆笙所说的新菜瓜姜鳜鱼丝才姗姗端上来。 碧绿的荷叶盘中是薄厚均匀、肉质洁白的鱼丝,只见鱼肉,不见鱼皮。酱瓜与姜丝更是细如银丝,给这洁白添了令人垂涎的色彩。 青翠的是酱瓜丝,嫩黄的是姜丝。 骆笙介绍道:“这道菜很讲究刀工,要做到皮不带肉,肉不带皮,不碎、不破、不散才成。舅舅和父亲尝尝看。” 骆辰捏着筷子,用力嚼着一块卤牛肉。 一筷子雪白的鱼丝放入碗中。 骆辰抬眸看去。 “弟弟也尝尝。” 骆辰嗯了一声,垂眸吃鱼丝。 “好吃吗?” “好吃!”盛三郎露出大大的笑脸,猛点头。 骆辰嫌弃看一眼,矜持吐出两个字:“尚可。” 也没有好吃到让他撒娇讨好的程度。 谁像三表哥这么没出息。 正矜持的工夫,一盘鳜鱼丝已经见了底。 少年的脸彻底黑下来,飞快去抢了最后一筷子。 嗯,真香。 但他是不会说出来让骆笙骄傲的。 一顿饭吃完,见盛二舅心情愉悦,盛三郎趁机道:“父亲,儿子近来协助表妹打理酒肆很有些心得,想着以后在咱们金沙开一家分店呢。您看……就让儿子在京城留一阵子吧。” 立在一旁伺候的红豆悄悄翻了个白眼。 协助她们姑娘打理酒肆? 表公子的脸皮真是比肘子皮还厚。 盛二舅摸着滚圆的肚子瘫坐着,一下子理解了儿子赖在京城死活不回去的原因。 天天能吃到这样的饭菜,换了他也不走啊! 见盛二舅不语,盛三郎再接再厉:“再说了,大哥、二哥用不了多久也要进京了,实在不行儿子等着与两个哥哥一起回去呗。您说行不?” 盛二舅想点头,又有些不甘心。 臭小子倒是可以晚点走,他不能留下啊。 儿子来了不走了,老子来了也不走了,让远在金沙的老太太他们怎么想? 他都到了儿子能娶媳妇的年纪了,可不能被一口吃的给留下了。 可是确实好吃啊! 盛二舅觉得用理智已经很难说服自己回家了。 罢了,还是先忍痛回去,到时候跟老太太他们说说,大郎、二郎要是金榜题名留在京中,总要在京城置办一些产业,他就留在京城负责打理这些吧。 虽说故土难离,他这不是为了孩子嘛。 盛二舅看着目光殷切的儿子,没好气点了头。 “表哥每日都吃这些?”骆辰淡淡问。 “是啊,我是酒肆的人,当然会管饭的。” 骆辰定定望着骆笙,提出要求:“姐姐,我也想在酒肆当店小二。” “辰儿啊,为父已经给你找好了先生,你这个年纪还是要多读些书啊。”骆大都督忙道。 女儿在这吃,儿子在这吃,就连侄子都在这吃,有考虑过他的心情吗? 骆辰淡淡一笑:“也不会耽误读书。不是说姐姐的酒肆只在晚上开门么,我白日好好读书,晚上过来帮忙就是了。” 骆大都督还能说什么,只能如盛二舅那样不情不愿答应下来。 奈何他是一品大都督兼太子太保,还是笙儿的父亲,来当店小二实在不合适。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骆大都督叹口气,拈起一根酱鸭舌丢入口中。 楼下大堂里,已是三三两两坐满了人。 临窗那桌那道绯色身影对酒肆的常客来说再熟悉不过,不是开阳王又是谁。 “主子,您是不是在找骆姑娘啊?”石焱侍立在一旁,眼瞧着卫晗时而往柜台边扫上一眼,小声问道。 卫晗冷冷扫了石焱一眼。 石焱本以为除了一声滚听不到别的话,没想到卫晗淡淡道:“不然看掌柜吗?” 这一声反问那个坦然,那个理直气壮,竟令小侍卫一时哑口无言。 话已说出口,卫晗干脆直接问:“骆姑娘呢?” 她还没有长时间不在大堂过。 那一次离开的时间稍微长了些,是去杀人。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卫晗说不清是好奇还是不放心,既然想知道,那便问了出来。 “骆姑娘在雅室吃饭呢,今日骆公子回来了,所以一家人来酒肆吃酒。”石焱说出这话,心情十分复杂。 有时候他觉得主子开窍了,可实际上没开窍。 有时候他觉得主子太迟钝,可主子说话很大胆嘛。 “原来是弟弟回来了。”卫晗举杯,把酒饮尽。 正文卷 第194章 小烦恼 一顿饭吃得尽兴,骆大都督一行人从雅间出来,走下楼梯。 大堂里只剩下两三桌酒客,其中一道绯色身影最为显眼。 骆大都督眼角余光往那个方向一扫,升起一个念头:开阳王天天来吃,怎么不长肉呢? 再看盛三郎,一张脸虽然还俊朗,可比刚进京时圆润多了。 还是圆润点好。 不像开阳王,吃白食不说,还白吃了。 骆大都督腹诽着,走过去打招呼:“王爷吃酒呢。” 卫晗放下酒杯:“吃好了。” 他说罢起身,对骆笙微微点头,再与骆大都督打声招呼,往酒肆门口走去。 “那位就是开阳王吗?”盛二舅问。 骆大都督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正是。” “竟然如此年轻。”盛二舅感慨着,“笙儿的酒肆招待的果然都是达官显贵。” 骆大都督与有荣焉:“笙儿从小就有想法。” 这么一家酒肆,因是小姑娘开的,有百官勋贵聚集也不会招人非议。 他若是想要交好哪位大人,通过酒肆还是很方便的。 当然,他一时用不着这么干。 可也受益不少,原本对他不冷不热的林祭酒等人,如今见了他也有几分笑脸了。 他琢磨着这些老头子是想让他给打折吧? 打折?这可万万不行,他想花钱还吃不着呢,怎么能给那些人打折? 这时就听盛二舅小声道:“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开阳王好像还没给钱就走了。” 他其实也想忍住不问的,可家里在外头的产业都是他打理,对账之类要弄得清清楚楚,最见不得这个。 骆大都督咳嗽一声,没说话。 他早就想问问了,考虑到笙儿曾经扯过开阳王腰带,强忍着没问。 万一是笙儿想拿美食把开阳王哄到手呢? 他不能坏了女儿的好事。 骆大都督不吭声,骆笙却开口了:“开阳王预付了一万两银子,每次吃酒直接从预付的钱里面扣除。” 盛二舅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多,多少?” “一万两银子。” 盛二舅眼神发直:“这得吃好几年吧。” 盛三郎插话道:“要是每日都来吃,一顿按三百两银子算的话,勉强吃一个月吧。” 盛二舅身子晃了晃,不敢说话了。 他对京城的生活可能存在着误解,还是研究清楚再决定来不来京城置办产业吧。 骆大都督则语气莫名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闹半天是他误会了。 不过开阳王一个月吃掉一万两银子,这也不行啊,太不会过日子了。 但不得不说,开阳王家底挺厚的。 骆大都督也挺矛盾的,一会儿觉得开阳王不错,一会儿又觉得哪哪都是缺点。 到最后,一拍脑袋。 开阳王是好是坏关他屁事,他操心这么多干什么,明日还是带着舅弟一起去酒肆光明正大吃酒才是正经。 翌日一切如常。 骆笙把吃得心满意足的骆大都督与盛二舅送到酒肆门口:“父亲与舅舅先走吧,我留下打理一下酒肆。” 骆大都督点点头,看向骆辰:“辰儿呢?” “我与姐姐一起回。” 盛三郎眨眨眼。 表弟在酒肆连吃两日,“姐姐”叫得越发顺口了。 其实要是能吃一辈子表妹做的饭,让他叫姐姐也是可以的。 盛三郎想到终有一日要回金沙,满心怅然。 骆辰回到大堂,想了想,拿起一条白汗巾搭在肩头往后厨走。 盛三郎不由乐了:“表弟,你这样看着也不像店小二。” 骆辰淡淡反问:“哪个像?” 盛三郎摸摸鼻子,没话说了。 骆辰进了后院,就见一名黑脸少年挎着书袋从后门走进来。 “姑姑,我回来了。” 后厨中走出一个面容丑陋的妇人,手中端着一盘包子,柔声道:“小七饿了吧,净过手先吃包子垫垫肚子,等打烊再吃饭。” 黑脸少年匆匆擦了手,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包子皮薄馅大,汁水鲜香,烫得少年直吸气。 骆笙走出来,见小七吃得狼吞虎咽,嗔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小七把包子咽下,笑出一口白牙:“太好吃了。” 秀月拿帕子给小七擦了擦嘴角,笑道:“肯定好吃,那次姑娘听说你喜欢吃虾仁,今日特意选了新鲜的大虾做包子,包子馅是姑娘亲手调的呢。” 小七不好意思抓了抓头:“东家对我太好了。” 就只是让东家看了一下屁股蛋,不但供他读书习武,每日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想想真是太幸福了。 至于把他养大一些会不会送去“养鹅”,认真想想,其实也能接受…… 骆笙看着小七,目光温柔:“我与秀姑投缘,你是秀姑的侄子,那与我弟弟也差不多。” 夜色里,微风起。 少年眉如墨画,眸若点漆,一张白玉般的脸渐渐冷凝。 与弟弟差不多? 骆辰走了过去,微仰着头问骆笙:“他是谁?” 他不在京城的这些年,骆笙还认了个弟弟? “是秀姑的侄子。”见骆辰目光扫向秀姑,骆笙再道,“秀姑是酒肆的大厨,你这两日吃到的酒菜都是秀姑做的。” 少年根本没被敷衍过去,淡淡道:“包子馅是你调的。” “我偶尔会在厨房打下手。”骆笙从盘中拿起一个白胖胖的包子递过去,“要不要尝尝?” 骆辰移开眼,冷冷道:“不饿。” 骆笙转而递给小七:“小七再吃一个吗?” 小七忙点头,伸手去接。 一只手横伸过来,把包子拿了过去。 小七错愕看向骆辰。 骆辰平静看着他。 这黑小子,要是敢仗着骆笙的另眼相待耍横,他就不客气了。 小七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包子好吃,你趁热吃吧。” 盘子里还有好几个包子呢,东家的弟弟一副要杀了他的表情干什么? 骆辰睨他一眼,捏着包子走了。 “捏漏了会烫咧。”小七在后边喊了一声。 骆辰脚步一顿,加快了脚步。 等小七吃完包子去做杂事,秀月不安道:“姑娘,骆公子与小七好像合不来。” 骆笙笑笑:“无妨,骆辰嘴硬心软,不会欺负小七的。” 弟弟多了,也有些烦恼啊。 正文卷 第195章 有所求 东宫的阴云一直没有散。 永安帝那边迟迟没有反应,令人猜不透帝王心思。 到了换药的时候,太子妃冲到梳妆镜前看到左脸颊上那道狰狞伤口,发狂扫落了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崩溃痛哭。 桂嬷嬷早把其他人赶了出去,抱住太子妃轻声安抚:“太子妃,您要振作起来啊,就算为了小主子也要振作起来啊。” 太子妃怔怔落泪:“振作?我的脸毁了,你告诉我该如何振作?没有毁了容的女子能当太子妃乃至皇后的——” 桂嬷嬷忙掩住了太子妃的口:“太子妃,慎言啊!” 换做平时,太子妃根本不会说出这般要命的话,现在是真的失去理智了。 这也难怪,容貌对女子来说多么重要,更何况处在太子妃这个位置。 “慎言?”太子妃惨笑,“嬷嬷,我如今这个模样,慎言或是不慎言还有什么要紧呢?” 桂嬷嬷宽慰道:“太子妃,皇上那边并没有说什么,萧贵妃不爱管这些事,太子对您即便有所不满也不能如何,您可不要自暴自弃了。” 太子妃失魂落魄摇摇头:“太子现在不能如何,是因为我是父皇钦定的太子妃,可以后呢?” 等太子坐上龙椅那一日,成了大周最尊贵的男人,还能容忍一个毁了容的女子当他的皇后? 即便太子容忍,朝臣也会抗议的。 一国之母容颜受损,如何主持重大礼仪,如何接受诸邦朝贺? 那不成了天下笑柄? 翠红那个该死的贱婢,这样做比要她的命还狠! 这是让她眼睁睁看着失去一切。 “太子妃,您现在最大的困境就是容貌受损,倘若能把疤痕消除,麻烦也就迎刃而解了。” 太子妃因为吃醋算计侍妾,最多招致太子不满,怎么都到不了休妻的地步。 太子真要这么做,群臣也不会答应的。 可是容貌受损就不一样了,这是有碍大周体面的要命事。 太子妃抬起脸,直勾勾盯着桂嬷嬷:“太医说金簪刺得太深,刮掉了血肉,疤痕去不掉了。” “不是还有神医吗?” 太子妃一怔,喃喃道:“神医?” “是啊,太子妃,都说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想来消除一道疤痕不在话下。” 太子妃眼神渐渐亮起来,用力握住桂嬷嬷的手:“你说得对,我要请神医!” 神医难请,京城上下也是知道的。 太子妃对卫羌不做指望,想办法给娘家递了消息。 太子妃的娘家是北河望族,父亲现任鸿胪寺卿。 乔夫人接到消息哭肿了眼,转日一早就去了京郊请神医,几乎没有悬念被拒。 第二日再去,再次被拒。 如此一连三日,乔夫人受不住了,拉着乔寺卿哭诉:“老爷,您可要想个办法啊,不然元娘可怎么办啊。” 这三日乔寺卿也没闲着,千方百计打探神医的喜好。 打听来打听去,就打听到骆笙身上。 “夫人,我打探过来,放眼京城只有一个人两次请动了神医。” “是谁?” “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骆姑娘。” 一次是请动神医救醒骆大都督,一次是帮平南王世子请动神医给平南王取箭疗伤。 这两桩事若是有心打探,不难知道。 乔夫人愣了:“那个曾把元娘和二娘踹进水沟里的骆姑娘?” “就是她。” “可骆姑娘不是只会胡作非为吗?”乔夫人有些不信。 乔寺卿叹气:“胡作非为和请神医不冲突啊,谁知道骆姑娘怎么得了神医青眼呢。其实不止这两次,据说神医先前去开阳王府也有骆姑娘的功劳,不过此事没有定论。” 至于卫羌请骆笙帮忙的事,目前还没传出去,乔寺卿并没打听到。 乔夫人听着,脸色不断变化,最后忿忿道:“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生老病死,世上无人能避免。握着神医的关系,骆姑娘就不单纯是那个骆姑娘了。 “骆姑娘不是开了一家酒肆么,你晚上带着二娘去吃酒,找机会请她帮忙。” 乔夫人点头。 夫人也有夫人的圈子,骆姑娘在青杏街开了一家只在晚间开门的酒肆,她早就听说了。 只是想着几年前骆姑娘给两个女儿带来的伤害,外加自持太子岳母身份,她不愿去捧这个场。 没想到还是要去一次。 “对了,多带些银钱。”乔寺卿似是想起什么,提醒道。 乔夫人眼神微变:“老爷去过了?” 乔寺卿神色一凛:“没去过,就是听说很贵。” 实话是肯定不能说的,不然夫人问起钱从哪里来,他如何回答? 养外室的钱可不能断了。 说真的,那个有间酒肆多去几次,就要养不起外室了…… 乔夫人早早带着乔二姑娘赶到了有间酒肆。 酒肆正好刚开门。 “客官里面请。”红豆瞄了一眼,隐隐觉得跟在这位夫人身边的少女有些眼熟。 “有雅室么?”乔夫人问。 “雅室正好空着,客官随我来。”红豆领着乔夫人母女进了雅室,流利报了一串菜名和价格,“不知客官要吃些什么?” 吃什么?听了这个价格谁能吃下去! 乔夫人压下震惊,随意点了几道菜,而后把一个装了碎银的素面荷包塞入红豆手中:“可否请骆姑娘过来说话?” 红豆捏着荷包,笑眯眯问:“您是哪位呀?” “我是鸿胪寺卿的夫人。”乔夫人矜持道。 红豆眨眨眼,望着那眼熟的少女恍然大悟:“你是太子妃的妹妹,乔二姑娘?” 乔二姑娘绷着脸没有应声。 这贱婢没认出她来,她可忘不了。 那年骆笙把她踹下水沟,她慌乱之下抓住岸边一把草,就是这个贱婢挥着匕首把那把草给割断了。 她与姐姐成了落汤鸡,结果连一声道歉都没得到,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后来她的姐姐成了太子妃,她不再是寻常贵女了。 可是母亲说,正因为她姐姐成了太子妃,才要谨言慎行,免得给姐姐惹麻烦。 从那以后,有骆笙出现的场合她就躲得远远的。 没办法,见到这对主仆她就恶心愤怒,恨不得把当年的仇报了。 () 搜狗 正文卷 第196章 宠坏了 乔夫人见红豆直盯着小女儿瞧,皱眉把话重复一遍。 “乔夫人要见我们姑娘啊?”红豆抿了抿嘴,“您稍等,我去与姑娘说一声。” 至于姑娘会不会见,那就不一定了。 骆笙此刻正在后院树下坐着拿一个小榔头砸核桃。 小七今日不去上学,见状忙跑了过来:“东家,这种粗活我来做吧。” “砸核桃算不上粗活。”骆笙拍拍石凳示意小七坐下,随手抓了一把剥好的核桃仁递给他,“吃吧。” 小七把核桃仁塞入口中,吃得嘴巴鼓鼓的。 “慢点吃。”骆笙看着有些无奈。 十多年的山匪生涯,让小七与她所熟悉的人们格格不入。 这是命运弄人,对她来说只要弟弟还活着,别说是当山匪长大的,就是个乞儿她也觉得庆幸。 骆笙看着小七的眼神不觉温柔起来。 此时天尚未黑,晚霞坠在天际,亦倒映在少女眸中。 骆辰立在大堂通往后院的门口冷眼看着,唇角渐渐紧绷。 小七把核桃仁咽下,抢过骆笙手里的小榔头,笑呵呵道:“还是我来吧,东家您歇着。” 一榔头下去,核桃皮四处飞溅,核桃仁也碎成了渣。 黑脸少年尴尬举着小榔头,呆呆道:“这也太脆弱了。” 骆辰走过来,从小七手中拿过小榔头,拣起一个核桃轻轻敲开,把核桃仁完整剥出来。 少年动作熟练,力度适中,很快就剥了一小堆核桃仁,而后那双漂亮的眸子淡漠扫了小七一眼。 小七由衷赞叹:“你真会剥核桃。” 骆辰抖了抖唇角。 这黑小子是不是傻? 骆辰眼里的傻小子拿起一个核桃用力一捏,核桃就被捏开了,露出完整的核桃仁。 骆辰眼神直了直。 力气……这么大吗? 小七小心翼翼把核桃仁剥出来,捧到骆笙面前:“东家,吃核桃。” 骆辰唇角一下子绷直了。 这黑小子一点都不傻! 少年纤长白皙的手指伸出,把一碟核桃仁推到骆笙眼前。 他倒要看看姐姐吃谁的。 骆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平静把两个少年递过来的核桃仁倒进了手边小竹筐里。 两个少年皆愣了愣。 骆笙微笑:“既然你们都这么会剥核桃,那就一起剥吧,等会儿秀姑要拿这些核桃仁做琥珀核桃。” 骆辰:“……” 小七则高高兴兴应一声,拿起一个核桃咔嚓捏破了。 骆笙掸掸落在身上的碎屑,留下两个剥核桃的少年往大堂走去。 红豆迎面撞上骆笙,禀报道:“姑娘,乔寺卿的夫人在雅间坐着,想见您。” 骆笙先前因为去东宫做客,已经打探过太子妃的情况,一下子便反应过来:“太子妃的母亲?” “就是她,还带着乔二姑娘一起来了。” 骆笙略一沉吟,抬脚去了雅室。 乔夫人等在雅室中,心中焦灼。 骆姑娘恶名在外,不是好相与的,而太子妃那里可等不得了。 门口传来动静。 乔夫人见刚刚离去的丫鬟陪着一名素衣少女走进来,忙起身打了招呼。 骆笙微微颔首:“寺卿夫人。” 乔二姑娘跟着起身,心中恼火。 算辈分,骆笙是后辈;论身份,母亲是太子岳母。 就算今日是上门求助,姓骆的架子未免太大了。 骆笙视线往乔二姑娘身上落了落,问乔夫人:“不知寺卿夫人找我何事,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桌上摆着几样菜,此刻并没动过。 这放在有间酒肆是相当罕见的。 “怎么会。”乔夫人勉强笑笑,而后露出愁绪,“实不相瞒,我是有事来请骆姑娘帮忙。” “寺卿夫人先坐。”骆笙大大方方坐下来,不露声色接过红豆递来的茶盏。 求她帮忙? 这几个月陆陆续续找她开口说这话的,都是为了请神医。 果不其然,乔夫人接下来的话印证了骆笙的猜测。 “听闻骆姑娘与神医是忘年交,多次请动神医出手。我家中有人生病,实在没了法子,只好厚颜来请骆姑娘帮忙了。” “原来是这样。”骆笙放下茶盏,露出爱莫能助的神色,“恐怕要让寺卿夫人失望了。我与神医并不是忘年交,之前侥幸请动神医,是正好带去的礼物入了他老人家的眼。” “既如此,骆姑娘可否代为送礼?乔府定有重谢。” 骆笙摇头:“上一次去请神医时,神医就发话说以后不需要此类礼物了,让我少去烦他。”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想试一试。骆姑娘能不能透露一下先前给神医送去的是什么礼物?” “抱歉,我不能透露。”骆笙干脆拒绝。 乔夫人面色微变,指尖颤了颤。 乔二姑娘见母亲受挫,忍无可忍道:“骆姑娘,我母亲是真心实意来求你。你若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我们定会满足的。” 骆笙看向乔二姑娘,淡淡一笑:“乔二姑娘觉得我缺什么?” 乔二姑娘一滞。 骆笙收了笑,语气冷淡:“我自然知道乔夫人是真心实意来求我帮忙。可我也说了,神医言明以后不再买我的账,这个帮我帮不了。怎么,令堂真心来求,我就必须得答应?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霸道的事?” “你——” “二娘!”乔夫人喝止了女儿,向骆笙赔礼,“骆姑娘不要与她计较,这丫头被我宠坏了。” 骆笙微笑:“能理解。我也被我爹宠坏了。” 乔夫人一阵窒息。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怎么能这么气人! “骆姑娘,就请你再试试吧。无论能否请动神医,乔府都感激在心。”乔夫人语气带了哀求。 这样低的姿态,是乔二姑娘从没见过的。 她心痛又愤怒,却不敢流露出来。 母亲已经牺牲了脸面,她又怎么能任性呢。 “真的抱歉,我再去打扰神医会被打出去的,帮不上贵府这个忙了。” 乔夫人沉默许久,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今日叨扰了。” 冷眼看着乔夫人母女离去,骆笙陷入了思索。 乔寺卿府上是谁需要请神医呢? 回府的路上,骆笙交代蔻儿:“回头打听一下乔寺卿府上情况。” 正文卷 第197章 送别 蔻儿话多心细,转日就打听到了情况。 “乔府只有乔寺卿夫妇、乔二姑娘、乔公子四个主子。今日一早乔寺卿照常去了衙门,乔公子去了学堂……” 加之昨日来酒肆求医的乔夫人母女,也就是说神医不是为乔府四位主子请的。 “乔寺卿的双亲呢?”骆笙问。 蔻儿道:“乔家是北河望族,乔寺卿的双亲不在京城。” 不在京城,那就不是蔻儿一个小丫鬟能打听到的了。 骆笙心念微转。 能让乔寺卿夫人带着女儿亲自来求她帮忙,那位患者身份定然不简单。 乔寺卿的双亲与长女都有可能。 父母关乎着孝道与乔寺卿仕途,长女身为太子妃关乎着乔家将来荣耀。 乔寺卿双亲远在北河,凭直觉,不大可能把李神医请去看诊。 这样一来,需要神医的是太子妃的可能就大了。 有了这个推断,骆笙扬了扬眉梢。 那日她在东宫见到太子妃,可没瞧出气色不好。 那日,她还见到了朝花…… 骆笙出了大都督府的门直奔锦麟卫衙门,在衙门口遇到了平栗。 “三姑娘怎么来了?”许是顶着炎炎日头赶了一两个月的路,平栗看起来比离京前黑了些,语气温和依旧。 “来找我父亲。”对于骆大都督几个义子,骆笙态度不冷不热。 以往骆姑娘不把五位义兄当成兄长看,她若是态度太好,反倒奇怪。 更何况进京路上那一场刺杀至今真相不明,就是没有骆姑娘的作为在先,也热络不起来。 平栗显然习惯了这样的态度,笑着道:“我带三姑娘进去。” 骆笙微微颔首,走在平栗身后。 走在前边的青年身材高大,步伐有力,走了数步停下来等她跟上。 “义父,三姑娘来了。” 骆大都督忙把书卷一放,对着走进来的少女露出个笑脸:“笙儿怎么想着来这儿了?” “有事找您。” 骆大都督冲平栗点点头。 平栗退出去,把房门关上。 “笙儿有什么事?” “昨日乔寺卿的夫人来酒肆,让我帮忙请神医,被我拒绝了。”骆笙开门见山道。 骆大都督皱眉:“她为难你了?” “这倒没有,只是想着乔府是太子岳家,怕给父亲惹麻烦。” 骆大都督冷笑:“笙儿不必担心,为父不怕这种麻烦。” 骆笙如释重负,一脸好奇:“父亲知不知道乔府哪位病了,当家主母居然亲自来请我帮忙。” 骆大都督神色变得微妙:“乔府上无人生病。” “那是太子妃病了?”骆笙似是随口一问,心中微微一动。 看骆大都督的样子,太子妃不像生病这么简单。 骆大都督正准备糊弄过去,就觉衣袖被拽住了。 少女微仰着头,满是信赖:“父亲肯定知道吧?” 骆大都督到嘴边的敷衍硬生生咽了下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现在糊弄女儿,万一以后太子妃的事传开呢? 太子妃容貌受损,一旦因此被废,必然瞒不住。 他要是现在说了瞎话,将来女儿知道了该怎么看他? 不能辜负女儿的信任。 骆大都督扫一眼门口,放低了声音:“这话笙儿听了,莫要外传。” “女儿明白。”骆笙松开骆大都督衣袖,唇角微扬。 “太子妃被一名宫婢刺伤了脸,据说落疤了。” 骆笙震惊:“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宫婢?” 骆大都督亦是感慨:“确实有些出人意料,那名宫婢是伺候玉选侍的……” 骆笙面色平静听骆大都督讲了个大概,一颗心却拧紧了。 刺伤太子妃的是宫婢……还是朝花? “具体的为父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了一些风声,笙儿记得切莫外传。” 锦麟卫指挥使是外臣,掌握的稽查之权可不是用来查天子家事的。 “女儿知道。”骆笙笑着应了,话题一转,“听说舅舅要回去了。” “你两个表兄马上要参加秋闱,家里事多,你二舅不得不早些回去。等你二舅走的那日,你和辰儿都去送送。” 骆大都督说着,心情就开始沉重了。 自从舅弟来了,每晚都由他陪着在酒肆吃,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他真是舍不得舅弟走啊! “过得可真快,一眨眼笙儿从金沙回来小半年了。”骆大都督感慨着。 太快了,舅弟才来就要走了。 骆大都督似是想起什么:“对了,笙儿,你开了酒肆,今年秋狩还随不随为父去?” “秋狩?”骆笙眼神微闪,“我都把这个给忘了。” 骆大都督不由笑了:“以前你不爱参加那些小姑娘的诗会、花宴,就是秋狩最积极。” “去,当然去。” 秋狩啊,她或许找到让朝花与秀月碰面的机会了。 回到闲云苑,骆笙就问起红豆秋狩的事。 “往年参加秋狩的都有什么人?” 红豆掰着指头数了数:“皇上会带着萧贵妃去,太子与太子妃也会去,再然后就是一些宗室子弟和武将勋贵了。” 骆笙转了转手腕上的金镶七宝镯:“太子不是最宠爱那个玉选侍么,会不会带她去?” 红豆努力回忆了一下,摇头:“太子好像只带太子妃去过。” 骆笙一想,随即了然。 平南王府一家最会做表面功夫,卫羌还只是太子,当然会给足太子妃体面。 不过今年太子妃“病了”呢。 想到这里,骆笙笑了笑。 又过了两日,骆大都督带着骆笙几人在郊外长亭送别盛二舅。 “三郎,你留在京城,不得给你姑父添麻烦!”盛二舅板着脸叮嘱盛三郎。 盛三郎笑得那个乖巧:“父亲放心,我肯定老老实实的,绝不给姑父和表妹添麻烦。” 别以为他感觉不出来,父亲大人此刻看他相当不顺眼。 他可要坚持住,不能在最后关头被嫉妒心发作的父亲拎回去。 盛二舅见实在找不出儿子的茬,没好气嗯了一声,握住骆大都督的手:“姐夫,我走了。” 骆大都督用力拍了拍盛二舅手背:“舅弟一路顺风,等到大郎他们高中,早些打算进京啊。” “一定的!” 盛二舅走出几步转过身来,语重心长道:“笙儿,你的酒肆可要好好开啊。” () 搜狗 正文卷 第198章 酒肆要歇业 酒肆自然是会好好开下去的。 有这间酒肆在,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乃至各府女眷,只要骆笙想,就能接触到。 于骆笙来说,这不是一家酒肆,而是一张大网,帮她网住某些人。 等到秋狩将近的日子,有间酒肆大堂内的显眼处摆出一个牌子,令酒客一进门就能瞧见。 只见牌子上写了几个大字:秋狩期间歇业。 牌子摆出的当日,第一个来酒肆的是赵尚书。 赵尚书看到牌子就是一愣,而后问招待他的店小二红豆:“秋狩期间歇业,这是什么意思?” 红豆随意瞄木牌一眼,很是诧异:“您没看明白吗?等到秋狩的时候咱们酒肆就关门啦。” 赵尚书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抖着胡子道:“我是问为何秋狩期间会歇业!” 恰在这时钱尚书走进来,听见赵尚书的话不由愣了:“歇业?什么时候?” 赵尚书一侧身,指着被他挡住的牌子道:“你看看。” 钱尚书一看,大吃一惊:“这,这是何意?” 赵尚书默默翻了个白眼。 看吧,谁看到了都得这么问。 女掌柜挤开红豆,解释道:“二位客官,是这样的,过几天我们东家要去秋狩了,来去怎么也要个把月,所以咱们酒肆就先关门了。” “等等。”赵尚书听出不对劲来,“骆姑娘要去秋狩,酒肆为什么关门?” 这两者有关系吗? 他好歹是刑部尚书,虽然不擅长破案,也能一针见血指出问题。 女掌柜正斟酌着措辞,就听红豆理直气壮道:“我们姑娘要带大厨去啊,酒肆不关门谁做菜?” “带大厨?”赵尚书与钱尚书异口同声,一脸震惊。 看在两个老头是熟客的面子上,红豆态度颇好解释道:“我们姑娘现在就吃着酒肆大厨做的饭菜顺口,当然要带去啦。” 赵尚书与钱尚书对视一眼,皆神色沉重。 马上要一个多月吃不到有间酒肆的酒菜? 这还让人怎么活! 骆姑娘只吃着酒肆的饭菜顺口,谁不是呢? 赵尚书余光扫到从后院走进大堂的一道素色身影,甩袖走了过去。 骆笙平静看着他:“赵尚书有事?” “骆姑娘,酒肆说关门就关门,一关还是个把月,会不会有点影响生意?” “影响生意?”骆笙眨眨眼,“不会啊。等酒肆重新开业,说不定来的酒客更多。” 赵尚书一滞,不甘心再劝:“可停下来的这段时间,不就没有生意了。” 骆大都督的女儿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怎么能这么任性呢? “没有也无妨,反正这些日子赚了不少,该让在酒肆忙乎的人好好歇歇了。” 忙个屁! 说这话的若是下属,赵尚书恨不得跳起来骂。 就这么一间小酒馆,一晚上只招待十桌客人,不算掌柜与大厨,足足有四个店小二,还有打杂的数人。 这能叫忙? 据说等酒肆打烊,这些人还有饭吃! 他都想好了,等他将来致仕不当尚书了,就托骆大都督来问问,看能不能在酒肆兼个账房先生。 钱不钱的不重要,管饭就行。 钱尚书一拍赵尚书肩头,叹气道:“赵兄,咱们还是先吃酒吧。” 赵尚书只得点头。 两个老尚书怀着沉重的心情随意拣了一张桌子落座,而后看一眼对面的人,齐齐色变。 不好,怎么和老钱(老赵)坐一桌了?那等会儿谁请客? 二人沉默着,直到红豆问要吃什么菜,还没人吭声。 “二位客官慢慢想,想好了喊我就行。” 钱尚书到底脸皮薄一点,咬牙道:“来两壶烧酒,一份油淋仔鸡、一盘卤牛肉吧。” “再上两盘鲅鱼水饺。”赵尚书跟着道。 “好嘞。”红豆笑眯眯应下,去传菜。 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 赵尚书与钱尚书忙起身见礼:“殿下。” 进来的是卫羌。 “二位大人不必多礼。”与两位尚书打过招呼,卫羌走到一处桌子坐下。 这是他第三次来吃酒了。 他发现有间酒肆成了他心情苦闷的时候除了去玉娘那里又一个去处。 在这里叫上一壶橘子酒,两样小菜,这么慢慢喝到快打烊,整个人都能放松些。 仿佛回到了少年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父母的打算。 那时候他钟爱的少女是他的未婚妻。 橘酒入口,只觉满口酸涩。 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这是赠给二位大人的小菜。” 卫羌不由看过去。 赵尚书与钱尚书齐齐抬头,一脸惊喜。 赠,赠菜? 他们莫不是听错了吧? 骆笙把四碟小菜放下来,解释道:“我记得赵尚书是咱们酒肆开业第一日来的老客,加之酒肆很快就要歇业,所以送几样小菜聊表心意。” 赵尚书一听,那叫个心花怒放,得意瞄了钱尚书一眼。 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赠菜。 看看,今日能吃上全是他的功劳。 钱尚书本来已经在心里决定与赵尚书绝交,此时也悄悄改了主意。 罢了,看在赠菜的份上先做着酒肉朋友吧。 一道声音在门口处响起:“酒肆要歇业么?” 同样想问这个问题的还有卫羌。 他刚找到一处偶尔能消愁的去处,竟要关门了? 走进来的是卫晗。 他没有看别处,视线直接锁定立在赵尚书桌边的少女。 骆笙看过来,无奈指了指木牌:“那么显眼的牌子立在那里,王爷都不看看吗?” 卫晗这才发现了木牌的存在。 看清上面的字,他微微皱眉:“原来是要去秋狩。骆姑娘带着酒肆大厨去么?” “对,带着厨子去。”骆笙不冷不热回了,走向柜台。 卫晗目光追逐着那道身影,眸光转深。 别人都以为有间酒肆的酒菜是那个从不露面的厨子做出来的,他却知道,骆姑娘的厨艺还在那名厨子之上。 骆姑娘把酒肆关门带着厨子去秋狩,难道只是为了让厨子给她打下手? 卫晗举步走到窗边落座,在心底轻轻叹口气。 他不在意骆姑娘会做什么惊人的事,只希望她不要陷入麻烦中,影响酒肆长久开下去。 嗯,有麻烦也无妨,反正秋狩他也在。 正文卷 第199章 提醒 有赠菜,赵尚书与钱尚书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 至于酒肆很快要歇业——吃饭的时候,不想这么糟心的事儿。 卫晗一顿饭则吃得安安静静。 来去都是一个人,不安静也不行。 至于卫羌——自从那次请了一次客,再也不敢轻易开口说做东这种话了。 一个黑瓷罐映入眼帘。 正闷头喝酒的卫羌抬眸,就见骆笙不知何时走过来,立在桌前。 “这是——”卫羌带着酒气开了口。 他喝了一壶橘子酒、一壶烧酒,隐隐有些头晕。 “腌萝卜皮。”骆笙笑盈盈道。 卫羌不自觉皱眉:“今日没点这道菜。” “赠送的。” 卫羌心里一惊,酒醒了两分:“今日花销不大,为何会有腌萝卜皮赠送?” 一道凉凉视线不知从何处投过来。 卫晗捏着酒杯,面无表情。 他也想知道原因。 “因为酒肆要歇业,今日来吃酒的客人都有腌萝卜皮赠送。”骆笙说罢,向卫晗走去。 卫羌盯了少女背影一瞬,再垂眸看着静静摆在桌面上的黑瓷罐,一时心情复杂。 他还记得那次带了一罐腌萝卜皮给玉娘,从玉娘脸上看到的感动。 而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去过玉娘那里了。 骆笙微微扬了扬唇。 有了这罐腌萝卜皮,卫羌就有了去见朝花的台阶。 而腌萝卜皮是从有间酒肆得到的,顺口提到酒肆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只要朝花想见秀月,听到她会带酒肆大厨参加秋狩的消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她相信以朝花的聪明能够做到。 卫晗默默看着拎着黑瓷罐的少女在他面前站定,明眸流波,唇角轻扬,似是想着什么高兴事。 想一想骆笙是从哪一桌过来的,年轻的王爷隐隐有些不快。 他才是酒肆的老顾客,骆姑娘却先给太子腌萝卜皮,还给的如此愉快,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扫一眼桌上摆着的四碟赠菜,忽然觉得那晶冻一般的水晶虾仁、金黄酥脆的茴香豆、碧绿酸甜的酱瓜、拌了红油的笋丝都没了滋味。 这些赠菜是他答应保守秘密换来的,岂是太子那样不劳而获。 “给王爷带走的赠菜。”骆笙把黑瓷罐放下,转身便走。 “骆姑娘。”卫晗喊了一声。 骆笙转过身来,神色冷淡:“王爷还有事?” 卫晗忽然没了话说。 好像又被嫌弃了。 “多谢。”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看着骆笙向赵尚书那桌走去。 一时酒散。 回大都督府的路上,骆辰突然开口问:“姐姐与开阳王很熟?” “不算熟。”天上弯月如钩,冷冷清清,骆笙语气更冷。 骆辰深深看她一眼,道:“我听说姐姐扯掉过开阳王腰带。” 骆笙嘴角微抽,很快恢复了淡定:“那是过去的事了。” 跟在身后的石焱一听,脸都黑了。 听听骆姑娘这始乱终弃的论调,太无情了啊。 这个事怎么能过去呢! 骆辰也被骆笙若无其事的态度给惊呆了。 他以为骆笙好歹会脸红一下。 “打听开阳王干什么?”骆笙不紧不慢往前走着,随口问了一句。 骆辰表情严肃起来:“今晚他看了姐姐十二次。” 石焱呆了呆。 有这么多吗? “是么?我没注意。”骆笙蹙眉揉了揉骆辰的头,“你注意这个做什么?” 小小年纪,莫不是太闲了? 回头跟骆大都督说说,给骆辰再请两个先生吧。 “不要摸我的头。”骆辰皱眉躲开。 一个男人总是盯着他姐姐看,难道他不该给提个醒? 想一想这个姐姐是骆笙,骆辰又有些茫然。 或许真的不需要提醒的。 这世上能占骆笙便宜的男人,大概不存在。 踏着月霜回去的还有卫晗。 偌大的开阳王府因为只有一个主子而显得有些冷清,就连那随风飘摇的一串串大红灯笼都添不了多少热闹。 卫晗踏入书房,默默看了一会儿书,走向书架背后从一处暗格拿出一把弓。 弓很普通,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柔软却带着薄茧的指腹抹过弓弦,男人唇角不自觉带了笑意。 今年的秋狩,似乎可以期待几分。 此刻赶回宫中的卫羌立在岔路口微微犹豫了一下,看一眼手中黑瓷罐,抬脚踏上了一条青石路。 路越走越偏,好在是在宫中,处处灯火通明。 卫羌推开小院的院门时,心情复杂难言。 他以为要很长一段时间眼不见为净,可拎着这罐腌萝卜皮,还是不自觉走到了这里。 青儿见到卫羌,震惊得手中绣筐都掉了下来:“殿下——” “你们选侍呢?” “选侍在里边。”青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选侍,殿下来了!” 卫羌越过青儿往里走去。 一道纤细身影屈膝下拜:“殿下。” 卫羌走进去,把那罐腌萝卜皮放到桌几上。 朝花看了一眼,心中一动。 他又去有间酒肆了? “殿下出宫了?”朝花因着这罐萝卜皮轻轻抬头,柔声问道。 看着那张清瘦苍白的脸,卫羌压在心里的火气散了些,淡淡道:“嗯,去了骆姑娘开的酒肆。” 朝花笑笑:“看来殿下很喜欢那家酒肆。” 卫羌不由想到了酒肆外迎风招展的青色酒旗,还有大堂里的酒香。 在那里,确实有种难得的自在。 看着比以往多了几分柔顺的女子,卫羌心情不错:“那里确实不错,只是以我的身份常去多有不便。” 朝花爱惜抚着装萝卜皮的黑瓷罐,语气满是遗憾:“是啊,要是换作寻常身份,妾也想去这家酒肆尝尝。能做出这样好吃的腌萝卜皮,酒菜一定十分美味。” 见朝花难得露出几分向往,卫羌笑笑:“以后会有机会的。” 他现在只是太子,未免束手束脚,等将来……可以把有间酒肆的大厨招进宫来。 “酒肆是骆姑娘开的,妾听闻骆姑娘行事肆意,以后或许就不开了。” 卫羌一听,不由笑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骆姑娘确实任性了些,今年秋狩还打算带着酒肆的厨子去,酒肆要歇业。” “是么?”朝花带着几分意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正文卷 第200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几乎就在牌子摆出来的第二日,有间酒肆的熟客就都知道了酒肆即将歇业的消息。 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出望外的非骆大都督莫属。 笙儿要带着酒肆大厨去秋狩!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厨要给笙儿做饭啊。 给笙儿做饭,还愁他这当爹的没一口饭吃? 一连几日,骆大都督高兴得哼小曲儿,令锦麟卫上下一头雾水,暗暗怀疑大都督中邪了。 愁的自然是赵尚书等人。 皇上出宫放风一般都不乐意带着文臣,而是把他们留下处理政务。 毕竟都去玩了,谁干活呢? 再者说,他们这把年纪了,长途跋涉跑去山林打猎也受不住啊。 去不成,有间酒肆歇业,愁! 永安帝上朝时敏锐察觉某些老臣情绪波动有些大,一时间连几个想议的事都默默延后了。 还是等秋狩回来再说吧。 有间酒肆歇业前一日。 这日打烊比往日要早一些,大堂里灯火通明,香气诱人。 眼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骆笙开口道:“明日酒肆就要歇业,我来安排一下。” 众人放下筷子,乖巧看着骆笙。 万一表现不好被留下,那就没法活了。 “红豆、秀姑和小七随我去秋狩,其他人在酒肆等我们回来。” 对小七的安排,骆笙颇费了一番思量。 带小七去秋狩,肯定没有留在京中安全。 可是小七是她的弟弟,镇南王府的小王爷,她再担心小七的安全也不能把他当成金丝雀关在笼子里。 她的弟弟需要见识一下更广阔的天地,认识一群更出众的人。 至于杜飞彪与陆虎,二人毕竟是山匪出身,只要不惹事,就作为秀月的大侄子留在酒肆劈柴烧火好了。 带去秋狩,自然没有这个必要。 络腮胡子一听这个安排,脸都急红了:“东家,小七长这么大从来没与我分开过啊!” 倒不是真的担心小七,这些日子东家和秀姑对小七的好他都看在眼里呢。纯粹是想着被留下就吃不上秀姑做的饭菜了,难以接受。 小七一见络腮胡子如此,忍不住求情:“东家——” 他现在知道了,东家面冷心热,根本不是女魔头。 也因此,才敢求情。 骆笙伸手揉了揉小七的头,笑眯眯道:“小七若是舍不得你大哥,一起留下也可以。” “我舍得!”小七脱口而出。 络腮胡子的脸由红转黑,心痛望着黑脸少年。 小七变了啊—— 小七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大哥,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络腮胡子黑着脸没理他。 壮汉就比络腮胡子淡定多了。 他就知道没他们什么事。 与其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求秀姑多做些好吃的呢。 “姑姑,侄儿真的舍不得您啊。”壮汉虎目含泪望着秀月,情真意切。 秀月哭笑不得,安慰道:“今日我特意多做了一锅扒锅肘子,留着给你们吃。” 壮汉眼睛一亮:“原来那锅扒锅肘子是给我们留的。” 秀月笑笑:“扒锅肘子在三伏天能放上十日不坏,如今天凉下来了,能放更久。” “能放再久有什么用哩,最多两日就吃完了。”络腮胡子心痛道。 “还做了一些烤馕,五香味的。” 壮汉与络腮胡子听了大为感动,齐声道:“姑姑,您对侄儿可太好了!” 这样的姑姑,怎么早没有呢。 秀月默了默。 这样的大侄子,她不想要了还来得及吗? 骆笙看向石焱。 一直看热闹的小侍卫登时头皮一麻,心生不妙的预感。 不是吧,他不是默认要去秋狩的吗? “这次出京时日不短,你就留在骆府吧,酒肆这边有什么事还能处理一下。” “东家!”石焱只觉一道惊雷狠狠劈到头上,劈得他头晕目眩。 “事情就这么定了。” “骆姑娘!”小侍卫垂死挣扎。 他现在想起来了,他是开阳王的人! 主子去秋狩肯定会带着他的,怎么能被骆姑娘留下呢。 骆笙弯唇笑笑:“王爷吩咐你来骆府养鹅。” 石焱呆了呆。 忘记了,他以为他只是有间酒肆最优秀的店小二兼打手。 盛三郎重重一拍石焱肩头:“三火,好好照顾我表妹的鹅,等我们回来。” 石焱这小子,平时还总想跟他争最佳店小二的名头,现在看出身份不同了吧? 就是表妹不带他去,姑父也会带他去的。 心情愉悦的盛三郎回府的路上神采飞扬。 石焱则成了霜打的茄子,步伐沉重辍在后面。 “姐姐。”骆辰开了口。 骆笙看向他。 少年一脸嫌弃指了指跟在秀月身边的黑脸少年:“秋狩为何还要带他去?” “正好给你做个伴。” 骆辰紧锁眉头,不满道:“我不需要他作伴。” 骆笙微笑:“我觉得你需要。” “我不需要。”少年冷了脸,有些恼火。 骆笙就是偏心,什么给他作伴,明明是想带着那黑小子出去玩。 骆笙习惯性揉了揉骆辰的头,笑眯眯道:“你身体弱,其实应该留在京中好好养着,长途跋涉去狩猎挺让我担心的。” 骆辰浑身一僵。 威胁,这绝对是威胁! 父亲最听骆笙的话,她回去若是这么对父亲说,他定然会被留下。 “真的不需要玩伴吗?”月色下,少女笑意温柔,落在骆辰眼里却堪比女魔头。 “需要。”骆辰挤出这两个字,走到小七跟前,不耐烦抓起他的手。 小七错愕,随后咧嘴笑了:“我以前打过獾子呢,獾子肉可好吃了。” 骆笙看着牵手的两个少年,满意笑了。 东宫里,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太子妃自毁容后第一次站在卫羌面前,压抑着怒火问道:“听说殿下要带着玉选侍去秋狩?” 卫羌把书卷一放,淡淡道:“太子妃受了伤,需要好好休养。我让一两名侍妾随同伺候,有问题么?” 每一年的秋狩,为了不惹人非议他都是与太子妃同去,不带任何侍妾。 而今年不一样了。 太子妃毁了容,出现在外人面前就是丢皇室脸面,他带着侍妾去无可厚非。 “殿下带别人可以,带玉选侍不成。” 正文卷 第201章 红李 卫羌视线落在太子妃面上。 太子妃生着一张鹅蛋脸,也算是气质温婉的美人儿,此时面上却罩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察觉被打量,太子妃明知面上有薄纱遮掩,还是下意识别开脸,把没受伤的半边脸对着他。 卫羌淡淡反问:“为何不能带玉选侍?莫非我要带哪个侍妾,还需太子妃同意?” 太子妃拢起的指尖颤了颤,冷冷道:“殿下就不怕父皇见到玉选侍,想起她偷服避子药的事?” 卫羌脸色冷下来:“父皇日理万机,不会记着这些琐事,我劝太子妃莫要操心了。” “殿下,玉选侍这样羞辱你,难道你就毫不介意?”太子妃声音微扬。 卫羌神色更冷:“介不介意,更无须太子妃操心。” 介意么?他当然是介意的。 若是不介意,当时他又怎么会大发雷霆,命玉娘搬出玉阆斋。 可要说介意到把玉娘从此丢到一旁的地步,倒也不会。 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从来不是玉娘。 他只是隔着玉娘,思念那个人罢了。 卫羌收回思绪,冷漠看着太子妃:“太子妃与其操心父皇会不会想起玉选侍的事,不如多想想自己吧。” 太子妃浑身一震,脸色越发惨白。 短短时日,她本来丰腴的身材成了单薄的纸片,似是随时都能被风吹跑。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藏着不甘。 倘若她的太子妃之位毁于那个贱婢的金簪一刺,她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失魂落魄离开的太子妃满心只想着一件事:到底怎样才能请到神医! 书房中烛火跳动,光线暗了下来。 卫羌静坐片刻,走出书房向玉阆斋去了。 翌日正是钦天监推测的好天气,晴空万里,宜出行。 蔻儿立在门口石阶上,哭湿了手绢:“姑娘,您可早点回来呀,外头到底不如家中舒坦,要是晒黑了、累瘦了可怎么办呀……” 红豆忍无可忍,怒道:“蔻儿,你都哭诉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有完没完了?” “我这不是担心姑娘嘛。出门这么久没有我跟着,你又是个不行的,我能不担心吗?” 红豆撸了撸袖子:“你说谁不行?你再哆嗦一句试试!” “别闹了。”骆笙出声制止了两个丫鬟的拌嘴。 另一边,一群姨娘正围着骆晴与骆玥七嘴八舌叮嘱。 “两位姑娘第一次出门这么久,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是啊,二姑娘记得照顾四姑娘一些,四姑娘年纪小。”六姨娘偷瞄了骆笙一眼,见她没注意这边,压低声音嘱咐,“要是四姑娘不小心得罪了姑娘,二姑娘可要帮一把啊。” 另一名姨娘小声道:“不行还是如往年一样不去了吧,以前两位姑娘都不去的。” “对,对,对,还是家里好,大姑娘不就不去么。”这话立刻引起几位姨娘附和。 骆玥忍无可忍道:“姨娘们莫要乱操心了,我和二姐能有什么事。” 以往不去,是因为三姐太霸道,压根就不许她们去。 今年好不容易可以去了,为什么不去。 大姐是不爱热闹,又快要出阁了,才不去的。 见四姑娘不耐烦的样子,一群姨娘默默叹口气。 她们也不想这么操心啊,可一想两位姑娘要与三姑娘朝夕相处个把月,心就揪得慌。 两位姑娘如花似玉,要是缺胳膊少腿回来可怎么办啊。 骆辰立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一群姨娘依依不舍送行,唇角紧绷。 这些姨娘对二姑娘和四姑娘倒是挺关心。 再瞥一眼神色淡淡的素衣少女,不由气结。 骆笙这个傻瓜,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排挤了? 少年大步走过去,皱眉问骆笙:“走吗?” 骆笙点点头,喊了骆晴二人一声:“该走了。” 骆樱冲几人挥手告别。 一共两辆马车,骆笙与骆辰坐一辆,骆晴与骆玥乘一辆。 以骆辰的身份本该骑马,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骆笙要他坐了马车。 骆辰并不逞强。 他身体虽好了不少,还是比不得小七那样的,要是骑马撑到地方病倒了,难道眼巴巴看着骆笙与小七玩? 骆辰掀起车窗帘,往外看了看。 小七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崭新胡服,骑在骏马上显得精神抖擞。 少年轻轻哼了一声,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骆辰。”骆笙喊了一声。 骆辰扭过头来。 “吃点心吗?”骆笙指了指小桌几上的漆盒。 “吃。”骆辰从中拈起一块玫瑰糕吃下,忽然觉得心情好起来。 各府车马从四面八方往皇城的方向汇聚,而后形成一条长龙,缓缓向城外游去。 帝王出行乃是盛事,城中百姓把路两旁挤得满满的瞧热闹。 骆笙坐在车里,就听外头时不时响起惊呼。 “快看,那就是开阳王吗?” “哪个?” “穿绯衣的那个!” “嘶——开阳王真好看啊。” “又年轻又好看,听说还没娶王妃呢。” 紧接着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夹着羞涩与兴奋。 红豆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撇嘴道:“怎么就议论开阳王呢?明明皇上与太子更威风吧。” 骆辰实在觉得这丫鬟有些笨,淡淡道:“议论皇上与太子可能有杀头之祸,没人敢胡说。以开阳王的身份应该就行在銮驾之后,他又年轻又好看又没娶王妃,不议论他议论谁?” 又年轻又好看? 挑起车窗帘的骆笙目光游走寻觅着太子车驾,听到这话下意识往那道绯色身影上落了落。 恰在这时,那人回眸一瞥。 二人之间隔着车马,这一瞥自然不会与骆笙目光相接。 那个回眸更像是一个随意的动作,没有任何含义。 道路那侧的人群中却爆发一阵骚动嬉笑,香囊、手帕、鲜花等物如雨点般向那道绯色身影掷去。 骆笙轻轻抿唇。 又年轻又好看,又能招蜂引蝶。 “哇,掷果盈车啊!”红豆最爱凑热闹,顺手抓起一个红李投了过去。 “红豆!”骆笙沉着脸嗔了一句。 红豆忙缩回车厢中。 骆笙便见那人于香囊花雨中抓住那颗红李,随后看过来。 二人目光相触。 那身着绯衣的男子弯了弯唇角,咬了一口红李。 正文卷 第202章 中途 那人身姿笔挺坐于马上,淡漠疏冷的表情因一只红李多了几分烟火气。 沿路看热闹的人群里传来更热烈的欢呼尖叫。 这一次,掷向他的物件就更多、更杂了。 手帕绢花只是寻常,还有小娘子一心急把才买的肉烧饼投了过去。 卫晗灵活躲避着某些可能造成重伤的物件,等到这阵急雨过去,把手中红李再咬了一口。 李子不大,酸酸甜甜。 卫晗回眸再看一眼那辆青帷马车,却发现那探出头来的少女早已放下了车窗帘。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红李,微微有些茫然。 骆姑娘为何扔一个李子给他? 是怕他渴了? 琢磨了一下,微微摇头。 按说不会对他这么好。 总不会是混在那些香囊、手帕里,想砸他一头包吧? 或者是提醒他看她? 卫晗胡乱想着,只觉手中红彤彤的李子还挺甜的。 “王叔。”一道声音响起。 卫晗侧头看去。 卫羌同样骑着马,穿一身绣金纹的玄色胡服,指着红李笑笑:“王叔喜欢吃李子?” 卫晗垂眸看了看李子。 他平时不大吃这些,似乎也谈不上喜恶。 再说,他喜欢还是不喜欢,为何要告诉关系一般的侄子? 没有等到回答,卫羌带着几分调笑道:“投掷红李的小娘子见到王叔吃了她的李子肯定极开心,说不准要炫耀一辈子。” 名动天下的开阳王吃了她投掷的李子,这对寻常小娘子来说确实是值得炫耀一辈子的谈资。 听卫羌如此说,卫晗只是笑笑,并没有与之多谈的念头。 谈论这只红李,好似在谈论骆姑娘。 他不喜欢这样。 卫晗把红李吃完,淡淡道:“殿下要落后了,该跟上了。” 卫羌看了卫晗一瞬,一夹马腹。 刚刚那只红李,似乎不是从夹道百姓中扔出来的呢。 车厢里,骆笙正训斥红豆:“胡乱扔什么东西。” 红豆眨眨眼:“婢子觉得好玩嘛,您看好多小娘子向开阳王扔东西呢,我还看到有人扔了一只绣花鞋。” 低头看一眼摆在小几上的红李,红豆迟疑看向骆笙:“姑娘,您是不是觉得扔李子有些浪费了?” 小丫鬟伸手拿起一个李子递到骆笙面前:“您吃个李子消消气,以后婢子不乱扔了。” 记住了,不能扔吃的,扔吃的姑娘会生气。 骆笙垂眸看一眼红李,一想那个人大大方方吃李子的样子,哪还吃得下去。 “放下吧。” 一只手伸出,把李子接过去。 骆笙看向骆辰。 少年手中托着红李,神色有些严肃:“开阳王肯定以为李子是姐姐扔的,所以才接住吃了。” 这分明是在占骆笙便宜。 “你想说什么?”骆笙笑了笑,恢复了平静。 罢了,一个李子而已,不代表什么。 先前骆姑娘扯掉了开阳王的腰带不也没怎么样,难道因为一只红李,她还需要向那个男人负责不成? 负责是不可能的。 骆辰看着骆笙,见她容色冷淡,眉微微一皱:“姐姐是不是还想着苏曜?” 要是这样,似乎更糟。 听骆辰提起“苏曜”这个名字,骆笙愣了愣。 金沙与京城仿佛是两个世界,她几乎忘了这个人。 骆辰见骆笙愣神却误会了,冷冷道:“苏曜还不如开阳王。” 见骆辰如此,骆笙反而来了兴趣,不动声色问道:“为何这么说?苏曜温润如玉,生得又好,哪里不如开阳王?” 骆辰冷笑:“盛佳兰害你就是因为苏曜,金沙县有位钱举人,女儿因不愿意出阁投缳自尽,据说也是因为苏曜。这两桩事苏曜若是牵扯其中,说明其人面兽心,若是没有牵扯其中,说明他就是个霉星。这样的人你不躲远点,还要凑上去不成?” 说到这,少年狠狠咬了一口红彤彤的李子,没好气道:“真要挑一个,还是开阳王吧。” 开阳王虽然也不怎么样,比起苏曜还是强多了。 “你小小年纪整日琢磨这些干什么?等到了地方我教你练练箭法,争取打一头獾子,到时候烤獾子肉吃。”骆笙平静说着,心中却为骆辰的敏锐吃惊。 一听打一头獾子,少年冷哼一声,闷头吃起李子。 不就是听那黑小子说打过獾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不用打,也有的吃。 见少年终于安静下来,骆笙微松口气,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耳边是咔嚓咔嚓的声音,好像松鼠在啃食。 骆笙睁开眼,就见红豆捧着一只李子吃得正欢。 见骆笙睁开眼,小丫鬟忙问:“姑娘吃不?” “李子就这么好吃?”骆笙皱眉。 她不记得从吃食上苛待过他们几个,非要这时候吃李子扰人清静。 红豆抿嘴笑:“婢子见开阳王吃得那么欢,想着这盘李子应该挺甜的。姑娘真的不尝一个吗?” 骆笙嘴角微抽,再次闭上眼睛。 围场就在北河地界,距离京城不算远,若是快马加鞭一日也就到了。 这样一支队伍自然快不了,中途免不了住宿歇脚。 住宿自是不用操心,早有沿路官府驿站安排妥当,而每次歇脚用饭就不是那么正好能赶到地方了。 转日晌午,队伍就在荒郊野岭安营扎寨,准备午饭。 一溜十数口大锅架了起来,这是供给勋贵大臣及家眷的饭菜。另有炉灶架起,围着几个御厨,这自然是给皇上、太子等人开的小灶。 大锅饭味道如何,谁吃谁知道。 骆大都督溜溜达达,就晃到了骆笙那里,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 这是在做什么菜? 奈何围了一圈人,看不清里面情形。 骆大都督快步走过去,咳嗽一声。 先发现他过来的是骆晴。 “父亲。” 听到这声招呼,围着的众人这才纷纷回头行礼。 骆大都督哪顾得这些多余的,眼睛几乎要黏在那口架起的铁锅上了。 锅中翻滚着汤水,那令人垂涎的淡淡酸味就是由此传来。 “黄椒酱。”骆笙淡淡吩咐一声。 红豆把一个揭开盖子的粗坛子捧到骆笙面前。 骆笙从中舀了一勺子剁得碎碎的黄椒酱投入锅中,这才擦了擦手向骆大都督打招呼。 “父亲怎么来了?” 正文卷 第203章 开业否? 骆大都督险些被这句话噎死。 他怎么来了? 快吃饭了啊,他当然就来了。 骆大都督决定当作没听到这句话,探着头问道:“笙儿,你在干什么?” “熬酸汤。” “熬酸汤干什么呢?”骆大都督不动声色把盛三郎挤开,凑了过去。 他观察过了,三郎这小子吃得最多,先把这小子挤到外边再说。 “秀姑要做酸汤鱼脑。”骆笙说着拿长柄木勺搅动了一下翻滚的汤汁,从红豆手中接过一个大肚瓶,往锅中再倒了一些汁水。 “这又是什么?”骆大都督好奇问。 他忽然发觉那股酸味更加浓郁丰富了。 “野山椒泡出来的水。” 望着锅中咕咕冒着的气泡,骆大都督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这调出来的汤水是不是又酸又辣的,晴儿她们不能吃吧?” “能吃的!”骆玥飞快接话。 骆大都督愣了愣,看向并肩而立的两个庶女。 骆晴微红着脸跟着道:“能吃。” 骆大都督:“……” 骆笙淡淡道:“这个天气赶路还是有些热,吃些酸辣的开胃解乏。” “笙儿说得有道理。”骆大都督这才看向埋头做事的秀月。 秀月面前同样有一口锅,只是盖着锅盖,看不到里面焖了什么。 就在这时,秀月拿一个白手巾垫着揭开了锅盖。 一股香味直窜众人鼻端。 锅中摆着两个切成两半的鱼头,汤面浮着翠绿的葱段。 秀月用漏勺捞出鱼头浸入凉水,等鱼头冷透开始拆鱼骨,动作娴熟利落,不多时就把鱼骨拆去,完整鱼脑放入酸汤锅中熬煮。 骆大都督眼神变了:“鱼是哪来的?” 自从知道笙儿会带上有间酒肆的大厨去秋狩,他就知道在北河的个把月不愁吃喝了。 可万万没想到,路上还能吃得这么讲究。 不见随行的那些人放在平日都是锦衣玉食,赶路的时候哪个不是吃大锅饭,最多有些女眷带些不易变质的点心垫垫肚子。 “姑父,是我和小七趁着队伍扎营的时候下河捞的。”说到这,唯恐被姑父误会太贪吃,盛三郎忙解释道,“侄儿本来只是想洗把脸,没想到一条好大的肥鱼游过去。我想着这么肥的鱼不吃了可惜了,所以就——” 骆大都督重重一拍盛三郎肩头,赞道:“三郎,你真是个好孩子啊。” “还有小七,小七也捞了一条好大的鱼。”盛三郎指指小七。 骆大都督看了黑脸少年一眼,赞许点头:“小七也是个好孩子。” 正紧张的小七悄悄松口气,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都说锦麟卫指挥使特别可怕,吃人不眨眼的,没想到骆大都督还挺和善的。 骆辰抿了抿唇角,冷冷问秀月:“秀姑,什么时候能好?” 秀姑是个好的,奈何多了个侄子。 “快了。”秀月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看了看翻滚的酸汤,拿过一个青花海碗把里面的鱼片下入锅中。 薄薄的鱼片,被长筷夹起时几乎能透过光来。 骆大都督看得眼都直了。 这么薄的鱼片,这得多入味啊! 骆笙道:“本来只吃鱼脑,鱼身鱼尾可以另作他用,只是出门在外不大方便,只得将就一下。” “不将就,不将就。”骆大都督眼瞅着秀月用漏勺把雪白的鱼片捞出来,不由动了动嘴角。 临时搬出来的长案上,一排摆了数个青花碗。 每个碗中放一勺鱼片,再放一勺酸汤,就是一碗浓郁开胃的酸汤鱼片。 “可以吃了。” 骆笙才开口,众人就一脸跃跃欲试。 骆大都督重重咳嗽一声。 已经把碗端起来的盛三郎忙把碗递过去:“姑父,您吃。” 骆大都督伸手接过,这才心满意足吃起来。 一人分了一碗酸汤鱼片,很快就吃得见了底,皆眼巴巴望着骆笙。 “咳咳,笙儿,这么一碗鱼片汤不大够啊。”骆大都督委婉提醒道。 何止是不够,他可以吃一锅。 骆笙笑笑:“这锅酸汤鱼脑主要用来下面条吃的。” “面条?”骆大都督眼睛一亮。 面条好,面条能解饱。 骆大都督打眼一扫,这才发现秀月身旁还放着个大笸箩,笸箩里平铺着宽窄均匀的面条。 刚刚那碗酸汤鱼片完全起不了垫肚子的作用,唯一的用处就是极大唤醒了食欲。 只要一想用那鲜美酸辣的鱼汤煮上这么一碗面条热气腾腾吃下肚,骆大都督就欢喜得想哼小曲儿。 他带着笙儿去秋狩,笙儿带着大厨。 这样的日子真是比神仙还快活。 这边正吃得热闹,在一旁吃大锅饭的人有些受不住了。 “骆大都督他们吃什么呢?”一名勋贵闻着若有若无飘来的香味,忽然觉得嘴里嚼着的馍馍难以下咽。 “好像是熬了一锅酸汤鱼头煮面条吃,我刚刚绕着从那边走听到的。” “酸汤鱼头?” “是啊,我还看到了。锅里翻滚着鱼头、葱段,还有红辣椒,别提多香了。” “嘶——是有间酒肆的大厨做的吧?” “那可不。我早就听说有间酒肆歇业了,就是因为骆姑娘秋狩要带着大厨来。” “啧啧,骆姑娘真是任性啊。” 那人叹口气:“任性好啊,不然哪有酸汤鱼头面吃呢。” 二人对视一眼,头一次对骆大都督有个这么任性的女儿产生了一丝羡慕。 香味越飘越远,吃不下饭的人越来越多。 太过分了,骆大都督跟他们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纵容女儿带着大厨去秋狩! 快要凝成实质的怨念中,卫晗带着石燚走过来。 正捧着碗吃面条的红豆眼睛直了,拽着骆笙衣袖道:“姑娘,石三火不是留在家里照顾大白么,什么时候跟来了!” 石三火藏得深啊,她竟然一直没发现。 望着走来的男子,骆笙淡淡道:“那不是石焱。” “那是谁?”红豆一脸懵。 “石焱的弟弟石燚。” “弟弟?”红豆伸手指着与石焱一模一样的年轻人,险些惊掉了下巴。 卫晗微微侧开身好让小丫鬟指准人,大步走到骆笙面前。 “王爷有事?” “想问问骆姑娘,酒肆开业吗?” 正文卷 第204章 蹭饭 卫晗一开口,无数双耳朵就立起来,一双双眼睛变得雪亮。 对呀,有间酒肆的大厨在这儿呢,他们可以买啊! 贵?贵点算什么,花点钱总比馋死强吧。 骆大都督捧着青花大碗吸溜着面条,猛给骆笙使眼色。 开什么业,自己人都不够吃,没见那口锅里只剩翻滚的面条,连块鱼皮都没了。 骆笙仿佛听到了骆大都督的心声,微笑道:“出门在外,当然不开业。” 那双清澈的眸子明显浮现出失望。 就听少女语气一转:“不过王爷若是不嫌弃,就留下吃一碗面吧。” “当然不嫌弃。”男人唇角微扬,笑意隐现。 骆笙扭过头:“秀姑,给王爷和他的侍卫下一碗面条。” 秀月应一声,抓一把面条丢入煮沸的酸辣鱼汤中,用长木筷不停拨动。 不多时面条煮熟,捞起来放入早准备好的青花大碗中,再放入一小撮切得细细的葱花,一碗酸辣鲜香的面条就煮好了。 卫晗看了石燚一眼。 石燚立刻上前把碗筷拿起,奉到他面前。 卫晗接过青花大碗,优雅而不失速度地吃起来。 秀月再下了一碗面条。 这一碗是给侍卫的。 石燚端起大碗刚要动筷子,就察觉一道目光扫过来。 看似平静,实则危险。 石燚忙把面条递了过去。 卫晗满意点了点头,心道等回去或许可以考虑把石燚与石焱对调一下。 主子开始吃第二碗面,小侍卫却老老实实站着,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一直冷眼观察的红豆终于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石三火。 石三火的面条要是被主子抢走,估计能当场哭出来,哪能这么老实呢。 见秀月又下了一碗面条,明显是给小侍卫的,红豆把碗端起走到石燚面前。 石燚看红豆一眼,规矩移开视线。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递到面前,小丫鬟笑呵呵问:“你是石四火吗?” “嗯。” “喏,拿着吧。”见小侍卫是个锯嘴葫芦,红豆摇了摇头。 石三火的弟弟不行,这么闷可当不了店小二。 不远处,那些被香味勾得挠心挠肺的人实在受不住了。 “大都督——”不知谁喊了一声。 骆大都督没找出是谁,干脆走了过去。 登时一群人把他围住了。 “大都督,那个面条……好吃吗?” “咳咳,我记得那次大都督说要做东请吃酒——” 骆大都督听了直撇嘴。 这一听就是瞎话,这些人为了一口吃的脸皮够厚的。 “各位让一让,鄙人有些内急。” 眼见骆大都督一溜烟走了,众人面面相觑。 果然是锦鳞卫指挥使,太无情了! 可骆大都督一走,他们总不能凑过去找个小姑娘讨一碗面吃,那也太栽面了。 为什么开阳王可以?咳咳,开阳王不是被骆姑娘调戏过么,人家关系不一样的。 吃不着面条,还要闻着香味,这与酷刑没啥区别。 众人揣着馍馍赶紧躲远了。 不闻了还不行嘛! 一时间,以那口熬着酸汤鱼脑的大锅为中心,周围竟变得空荡荡。 两碗面条下肚,卫晗胃里总算舒服了些。 吃饱是不可能的,但骆姑娘对他忽冷忽热,不好太放肆。 其实要没那一颗红李,他原准备先忍一忍,等到了北河再讨吃的。 那颗红李给了他一点点底气,感觉吃上一碗面条问题不大。 “王爷吃饱了么?要不要再来一碗?” 迎着少女平静的眸子,卫晗在忠于胃口与保持形象之间犹豫了一瞬,吐出一个字:“好。” 捧着空碗的石燚不由动了动嘴角。 有时候三哥回王府,会跟他抱怨主子不争气,发愁照主子这个样子是别想娶到骆姑娘了。 他不以为然。 主子样样出众,想娶什么样的名门闺秀娶不到,为何要娶养面首的骆姑娘? 现在吃到这碗酸汤鱼脑面,他只想说:三哥说得对,主子确实太不争气了。 骆大都督返回时,盯着卫晗手中的青花大碗目露深思。 如果记得不错,这是第三碗了? 开阳王这个饭桶,怎么好意思蹭吃蹭三大碗的! 等等。 准备走过去的骆大都督停下脚步。 笙儿竟然愿意管饱,这,这明显有问题。 罢了,不能搅了女儿嫁出去的机会。 骆大都督默默走到一棵树下,叹了口气。 卫晗第三碗面条吃完,心满意足。 愉悦由心而生,冷清的眉眼都温柔许多。 “多谢骆姑娘的面条。” “王爷客气。”骆笙语气淡淡。 她允许开阳王蹭吃,自然是有打算的。 她要抓住一切机会把朝花引来。 想引朝花来,就要先引来卫羌。她带来的大厨做的饭若是只给自己人吃,卫羌怎么方便找过来? 可秋狩的队伍里光顾过酒肆的人不少,要是对蹭饭的来者不拒,就是浪费精力。 以开阳王为门槛,是个不错的选择。 卫晗哪知道眼前少女有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这么多人,只有他一个外人吃到了面条。 想了想,卫晗再道:“多谢骆姑娘的李子。” 林间有风吹来,吹得他面颊微热。 而眼前少女的神色却越发冷淡。 他听她说道:“哦,王爷不必谢我,要谢就谢红豆好了。” 男人眉梢微扬,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骆笙微微一笑:“李子是红豆扔的。” 卫晗:“……” 华丽非凡的帐子里,脚下是厚实柔软的地毯,红木圆桌上摆满了菜肴。 永安帝动了几筷子站起身来,对萧贵妃道:“爱妃慢慢吃,朕出去走走。” 出了金帐,永安帝看一眼四周。 途中暂时歇脚,除了皇上有帐子歇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讲究了。 无论皇亲贵胄还是随行大臣都是露天吃饭,甚至还有席地而坐的。 矜持些的女眷会留在马车里用饭,也有受不住憋闷的会走出来透气。 大周于男女大防上并不算严苛。 “父皇。”离着金帐最近的自然是太子。 “吃过了?” 卫羌点头:“儿子刚刚吃完。” “怎么不见你十一王叔?”没见卫晗的身影,永安帝随口问了一句。 “饭菜刚刚端来,儿子就见王叔往那边去了。” 正文卷 急事外出 有急事外出,因为昨天陪孩子去爬山挥霍了唯一的一张存稿,今天更新估计在晚上。想说,爬山对我这种体力渣太可怕了,今天起来小腿肚子抽痛。 正文卷 第205章 眼光差 永安帝顺着卫羌手指的方向看了看。 乌压压一片,自然是找不出那个人来。 不过永安帝似乎是随口一问,很快又转了注意力:“也不见骆驰。” 骆驰就是骆大都督的名儿。 骆大都督身为锦麟卫指挥使,外臣中皇上的头号亲信,歇脚时自是伴在圣驾左右。 卫羌默了默,道:“饭菜还没端上来,骆大都督就往那个方向去了。” 永安帝见卫羌指的还是那个方向,好奇油然而生。 一个两个都往那个方向去了,那里有什么呢? “羌儿没问他们去干什么?” “儿子没问。”卫羌顿了顿,“许是找骆姑娘吧。” “骆姑娘?”永安帝想了想,“骆弛的女儿?” “正是。” 永安帝眯眼想了想。 印象里,骆弛有个女儿名声还挺大的,似乎是调戏过开阳王…… 这么一想,永安帝微惊:“莫不是你十一王叔去找骆姑娘麻烦,骆弛赶过去拦着?” “王叔和骆大都督去了骆姑娘那里只是儿子的猜测。” 永安帝眼神沉了沉:“为何有这样的猜测?” “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永安帝越发不解。 卫羌解释道:“这次秋狩,骆姑娘带了一个厨艺出众的厨子随行。” 永安帝先是一愣,随后哑然失笑:“骆驰这个女儿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本想说胡闹,然而身为一位帝王有些话不好随便说出口,于是改了说法。 这话卫羌没有接,只是垂眼听着。 而永安帝没再追问,转身回了金帐。 用过午膳,永安帝惯例要午憩。 卫羌目光恭送永安帝进了帐子,想了想,向骆笙所在的位置走去。 骆笙与卫晗之间正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准确地说,是男人单方面的尴尬,对面的少女依然一脸云淡风轻。 卫晗拢了拢手指,仿佛犹能感觉到红李握在手心时的些微凉意。 原来李子不是骆姑娘扔的。 他呆了好一阵,憋出一句话:“李子还是挺甜的。” 骆笙微笑:“车厢里还有,王爷若是喜欢吃,我让红豆给你端一盘来?” 卫晗哪里听不出这是调侃,迎着少女的盈盈笑颜,那尴尬在这一刻化作一丝失落。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无措。 而偏偏面对挫折,这个男人习惯了迎难而上,就如他在战场上的每一次拼搏。 他回之一笑,神色镇定:“如果不是骆姑娘给的,那就不必了。” 骆笙一怔。 这个人……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二人四目相对。 一个波澜不惊,一个面无表情。 倘若石焱在一旁,估计要为主子叫一声好。 可算是争气一回,没有在骆姑娘面前节节败退。 而换了石燚,对此并没太深刻感受。 现在小侍卫最深刻的感受就是三哥偶尔说话还是靠谱的,要是主子能娶到骆姑娘,简直是王府上下的福气。 “咳咳。”一声轻咳响起。 卫晗与骆笙齐齐看过去。 卫羌走过来,不动声色打招呼:“原来王叔在骆姑娘这里。” “太子怎么过来了?”卫晗淡淡问。 卫羌视线落在那口翻滚着酸汤的大锅上,笑道:“闻着香味来的。” 卫晗皱了皱眉。 蹭饭? “太子还没吃过?” “没吃几口。”卫羌看向骆笙,“闻着怪香的,不知锅中煮了什么?” 骆笙与之对视,回道:“酸汤鱼脑面。” 卫羌扬眉。 听起来觉得更香了。 “不知可否讨一碗面条吃?”微微犹豫过后,他问道。 卫晗一双墨眉拧得更紧。 讨饭? 这个侄儿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有没有分寸? 骆笙就丝毫不考虑刚刚才蹭过饭的某个人的心情了,微微一笑道:“殿下这话客气了,当然是可以的。” 她扭头吩咐秀月:“再下一碗面条。” 少女的声音犹如泉水,冷然却不失甜美,落在卫羌耳中竟有一丝受宠若惊。 比起那日他前往有间酒肆请骆姑娘帮忙,今日的骆姑娘可懂事多了。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酸汤面由红豆端着奉到卫羌面前。 卫羌伸手接过,随口笑道:“好像没看到鱼脑。” 卫晗冷脸道:“太子来得晚,鱼脑已经吃完了。” 红豆忍不住撇了撇嘴。 瞧开阳王这话说的,活像他过来时吃到了鱼脑一样。 “殿下是来得晚了些。”骆笙说着,再吩咐一声,“秀姑,切些火腿丁当浇头吧。” 秀月从放置在大锅旁罩着雪白布巾的竹篮里取出一块色泽鲜红的火腿,利落切下一块剁成丁,以笊篱盛着放入酸汤锅中煮了煮,随后倒在面条上。 卫晗愕然。 太子来了不但有面条吃,还给弄了火腿浇头? 他沉默看向骆笙。 而骆笙则看着卫羌。 卫晗眸光彻底冷下来。 骆姑娘什么都好,只是眼光退步了。 “面条很好吃。”卫羌吃完一碗,由衷赞道。 “殿下还要吃一碗么?” 卫羌在心中飞快纠结了一下,忍痛道:“不了,已经饱了。” 这么多人看着,他跑过来连吃几大碗面实在不像样子。 “太子回去么?”一道冷淡的声音插进来。 卫羌冲卫晗点头:“回去。” 骆笙扫了卫晗一眼,含笑问卫羌:“殿下要不要带一碗面条给太子妃?” 卫羌一愣:“骆姑娘不知道?” 骆笙淡定反问:“知道什么?” “太子妃身体不适,这次秋狩没有来。” “是么?我没注意。” 见骆笙说得轻描淡写,卫羌不觉有异。 骆姑娘任性肆意,对这些不上心也不奇怪。 “秀姑,不用忙了。” 卫羌闻着浓郁酸香心中一动,改口道:“骆姑娘盛情,那我带一碗走吧。” 玉娘多次流露出对有间酒肆的向往,可惜以她的身份没机会去。给她带一碗有间酒肆的厨子做的酸汤面,也算是个安慰了。 骆笙微笑吩咐秀月:“秀姑,再煮一碗面给殿下带走,记得多加火腿。” 不多时一碗火腿丁冒尖的酸汤面被放入食盒中。 卫羌提着食盒往前走了两步,见卫晗立着不动,问道:“王叔不是要一起回么?” “不是,我只是问问殿下走不走。” 卫羌:“……” () 搜狗 正文卷 第206章 相见 卫羌提着食盒去了一辆马车旁。 青儿正靠着车壁打盹。 “咳咳。” 听到动静,青儿猛然睁开眼睛,一见是卫羌慌乱见礼:“殿下。” “选侍在里面?” 青儿忙点头:“选侍在。” “她吃过了么?” 青儿面露担忧:“几乎没动筷子,选侍说没有胃口。” 卫羌不由皱眉。 玉娘体弱,这样赶路确实吃不消,也难免吃不下东西。 他提着食盒钻进了车厢。 车厢中很宽敞,矮榻软毯、壁柜小几一应俱全。 一个青丝浓密的纤弱女子侧躺在矮榻上,似是睡下了。 “玉娘,你睡了?” 过了片刻,背对着卫羌的女子缓缓转身坐起,对他盈盈一笑:“殿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看你有没有用膳。” 朝花脸色苍白,笑容有些虚弱:“吃了些。” 卫羌靠过去握住她的手:“莫哄我,听青儿说你又没有动筷子。” 朝花皱眉:“青儿真是多嘴。” 迎着男人不悦的神色,她无奈笑笑:“在车厢里时间久了难免憋闷,就吃得少了些。” “我给你带了一碗面条。”卫羌指了指刚刚放在小几上的食盒,“是酸汤熬的,兴许能吃得下。” 朝花犹豫着没有动。 卫羌劝道:“特意给你拿来的,好歹尝一尝。” 朝花赧然一笑:“让殿下费心了。” 卫羌见她笑了,心中微暖。 这些日子玉娘比以往爱笑了,让他见了心情也好一些。 这般想着,卫羌亲手揭开盒盖,小心翼翼端出青花大碗。 朝花见到那碗铺着满满火腿丁的酸汤面,眼神微变,不动声色问道:“殿下,这面条不是御厨做的吧?” 卫羌嘴角微扬,笑道:“自然不是,你猜猜这碗面条从何来的。” 朝花想了想,道:“莫非是从骆姑娘那里得来的?先前听殿下说这次秋狩骆姑娘会带着酒肆大厨来。” “玉娘果然聪慧。”卫羌赞许点头,把一双筷子递给她。 朝花犹豫了一下,指尖轻颤把筷子接过,挑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 “如何?”卫羌看着她,语带期待。 朝花把面条咽下,点点头:“很好吃。” 卫羌笑了:“那你多吃一些。” “嗯。” 眼见一大碗面条快要见底,卫羌忍不住道:“面冷了不好吃,剩下一些也无妨。” 以玉娘的胃口,吃得是不是有点多了? 朝花停下筷子,眼中闪着愉悦的光彩:“面冷了也很好吃。” 卫羌登时没了话说,等到朝花连面汤都喝下,压下心惊提议道:“玉娘,不如出去走走吧。” 朝花望了一眼车门,犹豫道:“这合适么?” “怎么不合适,眼下刚用过午膳,许多女子都在外面散步。” 朝花这才点头。 冷眼看着卫羌先出了车厢,朝花摸着微胀的肚子扬了扬唇角。 走出车厢,微凉的风迎面吹来。 朝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举目眺望。 目之所及,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离着启程还有一段时间,在附近随意走走吧。” 朝花回头看了一眼车门。 “怎么?” “殿下不如带我去见识一下有间酒肆的大厨吧,妾很好奇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酸汤面的大厨是什么样的。”朝花嘴角含笑说着这话,看似随意,实则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她饿了几顿等来这么一个机会,若是错过,又不知等到何时。 见有间酒肆大厨的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她要看一看那个人是不是秀月妹妹。 卫羌哪里知道眼前人的步步为营,闻言笑道:“也好,正好把食盒还回去。” 朝花弯腰进了车厢把食盒拎出,微笑道:“妾拎着食盒吧。” 看着朝花唇边的微笑,卫羌眸光闪了闪,莫名觉得这抹笑容有些熟悉。 倒有些像骆姑娘笑起来的样子。 “殿下怎么了?” 卫羌摇了摇头。 他一定是魔怔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玉娘与骆姑娘怎么会有相似之处呢。 若要说像,其实玉娘身上有像洛儿的地方。 洛儿曾说过,疏风聪颖在天资,玉娘聪慧在通透,两个要带去平南王府的丫鬟不是给他当侍妾的。 她会把她们许给能并肩的男子,方不负她们跟了她一场。 那时候,他有些恼,恼洛儿看轻了他对她的心意。 可到最后,是他食言了。 洛儿死了,不紧紧抓住她留下来的人,他太难撑下去。 “走吧。”卫羌微微点头,走在前面。 朝花垂眸跟着,心底冷笑。 这个自欺欺人的男人,真是把她恶心透了。 骆笙那里已经不见了那道绯色身影,只剩盛三郎几人帮着秀月收拾锅碗瓢盆。 这些家什都是从酒肆带出来的,可不能有个闪失。 “表妹,太子又来了。”盛三郎端着放冷的铁锅恰好抬头看了一眼,忙提醒骆笙。 骆笙看了过去。 秀月也看了过去。 一只青花大碗从秀月手中掉下去。 盛三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情急之下忙用铁锅去接碗。 一只手稳稳把青花碗接住,放到了一旁长案上。 盛三郎不由赞道:“石四火,身手真不错啊。” 石燚严肃看他一眼,没吭声。 这位盛公子与骆姑娘的丫鬟一样,都很自来熟。 “骆姑娘,我来还食盒。”卫羌见他的到来造成一点小乱子,有些好笑。 “殿下客气了。”骆笙视线越过卫羌往朝花身上落了一瞬,侧头吩咐秀月,“秀姑,你去把食盒拿过来吧。” 半晌,秀月吐出一个字:“是。” 她一步步向朝花走去。 朝花立在原地,面上竭力不露出异样,心中早已惊涛骇浪。 那是秀月! 尽管毁了容,变了模样,可秀月的声音没有变。 更何况她精于易容,一个人外在的变化难以瞒过她这双眼睛。 秀月已经在朝花面前站定,向她伸出手来:“贵人把食盒交给我吧。” 朝花似是被“贵人”这两个字刺痛,拎着食盒的手猛地一颤。 那只戴着金镶七宝镯的手把食盒递了过去。 卫羌的声音适时响起:“玉娘,这就是有间酒肆的大厨了,你这下见到了吧。” 朝花抿唇:“是,见到了。” 正文卷 第207章 无言 秀月伸手去接食盒。 一只手白皙如玉,一只手粗糙不堪。 仿佛的年纪,却让旁人瞧着差出一辈来。 朝花盯着那只干枯褶皱的手,险些落泪。 王妃精挑细选了她们四个陪着郡主长大,单论样貌,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 十二年,秀月妹妹成了这个样子。 那只粗糙的手落在了提手上。 朝花几乎不受控制用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只手。 秀月用力一握提手,把食盒接了过来。 朝花一颗心仿佛被马蜂刺了一下。 疼而无措。 她怔怔看向秀月,却见秀月退至骆笙身边,恭顺沉默。 朝花缓缓移动目光看向骆笙,心头起了疑惑。 秀月何以对骆姑娘如此恭敬? 秀月的性子她了解,单纯认死理,根本不可能认郡主以外的人当主子。 骆笙见朝花看向她,扬唇一笑:“玉选侍,我们又见面啦。” “是,又见到骆姑娘了。” 骆笙笑着看向卫羌:“原来殿下带走的那碗酸汤面,是给玉选侍送去的。” 迎着少女似笑非笑的目光,卫羌心生恼意。 他好歹是当朝太子,却被一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小姑娘调侃。 难道这个小丫头就一点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骆笙仿佛丝毫没察觉卫羌的不满,拉着秀玉的手对朝花得意一笑:“玉选侍,咱们酒肆大厨的手艺,你满意么?” 朝花看着秀月,用力点头:“满意,很满意。” 说到这,她顿了顿,难掩遗憾道:“若是能时常吃到这位大厨做的饭菜就好了。” 骆笙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神色:“以玉选侍的身份,恐怕不方便去咱们酒肆吃酒。” 朝花落寞一笑:“是啊。” 她转眸看向卫羌:“殿下,咱们叨扰骆姑娘许久,不如回去吧。” 卫羌点点头,向骆笙告辞。 回去的路上,朝花沉默寡言。 卫羌看在眼里,宽慰道:“去不得酒肆也不要紧,酒肆的大厨不是就在这里么。等到了北河,总有机会再尝到那位大厨的手艺。” 朝花迟疑:“那会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你不用操心这些,这点面子骆姑娘还是会给我的。” 朝花苍白的面颊有了红润,眼中闪动着喜悦光芒:“多谢殿下。” 红豆则在卫羌走了之后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蹭吃就罢了,还要连吃带拿带给小妾,也真好意思呢。” 见石燚要走,小丫鬟忙喊住他:“哎,石四火你去哪儿?” 石燚停下来,回道:“去找主子。” “你不是被开阳王留下来刷碗嘛。”红豆诧异睁大了眼睛。 石燚一愣,而后平静道:“已经刷完了。” 眼见小侍卫大步走了,红豆眨了眨眼:“姑娘,石三火的弟弟原来是个呆子。” 盛三郎插嘴道:“我看不呆啊,比石三火还稳重咧。” “怎么不呆啊?”红豆丢了一个白眼给盛三郎,“开阳王那意思,明显是让石四火留下给姑娘打杂,石四火把这顿饭的碗刷干净就走了,你说他不呆谁呆?” 盛三郎恍然大悟:“对啊,把石四火留下,开阳王才好到了饭点就过来。” 一道冷淡声音插进来:“走了不是正好。秀姑做的饭菜我们吃尚且不够,为何分给别人。” 少年绷着脸,对红豆挽留石四火的举动十分不满。 盛三郎解释道:“表弟不知道,开阳王是酒肆的老顾客了,预付了银子的,总要给些优待。” “预付了多少?我姐姐又不缺银子。” 盛三郎摸了摸下巴:“预付了一万两吧,也就够吃一个月的。” 骆辰:“……”要是这样,吃一两碗面条也行。 骆笙是个大手大脚的,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开阳王这种大主顾是该好好维护着。 正被几人议论的石燚回到卫晗身边:“主子。” 卫晗面色微沉:“怎么回来了?” “碗已经刷好了。”石燚恭声道。 卫晗沉默一瞬,淡淡道:“退下吧。” 罢了,等回去后两兄弟还是不必换了,刷恭桶的差事更适合石燚。 车厢里,秀月情绪激动握住骆笙的手:“郡主,真的是朝花,朝花真的当了那个贱男人的侍妾了!” 骆笙安抚拍拍秀月的肩:“冷静一点,咱们来秋狩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与朝花接触么?秀月,你这个样子容易坏事的。” 秀月用双手捂住了脸:“婢子就是……就是不敢相信。朝花她怎么能委身仇人呢,她睡在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身边,不觉得恶心吗?” 车厢里一时沉默。 良久后,骆笙轻声问:“你看到朝花手腕上带着的那只镯子么?” 秀月放下手,看着骆笙。 骆笙扬了扬手腕:“那只镯子与我现在戴着的是一对,是我当年临出阁前交给朝花保管的。” “郡主——” 骆笙轻叹道:“我对朝花说,让她无论如何替我把镯子守好了。你猜朝花当时说什么?” 秀月几乎没有犹豫便脱口而出:“镯子在人在,镯子不在人亡?” 这一点,无论是朝花还是她,或是绛雪与疏风,都是一样的。 当年若不是知道小王爷逃出生天,抱着找到小王爷让镇南王府血脉延续的念头,在得知郡主身亡的那一刻,她就随郡主去了。 “是啊,朝花确实这么说。但我告诉她,镯子必须在。” 秀月神色一震,许久后喃喃道:“朝花是为了守着郡主的镯子吗……” “秀月。” “婢子在。” “朝花配合我们这边的计划来见你,我相信她还是你的朝花姐姐。不过十二年足以改变太多事,要不要坦白我的身份还需进一步接触判断,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秀月用力点头,有些茫然:“可朝花身为太子侍妾,即便到了北河恐怕也不方面来见我们。” 北河围场设有行宫别院,皇上、太子住行宫,勋贵大臣住别院。身在行宫的朝花想吃到她做的饭菜还有可能,亲自过来就非易事了。 事关郡主重生的隐秘,不可能通过字条传递消息。 骆笙微微一笑:“朝花不方便过来,你可以过去啊。” 正文卷 第208章 狩猎 队伍出发的第三日傍晚,赶到了北河围场。 修整一晚后,第二日一早要参加围猎的人便带着长弓箭囊集合在一处,簇拥着皇上前往猎苑。 换了一身青色骑装的骆笙也在队伍之中。 入眼是一望无垠的草原与密林,风吹草低,天高云淡。 不远处是一顶接一顶帐子。 那些不参加狩猎的女眷可以在帐中玩乐,或是在近处散步赏景。 这样辽阔的天地,是京城那一方后宅见不到的,自然不能窝在别院中浪费好时光。 骆笙遥望紧挨着最华丽金帐的那顶帐子。 那是太子金帐,朝花应该就在里面。 只是她以太子选侍的身份不方便随便出来走动,即便出来也少不得前呼后拥。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啊。 骆笙抓紧缰绳,心底轻叹。 “表妹,等会儿我打一头鹿给你吧。”盛三郎骑坐的黑马与骆笙骑坐的枣红马并头而立,比起主人的兴奋,大黑马倒是镇定多了。 红豆撇撇嘴:“我们姑娘去年还打了一头小豹子呢。” 盛三郎一惊:“表妹,你真打了一头豹子?” 骆笙不置可否牵了牵唇角。 她哪知道骆姑娘去年有没有打到豹子,红豆说是,那就是吧。 盛三郎显然被震撼了:“表妹可太厉害了……豹子肉比鹿肉还好吃吗?” 红豆:“……”她还以为表公子被姑娘的丰功伟绩震住了,没想到还是为了吃。 号角声响起,数队骑兵奔向四面八方。 密林深处,哨声此起彼伏。 一群群鹿在林间草原上奔跑,引来更多野兽。 随着包围圈缩小,鹿群开始惊慌奔跑,豺狼虎豹凶猛追逐。 遥遥望着这般情景,众人心情变得激荡兴奋。 一年一度的秋狩,这才真正开始。 “请皇上首射。” 随着大臣奏请,永安帝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弓箭,策马向前奔去。 一道箭如流星飞出,正中一头雄鹿。 人群中登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奉承。 “请太子殿下随射。” 卫羌手执缰绳,看向永安帝。 “去吧。”永安帝微微颔首。 卫羌这才策马奔出,举目环顾,弯弓搭弦射出一箭。 羽箭飞射而出,射中一只白兔。 众人又是阵阵喝彩。 射中雄鹿与白兔虽不及射中猛兽风光,但第一箭本就不图多么威风。 箭不落空,图个好彩头。 接下来轮到了卫晗。 放在往年有平南王在,平南王是兄长,自是在开阳王前面随射。而今年平南王出事,整个平南王府都没有来人。 秋狩的队伍中,除了皇上与太子,身份最尊贵的非开阳王莫属。 一袭绯衣,一匹白马。 俊美严肃的青年手握长弓奔向奔跑的野兽,气势惊人。 众人却难以联想鲜衣怒马的少年风流,只有金戈铁马的勃勃英姿。 有人忍不住小声道:“开阳王莫不是要猎一头虎豹?” “以开阳王的身手猎一头虎豹当然不在话下,只是有些不合适吧……” 刚刚皇上与太子一人猎了雄鹿,一人猎了兔子,开阳王要是射杀虎豹,岂不是压了皇上与太子一头。 随射不比接下来的大规模围射,算是秋狝之礼的一部分,该收敛还是要收敛的。 看着那道挺拔的绯色身影,不少人在心中暗暗摇头:开阳王刚及弱冠,到底有些年轻气盛了。 卫晗自然不会在意众人的想法,拉满长弓,一支羽箭迅疾飞出。 众人目光追着那支飞出的羽箭,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羽箭已经把远处的猎物钉在了地上。 速度有些快,距离有些远,众人伸脖子探脑袋,也没瞧清楚开阳王究竟猎到了什么野兽。 这时负责驱赶野兽的骑兵高喊道:“王爷猎野猪一头——” 风吹草动,骏马甩尾。 在场之人却好似石化一般,一个个表情呆滞。 是不是听错了? 瞧着开阳王刚刚那个英姿飒爽劲儿,就算不射豺狼虎豹,至少得射一只狐狸吧。 猎了一头野猪…… 有专门负责的侍卫上前把野猪拖走,作为开阳王的战利品保存。 众人默默看着那头死透了的野猪连拖带扛被弄走,心情微妙。 在北齐人眼里大周的开阳王是杀神般的存在,就,就不能给他们争点气嘛,怎么能射粗笨不堪的野猪呢! 静悄悄的场面一时涌动着无形的怨念。 永安帝清清嗓子,开了口:“十一弟好箭法。” 野猪若是发起狠来十分凶悍,那么远的距离能一箭毙命,可见是射准了要害。 不但要准,力道还要足。 开阳王箭法无双,这是野猪再粗鄙也掩盖不了的事实。 听皇上开口称赞,众人收拾好心情跟着赞美起来。 号角声吹起,拉开了王公大臣围猎的序幕。 “看我猎一头鹿来!”盛三郎举着弓,兴奋冲了过去。 红豆跃跃欲试:“姑娘,您怎么不去?” “去,你们自由行动就好,打到好的猎物回去烤肉吃。” 骆笙这话才落,就见两个少年骑马冲了出去。 一个是骆辰,一个是小七。 红豆也欢呼一声冲出去。 骆笙抖了一下缰绳,速度并不快,与其说是狩猎,不如说是闲逛。 身下枣红马似乎有些伤自尊,不满甩了甩尾巴。 一匹大白马凑过来。 “骆姑娘没有看中的猎物吗?” 骆笙侧头看着白马的主人,淡淡道:“暂时没有入眼的。” 两匹马并头往前跑着,男人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骆姑娘觉得我猎到的那头野猪怎么样?” 骆笙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想了想道:“威武雄壮?” 那道绯色身影微微一晃,险些从白马上栽下去。 缓了缓,卫晗试探问:“骆姑娘觉得用来做叫花肘子怎么样?” 他还记得回京的路上与骆姑娘偶遇,正撞见她在做叫花肘子。 那肘子的香味不但令他驻足,还勾的一群山匪忍到肘子做好了才跳出去。 呃,山匪里那个黑脸小子如今也跟着骆姑娘来打猎了。 “王爷想吃叫花肘子?” 看着神色冷淡的少女,卫晗轻咳一声道:“只是一个提议。骆姑娘做什么我都吃。” 正文卷 第209章 朋友 骆笙看着卫晗。 男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熠熠生辉。 清澈、干净,甚至带了一点纯真。 名动天下的开阳王当然不可能是个纯真的人,只能说在某些人面前,才会流露出这份纯粹。 就如许多人一样,在不同的人面前会有不同的模样。 骆笙一颗心却是冷硬的,淡淡道:“做菜的不是我,是秀姑。” 她轻轻一抖缰绳,催着身下枣红马加快速度,欲甩开狩猎才刚开始就想蹭吃的男人。 大白马却拦着枣红马不让走。 只见大白马用嘴不断拱着枣红马的头,发出低低的嘶鸣。 枣红马闪躲着,却无可奈何。 骆笙板着脸提醒:“王爷管好自己的马。” 卫晗歉然笑笑:“实在对不住,没想到我的马脸皮这么厚。” 他说着拍了一下大白马,警告道:“安分点儿,怎么能缠着骆姑娘的马呢!” 骆笙默了默。 她怀疑开阳王是故意的。 “那就说定了,等狩猎结束我把野猪给骆姑娘送去。”卫晗撂下一句话,一夹马腹跑远了。 骆笙握着缰绳不由气结。 这个男人为了吃真是不择手段! 骆笙冷着脸策马奔驰在草原上,见到一只野兔仓惶跑过,弯弓搭弦射出一箭。 灰兔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骆笙骑着枣红马奔过去,弯腰捡起野兔。 有了这个小小的战利品,她没了继续狩猎的兴致,掉头往回走。 “三姐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正采摘野花的骆玥见骆笙走过来,不由一愣。 “打到了战利品,就回来了。” 骆玥看了一眼骆笙手里提着的野兔,有些吃惊:“三姐就打了一只野兔?” 去年秋狝她没有来,却听说三姐打了一头小豹子呢。 为此,还在贵女间出了不小的风头。 骆笙低头看看野兔,道:“烧着吃也够了,还有别的呢。” 骆玥一听眼都亮了。 红烧野兔好吃啊,麻辣兔块也好吃,或者炖汤也是可以的…… 脑子里飞快转着这些的少女哪还想得起来作为战利品的猎物够不够威风。 猎一只野兔当战利品不算不拖后腿,开阳王还猎了一头猪呢。 骆玥提着一篮子鲜花,眉眼带笑。 “二姐呢?”骆笙随口问了一句。 骆玥回过神来:“二姐说随便走走,没和我一起。” “一个人?” “带着丫鬟呢。” 骆笙这才不再问,提着野兔往前走去。 “三姐去哪里?” “去溪边把兔子皮剥了,四妹要一起么?” 骆玥猛摇头:“还是不了,我还要摘些野花。” 她大概只适合吃兔肉,剥兔子皮还是算了。 一想那血淋淋的场面,骆玥打了个冷颤。 来到溪边,骆笙赫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听到动静,抬头看来。 “骆姑娘怎么来这里?” “收拾一下打到的猎物。”骆笙扫一眼溪边大石上被开膛破肚的野猪,不用问也知道这个男人在溪边干什么了。 卫晗手中匕首熟练剥着野猪皮,笑道:“我也在收拾打到的猎物。” 他也不知道突然飞扬的心情是为什么,只是见到骆姑娘与他一样都是来溪边收拾猎物,就生出欢喜来。 骆笙看着那笑容有些碍眼,淡淡问道:“这么大一头野猪,为何不交给侍卫收拾?” 单是拖到溪边来,也要费不少工夫吧。 男人笑容更盛:“亲手收拾的猎物想必吃起来更香。骆姑娘是不是也这么想?” 骆笙拎着兔子没搭理他。 她没想这么多,就只是闲得无聊而已。 狩猎才第一日,没有个由头不好贸然与朝花接触,她又没有打猎的心思,总不能坐在帐子里发呆。 卫晗早习惯了少女的冷淡,见她不语也没什么反应,净过手走到她面前把野兔接了过去。 骆笙一时不察,战利品已经到了对方手中。 她冷眼看着那人拎着兔子回到野猪身边,动作利落剥兔子皮。 只不过片刻功夫,兔子已经处理好了。 卫晗把洗干净的野兔同样放在干净的石头上,洗过手走过来。 “骆姑娘,我都收拾好了。” 骆笙嘴角微抽。 是不是还要她表扬几句? “我现在把野猪肉与兔肉送到骆姑娘那里吧。” 都变成野猪肉和兔肉了,骆笙还能怎么样,只能冷淡点个头,转身便走。 卫晗把收拾好的野猪与兔子放入带来的竹筐里,快步追上那道青色身影。 骆笙睨了他一眼,问:“王爷把打到的猎物送去我那里,就不怕闲言碎语?” 秋狝第一日打到的猎物,意义总是不同的,她不信开阳王不知道。 至于她?她怕什么闲言碎语,她是骆姑娘。 “闲言碎语?”卫晗一怔,“都知道骆姑娘把有间酒肆的大厨带了来,为什么会说闲言碎语?” 他前日吃到了酸汤鱼脑面,有七八个人跟他打招呼时打听面条好不好吃。 看着那些人艳羡的眼神,他丝毫不会怀疑倘若他们如他一般与骆姑娘有些交情,会把猎物都送去。 骆笙深深看卫晗一眼,露出个轻松笑容:“王爷说得也是。” 她可能是误会了,开阳王哪里是对她有意,分明是对吃的上心。 这样也好,以后相处乐得轻松自在,不必担心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那一日,这个人只是喝多了吧。 望着辽阔的草原,少女神色柔和下来。 当个寻常朋友相处挺好的,至于将来会不会绝交,那就将来再说吧。 卫晗忽然觉得眼前少女对他的态度有了微妙变化。 自从在酒肆喝得有些酒意那一晚之后,骆姑娘态度日益冷淡,现在却突然温和了。 然而这种变化,并没有让他感到高兴。 他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可是每一句都是实话实说…… “骆姑娘。” 骆笙看着他。 “我从来不怕闲言碎语。” “哦。”骆笙敷衍点点头。 是她想多了,开阳王被骆姑娘扯掉了腰带还雷打不动往有间酒肆跑,怎么是怕闲言碎语的人。 望着平静无波的少女,卫晗突然生出握住她手的冲动。 然而不敢。 他定定望着她,道:“我只怕想要交的朋友不把我当朋友。” 正文卷 第210章 心不由己 骆笙笑了笑,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道:“王爷这个担心有些多余,愿意与王爷交朋友的大有人在。” 卫晗看着她道:“可我想交的朋友少。” 骆笙与之目光相触。 提着野猪与兔子的男人轻笑:“我最想交的是骆姑娘这个朋友。” 骆笙看着神色认真的男人,暗暗叹了口气。 开阳王为了一口吃的够拼的。 “骆姑娘可愿意?” 骆笙沉默片刻,微微一笑:“能与王爷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卫晗当然不会把这句客气话当真,心情却放松许多。 无论如何,这是骆姑娘亲口答应的。 他们是被承认的朋友了。 先做朋友,再做好友。徐徐图之,不能心急。 卫晗遥想着与身边少女成了至交好友,想吃什么随便点,再也没有被拒绝的风险,就觉将来无限美好。 骆笙冷眼瞧着身旁男人露出傻兮兮的笑,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么一个人,也不知怎么统帅千军的,敌方祭出个酱肘子说不准就被勾走了。 卫晗捕捉到少女那个白眼,微微一怔。 他还从没见过骆姑娘作出这般表情。 印象里骆姑娘一直是淡然的、镇定的,甚至有些冷漠无情。 至于京城街头那个拦住他的莽撞少女,其实早已没了多少印象。 会悄悄翻白眼的骆姑娘似乎有些可爱…… 这般想着,卫晗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加快,却忍不住多看了身边少女几眼。 因为心跳不正常,面上反而越发严肃。 流露出异样被骆姑娘发现就不好了。 “王爷有事?”骆笙察觉卫晗看她,淡然问道。 男人一紧张,脱口而出:“骆姑娘多笑笑,会更好看。” 骆笙猛然停下脚步,平静的表情有了裂痕。 这人严肃着一张脸瞅着她,就是说这个? 卫晗被骆笙的反应吓了一跳:“崴脚了么?” 骆笙紧绷唇角没吭声。 还笑起来更好看。 刚刚给了几句好话,这人就敢顺杆爬。 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骆笙没有往下想,只是看着那面露紧张的青年,生出踢他一脚的冲动。 卫晗却把骆笙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他把背着的野猪放下,以征询的语气对骆笙道:“骆姑娘,要是比较严重,我来背你吧。” 骆笙抽了抽嘴角。 她还没说一个字,就发展到要背着她了? 她现在忽然觉得又不是误会了。 卫晗再次把骆笙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稳稳当当矮下身来,等着崴了脚的少女趴到他背上。 一双鹿皮靴闯入视线,随后远去。 与之一同远去的,还有一角青色裙摆。 卫晗愣了愣,随后追上去:“骆姑娘,你没事儿?” 骆笙气笑了:“王爷盼着我有事,好背我回去?” “我没有这么盼着。”卫晗坚决否认,耳根却微微红了。 尽管刚刚以为要背着骆姑娘,他莫名有些欢喜,可他更希望骆姑娘好好的。 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骆笙见他冷玉般的面颊被绯衣染了红色,突然没了话说。 罢了,她和一个满心只想着蹭吃蹭喝的人计较什么。 骆笙举步往前走。 “骆姑娘,等一下,野猪肉和兔子肉还没拿。” 骆笙:“……” 二人并肩走了一阵子,骆笙突然皱眉。 她瞥见骆晴与平栗往林中去了。 骆笙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进京路上的那场追杀,让她对骆大都督几个义子心存戒备。 她以前就隐隐觉得骆晴对平栗有些不同,而今二人一同往密林里钻,是纯粹的男女之情,还是其他? 骆姑娘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追杀骆姑娘实际上要对付的是骆大都督。 倘若平栗有问题,骆晴与他来往过密是祸非福。 骆笙当机立断停下脚步:“王爷先把东西送到我那去吧,我突然想到还有别的事,不与王爷一起回了。” 见骆笙神色严肃,卫晗十分识趣点了点头:“好。” 而后一句废话都没有就走了。 骆笙见他如此,表情微松。 在这方面,开阳王还是不错的。 她不喜欢与自以为是还添乱的人做朋友。 骆笙摸一摸藏在衣袖中的袖箭,悄悄进了林中。 林中树茂草深,便于隐藏。 对话声穿过草木传来。 “大哥怎么想起问三妹与开阳王的关系?” 男子声音响起:“近来我见三姑娘与开阳王走得颇近,好奇问一问。义父最看重三姑娘,三姑娘若有什么情况,也好报于义父知晓。” 骆晴弯唇一笑:“大哥,我觉得这些事没必要向父亲禀报。三妹与开阳王来往光明正大,想来真有什么,父亲会看在眼里的。” 听了骆晴的话,平栗似是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遇到事一时习惯了多想,让二妹见笑了。” 他含笑凝视着眼前的人,令骆晴不由微微垂首,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笑话大哥——” 一只手把她的手握住。 骆晴错愕抬眸,霞飞双颊。 二人双手交握,天地间仿佛安静了一瞬。 而后那只手松开。 平栗俯身从草丛中摘下一朵粉色野花,轻轻簪到骆晴发间。 “大哥——”骆晴红着脸,有些无措。 平栗微微一笑:“我觉得这朵花很衬二妹。” “大哥,我出来久了,该回去了。”骆晴红着脸说完,提着裙角匆匆跑了。 平栗注视着少女远去,扬唇笑了笑,大步走出密林。 林间风动,草木摇曳。 骆笙等了片刻,才面无表情走出来。 骆晴与平栗这是……情投意合? 骆晴的表现,明显是动了心。 都说情难自禁,心不由己,即便她出言干涉,恐怕也没有用处。 若是向骆大都督提起——骆笙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不得骆大都督就直接拍板把骆晴许给平栗了。 万一平栗对骆大都督有异心,那时的骆晴该如何是好? 此事只能是暂且留意,以观后变。 心不由己? 骆笙抬手,轻轻按在心口处。 片刻后,她笑了笑,从另一个方向向密林外走去。 心不由己是别人的权利,而她早就没有了。 也不需要有。。 想着这些的骆笙步伐匆匆,却不知直到亲眼瞧着她安全回到金帐,那身着绯衣的青年才默默转身。 正文卷 第211章 飘香 卫晗漫无目的走着,随手摘了一朵野花垂眸打量。 花儿很好看。 好看的花儿确实衬好看的人。 想到林间瞧见的那一幕,拈着花的青年似是被提醒到了。 或许他也可以给骆姑娘送些花当作谢礼,说不定她会喜欢。 连绵的金帐前,大片大片的空地上开始堆篝火,架铁锅,为狩猎之人归来后的庆贺做准备。 骆笙姐妹歇息的帐子前,大块大块串起来的野猪肉和鹿肉已经烤得开始飘香,偶尔油脂滴落进火堆中,更是一阵浓烈香味传出。 一旁还有一口不大的铁锅,白气顺着锅盖孔隙钻出来,把香味也带出,一时不知道炖了什么。 盛三郎蹲在烤肉与炖锅之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秀姑,烤肉好了吗?” “表妹,红烧兔肉好了吗?” “秀姑,烤野猪肉好吃,还是烤兔肉好吃啊?” …… 比起盛三郎的聒噪,骆辰就安静多了。 少年绷着一张白玉般的脸,双手环抱,神色冷淡,与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盛三郎等得无聊,冲骆辰咧嘴笑笑:“表弟,还生气呢?什么都没猎到不要紧,表哥不是猎了两头鹿么,其中一头算你的好不好?” 少年一听,更生气了。 什么叫算他的? 他需要这样被人可怜? 呵。 一只手拍了拍骆辰,因为力气有些大,险些把他拍趴下。 “你干什么?”骆辰横眉瞪着黑脸少年。 “骆公子,别伤心啦,等吃饱了我教你射箭。” 骆辰盯了黑脸少年片刻,想呸他一脸。 骆笙早就说要教他了,用这黑小子教? 想一想满怀斗志骑马转了好几圈,最终什么都没打到,而眼前黑小子却打了一只獾子,骆辰脸色更差了。 黑小子是故意的吧,那么多鹿和兔子在跑,偏偏要打一只獾子。 这是要向骆笙证明没说谎,以前真的打到过獾子? 少年眼角余光下意识寻觅着骆笙。 说好的教他射箭,难不成是哄他的? 骆笙似有所感,扫了骆辰一眼。 “骆辰,小七,你们过来。” 骆辰矜持着没反应,就见黑小子猛然窜到了骆笙身边。 骆辰:“……” 他黑着脸走过去,问道:“干什么?” 骆笙从秀月手中接过烤好的一串鹿肉递给他:“吃吧。” 少年沉着脸把鹿肉接过去。 生气归生气,烤肉还是要吃的。 “等会儿我教你射箭。” 听了这句,少年冷凝的眉眼一下子柔和了,又觉得表现太明显有些尴尬,狠狠咬了一块滋滋冒油的烤肉。 “小七也吃。”骆笙把一串烤肉递给小七。 骆辰皱眉。 有手有脚,不会自己拿? 他不一样,他是弟弟。 一道清越声音响起:“骆姑娘能不能给我一串?” 骆辰抬头一看,嘴角抿了抿。 开阳王又来蹭饭了。 少年本想出言讽刺,突然想起那一万两银子,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骆笙抬眸看一眼卫晗,想到先前这个男人的识趣,淡淡道:“鹿肉和野猪肉都烤好了,王爷想吃什么请自便。” 卫晗微微扬了扬唇角。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骆姑娘态度好像还不错…… 这么一想,顿时有了底气。 他拿起一串烤得喷香流油的烤肉,问起心心念念的事:“骆姑娘,叫花肘子好了么?” 对觊觎姐姐的男人心存警惕的少年猛地抽了一下嘴角。 骆辰看着神色认真的青年,有些恍惚。 或许是他误会了,这人看上的不是姐姐,而是叫花肘子。 他早就听三表哥说起过好多次,进京的路上骆笙做了一道叫花肘子,香得连山匪都只想着打劫肘子。 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蠢的山匪。 呃,三表哥还说那时候巧遇了开阳王,开阳王和石三火那时候就惦记上叫花肘子了。 骆辰冷眼看着卫晗,越看越不顺眼。 叫花肘子比他姐姐还重要? 这人莫不是傻的吧,娶了他姐姐,不是天天能吃到叫花肘子么。 少年嘴唇动了动,欲要开口讽刺,又把话咽下去。 他才不要提醒这个饭桶。 “应该好了。”骆笙说着拿起一个小铁铲。 “表妹,这种粗活让我来。”盛三郎从骆笙手中夺过铲子,利落把四个硬邦邦黑乎乎的东西挖了出来。 一道好奇声音响起:“这个怎么吃?” “这个得敲开才能吃。”盛三郎捡起早就准备好的石块用力敲打泥壳,顺口回道。 说完才觉得不大对劲,下意识抬头。 “见过殿下。”众人纷纷向卫羌行礼。 “不必多礼。”卫羌摆摆手,看向卫晗,“没想到王叔也在。” “嗯。”卫晗淡淡应了一声,心存警惕。 太子掐着饭点过来,明显是来蹭饭的。 而这时丑陋的泥壳已经被敲开,揭开包裹在外的荷叶,一股奇香登时窜出来。 “这是什么?”卫羌不由动了动唇角。 他自认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可这香味也太勾人了。 特别是人还空着肚子时。 “叫花肘子。”开口说话的是卫晗。 卫羌茫然看着他。 开阳王平时寡言少语,为何会接这个话? 卫晗可不管厚着脸皮来蹭饭的侄子怎么想,淡淡道:“野猪是我打的,野猪皮是我剥的,肘子也是我剁下来拜托骆姑娘做的。” 卫羌一下子听懂了。 开阳王这意思是让他别惦记? 看着眉眼冷淡的青年,卫羌心中生出一丝恼火。 开阳王虽然是长辈,可他毕竟是太子,给他吃一只肘子怎么了? 由此可见,开阳王根本没把他这个太子当回事。 然而心中虽恼,面上却不好流露。 父皇看重开阳王,若是传出他与开阳王不睦,对他有害无利。 压下火气,卫羌对骆笙微微一笑:“骆姑娘,我的近卫也有打到野猪的,能否送来做一道叫花肘子?” 骆笙摇了摇头:“肘子需要提前腌制,现送过来赶不上这顿饭了。” 卫羌笑意一僵。 就让他这么没面子? 就见少女对着绯衣青年莞尔一笑:“王爷说只要两只肘子,那剩下的两只叫花肘子就给太子分一只吧。” 卫晗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早知如此,他就说四只肘子都要了。 正文卷 第212章 一箭 卫羌对骆笙微笑:“那就多谢骆姑娘了。” “借花献佛,当不起殿下的谢。殿下是在这里吃,还是带走?” 感受到从某人那里散发出的冷气,卫羌笑道:“还是带走吧。” 带回去,还可以让玉娘尝一尝。 玉娘吃过那碗酸汤鱼脑面之后又变得毫无胃口,苍白的脸色令人忧心。 骆笙拿起一只叫花肘子用荷叶垫着递给了卫羌,淡淡提醒道:“殿下当心烫手。” 荷叶本是晒干的,泡开后可以用来包裹肘子做叫花肘子,还能做叫花鸡。 而这些晒干的荷叶是从随行御厨那里讨来的。 帝王出行是很隆重的大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到。关乎帝王饮食,当然少不了准备各式食材。 毕竟到了北河就不比京城那么方便了。 卫羌捧着热乎乎香喷喷的肘子,有些为难:“能不能借食盒一用?” 他托着一只大肘子从骆姑娘这儿走回帐子,这一路恐怕会引不少人看。 骆笙抬眸看他,解释道:“泥壳已经敲开,要是放入食盒闷着,会影响口感。” “原来如此。”卫羌听骆笙如此说,只好放弃。 “王叔,骆姑娘,那我先回了。” 他捧着肘子才走了没多远,迎面遇到了骆大都督。 “见过殿下。” “大都督不必多礼。” 骆大都督眼睛黏在卫羌手上:“殿下拿的是什么啊?” 闻着也太香了! “骆姑娘说这道菜叫叫花肘子。” “叫花肘子啊——”骆大都督仔细打量,就见丑陋的泥壳打开一角,露出皮皱肉糯泛着油光的红肉。 想到某种可能,骆大都督脸色一变。 不好,一只猪总共四条腿,太子分走一只肘子,就只剩下三只了! 想一想儿子,想一想侄子,再想一想总是厚着脸皮来蹭饭的开阳王…… 骆大都督哪还顾得多说,匆匆辞别卫羌赶向骆笙那里。 骆笙正揭开锅盖把切成一段段的野葱撒在炖得喷香软烂的兔肉上,余光瞥见骆大都督,盖好锅盖打了招呼:“父亲怎么来了?” 骆大都督:“……” 不知道笙儿是不是故意的,怎么总问这么让人为难的话。 “来看看。”他环视一眼,视线落在卫晗身上。 “王爷也在这里啊。” 正准备吃肘子的王爷勉强把叫花肘子放下,微微颔首:“没想到大都督也过来了。” 骆大都督神情有一瞬扭曲。 这是什么屁话! 这是他闺女们歇脚的帐子,他当爹的过来有问题吗? 一个年纪轻轻尚未娶妻的王爷,是怎么好意思总往这儿凑还说出这种话的? 再扫到青年身侧平铺着的荷叶上放着的两只肘子,骆大都督险些忘了眼前人的身份和他拼了。 三只肘子,开阳王一个人吃两个? “王爷吃肘子呢。” 卫晗把放下的肘子拿起来,淡然点头:“嗯,我今日打的猎物。” 骆大都督沉默了。 所以说,开阳王猎了一头野猪就是为了这顿叫花肘子? 人家打的猎物,那还能说什么,早知道他也打一头野猪送过来。 盛三郎捧起最后一只叫花肘子递给骆大都督:“姑父,您尝尝这肘子,味道别提多好了。” 骆大都督不由感动了。 看看,到最后还是侄子管用,外人就是外人。 一个人吃两个肘子,这种女婿要来干什么? 不行还是探探三郎的口吻吧。 骆大都督不想再看独享两只肘子的开阳王,带着侄儿孝敬的叫花肘子走了。 “秀姑,第二批肘子是不是快好了?”盛三郎啃着肉串问。 幸亏他机智,一见开阳王猎了一头野猪就联想到了进京路上表妹做的叫花肘子。 一想到叫花肘子就忍不住流口水,然后就找猎到野猪的人把猎物讨了来。 “好了,来吃吧。” 四只肘子,盛三郎分了一只,骆辰与小七各一只,剩下一只自然是红豆的。 眼看四人捧着肘子啃得香,卫晗眉头一皱,把荷叶上放着的那只肘子递到骆笙面前。 “骆姑娘也吃一点吧。” 骆辰眼神闪了闪。 竟然舍得分一只肘子给骆笙。 盛三郎也惊了。 这么好吃的肘子都舍得分出去,开阳王这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啊! 骆笙笑笑:“王爷吃吧,我不大饿。” 卫晗认真看她,见她不似作假,这才微微点头。 卫羌一路捧着叫花肘子往回走,一路上遇到行礼的人无数。 看着拱手行礼的太仆寺少卿,他不用想就知道接下来是什么话。 “殿下拿的是什么啊?” “叫花肘子,有间酒肆的大厨做的,取材野猪。”流利说完这几句,卫羌大步从王少卿身边走过。 王少卿动了动鼻子。 真香啊。 可惜他没有猎野猪的本事。 卫羌加快脚步,总算回了金帐。 “玉娘,你看我带了什么来。”他把垫着荷叶的叫花肘子放到桌几上,招呼朝花来品尝。 朝花分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 朝花柔柔一笑:“肘子好吃,只是吃多了觉得有些腻。” “你是胃口太差了。”卫羌说着,想起了那碗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酸汤面。 “上次的酸汤鱼脑面倒是吃了不少。” 朝花赧然道:“有间酒肆的大厨做的酸汤鱼脑面确实很合妾的口味。” 卫羌默默记下,等用过饭略作休息,就走出金帐往骆笙那里去了。 “骆姑娘不在?”听了骆晴的话,卫羌有些意外。 打过猎,用过饭,不在帐子还能在哪儿? 骆晴恭敬回道:“三妹带着弟弟练习箭法去了。” 卫羌扬眉一笑:“骆姑娘对弟弟真是关爱。骆二姑娘知不知道骆姑娘在何处练习箭法?” 骆晴讲明了地方,卫羌转身离去。 “注意力要集中,不要紧张,对弓箭熟悉了就好了……像我这样把弓拿好……” 温和舒缓的声音顺着微风传入耳中,如秋水清泉本该抚平人的烦躁。 可卫羌却猛然停住脚,目不转睛盯着那手挽弓箭的少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箭飞了出去,准确没入靶心。 可卫羌却觉得那支箭射入的不是靶心,而是他的心。 瞬间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 搜狗 正文卷 第213章 要一起练箭吗? 支离破碎的还有眼前的虚空。 他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很久以前。 那一年他才七岁,第一次随双亲前往镇南王府做客。 他早已不记得那时候的镇南王妃是什么样子,只记得美丽又高贵。 平南王妃温柔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去找小郡主玩。 他在镇南王府的演武场上见到了正练习射箭的小郡主。 与他年龄相仿的小郡主神情专注,只可惜射出去的箭飘飘悠悠落在地上,与目标相差甚远。 他忍不住笑出声。 小郡主却根本没有往他这边看一眼,而是从箭囊抽出一支箭继续练习。 他看到她把箭搭上弓弦之前,用小指轻轻点了点那根弦。 她练习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每一次,都能见到她那个不起眼却又显出几分调皮的小动作。 终于,飞出的一支箭正中了靶心,她这才把弓箭交给身边一个红衣小丫鬟,大步走到他面前。 “你是平南王世子吗?” 他诧异睁大了眼睛:“你认识我?” 小郡主微微一笑:“不认识,但我母妃说今日平南王府的贵客会来做客。看你衣着打扮和年纪,不是平南王世子还会是谁呢?” 他还记得她笃定的语气,明亮的眼睛,以及光洁额头上未曾拭去的汗珠。 看着这样的她,金尊玉贵长大的他第一次生出一丝局促。 这样的感觉,令他无措又羞恼。 于是他硬邦邦问:“既然猜到我是上门来的客人,那你刚刚为何没有来与我打招呼?” 仿佛这样,便能占了上风。 她没有气恼,而是抿嘴一笑,带着几分理所当然道:“因为刚刚我在练箭,还没到结束的时间,不能半途而废啊。” 不是娇蛮霸道的理所当然,而是坚定坦荡的理所当然。 他突然就没了争强好胜的心思,讷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洛儿,你可以叫我清阳。” 他知道清阳是镇南王府小郡主的封号。 于是他说:“那我叫你洛儿吧。我叫卫羌。” 她点了点头,喊了他的名字:“卫羌,要一起练箭吗?” 卫羌,要一起练箭吗? 仿佛一瞬间,那个小女孩就长成了风华绝代的少女,成了他的未婚妻。 可是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刚刚与他拜完天地的少女策马狂奔,被父王安排的人一箭射进了后心。 他看着她从马上掉下来,大红的嫁衣铺展开,痛苦而安静地死去。 即便是死,她也是那般骄傲,没有丝毫狼狈。 后来的漫长岁月里,他无数次想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额头沁着汗珠的小姑娘大大方方邀请他。 卫羌,要一起练箭吗?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模糊的视线中,那道素色身影渐渐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洛儿。”卫羌低低喊了一声。 “公子,您的手不能抖呀,手抖怎么可能射好呢……”小丫鬟的叽叽喳喳声响起。 卫羌眼神恢复清明,视线内哪有洛儿,只有骆姑娘。 他想要走过去,可是脚下仿佛生了根,让他动弹不得。 最终,他苍白着一张脸悄悄回了金帐。 “殿下散步回来了。”朝花微惊,快步迎了上去。 她以为听了她那番话,这个男人会去骆姑娘那里讨一碗酸汤面。 看来是她高估自己了。 朝花自嘲勾了勾唇角走到卫羌身边,却发现他脸色苍白无比,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殿下?” 卫羌显然没有说话的心思,直接从朝花身旁走了过去。 留下朝花心中错愕,沉默了一下又快步跟上。 “殿下,喝口茶吧。” 卫羌瞥了一眼捧着茶杯的纤纤玉手。 皓腕上是一只精美的金镯。 另一只镯子……在骆姑娘手腕上。 而这对镯子是洛儿的,倘若洛儿戴着,会是什么样呢? 洛儿,骆姑娘…… 卫羌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可能是疯了,竟然从骆姑娘身上看到了洛儿的影子。 骆姑娘骄纵跋扈,连面首都养,而洛儿却骄傲矜贵,即便对他这个青梅竹马长大的未婚夫都一直淡然以对。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洛儿对他并没有动过心。之所以愿意嫁给他,不过是家世相当,父母之言罢了。 这种偶然闪过的念头几乎能把人逼疯。 他是平南王府的小王爷,就是想要天上的星也有人争先恐后去摘。 可他偏偏摸不透她的心。 他想,他要是站得更高,身份更尊贵,就能彻彻底底拥有洛儿了。 或许也能让洛儿如其他女子看心上人那般,爱慕、仰视。 “殿下,您怎么了?”举着茶杯的素手颤了颤。 卫羌动了动木然的眼珠,没有去接茶杯,而是握住了戴着金镶七宝镯的那只手腕。 朝花眼神一缩,手中茶杯晃了晃。 这个男人为何如此反常? 她想了想,单手环住了他。 既然问了不答,那就静静等他主动说好了。 女子温暖的怀抱渐渐抚平了男人内心的疾风骤雨。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问:“玉娘,你说这世上会有两个人,拥有一样的小习惯吗?” 朝花颤了颤浓密的睫毛,不解其意。 可这个人显然在等她回答。 “或许会吧……”朝花语气不大确定,“毕竟世上有那么多人,人有相似也不奇怪。” “是么?”在她怀中的男人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听不出悲喜。 朝花越发奇怪,试探问道:“殿下遇到什么人了吗?” 卫羌又陷入了沉默。 朝花陪他沉默着。 半晌,卫羌把朝花轻轻推开,拉她在身边坐下,问出一句在朝花听来很奇怪的话。 “玉娘,你怎么看骆姑娘?” 朝花笑笑:“妾与骆姑娘没有什么接触,说不好——” “就说你的感觉。”卫羌似是有些不耐烦,冷声打断她的话。 他整个人却是紧绷的。 想听到些什么,又怕听到。 究竟如何,竟连他自己一时都说不清了。 朝花微微一怔,而后笑了笑:“妾觉得骆姑娘活得挺洒脱的,没有传闻那么……那么不堪……” 卫羌皱眉。 他想听到的不是这个。 “玉娘,你觉得骆姑娘像不像洛儿?” 正文卷 第214章 受欢迎的野猪 朝花手中那杯茶一直没有放下,听到卫羌这话,手一抖茶水洒了他一身。 “殿下恕罪。”朝花跪了下去,低头死死盯着地面,借此掩饰眼中翻涌的怒火。 他竟然拿骆姑娘与郡主比较! 这是见她容颜已老,没办法再隔着她惦记郡主了吗? 说什么对郡主情深义重,倘若郡主去后他守身如玉,她或许还能高看他一眼。 可他偏偏一边怀念着郡主,一边娶妻纳妾安享太子尊荣。 一样都不少。 对此,朝花只想冷笑。 卫羌看着伏地的朝花,掸了掸身上水渍,淡淡道:“无妨,起来吧。” 朝花默默起身。 “玉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朝花抬眸与卫羌对视,柔声反问:“殿下为何觉得骆姑娘像郡主?” 卫羌看向金帐门口,低声道:“就是突然觉得有些像。” “妾觉得一点都不像。”朝花语气坚定反驳。 不管骆姑娘为人如何,她都不愿见到这个男人再祸害人。 “不像么?”卫羌喃喃,透着失落。 “当然不像。”朝花与之对视,一字字道,“郡主是独一无二的。” 卫羌浑身一震,唇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玉娘说得对,洛儿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不是这样,这些年他也不会这般煎熬。 “玉娘,我想歇一歇,你替我按按额头吧。” “殿下先把衣裳换了吧。” “不用,我现在头疼得厉害,你先帮我按按。”卫羌枕在朝花膝头,闭上了眼睛。 微凉的指尖落在男人的额头上,轻柔缓慢,动作熟稔。 朝花的内心却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看来这个男人刚刚确实去了骆姑娘那里。 他为何觉得骆姑娘像郡主? 是见到了什么吗? 一想卫羌把骆姑娘与郡主比较,朝花就觉得愤怒。 郡主已经死了,这般自欺欺人不觉得可笑么? 可是想到秀月,她又有些疑惑。 那日,秀月对骆姑娘的态度很恭敬。 不是浮于表面的恭敬,而是发自心底的恭敬。哪怕秀月竭力克制,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那是面对郡主才有的样子啊。 朝花用力咬了咬唇。 不能再胡思乱想,她被太子弄得心乱了…… 翌日,朝花喝了两口粥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多吃点儿?”看似恢复如常的卫羌关切问道。 朝花抬手替他系好披风带子,不以为意道:“妾一向吃不多,殿下不用担心。” 吃不多么? 卫羌不由又想到了那个盛着酸汤面的青花大碗。 “若是觉得无聊,就让宫婢陪着在周围走走,等我回来。”卫羌握了握朝花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这一日的狩猎与第一日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那些人骑着骏马,负着长弓,奔驰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 随着骏马奔腾,惊起飞鸟无数,在蔚蓝高远的长空掠过。 第一日被追逐过的鹿群、兔子,以及猛兽开始四下奔逃。 不对,还是有些不同。 永安帝端坐于马上,神情古怪。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今日参与狩猎的群臣对那些在眼前晃的鹿视而不见呢? 对兔子也视而不见。 对虎豹——呃,一般人对付不了,只能视而不见。 那这些人骑着马漫无目的乱跑是怎么回事儿? 永安帝心生疑惑,冷眼瞧着。 突然一头野猪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闯入人们的视线。 “野猪!”发出这声欢呼的足有七八人。 永安帝离得远,都觉得这声音震耳朵。 然后,更令他吃惊的事发生了。 只见原本骑马乱晃的一群人纷纷举弓,羽箭飞射而出。 野猪虽给人的印象粗笨不堪,实际上却是敏捷灵活的猛兽。 然而再敏捷,再凶猛,也挡不住一阵箭雨袭来。 可怜刚刚冒头的野猪瞬间被扎成了刺猬,抽搐着倒在地上,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箭让永安帝瞧了都心惊。 这野猪……太惨了些。 “我射中的!”不知谁喊了一声,身下骏马如闪电向野猪冲去。 其他人面色一变。 不好,臭不要脸的要抢战利品! 眼见太仆寺少卿奔到了野猪那里,其他人纷纷喝道:“王少卿且慢,野猪是我猎到的!” 很快众人就把王少卿与野猪围住了。 想把野猪带走?休想! 王少卿警惕看着要抢战利品的众人:“是我射出的第一箭。” 不知谁笑道:“射出第一箭有什么用?王少卿,以你的身手想猎野猪很困难吧?” 王少卿气得抖了抖胡子。 这不是废话嘛,要是他能独自猎一头野猪,还冲过来干什么? 奈何官职低,没底气骂回去,只好退一步道:“那我至少要分一条猪腿——” 这话登时提醒了不少人。 众人抽出腰间长刀,照着死透了的野猪一阵乱砍。 不远处看热闹的盛三郎摸了摸下巴,喃喃道:“这一幕瞧着怪眼熟的……” 永安帝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喊了一声心腹太监:“周山。” 紧随永安帝左右的周山立刻应道:“奴婢在。” “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些臣子莫非疯了? 没等多久,周山返回。 “回禀皇上,据几位大人说是因为有位大厨擅长做叫花肘子,他们准备送些食材过去请大厨帮忙烹制。” 永安帝皱眉:“朕怎么不知道哪位御厨擅长做这道菜?” “这位大厨不是御厨,而是骆大都督的女儿骆姑娘带来的厨子。” 永安帝动了动眉梢。 那日沿途歇脚不见开阳王与骆驰,太子就说他们是踩着饭点去了骆姑娘那里。 又是因为骆姑娘带来的厨子? 永安帝彻底被勾起了好奇心,吩咐周山:“去跟骆驰说,等用膳时送一只叫花肘子来。” 得到吩咐的周山匆匆去寻骆大都督,结果一寻觅,骆大都督正举弓追杀一只野猪呢。 “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纵马奔到周山面前:“周公公有什么事?” 听周山说明来意,骆大都督呆了呆。 笙儿带来的那个大厨的名声都传到皇上耳里去了? 不好,万一皇上吃到叫花肘子,动了把大厨封为御厨的心思怎么办? 那笙儿的酒肆不就要关门了! 正文卷 第215章 难忘 骆大都督神色凝重找到了骆笙。 “皇上点名要吃秀姑做的叫花肘子?” “是啊。”骆大都督面对女儿明亮的眼睛,有些心虚。 要是皇上真的把秀姑要走,他可没办法帮笙儿抢回来。 “知道了。” 见骆笙反应平淡,骆大都督更心虚了。 笙儿该不会还没想到吧? 在提醒与不提醒之间挣扎了一下,骆大都督还是选择了沉默。 能拖就拖,拖不过去了再说。 一眼瞥见往这边走的绯衣青年,骆大都督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一到快吃饭的时候就来了,比他这当爹的还准时,还勤快。 要不是开阳王猎了一头野猪让秀姑做叫花肘子,秀姑的名声哪会传到皇上耳里。 这危机就是开阳王造成的! 走到近前的卫晗敏锐察觉今日的骆大都督有些杀气腾腾。 他有得罪骆大都督之处么? 卫晗认真想了想。 没有。 卫晗从容走过去,客气打了声招呼:“大都督今日来得挺早。” 骆大都督鼻子险些气歪了。 开阳王这意思,他这当爹的来早点儿还挺反常的? 然而心中虽气,面上却要保持微笑。 “今日是为了正事来的。” 卫晗带着几分诧异看着骆大都督。 原来在骆大都督心里,吃饭不是正事儿? 骆大都督一滞。 开阳王这眼神让人莫名有点生气。 骆大都督清了清喉咙:“皇上想尝一尝叫花肘子。” 卫晗心中一动,立刻看了骆笙一眼。 少女没有任何异样,平静把一份裹着泥壳的叫花肘子递给骆大都督:“恰好做好了,父亲给皇上送去吧。” 泥壳还热着,由几层荷叶垫着。 骆大都督拿在手中,觉得烫手,一颗心七上八下。 皇上吃了后,到底会不会把人要过去啊? 骆大都督步伐沉重走了。 骆笙没有理会一旁的青年,拿一个长柄木勺轻轻搅动着翻滚的汤水。 今日小七领着骆辰去林间采了不少菌菇,正好熬一锅猪骨菌菇汤。 一锅熬得发白的汤无须添太多调料,只等熬好时撒一把嫩绿的野葱就足够鲜美。 “你不担心么?”男人带了几分低沉的声音响起。 骆笙侧头看他:“担心什么?” 眼神平静淡然,似乎对一切一无所知,亦或了然于心。 卫晗沉默了一阵,低低道:“我会有些担心。” 那一次平南王沉迷吃骆姑娘做的扒锅肘子,被骆姑娘射了一箭。 现在,皇上对骆姑娘做的叫花肘子产生了兴趣——令人不敢深思。 骆笙盛了一碗汤递过去:“王爷喝汤吧。” 她用不着别人担心,只要别人别坏她的事就好。 说起来,开阳王的立场有些奇怪…… 骆笙入神想着,端着碗的手忘了松。 卫晗试了试接不过去,于是也端着碗看着她。 二人捧着同一个碗,场面颇有些好笑。 “你们……不嫌烫手吗?”又去弄了些鸟蛋回来的骆辰看着这情景,忍无可忍开口。 骆笙回过神,淡定把手松开,对沉着脸的少年扬唇一笑:“弄到鸟蛋了?” “弄了好多呢。”小七兴冲冲道。 骆辰睨他一眼,快步走到骆笙面前,把一个铺着厚厚草叶的小竹篮递过去。 竹篮中放着数十枚鸟蛋,鸟蛋上还挂着清亮的水珠。 “洗过了?” “嗯。”骆辰勉强应了一声,扫一眼黑脸少年,“小七说洗干净可以拿来直接煮着吃。” 他想通了。 何必以己之短比人之长,黑小子是山野间长大的,这些比他厉害再正常不过。 他还会读书呢。 找到平衡的少年对抢姐姐的臭小子忌惮少了些。 他这么优秀,骆笙眼睛又不瞎。 骆笙见两个少年关系有所好转,欣慰笑了。 骆大都督捧着叫花肘子来到永安帝金帐外。 “皇上,骆大都督到了。” 永安帝微微点头。 “微臣见过皇上。” 永安帝看一眼骆大都督手中黑乎乎的东西,带了几分好奇问:“骆大都督手中拿的是什么?” “回禀皇上,这就是叫花肘子。” 永安帝瞥了周山一眼。 周山忙替永安帝问道:“大都督,这叫花肘子该如何吃?” “需要把外面的泥壳敲开。” 骆大都督接过内侍递来的榔头,敲开泥壳揭开荷衣,一股奇香立刻飘出来。 周山把叫花肘子接过,先以银针试毒,再以小刀割下一片试吃。 薄薄一片肘子肉才入口,周山眼睛就直了直。 这也太好吃了,怎么能叫叫花肘子呢! 一时忍不住,又尝了一片。 永安帝深深看周山一眼。 周山一脸淡定忠厚。 这么大一只肘子,只吃那么一小片试毒怎么行呢。 为了皇上的安全,他必须多吃一些。 要是有毒,就毒死他吧,也算是为君尽忠了。 过了一阵子,周山把切好的肘子奉到永安帝面前:“请皇上品尝。” 永安帝举箸吃了一口,微微点头:“味道确实极好。骆大都督,这便是令爱带来的厨子做的?” 骆大都督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正是。” “赏。” 听永安帝吐出这个字,骆大都督暗暗松口气。 看来闺女的厨娘暂时保住了。 走出金帐,骆大都督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金帐内只剩下伺候的内侍与宫婢,永安帝再吃下一片肘子肉,吩咐周山:“去请贵妃娘娘过来。” 周山领命去了隔壁金帐传话。 “皇上邀我去吃肘子肉?”听周山道明来意,萧贵妃表情古怪。 “娘娘请移步,皇上还等着您。” 萧贵妃带着好奇去了永安帝那里。 才进金帐,就闻到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 “爱妃来了。”面对大臣总是一脸严肃的永安帝露出几分笑意,“爱妃尝一尝这道叫花肘子。” 萧贵妃净过手坐到永安帝身边,接过宫婢递过来的银筷夹了一片肘子肉吃下。 “如何?”永安帝带着几分期待问。 好一会儿,萧贵妃点了点头:“好吃,不知是哪位御厨做的?” 这道菜让她想起了少时。 那时她受嫡母苛待,最惨的时候被罚跪祠堂,禁止饮食。 她的丫鬟偷偷弄来一只裹着泥巴的肥鸡。 很多年过去,她一直忘不了把泥巴敲开后闻到的香味。 她的丫鬟被嫡母活生生打死了。 () 搜狗 正文卷 第216章 去吧 这么多年过去,萧贵妃想到往事,内心已经没有太多波动。 但那香味一直留在了她记忆里。 眼下尝到的肘子味道虽好,可在她看来还是比不过那只肥鸡。 而能把叫花肘子做出这般味道的厨子,想来做的叫花鸡也不会差。 永安帝听了萧贵妃的话笑起来:“不是御厨做的。” “不是御厨?”萧贵妃越发惊讶。 “是骆大都督的女儿带来的厨娘做的……” 听永安帝讲完,萧贵妃笑笑:“原来如此。骆姑娘真是个会享受的人。” “小姑娘会享受,也不是坏事。”永安帝淡淡道。 骆驰如何宠唯一的嫡女,他有所耳闻。 这不算什么事。 他不介意臣子让家人过得舒服肆意些。 忠心,才是最重要的。 永安帝想想空荡荡的膝下,忽然觉得软糯肥美的肘子没了滋味。 他曾有多名子女,可到如今真正是他骨血的唯有长乐公主一人。 卫羌是他亲侄儿,过继到膝下按说与亲子无异。 可终究只是按说,又怎么可能一样呢。 站在他的位置,即便是亲父子,随着太子羽翼丰满都不得不防,何况只是侄儿。 为此,臣子的忠诚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长处。 至于才能——永安帝嗤笑。 大周人才辈出,缺的从来不是有才能的人。 “皇上觉得味道好,就多吃点儿。”萧贵妃夹了一片肘子,放入永安帝碟中。 永安帝望着萧贵妃年轻明媚的面庞,含笑点头。 吃得尽兴,永安帝来了兴致:“爱妃舞一曲吧,许久没欣赏过爱妃的舞姿了。” 很快丝竹声响起,萧贵妃甩动长袖,足踩金丝软毯曼舞起来。 卫羌来给永安帝请安,在帐外被拦下。 “殿下稍候,贵妃娘娘正在跳舞。” 卫羌立在帐外安安静静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萧贵妃从金帐中走出来。 “太子来了。” 阵阵幽香袭来。 卫羌移开视线,规矩打了招呼。 萧贵妃笑笑,抬脚从卫羌身边走过。 卫羌由内侍陪着进了帐中。 萧贵妃没有回金帐,而是直接回到行宫,入池子痛痛快快沐浴。 一番折腾下来,离用晚膳又不远了。 萧贵妃斜躺在美人榻上,吩咐内侍:“去一趟骆姑娘那里,请她的厨子做一只叫花鸡。” 内侍领命而去。 “贵妃娘娘想吃叫花鸡?” 内侍客气笑笑:“劳烦骆姑娘了。” “食材带了么?” 内侍呆了呆。 食材?什么食材? 红豆见内侍一脸茫然,抿嘴提醒道:“就是肥鸡啊,做叫花鸡没有肥鸡怎么做?” 这么简单的事居然想不明白? 内侍提起一口气,又压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做叫花鸡需要肥鸡,可肥鸡难道要贵妃娘娘准备吗? “没带?”红豆声音微扬,“那就做不成啦,咱们这收拾好的肘子倒是不少,可没有野鸡咧。” 别说野鸡了,今日连鹿和兔子都没见着,全是野猪。 “这——”内侍一听傻了眼。 骆笙淡淡道:“公公可以去御厨那里问问看。” 内侍如梦初醒,跑去御厨那里弄了两只肥鸡来。 叫花鸡与叫花肘子一样,都是费工夫的一道菜。 内侍巴巴等着,被各种香味煎熬。 “公公吃烤肉吗?”红豆笑眯眯问。 内侍瞄一眼小丫鬟手中抓着的肉串。 大小均匀的肉块金黄冒油,还撒了一层红红的辣椒面。 他不吃辣的。 “不吃吗?”红豆咬下一块烤肉,嘴角泛着油光。 “那就尝尝吧。”内侍伸手接过肉串,大口吃起来。 真辣,真香。 许久后。 红豆把装入食盒的叫花鸡递过去:“公公拿好了。” 内侍接过食盒,挺着肚子艰难转身。 实在是太撑了! 萧贵妃一觉醒来在行宫的花园散步许久,总算等来这道叫花鸡。 撕下一块肥嫩的鸡肉吃下,萧贵妃闭了闭眼睛。 味道与她记忆中一样好。 “骆姑娘有没有说什么?”虽然觉得味道好,萧贵妃只是吃了几块就停下来。 内侍恭声道:“骆姑娘听闻是娘娘要吃,看起来很高兴。”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骆姑娘几乎没说什么,高不高兴更没瞧出来。 不过想想吃了一肚子香喷喷的烤肉,说几句好话也无妨。 “是么?”萧贵妃看一眼白玉盘中的叫花鸡,微微笑了。 卫羌去到骆笙那里时,正好与萧贵妃派去的内侍错开。 “殿下想吃酸汤鱼脑面?”骆笙瞥一眼立在卫羌身后的内侍手中提着的一尾鱼,淡淡问道。 “自从那日尝过骆姑娘的厨娘做的酸汤鱼脑面,我一直念念不忘。” 骆笙笑了笑:“我还以为殿下更喜欢吃叫花肘子。” 见她漫不经心拨弄着花草,卫羌一时忘了回应。 也许是偶然撞见的那一幕让他变了心态,此刻看着她,总是不自觉从那一举一动中寻找另一个影子。 而后,就越发觉得相似。 可以前为何没觉得呢? 卫羌暗暗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却又忍不住多瞧眼前人几眼。 骆笙随手抛掉一朵野花,笑道:“是不是玉选侍喜欢吃酸汤鱼脑面?” 卫羌眸光微闪,良久才点了点头。 他本来是为了玉娘来的,可听骆姑娘这么问,却有些不愿承认。 骆笙冷眼瞧着卫羌的反应,暗暗疑惑。 是哪里出了差错么?她以为水到渠成,玉选侍喜欢吃酸汤鱼脑面这种话会由卫羌先提出来。 骆笙的沉默令卫羌不自觉想解释些什么。 “玉选侍胃口向来不好,来到北河不大适应,胃口就更差了,所以才来麻烦骆姑娘。” 骆笙微微点头:“确实挺麻烦的。” 卫羌一愣,没等说什么,就见眼前少女笑了笑。 “俗话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既然殿下与玉选侍都喜欢吃酸汤鱼脑面,不如趁着现在方便让我的厨娘教会玉选侍的宫婢这道菜吧。这样的话,以后哪怕回宫,殿下与玉选侍也能随时吃到。” 骆笙嘴角含笑看着卫羌:“殿下觉得怎么样?” 看着眉眼盈盈的少女,卫羌不由点头:“若能如此,自然再好不过。” 骆笙侧头吩咐:“秀姑,随殿下去吧。” “是。”秀月不动声色走过去。 () 搜狗 正文卷 第217章 学厨 行宫依山而建,瑰丽壮阔。 秀月规规矩矩走在卫羌身后,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窦仁提着鱼,暗暗点头。 这个厨娘比骆姑娘身边的丫鬟懂事多了,可见还没来得及学坏。 想一想这几日随着殿下去骆姑娘那里时受到的煎熬,窦仁对秀月生出几分拉拢的心思。 以这位厨娘的手艺就是进宫当御厨都不为过,打好关系的话说不定能吃上她做的菜。 主子坐着他站着,主子吃着他看着,以前不觉得如何,现在觉得太难了。 正寻思着,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手里那尾鱼就飞了出去。 秀月正好走在一侧,手疾眼快把鱼接住。 自觉逃出生天的鱼猛甩了几下尾,溅了她一身水珠。 “真是对不住了。”窦仁赔了个不是。 别的都不打紧,这鱼要是掉在地上,那他就惹祸了。 这可是殿下和玉选侍要吃的,才由他亲自提着。 卫羌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着在秀月手中挣扎的鱼,沉声问:“怎么回事儿?” “回禀殿下,刚刚这条鱼挣脱了奴婢的手,幸亏厨娘把它接住了……” 卫羌这才仔细打量秀月。 妇人面上有一片疤痕遮住了本来模样,瞧着四十开外的样子。 骆姑娘的厨娘实在是丑陋了些。 这算是卫羌第一次注意到秀月。 尽管有间酒肆的大厨已经十分有名,可在这些人眼里,有名的是骆姑娘的厨娘,而不是厨娘本身。 谁会关心一个厨子长什么样呢。 或许只有这位能做出无上美味的厨娘不再是骆姑娘的厨娘,才有让人看重的价值。 因为那样的话,就能把厨娘收为己用。 “我记得骆姑娘叫你秀姑。”卫羌打量过后,开了口。 秀月把活蹦乱跳的鱼交还给窦仁,恭顺回了一声“是”。 “听说你是骆姑娘从南边带回来的?”卫羌向前走着,随口问。 “是。” 卫羌微微摇头,不再问了。 骆姑娘身边难得有一位惜墨如金的,竟让人没办法聊天。 秀月则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够聪明,应付不来这些,那就少说话,免得言多必失。 可是曾经,她却是四人里最爱说笑的。 秀月眼中闪过黯然,想一想将要见到朝花,心弦又紧绷起来。 很快一行人穿过朱红宫墙,在一处宫院停下。 “秀姑,请随咱家来吧。” 秀月对卫羌微微屈膝,随窦仁而去。 卫羌快步走上石阶,握住朝花的手:“怎么在外头呢?” “出来透透气。”朝花笑意温柔,“妾瞧着跟在窦公公身后的人有些像骆姑娘的厨娘。” 卫羌笑了:“就是那位厨娘。” 朝花眸子微微睁大,露出诧异:“殿下怎么把骆姑娘的厨娘带来了?” “本来是请她做一份酸汤鱼脑面,骆姑娘说愿意借厨娘来教你的宫婢这道菜。我想着如此甚好,就把人带来了。” “原来是这样,让殿下费心了。”朝花露出感动神色,拢在袖中的手却用力握了握。 骆姑娘主动提出送秀月过来,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配合? 卫羌拉着朝花的手走下石阶,在院中缓缓踱步。 天色将晚,晚霞铺满天边,给院中花木披上深深浅浅的红纱。 卫羌享受着傍晚的怡然,笑道:“费什么心,我也喜欢吃酸汤鱼脑面。” 朝花想了想,道:“那就让青儿跟着厨娘学吧。青儿细心,服侍妾向来周到。” 卫羌不以为意道:“这些你看着就是。” 朝花侧头喊了一声:“青儿。”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青儿上前来:“请选侍吩咐。” “去好好跟着骆姑娘的厨娘学一学。” “奴婢遵命。” 卫羌陪着朝花走了一阵子,便道:“我先去沐浴更衣。” 白日狩猎出过汗,回来自然是要好好洗一洗。 “妾服侍殿下沐浴吧。” “不必了,等我一起用膳就好。”卫羌婉拒了朝花的提议,大步向浴房走去。 朝花平静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提着的心这才松下来。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与秀月单独见面的机会。 朝花不疾不徐向膳房走去。 行宫虽比不得皇宫,该有的却不能少,比如专属东宫的膳房。 “选侍。”站在膳房外的窦仁向朝花见礼。 朝花微微点头,问道:“青儿在跟骆姑娘的厨娘学做菜么?” “正是。” 朝花举步往内走。 “选侍,您——”窦仁见此忍不住喊了一声。 朝花淡淡道:“有些好奇,进去瞧瞧。” “膳房油烟大,选侍还是不要进去了。”窦仁劝道。 朝花看他一眼,微微蹙眉:“我好奇瞧一瞧,还要窦公公允许么?” 窦仁忙道:“选侍折煞奴婢了。奴婢领您进去。” 一个选侍本来不算什么,可谁让玉选侍是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呢。 窦仁老老实实陪着朝花进了膳房。 膳房十分宽阔,足有数间屋。 窦仁一眼没瞧见秀月,问正忙碌的一名御厨:“请来的厨娘呢?” 御厨显然有些不满,压着恼火回道:“那位厨娘说奉主人的命令来教一道菜,只能传于一人,与来学厨的宫女一起去最里间了。” 窦仁看向朝花。 朝花淡淡道:“既然如此,那窦公公就等在这里吧,我进去瞧一眼便出来。” 窦仁还能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等着。 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响,紧接着是宫女的请罪声。 “选侍恕罪,都是奴婢笨手笨脚——” 窦仁没等听完便冲了进去,因眼前情景吃了一惊。 只见青儿跪在地上,一把菜刀落在手边,手指正淌着血。 “这,这是怎么说的?”窦仁忍不住问。 青儿满面羞愧:“奴婢手笨,不小心切了手……” 切了手,自然是学不成了。 朝花叹道:“罢了,我来随厨娘学这道菜吧。” 窦仁下意识阻拦:“选侍身份尊贵,怎么能学这些呢——” 朝花看他一眼,笑道:“我学会了,可以亲手做给殿下吃。” 她似是一下子反应过来,语气越发柔和:“本该我来学,才不负殿下的一番心意。窦公公带青儿出去吧。” 正文卷 第218章 舍不得死 膳房内,只剩下了朝花与秀月二人。 朝花望着秀月,秀月也望着朝花。 二人相隔咫尺,却又因十二年的时光造就了截然不同的经历而隔了天涯。 曾经的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到现在变成了相顾无言。 还是朝花率先打破了沉默。 “秀月——”她低低唤了一句。 秀月握着菜刀的手一抖,移开视线快速切着鱼片。 “秀月,我是朝花呀。”朝花轻声说道。 秀月把薄如蝉翼的鱼片放入一旁的深盘中,声音毫无起伏:“贵人认错人了。秀月早死了,朝花……也早死了。” 现在活下来的,是丑婆婆和玉选侍。 朝花神色一震,湿了眼角,喃喃道:“是啊,秀月和朝花早就死了。” 在郡主死去的那一刻,她们就不再是朝花与秀月,只是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罢了。 “那你为何会站在这里呢?”秀月抚着冰冷的刀面,指尖染上淡淡的鱼腥味。 她的语气,比神色更冷。 这一瞬间,朝花感觉到尖锐的疼痛袭来,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猜测秀月还活着的那一刻起,她就曾无数次想过,假若秀月见了她会说些什么。 但无论说些什么,也不会再喊她朝花姐姐了。 可尽管做了这样的准备,听秀月说出这些话还是痛入骨髓。 “我——”朝花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要她解释她是为了守着郡主的镯子,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在秀月看来,这恐怕是她苟且偷生的借口。 多少个夜里躺在那个男人身边,她偶尔会冒出这个念头:会不会是她贪生怕死患了癔症,从来没有过郡主的交代,这不过是郡主十里红妆里寻常的一对镯子罢了。 这个镯子伴了她多年,她没有发现任何特殊之处。 她怎么有脸对秀月解释。 “我舍不得死,所以跟了太子。”朝花咬了咬舌尖,一字字道。 秀月眼帘轻颤,遮住了一闪而逝的亮光。 郡主说朝花敏感孤高,若是没有变过,反而会拧着说话。 郡主交给她来判断,可她还是太笨了啊。 秀月抬起眼帘,目不转睛望着朝花。 朝花骤然生出落荒而逃的冲动。 可她舍不得。 与秀月见面的机会是她费尽心思得来的,她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 朝花紧紧抿唇,看向秀月的眼神带了几分狼狈。 秀月望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心蓦地一痛,面上却一派冷硬:“那你见我做什么?贵人是打算把我弄进宫,给你做合口的饭菜么?” 朝花用力攥了攥拳,自嘲一笑:“我倒是想这样。可惜你是骆姑娘的厨娘,太子选侍的面子还没这么大。” “那总不能是叙旧吧?”秀月嘴角同样挂着嘲弄,“你我如今身份云泥之别,我觉得没有什么旧情可叙。”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漠然看着对方:“还是说,贵人想把我交给太子邀功?” “我没有!”朝花脱口而出。 秀月语气淡淡:“贵人还是小声一点儿。” 朝花用力掐了一下手心,克制住难以自制的情绪,轻声道:“秀月,你我毕竟一同长大,姐妹一场,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害你的心思。” 秀月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冷冷道:“那就多谢贵人不杀之恩了。” 一物蓦地塞进她手心。 秀月垂眸看着手中的镯子,有些愣神。 朝花强笑道:“既然你不愿与我再打交道,我也不勉强,这镯子就送给你做个念想吧——” 秀月把镯子塞了回去。 朝花一怔,随即苦笑着解释:“镯子是郡主留下来的,不是我在宫中得的,你只管收下就是。就算不愿与我之间留什么念想,就当是保管好郡主的镯子吧。” 经历了太子妃夺镯一事,让她更加深刻意识到身在宫中的步步惊心。 她本以为靠着太子能守好郡主留下的东西,还是太天真了。 这世上没有比秀月更合适托付镯子的人。 秀月对郡主忠心耿耿,如今又成了骆姑娘的厨娘,以骆姑娘的身份足以护她周全。 退一万步讲,即便秀月将来失去骆姑娘的庇护,以她名扬京城的大厨身份也不会有人太过为难。 谁会和一个能做出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的厨子过意不去呢,最多是抢回府上当厨娘罢了。 镯子交给秀月,她很放心。 “我不能收。” “秀月——”朝花咬唇,眼里带了祈求。 秀月就这么厌恶她么? 秀月看着这样的朝花心中一酸,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你舍不得死,是因为这个镯子吗?” 朝花连退数步,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秀月。 秀月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反而镇定多了,拿起一根葱慢慢剥着。 “你刚刚说什么?”朝花颤声问道。 镯子的事郡主就只告诉过她,秀月为何会知道? 或许是她误会了,秀月说的与她想的不是一个意思。 “秀月,你说什么?” 秀月看着她,眼中有了温度,低低道:“难道不是答应郡主保管好这个镯子,才努力活着么?” 朝花瞳孔一缩,死死掩住口。 秀月垂眸,继续料理食材。 她是来做菜的,光聊天可没办法交代。 而朝花则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久到膳房里开始飘起酸香,她才找回声音。 “秀月——” 秀月以木勺轻轻搅动滚开的酸汤,仿佛没有听到这声喊。 朝花上前一步,视线投在沸腾的汤汁上,轻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秀月握紧了木勺,一字字道:“郡主告诉我的。” 朝花猛地握住了秀月手腕,那只戴了金镶七宝镯的手抖个不停。 “你冷静一些。”秀月低低提醒道。 朝花用力咬着唇,难以控制浑身的颤抖。 一滴泪落入沸腾的锅中。 “是……郡主托梦给你吗?” 秀月轻轻挣脱朝花的手,继续用木勺搅动汤锅。 那滴泪早已与汤水融在一起,觅不到踪迹。 “不是。”秀月声音低不可闻,“郡主就是骆姑娘啊。” 郡主说,倘若朝花主动把镯子给她,那就可以视情况告诉朝花这个秘密了。 正文卷 第219章 歇一歇 郡主就是骆姑娘啊。 每个字都如一道惊雷,在朝花心头炸开。 炸得她心神剧颤,明明每个字眼都那么简单,合在一起却听不懂了。 郡主就是骆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秀月,你在说什么?” 沸腾的汤锅,酸味渐渐浓郁,袅袅升起的烟气氤氲了秀月的表情。 “郡主就是骆姑娘。”她低低重复一遍。 朝花下意识摇头:“秀月,你在说笑话么,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秀月握着木勺,定定看着她:“你知道我从来不乱说的。” “那……郡主就是骆姑娘是什么意思?” 秀月望一眼门口,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郡主醒来,就发现变成骆姑娘了。” 究竟为何这样,连郡主都不明白,她又怎么可能明白呢? “借尸还魂?”朝花喃喃。 这样荒谬的猜测令她完全无法置信。 朝花眼神一缩,低低道:“秀月,你莫不是被人骗了——” 秀月淡定把鱼片下锅。 “秀月!”朝花忍不住拽住她衣袖。 秀月看她一眼,语气平淡:“我虽然不聪明,主子还是不会认错的。” 朝花心头一震,怔怔松手。 她只想着秀月单纯,怕被人哄了去,却忘了正是因为实心眼,秀月才不会轻易认主。 可是,骆姑娘怎么可能是郡主? 这世上……真的有借尸还魂的事? 朝花只觉多年来的认知受到了潮水般的冲击。 她喜欢读书,从来都把这些当故事看,怎么会真的发生呢? 看一眼淡定的秀月,朝花很快下了决心:她要亲自去见骆姑娘。 “酸汤鱼脑煮好了,贵人学会了么?” 秀月的声音拉回了朝花的理智。 她轻轻压了压酸胀的眼角,赧然一笑:“一下子学会,对我来说还有些困难。” 秀月把鱼脑捞出倒入早准备好的青花碗中,神色恭谨:“那民妇有机会再来教贵人。” “劳烦了。”朝花收拾好心情,深深看秀月一眼,端着放有青花碗的托盘走了出去。 一见朝花出来,窦仁立刻迎上来:“选侍,刚刚殿下问起您去了哪里呢。” 朝花微微点头,并没回头再看秀月,而是步履从容往寝宫而去。 秀月静静立在院中,任由晚风吹散身上的油烟味。 朝花端着托盘进了里室。 卫羌换了一身雪白中衣,正斜躺在榻上看书,闻到香味看过来。 “怎么亲自端来了?” 朝花把托盘放在桌案上,笑道:“想学会了以后亲手做给殿下吃。” “是么?”卫羌走过来,看一眼色香俱全的酸汤鱼脑,笑意加深,“这是玉娘亲手做的?” 朝花嘴角微微抽动:“是骆姑娘的厨娘做的,妾还没学会。” 卫羌恍然:“难怪。” 他瞧着就不像是玉娘做的。 “殿下,妾想跟着骆姑娘的厨娘好好学会这道菜,不知妥不妥当?” 卫羌不由笑了:“这有什么不妥当。这里不比京城规矩大,你想跟着骆姑娘的厨娘学做菜,恰好骆姑娘也同意,每日打发宫人去把厨娘请来就是。或者白日出帐子透气的时候过去瞧一瞧也是可以的。” 朝花眼睛一亮:“真的可以过去么?” 卫羌难得见朝花流露出这般欢喜的模样,语气越发温和:“你想去就去,只要多带些人跟着就行。” 印象里,玉娘一直是沉静寡淡的,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致。 见她如此,他自然也觉得开怀。 “多谢殿下。”朝花一脸感动,柔顺依偎过去。 离开行宫,秀月迎着晚风默默往前走,内侍提着灯笼把前路照得清清楚楚。 抬起头,已是繁星满天。 秀月望着天空,不由出神:北河的天可真高啊,有些像是在南阳城看到的样子。 在这里,她们把朝花姐姐找回来了。 秀月越过提着灯笼停下来等她的内侍,快步往前走去。 被甩在身后的内侍暗暗摇头。 这厨娘是不是被行宫的华丽壮阔吓着了,怎么看起来有点呆呢? 供随行王公大臣及家眷居住的别院就在山脚下。 已经沐浴更衣的骆笙歪在榻上静静看了一会儿书,随口问红豆:“秀姑还没回来么?” 红豆嘴一撇:“没呢,许是得了贵人们赏识,留下用膳了吧。” 秀姑这没良心的,亏姑娘还替她担心。 有本事就留在宫里好了,她一个人可以伺候好姑娘! 骆笙简直要被红豆逗笑了。 小丫鬟给人上眼药都上得如此直白。 “去看一看,秀姑要是回来了,让她来见我。” “是。”尽管有些不平,红豆还是老老实实出去了。 骆笙又看了一阵子书,红豆领着秀月走进来。 当着红豆的面,秀月不好多说,只是屈膝给骆笙见礼。 “红豆,你去外面守着吧,莫要人扰了我们说话。” 红豆斜睨秀月一眼,扭身出去了。 哼,她才是姑娘的心腹,把门望风还得她来。 屋中一阵安静,红烛爆了个烛花。 骆笙缓缓开口:“怎么样?” 秀月激动点头:“朝花要把镯子给婢子!” 骆笙眼中浮现笑意。 “知道了,回去早些睡吧。” 秀月微微屈膝,退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红豆眼睛都瞪圆了。 她才出来守门,秀姑怎么就走了? 看来姑娘对秀姑没多少话说嘛。 小丫鬟欢欢喜喜进了屋。 一夜无话。 翌日,依然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盛三郎很是不解:“表妹,你今日不去打猎了?” “不去了,歇一歇。” “可是打猎也不累啊。”盛三郎想到每次打猎瞥见的情景,越发不解。 每次开阳王骑的大白马都要纠缠表妹的枣红马,把主人都撇在一旁了。 主人又不用骑着马飞跑,累什么累啊。 “表哥带着骆辰他们去吧,等回来做罐焖鹿肉吃。” 盛三郎一听,登时顾不得叫骆笙一起去了,大嗓门招呼骆辰等人:“走了,今日打一头鹿,表妹要做罐焖鹿肉!” 罐焖鹿肉? 听到这声喊的人纷纷竖起了耳朵。 好了,今日狩猎有目标了。 参与狩猎的人策马奔向了辽阔的草原。 萧贵妃走出金帐,正遇见朝花从隔壁帐子走出来。 正文卷 第220章 心底事 “给贵妃娘娘请安。”朝花屈膝行礼。 萧贵妃居高临夏看着俯身的朝花,淡淡道:“起来吧。” 朝花直起身来,垂眸立在原处等着萧贵妃先走。 萧贵妃却好似有了聊天的兴致,随口道:“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玉选侍出来。” 朝花规规矩矩回道:“回娘娘的话,先前殿下带婢妾去过骆姑娘那里。” “呃?”萧贵妃一双精致的黛眉微微扬起,“莫非是为了那个厨娘?” 看到朝花面上的错愕,萧贵妃微微一笑:“本宫正要去见一见骆姑娘,玉选侍陪本宫去吧。” “是。”朝花垂首走到萧贵妃身后,压下眼中浮现的喜色。 虽有太子点头在先,贵妃主动带她去再好不过。 她一晚上辗转反侧,几乎没合眼,今日定要去见一见骆姑娘。 可骆姑娘如果真的是郡主呢? 越是如此,越令她步步小心,半点不敢大意。 倘若骆姑娘就是郡主,她不愿给郡主带来一丝身份被人发现的风险。 “玉选侍是太子还在平南王府时就跟着太子了吧?”走在路上,萧贵妃随意问起。 “是。” 萧贵妃微微一笑:“难怪玉选侍看起来与本宫年龄仿佛。” 朝花忙道:“娘娘说笑了。娘娘正值青春,婢妾已是快三十的人了。” “是么?”萧贵妃仔细打量朝花一眼,语气莫名,“玉选侍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以前没有留意过。 一名太子侍妾还不够格让她留意,还是不久前太子妃的事闹出来,这位玉选侍才算进了她的视线。 留意到了,倒是让她暗叹岁月对此女的优待。 萧贵妃精心保养的指甲轻轻扫过面颊。 面颊白皙、丰润,正如玉选侍所言,她正值一个女子容颜最盛的年纪。 可是再过几年呢? 她穿过最华美的衣裳,品过最丰盛的珍馐,用过最奢侈的物件,可这些恐怕终将随着容颜老去而失去。 没有一个孩子傍身,对宫中女子来说就是最大的悲哀。 这位玉选侍,倒是与众不同。 骆笙的帐子离萧贵妃的金帐不算远,此时她正在请教骆玥如何编花环。 “三姐,你编得不对,要这么编才行……”骆玥毫不客气嘲笑了骆笙编出的花环。 红豆冷哼一声。 四姑娘这是忘了以前不听话被姑娘拿鞭子抽的时候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话一点没错。 说起来,姑娘怎么不爱耍鞭子了呢? 小丫鬟盯着主子腰间缠着的软鞭陷入了沉思。 骆玥耐心指点骆笙编花环的诀窍,骆晴含笑把挑选出来的花枝递到两个妹妹手中。 萧贵妃遥遥瞥见这般情景,不由驻足。 她记得骆大都督只有一位嫡女,就是骆姑娘。 都说骆姑娘飞扬跋扈,原来与庶出姐妹相处这般和睦么? “娘娘——”内侍恭声请示。 萧贵妃微微颔首。 “贵妃娘娘到——”内侍喊了一声。 在附近走动的女眷听到这声喊,忙围过来见礼。 萧贵妃矜持点头:“本宫只是随便走走,各位夫人不必多礼。” 众人一下子听明白了:贵妃娘娘来骆姑娘这儿蹭饭了,其他人爱干嘛干嘛去,别来添乱。 倒不是反应快,主要是这几日太子与开阳王动不动就过来,习惯了。 为了不惹贵妃烦,众人识趣散了。 “见过贵妃娘娘。” “骆姑娘不必拘束,今日没有去狩猎么?”萧贵妃走了过去。 “今日想歇一歇,没想到贵妃娘娘会过来。” 萧贵妃微微一笑:“本宫昨日吃到骆姑娘的厨娘做的叫花鸡,觉得很合口味,所以来跟骆姑娘道声谢。” “娘娘折煞臣女了。”骆笙语气谦逊,神色却平静,“娘娘想吃什么命人来说一声就是,只要秀姑会做,就让她做了给娘娘送去。” 萧贵妃眸光微闪:“呃,骆姑娘的厨娘叫秀姑么?” “是,她叫秀姑。” 萧贵妃点了点头:“本宫记下了。不知可否让本宫瞧一瞧能做出那般美味的厨娘?” 骆笙莞尔一笑:“那是她的荣幸。红豆,去把秀姑叫来。” 不多时一名面容丑陋的妇人出现在萧贵妃面前。 萧贵妃一双明眸在秀月面上停留一瞬,心中微讶。 没想到厨娘容貌如此鄙陋,竟是毁了容的。 对方恭谨却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令她心生几分好感。 “今日还会做叫花鸡吗?”萧贵妃打量过秀月,问骆笙。 “是准备做几只。” “本宫想看一看如何做的。” 那一年,她捧着丫鬟偷偷送来的肥鸡吃得香,顾不得想一个没有主人撑腰的小丫鬟是如何弄来的。 后来她再想问,却永远没有机会了。 那是她年少时仅有的温暖,只可惜太过短暂。 “秀姑,你现在做几只叫花鸡让娘娘瞧瞧吧。” 秀月冲萧贵妃微微屈膝:“娘娘请随民妇来。” 生火做饭的地方离帐子有一段距离。 萧贵妃随秀月过去,一群宫人随之跟上。 转眼间,只剩朝花留在原处。 骆笙看向她。 朝花与之对视,眼底藏着审视。 她听了秀月那番话心乱如麻,胡思乱想,甚至想说服自己就这么信了。 相信吧,只要相信郡主还在,她就还能做真正的朝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 可真正站在骆姑娘面前,见到与郡主完全不同模样的女子,又如何能相信眼前人就是郡主呢? 借尸还魂,真的存在吗? “玉选侍不去看看吗?”骆笙向朝花走去。 看着走近的女子,朝花莫名有些心慌。 “去……” “那我陪玉选侍过去吧。” 骆笙微微一笑,自然而然与朝花并肩前行。 前方便是升起的火堆,只是被萧贵妃带来的宫人们遮挡,仅露出一角。 低不可闻的声音响起:“还记得杨准吗?” 杨准是秀月的未婚夫,与秀月两情相悦。 只是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在杨准成为秀月的未婚夫之前,朝花就悄悄把他放在了心上。 宣布秀月与杨准定亲的那一日,她机缘巧合撞见朝花把系在月桂树上的彩带剪断。 朝花见被她发现,求她不要对秀月提起。 “婢子虽心悦杨准已久,只是一个人悄悄心悦罢了。如今秀月妹妹定亲了,婢子就把他放下了。” 正文卷 第221章 交换 到现在,骆笙还记得朝花说起这话时的样子。 有些狼狈,有些羞愧,更多的是平静。 她自然点了头,答应帮她保守这个秘密。 她知道,以朝花的性子从此永远不会再提起那个青年,无论有没有把他从心头放下。 那不只是朝花对秀月的情谊,更是源于一个女孩子的骄傲。 如果不是为了让朝花相信她就是清阳郡主,她本不该提起。 而朝花在骆笙问出这话后,身子一晃,急急停下来。 “选侍,您怎么了?”跟在后面的青儿快步赶上来。 朝花一手扶着裙侧,面露痛苦之色:“崴脚了。” 许是太过疼痛,眼泪不自觉往下掉。 “这,这可怎么办?”想到是在外头,青儿有些慌。 “先扶选侍去我的帐子吧,你去替你们选侍请太医来。”骆笙有条不紊安排。 青儿不由看向朝花。 朝花蹙眉点头:“去吧。” “那您忍一忍,奴婢马上请太医来。” 骆笙扬唇吩咐:“红豆,扶玉选侍进帐子里。” “嗳。”红豆脆生生应一声,扫量一眼弱不胜衣的朝花,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除了青儿,朝花还带了四名宫人,此刻皆目瞪口呆。 直到红豆旋风般进去再旋风般出来,四人才如梦初醒,抬脚要往帐子里走。 “站住!”红豆手一伸把人拦住,“我们姑娘不喜很多人进她的帐子,四位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一名宫人忍不住道:“这可不合规矩——” “规矩?”红豆声音登时扬起,“怎么不合规矩了?这是我们姑娘歇脚的帐子,又没藏野男人,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四人听得脸都绿了。 野男人?这,这是什么话! 小丫鬟却还没完:“要知道你们选侍是自己崴的脚,我们姑娘一片好心难道还错了?要是觉得不合规矩,那你们这就把你们选侍扛走好了!” 见小丫鬟声音越来越大,四人险些跪下。 “大姐儿莫恼,是我们说错话了。” 红豆翻了个白眼:“这还差不多。” 喊谁大姐儿呢,烦人! 四名宫人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彼此交换着眼神。 这凶悍跋扈的丫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对于他们这些身份卑贱的人来说,果然不该进宫混,外头原来可以这么嚣张的。 充当门神的红豆自然是半点不担心得罪人的后果。 就这种放在宫里只能扫落叶的宫人,得罪了就得罪呗。 帐子内,骆笙轻声问:“脚怎么样?” 朝花摇摇头,死死盯着她。 “骆姑娘。” “嗯?” “杨准是谁?” 骆笙微微一笑:“杨准啊,是一个姑娘的未婚夫,也是另一个姑娘的心上人。在杨准成为别的姑娘的未婚夫之后,那个姑娘剪断了挂在月桂树上的彩带,对我说她从此把他放下啦。” 朝花掩口,眼泪簌簌而落。 杨准是她情窦初开悄悄放在心上的人,这个秘密只有郡主知道。 退一万步,就算郡主会对人讲起,那个人也绝不会是秀月。 秀月没有认错,骆姑娘就是郡主啊! 朝花望着骆笙,泪流满面。 骆笙回望朝花,唇角含笑。 没有什么时候比刚刚醒来得知满门覆灭时更糟糕了。 她现在有弟弟,有秀月,还有朝花,会满怀信心走下去。 “郡主——”朝花嗫嚅吐出这两个字,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用力把手腕上戴着的金镶七宝镯脱下来,塞入骆笙手中,一字字道:“郡主,婢子不负您的托付,把镯子完璧归赵。” 骆笙合拢手心,没有收镯子。 “郡主?”朝花错愕。 骆笙定定望着她,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镯子我可以收回,但我对你的托付还没有完。” 朝花颤了颤睫毛,轻声道:“请郡主吩咐。” 骆笙目光投向帐子门口,轻轻叹了口气:“前路太难了,我要你和秀月一直陪我走下去。” 朝花心头一震,咬牙点头:“婢子遵命。” 骆笙看着她,在那双闪着水波的眸子中没有看到躲闪,这才把金镶七宝镯接过来,同时把另一只金镶七宝镯递过去。 二人几乎是同时把镯子套回了手腕上。 此刻哪怕有人进来,也不会想到镯子已经悄悄换过了。 镯子本是一对,多么完美的交换。 骆笙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镯子。 镯子上,似乎犹带着朝花的体温。 她心头一时感慨无限。 这只能令江山变色的镯子,被朝花守了十二年,终于回到了她手中。 “姑娘,太医到了。”帐子门口,响起红豆的喊声。 很快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萧贵妃。 “听说玉选侍崴脚了。” 坐在矮榻上的朝花忙向萧贵妃欠身:“婢妾鲁莽,让娘娘担心了。” “出门在外,玉选侍确实要仔细些。太医给玉选侍看看吧。” 由青儿领来的太医提着药箱走上前来,一番检查后道:“只是扭了一下,以药酒揉捏活血就好了。” 具体实施,自是交由宫婢负责。 青儿随太医走至一旁,仔细听太医的交代。 萧贵妃道:“本宫已经打发人回去叫肩舆。等肩舆来了,玉选侍再回去吧。” 朝花诚惶诚恐:“多谢娘娘。” 萧贵妃看着神色惶惶的纤弱女子,眼中微有不屑。 玉选侍虽美,性子未免无趣了些,也不知如何得太子偏宠的。 据说是因为旧主? 萧贵妃这般思量着,向骆笙告辞:“该看的也看了,本宫先回了。” “恭送贵妃娘娘。”骆笙略略屈膝,把萧贵妃送出帐外。 等骆笙返回,朝花笑道:“我手拙脚笨,昨晚跟着厨娘没有学会酸汤鱼脑,正好今日在此,不知可否让厨娘再教教我?” “玉选侍伤了脚,不方便过去看,就叫秀姑过来讲一讲如何调味吧。” 朝花忙道了谢,自然而然把青儿打发了出去。 大厨只教一人,青儿等人昨日便知道了。 终于帐内只剩主仆三人。 秀月拥着朝花又哭又笑,最后不停道:“你怎么就成了玉选侍,要不是郡主,我该误会你了……” 朝花嗤笑:“还不是那个人要恶心人,说什么一片冰心在玉壶。” 正文卷 第222章 熟练工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朝花想到她封号的由来,就一阵犯恶心。 她忍了许久,如今终于能在最信任的人面前呸上一声。 秀月也被恶心坏了,冷笑道:“那样的人只有狼心狗肺,还好意思自诩冰心?” 对郡主的冰心吗? 他怎么好意思提! 骆笙反而一派平静:“难得相聚,不必提他。” 畜生之流,不值得在这样的好时候提起来添堵,以后有收拾他的时候。 朝花与秀月齐齐点头。 “朝花,太子妃的事——” 朝花唇角弯起,在骆笙面前显出几分得意:“婢子干的!” 这样的得意带着少女的天真,令骆笙瞧了心中发酸。 她轻轻拍了拍朝花手背,叮嘱道:“一个人在宫里要小心,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地。” “郡主放心,婢子明白的。” 只是人有软肋,龙有逆鳞,镯子就是她的软肋和逆鳞。 太子妃就是抬脚踩在她脸上她都可以忍,可要夺走镯子,她会赌上这条命夺回来。 朝花望着骆笙微笑:“婢子会保护好自己,陪郡主一路走下去。” 失去郡主的那十二年,镯子是她的软肋;现在和以后,郡主是她的软肋。 郡主要她陪着走下去,那她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姑娘,肩舆到了。”金帐门帘掀起,探出红豆青春俏丽的面庞。 骆笙语气柔软:“扶玉选侍出去吧。” 小丫鬟欢快应一声,快步走进来就要抱朝花。 朝花忙道:“扶着我就好。” 红豆嘴一撇:“您脚崴了,扶着也容易拉扯到呢,抱着多省事呀。” 也不等朝花说话,打横就把她抱了起来。 朝花哭笑不得,看向骆笙。 骆笙唇畔含笑:“玉选侍就由她抱着去吧,这样确实安全省事。” “那就多谢了。”朝花深深看了骆笙一眼,再冲秀月眨了眨眼,“我在厨艺上毫无天赋,今日依然没有记下太多,以后还要多麻烦大厨。” 秀月微微屈膝:“贵人叫民妇秀姑就好。贵人喜欢学,是民妇的荣幸。” 红豆没再给二人啰嗦的机会,抱着朝花蹬蹬蹬出去了。 朝花看着小丫鬟那张俏丽活泼的面庞,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活得可真快活啊,就像她们那时候一样。 疏风博览群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郡主曾笑着说她若参加科考,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疏风便说:“等婢子年纪大了当个教书先生吧,专门教女孩子读书习字,让更多的女孩子能眼明心亮活着。” 绛雪于武道上天资卓绝,郡主临出阁前已经安排她掌管镇南王府一队府兵。 可是想当教书先生的疏风撞死在平南王府的朱漆廊柱上,武艺出众的绛雪杀出重围来给郡主报信,浑身是血死在郡主的喜房里。 朝花不敢再想下去。 一滴泪悄无声息滚落,滴在红豆手背上。 红豆看看她,心里飞快打着小算盘安慰道:“选侍崴脚了很疼吧?都说吃什么补什么,回头让秀姑煮个猪脚给您送去吧。” 嗯,要是玉选侍很喜欢秀姑,说不定就找姑娘把秀姑讨去了,看秀姑还敢觊觎她大丫鬟的地位! 朝花听了,忍不住笑了。 秀月妹妹性子最好,没想到在小丫鬟这里成了讨嫌的。 无忧无虑,可真是好啊。 朝花坐上肩舆渐渐远去,忍不住回望一眼。 骆笙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她。 而红豆则脚步轻盈跑回主子身边,顺势把秀月挤到了一边去。 朝花回过头去,默默想:只望郡主以骆姑娘的身份肆意生活,身边的小丫鬟能一直保持这个样子。 红豆见骆笙还立着不动,笑嘻嘻问:“姑娘,您是不是很喜欢玉选侍啊?” 骆笙睨她一眼,没接话。 红豆眨眨眼:“姑娘,婢子觉得玉选侍很喜欢秀姑咧。” 骆笙这才捏捏小丫鬟婴儿肥的面颊,警告道:“莫想着把秀姑送走。秀姑跟了别人,酒肆就要关门了。” 嫉妒心这么重且毫不掩饰的小丫鬟,她还真是没有过。 红豆如梦初醒,用力握住秀月的手:“秀姑,你可不能抛弃姑娘攀高枝啊。再说,咱们姑娘这根枝最结实了,比别人都好。” 骆笙与秀月齐齐抽动嘴角。 “姑娘,叫花鸡应该好了。”秀月提醒道。 骆笙微一沉吟,吩咐道:“把一只装好,送到萧贵妃那里去。” 萧贵妃专门跑来看秀月做叫花鸡,最后没有吃就走了,现在叫花鸡做好了自然该送一只过去。 至于会不会吃,那就不重要了。 萧贵妃——骆笙想到这个人,微微一笑。 一声喊传来:“表妹,我回来了!” 盛三郎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兴冲冲道:“今日打了好几只鹿。” “表哥这么早就回来了。” 盛三郎一愣,随后再道:“打到鹿了啊。” 说好的做罐焖鹿肉呢? 看着少女淡然的神色,盛三郎重重叹口气:“表妹,你是不知道今日的鹿多么难猎,那些人全都奔着鹿去了,不然我还能再早点回来。” 也不知道那些人想什么呢,活像打到了鹿就有人给做似的。 这不是自欺欺人么,昨日那些野猪砍下来的肘子大部分不都随便烤着吃了,只有少数幸运儿才被秀姑做成了叫花肘子。 “骆辰和小七呢?” “小七带着表弟打猎呢。表妹,还做不做罐焖鹿肉啊?” “做。” “那我去溪边把鹿肉收拾好。”盛三郎登时眉开眼笑。 “我与表哥一起去吧,鹿肉的处理也有讲究。” 表兄妹一起到了溪边,才发现有人正认真分割着鹿皮。 “王爷这么会在这里?”盛三郎一惊。 他还以为他是最早溜回来的。 埋头收拾鹿肉的男子抬头看过来,视线在盛三郎提着的猎物上停了一瞬,淡淡道:“不是说要做罐焖鹿肉么?” 盛三郎:“……” 开阳王这么理直气壮,是不是背着他和表妹套近乎了? 骆笙平静的声音响起:“那表哥把猎物交给王爷收拾吧,之前王爷收拾野猪挺不错的。” 卫晗闻言,不由扬了扬唇角。 骆姑娘这是表扬他么? 正文卷 第223章 牵手 “那行,就交给王爷了。”盛三郎不是个矫情的人,一听有人乐意干活,自是求之不得。 他赶紧回去守着,说不定还能分到一只叫花鸡。 眼见盛三郎利落走了,卫晗认真问骆笙:“罐焖鹿肉要鹿身上哪个位置?” 骆笙抖了抖唇角。 堂堂一个王爷,对食材选择是越来越有经验了。 虽然腹诽,她还是回道:“选鹿腩肉。” 卫晗指了指鹿的腹部:“这里么?” “对,这里的鹿肉煨熟后香而不柴,最适合做这道菜。” “原来如此。”卫晗恍然,心道做罐焖鹿肉就这么一点地方的肉合适,一只鹿确实不够的。 好在盛三郎还猎了鹿来。 见骆笙踩着一块平整的石头蹲下,卫晗忙道:“我来收拾就好。” 骆笙指指放在一旁的竹篮:“我洗六月柿。” 卫晗这才发觉竹篮里放着几颗鲜红饱满的六月柿。 他不由眉头一皱。 六月柿这种酸酸甜甜的果子,他其实不常吃。 骆笙看到他的表情,笑道:“王爷是不是吃不惯六月柿?” 六月柿是前朝才从番邦传来的,食用之法至今没有在民间普及。以其入菜,并不多见。 卫晗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 他略一沉吟,决定实话实说:“倘若是骆姑娘做的,我应该会喜欢。” 骆笙:“……” 说真的,一旦关系到饮食,她觉得开阳王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王爷会喜欢就好。”骆笙决定不再搭理这个吃货,拿起一颗六月柿掬起溪水清洗。 卫晗没有移开目光。 久到骆笙忍不住看过来,问道:“王爷在看什么?” 在看你手上戴着的镯子。 卫晗很想这么说。 应该不是错觉,今日骆姑娘手腕上戴着的镯子不是以往那一只。 而骆笙显然发现了卫晗视线所落之处,眼睛微微眯起。 卫晗心头一凛,一本正经夸赞道:“骆姑娘的镯子很好看。” 骆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些日子她一直戴着金镶七宝镯,可开阳王特别留意到还是第一次。 别以为摆出诚心夸赞的样子,就能让她忽略这丝异常。 开阳王为何今日特别留意她的镯子? 今日……有什么不同么? 骆笙面上不动声色,心却一沉。 若说不同,便是今日她与朝花交换了镯子,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吗? 骆笙看着眼前认真收拾鹿肉的男子,眸光渐渐深沉。 卫晗手上动作不停,浑身却不由自主紧绷。 这大概是源于无数次在战场上厮杀形成的敏锐直觉。 不知为什么,总有种随时被骆姑娘捡起石头砸昏,丢进溪中的不祥预感。 毕竟骆姑娘这么做过一次了。 卫晗用余光扫了扫。 还好,骆姑娘手边没有趁手的石块。 他倒不是躲不开,而是担心万一躲开后骆姑娘生气,从此不许他来吃饭了怎么办? 能一直保持目前这样良好和睦的关系是最好的。 骆笙却不准备装糊涂。 这么重要的事不确认,那她恐怕要忐忑难安。 骆笙把洗好的六月柿放回竹篮,抿唇问:“王爷为何今日才觉得我的镯子很好看?” 卫晗被问得一愣。 这种金灿灿的镯子在他看来没有美丑之分,骆姑娘这样问实在难为他了。 见对方不语,骆笙眸光泛着冷意:“是以前不觉得,还是没留意?” 开阳王定然察觉到了什么,不知道现在杀人灭口还来得及么? 想一想双方武力上的差距,骆笙在心底叹口气。 靠武力解决不是办法,再说也有一点不忍心,还是听一听这人怎么说吧。 卫晗忽然觉得危险提升了,心口莫名发闷。 他以为,他与骆姑娘算是真正的朋友了,怎么一言不合就有弄死他的打算呢?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难过。 卫晗望着神色紧绷的少女,终于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骆姑娘这是听出他撒谎了。 果然,他并不擅长哄人。 既如此,那还是实话实说吧。 “我觉得骆姑娘今日戴的镯子比以前戴的那只镯子花纹要好看一点。” 这句话自然不是真的赞美镯子的花纹,而是点明两只镯子的不同。 骆笙一颗心猛然坠下去,面无表情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好似看着洪水猛兽。 他竟然能看出两只镯子的不同! 镯子本是一对,刻着最常见的缠枝纹,每一处都一模一样,唯有靠近蓝宝石的一截藤纹上,其中一片叶子的叶尖朝向是反过来的。 这是这对金镶七宝镯唯一的区别,如果不专门指出来,又有谁会留意到? 这个男人难不成不做别的,每次见面就盯着她的镯子看了? 可是明明他盯着她脸看的时候比较多—— 骆笙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念头容易造成某些误会,可左思右想,确实是事实。 “王爷觉得我今日戴的镯子与以往不一样?” 男人老老实实指出:“这里。” 所指之处,正是蓝宝石旁的那截藤纹,打消了骆笙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少女皓腕上的镯子,若在旁人看来,还以为一对少年男女情不自禁亲昵。 可是镯子的主人却从没觉得眼前男人如此可怕。 那一箭是这样,这只镯子也是这样。 这个男人究竟如何知道的? 她自以为足够小心,足够谨慎,为何在他面前总是无所遁形? 究竟是这个男人有着远超常人的洞察力,还是说他有事没事就盯着她? 无论哪一种,都让她生出把这个人踹到天边去的冲动。 大意了,对这个男人一开始就该避如蛇蝎,而不该贪图他的身份带来的那点小便利。 果然贪小便宜吃大亏。 骆笙越想越懊恼,冰凉的指尖轻颤。 卫晗把她眼里的戒备瞧得一清二楚,一下子有些慌。 骆姑娘看起来要和他割袍断义,以后再也不会管他饭吃了。 心慌之下,那只轻点着镯子的大手一翻,把少女冰凉的手握入掌中。 “骆姑娘,你别担心,镯子是不是同一只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骆笙一惊,下意识抽回手。 那只大手却握得更紧了。 正文卷 第224章 数一数 男子的手宽大,修长。 少女的手纤细,柔软。 宽大的手包裹着纤细的手,泾渭分明,却又异常和谐。 仿佛握着彼此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骆笙微睁双眸望着那个男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所以不是误会,也没有自作多情吧? 卫晗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那只柔软冰凉的手在他掌心,让他只想长长久久握下去。 这只手能调出无上美味,也能射出凌厉一箭。 让他欣赏,让他欢喜。 他又加大一分力气,把那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握紧。 骆笙彻底回过神来,喝道:“放开!” 卫晗也回过神来,望着盛怒的少女低低道:“你的手好凉。” 骆笙冷眼看着他。 “我的手是热的。”男人干巴巴解释。 骆笙冷笑。 脑子转得还够快的。 “我的手凉不凉,与王爷有何关系?” 见卫晗发愣,骆笙再问:“王爷的手是不是热的,又与我何干?” 这个混账想蒙混过去好歹找个过得去的理由,憋出这么两句话敷衍她,莫不是以为她真被男人皮相迷昏了头脑? “是没有关系。”卫晗薄唇微抿,“抱歉。” 骆笙脸色发黑:“那你还不放手!” 说了这么多,他还握着她的手。 卫晗垂眸,盯着二人交握的手想了想,摇头:“可我现在不想放。” 骆笙惊呆了。 她觉得今日悄悄换掉的不是镯子,而是开阳王。 这个厚脸皮的登徒子到底是谁! “真的不放?”骆笙气得挑眉。 男人回得理直气壮:“不放。” 骆笙照着男人小腿肚踹了一脚,用力抽出手转身走了。 卫晗下意识要追,迈出一步又停下来。 追上去也不能再握骆姑娘的手了,又解释不清他刚刚是怎么了。 那……还是先把鹿肉收拾出来吧。 卫晗重新蹲下,拿起锋利匕首,余光突然瞥见了放在溪边的竹篮。 竹篮因为主人的匆匆离开而显得孤零零,里面红彤彤的六月柿挂着清亮的水珠,瞧着分外喜人。 卫晗紧了紧握着匕首的手,心乱如麻。 他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放下匕首,手鬼使神差伸向竹篮,拿起一颗六月柿茫然吃起来。 六月柿酸酸甜甜,恰如他此刻多滋多味的心情。 不远处的树后,卫羌望着清溪的方向死死攥拳。 这个距离,他虽听不到二人说了什么,却把刚才情形瞧得一清二楚。 他不在意开阳王握了骆姑娘的手,他在意的是骆姑娘之后的反应。 她让他又想起了洛儿。 那一年,他得知亲事定下的消息,激动跑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那是相识多年,他第一次生出那样的勇气。 她抬脚踹了他,抽回手转身便走。 还是有一点不同,洛儿那一脚用力多了,直接把他踹坐在地上。 遥遥看一眼吃六月柿的绯衣男子,卫羌有些恍惚。 尽管挨踹后的结果有些不同,可骆姑娘刚刚的样子,真的太像洛儿了。 洛儿射箭的样子,洛儿含怒踹他的样子,洛儿…… 卫羌突然生出迫不及待见到骆笙的心情。 或许……是上天垂怜,让他遇到一个如此像洛儿的女子。 至于玉娘,他始终清楚那不是他的洛儿。 她只是他不愿斩断的与洛儿之间的联系罢了。 她是洛儿的婢女朝花。 这个名字他许久没有想起了。 朝花、疏风,还有绛雪,在他的记忆里每个名字都被鲜血覆盖。 令他不敢直视。 现在他不怕了,他找到“洛儿”了。 卫羌不知在树后站了多久,直到那道绯色身影离开才骤然回神,察觉面上一片冰凉。 骆笙回到帐前临时搭起的锅灶旁,令盛三郎好生疑惑。 “表妹,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骆笙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开阳王说他一个人收拾就够了,我就回来了。” “啊。”盛三郎四下瞄瞄,警醒道,“你的篮子呢?” 表妹不是要去溪边洗六月柿,怎么篮子也不见了? 骆笙一滞,面不改色解释道:“开阳王说他来洗。” 被那混账一闹,她哪里还记得六月柿。 盛三郎猛然色变:“不好,六月柿万一被开阳王吃了怎么办?” 表妹说过的,罐焖鹿肉非六月柿调味不可,为此还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了这么一篮子六月柿。 要是被开阳王吃了,那罐焖鹿肉怎么办? 盛三郎越想越慌。 骆笙淡淡道:“不会的,表哥放心。” 她与那个男人才闹成那样,难以想象作为另一个当事人,还有吃六月柿的心思。 “表妹这么相信开阳王?” 骆笙表情微冷:“不是相信,只是开阳王不大吃的惯六月柿。” 相信那个人么? 从他发现她射出那一箭而她还安安稳稳到如今,许是有一些吧。 “那就好。”盛三郎松了口气。 脚步声传来。 盛三郎以为是卫晗,忙扭头看,却见卫羌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内侍与护卫。 “见过殿下。” 卫羌一路走来,无视了诸多见礼,目光定定落在骆笙身上。 他看着她微微屈膝,脊背笔直,丝毫没有因为向身份更尊贵者行礼而落下风。 不卑不亢,用在她身上并不合适。 因为只有意识到自身的卑,才会有不卑不亢。 而对于眼前少女来说,似乎他们之间是平等的,甚至于—— 卫羌神情莫测,越发觉得眼前少女像那个人。 “骆姑娘不必多礼。”卫羌开了口,声音微沉。 骆笙面无表情直起身来。 她此刻,并没有应付这个人的心情。 “殿下是听闻玉选侍受伤才赶回来的吗?” “呃,是。” “那真是不巧了,玉选侍离开了。殿下心挂玉选侍,我就不留您用饭了。”说到此,骆笙欠了欠身,“恭送殿下。” 直到卫羌走出十数丈,心思还是恍惚的。 他这是说了两句话,就被骆姑娘打发了? “殿下?”见卫羌停下,窦仁唤了一声。 “回行宫!” 而在卫羌离开后,卫晗背着收拾好的鹿肉,提着竹篮回来了。 “王爷都收拾好啦,还挺快。”盛三郎笑出一口白牙,默默数起竹篮里的六月柿。 :。: 正文卷 第225章 再问 一个,两个,三个……八个。 盛三郎又默默数了一遍。 一个,两个,三个……还是八个! 不对呀,他明明记得有九个的。 盛三郎皱着眉:“六月柿好像少了一只。” 关乎到调味的大事,必须问清楚。 “我吃了一只。”卫晗一脸平静道。 盛三郎猛然睁圆了眼睛,随后看向骆笙。 表妹不是信誓旦旦说开阳王不喜欢吃六月柿? 骆笙已是无言以对。 她可真是低估了这个饭桶! 卫晗默默看着表兄妹目光交流,微微敛眉。 他只是吃了一只六月柿,他们这是怎么了? “骆姑娘,鹿肉收拾好了,六月柿也洗好了。” 骆笙冷淡点了点头:“王爷放那里就好。” 卫晗把东西放好,乌湛湛的眸子望着她。 这一瞬间,骆笙竟瞧出几分乖巧来。 这个发现令她好气又好笑,最后在心里叹口气。 罢了,开阳王大概只对吃坚定执着,只要像上一次那样守口如瓶,那就这样吧。 不这样,似乎也不能如何…… 毕竟她不能真的杀人灭口。 只不过以后还是离这个洞察力惊人的变态远一些好了。 “鹿腩肉要切成什么形状?”卫晗问。 骆笙神色淡淡:“王爷不必操心这个了,秀姑会处理的。” “不是骆姑娘做么?”卫晗微讶。 骆笙深深看他一眼,语气冷淡:“王爷莫非忘了,秀姑才是有间酒肆的大厨。” 什么时候这人把吃她做的饭当成理所当然了? 卫晗沉默了一瞬,才道:“秀姑做的也好吃。” 只是远不及骆姑娘做的好吃。 骆笙睨他一眼。 所以,秀月的手也在他观察之内么? 骆笙抬脚往前走去。 卫晗见此,默默跟上。 留下盛三郎一头雾水挠了挠头。 表妹和开阳王打什么哑谜呢? 不管了,只要还有人做饭就好。 盛三郎拿起一颗六月柿冲秀月晃了晃:“秀姑,六月柿还够不够啊?” 秀月默了默,道:“再吃就真不够了。” 盛三郎悻悻把新鲜水灵的六月柿放回竹篮,并对偷吃六月柿的某人暗搓搓生出一丝不满。 堂堂王爷怎么能偷吃呢? 骆笙停下来,蹙眉问:“王爷跟着我做什么?” “太子有没有来过?” 骆笙一怔。 卫晗见她反应,便明白是来过了。 “刚才在溪边的时候,太子也在。” 卫晗本来觉得没必要提起不相干的人,又担心骆姑娘知道了会生气,那还是提一下为好。 骆笙脸色沉了沉:“我们的话,太子听到了?” 卫晗微微摇头:“听不到,他又不是狗耳朵。” 要是能听到,他就不会视而不见了。 骆笙松口气之余,恼火难消:“既然太子来了,王爷为何毫无反应?” 还死乞白赖拽着她的手? 卫晗老老实实道:“我拉住骆姑娘的手后,太子才来的……” 他当叔叔的牵女孩子的手,还需要顾及侄子的想法吗? 骆笙嘴角微抖。 开阳王这意思,反正已经被看到了,那就无所谓了? 收拾好情绪,骆笙冷冷警告:“王爷以后还请自重。” 他这是第二次握她的手了。 第一次还能说是喝多了,这一次只能归为登徒子的行径 “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 “知道了。”男人望着她,神色柔软,语气温柔。 骆笙见他如此态度,也不好再咄咄逼人,转身往回走去。 卫羌回了行宫,并没有直接去看朝花,而是进了书房往矮塌上一坐,出起神来。 他脑海中一幕幕,一会儿是清阳郡主,一会儿是骆姑娘。 搅得他心烦意乱,又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兴奋感。 就好似颠簸了许久的一叶孤舟终于寻觅到港湾,总算有了停靠处。 骆姑娘——卫羌再次默念这个名字。 好一会儿,他才起身离开书房,去了朝花那里。 朝花的好心情在听到“殿下来了”这句话时,戛然而止。 离狩猎结束还早,太子怎么回来了? 压下疑惑,朝花起身相迎。 “不是说受伤了么,怎么还要起来?”卫羌习惯性伸手握住朝花的手,只是才握了一下又突然松开。 朝花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打了一个突。 这个男人的反应有些奇怪。 她不敢说对这个人有多少了解,可毕竟跟了他十二年,这种变化还是能感觉到的。 就仿佛对她的态度一下子有了改变。 朝花其实并不在意卫羌的态度如何。 镯子已经回到了郡主手中,可以说她在这座樊笼里已经没了弱点,也就不需要在意是得宠还是失宠了。 只要郡主没有危险,她怎样都无所谓。 可不在意是一回事,留意到这个人态度改变的原因是另一回事。 朝花心念急转,面上一切如常:“只是扭了一下脚,青儿替我以药酒揉捏过,已经不觉得痛了。” “那就好。” “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卫羌笑笑:“我听内侍禀报说你伤到了脚,就回来了。” 朝花垂首:“影响了殿下打猎,是妾的不是。” “还有那么多日子可以狩猎,少去一两次有什么打紧。”卫羌随意坐下来,示意朝花坐下。 “今日去骆姑娘那里了?” “嗯,陪着贵妃娘娘一起去的。” “贵妃娘娘?”卫羌不由拧眉,脱口问道,“贵妃娘娘没有难为骆姑娘吧?” 朝花诧异抬眸,看着卫羌。 她心中的惊诧比面上更甚。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如此关心骆姑娘了? 她还清楚记得太子第一次对她提起骆姑娘看中了她戴的镯子时,难掩的无奈与不满。 “怎么了?”见朝花不语,卫羌笑问。 朝花忙摇头:“没什么,就是殿下突然这么问,令妾有些惊讶。” “呃,就是随口问问。” “贵妃娘娘没有为难骆姑娘,看起来关系融洽。” “那你呢?骆姑娘对你如何?” 朝花颤了颤睫毛:“殿下,妾不大懂您的意思。” 卫羌终于开始不耐,直言道:“玉娘,你真的不觉得骆姑娘像洛儿么?” 朝花一颗心猛地坠了下去,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妾记得这个问题殿下问过,当然不像。” 正文卷 第226章 生疑 “不像么?”卫羌显然对朝花的回答有些失望。 朝花咬了咬唇:“殿下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卫羌摇摇头,似乎没了待下去的兴致,起身往外走去。 “殿下——” 卫羌没有回头:“我出去走走,你好好歇着吧。” 眼看那个男人消失在转角,朝花扶着门框惊疑不定。 太子已经连续两次问起骆姑娘像不像郡主了! 他是什么意思? 莫非发现了“骆姑娘”与郡主的相似之处? 想到这种可能,朝花浑身发冷。 “选侍——”青儿喊了一声。 朝花定了定神,若无其事走向矮塌。 或许没有那么严重,她不能乱了阵脚。 今日已经去过郡主那里,等明日吧,明日她去见郡主,或请秀月过来,要给郡主提个醒。 不行! 朝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太子既然察觉到骆姑娘像郡主,并忍不住来问她,她暂时不能与郡主她们联系太过频繁。 不然即便她再否认,也会让太子觉得骆姑娘与郡主有关联。 倘若那个男人联想到骆姑娘身边的厨娘秀姑就是郡主的婢女秀月,那就麻烦了。 不能慌。 朝花捧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青儿忙道:“选侍,茶已经冷了,奴婢换新的来。” “不必了,冷茶提神醒脑。” 卫羌走出行宫,不知不觉又来到那顶帐子附近。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顶顶帐子仿佛点缀在绿色天空中的洁白云朵。 而吸引住他全副心神的只有那一朵。 饭菜显然快好了,诱人的香味飘出老远,引得周围的人苦着脸徘徊。 知道好吃却吃不着,太惨了。 卫羌一步步走近,走到不远处再次驻足。 那些内侍与护卫识趣停下,个个面无表情。 服侍贵人,做到不闻不问才能长久。 这个道理宫里的人都明白。 唯有心腹太监窦仁默默立在卫羌身侧,揣测着主子心思。 “窦仁。”不知站了多久,卫羌突然出声。 “奴婢在。” “你还记得郡主么?” 卫羌声音虽轻,却令窦仁吃了一惊。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净身服侍太子了。 不,殿下那时候还是平南王世子。 王府中养有一定数量的内侍,他是其中一个。 可以说,像他这样的人里面,他是最了解殿下的。 殿下问起郡主,当然不是问如今的平南王府小郡主,而是十二年前就逝去的清阳郡主。 “奴婢当然记得。”窦仁低声道。 尽管东宫的人隐隐约约知道殿下从没放下过清阳郡主,可谁都不会多嘴提起。 清阳郡主毕竟是逆贼之女。 实际上,殿下这么问他,也是第一次。 “看到骆姑娘了吗?” “奴婢看到了。”窦仁望着香味飘来的方向。 正被殿下提起的少女站在厨娘旁边说着什么。 那厨娘小心揭开焖罐盖子,微微点头。 飘来的香味似乎更浓郁了。 “你觉得骆姑娘立在灶台旁的样子……像不像郡主?” 窦仁一惊,不由多望几眼,却不敢胡乱回应这番话。 可在主子问话后不吭声显然也不行。 窦仁眼睛盯着那里,瞧着秀月把架在灶台上的焖罐以厚布垫着小心翼翼端下来,不知怎的灵光一闪,鬼使神差道:“奴婢倒是觉得那位厨娘挺像郡主身边很会做饭的那个大丫鬟。” 卫羌眼神猛然一变,沉声问道:“那个丫鬟叫什么名字?” 他以前知道的,只是太久没提起,一时想不起来了。 朝花一直在他身边,疏风和绛雪都死在平南王府,所以他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掉。 而那个有着一手好厨艺的丫鬟,随着镇南王府的覆灭被遗忘在记忆深处。 窦仁微微躬身,道:“奴婢记得那个丫鬟叫秀月。” 秀月? 卫羌望着那面容鄙陋的厨娘,神色骤然变了。 秀月,秀姑…… “秀”这个字再常见不过,十个女子中恐怕能有两个以此字为名。 可是当骆姑娘让他仿佛看到洛儿时,情况就不同了。 秀姑会是秀月吗? 如果是,究竟是秀月如他一般察觉了骆姑娘像洛儿而主动靠近,还是骆姑娘冥冥中与洛儿有着什么关联,从而收留了秀月? 卫羌忍不住向前一步。 他想确认那个叫秀姑的厨娘,到底是不是洛儿的丫鬟秀月。 走了一步,他又停下了,转身向行宫走去。 想确认秀姑是不是秀月,还有谁比朝花更清楚呢? 卫羌的去而复返令朝花越发惊疑。 “殿下没有在外头用膳么?” 卫羌微微一笑:“回来陪你一起用。” 朝花露出感动神色。 桌上很快摆上饭菜,二人默默吃着。 吃了一半,卫羌把银箸一放,笑道:“玉娘,你不是要跟着骆姑娘的厨娘学做酸汤鱼脑吗,学会了没?” “妾手笨,还没有学会。” “熟能生巧,多叫厨娘来教你几次就好了。” 朝花点头:“妾也是这般想的。妾会早些学会,以后做给殿下吃。” “你有心了。”卫羌举箸夹了一块黑蘑,语气一转,“据说厨艺也是讲究天赋的,我记得洛儿身边有一个丫鬟,厨艺就十分出众。” 朝花握着筷子的手一颤,脸色渐渐白了。 “那个丫鬟叫秀月吧?” “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卫羌注视着朝花,语气莫名。 朝花神色难看,颤声道:“抱歉,妾想到故人,有些失态。” 卫羌一直暗暗留意朝花反应,一时看不出异常。 直接问自然不成。 秀月如果还活着,就是镇南王府的漏网之鱼,朝花与之姐妹情深,定然不会承认。 好在以后朝花还会与秀姑打交道,倘若秀姑真的是秀月,二人独处时必然露出端倪。 派人悄悄盯着就是了。 二人各怀心思,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 入夜,二人并躺在榻上,如往日一般说了一会子话,室内就响起了男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朝花侧头看着他。 男人将要到而立之年,依然俊美不凡。 岁月令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深沉多变。 就如今日他对她态度的微妙转变,和那些令人心惊的话。 突然,睡梦中的男人皱起了眉头。 正文卷 第227章 夜里 卫羌又做梦了。 梦里,一串串鞭炮燃放,漫天的红纸与喜钱把平南城的青石路铺了一层又一层,追逐着迎亲队伍的稚子笑逐颜开。 只是这些声音他都听不到。 平南王府张灯结彩,他一身喜服穿梭于宾客中敬酒。 当敬到最后一人时,突然骚乱响起。 有人高喊:“清阳郡主骑马闯出去了!” 这是他在这片喜庆里唯一听到的声音。 再然后,他就骑在马上,拼命追赶前方那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 他知道他必须追上她,不然那噩梦般的场景很快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她从马背上跌下来,华丽的嫁衣铺开,倒在血泊中。 “洛儿,洛儿你停下——” 这个梦做过太多次了,以至于虽在梦中,却清清楚楚每个瞬间会发生什么。 梦里,洛儿与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听着他在后面的呼唤始终没有回头。 哪怕她跌落下马,死在镇南王府门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一,二,三…… 他心知最多数三个数,洛儿就要中箭从马上跌下来了。 他越发急,喊得声嘶力竭。 一—— 二—— 三—— 梦中的卫羌惊骇到极处,心痛等着那一幕的发生。 那种无力与痛苦已经体会了千百次。 可就在这个瞬间,马背上那个孤勇直前的纤细身影突然有了变化。 她回过了头。 “骆姑娘——”卫羌猛然坐起身,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喘着气。 下一刻,他立刻看向枕边人。 枕边人依然在熟睡,只是似乎听到了动静,微微皱起眉头。 卫羌目不转睛盯着朝花半晌,这才松了口气,靠着引枕回想着刚才的那个梦。 那个梦,他从十二年前的那一晚之后就陆陆续续开始做,到近年慢慢少了,只是偶尔情绪波动才会再次陷入噩梦里。 噩梦从来没有过变化。 他再焦急、心痛,那令人心碎的一幕还是一次次上演。 每一次噩梦都终结于洛儿从马背上跌落,惨死在他面前。 然后他就醒过来。 可是这一次居然变了。 洛儿回了头,而他看到的……是骆姑娘的脸。 怎么会是骆姑娘—— 卫羌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了然。 他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洛儿,骆姑娘——两张面庞在他眼前交错,最终缓缓重合。 卫羌再无睡意,轻轻下了床榻,趿了鞋子往外走去。 盯着身影消失的门口,朝花悄悄睁开了眼睛。 眼中是惊骇欲绝。 那个男人喊了骆姑娘! 他先是反复问她骆姑娘与郡主像不像,又旁敲侧击提起秀月,然后又梦到了骆姑娘…… 是那个梦吧? 这些年,太子鲜少留宿在她房中,偶尔几次里,就有一回做了噩梦。 他把她紧紧拥入怀中,断断续续提到了梦中情景。 无力,又脆弱。 可她心里只有冷笑。 那个梦在她看来,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他夜夜做噩梦不得安宁才好。 可是现在,朝花忽然觉得那不再是卫羌一个人的噩梦,而是她的噩梦了。 那个男人定然是从骆姑娘身上看到了郡主的影子! 接下来,他是不是要染指骆姑娘? 他休想再祸害郡主第二次! 朝花死死咬住唇,悄无声息起身。 她甚至没有穿鞋,就这么赤足走在冰凉的地砖上。 已是深夜,一片静悄悄。 卫羌站在堂屋门口,望向外面。 门被打开了,夜风吹进来,把雪白衣摆吹得翻飞。 若是寻常女子见到,恐怕会以为偶遇谪仙,令人心折。 可在朝花看来,这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他怎么能害了郡主第一次,还想害第二次! “殿下,夜间风大——”值夜的窦仁弓着腰,劝卫羌回里屋歇息。 卫羌没有动,就这么立了许久,才低声开口:“明日骆姑娘的厨娘来了,你安排人盯好了……” 朝花躲在帘幔后,不敢靠得太近,隐隐约约听到的字眼足以令她心惊肉跳。 她冷眼看着窦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个男人又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朝花轻轻往回退,一步步从明间退回到卧室,重新躺回榻上。 她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若是原本睡着,定然听不到这样的脚步声。 再然后,那个人在身边躺下来。 “玉娘——”男人低沉的呼唤声响起。 朝花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玉娘——”喊声加大了些。 朝花动了动眉梢,含含糊糊问道:“怎么了?” 她知道要是再毫无反应,反而会令对方起疑心。 睡着的人被人呼唤,如果声音稍微大些,多多少少都会有回应。只不过这种回应更像一种本能,第二日醒来几乎没有记忆。 而她的回应果然安抚了悄悄出去又返回的男人的心。 那个男人不再吭声,轻轻拉起锦被搭在身上。 耳边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均匀悠长。 朝花没有睡,也没有动。 这般煎熬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悄悄睁开眼睛。 窗幔是拉着的,感知不到外面光线的变化。 朝花猜测天快要亮了。 新的一日马上要拉开序幕,而这个男人已经盯上了郡主和秀月。 就算她有所防备之下与秀月接触时不露声色,却无法阻挡这个男人向郡主伸手。 他现在是太子,以后还会是天子,想祸害一名女子太容易了。 她该如何做才能保护郡主和秀月? 朝花眼睛只睁开一线,默默盯着睡在枕边的男人。 他睡得可真安稳。 如何不安稳呢?狼心狗肺的东西若是真会良心不安,就不会做出那些事了。 他曾为了太子之位害郡主满门,为了得到“骆姑娘”难道会手软? 朝花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眸光一点点冷下来。 只有他死了,郡主和秀月才能真正安全! 对,他死了就好了…… 朝花先是被这突然升起的杀机骇了一跳,旋即平静下来。 这样的念头,她其实想了十二年了,只是以前为了守住郡主托付的镯子不敢妄动。 而现在,镯子已经回到了郡主手里。 若说除去这个男人,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方便动手的吗? 朝花轻轻抬手,把发间金簪抽下来。 正文卷 第228章 雨落 卫羌没想到,再次睡下后,他又做起梦来。 还是迎亲的队伍,喜庆的王府,夜色里追逐的两个人。 只是快要到了镇南王府近前,本来对梦境中的一切了然于心的他却有一瞬的迷茫。 他不知道接下来将要看到的是洛儿中箭跌落下马,还是洛儿回头,变成骆姑娘的样子。 因为这丝不确定,以往在梦境中的焦灼与痛心都暂且被压了下去。 马儿跑过了路边一棵榕树。 时间到了。 奔驰在眼前的女子突然回了头。 是骆姑娘的样子!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这一次卫羌并没有因太过震惊而在这一刻惊醒。 再然后,他看到骆姑娘忽然举起一张弓,对着他拉满弓弦。 羽箭如流星,直奔他面门而来。 卫羌,要一起练箭吗? 他耳畔突然响起这句话。 卫羌猛然睁开眼睛,瞥见眼前金光一闪,忙向一侧躲避。 钻心的疼痛袭来,金簪刺入了他肩头。 “玉娘!”卫羌彻底清醒过来,看着眼前一脸狠厉的女子,大为震惊。 朝花死死咬着唇,用力把金簪拔出,挥动着往卫羌脖颈刺去。 没有时间了,外面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这一刻,朝花脑海中空荡荡,没有一击失手的懊悔,也没有与一名男子搏杀的胆怯。 她只有一个念头,杀了眼前这个人! 而回过神来的卫羌却不是朝花能应付得了的了。 男女天生力气的悬殊,早已决定了这场胜负。 何况卫羌也是学习骑射长大的。 卫羌夺过朝花手中金簪,掷到了地上。 金簪落在冰凉如水的地砖上,发出冷硬清脆的响声。 就如卫羌刚刚那声呵斥,在这寂静的黎明之前,显得格外清晰。 “殿下——”值夜的宫人立在帘帐外喊着。 “滚出去!”卫羌箍着朝花的手脚,喝了一声。 被惊动的宫人忙退了出去。 卫羌死死盯着朝花,表情扭曲:“说,你为何这么做!” 这个贱人竟敢刺杀他! 这么多年,他对她宠爱有加,结果就换来她的胆大包天吗? 朝花一声不吭,偏头咬在他手臂上。 疼痛不比肩头处轻。 让卫羌无比清楚意识到,这个女人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松口!”卫羌腾出一只手,用力捏着朝花下颏。 朝花被迫松开口,嘴角挂着鲜血。 疼痛加被蒙蔽的愤怒,令卫羌彻底失去了对眼前女子的怜惜。 他的手搭在她脖颈上,越收越紧。 “你到底为何这么做!” 朝花呼吸渐渐困难,望着表情狰狞的男人,知道再不说些什么就说不出来了。 她拼力扒着那双手,断断续续道:“因为……你忘了郡主了……你自欺欺人要找替代品!咳咳咳……” 随着男人的手微松,朝花猛烈咳嗽起来。 可很快那双手就收得更紧,男人额角青筋冒起,似乎因这句话怒火升到极致。 “住口!我没有自欺欺人,你懂什么——” 朝花冷笑:“以往你对郡主一往情深,所以我愿意服侍你。可现在你对别的女子动了心思,要背叛郡主,那我只好送你去见郡主了!” 因为呼吸困难,她的脸色渐渐发紫,可望着那个男人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有鄙夷。 “你……死心吧……郡主只有一个,郡主死了,这世上再无郡主了……” “你住口,我让你住口!”卫羌被朝花吐出的每一个字弄得发狂,手上力气猛然加大。 朝花眼前一片白光。 在白光里,她看到了少时的疏风、绛雪、秀月,还有她自己。 她们围在郡主身边,梳着双丫髻的秀月兴致勃勃问:“郡主,咱们的酒肆起个什么名字呀?” 郡主看着她们,笑着说:“就叫有间酒肆吧。” 真可惜啊,她一直没有机会去有间酒肆看一看。 看一看坐落在青杏街上的有间酒肆与她梦里的有间酒肆是不是一个样子。 一定是一样的,因为有间酒肆是郡主和秀月开的啊。 郡主,您不要怪婢子。 婢子一直以来运气都不太好,明明只差一点点就能除掉那个男人,替您解决掉麻烦,可偏偏那个男人在那时睁开了眼睛…… 婢子其实很累了,就纵容婢子休息吧,等见到疏风和绛雪,婢子会把您带着秀月开了有间酒肆的好消息告诉她们。 那是她们都憧憬过的有间酒肆呢。 朝花嘴角挂着微笑,扒着男人的手悄无声息垂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卫羌松开手,看着双目圆睁一动不动的女子,颤了颤眼皮。 他伸手探向她鼻端,才发现这个陪了他十二年的女子早已停止了呼吸。 卫羌枯坐着,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 外面有了动静。 鸟鸣虫吟,万物苏醒。 窦仁立在帘幔外喊:“殿下,该起了。” 许久后,穿来男子暗哑的声音:“你一个人进来。” 窦仁挑开帘幔步入卧室。 卧室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令人不适。 随后,窦仁看到了苍白着脸坐在榻上的太子,以及静静躺着的玉选侍。 窦仁直觉哪里不对,而后眼神猛地一缩,触到了卫羌肩头处的血迹。 因为只着了雪白中衣,血迹尤为分明。 “殿下,您受伤了!” 没有理会窦仁的震惊,卫羌瞥了躺在身侧的人一眼。 窦仁这才敢仔细打量朝花。 这一看,顿时连连后退,骇得魂飞魄散。 “殿下——” 卫羌起身,趿上鞋子,语气说不清是平淡还是漠然:“你处理一下吧。” 世人眼中,朝花是逆贼之女留下的丫鬟,本就不该存在,是他一意孤行留下来。 倘若传出刺杀他而被他反杀的事,那他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殿下,玉选侍那个叫青儿的宫婢——” 卫羌面对门口,没有回头:“你看着办。” 这点事,窦仁还是能处理好的。 “奴婢遵命。”窦仁恢复了冷静,垂着眼应道。 卫羌大步走向了浴房。 不知洗了多久,他换上一身新衣走了出来,站在殿外石阶上,才发现天上浓云翻滚。 下雨了。 一开始雨珠不大,渐渐就串成了挂在天地间的雨帘。 正文卷 第229章 送食 红豆从外面跑进屋来。 “姑娘,下雨了!” 骆笙自然听到了窗外的雨滴,闻言只是笑了笑,继续垂眸看书。 红豆凑过来,语气带着几分遗憾:“姑娘,下雨了,就不能狩猎了呢。” 她还想着今日再猎一头鹿呢。 昨日吃到的罐焖鹿肉太好吃了,只可惜六月柿有些少,这道菜的分量就跟着少了。 没吃够。 好在今日又有新鲜的六月柿送来,个大皮薄,她挨个检查过了。 骆笙把书卷放下,拍了拍小丫鬟日渐胖乎的手背:“休息一日不是正好。” 红豆悻悻点头,转瞬眼睛又亮了:“姑娘,那咱们晌午吃什么呀?有一篮子六月柿呢,婢子数过了,足足有二十颗!” 骆笙一怔:“哪来的这么多六月柿?” 六月柿算是稀罕物,并不好得。 红豆笑嘻嘻道:“开阳王送来的。” 流露出的理所当然,令骆笙好一阵无言。 迎着小丫鬟期盼的眼神,她道:“那就做秋葵烤蛋吧,这几日吃了太多油腻之物,正好吃些清淡的。” “秋葵烤蛋?”红豆眨眨眼,“秋葵婢子知道,炒着吃或拌着吃都好,可秋葵与六月柿怎么放在一起做菜呀?” 六月柿炒鸡子,她倒是吃过的。 酸酸甜甜,也好吃。 “以六月柿为盅,放入鸡子与秋葵来做这道菜。”骆笙随口解释道。 提起做菜,她便愿意多说几句。 没有什么话题比谈论美食更安全,更令人心情愉悦。 “听着就好吃,开阳王昨日那颗六月柿真没白吃哩。” 骆笙收了嘴角笑意,语气转淡:“不要随意议论亲王,去叫秀姑来吧。” 离着做饭还早呢,叫什么秀姑? 红豆腹诽着,还是老老实实去传话。 屋中恢复了安静,骆笙走到窗前,静静赏雨。 窗外雨势渐大,凉风裹挟着雨珠斜飞进来,落在面颊与手背上,令她感觉到一丝寒意。 北河的秋,要比京城的秋更冷一些。 特别是下起这么一场大雨,甚至有些初冬的意思了。 “姑娘怎么站在窗边?当心着凉。”随着红豆进来的秀月看到这一幕,快步走过来把窗子合拢。 红豆不由瞪大了眼睛。 秀姑又争宠! 本想直接撂脸子的,想一想秋葵烤蛋,小丫鬟默默忍了。 “姑娘,您的衣裳湿了呢。”红豆挤开秀月,笑盈盈道,“婢子给您重新拿一身来吧,您是想穿那件白底撒红花的褙子,还是杏白色绣如意纹的裙衫——” “你看着就好。” 里屋很快只剩下骆笙与秀月。 秀月忍不住道:“姑娘要爱惜身子,北河这里不比京城,这个时候已经很凉了。” 骆笙微微一笑:“知道了,就是站在窗边赏一赏雨,只站了一小会儿。” 秀月端详着骆笙神色:“姑娘是不是有心事?” 在她看来,郡主拿到了那个珍贵的镯子,还与朝花相认了,应该心情不错才是。 前路是难,可是比起以前,眼下已经是最值得高兴的时候了。 骆笙摇摇头,目光投向纱窗。 “没有心事,就是来到北河后见惯了天高地阔,今日突然下起雨来,瞧着外面乌云低垂天灰蒙蒙的样子有些不适应。” “姑娘,婢子给您挑了这一套,您瞧瞧喜不喜欢?”红豆捧着一套衣裳走进来。 上面叠着的是浅青色的衫子,下面放着的是一条白色挑线裙。 素净清丽。 红豆其实不大满意。 以前姑娘喜欢穿大红大绿,她瞧着可好看呢。 不过蔻儿提醒她了,姑娘现在喜欢穿素净的衣裳。想一想还有个争宠的秀姑,她只好委屈自己的眼光了。 骆笙微微颔首,由红豆服侍着换了衣裳。 看着出挑动人的主子,红豆突然又满意了:“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骆笙因为这场雨而莫名沉郁的心情舒展了些,笑道:“去剥松子吃吧。” “嗳。”红豆欢喜应一声,提着装着松子与核桃的小竹篮去了廊庑下。 还有什么比坐着小杌子赏着雨,慢条斯理吃松子更舒心呢? 只可惜蔻儿不在,到底有些无聊。 骆笙继续看书,秀月安安静静守在屋中。 主仆二人虽不怎么说话,气氛却十分放松。 她们本就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有着共同的过往,有着一致的目标。 不知过了多久,骆笙放下书卷,语气带了几分疑惑:“这个时候,行宫那边还没来人么?” 朝花借着学习酸汤鱼脑的由头与秀月接触,按说今日下着雨不能去狩猎,正该派人来请秀月过去才对。 可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动静。 骆笙起身走到窗前,再次推开了窗子。 风雨立刻扑面而来,令她瞬间遍体生寒。 雨下了这么久也不见停下的意思,天越发暗沉,明明还是上午却让人觉得像是在傍晚。 不知怎么,骆笙心头涌起几分不安。 “秀姑,你看雨是不是小一些了?” 秀月站在骆笙身边,往外看了看。 雨幕接连天地,望不到边际。 那串成雨帘的雨珠似是小了些。 “好像是小了一点儿。” “外头送来一篮子六月柿,听红豆说有二十颗,咱们就做秋葵烤蛋吧。” “是。” 骆笙想了想,接着道:“北河牛乳易得,那就再做一道糖蒸酥酪。等两道菜做好了,萧贵妃与玉选侍那里都送一些过去。” 秋葵烤蛋与糖蒸酥酪两道菜正适合女子口味。 既然朝花那边没有来人,那她就打发人过去看一看。 被动等待,从不是她的作风。 六月柿切开剖空放入秋葵与鸡子,再加油盐等物,随后把切去的盖子重新盖上,从外观看来又是一颗完整的六月柿。 再然后,就是把这些收拾好的六月柿小心放入吊炉中烘烤。 等到快要用午膳的时候,行宫那边依然没有动静,而秋葵烤蛋与糖蒸酥酪则做好了一批。 分好装盒,骆笙吩咐道:“红豆,你把这个送去萧贵妃那里。秀姑,你送去玉选侍那里。” 萧贵妃与玉选侍对骆姑娘的厨娘做的美味感兴趣,早已不是秘密。 二人齐齐应了,提着食盒离开别院,往行宫而去。 正文卷 第230章 碰壁 因为这场雨取消了狩猎,永安帝窝在萧贵妃的寝宫饮酒赏歌舞。 丝竹声阵阵,身着霓裳的舞姬于殿中翩翩起舞。 永安帝嘴角带着在臣子面前没有的轻松笑意,对萧贵妃道:“不及爱妃跳得好。” “皇上谬赞了。”萧贵妃端起白玉酒壶,给永安帝杯中续上美酒。 永安帝浅尝一口,伸手揽住萧贵妃腰肢。 一名宫人走进来,禀报了红豆来送吃食的消息。 萧贵妃并不太意外的样子,吩咐道:“带进来吧。” 永安帝放下酒杯,随口问道:“爱妃还与骆驰的女儿打了交道?” 萧贵妃笑道:“那日皇上邀妾一同品尝叫花肘子,妾吃着极好,就请骆姑娘的厨娘做了叫花鸡。” 永安帝恍然。 萧贵妃喜欢吃鸡肉,他是知道的。 不过——既然做了叫花鸡,他怎么没尝到? “本来想给皇上送一些,不过叫花鸡送来时过了饭时,想一想皇上吃太多油腻之物不好,只得作罢。”萧贵妃略带遗憾道。 永安帝微微点头:“这几日油腻之物确实吃了不少。” 新鲜的猎物自然要做成烤肉、炖肉请皇上品尝,一来二去就吃顶了。 现在想一想各种肉食,半点没了胃口。 “骆姑娘送来的不会还是叫花鸡或叫花肘子吧?”赏着歌舞,永安帝随意问道。 “妾也不知道。”想一想昨日骆笙那边主动送来的叫花鸡,萧贵妃琢磨着应当还是这道菜。 投其所好,很多时候便是如此。 这时宫人提着朱漆食盒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红豆。 殿中曼舞的舞姬悄悄退下去。 “呈上来吧。” 另有宫人走过去把食盒接过,层层传递到永安帝与萧贵妃面前。 近身服侍永安帝的宫人把食盒打开,端出两道菜。 从食盒上层取出来的是一个白玉小碗,碗中白如凝脂,表面撒着零星的葡萄干与松子儿。 食盒底层端出来的是两个碧绿深碟,每一个碟中刚好放下一颗鲜红饱满的六月柿。 对那一碗酥酪,永安帝并不觉得稀奇,这本就是宫中常吃到的小食。 令他觉得稀奇的是六月柿。 仔细一瞧,两颗六月柿表皮起皱,像是烤过的。 萧贵妃也觉得稀奇,笑道:“这是六月柿么?” 领红豆进来的内侍正准备示意她回话,红豆已是大声道:“回禀娘娘,正是六月柿。” 内侍悄悄抽了抽嘴角。 这丫鬟胆子够大的。 对于骆姑娘身边的丫鬟,萧贵妃有些印象,闻言笑问:“这道菜叫什么名儿?” “回禀娘娘,这道菜叫秋葵烤蛋。”因为离得远,红豆声音更大了。 站在一旁的内侍忍不住递了个眼色。 这小丫鬟是怎么回事儿?这么大的嗓门都可以算惊扰圣驾了。 红豆看都不看内侍一眼。 姑娘交代了,行宫不比外头,不能惹事。 事儿都是人惹出来的哩,她才不会搭理这些人。 萧贵妃微微扬了扬下巴。 立刻有一名宫人过去把红豆领着走进了些。 “秋葵烤蛋与六月柿似乎搭不上关系。”萧贵妃带着几分好奇道。 红豆音量稍稍小了点儿:“揭开六月柿就能看到了。” 在萧贵妃示意下,一名宫婢以干净手帕垫着把带着柿蒂的盖子揭开,露出里面的烤蛋与秋葵。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带着六月柿特有的淡淡酸甜味,立刻勾起了人腹中馋虫。 永安帝开了口:“看起来不错。” 听了这话,立刻出来两名宫人试毒。 先以银针试,再以身试。 一颗六月柿没有多大,一小碗糖蒸酥酪也没有多少。可为了保证帝王安全,试毒不能吃太少。 永安帝与萧贵妃默默看着,忽然觉得心情不大好。 不知等了多久,试毒的宫人才退至一旁。 景明帝尝了一口秋葵烤蛋,不由点头:“如此做法倒是稀奇。” 许是油腻之物吃多了,竟觉得普通的鸡子混了六月柿的酸甜与秋葵的清爽之后口感十分好。 一颗六月柿中只放了一个鸡子,切得薄薄的几片秋葵,不过三五口便吃完了。 吃完秋葵烤蛋的永安帝看着萧贵妃吃糖蒸酥酪。 萧贵妃品尝着酥酪的美味,忍痛问道:“皇上要尝一尝么?” 在宫中到了夏秋两季,她常吃酥酪,却没吃过滋味这般好的。 骆姑娘那个厨娘确实不同凡响。 “爱妃吃吧。”永安帝淡淡道。 萧贵妃吃得高兴,吩咐宫人打赏红豆。 “回去对你们姑娘说,本宫很喜欢吃,她有心了。” “奴婢告退。” 眼见红豆要随着内侍离去,萧贵妃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骆姑娘只送了吃食到本宫这里么?” 红豆脆生生回道:“还送了一份到玉选侍那里。” 萧贵妃微微点头,这才放她离去。 “玉选侍也与骆姑娘打过交道?” 萧贵妃道:“昨日妾去骆姑娘那里逛了逛,出帐子时恰好遇到玉选侍,就带上她一起了。” “原来如此。朕耳闻骆驰的女儿有些娇惯,没想到是个周全人。” 萧贵妃笑了笑,不置可否。 永安帝回味着秋葵烤蛋的滋味,吩咐周山:“让膳房那边送些六月柿来。” 周山领命出了大殿,打发小太监去传话,不多时神色古怪回返。 见他两手空空,永安帝微微动了动眉梢:“嗯?” 周山忙道:“回禀皇上,膳房那边说一大早送来的六月柿全被开阳王要走了……” 六月柿鲜少入菜,不过作为瓜果菜蔬的一种每日都会送新鲜的过来分配各处,数量不多。 听了周山的回话,永安帝盯着尚未收走的碧绿深碟陷入了沉思。 开阳王要那么多六月柿干什么呢? 比起红豆的顺利,秀月却碰了壁。 “东西我们选侍收下了,请回吧。” 秀月有些意外:“昨日选侍说要民妇来教她做菜——” 宫人冷着脸,不耐道:“今日选侍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等选侍有精力学了,自会派人去请你。” 秀月想要再说什么,宫人已经转身进去了。 骆笙先等到了秀月回来。 “没有见到朝花?” 正文卷 第231章 贴心小棉袄 不知怎的,听秀月说没有见到朝花,骆笙突地生出一丝不安。 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朝花怎么可能不见秀月呢? 就算真的身体不适,也不会就这么把秀月打发了。 除非是朝花察觉到什么危险,不方便见面。 或者是自身遇到什么危险,不能见面。 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好事儿。 此次来北河狩猎,卫羌只带了朝花一名女眷,没有太子妃的威胁,也没有其他侍妾争宠,朝花能有什么麻烦呢? 骆笙思索着,眸光冷下来。 朝花身为太子侍妾,根本没有资格站到皇上面前,萧贵妃也没必要为难一名小小选侍。 真要有麻烦,那便只能是来自卫羌。 来自卫羌的麻烦,会是什么? 这些年太子对玉选侍盛宠不衰,缘由也不算是秘密—— 骆笙微微收拢手心,有了一个猜测:麻烦会是因她而起吗? “姑娘,婢子回来了。”红豆挑开帘子,快步走进来。 她的发梢衣角都打湿了,神情瞧着却很欢快。 “姑娘,没想到皇上也在贵妃娘娘那里,他们看起来都很喜欢吃秋葵烤蛋呢。” “是么,那皇上与贵妃娘娘有没有说什么?” 红豆想了想道:“皇上就夸赞了六月柿做法稀奇,贵妃娘娘让婢子带话说您有心了……” 骆笙仔细听着,再问道:“你去时,皇上与贵妃娘娘在做什么?” 红豆虽不解骆笙为何问这么仔细,却老实回道:“在赏歌舞。” 骆笙微微抿唇。 下雨天,赏歌舞,皇上与萧贵妃那里看起来一切如常。 “姑娘,秋葵烤蛋可以吃了吗?”红豆一脸迫不及待。 她瞧着那秋葵烤蛋与糖蒸酥酪就觉得好吃得不行。姑娘说了,烤出来的先送人,最后一炉等她回来吃热乎的。 “秀姑,秋葵烤蛋还剩几个?” 秀月道:“给表公子送去两个,辰公子、二姑娘和四姑娘各送去两个,小七送去两个,加上送去萧贵妃与玉选侍那里的,烤出来的两炉一共十四个正好送完了,还有六个刚刚烤好。” 骆笙微一沉吟,道:“再装两颗送去开阳王那里,另外拿两个装盒交给我。” 本来没想着给开阳王送,秀月没有见到朝花的面,让她改了主意。 卫羌那边若是有什么事,或许能从开阳王口中打听到只言片语。 红豆掐指一算,一共还有六个,给开阳王送两个,再有两个装盒,那,那不只剩下两个了! 这么一想,小丫鬟心肝都疼颤了。 姑娘要拿两个肯定是有正事,开阳王吃两个……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一见红豆表情,骆笙便明白了小丫鬟心思,笑道:“快去送吧,剩下两个都留给你。” 红豆一听,这才欢欢喜喜走了。 秀月笑道:“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骆笙听了有些不是滋味,叹道:“跟着骆姑娘才能活得这般简单。” 而朝花与秀月一个委身豺狼,一个毁了容貌,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秀月哪里听不出骆笙的意思,不由开口:“郡主——” 骆笙微微一笑:“好了,把秋葵烤蛋装好给我吧。” 接过食盒,骆笙往外走去。 “郡主,您去哪儿?”这话放在平时秀月本不会问,可郡主听闻她没见到朝花之后的郑重,令她心中不安。 骆笙目视前方,淡淡道:“去见我的父亲,骆大都督。” 雨还在下,抄手游廊挂着雨珠串起的珠帘。院中花木朦胧,有些瞧不清原本的样子。 骆大都督正没滋没味拨弄着盘中炒肉片,就听下人禀报说三姑娘来了。 骆大都督忙放下筷子:“快请进来!” 不多时骆笙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骆大都督一瞧她手中食盒,登时激动了。 今日中午笙儿做了好吃的,他是知道的。 没办法不知道,除了他这里,别处都送了…… 他正寻思着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闺女不快了,没想到笙儿居然亲自送来了。 这么一想,可把骆大都督感动坏了。 “笙儿啊,要送什么随便打发人送来就好,外头还下着雨呢。” “雨小多了,也淋不着。”骆笙把食盒往饭桌上一放,随口问道,“父亲是不是吃完了?” “没,刚吃!”骆大都督飞快道。 “呃。”骆笙打开食盒,在骆大都督的翘首以待中,把两碟秋葵烤蛋放到他面前。 骆大都督心情飞扬,面上矜持了一下:“笙儿,这是什么菜,瞧着像六月柿烤熟了。” 总觉得味道会怪怪的。 不过从辰儿那边传来的消息可不是这样。 据说笙儿院中的婢女把吃食送去时,辰儿和那黑小子正在一块,因为黑小子那份里有一颗六月柿格外大,两个小子打起来了…… “这道菜叫秋葵烤蛋,父亲尝尝吧。”骆笙揭开盖子,淡淡解释。 骆大都督一看六月柿打开后内里的情形,登时食指大动。 三两口把一份吃完,骆大都督忽然明白了两个小子打架的心情。 “就没了……”骆大都督一时还回不过味来,看一眼骆笙,才发现她面沉似水,神色郁郁。 “笙儿怎么了?”胃里舒服了,骆大都督更关心女儿了。 “今日女儿还打发人给贵妃娘娘和玉选侍那里送了一份。” “那怎么不高兴呢?” 笙儿这个样子,以前倒是常见。 每一次这样,似乎都要惹祸了…… 一想到女儿刚刚提到萧贵妃与玉选侍,骆大都督心里一咯噔。 如果惹祸的目标是萧贵妃或玉选侍,这可不行啊。 骆大都督当机立断转移话题:“咳咳,笙儿今日送来的秋葵烤蛋真香——” 谈点高兴的,说不定笙儿就忘了呢。 “还不是玉选侍!”骆笙扬起下巴,一脸气恼,“我好心好意给她送吃的,她居然避而不见,很不耐烦就把我的人给打发了。” 骆笙越说越气:“您说她是不是瞧不起我呢?” 骆大都督干笑:“没有吧。” “以为自己是太子选侍就目中无人,这种人就是欠教训。”少女望着父亲大人,很是体贴,“女儿要是拿鞭子抽她一顿,太子不会为难您吧?” 正文卷 第232章 噩耗 骆大都督险些跳了起来,连刚刚吃下肚的秋葵烤蛋都不觉得香了。 “笙儿,太子选侍和咱府上的姨娘可不一样啊。”骆大都督虎目含泪,语重心长。 虽说笙儿这样竟让他生出一种诡异的亲切感,可他还是觉得女儿懂事一点好。 打打相府千金也就罢了,不能打皇上和太子的女人啊! “太子选侍不就是姨娘么。”骆笙一脸不以为然。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让骆大都督觉得更熟悉了。 “咳咳咳。”骆大都督剧烈咳嗽起来。 骆笙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父亲怎么了?” 骆大都督咳得脸通红,还不放弃开导女儿:“笙儿啊,太子选侍虽然只是妾,可那是太子的妾,你若是找她的麻烦就是扫了太子脸面。别说玉选侍是太子宠妾,就算只是寻常选侍,太子也不会高兴的。” 骆笙眨眨眼,理直气壮问道:“太子不高兴,又能把父亲怎么样呢?” 骆大都督一滞。 他一直知道女儿无法无天,可没想到会这么无法无天。 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笙儿啊,太子现在虽然不会对为父如何,可你想想以后呢?” 以后太子登基为帝,等着他们一家的就是秋后算账了。 骆笙皱眉:“可女儿闲来翻书,发现历任锦麟卫指挥使也没有服侍过两任帝王的,一般到了新帝的时候都被杀掉了呢。” 骆大都督面色微变。 这个问题,他当然早就想过。 什么太子太保,这些都是虚的,真正实权在握还是锦麟卫指挥使的差事,而这个位子凭借的就是帝王信任。 可问题也在这里。 当新帝登基,又怎么可能信任先帝留下的左膀右臂? 处在他这个位子,唯一期望的就是皇上活得长久,最好是活得比他久。 而在这个期间,他还需要努力维持着皇上对他的绝对信任。 “这么一看,女儿就觉得得不得罪都一个样了。” 骆大都督忍无可忍,拿蒲扇般的大手揉了揉骆笙的头:“笙儿,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将来的事为父会安排好,但现在咱不能破罐子破摔啊,记着了么?” “呃。”骆笙勉强应了一声,也没说记着还是不记着,把食盒提了起来,“父亲,我先回去了。” 等骆笙一走,骆大都督越想越不踏实。 女儿的性子他了解啊,看一个人不顺眼,那是见缝插针要收拾一顿才解气。 不行,他得盯着玉选侍那边,以防笙儿去闹事。 骆大都督很快叫来属下,悄悄吩咐下去。 身为太子宠妾,且是太子这次秋狝唯一带来的女眷,朝花的死不可能完全遮掩过去。 卫羌还是硬着头皮来到永安帝面前,禀明此事。 “没有想到玉选侍会半夜刺杀儿子,儿子惊慌躲避之下,失手伤了她……” 永安帝听罢沉默片刻,淡淡道:“回去处理好,不要引起太多议论。” “是。”卫羌施了一礼,躬身退下。 永安帝负手走至窗前,赏了一阵子落雨,往萧贵妃处去了。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日,到了夜里才停了。 第二日放晴,天高云淡,凉爽宜人。 可骆大都督收到属下传来的消息,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玉选侍居然死了! 笙儿昨日才说过要找玉选侍麻烦,结果今日就听闻玉选侍死了,这要不是他派人盯着,还以为是闺女干的! 不行,要赶紧跟笙儿说一声。 想一想女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跑到太子那边去闹事,骆大都督就觉得不能耽误了。 骆笙才刚梳洗完,红豆就跑进来传话:“姑娘,大都督那边来人请您过去。” 因为惦记着朝花,骆笙一夜没睡好,好在年纪小,眼下并没有青影。 听了红豆禀报,骆笙脚步匆匆去了骆大都督那里,等到穿过月洞门放缓步履,看起来平静从容。 骆大都督一身利落骑装站在院中,看起来是要参加今日狩猎的样子。 晨曦笼罩着不大的小院,院中草木经过雨水的洗礼显得越发精神,而昨日还盛开的花却几乎全落了,成了香泥。 骆笙走上前去,微微屈膝:“不知父亲一早叫女儿来,有什么事?” 骆大都督觉得这个消息对女儿来说算不上噩耗,于是也没怎么铺垫,开门见山道:“笙儿,你不要生玉选侍的气了,为父听说玉选侍出事了。” “什么事?”骆笙一颗心直直落了下去,语气却平静得骇人。 “据说是得了急症,昨天没了——” 骆笙脑中翁了一声,从昨日起就绷紧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 “父亲,没了是什么意思?”她轻声问。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骆大都督没有察觉异样,叹道:“你这傻丫头还没反应过来,没了就是人不在了,所以以后不要想着找玉选侍麻烦了……” 骆笙轻轻颤了颤睫毛,语气没有起伏:“女儿是没有反应过来……” 前日朝花还好好的,昨日没有见到,今日就告诉她人没了。 她怎么能反应过来呢? 没了…… 不在了…… 骆笙咬了咬唇,定定望着骆大都督:“真的是得了急症没的吗?前日玉选侍还来过的。” 骆大都督见女儿似乎被吓住了,宠溺揉了揉她的发:“所以才是急症啊。” “我不相信。”骆笙绷紧唇角,指甲用力掐着掌心。 “你这孩子。”骆大都督声音放低了些,“笙儿,你记着,天家的事无论有什么内情,给出的消息咱们只能相信。” 太子说侍妾得了急症没了,那就是得急症没了。就算有什么隐情,只要皇上不发话,臣子还要闹着查案不成? 就算是太子妃如此,恐怕都会不了了之,何况一个小小侍妾。 “笙儿,天家不比寻常,以后还是少往跟前凑。” 骆笙垂眸,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那就回去准备一下吧,等会儿就要出发去狩猎了。” “好。”骆笙微微欠身,一步一步离开了骆大都督住处。 回到才熟悉了几日的院子,骆笙靠着冰冷围墙停了下来。 :。: 正文卷 第233章 求助 下了一日的雨,墙壁冰冷潮湿,却不及她此刻的心冷。 骆笙甚至觉得还在梦里。 朝花死了。 曾经,她以为朝花早就死了,与疏风、绛雪一样死在了十二年前那场惨祸里。 可是后来才知道朝花还活着,成了卫羌的侍妾。 谨慎起见,她也考虑过朝花一颗心投向卫羌的可能。 并不是她多疑,而是死而复生太不易,将来所谋太重大,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即便是想到这种可能,她也庆幸朝花还活着。 人活着,就算与她不再一条心,也比不在了好。 然后,来到北河,在这无边无际的辽阔草原上,她与朝花顺利相认了。 可她没有想到,才相认便是永别。 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再失去,更令人痛彻心扉呢? 骆笙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眼中空荡荡没有泪,只是茫然望着院中那株老树。 老树的叶子已经掉了大半,惨淡凄凉。 一道活泼身影跑过来。 “姑娘,您怎么站在这里啊?” 映入骆笙眼帘的,是红豆俏丽青春的面庞。 骆笙动了动眼珠,表情木然。 红豆眨眨眼,小心翼翼道:“姑娘,您哭了啊?” 紧跟着一道声音响起:“姑娘——” 又一张熟悉的面孔闯入眼帘,骆笙眼神才渐渐恢复清明。 “秀姑。”她喊了一声。 秀月不安靠近。 郡主的样子很不对劲。 骆笙伸出手来。 秀月毫不犹豫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手。 入手的冰凉让她心中一沉。 而红豆眼睁睁看着二人双手交握,已是呆住了。 什么时候开始,姑娘这般亲近秀姑了? 姑娘还没有这么握过她的手呢。 本想张口挤兑秀月两句,可那看不见却在周身流淌的凝重气氛让小丫鬟识趣没吭声。 “秀姑。”骆笙又喊了一声。 “奴婢在。” 红豆眼睛猛然瞪圆了。 秀姑又不是大都督府的人,怎么好意思对姑娘自称奴婢? 这,这分明是一直打着上位的算盘! 小丫鬟满心戒备盯着秀月。 秀月眼中却只有郡主。 “你今日就在这里,不要出去。” 秀月心中越发不安,但对郡主的话,她向来无条件服从。 “记住了,等我回来。”骆笙用力握了一下秀月的手,旋即松开,喊道,“红豆。” “婢子在!”红豆响亮应了一声。 “随我去狩猎。” 红豆得意瞥了秀月一眼,忙跑进屋中拿了一条披风来:“姑娘,今日有些凉——” 却发现早已不见了骆笙踪影。 “姑娘人呢?” 秀月对红豆的话充耳未闻,木然走向小厨房。 红豆挠了挠头,快步追了出去。 今日姑娘与秀姑都有些奇怪。 歇息了一日,众人恢复了狩猎的热情,早早集合在一处。 骆笙紧握缰绳环视一圈,没有见到卫羌。 她眼底闪过冷光,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 号角声吹响,一匹匹骏马奔腾着冲向一望无垠的草原。 其中一匹枣红马冲得最快,马背上是一道纤细的黑色身影。 卫晗看着那道身影奔驰在前方,一拍身下白马,如离弦的箭追上去。 两匹骏马渐渐靠近。 卫晗觉得那匹枣红马速度有些太快了,令他不禁担心会把马背上的少女甩下来。 大白马却觉得这么全力奔跑十分称心,甚至鼓励般冲枣红马长嘶一声。 枣红马跑得更快了。 卫晗狠狠拍了大白马一巴掌。 大白马扬蹄嘶鸣,以为得到了主人的表扬。 两匹马追逐着渐渐远离人们的视线。 前方依然是望不到边际的草原,骆笙一勒缰绳,枣红马速度渐渐慢下来。 大白马跟着减缓速度,不解用大嘴拱了拱小伙伴的脑袋。 卫晗直觉今日骆姑娘心情不是很好,警告拍了拍大白马,示意它别惹事。 枣红马终于停了下来。 骆笙翻身下马,松开缰绳漫无目的往前走。 青草地上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织成大片大片仿佛望不到尽头的花毯,不远处是潺潺溪流与白练般的瀑布。 飞流直下的瀑布拍打着巨石,这一方小天地最大的声响便是源于此。 骆笙一步步走到瀑布那里。 飞溅的水花落在她发梢衣角,冰凉彻骨。 身边站定一个人,带着关切的声音响起:“骆姑娘,你怎么了?” 骆笙凝视瀑布许久,突然侧头看他:“王爷还记得答应过我一个条件吧。” 卫晗颔首:“骆姑娘说过,在你需要的时候,让我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你做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唇角微扬:“骆姑娘不必考虑有没有超出我能力范围,提出条件就是。” 想一想昨日送来的秋葵烤蛋,男人眼神不自觉变得温柔。 他送那一篮子六月柿过去,只是作为吃了骆姑娘一颗六月柿的补偿,没想到骆姑娘用六月柿做了新菜会想着给他送来。 男人望着少女,语气温和笃定:“我很乐意帮骆姑娘的忙。” 骆笙移开视线看向远方,声音轻得几乎被瀑布的声音遮掩:“王爷听说了么,太子的侍妾玉选侍……昨日得急症死了。” 直到此刻,她说出这句话还恍若梦中。 她失去的太多,拥有的太少,要承认再一次失去很重要的人这个事实,对她来说太难了。 “骆姑娘需要我做什么?”卫晗看着她问。 “我想请王爷帮我找到玉选侍,无论是她的人……或是尸身。” 从骆大都督口中听一句玉选侍得急症死了,她如何甘心。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开阳王知道她一些不能对外人道的事,又没有揭发她的打算,可以说是目前她能求助的最佳人选。 而她答应过给开阳王药引,请他做一件事是早就约定的交易。 这一世,她背负的东西太重,不想再背负别的,哪怕是人情。 卫晗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字:“好。” “那我等王爷的消息。”见他如此痛快答应下来,并没有问东问西,骆笙差到极致的心情没有变得更糟,转身走向悠闲散步的枣红马。 大白马正甩着尾巴替枣红马驱赶蚊虫。 骆笙毫不留情打断两匹大马的相亲相爱,翻身跳上马背。 正文卷 第234章 等待 广阔的草原,马儿奔驰起来肆意随性。 把大白马远远甩在后面的枣红马却在主人的示意下放缓了速度。 卫晗策马追上来,打量骆笙神情。 少女眸光深沉,不见一丝波动,就好似一汪深潭水。 很黑,很好看。 可是比起这样一双眼睛,卫晗更乐意看到以前的样子。 以前骆姑娘的眼中也是平静的,但不是令人心悸的平静,而是如秋日的湖,宁静淡然。 “骆姑娘还要去哪里么?” “回去等王爷的消息。” “我会尽快给骆姑娘答案。”卫晗说完,见她没有动作,生出几分疑惑。 骆姑娘莫非还有别的事,只是不愿对他说? 正疑惑着,就听骆笙道:“我迷路了,王爷能不能带路?” 那一瞬,卫晗微微扬了扬唇角,考虑到眼前人的心情,严肃点头:“好。” 一红一白两匹骏马并头奔驰,渐渐看到了猎物与追逐的人。 这些赶入围场的野兽,猛兽的数目与种类都是有计划的,以此保证贵人们的安全。 骆笙眼中一只落了单的野鹿在飞奔,一名男子骑着马追逐。 她举起弓,又收起来。 逐鹿的男子射出了一箭。 一支箭从骆笙身侧飞出,迅如流星把男子射出的那一箭击飞。 两支箭先后落在地上。 举弓的男子先是面露怒容,认出卫晗立刻转为笑脸:“王爷。” 卫晗淡淡道:“刚刚那只鹿怀了幼崽。” 男子恍然:“王爷好眼力,是下官莽撞了。” 卫晗微微颔首,侧头对骆笙道:“走吧。” 目送二人离去,男子眼中升起八卦之火。 开阳王与骆姑娘居然一起狩猎,不过两个人好像什么猎物都没打到。 也许……二人互为猎物? 男子觉得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望着钉在地上的箭露出了然的微笑。 也难怪开阳王都不忍心猎杀怀了幼崽的野鹿了。 骆笙骑马又跑了一阵,遇到了正漫无目的乱跑的红豆。 一见骆笙,红豆立刻催马过来:“姑娘,您去哪了啊,让婢子一顿好找——” 看一眼跟在骆笙身边的绯衣男子,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原来是被开阳王拐跑了,这就不奇怪了,开阳王为了吃到姑娘做的菜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那就不打扰王爷了。”骆笙侧头对卫晗撂下一句话,带着红豆策马远去。 卫晗端坐于马上,注视着那道黑色身影渐行渐远。 被目光追逐的人一直没有回头。 他轻轻一抖缰绳,往另一个方向奔驰而去。 回营帐的号角声吹响。 一日的狩猎没有结束,只是回帐子休息调整,并用午膳。 盛三郎提着几只野兔,站在帐子前茫然四顾。 怎么不见秀姑? 一眼扫到骆笙翻身下马,他忙迎了上去:“表妹,你今日收获不小啊,居然打了这么多猎物。” “今日准头好。”骆笙从盛三郎身侧走过,语气平淡。 盛三郎不觉有异,快步跟上去问道:“怎么不见秀姑呢?” 骆笙脚步一顿,才回了盛三郎的话:“今日秀姑有些不舒服,我让她在屋里歇息一日。” “难怪呢。”盛三郎看看手中提的野兔,再看看马背上琳琅满目的猎物,觍着脸笑道,“那今日午膳——” “表哥。”少年冷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盛三郎的话。 盛三郎返回骆辰那里:“表弟喊我干什么?” “我想亲自烤肉,表哥给我帮忙吧。” 盛三郎一脸诧异:“表弟要自己做?” 这能吃吗? 然而看着少年认真严肃的脸,盛三郎只好点头:“行,亲自动手也挺有意思的。” “兔子皮要剥吗?”骆辰问。 盛三郎默了默,叹道:“表弟在这等着,我去溪边剥兔子皮……” 对表弟烤的肉,他还是不要抱什么幻想了。 小七追上去:“表公子,我也去。” 打发走二人,骆辰抬脚走到骆笙身边。 骆笙坐在尚未升起火的简陋灶台前,不知想着什么。 骆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对方搭理自己,抿了抿唇问道:“你……心情不好?” 骆笙看他一眼,否认:“没有。” 骆辰拧了眉。 明明就是心情不好,也就是三表哥看不出来。 又沉默了一会儿,少年问:“与秀姑有关?” 骆笙看他一眼。 骆辰被这一眼看得有些不快:“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总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傻子。” “十三岁不是孩子吗?”骆笙轻声说了一句,面上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你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往家里抢面首了。”少年一针见血。 骆笙盯着冰冷的灶台,淡淡道:“你这样说,我心情更不好了。” “所以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骆笙颤了颤睫毛。 听闻朝花死讯,面对骆大都督她没有哭,面对秀月她不敢哭,面对开阳王她不能哭。 可是面对这个半大少年带着别扭的关心,她却有些想哭了。 “女孩子难免有无缘无故心情不好的时候。”骆笙随口给出答案,起身往帐子里去了。 少年眉头紧皱在原处站了一会儿,抬脚去溪边寻找盛三郎。 一顿烤肉吃得一言难尽,以至于几人连继续打猎的心情都没有了。 打到猎物就是为了吃,吃不好还打什么猎啊。 骆笙却准时牵出了枣红马。 她在等一个人的消息,而等待太煎熬,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没那么难受。 这一等,就等到了入夜。 狩猎的人或是回了行宫,或是回了别院。 山脚山腰,点点灯火亮了起来,与天上繁星相映成趣。 一年一度,这就是北河围场最热闹的时候了。 骆笙院子里却是冷清的。 骆笙没有换衣裳,一直在西屋看书。 在草原上奔跑了一整日又没吃好,红豆却有些困了,歪靠着屏风打瞌睡。 “红豆,你先去睡吧。” “可是姑娘——” “去吧,听话。” 红豆应声是,揉着眼睛往东屋去了。 骆笙继续垂眸看书,实则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她对开阳王说找到朝花的第一时间就知会她,不知会等什么时候。 明日、后日,还是更久? 摆在案上的烛台,烛火突然晃了晃。 () 搜狗 正文卷 第235章 拥抱 随着烛火微微晃动,书卷上光影一掠而过。 骆笙随手放下书卷,起身走向窗口。 糊了轻纱的纱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她略略站了片刻,伸手推开窗。 晚风立刻吹进来,吹动她垂落的黑发与同色的衣袖、裙摆。 窗外立着一名青年。 他换了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衬得一张脸白皙如冷玉。 隔着窗,二人有一瞬对视,男人开了口:“找到了。” “王爷稍等。”骆笙说完这话,抬脚去了东屋。 卫晗立在窗外,打量着着屋内。 桌案上摆着一对烛台,把屋中照得通亮。 内里是常见的书房布置,整洁雅致,一角摆着一张瑶琴。 骆姑娘会弹琴么? 卫晗不自觉生出这般疑问。 他见过那双手掌勺,也见过那双手拉弓,有些想象不出素手调琴的样子。 当然因为离得远,琴案上那一层灰并没有瞧见。 骆笙去了东屋,见红豆已经在外间的榻上睡着了。 “红豆。”她轻轻喊了一声。 红豆颤了颤睫毛,艰难睁开眼睛:“姑娘?” “你继续睡吧,我出去办点事儿。” “那婢子陪您啊。”红豆脑袋沉沉,准备爬起来。 “不用,开阳王陪我去。”骆笙交代完,转身返回西屋。 红豆重新闭上眼睛,片刻后猛然坐了起来。 开阳王陪姑娘去办事儿? 小丫鬟起身下榻,趿着鞋子跑去了西屋。 西屋中空荡荡不见人,只有翻开的书卷静静搁在床头。 红豆在屋子里打了几个转,一屁股坐下开始发呆。 这年头不但要提防厨娘,还要提防外头的野男人了? 想保住头号大丫鬟的地位,太难了。 至于自家姑娘夜里与男人出去——这倒无所谓,反正姑娘不吃亏。 红豆郁闷了一阵子,困意袭来,揉着眼睛继续睡觉去了。 姑娘不带她自然有不带她的道理,她还是不瞎操心了。 骆笙跟着卫晗顺利离开了别院。 比起白日,夜间的草原有些令人心悸,那种无边无际又开阔的黑暗酿成了难以言说的恐惧,压在置身其中的人心头。 骆笙并没有这种感觉。 她只有想见到朝花的急切。 眼前是一片密林,夜色里枝丫横伸,远远望着好似模糊畸形的人影。 风吹来,带着寒意。 “在林子里么?”骆笙开口问。 没有波动的声音在夜色里传出,有种不是自己声音的错觉。 卫晗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几分担忧。 “那就带我过去吧。” “好。” 二人并肩进了密林。 比起外面的风吹草动,林间似乎更加安静,也更加黑。 因为那场雨,林间的草地还有些湿软,踩在上面越发让人一颗心空荡荡没有着落。 骆笙一脚踩下去,身子微微一晃。 一只大手牢牢握住她的手,令她稳住身形。 “多谢。”骆笙声音空洞道了谢,抽回手。 卫晗悄悄把手握紧,仿佛要抓住手心留下的那抹冰凉。 骆姑娘的手太冷了,冷得让他不想放开。 走到林子深处,卫晗在一株树前停下。 借着月色,骆笙看到那处的泥土颜色明显与其他处不同。 一颗心好似被无形的大手用力攥了一下,有那么一瞬痛得难以呼吸。 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伸手扶住那棵树问身边男子:“玉选侍在这里么?” 卫晗沉默了一瞬,点头:“在。” 骆笙缓缓蹲下来,伸出手去扒泥土。 那只大手伸出,按住了她的手。 骆笙默默看他。 “我来吧。”卫晗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花锄。 骆笙伸手把花锄拿过来,一言不发开始挖土。 卫晗又摸出一把花锄,加入其中。 因为才下过雨不久,又翻动过,泥土十分松软,不多时就触到一物。 骆笙动作停下,呆呆望着那里。 那隐约露出来的,是草席。 这一刻,她险些掉下泪来。 她的朝花,委身豺狼十二载,最终是这样的结局。 草席殓尸,连一口薄棺都无。 卫羌! 她咬着唇,尝到了血腥味。 卫晗没有停下挖土,很快露出了席子裹着的尸首。 骆笙深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揭开草席。 散乱的长发,骇人的面孔。 骆笙猛然缩回手,盯着那张脸有一瞬的错愕。 不是朝花! 那一刻,她心头狂喜,忍不住去看身边的男人。 他弄错了,这不是朝花! 这是朝花的贴身宫婢青儿。 或许骆大都督也弄错了,她的朝花没有死…… 卫晗垂眸,拿起花锄继续挖土。 不多时,土坑加大加深,露出被压在下面的另一捆草席。 骆笙踉跄后退一步。 另一具裹着草席的尸首呈现在面前。 骆笙死死攥着拳,盯着露出草席的那只手。 手腕上精致华美的金镯熟悉得令她心碎。 那是她的金镶七宝镯,与朝花拼尽全力守了十二年的镯子是一对。 她伸出手,颤抖着把席子揭开。 她早就不是那个有双亲遮风挡雨清贵无忧的小郡主了,再难的事也没资格逃避。 唯有面对。 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没有想象中的狰狞扭曲,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骆笙凝视着那张脸,一时忘了反应。 卫晗轻声提醒:“骆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骆笙回了神,声音干涩:“我要确认她是怎么死的。” 卫晗默默指了指尸身脖颈处。 骆笙顺着看过去,看到了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 朝花是被掐死的! 骆笙眼神一缩,控制不住流露出愤怒与痛苦。 那愤怒排山倒海而来,痛苦亦排山倒海而来,两股巨浪呼啸着毫不留情把她淹没,全然不管纤细的身躯能否承受。 一滴泪终于落下来,砸在沾满泥土的冰冷草席上。 然后是第二滴泪,第三滴泪…… 骆笙怔怔想,她好像哭了。 静谧的林刮起一阵风,秋叶簌簌作响,飘然而落。 可林间仿佛更静了,静得让卫晗能听到眼前少女落泪的声音。 那泪似乎不是落在潮湿腐朽的泥土中,而是砸在他心上。 骆姑娘哭了。 骆姑娘看起来……很难过。 卫晗沉默着伸出手,把哭泣的少女轻轻环在怀里。 () 搜狗 正文卷 第236章 警惕 林间风停了,越发安静。 天上明月皎皎,洒落下清霜。 骆笙在那温暖干爽的怀抱中醒过神来。 醒过神,眼泪收起,理智回笼。 她坚定推开了男人,仿佛那温暖宽阔的怀抱不值得一丝留恋。 “劳烦王爷帮我一同埋好吧。” 如果有大仇得报的那一日,她会回来把朝花带回家。 带回属于她们的南阳城。 如果没有那一日,那便让朝花在此地安眠吧,因为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会葬在何处。 挖开的泥土重新撒在草席上,撒在那只没有盖好的手上。 骆笙伸手去拉草席,冰凉的指尖触到同样冰凉的镯子,停了一瞬,把镯子轻轻取下来。 这对镯子困了朝花十二年,就不要再困着她了。 走出密林,瞬间天地开阔。 骆笙回眸望了一眼,平静道:“走吧。” 卫晗默默走在她身侧。 不知走了多久,骆笙侧头看着他:“王爷不好奇我与玉选侍的关系?” 这个男人,沉默得令人费解。 卫晗凝视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又生出了抱一抱她的冲动。 骆姑娘这般伤心,还需要问与玉选侍的关系吗? 倘若是他……恐怕不会让骆姑娘这样难过的。 卫晗不知怎的冒出这个念头。 “骆姑娘如果想说,自会说的。” 如果要问,他想问的有很多。 比如骆姑娘为何出现在镇南王府旧宅,比如他在那里见到的毁容女子为何成了骆姑娘的厨娘,比如骆姑娘为何射杀平南王…… 然而这些追根究底如果会引起骆姑娘的不快与戒备,那他就不问。 骆笙往前走了许久,轻声道:“多谢王爷了。” 卫晗犹豫一瞬,开口道:“骆姑娘,你可以叫我名字。” 骆笙语气冷下去:“不,还是叫王爷合适。” 卫晗又恢复了沉默。 他的名字难道不比“王爷”叫着更顺口么? 他其实觉得“笙笙”比“骆姑娘”好听。 二人沉默着走了许久,骆笙脚步一顿:“王爷的别院在那个方向。” “我送你回去。” 骆笙拒绝:“不必这么麻烦,我们在此分开就好。” 卫晗摇头,语气坚定:“我从何处把骆姑娘带走,就把骆姑娘送回何处。” 有始有终,他才能安心。 见他神色坚决,骆笙不再坚持。 在这一晚,她也没有坚持的心情。 别院连成一片,那些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还没有熄灭,把路朦胧照亮。 立在静谧的小院中,骆笙停下来:“王爷回去吧。” “那明日见。”卫晗深深看她一眼,轻轻跃上墙头。 动作之轻松,简直令所有有女儿的人家恨不得在墙头种一片仙人球。 骆笙直接去了厢房。 秀月就歇在厢房中,这个时候定然没有睡。 她的异常,还没给秀月一个答案。 骆笙轻轻叩门,才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她走了进去,衣裳与手上都沾着泥污。 秀月低低喊了一声:“郡主——” 语气带着不自觉的颤抖。 她不聪明,可也不是傻子。 昨日没有见到朝花,今日郡主如此反常,朝花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郡主,朝花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骆笙沉默着。 “是被贵人为难了,还是因为与我们相认露了马脚被软禁了——” “朝花死了。” 秀月一愣,不可置信望着骆笙:“郡主,您说什么呢?” 骆笙颤了颤眼帘,轻声道:“秀月,朝花死了啊,被卫羌害死了。” 秀月仓惶后退,不断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前日不是还好好的——” 骆笙坐下来,声音冷得令人心惊:“应该是因为我。” “郡主!”听骆笙如此说,秀月脸色登时变了,“您不要这么想。” 骆笙自嘲笑笑:“我不是胡乱自责,而是合理推测。朝花跟了卫羌十二年,会被他带来北河足见得宠,那什么情况会让卫羌下这样的狠手?” 秀月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全是朝花的死讯。 “我想,定然是朝花发现卫羌对你我产生了怀疑,迫使她情急之下铤而走险要除掉卫羌。” “她怎么不忍一忍——”秀月已是满脸泪,抱怨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换做是她,倘若察觉郡主有危险,也是一刻忍不了的。 骆笙闭了眼睛,声音微颤:“秀月,朝花是用她的死向我们示警。” 刺杀太子无论成功还是失败,留给朝花的只有一条死路。 她伤心欲绝,可从某个方面来说却能理解朝花的选择。 四个婢女中,朝花其实是最孤高的一个,委身豺狼的那些年恐怕每一刻都生不如死。 也因此,在朝花把镯子交给她时,她才要求朝花陪她走下去。 朝花答应了,但支撑着咬牙必须活下去的意志其实没有了,所以在发现卫羌可能对她或秀月造成威胁后,才会决然做出这个选择。 与其说是冲动,不如说是从容赴死,以求解脱。 “她太傻了,真的太傻了……”秀月喃喃,反复念着这句话。 骆笙静静坐着,听她宣泄。 秀月终于崩溃,在这夜深人静的小院里,掩面哭泣起来。 “郡主,婢子还没有来得及叫她一声朝花姐姐……” 她的疏风姐姐,朝花姐姐,还有绛雪姐姐,全都死了。 她的未婚夫杨准也死了。 那么郡主呢,她死而复生的郡主,真的能安然无恙走到那条路的终点吗? 这一刻,秀月仿佛坠入恐惧的深渊,浑身颤抖。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秀月。” 秀月放下手,怔怔望着骆笙。 骆笙面色平静:“别怕。” “郡主,我是怕您——” 骆笙笑了:“那就更不用怕了,我变成了骆姑娘,活过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对那些畜生讨回的每一分公道也是赚来的。咱们只有赚,没有赔,你说是不是?” 秀月用力点头:“郡主说得是。” “以后不要叫我郡主了。” 秀月一愣。 “以后哪怕没有人,你也叫我姑娘,我叫你秀姑。卫羌或许是察觉了什么,说不定会盯着我们,当心隔墙有耳。” 清阳郡主和她的风花雪月,就留在心底吧。 从此后,人前人后,她只是骆姑娘。 正文卷 第237章 狩猎有风险 那一晚,骆笙彻夜无眠,秀月也几乎一夜未睡。 但从第二日起,二人梳理整齐,换了新衣,看起来就与往日无异了。 照旧去狩猎,照旧做出香喷喷的美食吸引得周围的人苦着脸徘徊却吃不着。 玉选侍得了急症没了的风声,渐渐在王公大臣的女眷间流传。 不过关乎天家私事,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子侍妾,这称不上八卦的八卦只是在贵夫人的端茶举杯间提上那么一嘴,也就过去了。 一个太子宠妾,活着当然不能得罪,死了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玉选侍的死仿佛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湖中,激起那么一小片涟漪后就消失无痕。 至于玉选侍究竟是不是真的得了急症而亡,乃至葬在何处,谁会关心呢? 倒是太子似乎有些伤心,一连数日歇在行宫没有参与狩猎。 乃至于骆笙恨不得直接给其一刀的心情,在真的见到卫羌骑着马出现在狩猎队伍中时,竟能保持着平静。 克制的平静。 她握紧弓,看了被侍卫团团护卫在中间的男子一眼。 作为大周的继承者,太子的安全自是不容忽视。 进入围场的猎物虽然事先经过安排,可也难免发生意外,这就要求武艺出众的侍卫们不能离开太子太远。 至于对皇上的保护,那就更不消多言。 骆笙定定望着他。 与精心布局后射杀平南王不同,想要刺杀太子,难如登天。 对于这样站在权力顶端的人,靠刺杀从来是下下策。 可还是恨啊。 啖其肉、饮其血的那种恨。 骆笙握着冷弓的指节攥得发白。 那个人突然往这边看了过来。 骆笙来不及移开目光,于是扬唇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没想到卫羌却催马过来。 “几日不见骆姑娘了。”卫羌目光锁定少女冷凝的面庞,语气温和。 骆笙笑笑:“我每日都会参加狩猎,应该是几日不见殿下才是。” 卫羌眸光微闪,流露出几分感伤:“出了点事,歇息了几日。” 骆笙抖了抖缰绳,催动枣红马往前小跑着。 卫羌催马跟上。 “听说玉选侍得了急病。”骆笙主动提起朝花。 以骆姑娘的性格,与玉选侍打过几次交道后听闻人突然没了,没有憋着不问的道理。 卫羌微怔,随后苦笑:“没想到骆姑娘都听说了。” 骆笙不以为然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那日打发人给玉选侍送吃食就听说玉选侍身体不好了,然后就从几位闲聊的夫人口中听说了。” 她微扬下巴,看着卫羌:“殿下定然伤心极了,几日都没出来。” 卫羌尴尬笑了笑。 不知为何,明明骆姑娘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他却听出几分讽刺。 伤心么? 似乎并没有太伤心的感觉。 他承认,他对朝花的所有宽容与偏宠都是因为洛儿,而不是朝花本身,自然也就不会因为这个人的逝去而伤心。 何况朝花趁他熟睡时痛下杀手。 侧头望着明媚动人的少女,想到朝花临死前的那番话,卫羌心中产生一丝动摇。 洛儿如秋菊寒梅,而骆姑娘却好似带刺的明艳蔷薇,她们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朝花说得不错,这世上只有一个洛儿。 不过——那又如何呢? 洛儿已经不在了,而他从骆姑娘身上看到了洛儿的影子。 哪怕只有一丝,也足够了。 卫羌望着少女的眼神变得炽热。 枣红马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 卫羌身下的骏马跟着加速。 两侧与身后是高度警惕的侍卫。 不远处,大白马甩着尾巴表达对主人的不满。 小伙伴跟着别的马走了,主人怎么不让它追上去呢? 卫晗安抚拍了拍大白马,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一头小鹿闯入了骆笙与卫羌的视线范围。 “我猎一头鹿,请骆姑娘的厨娘做烤肉如何?” 骆笙拽着缰绳,微笑:“好啊。” 卫羌策马奔了出去,弯弓拉弦,射向那头小鹿。 而在他身后,骆笙也弯弓拉弦,一支箭如流星般飞射而出。 卫羌那一箭射中了小鹿身体,奔跑的小鹿摔倒在地,痛苦挣扎。 卫羌满意一笑,回头去看骆笙,正见到那支箭冲着他的方向而来。 嘴角笑意僵住,再回神那支箭已经飞了过去。 一声嚎叫传来。 卫羌忙转过头去,就见一头野猪正愤怒向他冲来。 受了伤却没有伤到要害的野猪,发起狂来是相当恐怖的。 聚在四周的侍卫立刻拦在前面,围杀野猪。 卫羌端坐马上,盯着众侍卫围杀野猪的惊险场面还算淡定。 而在这小小的骚乱初起时,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卫晗同样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就这么低调精准扎在了一头野猪的屁股上。 这是一群才刚溜达出树林的野猪,受到伤害的恰好是头猪。 虽说因为皮厚,箭的力道不轻不重没有扎透就掉落在草丛里,可这也不能忍啊。 头猪嘶嚎一声,直奔视线内端坐于马背上的淡定男子而去。 二十来头野猪一见领头的冲过去了,竖起鬃毛就跟着冲过去了。 突然看到一群野猪直奔自己而来,卫羌一瞬间有些懵。 这般情景,是连想都想象不出的。 一名眼尖的侍卫高喊道:“保护殿下!” 然而众侍卫很快被一群野猪冲得七零八落,想要保护主子分身乏术。 卫羌不得不直面至少两头野猪的追赶。 一头野猪用獠牙顶了马腿。 马一个趔趄,把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卫羌一手死死拽着缰绳,一手攀着马背,不让自己掉下去喂猪。 惊险狼狈,不忍目睹 而骆笙早在射出那一箭后,就任由枣红马扬蹄飞奔,投靠大白马去了。 卫晗见差不多了,再不出手太子就真要葬身猪蹄之下,这才冷喝一声:“太子勿慌,叔叔来救你!” 卫晗弯弓搭弦,羽箭化为一道虹光,准确无误没入头猪眉心。 头猪正中要害,倒地而亡。 那些四处跑的野猪一见头猪死了,立刻吓得四散而逃。 围攻太子的野猪群很快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留下一众侍卫心有余悸。 而很快太子狩猎遇险的消息就传开了:嘿,听说了吗,太子今日被野猪拱了…… () 搜狗 正文卷 第238章 糟心 野猪很危险,被野猪拱,想一想那个危险程度——不能想,还是赶紧去探望一下太子殿下吧。 正好太子被送回了金帐处理伤口,还没回行宫呢。 咳咳,等回到行宫就不好探望了不是。 很快去探望太子的人就在帐外排起了长队。 骆大都督带着骆笙赶去的路上,心情是崩溃的。 他以为玉选侍一死,事情就过去了,万万没想到笙儿对太子下手了。 “笙儿,等见了太子,你要好好道个歉,记住了吗?” 骆笙在老父亲的语重心长面前无动于衷:“女儿为何要道歉?” 骆大都督扫一眼左右,低声道:“为父听说你一箭射到了野猪腿上,野猪发了狂,这才攻击太子的……” 骆笙眨眨眼,一脸无辜:“可我射到的那头野猪被乱刀砍死了啊。拱了太子的那头猪与我射的那一头不是一拨的。” “不是一拨的?”骆大都督眼一亮,明显松了一口气。 再一想还是不放心。 骆大都督神色郑重起来:“笙儿,你确定不是因为你那一箭引来的?” 骆笙肯定点头:“拱伤太子的那头野猪是一群野猪中的头猪,是从另一个方向的林子溜达出来的。狩猎的场合,女儿发现一头野猪要猎杀有什么不对么?哪里会知道还有一群野猪等着太子呢。” 骆大都督一听,女儿说得也没错啊,分明是太子倒霉。 既然与笙儿那一箭无关,就可以淡定了。 “无论如何,太子受伤还是该探望一下的。” 骆笙垂眸敛目:“父亲说得是。” 走到金帐前,骆大都督愕然发现帐外站了一群人。 “王少卿,你们这是——”骆大都督随便找了个站在外边的人问。 王少卿表情严肃:“听闻太子殿下受伤,下官前来探望。大都督也是来探望太子殿下的啊——” 他说着,目光忍不住往骆笙那里瞄。 听说是骆姑娘把野猪招来的呢。 啧啧,这要是他孙女,早打死了。 想一想自家两个乖巧的孙女,面对位高权重的骆大都督,王少卿难得生出几分优越感。 骆大都督一下子不高兴了。 怎么着,以为他是瞎子不成? 探望太子就探望太子,偷偷看他闺女干什么? 这些老东西,别以为打着探望太子的名义,他就不知道是来看稀奇的了。 毕竟被野猪拱实在不多见,尤其那个人还是太子。 金帐内,躺在矮榻上的卫羌听窦仁禀报说帐外站满了等着探望他的人,脸色隐隐发黑。 这些混账,分明是来看热闹的! “殿下,骆大都督带着骆姑娘来了。” 正准备发火的卫羌一听,硬生生把火气压下去,沉着脸道:“请进来吧。” 很快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就大步走了进来。 身姿窈窕的少女紧随其后,面上无甚表情。 卫羌一看骆笙那面无表情的样子,那点迁怒的心思突然没了。 明明与洛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总有那么一些细微之处让他忍不住产生错觉。 “听闻殿下受伤,臣前来探望。” “大都督客气了。”卫羌半坐着,语气淡淡。 他小腿肚被野猪啃了一下,要说多么严重并没有,关键是丢人。 哪怕摔下马受伤了,也比被野猪拱了好听啊。 这种情况下,面对前来探望的人能有好心情就怪了。 也就是给骆大都督一个面子,加之——卫羌不着痕迹看了骆笙一眼。 加之,他想见见骆姑娘。 “听闻小女那时候正在附近,没有及时救助太子委实是小女的不是——”骆大都督继续客气着。 卫羌深深看了骆笙一眼,道:“与令爱无关,那群野猪是突然闯过来的。” “臣还以为是小女不懂事惹祸了,正准备罚她呢。”骆大都督满脸惭愧。 “大都督不要怪罪骆姑娘,是我运气不好。”说出这话,卫羌颇有些心堵。 运气不好到被野猪拱了的太子,这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禁止传扬? 呵呵,他才被背回来,药还没上完呢,来探望的就一个接一个,还能指望这些人守口如瓶不成? 他敢说,秋狝的队伍还没回京,这个消息就会传回京城去了。 “殿下宽宏大量不与小女计较,臣惭愧啊。” “大都督真的不必如此。”卫羌快要说不下去了。 骆大都督也不准备待下去了,拱手道:“那殿下好好养伤,臣告退。” 眼见骆大都督带着女儿就走,卫羌道:“窦仁,替我送送大都督。” “殿下客气。” 窦仁伸出手来:“大都督请吧。” 骆大都督再次拱手,带着骆笙往帐外走去。 卫羌深沉的目光一直追逐着那道纤细背影消失,才收了回来。 眼底,是志在必得。 然而与朝花不同,骆姑娘是骆大都督之女,不能操之过急。 卫羌视线落在包扎好的小腿处,一阵烦躁。 太子的身份,终究不能够随心所欲,甚至有时候不如闲散王爷自由。 想要称心如意,恐怕要费一番周折。 “殿下,开阳王来了。” 卫羌回神,忙道:“快请进来。” 片刻后一名绯衣男子走了进来。 卫羌看到这衣裳颜色,就想到了鲜血淋漓的小腿肚,然后心里就难受。 虽然如此,他还是主动开口:“今日多谢王叔相救。” “应该的。”卫晗打量卫羌,认真问,“太子觉得如何?” “多谢王叔关心,我没有大碍。” “呃,那就好。” 卫羌滞了滞。 不知为何,他隐隐听出一丝失望。 再一看开阳王严肃认真的脸,顿时觉得想多了。 “太子无事,我就放心了。太子好好休息吧。” 卫晗走了出去,估摸一下到了用饭的时间,直接往骆笙歇脚的帐子那边去了。 今日骆姑娘心情或许会好一些。 不远处的金帐中,永安帝皱眉听完周山的禀报,沉声道:“代朕去看看太子。” 被野猪拱? 这是一国储君该遇到的事吗? 将来即便正史上不做记录,野史恐怕也要记上一笔。 永安帝无子,过继平南王之子羌为子,太子羌于永安十七年皇家秋狝之际,为野猪所拱…… 想一想就糟心。 正文卷 第239章 丹心 父母对子女往往格外宽容,这几乎是血缘天性。 但如果这个儿子并非亲生的,却要继承偌大的家产呢? 继承他的权力,他的皇位,他的天下…… 那么变得挑剔苛刻起来,就不奇怪了。 狩猎被野猪拱了,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放在寻常人家笑话几句也就过去了,可在帝王心里留下一丝不满,其中损失就难以用常理衡量了。 在周山以皇上的名义慰问之后,卫羌郁闷的便是此点。 他这位名义上的父皇,实际上的伯父,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总不会因为他被野猪拱了觉得讨喜可爱吧? 还有朝花的死…… 这一趟北河之行,可谓不顺利之极。 不过收获还是有的。 卫羌脑海中闪过一张明媚的面庞,心中郁气稍稍疏解。 骆大都督直接跟着骆笙回了她歇脚的帐子处。 秀月正站在灶台前,拿长柄汤匙搅动着一锅汤汁。 骆大都督悄悄闻着香味,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笙儿啊,怎么今日你和太子一起狩猎呢?” 他留意过,以往都是开阳王往女儿跟前凑。 虽然这让他看到开阳王就想砍,但考虑到笙儿嫁出去的艰难程度,只能忍了。 什么都没有女儿的终生大事重要。 不过太子可不行! 他宝贝女儿才不会给人当小妾,不管那个人是谁。 也不怪骆大都督如此坚决。 他于女色上是个肆意的,府中姨娘有一群。 锦衣玉食,使奴差婢,姨娘们想怎么舒坦都行,但敢苛待女儿他第一个不饶。 也因此,骆大都督见惯了跪算盘的姨娘们。 当小妾忒惨了…… 他那些姨娘要么就是婢女出身,要么就是巴结他的人送来的,出身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女子给人做妾是没法子。 他一品大都督的女儿去给人当妾? 那他情愿养一辈子。 骆笙平静解释道:“几日未见太子,今日见到好奇打听了一下玉选侍的事,就自然凑在一起打猎了。” “原来是这样。”骆大都督暗暗松口气。 太子没打女儿主意就好。 刚放松,骆大都督突然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万一女儿看上太子怎么办? 正因这个念头心惊肉跳,便瞥见卫晗向这边走来。 骆大都督福至心灵,脱口赞道:“为父突然发现开阳王还挺俊俏的。” 迎上的是女儿毫无波澜的眼神,倒显得自己心怀不轨一样。 骆大都督讪讪一笑:“为父去和开阳王打个招呼。” 眼见骆大都督迎上去,骆笙立在原处默默望着那道绯衣身影。 今日之事,并非她事先谋划,而是实在压不住心头恨意,发现野猪群后决定先收点利息。 只是没想到开阳王会出手。 骆笙觉得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男人。 他们本是对立的立场,可无论是她针对平南王,还是太子,他非但没有阻拦,反有相助之意。 开阳王究竟如何想的? 莫非——骆笙想到一种可能。 莫非开阳王野心勃勃,想坐这大周天下的主人?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暂时目标就是一致的。 骆笙望着那道绯色身影的目光柔软了几分。 无论将来如何,至少在这孤立无援的当下,少一个有威胁的敌人是好事。 骆大都督正在没话找话说。 “王爷今日穿得很精神啊。” “我昨日也是这么穿的。”卫晗淡淡道。 他是个习惯了什么就不想随便换的人。 比如衣裳的颜色款式,比如骆姑娘做的饭菜。 不过石焱曾提醒过他,总穿差不多的衣裳,人家姑娘会误会他不爱沐浴更衣。 对此,他懒得理会。 骆姑娘那般细心,怎么可能看不出他每日都会换衣裳。 至于骆姑娘之外的姑娘,他又不吃她们做的饭菜,她们如何想与他无关。 骆大都督被这么噎了一下,一时忘了在太子与开阳王之间矬子里拔高个从而对开阳王产生的包容,诧异道:“王爷没换衣裳啊!” 平时也就算了,这每日狩猎出那么多汗,不洗洗合适吗? 骆大都督暗暗摇头。 本来还想问问开阳王今日怎么没跟女儿一起,现在也不想问了。 罢了,还是找机会问问三郎吧。 他看来看去,还是三郎最好。 卫晗察觉骆大都督态度冷下来,正合心意。 再说下去,秀姑盛出来的汤都要凉了。 “大都督若是无事,我就先过去了。” “呃。” 眼瞧着卫晗走过去,骆大都督咬了咬牙。 当着人家父亲的面,这个不爱沐浴的小子是怎么做到这么理所当然蹭吃蹭喝? 骆大都督气得拂袖走了,走远了才反应过来:饭还没吃。 “今日是什么汤?”卫晗站在骆笙身边,自然而然问道。 “猪骨汤。” 卫晗点头:“今日是猎了几头野猪。” 最惨的当属被骆姑娘射了一箭的那只野猪,因为袭击太子,下场惨不忍睹。 “能安安稳稳喝上猪骨汤,还要感谢王爷。”骆笙意有所指,委婉表达了谢意。 若是旁人听到,还以为是感谢开阳王救了太子,大家才能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太子若是出事,那可是动摇国基的大事。 “骆姑娘不用谢我。”卫晗看着她,眼中盛着细碎温和的光,“骆姑娘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骆笙沉默了一瞬,弯弯唇角:“至少没有变得更糟。” 她轻轻转了转腕上金镯,仿佛随着那一箭射出情绪得到了宣泄,头脑越发冷静。 “王爷喝汤吗?” 卫晗毫不犹豫点头:“喝。” 骆笙露出淡淡笑意,接过秀月盛好的猪骨汤递了过去。 许是太子的遭遇令众臣心有余悸,接下来的日子狩猎似乎变得平淡起来。 别的不说,反正猎物中再没见野猪的影子。 这么没滋没味度过了剩余的秋狝时光,终于启程回京。 得到秋狝队伍回来的消息,留守京城的文武百官都聚到城外恭迎圣驾。 接受了臣子拜见,永安帝愕然发现不少老臣眼圈泛红。 其中当属刑部尚书赵尚书最激动,且还瘦了一圈。 永安帝一时有些动容。 老赵这些人,可真是一片丹心啊。 正文卷 第240章 一间医馆 赵尚书是真的想哭了。 他容易嘛,没滋没味熬了个把月,熬得胡子都没油光了,可算把骆姑娘……的厨娘盼回来了! 进了城,队伍浩浩荡荡往皇城而去。 位于队伍末端的家眷则直接散开,各自回府。 赵尚书蹭到骆大都督身边,笑呵呵道:“大都督出去一个月,辛苦了。” “不辛苦,打猎有什么辛苦的。” 本来就是说客气话的赵尚书忍不住附和:“也是,我瞧着大都督似乎还胖了些。” 骆大都督乐了:“每日伙食不错。” 赵尚书泛着酸水问:“是有间酒肆的大厨做的吧?” 骆大都督理所当然点了点头。 赵尚书趁机打听:“大都督,令爱有没有说酒肆什么时候开业啊?” 开业? 骆大都督一听这两个字,好心情登时没了。 赵尚书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怎么知道笙儿的酒肆什么时候开业,最好以后不开业了,那个秀姑就专门留在骆府做饭好了。 “小女没提。赶了两三日的路,怎么也要歇几日吧。”骆大都督随口道。 赵尚书摇摇晃晃走了,并把这个噩耗告诉了好友钱尚书。 钱尚书比赵尚书沉得住气一些,捋着胡子分析道:“不慌。今日就罢了,等明日到了该开业的时候,咱们就去看看。当大厨的一般体力都好,我觉得用不着歇息好几日。” “也是啊,掌勺的又不是骆姑娘。”听钱尚书这么一说,赵尚书顿时没那么沮丧了。 钱尚书摇头:“赵兄啊,你这刑部尚书——” 赵尚书胡子一抖:“怎么?我有林腾。” 一个天天修臭水沟的,好意思鄙视他这个为民伸冤的? 钱尚书被提醒了:“带着林腾的弟弟不是半价么,要不——” 没等钱尚书说完,赵尚书就连连摇头:“不划算——” “什么?” “呃,我是说不合适,年轻人跟着咱们老家伙一起吃饭拘束。” “大人,卑职不觉得拘束。” 赵尚书身后,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闭嘴!”赵尚书扭头低斥了一句,回过头来对钱尚书笑呵呵道,“你看年轻人,就爱逞强。” 钱尚书呵呵两声。 划不划算不重要,他是想着他一个人,老赵带上林家两兄弟就是三个人,那老赵总该请客了吧? 这个从不回请的老东西! 钱尚书再次生出绝交的念头。 骆府大门口,同样站了一排等着主子们回府的人。 最显眼的当属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当然,显眼不是因为他长得俊,大都督府从不缺长得俊的,而是因为他怀里抱着一只大白鹅。 “来了,来了!”眼尖的看到车马喊了一声,登时一阵骚动。 石焱一个箭步越过众人,第一个赶到骆笙面前。 “骆姑娘,您可回来了,大白想您都想瘦了。” 红豆吃了一惊:“大白这么乖啦?” 大白这傻鹅见了姑娘还想啄呢,怎么在石三火怀里这么老实了? “乖什么呀,你没瞧见大白的翅膀和脚都被绑住了呀。”跟上来的蔻儿抿嘴道。 石焱忙解释:“这不是怕大白惊扰了姑娘嘛。” 骆笙缓缓扫视一圈。 有笑呵呵的石焱,眉眼含笑的蔻儿,面带微笑的骆樱,以及面露敬畏的骆府下人。 回来了。 出去月余,她带回了宝镯,却失去了朝花。 然而再难,却还是要回来的,要过下去的。 骆笙提着裙角一步步跨入骆府大门。 一群姨娘正在院中候着。 “姑娘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姨娘们一拥而上,齐齐向骆笙问好。 骆笙颔首回礼。 姨娘们又向骆辰问好。 骆辰矜持点头。 再然后,姨娘们哗啦把骆晴与骆玥团团围住。 “哎呀,四姑娘黑了呢,是不是北河日头大啊?” “黑了,还胖了。” “一般黑了不都瘦吗,怎么会胖了呢?” 骆玥气得跺脚:“不许再说了!” “好好好,不说了。二姑娘累不累呀,瞧着脸色不大好……” 骆辰冷眼看着,冷哼一声追上往闲云苑走的骆笙。 骆笙诧异看他:“不回自己的院子?” “回。” “那怎么跟过来了?” 骆辰恨铁不成钢:“姨娘们那样对你,你不在意么?” 骆笙一怔,随后笑了:“不在意啊。” “为什么?”少年十分不解。 同样是府上姑娘,却被如此区别对待,倘若是他,定会在意的。 骆笙这种没心没肺的性子,不知道要吃多少暗亏。 骆笙缓步往前走,淡淡道:“大概是因为我喜欢罚姨娘们跪算盘?” 骆辰脚步一顿。 骆笙看着他。 “我回房了。”少年没好气道。 是他想多了! 身后平静的声音传来:“回去好好歇一歇,晚上去酒肆。” 骆辰转过身,表情微讶:“今日还去酒肆?” 骆笙抬眼看了看天色:“才刚上午,休息半日不够么?” “够了。”骆辰想一想先跑回有间酒肆的小七,忙点头。 “那就去歇着吧。”骆笙抬手习惯性想揉揉少年的脑袋,却发现少年长高了些。 这一个月的时间,似乎在骆辰身上最为明显。 见骆笙手悬在半空不动,骆辰条件反射想把脑袋凑过去。 用理智克服这种冲动的少年脸色隐隐发黑:“怎么了?” “发觉你勤于骑射个把月,长高不少。” “是么?”少年下意识挺了挺腰杆。 骆笙莞尔:“应该感谢小七。” 骆辰彻底黑了脸:“你说过教我射箭的。” 结果教了一两次就不管了。 要说感谢,也该是骆笙感谢。 等等,这样更不好! 少年板着脸走了。 很快到了傍晚。 骆笙一行人走上青杏街,来到有间酒肆。 踏入酒肆之前,骆笙驻足,愣愣看着对面。 与有间酒肆一路之隔的对面,原本的茶馆招牌不知何时撤下,换上了新招牌。 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一间医馆。 回头看看自家的有间酒肆,再转头看看对面的一间医馆,骆笙微微蹙眉。 这要是一间茶馆或酒楼,她会以为是来砸场子的了。 不过一间医馆——骆笙心念微转,想到了一个人。 正文卷 第241章 瞎猫碰上死耗子 望着对面的医馆,骆笙默默想:这间医馆该不会是李神医开的吧? 正想着,从医馆中大步走出一个白须老者,不是李神医又是谁。 李神医几步跨过本就不宽的青石板路,直奔骆笙而来。 骆笙微微欠身:“我正在想医馆名字这么雅致是谁开的,没想到竟然是您。” 雅致? 李神医回头瞄了一眼医馆招牌。 没有换,上面还是写着“一间医馆”。 再回头看一眼酒旗上“有间酒肆”四个大字,李神医嘴角一抽。 这丫头纯粹是在自夸吧? 他这间医馆,就是奔着小丫头的酒肆开的。 想想太可恨了。 自从小丫头每日派人给他送晚饭,他一天就指望这顿活着了。 结果刚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小丫头居然跟着她爹秋狝去了。 去就去吧,可居然还把酒肆的厨娘给带走了,有间酒肆歇业了! 一想这个把月受到的煎熬,李神医就气不打一处来,能给骆笙好脸色才怪了。 李神医立在酒肆门口,往里看了看,板着脸问:“酒肆今日开业?” 骆笙微笑点头:“开业。不过今日才回来,卤牛肉那些没有时间准备,今晚只有打卤面卖。” “连阳春面都没有?” “阳春面的汤底需要熬煮几个时辰。” “什么都没有,还开什么业?”李神医没好气道。 骆笙并不恼,笑吟吟道:“主要是好久没开火了,先热热锅灶好为明日做准备。秋狝的人今日才回,想来也没人知道酒肆今日就开业。” 说到这,她十分体贴提议:“神医不如明日来吃吧,明日会多准备一些菜色。” “今日不是开业了么。”李神医吹吹胡子,抬脚走进酒肆。 打卤面就打卤面吧,比什么都没有强。 骆笙弯弯唇角,跟着进去。 秀月在后厨准备打卤面,红豆奉上茶水。 李神医吹着茶水,矜持等了一会儿。 想象中的茶点并没有出现。 李神医微微拧眉。 骆笙再次贴心解释:“只有打卤面。” 李神医捏着茶杯,彻底理解了这话的意思,一脸嫌弃道:“老夫本就吃不惯茶点。” “是,我知道您吃不惯,只是喝茶配茶点是待客的规矩,是晚辈失礼了。”骆笙毫无揭穿老头的意思,笑着赔不是。 李神医登时看笑意浅淡的少女顺眼许多。 “神医不是在京郊隐居,怎么来这里开医馆了?” 李神医矜持捋了捋胡子:“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 等到了冬日,住在京郊连吃口酒肆的热菜都艰难,还住在那里干什么。 “神医说得是。”骆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等待的工夫,李神医打量着酒肆大堂。 窗明几亮,桌凳齐整,几名店小二手脚麻利擦着桌子。 就像每日给他送饭的壮汉一样,几名店小二一点不像店小二的样子。 他的视线在一名少年身上停留。 少年身形单薄,有一旁的黑脸少年衬托,脸色似乎有些过于白皙了。 李神医视线在少年身上停留略久,语气淡淡问:“那就是你弟弟?” “正是舍弟,没想到神医一眼就看出来了。”骆笙莞尔,“看来我与弟弟还是有几分像的。” 李神医仔细看看淡眉细目的少年,再看看明艳动人的少女,撇嘴道:“老夫没看出像,不过看出他服用了养元丹。” 小丫头曾说过给体弱多病的弟弟服用了养元丹,现在小丫头开的酒肆里出现这么一个孩子,不是她弟弟还能是谁? 骆笙讶然:“神医医术真是出神入化,竟连人服用了什么药物都能看出来。” 李神医喝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养元丹和别的药不一样。” 至于不一样在何处没有再说,心中却纳罕起来。 养元丹是治疗虚症的良药不错,然而虚症分很多种,并不是所有虚症患者服用都有奇效。 这本是他专门研制出来给镇南王妃调养身体的药,自然只有与镇南王妃同样症状的人最适用。 当然,其他症状的人吃了也有好处。 但好处与奇效差别还是很大的。 小丫头不懂这些,胡乱给人服药就是糟蹋钱。 他懒得提醒,权当给个小小教训,可没想到小丫头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骆辰,你们过来见过神医。” 很快骆辰几人过来给李神医见礼。 李神医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听着骆笙介绍,等几人继续去干活后矜持道:“每日还是让那个陆五把饭送到对面就行。” 那个陆五还是挺靠谱的,听守门童子说有一次送饭过去居然遇到打劫的,被陆五拼死护住了。 单凭此点,就可用。 “打卤面来啦。”红豆脆生生喊了一声,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到李神医面前。 微泛黄色的面条,浇了一勺金针菜、树鸡、五花肉丁与鸡子等炒制而成的卤,上面撒的一小把翠绿香葱末登时把人的食欲又提高几分。 红豆还在把托盘上的小碟往桌子上放,一边放一边报着菜名:“熏肚丝、火腿丝、酱瓜条、黑蒜……” 醋碟大小的小碟子,琳琅满目竟摆了一桌子。 “神医请慢用。” 李神医埋头慢用起来。 面条劲道,卤子喷香,配菜多样,李神医这一刻无比确定在酒肆对面开一家医馆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坐堂?他当然不坐堂,不是有那个卖假药的王大夫嘛。 许是天气凉了,食物香味在大堂凝聚,越积越浓。 卫晗就是闻着这样的香味走进的酒肆。 李神医刚擦完嘴,见进来一个眼熟的青年,侧头问骆笙:“不是说今晚没人知道酒肆开业么?” 骆笙放下茶盏,丝毫不意外的样子:“开阳王不一样。” 这就是个眼里只有吃的吃货,不能当寻常人看待。 李神医恍然。 认出来了,原来是需要白鹅治病的那小子。 这小子怎么不一样了? 李神医看看走进来的青年,再看看神色淡然的少女,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说了养元丹与别的药不一样,小丫头就说开阳王与别的人不一样。 报复心够强的。 他一点都不好奇。 正文卷 第242章 惊喜 卫晗走进来时,心情有几分雀跃。 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过来瞧瞧,没想到酒肆今日就开业了。 见骆笙陪着一位老者用饭,卫晗打量一眼,客气打了招呼:“神医也在。” 李神医语气不冷不热:“王爷也来吃酒。” 卫晗余光扫着骆笙,点了点头。 神医这话问得好怪,这里是酒肆,他不来吃酒还能干什么? 总不会是来看骆姑娘吧? 大堂中亮着灯,给少女的素衣镀上一层淡淡橘光,也使她平日冷清的神情多了几分柔和。 灯暖,人也暖,令人不由生出靠近的念头来。 卫晗忽然有些迟疑。 倘若酒肆里没有酒菜,只有骆姑娘,他说不准也会来的。 这么恍惚想着,他在李神医对面坐下来。 李神医眼神直了直。 这小子够不客气的,他开口邀请了吗? 李神医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问道:“王爷寻到王族之鸟了么?” 卫晗点头:“寻到了,只是还需养上个把月才成。” “王爷运气不错。” 卫晗看骆笙一眼,忍不住微笑:“是,我运气一向不错。” 李神医不想搭理这年轻人了。 石焱殷勤问:“主子,您吃点什么?” “有什么?” “打卤面。” “那就三碗打卤面,一壶烧酒。”卫晗丝毫没有因为李神医在场而委婉一点。 李神医端着茶盏的手一抖。 小子够能吃的。 等一下。 看一眼去上菜的店小二背影,李神医一下子想了起来:“那个店小二是王爷的侍卫吧?” 卫晗点头。 “怎么在这里当店小二了?” 卫晗面不改色解释道:“暂时派他到骆姑娘身边做事,店小二只是兼职,主职是养鹅。” “咳咳咳——”李神医一口茶水呛住了。 原来开阳王需要的王族之鸟在骆丫头手里。 “打卤面来喽。”石焱一手托一个托盘,稳稳当当端过来,眨眼就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红豆跟在后面,只得把第三份打卤面摆在邻桌。 李神医只有一个念头:开阳王是个饭桶。 等卫晗开始吃面,默默补充一句:还是一个以优雅吃相遮掩饭桶本质的饭桶。 这时门口又传来动静。 赵尚书闻着香味一脸惊喜走进来:“没想到酒肆今日就开业了!” 与卫晗打过招呼,赵尚书看着李神医有些惊疑不定:“您是不是——” 李神医待不下去了,放下茶盏起身:“老夫是一间医馆的大夫。” 小丫头糊弄他。 说没人知道酒肆今天开业,先来了一个开阳王还能说不一样,现在又来了一个白胡子的,难道也不一样吗? 才走到酒肆门口,迎面又走来一个人。 李神医不准备理会,大步走了过去。 钱尚书没顾上留意李神医,注意力全被大堂中坐着的赵尚书吸引过去了。 钱尚书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跑。 然而没给他这个机会,蔻儿就热情道:“客官里面请,您的朋友赵尚书也在呢。” 赵尚书抬头,与站在门口的钱尚书四目相对。 这一刻,二人不约而同想:谁跟他是朋友了! “呵呵呵,钱兄不是说明日过来么?” 钱尚书反问:“赵兄不也打算明日过来?” “我就是随便逛逛,逛到这边没想到酒肆居然亮着灯。”赵尚书解释道。 可不是为了逃避明日请客啊! 钱尚书走过来,忍着尴尬道:“我也是这样。” 二人的打卤面才端上来不久,林祭酒带着二孙子林疏走进来。 赵尚书往外看了看,忍不住问:“林祭酒,怎么没带着林腾?” 林祭酒内心一派平静,面上却露出诧异:“我以为林腾在衙门里吃了。” 赵尚书这个铁公鸡,把他大孙子当牲口使还舍不得管饭,居然有脸问他。 就大孙子那个饭量,他没法带着来。 反正年轻身体壮,少吃几口好吃的瘦不了。 赵尚书则在心里冷笑。 老狐狸真不要脸,当祖父的舍不得带孙子来吃,居然把主意打到他这个上峰身上。 吃一口面条,赵尚书没闲暇腹诽了。 真香啊,明天还来。 许是攒了一个月的私房钱,大人们的荷包都鼓了起来,肚中油水却空了。 一个熟客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寻过来,发现有间酒肆的灯亮着,如撞了大运,欢喜走进来。 又一名熟客欢喜走进来。 再一名熟客欢喜走进来…… 红豆由一开始的笑容满面,到后来沉着一张脸。 “蔻儿,我怀疑准备的卤子不够了。” 蔻儿擦了擦额头忙出来的汗水,抿嘴道:“随便怀疑是不行的呀,要讲究证据。” “所以呢?”一听蔻儿的口头禅,红豆就更暴躁了。 “所以我早就去厨房看过了,卤子真的不够了呀。” 红豆:“……” 她要撕烂蔻儿的嘴! 骆辰听到二人的小声嘀咕,顿时没了跑堂的力气,把汗巾往桌上一放,走进了后院。 酒肆真正营业时小七一般不在大堂,而是在后头打杂。 累了一晚上还很可能没饭吃,心情有点糟糕,来看看刷盘子洗碗的黑小子说不准心情会好点儿。 骆辰怀着这般心思走进后厨,正看到小七埋头吃面。 心情更糟了! 正把煮好的面条捞出来的秀月发现了骆辰。 “公子怎么来这里了?” “随便逛逛。” 不来这里,怎么知道黑小子偷吃。 “公子饿了吧,还剩一点卤,我给你煮一碗面条吧。” 骆辰心中冷哼。 秀姑偏心,他要不是来了这里,哪会想着给他弄吃的。 本来要狠狠拒绝的,奈何闻了一晚上香味,大大削弱了抵抗力。 少年只犹豫一瞬,便沉着脸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碗打卤面就下了肚。 “多谢秀姑,我先出去了。”骆辰拭了拭嘴角,抬脚走出去。 小七吃完后本来在等着骆辰,见他出去忙追出去。 院中凉风习习,高大的柿树几乎掉光了叶子,只剩稀疏红柿挂在枝头。 骆辰没有回大堂,立在柿树旁仰望星空。 在北河朝夕相处个把月,小七虽然是直肠子,也看出骆辰心情不大爽。 冥思苦想,黑脸少年总算想到了原因:“骆公子,你是不是没吃饱啊?” 正文卷 第243章 失足 骆辰深深看了小七一眼。 难道是傻人有傻福,骆笙才对这黑小子另眼相待? 别人或许没有留意,他却分明感觉到骆笙对小七的重视。 那种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时常留意的重视。 至少骆笙分给小七的注意比分给他的多。 骆辰伸手扶着柿树,陷入沉思。 这有些不合常理,明明他才是骆笙的弟弟,且比黑小子长得好看。 “我猜对了!”小七颇有些兴奋。 毕竟这么机智的时候不多。 黑脸少年左右看看,抬头盯上了晃动在树梢的柿子。 柿子红彤彤,圆滚滚,讨喜又诱人。 小七摩拳擦掌:“骆公子,我摘个柿子给你吃吧。” “柿子?”骆辰皱眉。 小七伸手一指:“你看树上还有几个柿子呢,能留到这时候的柿子可甜了。” 骆辰跟着抬头看,月光与灯光交织下,看到了零星几颗红柿。 淡淡夜色里,红柿仿佛一颗颗硕大的红宝石,引人采撷。 “这么高怎么摘?” 小七拍拍胸脯:“我会爬树啊。骆公子你爬过树吗?” 骆辰抿唇不语。 会爬树了不起么? “骆公子你等着啊。”小七搓了搓手,双手扒住树干,如灵活的猿猴三两下爬了上去。 他很快爬到高处,伸手摘下一颗柿子冲骆辰一晃:“骆公子你看,摘到了。” 骆辰仰着头,眸中涌出淡淡的羡慕,嘴上却道:“摘到就摘到,这么小的柿子一看就不好吃。” “不会啊。”小七咬了一口手中柿子,登时眯起眼睛,“很甜,特别好吃。” 骆辰脸色黑了黑。 小七这才反应过来:“说给骆公子的,我怎么吃了。” 说到这,他不好意思冲树下的少年笑笑:“既然已经咬了一口,那我干脆都吃了吧。” 于是骆辰眼睁睁看着黑脸少年坐在树上把一颗柿子吃得干干净净,连皮都没剥。 这是欺负他不会爬树吧?骆辰黑着脸默想。 小七吃完柿子把手往衣裳上擦了擦,咧嘴笑道:“骆公子你等着,我给你摘一颗最大的柿子。” 他左右环顾,很快盯上了最高处挂着的那颗红柿,灵活往上爬去。 骆辰微微仰头,看着黑脸少年越爬越高莫名有些心惊,拧眉道:“我不要那颗柿子,离你手边不远处那颗柿子看着挺好。” 小七冲骆辰摆摆手:“骆公子你不懂咧,越是高处的柿子得到的阳光雨露越多,就会越甜。” 骆辰薄唇抿成一条线。 又说他不懂。 他为什么要懂哪里的柿子甜? “你快下来吧,我不想吃了。”骆辰淡淡道。 爬这么高为了摘一颗柿子,真是个傻子。 小七以为骆辰等烦了,一边加快了速度往上爬,一边扭头道:“骆公子你再等一下,马上就够到了——” 骆辰一直仰头盯着小七,突然发现小七握住的那根枝杈颤了颤。 那个瞬间,他情不自禁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枝杈断裂,小七脚下一滑摔下来。 骆辰几乎是下意识往前冲了一步,伸手去接人。 小七重重砸在骆辰身上,把他砸倒。 惨叫声登时响起。 墙根劈柴的壮汉把斧头一扔,飞奔而来。 在厨房中洗碗的络腮胡子紧跟着跑出来,随后是秀月。 大堂里酒客众多,喧嚣热闹。 骆笙坐在柜台边,隐约听到后院传来动静,不知怎的心头一跳,起身往后边走去。 卫晗执着酒杯,微微敛眉。 他刚刚听到了从酒肆后院传来的惨叫声,如果没有听错,应该是骆公子与小七的声音。 卫晗把酒杯往桌面上一放,追着骆笙而去。 赵尚书喝得微醺,问正准备跟上的石焱:“王爷去哪里啊?怎么往里边去了呢?” “王爷去净手。”石焱随口编了个理由,快步跟过去。 院中已是一片混乱。 有骆辰当肉垫,小七没伤到哪里,只是还没从惊变中醒过神来,茫然四顾。 络腮胡子慌忙把小七拉起来,口中念个不停:“完了,完了……” 小七要是把骆公子压死了,他们都要掉脑袋吧? “骆公子,骆公子——”几人凑上来喊着。 骆辰双目紧闭躺在地上,面色苍白,表情痛苦,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事?”骆笙的声音响起。 秀月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急声道:“小七从树上掉下来,砸在了骆公子身上……” 一旁壮汉反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怨我!小七爬树摘柿子我其实瞧见了,想着小孩子玩耍是好事就没拦着。没想到小七失足掉下来,骆公子伸手去接,结果就——” 骆笙耳朵里听着这些,低头去看骆辰的情况。 “骆辰。”她喊了一声。 少年没有反应。 “东家,我先把骆公子抱进屋子里吧。”络腮胡子羞愧道。 这叫什么事啊,小七爬树摘柿子摔下来,骆公子为了接他被砸得不知死活…… 小七这混小子,回头非得狠狠揍一顿不可。 一道声音传来:“先不要乱动。” 卫晗大步走过来,蹲下身检查骆辰各处,对骆笙道:“肋骨没有断,就是头部有没有受到震荡需要进一步判断——” 说到这,他眼神一紧,伸手拎起骆辰衣摆。 骆辰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衫,衣摆处的血迹分外明显。 卫晗迅速作出判断:“应该是被尖锐之物划伤了。” “伤在何处?”骆笙看起来还算冷静。 并不是不担心,只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担心、慌张这些情绪已经能很好隐藏。 从她睁开眼成为骆姑娘,就与骆辰有了交集。 特别是她落水后骆辰主动下水去救,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没有办法把这个别扭却心地善良的少年完全当陌生人看待了。 她不想看着这少年出事。 看衣摆血迹的位置,伤到腰部或臀部皆有可能。 倘若真的伤到腰,那就难说了。 “我先抱他进屋,骆姑娘你派人去对面医馆请大夫来吧。” 对面就是李神医开的一间医馆,考虑到李神医的难请,卫晗觉得由骆笙出面显然比他要强。 “劳烦王爷了。”骆笙微微点头。 正文卷 第244章 我有经验 卫晗小心翼翼把骆辰抱了起来。 地上留有一小滩血迹,在夜色渐浓的青石板上,显出几分触目惊心。 几人关切寻觅着流血处,看到一截树枝扎在少年屁股上,齐齐松了口气。 扎到屁股就好,屁股肉多,最严重就是落个疤,将来除了媳妇没人能瞧见。 万一扎到腰眼……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骆辰昏迷着,唯恐伤到了脑袋,骆笙决定亲自去请李神医。 这个时候,医馆开在酒肆对面的好处就能深刻体会到了。 骆笙几步走到对面,抬手敲了敲门。 不多时,守门童子茯苓打开了门,不耐烦问道:“谁呀?” 一见那张印象深刻的脸,守门童子立刻清醒了,失声道:“骆姑娘?” “神医可在?”骆笙没有心情废话,淡淡问道。 “啊,在——” 没等守门童子说完,骆笙已抬脚走了进去。 也太不客气了吧? 茯苓望着少女背影气得嘟了嘟嘴,却不敢多说。 王大夫正在药柜旁整理药材,听到动静抬头,见是骆笙眼神发直:“骆,骆姑娘?” 这不是那个害他被人围殴追杀,最后落在神医手里干苦力的小姑娘吗! “原来王大夫也在。”骆笙环视一圈,问道,“神医呢?” “神医在制药房。” “劳烦王大夫替我请一下神医。” “这——”王大夫犹豫着。 神医在制药房的时候,最恨人打扰了。 在他还对神医的习惯一无所知的时候去打扰过一次,被罚搓了两天两夜的药丸子。 可怜他一把年纪浑身散发的药味洗都洗不掉,令他一度怀疑自己成了药丸精。 “小姑娘什么事?”一道声音从门后响起,李神医负手走了出来。 骆笙忙屈了屈膝:“我弟弟被砸昏迷,担心伤了脑袋,劳烦神医过去瞧一瞧。” 王大夫一听,暗暗摇头。 这点小事居然来请神医? 小姑娘到底年纪小,不知道天高地厚啊。 守门童子同样悄悄撇嘴。 真以为请动过两次神医就能把神医当寻常大夫使了? 与其费这个工夫,还不如请王大夫呢。 “走吧。小王,带上我的药箱。” 被喊“小王”的王大夫目瞪口呆。 喊小王他早习惯了,他震惊的是神医居然就这么答应了。 答应了! 不是还有他这个苦力可以使唤么,神医这样很没排面啊。 守门童子亦是傻了眼,看着并肩往外走的李神医与少女,忍不住乱想起来。 骆姑娘该不会是神医失散多年的亲孙女吧? 不对,神医说过王大夫当他的孙子还嫌年纪小呢。 想不通,不过以后记得不能得罪骆姑娘就是了。 骆笙带着李神医从酒肆后门进去。 走在路上,李神医问:“被什么砸的?” “被玩伴。” “嗯?”李神医以为听错了。 骆笙解释:“就是刚才您在大堂见过的小七,他从树上掉下来了,砸在了舍弟身上……” 听骆笙讲完来龙去脉,李神医对那肤白如玉的少年生出几分好感。 到了他这个年纪,见过的人太多,经历的事更多,许多东西早已看淡,仍被看重的很简单:便是美好的品质。 那是年纪越长,越觉得弥足珍贵的东西。 骆辰已被安置在西屋,此时屋内屋外站了数人,气氛紧张。 “骆辰有没有醒来?”见到卫晗的第一眼,骆笙脱口问道。 “还没有。”卫晗侧开身子,把位置让出来。 李神医上前一番检查,吩咐王大夫打开药箱,摆开一排银针。 一针下去,少年悠悠转醒。 一醒来,登时感觉到阵阵疼痛袭来,浑身仿佛被车轱辘碾压过。 疼痛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脸色越发苍白。 “头疼不疼?”李神医问。 骆辰皱着眉感受了一会儿,微微摇头:“头不疼,只是有些晕。” 他觉得屁股疼,然而不好意思说。 “语言顺畅、神志清醒,目前看来问题不大。”李神医对骆笙交代一番,而后淡淡道,“小王,骆公子臀部刺入的异物你来取下上药。” 王大夫低眉顺眼应下,向前一步。 “等一下——”骆辰喊了一声,不由去看骆笙。 骆笙安慰道:“不用怕,你那里扎进了树枝,取下来上了药就没事了。” 骆辰一点都没得到安慰。 他是怕吗? 他是觉得丢脸! 怪不得屁股那里生疼,怪不得他醒来后发现自己是趴着的。 骆辰冷冷瞪着靠近的王大夫。 让这素不相识的老头子看他的屁股? “行了,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吧。”李神医带头往外走。 处理皮外伤这种小事就用不着他了,顶多看在骆丫头的面子上留一瓶好药。 眼看人都没走干净王大夫就要伸出魔爪,骆辰一着急脱口而出:“姐姐!” 骆笙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怎么了?” 少年咬着唇,耳根微红:“我不想让他给我处理伤口。” 骆笙抬手揉揉少年脑袋,正色道:“骆辰,讳疾忌医是不行的。” 少年头一偏,露出几分倔强:“反正我不想。” 那是别的地方吗?那是他的屁股,怎么能随便让个陌生人瞧见! 考虑到少年的善举,身体又实在不好受,骆笙想了想,体贴道:“要不我来?” 此话一出,登时数道目光看过来。 其中卫晗目光最是深沉。 虽然知道骆姑娘不拘小节,可是动辄看男孩子屁股……是不是不太好。 这般想着,卫晗看了小七一眼。 他记得骆姑娘还看过小七的屁股。 男人越想,眸光越深,仿佛涌动着暗潮。 骆辰骤然红了脸,恼道:“你怎么行!” 骆笙是不是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蠢话呢! 他们虽是亲姐弟,可毕竟男女有别,她一点不要名声吗? “那你想怎么样?”骆笙脸色微冷。 虽然这小子刚刚做了好事,但也不能纵着他无理取闹。 “要扶松处理就好。” 扶松是在金沙时跟着骆辰的小厮,骆辰回京时,盛府大太太特意把扶松的卖身契给了他。 可以说,比起骆府下人,骆辰与自小伺候他的扶松无疑更亲近。 骆笙却不同意:“扶松没有处理伤口的经验。” 这时小七大着胆子道:“我有经验,我来行吗?” 正文卷 第245章 发现 小七心里正愧疚,于是极力争取为骆辰处理伤口:“东家,我真的有经验!以前我大哥经常带我下山偷瓜,有一次大哥被看瓜的大爷一镰刀砍在屁股上流了好多血,就是我给大哥处理的。” 说到这,小七用胳膊肘碰了碰络腮胡子:“对吧,大哥?” 络腮胡子脸色发青,咬牙点了点头。 要不是这种场合,他非揍死这小子不可! 骆笙依然不放心:“情况不同,树枝还扎在肉里——” 小七忙道:“还有一次,大哥带我去偷鸡——” “闭嘴!”络腮胡子忍无可忍怒喝一声,随后对骆笙讪笑,“东家,小七确实有经验。” 再让小七说下去,他就没脸混了。 见络腮胡子这么说了,骆笙看向骆辰。 处理皮外伤确实没什么难度,关键在于用药。而有李神医给的药,就没什么可担心了。 骆辰紧紧抿唇,没有吭声。 已经了解少年别扭性子的骆笙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答应了。 “那我们出去了。” 骆辰依然没吭声。 总觉得一说话,就显得他多么乐意让小七给他处理伤口似的。 实际上他烦死这个摘柿子能摔下来的蠢货了。 “小七,那就麻烦你了。”骆笙对小七笑笑。 小七咧嘴一笑:“东家别和我客气,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骆辰听得脸色发黑,冷哼道:“说够了么?” 小七忙捂住嘴点了点头。 很快其他人退了出去,只留两个少年在屋内。 “骆公子,那我先把你裤子脱下来了。”对山匪出身的小七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语气自然毫不忸怩。 骆辰面上发热,恼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多话?” 闭嘴处理伤口不行么? “那我不说了。”小七动作放轻脱下骆辰裤子,目光忽然落在一处。 因为等不到任何反应,骆辰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树枝还戳在他肉里,他还疼着呢! “骆公子,我可以说话了吗?” 本来小七对骆辰态度不会这么小心翼翼,不然就没有为了一颗六月柿打架的事了,但现在骆辰为了救他受伤,愧疚心虚之下自然不同。 “是要我赶你出去吗?” 小七犹豫了一下,茫然问:“那我到底是可以说,还是不可以说?” 骆辰缓了好一会儿,吐出两个字:“随你!” 小七松了一口气,回了骆辰刚才的问题:“骆公子,我看到你屁股上有一个疤。” 好奇怪,与他屁股上的疤位置居然差不多。 骆辰气结:“再乱看就滚出去。” “我不是故意想看的……那你忍一忍,我拔树枝了。” 他就是觉得太巧了有点惊讶,并不是喜欢乱看。 再说了,都是男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小七利落把树枝拔了出来。 骆辰闷哼一声,冷汗湿透后背,却没有发出惨叫。 小七满眼佩服:“骆公子,你好坚强——” “闭嘴!”骆笙虚弱斥了一句,心中一万个后悔。 早知道黑小子这么多废话,还不如让骆笙来。 不,骆笙还是不行的,应该让表哥来…… 少年趴在床榻上,忍受着疼痛矛盾想着。 忽然一阵清凉,疼痛顿时缓解许多。 小七露出一个笑脸:“上好药了。骆公子,你有没有觉得舒服点儿?” “出去。”骆辰不想再和黑小子废一句话。 “那你好好歇着啊。”小七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从怀中摸出一个红彤彤的柿子放在床头。 骆辰看看柿子,再抬眸看看黑脸少年。 小七嘿嘿一笑:“掉下来时我把柿子护在怀里,没压坏。” 骆辰:“……” 本来没那么生气,现在更生气了! 柿子是没压坏,可他屁股开花了。 “你记得尝尝啊,长在最高处的柿子肯定很甜。”小七叮嘱完,这才出去。 骆辰冷冷看着那只红柿。 再甜他也不会吃的,小七刚刚给他上过药根本没洗手! 这么一想,觉得为此受伤更窝火了。 骆辰在屋里生闷气,小七则是高高兴兴走出去。 “东家,我都处理好了。” 骆笙含笑点头:“辛苦了。秀姑,你带小七去吃饭吧。” 小七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挨不得饿。 “小七,走吧。”秀月拍拍小七的胳膊。 一听有吃的,小七立刻跟着秀月走了。 之前虽然吃了一碗打卤面垫肚子,可连惊带吓之下早就消化光了。 骆笙叩了叩门:“骆辰,我进去了。” 等了片刻,里面才传来声音:“嗯。” 骆笙推门而入,见少年白着脸趴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薄薄锦被,委实有些可怜。 “你感觉如何?” 少年沉着脸:“能不能不要问了?” 屁股受伤了,除了疼和丢脸还能感觉如何? 骆笙弯唇:“那你饿么?” “不饿。” 骆笙把一套干净衣裳放下:“那让表哥进来给你换衣裳吧,穿好衣裳就回大都督府。” 骆辰脸色黑了黑。 他说不饿,她就不管了? 这到底是不是亲姐姐? “让表哥进来吧。”少年赌气别开脸。 然后骆笙就出去了。 骆辰:“……” 秀月把小七带到后厨,小七忍不住把发现的事说出来:“姑姑,我刚给骆公子上药,发现了一件特别巧的事。” “什么事?”秀姑盛了一碗加了荷包蛋的清水面,递给小七。 “骆公子屁股上也有一个伤疤,位置和大小与我的差不多呢——” 秀月手一晃,一碗面险些泼了。 小七忙把碗接过来:“姑姑,您怎么了?” 秀月缓了缓,冲小七笑笑:“姑姑没事。小七,你趁热吃吧,姑姑去问问姑娘他们吃不吃。” 小七点点头,捧着碗吃起来。 秀月脚步匆匆找到骆笙。 这个时候骆笙已经打发卫晗回去了,只剩她一人立在廊庑下,靠着廊柱出神。 “姑娘,有件事和您说。”秀月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 骆笙面上不动声色,抬脚走进东稍间。 “什么事?” 秀月似是极犹豫,但在骆笙面前却没有任何隐瞒,低声道:“刚刚小七说在骆公子臀部看到一个伤疤,与他的伤疤位置和大小差不多——” 正文卷 第246章 真假 沉稳如骆笙,这一刻也骤然变了脸色:“什么?” 秀月把小七对她说的话重复一番,迟疑道:“姑娘,这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骆笙闭了闭眼,眼波恢复了平静:“是,确实太巧了。”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也要根据情况来。 倘若骆辰与镇南王府毫无关联,自然可以当做巧合一笑了之。 可偏偏骆辰的父亲是骆大都督,而骆大都督是十二年前围杀镇南王府的领头人。 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骆笙心中波澜起伏,恨不得冲到骆大都督面前问个究竟。 而在此之前,她还有件事要做。 骆笙大步走向西屋。 西屋里,盛三郎正帮着骆辰穿裤子,房门突然就被推开了。 盛三郎呆了呆:“表妹,你进来干什么?” 骆辰飞快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脸色青红交织。 “表哥,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对骆辰说。” “表妹不能等我帮表弟把裤子穿好再说吗?”看着脸色难看的少年,盛三郎有些于心不忍。 表妹这样不大好吧…… “秀姑说烙了千层肉饼。” 盛三郎咳嗽一声:“那我先出去了。” 丢给骆辰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盛三郎飞快走了出去。 骆辰羞恼交加,冷冷问道:“有什么事?” 他倒要听听,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让骆笙这个时候闯进来。 骆笙语气平静:“听小七说你屁股上有一个伤疤。” 骆辰握了握拳。 黑小子呢?他要锤死他! “你就为了问这个?”少年浑身紧绷,快要忍不住赶人了。 骆笙往床边椅子上一坐,理直气壮问:“我怎么不知道?” 骆辰气得好一会儿没说话。 听听这是人话吗?他怎么有这样的姐姐! 正气着,叹气声忽然响起。 骆辰一怔,看向骆笙。 少女垂眸,看起来有些悲伤:“我真是个不合格的姐姐,连弟弟受过伤都不知道……” 骆辰一时愣住了,心头涌起几分异样。 骆笙这是……关心他? 头一次生出这种感受,少年升起的怒火不觉悄悄散去,带着几分别扭道:“你说这些干什么?听父亲说我不到一岁就受伤了,你只比我大两岁,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骆笙颤了颤睫毛:“可我还是觉得内疚。” “你不要这么奇怪——”少年皱眉掩饰尴尬,愕然发现对方红了眼圈。 少年惊愕,又隐隐生出几分欢喜,冷着脸道:“我都不记得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骆笙抿唇:“我想看看那道疤。” “不行!”骆辰脱口而出,看着骆笙红着眼圈的样子,沉默着陷入纠结。 给看,不给看,给看,不给看…… 最后少年板着脸道:“只许看一眼!” 骆笙弯唇:“好。” 她以为最后要来硬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骆辰不再看她。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骆笙当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立刻把被子掀开。 随着一阵凉,骆辰不由红了耳根,等了片刻忍无可忍把被子拉上:“你赶紧出去,要表哥进来帮我穿衣裳,我要回府歇着。” 至少在今日,他不想看到骆笙这张脸。 骆笙平静走了出去。 “姑娘——”秀月从骆笙面上瞧不出端倪,欲言又止。 骆笙望着跳跃的烛光,轻声道:“确实是同样的位置,差不多大小。” 秀月愕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我也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骆笙喃喃。 小七身上有秀月的玉蝉,屁股上本该有胎记的位置有疤痕。 骆辰是骆大都督之子,屁股上有胎记的位置同样有疤痕。 那么他们二人,究竟谁才是她的弟弟宝儿? 骆笙这一刻有些茫然。 单论样貌,她可能更倾向于骆辰才是宝儿,可关乎镇南王府血脉传承与血海深仇,容不得错认。 她要去见见骆大都督! “秀姑,给我装一盘千层肉饼。” “您……是要去见骆大都督吗?”秀月迟疑着问。 她虽不及朝花她们聪明,却也没有笨到这种情况还察觉不到异常。 骆笙点头。 秀月生出担心:“骆大都督毕竟是锦麟卫指挥使,万一生出怀疑怎么办?” 骆笙笑笑:“我会谨慎的,先见一见再说。” 她此时只有一见骆大都督的冲动,至于见了面要说什么,还没有去想。 此刻骆大都督正在府内书房中听义子云动禀报事情。 “义父,您之前交代的事有些眉目了。” 骆大都督把玩着长不过三寸的桃木斧,平静道:“说。” 他倒要看看,敢追杀他女儿的是何方神圣。 “孩儿追查到一个神秘组织,专门接手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赚取赏金,这桃木斧挂件就是他们组织中人的信物……” “这个组织有多少人,隐匿在何处?” 云动摇头:“这个组织的人很小心,这些孩儿还没查出来。” 骆大都督把桃木斧握紧,冷冷道:“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委托这个组织办事的人是谁。” 云动低头:“孩儿无用。” “继续查!” “是。” 云动退出书房,发现平栗站在外面。 “大哥。”云动淡淡打了招呼。 平栗笑笑:“没想到五弟也在。” “我来向义父禀报一些事情。” “呃,我也有事向义父禀报。”平栗说着敲了敲书房门,声音微扬,“义父,孩儿有事禀报。” 屋内传来平静的声音:“进来。” 平栗冲云动点点头,抬脚走进去。 “什么事?” 平栗抱拳:“回禀义父,保护酒肆的属下传来消息,说小公子受伤了。” 骆大都督眼神一紧,急声道:“怎么受伤的,情况如何?” “因为您的吩咐,他们不敢进入酒肆后院打探。不过据观察表公子等人的反应,应该没有大碍。” 平栗回着话,心中感慨:义父真是把三姑娘疼到骨子里,担心有人去酒肆捣乱就派锦麟卫暗暗保护,又怕三姑娘知道了不高兴,不许那些人靠近。 骆大都督重新坐下,摆了摆手:“知道了,你退下吧。” 平栗默默退了出去。 骆大都督站起又坐下,最后叹口气。 罢了,还是等笙儿回府吧。 正文卷 第247章 唯一 “大都督,三姑娘回府了!”一名下人来报。 “小公子如何?” “小公子被人背着,看起来精神还好。” 骆大都督松口气,再问:“三姑娘没让人送信过来?” “没有。” 骆大都督无奈起身。 看样子笙儿准备瞒下来了。 这是怕他知道辰儿受伤了怪罪她? 见骆大都督起身,下人忙道:“三姑娘往这边来了。” 骆大都督一屁股坐了回去,黑着脸道:“滚出去!” 见下人还没动,骆大都督瞪眼:“嗯?” “回禀大都督,三姑娘还提了食盒。” 骆大都督眼一亮,竭力控制着陡然激动起来的心情,淡淡道:“出去吧。” 下人一脸恭敬实则气定神闲出去了。 就知道大都督听说三姑娘带着吃的过来生不起气来。 门关上,骆大都督突然觉得时间有点难熬。 他拿起书册随便翻着,翻了两页又把书放下,起身来回踱步。 算一算距离,也该到了啊。 是路上有人行礼耽误了,还是食盒太重了? 骆大都督竖着耳朵,总算听到门外传来动静,忙坐下来重新拿起书卷。 骆笙进门后,看到的就是骆大都督正襟危坐看书的样子。 “酒肆打烊了啊。”骆大都督冲女儿露出一个微笑。 骆笙提着食盒走上前来:“有件事要向您禀报。” “什么事?”骆大都督顺势把书卷放下,示意骆笙坐下。 “小七爬柿子树摔下来,骆辰伸手接人被砸昏了——” “砸昏了?”骆大都督面色微变。 不是说问题不大么,怎么还昏了? “已经醒了,就是受了点皮外伤。” 骆大都督明显松口气:“那就好。伤到哪里了?上过药了么?” 骆笙不动声色留意着骆大都督神色,口中道:“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伤在了屁股上。” 骆大都督瞳孔微张,脱口问道:“谁给辰儿处理的伤口?” 骆笙动了动眉梢。 原来骆大都督最关注的是谁给骆辰处理了伤口么? 这未免有些奇怪。 处理伤口的要么是大夫,要么是亲近之人,有什么好关注的? 哪怕是问骆辰臀部伤口深不深,会不会留疤这样的问题,都比这个问题值得关注多了。 除非—— 骆笙眸光转深。 除非这个问题十分要紧……是怕人见到骆辰屁股上的伤疤吗? 骆笙决定再试探一下。 “小七主动请缨给骆辰处理的伤口。” “呃。”想到那个有些冒傻气的黑小子,骆大都督面上再看不出丝毫异样。 “小七跟我说骆辰屁股上有一个伤疤。”骆笙面上带着几分好奇,“父亲,骆辰是怎么伤到那里的啊?” 骆大都督神色一僵,片刻后才笑道:“好多年前的事了,为父一时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骆笙讶然:“骆辰怎么受伤的您都想不起来了?” 骆大都督呼吸一窒。 怎么听笙儿这么一问,显得他很不负责似的? “咳咳。”骆大都督清清喉咙,“又想起来了。” “那您说说。” “就是辰儿还很小的时候被熏笼烫到了……” 骆笙一脸震惊:“竟然会被熏笼烫到?丫鬟婆子奶娘那些人都在干什么?” “就是那些混账东西大意之下发生的意外。” 骆笙皱眉:“这样的下人也太马虎了。” 骆大都督点头:“所以为父把那几个混账东西都杖毙了。” 骆笙陷入了沉默。 这样说来,除了相信骆大都督这番话,此事已经无从验证。 骆笙想到了骆大都督的妻子盛氏。 倘若盛氏还在,或许可以从她那里验证一番。 只可惜听红豆说盛氏得了产后风,孩子没出满月就去了。 再多问,红豆就说不出什么了。 据说是骆大都督不愿听人提及亡妻,久而久之府中老人无人敢提起,如红豆这般年纪的自然就不清楚了。 “笙儿啊,你怎么突然好奇这些?”骆大都督瞄了被骆笙放在桌几上的食盒一眼。 骆笙笑笑:“我就这么一个亲弟弟,自然要多关心。” 骆大都督目露欣慰:“笙儿真是懂事了。” 懂得关心唯一的弟弟了,难怪会带着食盒来看他。 他这个父亲也是唯一的嘛。 骆笙似是明白骆大都督所想,问道:“父亲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骆大都督脱口而出,矜持咳嗽一声,“想着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再吃的。” “那正好,我给您带了千层肉饼回来,应该还是温热的。”骆笙打开食盒,从有保温棉夹层的食盒内取出以油纸包裹的千层饼。 一触油纸,果然还透着温热。 骆大都督立刻接过来:“冷的热的不打紧,从酒肆带来的就行。” 骆笙莞尔:“那您先吃吧,我回去了。” “回去歇着吧,等会儿为父去看看辰儿。” 骆笙略略屈膝,离开了书房。 踏入院中,夜色已浓,繁星满天。 骆笙仰头看了看,再回眸望了望书房的方向。 书房中灯火明亮,窗上映出一道剪影。 那是骆大都督。 这一刻,骆笙心情有些复杂,更多的是猜测得不到证实而产生的茫然。 她仔细回忆着骆辰的样子,父母的样子,以及她曾经的样子。 骆辰与母妃……似乎是有些像的。 可这种感觉究竟是真的,还是先入为主产生的错觉? 假如骆辰就是宝儿,骆大都督又为何会这么做呢? 等在院中的红豆见骆笙驻足出神,唤了一声:“姑娘?” 骆笙回过神来,看了红豆与蔻儿一眼,淡淡道:“走吧。” 走在回闲云苑的路上,两个小丫鬟在身后小声说个不停。 今日发生的意外,因为骆辰没有大碍,反而成为了有趣的谈资。 骆笙放缓脚步,似是随口问起:“你们听说过我娘还在世时比较亲近的下人吗?” 蔻儿忙道:“婢子听说过!” 红豆默默翻了个白眼。 抢答什么呀,活像晚一点她就能答出来似的。 呸,她才没有蔻儿这小蹄子这么嘴碎八卦呢! “说说。”骆笙看似漫不经心道。 “夫人亲近的下人婢子倒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有一位姨娘颇得夫人看重。” () 搜狗 正文卷 第248章 姨娘 骆笙顿足,不动声色问:“哪位姨娘?” “大姨娘呀。”蔻儿并不觉骆笙这么问有什么奇怪。 姑娘关心的东西从来与寻常女子不一样,能把那些姨娘分清楚已经很不错了。 觉得议论大都督的妾室不大合适,蔻儿放低声音,贴心补充道:“大姨娘本就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生前就帮着夫人料理家事了。据说夫人过世时大姨娘正怀着身孕,因为太过伤心哭得厉害,最后小产了……” “是么?”骆笙回想着大姨娘的样子。 一名衣衫朴素、端庄稳重的妇人形象闯入脑海。 说起来,大姨娘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淡得仿佛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 可细想起来,其实也是一位眉目秀丽的女子。 骆笙沉吟一番,走进闲云苑后吩咐下去:“去给三位姑娘和姨娘们报信,就说小公子今日受伤了。” 此时虽然入夜,却不到就寝的时候,骆辰受了伤,打发人去各处说一声也是应当。 三位姑娘与姨娘们知道了,当然要去探望。 不出骆笙所料,骆樱等人接到消息后几乎第一时间就换上外衫去了骆辰院子。 骆大都督才刚吃完肉饼来看骆辰,突然见女儿们与姨娘们一拨拨过来,一时愣住了。 “你们这是——” 六姨娘抹着眼角开了口:“老爷,小公子受伤这么大的事,您怎么没和我们说呢?还是姑娘派人来告诉我们,我们才知道的。” “是呀,老爷,这么大的事您不该瞒着我们呀……” 眼见姨娘们义愤填膺,骆大都督不耐烦冷了脸。 屁股上挨了一下扎怎么就成了天大的事? 这些娘儿们就知道添乱! 姨娘们见骆大都督如此,却没多少畏惧。 六姨娘揉着手帕道:“老爷,妾听说小公子伤在臀部,要不要紧啊?” 臀部呢,这要是偏一点——嘶,不敢想,不敢想。 众姨娘显然都想到了,紧张望着骆大都督。 小公子可是骆府唯一的男丁,将来她们还要指望着小公子呢,可不能有事啊。 骆大都督气得脸都黑了:“要个屁的紧,你们赶紧回去!” “还没见到小公子呢——” 一位姨娘正说着,小厮扶松从里室匆匆走出来:“公子说他歇息了,请几位姑娘与姨娘都回去吧。” 骆樱率先向骆大都督屈膝:“父亲,那女儿先回去了,明天白日再来看弟弟。” 骆樱一走,骆晴与骆玥随后跟上。 “老爷,我们也回去了,明早再来看小公子。”一直没开口的大姨娘发了话。 一群姨娘忧心忡忡走了。 该不会是伤得太重,不许她们见吧? 不行,明日要早些来。 骆大都督抬脚走进里屋。 骆辰气得脸色发白,见骆大都督进来也没吭声。 这下好了,全府上下都知道他屁股被扎伤了。 该死的骆笙! 在心里骂一句,少年又觉得不妥。 其实骆笙也是好心,说起来还是父亲纳的姨娘太多了。 这么一想,骆辰皱眉看了骆大都督一眼。 “辰儿,你觉得如何,还疼么?为父带来两瓶上好的金疮药,一会儿让扶松给你敷上。” 骆辰淡淡道:“多谢父亲,不必了,神医给我留了一瓶金疮药。” “神医?”骆大都督愣住。 有间酒肆对面新开了一家医馆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医馆的主人是李神医。 可李神医居然给了辰儿金疮药? “神医的医馆就在对面,儿子受伤后姐姐请了神医过来。”骆辰解释道。 骆大都督陷入了沉默。 他遇刺后躺在床上半死不活那么多天,平栗他们几次去请神医而不得,要不是笙儿及时回来他这条命就交代了。 而辰儿只是扎伤了屁股,笙儿一请就来给看了,还送了药…… 他与笙儿的面子差这么多吗? 让他缓一缓。 “儿子没有什么事,父亲不必担心,早些回去歇着吧。” 骆大都督点点头:“那好,你也好好养着,这几日就不要去酒肆了。” 想到去不成酒肆,骆辰登时心情更糟,懒懒应了一声。 骆大都督十分理解儿子的心情。 换他天天在酒肆美滋滋吃饭,忽然不能去了,心情会更差。 骆大都督一走,骆辰便叮嘱扶松:“明日姨娘们再来看我,就说我还睡着。” 一想被那么多妇人关心他屁股上的伤情,就心烦。 “那要是三姑娘过来呢?” 骆辰冷冷看扶松一眼。 扶松恍然:“明白了,就说您还睡着。” 骆辰脸色更冷了。 扶松迟疑道:“那……请三姑娘进来?” 骆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淡淡道:“给我倒一杯水来。” 扶松嘴角微抽。 他算看出来了,公子对三姑娘就是嘴硬心软。 唉,贴身小厮也不好当啊。 一群姨娘走在半路上,便被红豆拦住。 “几位姨娘是从小公子那里出来吧?” 众姨娘心藏警惕点了点头。 “大姨娘,我们姑娘请你过去一趟,想问问小公子的事儿。” 大姨娘没有多言,走向红豆。 六姨娘担心大姨娘被为难,壮着胆子道:“姑娘怎么不打发人直接去小公子那里看看?” 红豆睨了六姨娘一眼:“姑娘想着小公子说不定歇下了,不忍心打扰他。” 大姨娘回过头:“你们先回去吧。” “大姐——” 大姨娘微微摇头,随着红豆离去,留下一群越发忧心的姨娘。 “不知姑娘叫我来有什么事?”来到骆笙面前,大姨娘平静问道。 “大姨娘先坐。” 大姨娘沉默着坐下来。 “大姨娘看到我弟弟了吗?” “小公子歇下了,没有见到,只是找扶松问了问情况。” 骆笙示意蔻儿给大姨娘上茶,捧着茶水漫不经心道:“大姨娘曾是我娘的婢女吧?” 大姨娘一愣,随后垂眸:“是。” “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大姨娘深深看了骆笙一眼。 少女捧着茶盏,神情随意,语气慵懒,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在大姨娘印象里,这几乎是姑娘六岁以后第一次问起夫人。 大姨娘一时没开口,骆笙便静静等着,耐心十足。 终于,大姨娘道:“夫人啊,与姑娘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 正文卷 第249章 双生 骆笙轻轻抿了抿唇。 她当然知道骆姑娘与骆夫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毕竟放眼京城,未出阁的贵女公然养面首的只有这么一个。 公主养面首另论。 “我与我娘哪里不一样?”见大姨娘目光放远似是陷入了回忆,骆笙问道。 “夫人很温柔、端庄、体贴……”大姨娘喃喃说着,瞥见少女平静的面庞忽然反应过来,“不似姑娘这么活泼……呃,活泼……” 骆笙明显能感觉到大姨娘在竭力找骆姑娘的长处,最后挤出两个“活泼”。 “我父亲……对我娘可好?” 大姨娘怔了怔,似是没想到骆笙会问出这个问题。 “大姨娘怎么不说话?” 大姨娘摩挲着茶杯,神情渐渐凝重:“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些?” 骆笙把茶盏随意往小几上一放,微微抬着下颏:“好奇啊。我都成年了,说不准哪日就嫁人了,却对自己的母亲毫无印象,岂不是很可悲?” 从骆笙口中听到“嫁人”两个字,大姨娘险些没坐稳。 姑娘这就想着嫁人了?这应该有些难度吧…… 也许是压力太大,才有了这么多问题。 不过,姑娘想了解夫人,是好事啊。 大姨娘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走时,姑娘还那么小呢。 她永远忘不了夫人临终前的样子。 当时老爷半跪在夫人病榻前,眼睛通红流着泪,她牵着姑娘立在一旁,浑身都在抖。 夫人那时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神越过他们直直盯着姑娘。 她把才三岁大的姑娘推到夫人面前,让姑娘喊一声娘。 姑娘似乎被吓到了,流着泪不吭声。 夫人就这么一直看着姑娘。 她与老爷都知道,夫人舍不得抛下姑娘,听不到一声“娘”不甘心。 “笙儿,你喊娘啊,喊啊!”老爷红着眼催促。 姑娘嘴抿得更紧了。 老爷无奈,对着夫人指天发誓:“夫人,你放心吧,我会连带你那份疼爱一起给咱们的笙儿,以后不会续弦……” 夫人望着老爷,竭力弯唇笑了笑。 就在这时,姑娘轻轻喊了一声“娘”,夫人笑意凝固在唇边,永远闭上了眼睛。 那真是乌云笼罩的一段日子。 大姨娘回过神来,望着骆笙的眼中藏着温柔:“老爷对夫人很好,爱屋及乌,老爷对姑娘尤其好。” “那对我弟弟呢?”骆笙把大姨娘神色的微妙变化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弟弟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对我总不会比对弟弟还要好吧?” 大姨娘轻轻颤了颤睫毛,露出一抹微笑:“老爷对小公子当然也好,只不过小公子自幼体弱,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南边养身体,父子间聚少离多,与姑娘从小长在老爷身边还是不一样的。” “我娘是生我弟弟时难产了吗?” 大姨娘沉默着抿了一口茶。 “大姨娘?”骆笙并不是没有耐心等,但有些时候催促一下或许会有更好的效果。 大姨娘回了神,把茶杯放下来,犹豫着道:“其实……姑娘本该有两个弟弟,夫人当时生的是孪生子。” 骆笙吃了一惊。 孪生子? 她成为骆姑娘这么久,竟然从没听说过,就连红豆似乎也不知道的样子。 “骆辰还有孪生兄弟?”骆笙直直望着大姨娘。 大姨娘面露哀色:“小公子其实还有个孪生弟弟,只是比小公子身体更弱,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夫人伤心太过,没出月子就去了……” “我怎么不知道……”骆笙喃喃。 大姨娘苦笑:“那样小的孩子夭折,入不得族谱,连个名字都没有,谁还会提起惹人伤心呢?这么多年过去,自然就更没人平白说起这些了。” 如果不是姑娘问到这里,她也不会提起的,那是老爷的禁忌。 “那我与我娘生得像不像?” 听了这话,大姨娘眼圈一红,用力点头:“像,姑娘与夫人至少有八分像,剩下两分随了老爷,所以姑娘生得才这般好。” “那真好,我看着自己,就能想象我娘的样子了。” 大姨娘欣慰点点头。 骆笙端了茶:“大姨娘回去吧。” 大姨娘起身告退。 骆笙走到梳妆镜前,缓缓坐下。 镜中照出少女出众的容颜。 她抬手,指尖从脸颊轮廓扫过,再拂过眉眼。 原来骆姑娘与骆夫人有八分像啊。 那么骆辰呢? 少年也生得好,却是那种雅致秀气的精致,而非骆姑娘这般明媚如骄阳。 姐弟二人,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而骆大都督是那种相貌堂堂、人高马大的类型,与骆辰亦是两个样子。 至于小七——骆笙想到了黑脸少年。 单论肤色,似乎差别就更大了,无论是与父王、母妃,还是骆大都督。 而她如今知道了骆夫人的模样,自然也不像骆夫人。 骆笙心中天平有了倾斜。 不过慎重起见,她要去请教一下神医。 翌日上午,秀月就去酒肆开始准备晚市需要的菜品。 骆笙虽然心急,却不想表现太过反常,还是等到下午才不紧不慢去了酒肆。 刚刚做好的几样菜被装入食盒,壮汉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准备送到对面去,骆笙开了口:“今日我给神医送过去吧。” 壮汉下意识道:“东家,食盒有些沉呢。” 骆笙已是把食盒接过来,轻松提着往外走。 壮汉呆了呆,想到兄弟提过的东家曾劫持过小七的事迹,旋即释然。 到底是反打劫了杜兄弟他们的东家,寻常小娘子不能比。 而守门童子一见骆笙,一句废话没有就侧开了身子,笑呵呵问道:“骆姑娘,您是来找神医吗?” “对,我来给神医送饭。” “把食盒交给小的就好。” 骆笙提着食盒没动:“我直接给神医送去吧,正好与神医说几句话。” 守门童子犹豫了一下,妥协:“那您随小的来吧。” 不多时,骆笙在小小的药圃旁见到了李神医。 “小姑娘,怎么今日是你亲自送饭?” 骆笙微笑:“远亲不如近邻——” 李神医毫不客气打断骆笙的话:“有事说事。” 小丫头片子扯什么远亲不如近邻,当他老糊涂了呢。 正文卷 第250章 宝儿 骆笙也不尴尬,脸上笑容更甜:“菜刚刚出锅,神医要不先用饭吧。” “不必,我听听你说什么事。”李神医果断拒绝。 现在用饭岂不是两个人一起吃,总不能他吃,小丫头干看着吧? “走吧,进去说。”李神医把药锄放下,蹭了蹭鞋上泥土,抬脚往屋内走去。 骆笙提着食盒乖巧跟上。 医馆同样是前店后院的格局,比起酒肆要宽阔些。 李神医坐下,没好气道:“说吧。” 见李神医这么直接,骆笙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道:“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有没有办法验证两个人是否亲父子?滴血认亲可不可行?” “滴血认亲?” 骆笙微微点头:“听闻坊间有不少这样的事,衙门也是这样断案的。” 李神医胡子一吹:“滴血认亲个屁,无论是滴血认亲,还是滴骨验亲,都是糊弄人的。” 骆笙错愕。 她毕竟没有读过几本医书,对医术这方面连一知半解都说不上。 滴血认亲原来是糊弄人的么? 但既然神医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了。 “那该如何验证父子关系呢?”骆笙并没有深究滴血认亲为何是糊弄人的。 在她看来,术业有专攻,一个人不可能把所有事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与其靠着半吊子水平理解,不如相信这一行最顶尖之人的判断。 李神医沉吟一下,道:“如果对父子关系存疑,首先是看外貌来判断。” “看外貌?”骆笙一愣。 就这么简单么? 李神医挑眉看着骆笙:“是不是觉得很简单?” 骆笙老实点头。 “所以也不准。” 骆笙:“……” 倘若不是神医,她就要甩袖走了。 “比较外貌算是一种参考,因为大多数的父母与子女之间在外貌上都有相似之处。”李神医慢条斯理解释道。 骆笙皱眉:“可若是外貌毫无相似之处呢?”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子女会出现隔代随的情况。” “若是如此,岂不是根本无法作出准确判断?”骆笙心中失望。 李神医缓缓点头:“可以这么说,这也是外室子很难被承认的原因。” “难道就毫无办法吗?” 迎着少女满是期盼的眼神,李神医想了想,道:“还有一种情况,也能作为参考,但这属于特殊情况。” “您说。” 李神医捋着雪白的胡须道:“有些病症也是能由双亲传给子女的,如果需要验证的父子患有同样的某种病症,那么是父子的可能自然会大一些。” “病症?”骆笙心头一跳,巴巴望着李神医,“神医可否说详细些?” 病症遗传说起来就复杂了,李神医略微一想,自然而然拿了最近的事来举例:“小姑娘,你既然知道退寒丸与养元丹的配方,那应该也知道养元丹配方不得外传吧?” 骆笙点头。 这是李神医在镇南王府时就交代过的,她自然不会忘,所以才在请王大夫配制养元丹时留了一手。 缺少药引,那就不是完整的配方。 “退寒丸与养元丹皆是救人良药,你可知为何老夫不愿养元丹的配方外传?” 骆笙摇头:“晚辈不知。” 李神医突然加重了语气:“因为养元丹本是为了对症下药研制出来的。” 对症下药? 骆笙不由拢紧手指。 “养元丹是老夫多年前专门为一名病人研制出来调养身体的药,此药对她的病症才有奇效。” “如果其他人服用呢?” 李神医不以为意笑笑:“其他人服用当然不会被毒死,好处多少还是会有,但比起养元丹的价格,这点好处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骆笙恍然。 原来这才是神医叮嘱不把养元丹外传的原因。 “那我弟弟——”骆笙压抑着急促心跳,试探问起。 李神医睨了骆笙一眼,没好气道:“小丫头运气好,你弟弟的症状恰好与那位病人一样,配制养元丹的银子没有打水漂。” 骆笙虽早有预感,可当李神医亲口说出“你弟弟的症状恰好与那位病人一样”这句话时,脑海中还是轰的一声,电闪雷鸣。 骆辰的虚症与母妃的虚症一样? 加上骆辰臀部的伤疤,骆大都督与镇南王府的交集,已经足够说明骆辰就是宝儿了吧? 骆辰就是宝儿…… 骆笙拢紧的手指松开,再收紧,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李神医深深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好端端问这个干什么?” 骆笙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扫一眼门口,小声道:“我怀疑我弟弟不是我父亲的儿子。” 可怜李神医的年纪当王大夫祖父都绰绰有余,经历的大风大浪不知道多少,乍然听到这话还是差点把手中茶水泼出去。 自打这小丫头说出疑似被清阳郡主附体的话来,他就觉得她什么话都敢说,可没想到这么敢说。 “老夫准备用饭了,小姑娘回去吧。”骆大都督的家事,他没兴趣深入了解。 “那您慢慢吃,我回去了。” 骆笙离开医馆,回到酒肆把秀月叫进屋中。 “姑娘,怎么样?”秀月迫不及待问。 昨夜她几乎一夜没睡,反复想着小七与骆辰的事。 骆笙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才道:“骆辰应该才是真正的宝儿。” 秀月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神医说,骆辰与我母妃患有同样的虚症。” 秀月缓缓捂住了口,好一会儿后才颤声道:“那小七又是谁?” 骆笙正色看着秀月:“你当时亲眼所见,杨准带走了一名婴儿?” “婢子绝对没有看错!”秀月语气坚定。 她怎么会看错呢,那一眼,从此后相隔天涯,便是永别。 “我们忽略了一点。” 秀月屏住呼吸,等着骆笙说下去。 骆笙一字字道:“那个被摔死的婴儿。” 秀月神色一震。 骆笙继续道:“司楠临死前告诉我,宝儿被摔死在街上。那名婴儿总不会凭空出现在街上吧?他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秀月下意识道:“被王府的人带出去的!” 正文卷 第251章 拒霜 骆笙点头:“不错。在王府被重兵团团包围的夜晚,街上出现一个与宝儿年纪仿佛的孩子,总不能是随便从大街上捡来的。何况那么多官兵看着,也不可能把随便弄来的婴儿当作宝儿摔死。那个孩子定然是被人带着闯出王府,不幸落到了那些官兵手里。” 秀月默默听着,神色不断变幻。 骆笙语气平静:“你当时可能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奉命带着婴儿往外闯的恐怕不止杨准一人。” 秀月隐隐明白过来:“那小七——” “当时很可能把王府所有适龄婴儿都伪装成宝儿,由人护送着出去。小七与那名婴儿乃至真正的宝儿都在那些婴儿之中。” 王府上下人口众多,找出与宝儿年纪相仿的数名婴儿并不难。 其中一名带着婴儿的侍卫被官兵拦下来,那名婴儿被当众摔死,成了镇南王府小王爷当晚身亡的定论。 而杨准则带着小七成功逃了出去,至于真正的宝儿——骆笙想到骆大都督,思绪翻腾。 真正的宝儿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被骆大都督悄悄带回了骆府,恰逢骆夫人没过几日生产,于是作为孪生子之一成为了骆辰。 至于骆大都督为何这么做,则是她之后需要探查的。 骆笙深深看秀月一眼,轻叹道:“那一晚,可能不是你凑巧看到了杨准带着婴儿离去,而是杨准特意来看你一眼……” 秀月陡然红了眼圈。 那一晚的一切历历在目,杨准看她的那一眼,在她梦里出现了无数次。 原来,是他特意来与她道别吗? 秀月想哭,眼中却一片干涩,只能狼狈揉了揉泛红的眼角。 “去忙吧,酒肆该开业了,不能少了你这个大厨。”骆笙温声道。 秀月用力点点头:“嗯。” 郡主说得对,她们还有很多事要忙,一味沉湎过去没有半点用处。 那些伤痛她已经沉湎了十二年,如今侥天之幸找到了郡主,要向前看。 秀月悄悄离开,只剩骆笙独坐房中。 秋末的天黑得早了,到了该掌灯的时候,屋内却一片昏暗。 骆笙久久沉默着。 先是认定了小七是宝儿,而今却发现骆辰才是宝儿,说对她没有一点冲击是不可能的。 还有骆大都督,他明明是领兵围杀镇南王府的人,又为何救下骆辰? 骆大都督与父王之间是不是有着她不清楚的渊源? 骆笙起身向外走去。 大堂中已是灯火通明,一副店小二打扮的盛三郎等人在堂中穿梭。 “主子,您要吃点什么?”石焱立在老位置,问卫晗。 卫晗目光从柜台边收回,问:“骆姑娘呢?” 石焱想翻白眼。 主子问得真够直接的,这么直接您可早点把骆姑娘娶回去啊,天天跑来只知道吃,急不急人啊。 “骆姑娘在后边。” 石焱正说着,卫晗已经向大堂通往后院的门口处看去。 骆笙走进来,神色与往日一般平静。 卫晗眼看着她走到柜台边,视线在高几上摆着的一个大肚长颈青瓷花瓶上落定。 这一刻,卫晗莫名生出一丝紧张。 他不知道今日带来的礼物与之前送的菜刀、菜谱之类相比,是否更得骆姑娘喜欢。 当然,更多紧张并没有。 给骆姑娘送礼物不是第一次了,这次倘若不喜欢,再换别的就是。 不过还是希望她能喜欢。 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吧? 而骆笙盯了青瓷花瓶中的芙蓉花一瞬,下意识向临窗那桌望去。 平白无故多了一簇芙蓉花,除了时而带个小礼物来的开阳王,她想不出还会有别人。 那里果然有着熟悉的绯色身影。 那人冲她微微扬了扬唇。 骆笙飞快收回目光,垂眸盯着丰姿艳丽的芙蓉花。 芙蓉花,又名拒霜花,也称爱情花。 她又看向卫晗。 开阳王是什么意思? 骆笙走了过去,直接问:“花是王爷带来的吗?” 卫晗大方承认:“送给骆姑娘的。” “王爷带回去吧,那花我不喜欢。”骆笙语气并不冷漠,甚至有些温和,却透着坚决。 在他知道她那么多秘密之后,在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在朝花冰冷的尸体旁,他给她的那个拥抱太过温暖,让她难以再把他当一个敌对的人。 但也仅止于此。 这有着凄美爱情传说的芙蓉花,她是不能收的。 “骆姑娘不喜欢?”卫晗仔细看了那簇芙蓉花一眼。 深红浅白,艳若云霞。 分明很好看。 不过既然骆姑娘不喜欢,那就算了,明日他再带别的花来。 可惜是这个时节,除了开得正好的芙蓉花,只有几种菊花还不错。 “那我吃完饭把花带走。” “王爷慢用。”骆笙转身回到柜台边。 酒客渐渐多起来,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 红豆招呼完客人,拉着蔻儿咬耳朵。 “蔻儿,你看那桌的两个人,是不是又准备把酒菜偷偷打包塞衣裳里带走呢?” 当她瞎呢,进来时肚子是平的,离开时像是怀胎五月,吃多少盘卤牛肉能把肚子吃成这样啊? 第一次有人这么干就被她发现了! 她本来要过去赶人,却被姑娘拦住,没想到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根本不打算收手。 蔻儿不以为意抿了抿嘴:“姑娘不管肯定有姑娘的道理呀,你就别瞎操心了。” 二人正说着,就见骆笙走到了那一桌。 那桌坐着的是两个面容寻常的年轻人,一见骆笙过来登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紧张不行,怀里和袖子里正散发着香味呢。 主要是怪今日的肘子肉太香,容易暴露。 “打扰二位客官一下,有个事要问。” 二人齐齐咧嘴笑:“您问。” “烫不烫?” 二人一愣,随着骆笙手指之处低头看了看微鼓的肚子,而后脸色大变,起身就要跑。 “站住。” 虽是淡淡一句话,拔腿要跑的两名年轻人却一下子定住了身形。 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啊,不敢不听的。 “您……还有事?”一名年轻人硬着头皮问。 不能慌,再慌藏在怀里的肘子就要掉下来了。 骆笙把手上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平静道:“冬日快到了,以后酒肆出售的都是热菜,还是用食盒装吧。” 正文卷 第252章 少说话 对骆大都督,骆笙的心情一直是复杂的。 理智上,她知道骆大都督是奉命行事,真正该恨的人不是他。 可情感上,当亲眼看着这个人举刀屠戮自己的亲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全然无怨。 可偏偏她成了骆姑娘,又不得不承这份情。 因而,她只能做到不喜不怒,把对方当陌生人待。 不去报复,也不可能把他当成亲人。 只是感受到骆大都督对女儿的拳拳父爱,到底免不了心生感动,察觉他的人悄悄带走酒菜时当作没看见。 而现在,知道骆大都督把宝儿养大,心情又有不同。 她愿意试着把骆大都督当成父亲,替芳魂已散的骆姑娘尽孝。 目送两名年轻人拎着食盒离去,骆笙转身离开大堂。 而在她目光追逐别人时,同样有一道目光追逐着她。 卫晗啜了一口烧酒,眼中波光微闪。 骆姑娘对骆大都督好像有些不同了,似乎……比以往要亲近了。 这些日子总有酒客悄悄把酒菜打包带走,连红豆都能察觉到的事,他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从一开始他就打发人盯了一番,发现那些人是骆大都督的人后便不再留意。 当爹的要吃女儿酒肆里的饭菜,他当然不会管这种闲事。 何况这种感觉还挺好的。 骆大都督身为骆姑娘的父亲,想吃酒肆酒菜需要偷偷摸摸,而他不但能光明正大来吃,还有赠菜。 酒饮完,菜吃完,依然不见那道素色身影回返。 卫晗吩咐石焱记账,起身向柜台走去。 “王爷吃好了?”女掌柜客气问了一句。 卫晗微微颔首,伸手拿起高几上的大肚长颈青瓷花瓶。 女掌柜嘴角动了动。 开阳王这是要干什么? 卫晗想到明日还要带别的花来,又把花瓶放下,只把芙蓉花带走了。 带走了! 女掌柜眼神直了直。 开阳王这样……真的不会单身一辈子么? 她是过来人,渐渐也看出来了,开阳王对东家有意呢。 可你花都送来了,东家虽说不要,把花留下由东家处理不好么? 说不定东家扔花时就发现舍不得了。 居然带走了! 女掌柜叹息着摇了摇头,对石焱投以同情的目光。 石焱无语望天。 他只是个养鹅的,他什么都不懂。 不行,他还是追出去提醒主子一声吧。 卫晗走出酒肆,迎面碰到一名少女由丫鬟陪着款款走来。 见到卫晗,少女眼一亮,压下窃喜心情屈膝行礼:“见过王爷。” 卫晗看少女一眼,没有太深印象,点了点头从她身边走过去。 少女不由回头,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绯色身影。 她咬了咬唇,心一横提着裙摆追上:“王爷请留步。” 卫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淡淡问道:“姑娘有事?” 少女福了福身:“不知王爷对小女子是否还有印象,小女子是安国公府的二姑娘,闺名含霜——” 卫晗皱眉打断她的自我介绍:“有事么?” “呃,我看王爷手中芙蓉花开得甚好,而我自小到大最爱芙蓉花了,所以冒昧问问您的芙蓉花是从何处买的……”朱含霜竭力找着借口。 她很早前就知道开阳王几乎雷打不动来有间酒肆用饭,奈何她一个大家贵女不好日日来此,只能偶尔来一趟以解相思之苦。 每一次来,她坐在不引人注意的位子能悄悄多看他几眼,之后几日心情都是好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靠近他,除了默默看着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这一次看到他拿着花,总算找到了话题。 卫晗诧异看着朱含霜:“安国公府的花园中没有花?” 朱含霜一下子卡了壳,脸上发热。 开阳王这是误会安国公府很穷吗? “咳咳!”重重的咳嗽声响起,石焱对卫晗拱了拱手,“王爷,骆姑娘叫卑职来送送您。” 卫晗不自觉柔和了冷清的面部线条,举步往前走去。 “朱姑娘,贵府花园若是光秃秃什么都没有,不妨移栽些花木,就省得找陌生人打听从何处买花了。”石焱撂下一句话,快步跟上去。 留下朱含霜面红耳赤,忿忿盯着小侍卫背影,眼神恨不得化作飞刀扎过去。 “姑娘——”见朱含霜立着不动,丫鬟小声唤了一句。 朱含霜咬了咬唇,拂袖离开了酒肆。 她想见的人都走了,酒菜再美味也没心情吃。 难不成要去看骆笙那个贱人给自己添堵? 卫晗走出十数丈,斜睨了石焱一眼:“真是骆姑娘叫你来送我?” 可能是白高兴了,他觉得骆姑娘不会这么做。 石焱呵呵一笑:“是卑职有事给您说。” 卫晗并不觉意外,只是刚刚那一瞬间飞扬的心情在此刻悄悄落下来。 “说吧。”他柔和下来的面部线条恢复了冷硬,犹如刀削斧凿。 “主子,您明日还会给骆姑娘送花吧?” 卫晗没吭声,只是看着他。 石焱明白,这就是默认了。 “咳咳,那您别带走了啊,留下让骆姑娘处理多好。” 扔一次,扔两次,扔的次数多了,说不定哪次一心疼就留下了呢。 主子可真是老实人,怎么能骆姑娘说什么就听什么呢。 “说完了?” “没,还有一句更重要的!” 卫晗静静等着石焱往下说。 石焱鼓了鼓勇气,正色道:“卑职觉得您跟别的姑娘说话控制在三句以内比较好。” 说完这话,小侍卫飞快道:“啊,酒肆还忙着,卑职先回去招呼客人了。” 卫晗微微皱眉,举步往前走。 三句么? 他刚刚好像没超。 不过——这也是骆姑娘的意思? 酒肆中热闹依旧,小七随着络腮胡子从后门走进去,欢欢喜喜站在后厨门口喊:“姑姑,我回来了。” 秀月走过来,温柔依旧:“灶上热着肉馒头,去净个手先吃一个垫垫肚子吧。” 小七欢呼一声,跑去净手。 秀月往围裙上抹了抹手,走向站在后院中的骆笙,小声道:“姑娘,以后小七—— 望着夜色中笑出一口白牙的黑脸少年,骆笙弯了弯唇:“小七当然还是你的宝贝侄子。” 就算小七不是宝儿,也是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掩护宝儿的孩子之一。 单凭此点,她便会把他当弟弟待。 正文卷 第253章 识破 骆大都督怀着渴盼加忐忑的心情等着晚饭。 在北河一个来月吃惯了笙儿的厨娘做的饭,少吃一顿太难了。 去北河以前他没这么忐忑的,那些小子偷偷打包酒菜不是一两回,也算熟练。 这不过了一个月了,担心生疏了嘛。 万一被酒肆的人发现——骆大都督喝一口茶,稳了稳心神。 不慌,发现了也不会知道是他的人。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请示声:“大都督,卑职来给您送饭。” 骆大都督忙放下茶盏,正了神色:“进来。” 在酒肆中被抓现行的两名年轻人中的一位提着食盒走进来。 骆大都督一眼落在食盒上,察觉出与往日不同:“食盒换了?” 这些小子把酒菜从酒肆弄出来,给他送过来时自然会装入食盒中,但那个食盒可不是这样的。 别说,这食盒瞧着隐隐有几分眼熟—— 骆大都督心中一咯噔,想到为何眼熟了:昨日笙儿来给他送肉饼,提的食盒就是这个样子的! 在骆大都督神色变得冷厉前,年轻人已是如实交代:“回禀大都督,食盒是有间酒肆的。” “怎么回事?”骆大都督一拍桌案,放在桌上的茶盏晃了晃。 “三姑娘发现我们了……”年轻人低着头,不敢看骆大都督脸色。 谁知随后响起的声音却和缓许多:“说一说具体情况。” “卑职二人如往常那样把酒菜悄悄打包,谁知三姑娘就走了过来……三姑娘说藏怀里太烫,让我们以后直接用食盒就好……” “三姑娘真这么说?” 年轻人听出骆大都督的声音有些异样,却不敢抬头:“卑职不敢有半句隐瞒。” “好了,你下去吧。” 年轻人如蒙大赦,赶忙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骆大都督一人。 他伸手打开了食盒。 食盒中满满当当,香味扑鼻。 骆大都督揉了揉酸胀的眼角,喃喃道:“笙儿可真是长大了啊。” 曾经,他对笙儿唯一的期望就是别惹他罩不住的大祸,若是能嫁出去就最好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享到笙儿的孝敬。 骆大都督红着眼圈,狼吞虎咽起来。 比起骆大都督的感动,骆辰心情就不怎么样了。 整个白日被姨娘们与三个庶姐轮番探望,却不见骆笙人影。 她是一心扑在酒肆上了? 若是这样倒也罢了,没准是为了见开阳王。 这么一想,少年更气了。 亲弟弟没有野男人重要? 这时扶松进来禀报:“公子,三姑娘来了。” “这个时候?”骆辰冷着脸,心中意外。 算时间,还不到酒肆打烊的时候。 扶松见骆辰脸色不好,忙道:“那……小的去对三姑娘说您已经歇下了?” 骆辰一记眼刀飞过去,冷冷道:“请她进来。” 歇什么歇,他饭还没吃呢。 不多时骆笙走进来。 骆辰见她手中提着食盒,本来绷着的脸色不由一缓,皱眉道:“酒肆这么早打烊了?” 骆笙把食盒放下,笑道:“没有,想着你或许没用晚饭,给你送些吃的来。” 骆辰心情陡然飞扬,面上却半点不显,淡淡道:“随便打发人送来不就行了。” “正好来看看你,伤口还疼么?” 骆辰脸色又冷了:“能不能不要再提我受伤这件事?” 他不要脸的吗? 三个庶姐脸皮薄还好说,那些姨娘眼神总往他屁股那里瞄,就差直接把他裤子扒了。 他只想把她们赶出去。 骆笙笑意一收,毫不客气揉了揉骆辰的脑袋:“来看你还挑剔。” 骆辰皱眉任由她揉了一会儿,不耐道:“我要用饭了,你快回去吧。” “好,那你慢慢吃。”骆笙收回手,转身走了。 骆辰:“……” “公子,是小的扶您站起来吃,还是趴着吃?”扶松小心翼翼问。 “扶我起来吧。”骆辰想到骆笙还记得带吃的过来,心情又稍稍好了些。 转日又到了酒肆开业时间,卫晗第一时间跨入酒肆门口。 石焱正擦着桌子,一见卫晗手中菊花,抹布直接掉下来。 “主子,您,您拿的是什么?” 是他认错了吗? 再仔细看一眼,没错,是菊花。 石焱的反应令卫晗拧眉打量手中菊花一眼。 连菊花都认不出么? 看来以后再选侍卫,考核需要全面一些。 不准备与小侍卫废话的王爷大步走向柜台边。 “主子——”石焱低低绝望喊了一声,双眼无神捡起抹布一遍一遍擦着桌子。 主子是怎么想的呢,昨日送的芙蓉花好歹寓意男女之情,可菊花象征长寿啊,用来讨好心上人是不是太古板严肃了点儿? 骆笙也一眼看到了卫晗手中捧着的菊花,当即陷入了沉默。 昨日开阳王送芙蓉花,或许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看着往青瓷花瓶中插花的男人,骆笙微微抽动嘴角。 说真的,与这个男人常接触,会令她一次次怀疑自己在自作多情。 不,她应该就是自作多情吧,可能在开阳王心里她就是个需要讨好的酒肆东家…… 心悦的姑娘?不存在的。 卫晗把带来的菊花插好,问骆笙:“骆姑娘,今日的花可喜欢?” 骆笙看一眼花瓶。 青花的瓶,明艳的黄菊。 要说好看,当然是好看的,与昨日的芙蓉花各有千秋。 “若是不喜欢,王爷明日还会送别的花?”骆笙问了一句。 卫晗一时没有回答,脑海中则飞快掠过花园中的花木。 这个时节盛开的花不多,他觉得好看的都送了。 或许是他与骆姑娘眼光不同。 “要是骆姑娘不喜欢菊花,我再送别的来。”卫晗看一眼灿烂菊花,忍不住道,“不过菊花很好,除了欣赏,还能泡菊茶,做菊花肉、菊花粥——” “还能做菊花锅子是吧?”骆笙凉凉接话。 卫晗不由点头,触到少女冷凝的眉眼,一下子住了嘴。 骆姑娘看起来有些严肃,莫非误会他送菊花是为了吃? 他真的没有这么想。 骆笙则目不转睛看着卫晗,平静问道:“在北河那次分开后,王爷是不是跟着我了?” 她说怎么忽然给她送花了,是那日看到平栗给骆晴送花了吧? 正文卷 第254章 物尽其用 石焱正竖着耳朵听。 什么?跟踪骆姑娘? 主子还干过这种事? 呃,干得漂亮!但千万不能承认,跟踪人家姑娘显得不太光彩啊。 “咳咳。”小侍卫擦着桌子重重咳嗽一声。 卫晗老实点头:“嗯。” 石焱:“……”他还是用点力气擦桌子吧! “那日我担心骆姑娘一个人进林子有危险,所以跟过去看看。”卫晗坦然道。 骆姑娘若是不知道,他自然不会主动提起,但骆姑娘既然问了,他也不会隐瞒。 骆笙听了下意识皱眉。 任谁听到被人跟踪,恐怕都不会高兴,不过这个人是开阳王——她深深看他一眼。 他说是担心她的安全,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不会有更多的隐情。 毕竟这是个连礼物都现学现卖的吃货。 “多谢王爷关心。”骆笙淡淡道。 对面的男人唇角陡然飞扬:“骆姑娘不怪我擅作主张就好。” 他以为骆姑娘知道他悄悄跟着她,会生气。 虽说明知她可能会生气,他也不会瞒着,但不生气当然是意外之喜。 “这花——”少女素白的指尖落在层层叠叠的菊瓣上,“我拿去做菊花肉,以后王爷不用送花了,不然处理起来也麻烦。” “好。”听到今日送来的菊花会被做成菊花肉,卫晗心情颇好。 至少比昨日被他带回去的那束芙蓉花结局好。 骆笙没理会唇角含笑的男人,连花瓶带花一同抱着去了后院。 卫晗眸光微闪。 连花瓶都抱走了,即便他明日再送花来也没地方放,可见骆姑娘是真的不喜欢花。 那明日送什么呢? 直到酒菜端上来,卫晗还在努力思索这个问题。 饮一口烈酒,他叹口气。 也罢,既然一时想不出骆姑娘喜欢什么,明日还是直接来吃酒吧,等想到再说。 “王叔来得这么早。”一道温和声音响起。 卫晗握着酒杯,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来人正是卫羌。 卫羌今日穿了一身没有彰显身份的苍青色常服,仿佛哪个府上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卫晗淡淡问:“太子被猪拱的伤好些了吗?” 卫羌唇角笑意一僵,温和的神情瞬间扭曲了一下。 开阳王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而迎着对方带着淡淡关切的目光,又不得不回应,毕竟他当时是被开阳王救下来的,若是传出对开阳王无礼,有损声誉。 “多谢王叔关心,其实回来的路上就好得差不多了。” “呃,那就好。”卫晗垂眸,饮了一口酒。 卫羌强忍尴尬笑道:“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感谢王叔,今日小侄做东吧。” 开阳王主动提起他受伤的事,反应却如此冷淡,不但没让他感受到半点关切之意,反而有种对方在幸灾乐祸的感觉。 卫羌仔细打量卫晗表情,却瞧不出端倪,只好默默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与开阳王没有利益冲突,就算开阳王性情再古怪,也没有得罪他的理由吧? 应该是他想多了。 “太子想请客?”卫晗挑眉。 卫羌看着这个挑眉的动作,忽然就想到了那五千六百二十两银子。 只请开阳王一人他还是受得住的,可万一再像上次那般—— 欣赏够了卫羌僵硬的神色,卫晗淡淡道:“还是不必了,我习惯一个人吃,太子自便就好。” 卫羌在心中狠狠松了口气,笑道:“那就不打扰王叔吃酒了。” 昨日算是酒肆歇业之后的正式开业,酒肆准备的菜肴多,来吃的人也多。 大吃一顿之后荷包就瘪了,今晚来的人立刻少了。 直到红豆端着一盘刚刚出锅的菊花肉过来,店内尚未坐满。 “菊花肉来喽。”小丫鬟脆生生喊一声,把一盘卖相诱人的菜肴摆在卫晗面前。 这时候,叔侄二人不约而同做出同一个动作:目光越过红豆,往大堂通往后院的门帘处扫去。 那道身影并没有出现。 卫晗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新端来的菜上。 盯着盘中菊瓣,男人不由扬了扬唇角。 这是他送来的菊花吗? 没想到在骆姑娘手中这么快就变成了佳肴。 或许,送食材会更得骆姑娘喜欢。 卫羌就在邻桌坐着,扫着冒着热气的菊花肉,忍不住问红豆:“这是新推出的菜?” 红豆笑吟吟道:“不是呢,只此一盘,给王爷的。” 卫羌不由看了卫晗一眼。 依旧穿着一袭绯衣的男子唇畔含笑,仿佛山尖上的雪消融,汇成春日清泉。 卫羌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起了波澜:开阳王与骆姑娘……这是彼此有意? 倘若如此,于他来说岂不是多了很多障碍? “没想到王叔还能享受酒肆的特别对待。”卫羌似笑非笑道。 卫晗睨他一眼,淡淡道:“我自带的食材。” 卫晗一怔,忍不住又看了菊花肉一眼。 不至于吧,来吃酒还自带猪肉来? 呃,也可能是在北河养成的习惯。 这般一想,那点猜测又变得不确定。 大堂通往后院的棉门帘掀起,骆笙举步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卫羌。 她一时看得久了些,眼底与面上皆是一派平静。 就仿佛只是惊诧堂堂太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骆笙确实有些惊讶。 在她看来,卫羌在北河才闹出笑话,怎么也会以养伤为由在京城兴起新的八卦之前低调一些。 而这才刚回京,居然有心情来酒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卫羌是对她或秀月产生了怀疑,忍不住来试探吗? 骆笙走了过去,从容见礼:“没想到殿下今日会来酒肆,殿下被野猪啃的伤已经好了吗?” 卫羌:“……” 他现在又开始怀疑骆姑娘与开阳王有问题了,不然为何说辞如此一致? “多谢骆姑娘关心,那点小伤不值一提。” 他不想再听到被猪拱这件事! 骆笙微微一笑:“殿下千金之体,跌一跤都是大事,何况是被野猪袭击呢。” 卫羌忽然不想待下去了。 他确定了,骆姑娘与洛儿的的确确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骆姑娘不说话时,可能更得他喜欢些。 而骆笙则感觉出一丝怪异。 卫羌对骆姑娘似乎多了几分容忍。 正文卷 第255章 上菜 压下陡然生出的一丝疑惑,骆笙眸光一扫空荡荡的酒桌:“殿下还没有点菜吗?” 卫羌想冷笑。 他进来后气就没顺过,哪里还顾着点菜。 “有什么新菜么?” 骆笙笑道:“天凉了,酒肆推出了羊肉锅子与鱼头锅子,殿下有没有兴趣尝尝?” 卫羌不由扫了卫晗那桌一眼。 桌面上摆着个红泥小炉,小炉上的锅子里热气未散,羊肉的香味伴着酒香飘来。 卫羌略一犹豫,道:“那就要个鱼头锅子吧,加一壶烧酒。” 秋末吃羊肉甚好,但吃完难免一身膻味,在宫外不大合适。 也就是开阳王,从没见他在吃上顾忌过,或许是在北地待久了,染上了蛮人习性。 “殿下稍等。”骆笙撂下一句话,转身往后厨而去。 卫晗捏着酒杯,望着那道消失的素色背影若有所思。 卫羌出声打断了卫晗的思索:“王叔是不是每日都来这里吃酒?” 卫晗看他一眼,淡淡道:“想来的时候才来。” 不过是每日都想来而已。 “侄儿很羡慕王叔的随心自在。”卫羌语气带着不知真假的羡慕。 卫晗嘴角弯了弯,讥笑一闪而逝:“殿下以前也很随心自在,不用羡慕我。” 卫羌表情微僵,心中恼怒滋生。 开阳王一句话不噎人会死么? 他当平南王世子的往事,已经许久没有人提起过了。 这也是他不愿回平南王府的原因。 回到那里,他就不可避免想到那些令人不愿回忆的过往。 可开阳王偏偏戳人心口,令他无法接话。 他若否认,那刚刚说的话就等于放屁,若是承认,麻烦更大。 太子怀念以前当平南王世子的生活,这要是传到父皇耳中,该怎么想? 而明明他那话只是酒桌上的客套话罢了。 卫晗垂眸把杯中酒饮尽,慢条斯理夹起一块炖得熟烂喷香的羊肉吃起来。 他比这位太子小了足足九岁,也算是听着太子的八卦长大的。 听罢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大侄子人品太差了。 当然,这个轮不到他来教训,只是想让他有好态度也难。 卫晗抬眸看了邻桌一眼,在心中默默补充一句:特别是太子喜欢来骆姑娘的酒肆之后。 眸光转向通往后厨的门口处,卫晗想:骆姑娘莫非要亲自给太子端菜? 厨房中香味四溢,因为锅子与卤菜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秀月并不忙。 络腮胡子已经去接小七散学的路上,而负责劈柴的壮汉则鲜少踏入厨房。 骆笙把红豆留在院中与壮汉闲聊,举步走了进去。 “姑娘——” 骆笙语气平静:“太子来了。” 秀月握着锅铲的手一颤。 若是能够,她恨不得冲出后厨,用手中这把锅铲把那个畜生拍死。 骆笙没有开口,只是深深看了秀月一眼。 秀月立刻清醒过来,面上恢复了平静。 对于秀月的克制,骆笙颇为满意,语气越发平淡:“太子要吃鱼头锅子。秀姑,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姑娘?” 骆笙扬唇,语气意味深长:“太子能来咱们酒肆吃酒是酒肆的光彩,不能怠慢了太子。” “是。”秀月不动声色应下来。 红泥小炉正适合摆在桌上,与之配套的锅子也不大。 秀月揭开一口大锅的锅盖,把一直熬煮着的鱼汤注入小锅子中,再下入收拾好的鱼头、鱼丸等食材。 没过多久,小锅子中龙眼大小的一颗颗鱼丸就浮了起来。 下葱段与香菜,再然后,秀月拿起一个瓷瓶,拧开瓶盖把一小撮粉末撒了进去。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直到那白色的粉末彻底融入浓郁发白的鱼汤,飘到鼻端的香味更甚,这才牵了牵唇角。 这是专为卫羌加的料,希望他能喜欢。 微凉的指尖搭在手腕上的镯子上,骆笙眼底更冷。 能搅动江山的金镶七宝镯,还不到面世的时候。 一个背负着谋逆罪名的镇南王府,用不了这个镯子。 不管最终是不是要与这大周江山的主人对上,她首先要做的是替镇南王府洗清罪名。 而想要实现这一点,离不开卫羌的“配合”。 谋逆之罪是永安帝定的,灭门镇南王府的旨意也是永安帝下的,她从旁处入手几乎没有替镇南王府翻案的可能。 皇上不会自打耳光,除非关乎到极大的切身利益。 如果皇上想换太子呢? 还有什么比替镇南王府翻案,把诬陷镇南王府的罪名推给平南王府更容易的? 卫羌的太子之位因揭发镇南王府谋逆而来,自然也能因为诬告镇南王府收回。 只要皇上生出换太子的念头,这就是一条现成的捷径。 到那时,就不是她千方百计想着如何给镇南王府翻案,而是皇上乐见其成了。 退一万步,就算皇上废弃太子想不到以诬告镇南王府这个名头,至少能把卫羌那个畜生从云端打落泥潭,替镇南王府洗脱罪名的事可再徐徐图之。 无论皇上如何做,对她来说只是小收获与大收获的区别,总之都是赚的。 如果她不顾后果一把毒药撒下去,今日就能要了卫羌性命,无非就是与他同归于尽。 可卫羌的狗命如何与镇南王府千百条性命相比?如何与镇南王府近两百年的声名相比? 以他一条命抵消这些,他不配! 她要他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要踩着镇南王府枯骨蒸蒸日上的平南王府声名狼藉,一无所有。 秀月撒进锅子中的作料是个好东西,一次无需多,日积月累就能让内心阴暗流脓而戴着伪善面具的人不知不觉控制力下降,变得暴躁易怒。 一个自制力薄弱而内心龌龊的人,还愁他不会犯错么? 而一个屡屡犯错的太子,为皇上所厌也就不远了。 皇上虽无子嗣,兄弟却不止平南王一人,侄儿也不止卫羌一个。储君之位,卫羌从来不是那个“非你不可”。 “姑娘,好了。”秀月平静温润的声音响起,眼神深沉。 骆笙收回思绪,喊一声正与壮汉聊得热闹的红豆:“红豆,该上菜了。” “嗳。”小丫鬟脆生生应一声,蹬蹬蹬跑进来。 正文卷 第256章 无理取闹 绘着精美图案的红泥小炉,里面铺着不带烟气的炭火,鱼丸在乳白的汤汁中翻滚,香气扑鼻。 窦仁抬手以宽大衣袖遮挡,以银针试毒。 银针颜色不变,窦仁准备亲尝。 “不必如此,退下吧。”卫羌淡淡道。 “殿下,这不合规矩。”窦仁低声道。 卫羌看柜台边的少女一眼,语气温和:“已经以银针试过,无须那么繁琐。” “可是——” “不见王叔也在这里吃么?” 窦仁不敢再说,把摆在桌上的一双银筷拿起,仔细擦拭后双手奉给卫羌。 卫羌接过,举箸夹了一颗鱼丸放入口中。 鱼丸韧劲十足,清淡鲜美。 卫羌舒适叹口气。 在这凉风起的时候喝上这么一碗鱼丸汤,整个人都熨帖了。 卫晗冷眼瞧着卫羌吃肉喝汤,薄唇弯起嘲弄的弧度。 他在这里吃与太子有什么关系么? 那日他同样在围场,野猪不是照样奔着太子去了。 骆姑娘对他与对太子,当然是不同的。 卫晗目光悄悄落在柜台边托腮而坐似是想着心事的少女身上,嘴角挂着的微不可察的嘲弄改为温柔。 他与骆姑娘是朋友了。 骆笙当然不是漫不经心,而是一直留意着卫羌,只不过十分隐晦。 她总要看着他多吃点,才安心。 一锅鱼头鱼丸不算太多,两壶烧酒喝完,也就差不多见了底。 卫羌吩咐一声结账,客气问卫晗:“王叔要一起走吗?” 卫晗淡淡道:“我与太子不顺路,就不必了。” “那侄儿先走一步。”卫羌说着站起身来,目光不由向柜台边投去。 骆笙似是才发觉这道视线,漫不经心望过来。 灯光下,少女明媚的面庞因朦胧而染上几分柔美,令卫羌与之四目相对时,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这是他面对朝花时从未生出过的感觉。 卫羌一时忘了移开视线,直到酒杯碰撞桌面的声音响起,这才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殿下不是要走了么?”卫晗问。 迎着青年冷淡的面庞,卫羌忽觉有些好笑。 这位王叔,到底是年轻了些。 卫羌笑道:“与骆姑娘打声招呼就走。” “殿下吃好了?”骆笙主动走过来,“我送殿下出去。” “骆姑娘客气了。”卫羌面上笑意更深,却没有推辞。 卫晗注视着二人走出酒肆,举杯把酒饮尽。 比之酒肆中的温暖,外面已经隐隐有了初冬的冷意。 卫羌酒意散去,对骆笙笑道:“骆姑娘留步吧,外头冷。” “那殿下慢走。” 卫羌微微点头,转身走出两步忽然停住,转过身来。 骆笙依然站在原处没有动。 “骆姑娘。”卫羌喊了一声。 骆笙微微屈膝:“殿下请说。” 卫羌注视着她,目光灼灼:“今日的鱼头锅子十分美味,说不得过上几日我又来吃了。” “是么?”稀薄夜色中,少女冰雪般的面庞露出浅淡笑意,“那欢迎殿下以后常来吃。” 卫羌道一声好,转身离去。 骆笙冷眼看着窦仁快步跟上,再然后是守在酒肆外的数名侍卫把卫羌护在中间,一行人渐行渐远。 “骆姑娘。”一声轻唤在骆笙耳畔响起。 骆笙抬眸,看向不知何时走出来的男人。 许是饮多了酒,男人双颊染上一抹殷红,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骇人。 “王爷吃完了?” 卫晗薄唇微抿:“吃完了。” 他已经吃了快一个时辰了,从第一个来吃到酒肆快打烊,就是吃一整只猪也该吃完了。 不过是——他深深看少女一眼,想法坦率直接:不过是想多看看骆姑娘而已。 谁知却看到骆姑娘送太子。 回想一下,他来吃这么多次都是自己默默走,只有那一回骆姑娘相送,还是他主动要求的。 这般一想,卫晗忽然觉得今日吃到的酒有些涩口。 “那王爷慢走。” 骆笙举步向酒肆门口走,被卫晗在身后喊住:“骆姑娘可否送送我?” 骆笙回眸,看了他一眼。 夜色中,一袭绯衣的年轻男子眉目如画,眸中盛着细碎柔光,仿佛采撷了天上的星子藏在眼睛里,让注视这双眼睛的人一不留神就会沉溺其中。 纯净清透,总是更容易令人放松心弦。 骆笙却在那道毫不掩饰流露出殷切的目光中笑了笑:“已经在外面了还送什么?王爷好走,我先进去了。” 卫晗注视着那道身影一步步走进酒肆,那个令他见之欢喜的姑娘始终没有回头。 他默默叹了口气。 骆姑娘一如既往,对他总是能狠得下心来。 他抬脚向酒肆走去。 既然在外面了不送,那他就进去好了。 就这么一个人走?至少今晚他不想。 骆笙走进大堂,正收拾桌子的石焱笑呵呵问:“骆姑娘,我们主子刚出去,您瞧见了吗?” 孤男寡女站在外面,居然不多说一会儿话吗? “看到了,你们王爷回去了。” 骆笙语气平淡说着往内走,却听石焱喊了一声“主子”。 语气中的错愕令她不由驻足,转过头去。 身后,一袭绯衣的男子冲她轻笑:“落下东西了。” 石焱飞快环视大堂,随后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酒肆打烊了,没有其他酒客在,就主子这么望着骆姑娘傻笑,被人瞧见也太丢脸了。 至于酒肆的人? 酒肆的人就无所谓了,反正都习惯了。 落下东西? 骆笙看向靠窗的那一桌。 桌面上的杯盏盘碟早已收拾走,连桌子都抹干净了。 骆笙抿了抿唇,走到卫晗面前:“我送王爷出去。” “好。” 眼看二人并肩走出去,石焱眨了眨眼。 骆姑娘都没问落下什么就直接把主子送出去了? 主子居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出去了…… 所以其实没落下东西,纯粹是两个人依依不舍吧? 小侍卫想到这种可能登时激动起来,把桌子擦得锃亮。 外面风微凉。 骆笙一言不发把卫晗送出十丈开外,停了下来:“王爷慢走。” “那明日见。”卫晗眼神越发亮。 骆笙微微颔首,正色叮嘱:“以后王爷记得莫喝多了。” 她发现了,这个男人一旦多喝两杯,就开始无理取闹。 正文卷 第257章 心动 青杏街上,临街店铺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散发的橘光冲淡了夜间凉意,给一对年轻人笼上淡淡暖光。 卫晗凝视着骆笙。 少女的眉眼被夜色柔和,神色却再严肃不过。 卫晗突然觉得,他不喜欢这样的严肃。 平日严肃的骆姑娘也很好,可此情此景,让他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不甘就此离去。 他望着她,语气认真:“骆姑娘,我没喝多。” 只是三壶烧酒,哪里就多了。 “好,王爷没喝多,王爷回去吧。” 这样摆明了不信的态度,令卫晗不由皱眉,凝视着那双冷淡的眼睛道:“骆姑娘,我喝多了不是这样。” 骆笙好气又好笑。 还说没喝多,这就是个胡搅蛮缠的酒鬼吧? 说起来,还是平日的开阳王顺眼些,哪怕送些莫名其妙的礼物也能忍了。 “难道非要撒泼打滚耍酒疯才叫喝多了?王爷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了。”骆笙说完,转身便走。 她的手陡然被一只大手握住。 男人离她很近,近到被独属于对方的气息包围,令她浑身僵硬。 天上一弯残月洒落一地清霜,她一贯微凉的指尖却在那只大手的包裹下染上暖意。 这一丝暖,令骆笙恍惚了一下,一时忘了反应。 男人那双清澈的眸子因为染上淡淡酒意,在这一刻变得波光潋滟。 他定定望着她,道:“我要是真的喝多了,会这样。” 才不会耍酒疯。 骆笙盯着那只大手,叹气。 所以这是真的喝多了…… 毫不犹豫把手抽回,骆笙面无表情道:“好了,我现在真的相信了,王爷回去吧。” 卫晗弯唇笑了:“那明日见。” 眼瞧着男人渐行渐远,骆笙默默转身进了酒肆。 大堂中,盛三郎几人正围着吃锅子。 热气腾腾的羊肉锅,鲜美入味的鱼头锅,在这秋末微冷的时节,吃进肚子里别提多舒坦了。 秀月看向骆笙:“姑娘。” 其他人听到,皆看过来。 “表妹,再来吃一点吗?” 骆笙笑笑:“我先前吃过肉馒头了,表哥你们吃。” 外边已是苍凉秋末,里面却因弥漫着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仿佛置身春日。 这样的反差,令骆笙无端生出几分茫然。 总觉得眼见的人,脚踩的地,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开阳王喝多了,莫非她也喝多了? 骆笙摇头失笑,往后院走去。 秀月把碗筷放下,擦擦手跟过去。 骆笙立在院中,盯着那株高大的柿子树出神。 就这么三两日过去,柿树的叶子更稀疏了,落了地的叶子没有及时扫去,任秋风卷着扑到少女素色的裙摆上。 “姑娘。” 骆笙回头,看着走到身边的秀月。 院中空荡荡,只有二人。 秀月轻声道:“您与开阳王——” 她本不该问,可在其他人争抢吃饭时,她却隔着窗子看到了那一对立在清冷月光下的璧人。 看得她莫名心疼。 那是郡主与平南王世子卫羌从没靠近过的距离。 “我们没什么。”骆笙神色冷淡下来。 “可是——” “没有可是。”骆笙看着秀月,一字字道,“他姓卫。” 他偏偏姓卫。 不过这样也好,能让她一直硬得起心肠。 倘若他不姓卫,倘若她一时犯了糊涂……走在那条九死一生的路上,不过是害人罢了。 一个家破人亡顶着别人皮囊苟活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想男女之情? 她连心动的资格都不该有。 垂眸盯着那只被握过的手,骆笙干涩的眼角有些发胀。 可是她,在指尖被温暖的那个瞬间,好像心动了一下。 绣鞋踩着干枯的落叶,骆笙自嘲牵了牵唇角。 原来总有很多事,会在意料之外。 而秀月在听到骆笙的回答后,也陷入了沉默。 郡主说,开阳王姓卫,却没说对他无意…… 她的郡主,终于有了心上人。 其实郡主对平南王世子卫羌的感情,一直是她们四人比较担心的。 那时朝花姐姐便说,郡主对平南王世子并无男女之情,不过是青梅竹马,听从父母之命罢了。 然而亦没有其他男子令郡主动心,能与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结为连理也算不错的选择。 知根知底…… 秀月现在想着这四个字,只觉是天大的笑话。 而郡主历经生死离奇之事,终于有人叩开她心扉,那个人却与卫羌一般姓卫。 秀月不知道骆笙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只知道她为郡主心疼。 她的郡主,心动比不动更苦,更难。 晚风里,传来少女淡漠的声音:“收拾一下,准备回府吧。” 几日一晃而过,随着秋狝队伍的回归,京城的茶馆酒楼因几则八卦而热闹起来。 第一个八卦,就是太子在北河狩猎的时候被野猪给拱了。 其实这则八卦在秋狝的队伍还没回京的时候就隐隐听到风声了,不过总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这不百官勋贵都回来了,不用担心纸上往来的安全问题,出上几个嘴巴不严的立刻就传开了。 太子啊,被野猪拱了,这……这有点让大周子民面上无光啊。 第二个八卦还是与太子有关:太子妃居然毁容了! 这个八卦一出,人们对太子被野猪拱的事莫名生出几分理解:许是因为太子妃的事,太子压力太大了。 涉及天家之事本不该乱传,可太子妃毁容这个消息太敏感,很快在一些人心中掀起一番涟漪。 一个毁容的女子根本不可能坐稳太子妃之位,这样的话,族中女孩岂不是有了出头的机会…… 还有一个八卦,说的是开阳王与骆姑娘。 据说有人亲眼看到二人以狩猎的名头约会呢。 这则八卦同样惊掉了许多人的下巴。 不是吧,开阳王居然会看上骆姑娘?难道被扯腰带还扯出感情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 要说开阳王看上骆姑娘厨娘的手艺,这倒有几分可信度,可骆姑娘养面首啊,开阳王怎么能看上骆姑娘本人呢! 三则八卦,最后一个肯定是假消息。 不过前两则八卦中的主角不好围观,去有间酒肆能看到开阳王呢。 一时间,有间酒肆客似云来,热闹非凡。 正文卷 第258章 非他不可 望着有间酒肆外打晃的人,蔻儿摇摇头:“这样下去不行的呀,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正经食客,很容易出乱子的。” 红豆听得翻白眼:“食客还分正经不正经吗?他们是想进来吃,没号呢。” 扫一眼大堂,红豆抿嘴。 加号是不可能的,每晚打发走大堂里这些人已经够不容易了。 想一想等酒客们都走了才能吃上香喷喷的饭菜,真以为店小二好当吗? 何况,开阳王越走越晚,越走越晚……就差留下跟他们一起吃了! 小丫鬟一肚子不满,忿忿扫了一眼坐在窗边的绯衣男子。 外头乱传的谣言她都听说哩,开阳王就不能少来两日吗? 呃,倒不是怕有损姑娘名声什么的,毕竟这个姑娘也没有,主要还是耽误他们这些忙乎一晚上的人吃饭。 留意卫晗的除了心怀不满的小丫鬟,还有安国公府的二姑娘朱含霜。 自从听到那个谣言,她便坐不住了,一连往这里跑了三日。 每一日都能看到开阳王出现在酒肆,每一日都能看到开阳王的目光追逐着一道身影。 甚至因为今日比开阳王来得早,亲眼瞧见他带了一篮子秋梨来。 朱含霜阴沉着脸,尽管想不通送秋梨的意思,可关键不在送什么,而在“送”这个举动。 原来谣言是真的…… 想到这一点,朱含霜一颗心就好似在滚开的油锅中煎熬,任眼前摆着什么样的美食都吃不下了。 骆笙步入大堂,坐在柜台边的老位子随意环视一眼,而后默默喝茶。 自从京中传开太子妃毁容与太子在北河围场被野猪拱了的八卦,再没见卫羌出现。 而对方不出现,就不利于她开展计划了。 专为卫羌加的佐料需要积少成多沉淀在体内,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这两则八卦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还有另一个八卦的某人,就不能少来几次么,她明显感觉到这几日生面孔多了不少。 思索着这些,骆笙暗瞪了卫晗一眼。 恰好临窗饮酒的男人看过来。 四目瞬间相对,而后骆笙若无其事移开了眼。 这一幕被朱含霜看在眼里,忍无可忍结账离开。 回到安国公府,天色已全黑。 门人提醒道:“二姑娘,夫人叫您回来后过去一趟。” 朱含霜去到安国公夫人屋中,屈膝行礼:“母亲叫女儿来有何事?” 坐在榻上的是个十分美貌的中年妇人,面对晚归的女儿,柔和的面庞透着严厉:“含霜,听说你一连几日都是在外头吃的?” 朱含霜抿唇点了点头。 “胡闹!”安国公夫人语气越发严厉,“如今礼教虽没有那么严苛,可你一个姑娘家接连几日天都黑了才回来,传扬出去还要不要名声了?” 朱含霜忍不住辩解:“去有间酒肆的女客不少,今日我还遇到了少卿府王家的两个姑娘……”“别人难道天天去?含霜,你对母亲说实话,你频频往那家酒肆跑是为了什么?” 朱含霜脸色变化不停,在安国公夫人的注视下终于心一横,跪了下来:“母亲,求您帮帮女儿吧。” “起来说话。” “不,您不答应帮女儿,女儿就不起来。” 安国公夫人眉头紧皱:“含霜,你到底有什么事?” 朱含霜跪在冰凉的地上抬起头,红着脸求道:“女儿心悦开阳王,想求母亲成全女儿的心意……” 安国公夫人彻底愣住了:“开阳王?” 朱含霜轻轻点头,面色越发红了。 在母亲面前亲口承认心悦一个男子,她也觉得难堪,可外面流传的那些话,还有这几日看到的那一幕幕,把她逼得实在没法子了。 倘若能求来一丝与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机会,难堪又算什么呢? “母亲,女儿心悦开阳王很久了,求您帮帮我吧。” 安国公夫人在最初的惊愕后,缓过神来:“不成!” “为何?” “开阳王深得皇上器重,又是皇族中人,将来的开阳王妃必然要皇上点头才成。”见女儿激动的样子,安国公夫人耐着性子解释。 “父亲不能去向皇上说吗?”朱含霜不甘心问。 她是安国公府的姑娘,若论出身,当王妃有何不可? 安国公夫人摇头:“因为我们是开国四公之一的安国公府。倘若皇上有让开阳王与安国公府结亲的意思,自然会对你父亲提起,倘若皇上无意,你父亲主动去说,除了惹皇上不快没有任何好处。” 朱含霜听得绝望,簌簌流泪:“皇上如何才会有这个意思?” 安国公夫人沉下脸来:“圣心岂可胡乱揣测!含霜,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以后要谨言慎行!” “可女儿真的心悦开阳王,除了他再不想嫁给旁人。” 见爱女为了一个男子如此不顾女儿家的脸面,安国公夫人面罩寒霜,冷冷问道:“你哭着喊着非开阳王不嫁,那么开阳王是否中意你?” 朱含霜被问得一滞。 见她被问住,安国公夫人再道:“据传开阳王对骆姑娘有意,以开阳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即便皇上有意安国公府,开阳王反对的话也难成。含霜,你打消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吧,母亲会仔细为你挑选一门好亲事的。” “我不要好亲事!”朱含霜喊了一声,掩面哭起来。 只有嫁给开阳王,对她来说才是好亲事。 安国公夫人彻底怒了:“总之从明日起,晚间不得随便出门!” “母亲——” 安国公夫人闭了眼:“你出去吧,我该礼佛了。” 朱含霜浑浑噩噩出了房门,被冷风一吹,恢复了清醒。 安国公夫人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一直在她耳畔回荡。 以开阳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即便皇上有意安国公府,开阳王反对的话也难成…… 那么反过来呢? 倘若开阳王愿意,皇上是不是就会乐见其成了? 朱含霜面前仿佛劈开一道光,把她从跪在母亲面前时的绝望黑暗中拉出来。 不过第一步,是要让那该死的传闻真正变成谣言,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开阳王对骆笙越发另眼相待。 () 搜狗 正文卷 第259章 心思 为流言所扰的还有卫羌。 太子妃毁容的消息确实是他授意传出去的,自然是为心中所谋做准备。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随着这则流言传开的还有他在北河围场被野猪袭击的事。 流言如何起来的难以追查,只知道父皇这几日脸色都不大好看。 永安帝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能瞧出面色不快,足以令卫羌忐忑。 更何况还有一则流言,居然说开阳王有意骆姑娘。 想到此处,卫羌便神色冰冷。 开阳王对骆姑娘另眼相待,他是看出来的,可是对骆姑娘有男女之情—— 卫羌反复回忆着卫晗与骆笙接触的细节,有些不确定。 然而无论如何不确定,这则流言传出都对他的图谋大大不利。 如果开阳王真对骆姑娘有意,流言无异是对二人的推波助澜。 卫羌心烦意乱,抬脚去了花园。 园中绿意褪去许多,已经可见初冬的影子。 行走在园中的宫婢早已脱下属于春夏的绿色衣裙,清一色换上紫褐夹衣。 朴素低调,却也让人观之沉闷。 迎面走来一行人,居中的少女由内侍引领着,模样瞧着与太子妃有几分相似,正是太子妃的胞妹乔二姑娘。 乔二姑娘是听了母亲的安排进宫宽慰太子妃的,此时偶遇卫羌,还未走近便急急矮下身去:“臣女见过殿下。” 乔二姑娘屈膝行礼的工夫,卫羌已经走到近前。 “起来吧。”男子低沉淡漠的声音从上方响起,透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乔二姑娘感到一丝压迫之余,莫名有些心悸。 她飞快抬眸看了卫羌一眼,直起身来:“谢殿下。” “来看你姐姐的?” “是。”乔二姑娘乖巧应着。 “去吧。”卫羌点点头,从乔二姑娘身侧走过。 乔二姑娘下意识追逐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一颗心忽上忽下。 “乔二姑娘,这边请。”内侍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 乔二姑娘猛地回神,随着内侍去了太子妃寝宫。 一踏进寝宫,沉闷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 当见到骨瘦如柴的太子妃时,乔二姑娘不由喊了出来:“姐姐,你怎么成了这样——” 太子妃把伺候的人打发出去,语气苍凉:“父亲他们还没想到办法请动神医吗?” 乔二姑娘有些不敢看太子妃的眼睛,艰难摇头:“还没有。” 太子妃眼中那点光亮一下子黯淡下去,语气越发冷淡:“既然这样,你就回去吧,等有了好消息再来见我。” “姐姐,母亲让我来陪陪你。” 太子妃苦笑:“陪与不陪有什么区别?我脸上疤痕一日不消,就见不得人。你回去告诉父亲、母亲,替我请动神医就是最大的帮助了,等将来我才能照顾好你与弟弟。” 乔二姑娘犹豫着没吭声。 “回去吧。” 乔二姑娘立着没动。 太子妃看她一眼。 “姐姐,我过来时遇到太子了。” 太子妃看着乔二姑娘的眼神陡然深沉。 乔二姑娘莫名有些心虚,竭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关切问道:“姐姐,太子今日来看你了吗?” 太子妃盯着乔二姑娘没说话。 乔二姑娘局促起来,嗫嚅道:“姐姐——” 太子妃忽然叹了口气:“二妹,你对太子动心了?” 乔二姑娘震惊望着太子妃,面色通红:“姐姐,我没有——” 太子妃眼底有悲凉、有怒火、有无奈,而这些都被浅淡的笑意遮掩:“二妹,你不必瞒着我。你从小就跟着我,要说了解,我恐怕比母亲还要了解你。” “姐姐,我真的没有这么想……”乔二姑娘不由低下头去。 太子妃笑笑:“你这么想也无妨。不过二妹你要知道,假如我的太子妃之位不保,你的心思只能付之东流。乔家出了一个太子妃,不可能再出第二个,除非等到将来……” 后面的话太子妃没有说,乔二姑娘一颗心却急促跳动起来。 她明白姐姐的意思,等将来太子成为皇上,充盈后宫,她作为皇后之妹想要服侍皇上就是姐姐一句话的事。 “回去吧,我等家里的好消息。” 等乔二姑娘一走,太子妃把自己关在屋中,一颗心冰凉。 她毁容的消息才传扬开,没想到亲妹妹这么快就动了心思。 不,或许二妹早就动了心,只是现在以为看到了机会情不自禁流露,才被她察觉出来。 连亲妹妹都如此,其他人呢? 恐怕都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吧? 太子妃抬手抚了抚左边脸颊。 原本光滑的肌肤变得凹凸不平,能瞬间点燃她心中的暴躁与愤恨。 她困在东宫,几乎无能为力,就看二妹听了她今日的话后该如何做了。 至于将来——呵呵,皇上身体还算硬朗,谁知太子什么时候能坐上那个位子? 即便太子登基后二妹尚未婚配,让她进宫又何妨?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恢复容貌。 太子妃放下手来,嘴角噙着冷笑。 她毁了容,而被太子当成心肝宝贝的玉选侍却没了命,真说起来她的运气还不算糟,只要能请动神医就能立刻改变眼下的局面。 此事,还是要仰仗娘家。 乔二姑娘出了宫,翻来覆去想着太子妃的一番话。 姐姐说得不错,倘若现在姐姐失去了太子妃的位子,乔家根本不可能再送一个姑娘进东宫。 即便父母愿意,天家也不会这么办。 谁让婉儿不是皇孙呢,如果是为了抚育皇太孙,倒是有这种可能。 这样一来,保住姐姐的太子妃之位才是对乔家最有利的。 只可惜父亲急白了头发,母亲急得寝食难安,也没有想出办法请动神医。 马车行在街上,乔二姑娘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 街上依然繁华热闹,没有因为哪一家的烦恼有任何变化。 马车若在前面拐弯,便走上青杏街了。 乔二姑娘盯着那个方向,眼睛一眨不眨。 骆笙开的有间酒肆就在那里。 明明只要骆笙肯帮忙,就能解除乔府的这场危机。 眼看马车快要行到岔路口,乔二姑娘下定了决心,吩咐道:“先不回府,去青杏街。” 正文卷 第260章 逼迫 青杏街沿街店铺鳞次栉比,酒楼茶舍不知凡几。 乔二姑娘选了一个能清楚瞧见有间酒肆大门的茶楼,坐在二楼临窗的位子一直盯着那里。 眼下还未到晌午,茶楼里人也不算多,一时还算清净。 一名穿青色比甲的丫鬟上了楼,来到乔二姑娘面前小声禀报道:“姑娘,婢子打探过了,骆姑娘每日都会来酒肆,不过上午过来的时候少,一般都要到傍晚。” “傍晚?”乔二姑娘捏着茶杯,咬了咬唇。 如果要等到傍晚,时间就有些久了。 丫鬟忙道:“也有晌午过后就来的时候。” “那就等。”乔二姑娘瞬间下了决心。 想一想要做的事,她内心未尝没有胆怯,可是为了姐姐只能豁出去了。 这就是一鼓作气的事,现在回府或许就没有勇气出来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极慢,令人生出度日如年的煎熬。 乔二姑娘从晌午等到日头西移,总算等到骆笙出现。 她霍然起身,匆匆下楼。 骆笙尚未走到酒肆门口,就听身后急急一声唤:“骆姑娘请留步。” 一时听不出是谁,骆笙转过身来。 乔二姑娘快步走到骆笙面前,匆匆行了个同辈礼:“骆姑娘,总算等到你了。” 骆笙不动声色问:“你是——” 乔二姑娘气个倒仰,忍着恼火道:“骆姑娘贵人事忙,忘了我随母亲上门相求的事了吗?” “呃,想起来了,原来是乔二姑娘。”骆笙恍然。 她记性当然没有这么差,在这个流言满天飞的节骨眼,乔二姑娘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 “眼下还未到酒肆开门的时间,乔二姑娘若是想吃酒,还要等一等。”骆笙客气解释一声,转身欲走。 “骆姑娘,我不是来吃酒的!”乔二姑娘声音扬起。 青杏街正到了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候,而吸引无数达官显贵前来的有间酒肆又是青杏街上一个独特存在,此刻两名美貌少女在酒肆门前似是起了争执,很快引得许多人驻足。 骆笙语气冷淡下来:“这里是酒肆,乔二姑娘既然不是来吃酒的,那我就不招待了。” 见骆笙抬脚要走,乔二姑娘情急之下去抓她衣袖。 一只手伸出,牢牢抓住乔二姑娘手腕。 红豆绷着一张脸,不悦道:“你这人,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对我们姑娘动手动脚呢?我们姑娘可不好女色!” 此话一出,笑声登时此起彼伏。 有间酒肆的东家养面首几乎无人不知,这也是许多人根本不相信开阳王对骆姑娘有意的原因。 什么男人忍得了这个啊。 一片笑声中,乔二姑娘脸涨得通红,心一横跪了下来:“骆姑娘,请你帮帮我姐姐吧!” 这一跪,场面陡然安静。 看热闹的人一时懵了。 瞧穿戴这也是位大家贵女,怎么说跪就跪下了? 看一眼面无表情的素衣少女,不少人倒抽口冷气:嘶——该不会是骆姑娘抢了人家姑娘的未婚夫吧? 乔二姑娘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当众下跪求人的屈辱几乎使眼泪瞬间落下:“骆姑娘,我姐姐毁了容实在太可怜了,请你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大发慈悲帮帮她吧……” 先前来求骆笙,还需要掩人耳目,如今却用不着了。 她甚至觉得姐姐毁容的消息传开了是好事,至少能光明正大来求骆笙帮忙。 倘若骆笙不愿,也能让世人看一看这个人的狠心肠。 骆笙皱眉看着跪在地上的乔二姑娘,略有些意外。 她确实没想到乔二姑娘这么能豁出去,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一名少女跪地乞求,一名少女一言不发,很快就使围观的人议论起来。 “什么情况啊?骆姑娘把紫衣姑娘的姐姐毁容了?” “别瞎猜,那位紫衣姑娘应该是乔府二姑娘,太子妃的妹妹。” 不少人登时想到了近日流言,议论声当即小了许多。 “原来太子妃毁容的事是真的。” “太子妃毁容,乔二姑娘为何来求骆姑娘帮忙?” “听说神医对骆姑娘另眼相看,乔二姑娘是请骆姑娘帮忙请神医吧?” 听到的人恍然。 而接下来乔二姑娘的话,也证实了众人的猜测。 “骆姑娘,你曾请动神医医治骆大都督,也曾请动神医出诊平南王府,可见神医对你青眼有加,求你帮帮我姐姐吧。” 眼见一个大家贵女跪在大街上哭得梨花带雨,看热闹的人不由升起怜悯之心。再看骆姑娘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心中天平更往另一方偏。 骆笙听着那些议论,微微一笑:“乔二姑娘是来求我帮忙的?” 听骆笙这么说,乔二姑娘以为她扛不住众人议论态度软化,当即心头一喜,扬声道:“正是!” 骆笙陡然冷下脸:“我怎么看不出乔二姑娘是诚心来求我帮忙的?求人帮忙,不该是递上拜帖,等所求之人方便招待时带着礼物上门好好说道么?乔二姑娘可倒好,当街这么一跪一哭,这分明是要借着世人舆论逼我就范,哪是求人帮忙呢?” 此话一出,议论声顿时一止。 骆笙环视众人,毫不客气问道:“试问各位,若是遇到这样来求帮忙的人,心情如何?” 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不由沉默了。 求帮忙就求帮忙,要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一跪——惹不起,惹不起。 众人看着乔二姑娘的眼神登时变了。 乔二姑娘心里一慌,忙道:“先前家慈带我上门求过骆姑娘,骆姑娘却不愿帮忙。今日见到长姐那般模样,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厚颜再次来求骆姑娘,谁让神医唯独对骆姑娘另眼相待呢……” 这话可谓字字诛心,哪怕骆笙不答应帮忙,也把神医对她的青睐宣扬开来,以后求医不得的人自然会想到来求她帮忙。 拒绝一个,拒绝两个,久而久之就把人都得罪了。 骆笙冷笑:“乔二姑娘也说了,先前令慈带你来请我帮忙被拒绝了。你既然清楚我的态度,现在又如此作态,莫非贵府的作风就是强人所难?” 乔二姑娘哑口无言之时,骆笙淡淡道:“乔二姑娘不妨回头瞧一瞧。” 正文卷 第261章 运气 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纷纷回头,动作整齐迅速。 一名白须白发却精神矍铄的老者立在路对面,面无表情望着这边。 面无表情的李神医内心是不满的。 哪里来的捣乱的,害得今日送饭都晚了,让他不得不出来看看情况。 人群里,有人惊呼一声:“神医!” 这一声喊,登时引起一阵骚动。 神医之名在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真正见过神医的人却不多。 天啊,今日真是走了大运,居然看到神医了! 激动之余,却无人敢冲过去。 开玩笑,神医有先皇御赐金牌护体,又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活神仙,谁敢惊扰? 李神医负手走过来。 随着李神医走近,看热闹的人自觉让开一条路。 李神医看到了骆笙,也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乔二姑娘。 乔二姑娘扭着头,望着走来的老者一时忘了反应。 她只知道父母多次去请神医都被拒绝,却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活神仙。 这就是神医么? 骆笙屈膝冲李神医打了一声招呼。 李神医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乔二姑娘,问骆笙:“小姑娘,莫不是今日酒肆早早满座,找你讨号的?” 乔二姑娘陡然涨红了脸,浑身气得颤抖。 她以为跪在骆笙面前求帮忙已经是把脸面豁出去了,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羞愤欲绝。 什么叫讨号的?这不等于说她讨饭! 看热闹的人听了神医这话,不由哄笑起来。 骆笙微笑:“神医误会了,乔二姑娘不是来找我讨号的,而是来找您求医。” 李神医拧眉:“找老夫求医,为何跪你?” 骆笙无奈摇头:“我也很是困惑。被乔二姑娘这么一跪,让我险些生出错觉,以为能替您做主呢。” 冷哼声顿时响起,李神医板着脸道:“老夫如何行事,轮不到任何人做主。” 骆笙冲乔二姑娘笑笑:“乔二姑娘,你听到了吧?你想替姐求医,神医就站在你面前,可莫要为难我一个不相干的人了。” “你——”乔二姑娘张张嘴,只觉对方嘴角笑意满是讽刺。 看热闹的人终于有琢磨过来的,嘀咕道:“乔二姑娘是不是有些奇怪啊,神医都站在面前了还不求,跪骆姑娘干什么?” “我看是自知请不动神医,就缠上骆姑娘了呗。” “这就有些没道理了,哪有强逼着人帮忙的——” 乔二姑娘听着这些议论转了口风,情知不能再僵持下去,转身扑跪在李神医面前哭求道:“求神医帮帮我姐姐吧!” 李神医皱眉。 平时这个时候他都吃上有间酒肆送来的饭菜了,最烦别人耽误他吃饭。 “小姑娘,你可知道老夫的规矩?” 乔二姑娘怔怔点头。 神医定下的求诊规矩,她当然知道。 若不是规矩那般严苛,父母又怎么会屡屡受挫。 李神医神情越发严肃:“既然知道,就按着规矩来,跪老夫还是跪别人都没有用。老夫定的规矩连自己都不不会打破,难不成还会因为骆姑娘或其他人破例?” “可是骆姑娘——”乔二姑娘心头涌起强烈不甘。 李神医雪白的眉毛拧得更深:“你这小姑娘怎么总提别人?骆姑娘请动老夫当然也是按着规矩来的,难不成以为她是老夫的重重孙女?” 他可从未娶妻生子,这个名声不能背。 乔二姑娘眼睛一亮,急声道:“晚辈就是求骆姑娘告诉我她送了什么入了神医青眼。” 骆笙轻笑:“我若是不说,是不是就成了冷血无情,见死不救?” 乔二姑娘眼泪簌簌而落:“骆姑娘,请你帮帮我吧。无论多么珍惜之物,只要你说出来,乔府自会想办法去找,即便弄不来也怨不得任何人,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骆笙居高临下看着跪地求情的少女,几乎要抚掌。 不得不说,像乔二姑娘这么豁出去的贵女委实不多。 一句举手之劳,这是赖定她了。 本来照着骆姑娘的本性,一脚踢飞了清净,不过她毕竟不是随心所欲的骆姑娘了。 趁着乔二姑娘大庭广众之下闹开,甩下能请动神医的包袱也好,省得以后打这个主意的人源源不绝。 “举手之劳……”骆笙一字字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微扬,“你不是我,凭什么觉得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乔二姑娘,你这种求人的方式我不认可,不过你跪在这里确实耽误我的酒肆开门,那告诉你也无妨。” 听骆笙如此说,众人不由竖起了耳朵。 骆姑娘要说出能请动神医的缘由了吗?还真是大收获啊。 不过神医看起来很平静啊。 “我能请动神医很简单,只是把无意中得来的神医多年前配制出的药丸送回而已。” 就这样? 众人第一反应是不信,齐齐去看李神医。 李神医平静颔首:“老夫对何物感兴趣本就随心,见到多年前配制出的药丸觉得亲切,就收下了。” 众人:“……” 说真的,神医这样有点任性,这要不是神医早就打一顿了。 “小姑娘运气不错。”李神医递给骆笙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便走。 再不赶紧送酒菜来,他可就不配合了。 他现在有些怀疑这丫头是故意晚送,让他出来解围的! 众人目光追逐着李神医进了路对面的一间医馆,收回视线继续看热闹。 骆笙弯唇笑笑:“地上凉,乔二姑娘还是赶紧回府准备神医感兴趣之物吧,祝你也像我这般好运。” 乔二姑娘心知再待下去无用,以手撑地准备起身,却腿一软跌坐回地上。 跪太久,腿麻了。 红豆呸了一声:“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我们姑娘都说清楚了还赖着不走,莫不是想让我们姑娘管饭?” 乔二姑娘一张脸红红白白,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陪着乔二姑娘进宫的两个丫鬟挤过来,扶着乔二姑娘匆匆走了。 见没了热闹可看,人群很快散了,一个说法迅速传开:原来骆姑娘请动神医不是靠实力,而是凭运气。 啧,凭运气更难得啊,以后再遇到难事要去有间酒肆吃一顿,说不定能沾沾运气呢。 正文卷 第262章 散学 乔府里,气氛一片凝重。 乔寺卿阴沉着脸喝茶,听乔夫人训斥次女。 “二娘,你是魔怔了么,一个大家贵女竟然跑到大街上下跪求人!” 乔二姑娘跪在父母面前,才承受过的屈辱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娘,女儿今日进宫见到姐姐,发现姐姐瘦成了一把骨头,女儿实在心疼姐姐才这么做的……” “你这样太冲动了,简直把乔府的脸面都丢尽了,更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乔夫人听了女儿的话虽有些心疼,更多的还是气怒。 “娘,别人不是傻子,谁不清楚姐姐毁容是确有其事,不然有些府上为何蠢蠢欲动?” 乔夫人一愣:“二娘,这些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太子妃毁容的消息传出来确实让一些人动了心思,但这些事他们不会对二娘一个小姑娘讲。 乔二姑娘低着头,老实承认:“那日女儿来找您,无意间听您和父亲谈到的。” “你这个丫头!”乔夫人气得一拍桌子。 乔二姑娘抬着头,满脸泪痕:“娘,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惜跪地求人,全是为了姐姐呀。姐姐的脸只有神医能治好,可您与父亲又没办法请动神医,女儿就想着豁出脸面试一试,即便不成也值了……” 乔夫人还待再骂,乔寺卿放下茶杯叹了口气:“罢了,二娘这样虽然冲动,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把乔二姑娘与太子妃姐妹情深的消息传一传,最多落个小姑娘冲动率真的名声,等时间一久也就淡了。” “可是以后二娘谈婚论嫁,冲动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乔寺卿冷笑:“元娘若能恢复容貌,坐稳太子妃的位子,等将来谁还会在意这么一点瑕疵?要是元娘坐不稳太子妃的位子,二娘有再好的名声有何用?” 乔夫人沉默了。 乔寺卿看着乔二姑娘:“二娘,你起来吧,切记以后不许如此冲动。” 乔二姑娘起身,含泪点头:“女儿记下了。” “那骆姑娘所说的——”乔夫人想想女儿从骆姑娘那里问出来的话,就觉得不靠谱。 乔寺卿苦笑:“无论骆姑娘说的话有几分真,总得试一试,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想把死马当活马医的可不止乔寺卿一人,然而人们很快发现想找到神医以前研制的药丸太难了。 这也不奇怪,要请神医的病人差不多都是一脚迈进鬼门关的,有了救命灵药谁不赶紧吃了。 人们苦寻无果,最后只能再次感叹:骆姑娘可真是好运气啊。 消息传到卫羌耳中,卫羌沉着脸出现在太子妃面前。 太子妃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卫羌了,听宫婢禀报太子来了,心中难免掀起几分波澜。 “太子妃,你可真有个好妹妹!” 太子妃心中那点波澜一下子凝固成一潭死水,垂眸屈了屈膝:“不知道二妹做了什么,惹殿下如此生气?” 那日二妹离开,她一直盼着有好消息传来,却迟迟没有信儿递进来。 “太子妃不知道么?那我就告诉你。” 听卫羌讲完,太子妃脸色发白:“二妹竟然这么做了?” 二妹还真是没令她失望呢,只可惜闹成这样,依然没请动神医。 太子妃忽觉一阵绝望。 她的脸难道永远不能恢复了? 而今满京城都知晓她毁容的事,父皇还能容忍多久? 见太子妃泪流满面,卫羌厌恶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怜悯,冷冷道:“罢了,你以后记得约束好娘家人。” 走出太子妃寝宫,卫羌心情并不轻松。 太子妃毁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父皇却不见任何反应。 他这位心思深沉的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倘若他是父皇的亲骨肉,恐怕父皇早就发话另选太子妃了吧? 卫羌心事重重往前走,被窦仁喊住:“殿下,您是不是走错路了?” 卫羌脚步一顿,回过神来才发现去的是玉阆斋那条路。 玉阆斋,是朝花的住处。 意识到这一点,卫羌脸色越发难看。 这么多年来,他每当心情烦闷就会去朝花那里放松,而今,那个能令他放松的地方不在了。 他不由看向某个方向。 那是宫外,青杏街的方向。 青杏街热闹依旧,特别是到了晚市,更是人流如织。 络腮胡子如往日一样的时间离开酒肆,前往学堂去接小七散学。 天还没有全黑,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看起来绚丽又庄重。 每当这个时候,络腮胡子的心情就是雀跃的,走在去学堂的路上忍不住哼小曲。 那些文雅的曲子他不会,哼的是十八摸。 络腮胡子一边哼,一边心酸:要不还是得上学堂呢,像他这样大字不识几个的,想表达个愉悦心情都只能哼个十八摸。 没办法,实在不会别的,吃了没有学问的亏呀。 小七那傻小子运气多好,找到了亲姑姑从此管吃管住不说,还能读书习武。 决定了,今日先生再说小七上课打盹儿,把那小子揍一顿再说,也好平复一下他这酸溜溜的心情。 络腮胡子站在学堂外等了好一会儿,眼见着一个个学生离去,也不见小七的影子。 “你是不是在等小七?”终于有一名学生停下来问。 考虑到小七基础差,又是作为酒肆厨娘侄子的身份,送小七上的私塾是个秀才办的,来读的大多是家境稍稍宽裕的寻常人家。 也因此,小七并没有遇到什么被轻视、孤立的糟心事。 络腮胡子冲学生露出个自以为友善的笑:“是啊,你看到我家小七了吗?” 学生不由后退一步,心道小七这个伯伯笑起来有点凶。 “小七早就走了啊。” “什么,小七走了?”络腮胡子顿时收起笑容,看起来更凶了。 学生忍着胆怯道:“小七闹肚子了,先生就允许他提前下学了。” “提前走了多久?” 学生想了想道:“有半个多时辰了吧。” 络腮胡子皱眉,小声嘀咕道:“这个臭小子,莫不是跑到哪里去玩了?” 不应该,闹肚子在外头玩,有风险啊。 向学生道了谢,络腮胡子匆匆返回酒肆。 正文卷 第263章 找人 络腮胡子脚步匆匆赶回酒肆,从后门走了进去。 壮汉正守在井边刷碗。 “哥哥,小七回来了吗?” 壮汉头也没抬,刷着碗道:“没回来啊,你不是去接小七么?” “没接到人,遇到个学生说小七闹肚子,提前走了。” 壮汉把碗放下,抬起头来:“是不是溜到哪儿玩去了?” “有可能。这个混小子,等回来非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壮汉呵呵一笑:“小七这个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说他两句就是了。你想想咱们这么大的时候,还不是满山跑。” 络腮胡子皱着眉点点头。 二人一时并没多想。 毕竟这么多年都活得糙,穷苦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放养的。在络腮胡子看来,小七能吃饱穿暖上学堂,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小七找到了一个好姑姑啊! 好姑姑? 络腮胡子猛然反应过来,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呢,小七现在是有姑姑的人了,小七没按时回来,我得去和姑姑说一声。” 壮汉连连点头:“对,是要和姑姑说一声,免得姑姑担心。” “那哥哥你忙着。”络腮胡子撂下这话,快步走进厨房。 正是酒肆上客的时候,作为唯一的厨娘,秀月自然忙忙碌碌。 络腮胡子站在宽敞的厨房里,巴巴看着秀月利落挤出一个个鱼丸下锅。 挤出的鱼丸大小一致,如一颗颗龙眼。 络腮胡子一时把小七抛到了脑后,指着台上问道:“姑姑,不是有这么多了,怎么还做啊?” 台上摆着几个深盘,每个盘中都是圆滚滚的小巧鱼丸,看起来刚刚捞起不久还透着热气,只是几个盘中的鱼丸颜色有些微差别。 秀姑专注着手上动作,笑着解释道:“喜欢吃鱼丸锅子的食客多,今日做了几种不同的鱼丸,有鳗鱼肉、黄鱼肉、鲫鱼肉……” 络腮胡子单单听着,就不由流出了口水。 一个鱼丸锅子这么多讲究,有这么一个姑姑实在太幸福了。 “大郎,你进来干什么?怎么不见小七?”秀月把浮上来的鱼丸用笊篱捞出,倒入早准备好的枣红色空盘,这才擦擦手看向络腮胡子。 “啊,对了,我进来就是跟姑姑说一声,小七没回来。” 秀月一愣,嘴角笑意陡然收起:“怎么没回来?” 听络腮胡子讲完,秀月神色就更凝重了:“我去和姑娘说一声,叫几个人出去找一找。” 络腮胡子被秀月的严肃给吓住了:“不用吧,姑姑,小孩子贪玩,等肚子饿了就回来了。” 怎么还这么兴师动众呢? 秀月却不是这么想的。 虽然已经查出小七并非小王爷,可小七的身世终究与镇南王府脱不开关系,对突然没有按时回来不能大意了。 “已经到饭点了,酒肆的饭菜这么好吃,小七舍得不回来?”秀月问了络腮胡子一句。 络腮胡子忽然有些慌。 姑姑说得有道理啊,有这么好吃的饭菜,谁舍得在外头玩泥巴啊。 糟了,小七该不会被拐了吧? 恰好这时红豆进来端菜,秀月忙道:“红豆,麻烦你请姑娘过来一下。” 不多时骆笙走进厨房。 “怎么了?” “大郎今日没有接到小七。” 骆笙立刻看向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忙把情况讲了一遍。 “杜大,你和陆五沿路去找一找。一旦有小七的消息,其中一人立刻来报信。” 见络腮胡子与壮汉从后门出去,秀月颇为不安:“姑娘,小七万一不是贪玩而是遇到了什么事,杜大他们两个恐怕不够……” “你安心掌勺,我再叫几个人悄悄去找。” 有间酒肆聚集了达官显贵,而小七在这些人面前越没有存在感越好,兴师动众去找人不合适。 骆笙从后门离开酒肆,走在街上。 此时夕阳已经落下,弯月挂上树梢头。 整条青杏街是热闹的,每个店铺檐下的红灯笼都亮着,橘光交织照亮干净的青石板路。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有,在街上形成一个个昏暗角落,很难引起人注意。 骆笙在离有间酒肆不远处的昏暗一角停下。 一名年轻人因为她的出现面露错愕。 “过来。”骆笙淡淡道。 年轻人迟疑了一瞬,走到骆笙面前,皱眉道:“小娘子,我们不认识吧,叫我有事儿?” “你是我父亲的人吧?” 年轻人险些跳起来,竭力摆出疑惑的模样:“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骆笙转身:“那我去问问我父亲好了。” “姑娘留步!”年轻人彻底装不下去了,三两步转到骆笙面前抱拳行礼,承认了身份。 骆笙没有废话,吩咐道:“酒肆厨娘的侄儿小七不见了,叫上你们的人去找一找,有消息给我回话。” “是!”年轻人应一声,直到把平日负责暗暗保护酒肆的同伴召集到一起,还想不通是如何被骆姑娘发现的。 骆笙回到酒肆大堂,默默等待。 等人的过程总是难熬的,摆在面前的茶水不知不觉续了一杯又一杯。 卫晗看着这一切,暗暗皱眉。 骆姑娘似乎有心事。 不,应该说骆姑娘一直有心事,而今日的异常说明她遇到了不在意料之内的新状况。 卫晗是个很简单的人,想不出来,那便去问。 骆笙垂眸喝茶,上方光线突然一暗。 她不觉抬头,便看到那张熟悉的俊颜。 “王爷有事?” 卫晗发现他站着把光线给挡住了,余光一扫,把不远处一个凳子挪过来坐下。 刚刚招呼完客人的女掌柜正往回走,见状呆了呆。 那是她的凳子! 堂堂王爷,怎么抢掌柜的凳子坐呢。 女掌柜摇摇头,躲到柜台另一端翻开了账本。 她记得开阳王预付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该交钱了…… 卫晗坐下来,十分满意这个高度,放轻声音问道:“骆姑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骆笙端着茶杯,平静看着他。 如果不是没让石焱去找人,她都怀疑石焱告密了。 卫晗显然没有被骆笙的沉默打败,轻声道:“我可以帮忙的。” 正文卷 第264章 我陪你去 见骆笙依然没吭声,卫晗再道:“不用欠我人情。” 骆姑娘似乎什么事都喜欢与他算得清清楚楚。 这种感觉,令他不太愉快。 骆笙正心烦,听卫晗这么说,却险些笑了。 如开阳王说话这般实在的人,委实不多见。 也不知他在别人面前也是这样么? 骆笙迟疑一瞬,低声道:“杜大今日去学堂接小七,没有接到人,目前不知道小七是贪玩去了哪里,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如小七这样的半大少年,贪玩是天性,没有接到人这件事可大可小。 而关系到一个人的安全,多一个人出力总是好的,为此欠下人情也值得。 “杜大与陆五已经出去找了,还有几个锦麟卫也去了。” 卫晗轻轻扬了扬眉梢,心道原来骆姑娘早就发现了酒肆四周的锦麟卫。 那些躲在暗处负责保护有间酒肆的锦麟卫是平南王遇刺之后出现的,他以为骆姑娘没有察觉。 卫晗弯了弯唇。 是他想当然了,骆姑娘既然早就察觉假装成食客来偷偷打包饭菜的锦麟卫,发现隐在四周保护酒肆的锦麟卫有何奇怪。 “那我也派些人找找看。” “多谢王爷了。” 这声“谢”令卫晗不自觉拧眉,却没有说什么,扬声喊道:“石焱——” 石焱放下盘子跑过来:“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出去跟石燚说一声,让他领一队人去找小七。” “是。”石焱虽然震惊小七的失踪,这种时候却相当沉得住气,不动声色从后门离开了酒肆。 “四弟。”走到一棵大树前,石焱拍了拍树干。 一名年轻人动作轻盈从树上跳下,样貌与石焱一模一样,正是他的孪生兄弟石燚。 “主子让你领一队人去找小七。” 石焱交代完往回走,随着走近酒肆,食物的香气阵阵袭来。 小侍卫不由叹了口气。 比起当店小二的他,每晚只能蹲在树上的四弟还真是有些可怜啊。 不过没办法,主子慧眼识英才,看出来他比四弟更适合当店小二和养鹅。 “你是有间酒肆的伙计吗?”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传来。 石焱脚下一顿,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远处站着个十来岁大的乞儿,脸上脏兮兮瞧不清模样,眼神却很灵活。 石焱低头瞧瞧搭在肩头的雪白汗巾,点点头:“对,我是有间酒肆的店小二。” 这小乞儿一看就不是青杏街上的。 小乞儿一听石焱承认了身份,忙跑过来把一封信塞进他手里,匆匆道:“这封信是给你们酒肆厨娘的。” 撂下这话,小乞儿拔腿就跑。 一股大力传来,把小乞儿拉回石焱面前。 “跑什么,随我回酒肆吧。” 放在平时跑就跑了,可眼下小七失踪了,突然来个送信儿的居然还想跑,太不把他这个店小二当回事了。 石焱一手把小乞儿夹在腋下,熟练捂着小乞儿的嘴以防发出声音,快步从后门进了酒肆。 来到后院,石焱松开手,凉凉警告道:“别喊,惊动了来吃酒的客人,我拿斧子劈了你。” 小乞儿正准备放开喉咙呼救,听到这话猛然捂住了嘴巴,小身板抖个不停。 这是什么店小二啊,怎么能拿斧子劈人呢? 石焱扫了一眼信封,上面果然写着“有间酒肆厨娘亲启”几个字。 恰好秀月走出厨房透气,石焱忙道:“秀姑,你的信。” 秀月走过来,一脸疑惑:“我的信?” “是啊,这小乞儿送来的,指明要交给你。”石焱递过信,把小乞儿拎到面前,“站好,动就打死你。” 小乞儿只剩下瑟瑟发抖。 秀月已经看完了信,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了?”石焱问。 秀月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麻烦你把姑娘叫来。” 石焱点点头,看一眼小乞儿,面无表情举起手。 保险起见,还是打昏了吧。 恰在这时红豆走过来,见到小乞儿不由咦了一声:“院子里怎么多了个小乞儿?” 石焱放下手:“红豆,秀姑有事找姑娘。” 红豆皱眉看了秀月一眼,扭身走了。 今晚是秀姑第二次找姑娘了。 红豆进来大堂走到骆笙身边,小声道:“姑娘,秀姑又找你呢。” 骆笙站起身来,低声交代道:“大堂这里你与蔻儿招呼好了。” “姑娘放心。” 骆笙向后边走去。 卫晗想了想,放下酒杯跟上。 红豆本来想拦,想到这位王爷跑到后院净手不是一两次了,于是作罢。 骆笙随着秀月去了厨房,留下石焱看着送信的小乞儿。 一进厨房,秀月忙把信呈给骆笙。 骆笙迅速把信扫完。 信上写明一个地点,交代只许秀月一人悄悄过去,不然她的侄子会有性命之忧。 “姑娘,小七真的被人掳走了。”秀月一颗心紧紧揪着。 相处这么久,她早已把那个黑脸少年当成了亲侄子。 骆笙把信再看一遍,蹙眉道:“秀姑,小七失踪这件事,是奔着你来的。” “我?”秀月吃了一惊,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该不会是在南阳时——” 三月初三那晚她潜入镇南王府废宅烧纸钱,被人跟踪袭击,说明已经有人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应该与那些事无关。”骆笙很快否定了秀月的猜测。 跟踪秀月的是开阳王,她阻止开阳王袭击秀月时,秀月顾着逃跑没有认出来。 开阳王如果会劫持小七,那就解释不通她袭击平南王时为何冷眼旁观。 “信上指明要有间酒肆的厨子去那里,可见这件事针对的是你厨娘的身份。”骆笙分析着,神色冷然,“而你厨娘的身份脱不开酒肆,所以归根到底,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 这种情况反而令她放心了些,至少不是因为小七或骆辰的身份暴露而引来的麻烦。 “姑娘,那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自然要去那里看一看。” 骆笙走出厨房,就见卫晗站在院中。 未等她说话,卫晗便开了口:“问过了,有人给了这乞儿跑腿钱让他来送信。信上是不是提了见面的地方?” 骆笙颔首。 “我陪你去。” 正文卷 第265章 河上 信上约见的地点是金水河。 京城入夜有两大热闹之处,一是酒肆云集的青杏街,一是笙歌彻夜的金水河。 金水河上画舫无数,脂粉香浓,是不知多少男子流连忘返的温柔乡,龙蛇混杂不消多言。 掳走小七的人把见面地点定在那里,算是有几分聪明。 一名妇人局促立在岸边,四处张望。 妇人头发花白,应该有些年纪了,因为毁了容几乎看不清本来模样。 来往之人并没有多看妇人一眼。 金水河这种地方一掷千金的豪客多,来谋生计的穷苦人更多,如妇人这样一看就是来讨生活的再常见不过。 妇人随手召来一条小船,任由小船漫无目的在宽阔的河面上游荡。 这便是对方的狡诈之处。 定下了金水河作为见面地点,却要求秀月坐上船随意在河上飘,河面上的每一条船都可能是对方藏匿之处。 而金水河上大大小小的画舫游船数百只,想要确认是哪一条船根本不可能,只能被动等待对方主动靠近。 “大娘要去哪里?” 搭载妇人的是一条不大的敞篷船,撑船的是个头戴蓑笠的年轻人,见妇人一直不说去处,忍不住问道。 “就……就先透口气……”妇人忍着紧张道,下意识环望四周。 撑船人笑了:“大娘莫不是寻人吧?” 妇人犹豫着点点头,不吭声了。 撑船人不再多问,缓缓摇动竹篙。 一条专卖宵夜的小船靠近,撑船的老汉笑呵呵问:“小哥儿吃鳝鱼包子吗?” 撑船的年轻人摆摆手,示意不吃。 老汉也不恼,撑着船不紧不慢离开。 很快又有一条船靠近,船上妇人描眉抹粉,对着这边喊了一嗓子:“要不要买点皂儿糕呀,还有小螺酥,都是新鲜现做的哩。” 撑船的年轻人再次摆摆手。 “呸,穷鬼。”妇人啐了一口,撑着船向不远处的画舫去了。 撑船的年轻人忍不住问:“大娘到底去哪里啊?” “就在河上随意瞧瞧,我会给钱的……”妇人声音透着几分不安,竭力摆出镇定的模样。 一条船缓缓靠过来。 “上来。” 听到这声音,妇人猛地看向靠近的船。 撑船的人如大多数船夫一样戴着斗笠遮挡住眉眼,看不清模样。 听声音,是个中年男子。 妇人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塞给撑船的年轻人几个铜板。 两条船相隔不过二尺。 妇人低着头抬脚跨过,上了靠过来的这条船。 撑船的年轻人似是有些疑惑,一时没有离去。 那人冷冷道:“这是我婆娘,我来接她,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撑船的年轻人一听,忙摇着竹篙离远了。 妇人立在船头,紧张问道:“小七呢?” 这是一条无篷船,明显可以看到船上没有第三个人在。 小七显然不在这里。 “不要吵。”中年男子撑着船快速往前,看起来很轻松。 金水河十分宽阔,无数游船画舫的灯火使整条河璀璨如昼,美不胜收。 而有光就有影,何况本来就是夜色笼罩之时。 再往前就是一小片芦苇荡。 洁白的芦花,金色的枝干,给波澜壮阔的金水河平添了另一种风情。 夜里来这边的船只不多。 随着黑暗笼罩过来,中年男子停下了撑船的动作,无声看向妇人。 “你是有间酒肆的厨娘?” 男人的声音平缓低沉,在这夜色朦胧的芦苇荡旁,莫名有些阴森。 妇人点点头:“我是。小七呢?你把小七藏哪里去了?” 中年男子忽然往前走了两步。 不大的小船因为他突然的动作而晃了晃,晃得人心惊肉跳。 “我按着信上的交代一个人来了,你快把小七交出来!”妇人看着靠近的中年男子神色惶急,“你是不是要钱?你要多少我都给,只要你把小七放了——” 中年男子头戴的斗笠遮挡住了他的眉眼,从妇人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微微勾起的唇。 凉薄又无情。 “小七在哪里——”中年男子忽然举起竹篙,狠狠向妇人头顶抽去,“你就不用知道了。” 迅速被挥动的竹篙划破夜空,带着劲风袭来。 妇人就立在船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一动不动。 砰地一声响,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金水河上丝竹声、嬉笑声、叫卖声不绝于耳,这声惨叫很快就淹没其中,没有激起丝毫波澜。 船身晃了晃,跳上来一个人。 中年男子跪坐着,一手捂着生疼的手臂,惊愕望着来人。 竟是撑船的年轻人。 带着斗笠的年轻人一步步走近,刚刚用来抽打中年男子的竹篙被他轻巧拎在手中。 船头一寸寸没入水中。 妇人快步走向船尾处,失衡的船才一点点恢复。 “吓到了么?”年轻人开了口,声音温和沉稳,与先前截然不同。 妇人摇摇头,自然而然站到了年轻人身后。 二人一同看向跌坐在船上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的斗笠掉了,露出了真面容。 是个极普通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眼神却相当锐利。 本来准备用竹篙杀害妇人顺便推入河中毁尸灭迹的中年男子望着年轻人与妇人,明白中了圈套,挣扎着往水里跳。 此时水面还泛着涟漪,是中年男子突然受到袭击后失手落入水中的竹篙引起的。 一支冰冷的竹篙抵在了他脖颈处。 “再乱动,便要你的命。”年轻人冷冷道。 这话仿佛提醒了中年男子。 在他面色微变的同时,一枚石子飞射而来。 中年男子张嘴吐出一口血,伴随着吐出来的还有一颗牙齿。 年轻人走过来,以帕子垫着把沾了血的牙齿捡起,就着船上的油灯看了看。 他声音依然平静,说出的话却令人吃惊:“牙齿里藏了毒,你是死士?” 中年男子望着近在迟尺却因斗笠遮挡而看不清面容的年轻人,仿佛见到了厉鬼。 不,这个年轻人就是厉鬼。 趁他准备杀害妇人时袭击他不算什么,可刚刚他准备咬破毒牙自尽,那枚飞来的石子却刚好把藏毒的牙齿打落。 这是人可以做到的么? 正文卷 第266章 疑惑 年轻人旋即皱了眉,喃喃道:“这个年纪的死士,是不是有些大了?” 二十到三十岁之间是一个男人的体力巅峰期,再往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一般来说,死士处在这个年龄段的最多。 年纪大的很少见,毕竟一般熬不到那时候就死了。 处于震惊中的中年男子听到年轻人的喃喃自语,表情不由扭曲。 他这是被嫌弃了? 而妇人也不由牵了牵唇角,忽然觉得对身前男人的了解还不够。 开阳王真的不是故意埋汰这个人么? 撑船的年轻人正是卫晗,而妇人则是骆笙伪装。 清阳郡主的四大婢女之一朝花是易容高手,当初骆笙也跟着教朝花的师父学了皮毛。 只能说很多技艺都讲究天赋,易容更是如此。 骆笙在这方面没有多少天赋,说学到皮毛,那是真的只有皮毛。 不过用来伪装成秀月,足够了。 秀月因为毁容本就掩住了本来面貌,加之鲜少在人前露面,只要有个大概样子就能糊弄过去。 人们记住的只是有间酒肆有个毁了容的厨娘,至于厨娘真正长什么样子,又有谁在乎呢? 穿着秀月常穿的衣裳,绾着秀月常绾的发式,脸上再有成片的疤痕乌青遮掩,那就是有间酒肆的厨娘秀姑。 这也是骆笙代替秀月来金水河的底气。 至于开阳王—— 骆笙深深看了挡在面前的男人一眼。 男人宽肩窄腰,刚刚褪去少年单薄的后背虽还不够宽阔厚实,却足以令人心安。 同意让卫晗陪着,是骆笙慎重考虑过的。 对方在信上明确指出只允许秀月一个人前来,约见的地点还是金水河上,这就堵住了光明正大浩浩荡荡带人过来的可能。 最不容易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形,便是选一名同伴伪装成船夫,载着“秀月”前来。 而考虑到身手,骆笙自然没有必要拒绝自告奋勇的开阳王。 这可是令北齐人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罗,是她能选择的人中最能保障安全的一个。 卫晗蹲下来,伸手捏住中年男子的下颏仔细检查过,淡淡道:“只有一颗毒牙。” 中年男子:“……”为什么又听出了被歧视的感觉? 卫晗倒没有歧视人的意思,只是在北地边境与齐人打交道数年,细作、死士层出不穷,什么花招都见识过,习惯了谨慎一点。 不过只有一颗毒牙,年龄又偏大,这名死士确实不是那么合格。 “说说吧,小七在哪儿?”卫晗心知这是骆笙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并没有问其他。 中年男子紧紧闭上了嘴巴。 “不说?”卫晗拧眉。 中年男子看他一眼,擦了擦嘴角血迹:“死了。” 骆笙陡然变了脸色:“你再说一遍。” 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温暖而干燥。 男人的声音在这秋末的凉凉夜色中更暖:“别急,他胡说的。” 中年男子神色越发僵硬。 卫晗语气笃定:“你们的目的既然是要有间酒肆厨娘的性命,在不确定是否得手之前不会伤害小七的,至少不会要他性命。” 他们先前想过对方会提一些条件,威胁到秀月安全这一点也考虑过,但对方上来就要秀月性命,还是有些让人意外。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会是嫉妒有间酒肆生意好而除掉酒肆大厨吧? 理智分析,几乎不存在这种可能。 有间酒肆与别的酒肆不一样,虽然味道好得令人疯狂,定价却奇高,常来吃的食客终归有限,影响不到其他酒肆的生意。 卫晗定定看着中年男子,眉眼平静:“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开阳王。” 中年男子眼神一缩。 他看出面前的年轻人不简单,却万万没想到是开阳王。 名动天下的开阳王,凭的当然不止武力。 又有一条船悄无声息靠近。 撑船的是石燚。 卫晗指了指中年男子,淡淡道:“审一下他。” 石燚抱拳,随后单手把中年男子提了过去。 靠过来的船在骆笙的视线中渐渐远离。 竹篙划开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卫晗起身,把中年男子留下的小船从头到尾检查过,翻出一团麻绳,一块石头,还有一套半新不旧的衣裳。 衣裳很普通,麻绳与石头的用途不言而喻,是用来沉尸的。 骆笙靠过来,声音冰冷:“看来对方一开始就是奔着秀姑性命来的。” 卫晗侧头看了看她。 满天月辉星光,满江点点灯火,比这些更亮的是他的眼睛。 他专注看着眼前的少女,声音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担心,会找到小七的。” 骆笙微微点了点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突如其来的沉默使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藏在水草间的秋虫低吟浅唱,与遥遥传来的丝竹声交织成独属于金水河的夜曲。 卫晗垂眸,盯着少女垂落身侧的纤纤素手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敢去拉。 骆姑娘会生气的。 骆笙彻底忽略了这亲密而宁静的独处时光,目不转睛盯着停靠在不远处的那条船。 她迫切等着关于小七的消息。 十二年前,尚在襁褓中的小七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十二年后的现在,倘若小七因为秀月出了事,那她会很自责。 她很清楚,无论小七还是秀月都只是对方对付她的武器。 这一场祸事,是奔着她来的。 “我想不透对方的目的。”许久后,骆笙喃喃开口。 就算是卫羌对秀月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也不该上来就下杀手,这不符合对方的利益。 要说骆姑娘得罪的人就更多了,真要报复,大动干戈对付一个厨娘有点说不通。 就在这时,不远处那条蓬船忽然动了,几乎是眨眼间就来到二人面前。 “问出来了么?”卫晗问。 石燚拱手:“问到了,这人是安国公府的马夫。” 安国公府? 骆笙脑海中陡然浮现一副面孔:安国公府的二姑娘朱含霜。 不管是否先入为主,这是她听到石燚的话后第一反应。 而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反应。 骆笙看着卫晗,心中叹气:困惑这么久,似乎找到原因了。 正文卷 第267章 不见 朱含霜这几日往有间酒肆跑得勤,眼睛还总黏在开阳王身上,这一点骆笙看得清楚。 包括从南边回来后每次遇到时对方变本加厉的针对,也与骆姑娘扯掉了开阳王腰带有关。 朱二姑娘心悦开阳王,再明显不过。 她本来没有什么想法,谁对谁有情,谁对谁有意,这是每个人的选择与自由。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朱含霜竟然会出于嫉妒害人性命。 倘若此事确实是朱含霜指使,那她就不能当成小姑娘不懂事一笑而过了。 “小七呢?”卫晗虽觉骆笙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却没多想,问出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说是把小七藏在了岸边停着的一条无人的船上。”石燚回道。 “让他带路。”卫晗跨上石燚所在的篷船,转身冲骆笙伸出手。 骆笙无视那只手,稳稳上了船。 卫晗面不改色收回手,看向篷中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看不出什么外伤,脸色却惨白如鬼,像是从寒冬腊月的冰水里捞出来。 骆笙不由看了石燚一眼。 她还记得在北河围场时,开阳王这名亲卫多么老实恭顺,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时哪怕烤得喷香冒油的鹿肉也不会让他眼睛乱瞄。 原来人家不是老实,而是低调。 “船在什么位置?”卫晗问。 中年男子动了动眼皮,艰难伸出手指了指:“就在这片芦苇荡对着的岸边。” 遥望过去,能瞧见岸边影影绰绰,有船只的影子。 石燚摇着船往那个方向驶去。 “你是安国公府的车夫?” 中年男子点头。 卫晗轻笑:“一个车夫也需要在牙齿中藏毒?” 倘若安国公府连车夫都有半个死士的能耐,那安国公府就有些意思了。 说是半个死士,是因为卫晗发现这人抵抗审讯的时间相比真正的死士有些短了,倒像是不合格被淘汰下来的,或者离开那种生活已久而生疏了本领的。 “成为车夫之前,你在做什么?” 中年男子嘴唇翕动,没有吭声。 卫晗看着他,语气淡漠:“劝你不必自讨苦吃。” 中年男子脸色顿变,一条眉毛不自觉抖了抖。 终于,他开了口:“之前我是一名游侠儿——” 卫晗嗤笑:“游侠儿可不是你这样的,看来刚刚对你的审问还不够。” 中年男子面色数变,在对方戏谑的眼神下终于败下阵来,艰难道:“我曾经是一名杀手,八年前有一次执行任务受了重伤,被安国公府的人所救,后来就没有再回去,而是进了安国公府当了一名马夫。” “指使你掳走小七并对厨娘下杀手的人,就是当初救你的人吗?”骆笙突然问。 中年男子毫不犹豫否认:“不是!” 骆笙与卫晗对视一眼。 很明显可以看出此人对救命恩人的维护。 “那是谁?”骆笙紧接着问。 中年男子垂下眼皮,吐出几个字:“安国公府的二姑娘。” 骆笙冷冷一笑:“果然是她。” 卫晗不由看着她,心道骆姑娘竟如此敏锐,居然早就猜到是安国公府的二姑娘。 安国公府二姑娘? 卫晗竭力回忆了一下,脑海中闪过某个场景。 想起来了,那日吃完酒从酒肆离开,遇到个向他询问从何处买芙蓉花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自我介绍,说她是安国公府的二姑娘。 当时便觉得朱二姑娘言行举止有些古怪…… “王爷是不是也猜到了?” 卫晗犹豫了一下。 他其实没猜到。 即便一个女孩子言行古怪,也不会一下子想到她会要人性命。 然而骆姑娘早就想到了,他若否认……似乎显得有些笨。 骆笙把卫晗的迟疑当成了默认,抿了抿唇问中年男子:“朱二姑娘人呢?在国公府等着你的消息?” 中年男子点头。 骆笙冷笑:“这样看来,安国公府那位救你的人身份不一般。” 把中年男子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骆笙牵了牵唇角:“莫非是安国公或者安国公夫人?” 倘若救下中年男子的只是安国公府下人,在府中略有体面的下人给此人安排一个养马的差事不难,但能让朱二姑娘留意到一个马夫并知晓他的本事,救下此人的人身份恐怕不简单。 中年男子没有回答骆笙的话。 骆笙无所谓笑笑:“你不说也无妨,眼下最重要的是小七的安全。” 这般说着话,船已经靠了岸。 岸边停着数只船,有大有小,借着微弱灯光可以看出都是废弃的船只,有些船身已经腐朽。 “哪一只?”卫晗开口问。 中年男子伸手指了指:“那条最大的篷船。” “看好他。”卫晗吩咐石燚一声,下了船。 骆笙提起裙摆默默跟上。 卫晗看她一眼。 “我也去。” 卫晗点点头,低声道:“注意脚下滑。” 岸边潮湿泥泞,踩上去有种软绵绵的感觉,让人一颗心随之忽上忽下。 卫晗提着油灯,照亮船身。 船身斑驳,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按照中年男子所说,小七就在篷舱里。 卫晗没有急着上船,而是借着油灯的光亮仔细打量着,当视线落到船板某处时,眼神一紧。 凭经验判断,那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在这等我。”卫晗撂下一句话,迅速进了篷舱。 篷舱里没有堆积杂物,因而显得格外空荡。 船板上散落着绳索,还有一滩血迹。 卫晗拿起绳索看了看,退了出来。 “小七不在里面?”骆笙等在外面虽然没有看到这一切,却本能察觉出不对。 卫晗摇了摇头:“小七不在,里头有割断的绳索和血迹。” 骆笙脸色顿变,接过卫晗手中油灯进了篷舱查看。 船板上那滩血迹格外触目惊心。 提着油灯的手晃了晃,骆笙快步返回,揪住中年男子的衣襟质问:“小七呢?不是说把他藏在了这里,为何现在里面只有血迹没有人?” 中年男子难掩震惊:“不可能,从头到尾安排这些的只有我一人,是我喂了小七迷药把他绑住藏在这里的……” 骆笙听着这话,揪着对方衣襟的手忽然松开,探入他怀中。 正文卷 第268章 找到 看着骆笙把手深入中年男子怀中,卫晗眼神瞬间有些发直。 好在他还算沉得住气,并没有作出阻拦的举动。 骆笙很快收回手,看一眼手中之物,冷声问中年男子:“这是什么?” 她手中赫然是一枚长不过三寸的桃木斧。 犹带着温热的桃木斧静静躺在手心,令她从发梢冷到脚跟。 进京的路上遭遇了那场追杀,她曾从追杀她的人的尸体上发现了这个。 而现在,居然又在掳走小七的人身上发现了。 中年男子似乎被少女的疾声厉色震住了,讷讷道:“护身符。” “护身符?”骆笙语气更冷,透着笃定,“这不是护身符,这是代表某种身份的信物。” 中年男子瞳孔一缩,望着骆笙的眼神难掩惊讶。 这桃木斧看起来十分寻常,很难想象有人会在看到的瞬间联想到某种信物。 而骆笙也从对方的反应中找到了答案。 果然眼前这人与进京途中追杀她的人有关联。 “你的同伙把小七怎么样了?”发现了桃木斧,骆笙有太多问题想问,而她眼下最关心的无疑是小七的生死。 中年男子有些急了:“真的没有同伙!” “那你如何解释这个?”骆笙握紧桃木斧。 中年男子皱眉道:“这确实是我当杀手时的信物,但我已经脱离那个身份多年,没有与以前的人联系过……” 骆笙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目光投向金水河。 近处冷清黑暗,远处亮如白昼,宽阔悠长的金水河不知通往何方。倘若断了这点联系,想要寻到小七无异于大海捞针。 骆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感受到了深秋的冷。 一只手落在她肩头。 骆笙回眸。 夜色中,男人深邃的五官多了几分柔和。 或许柔和的不是他的五官,而是眼底深藏的温柔。 “先不要急,我们一起找找看。” 怎么找? 骆笙并没有得到太多安慰,但在这种时候,只能咬牙点头。 无论希望多么渺茫,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能放弃。 二人沿岸走了数十丈,迎面有人奔来。 那人的脸在夜色中渐渐清晰,令骆笙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迎面奔来的年轻人瞧着有些眼熟。 她不由看向身边人。 卫晗低声道:“是石焱的大哥石火。” 骆笙恍然。 她早就听石焱提过他上面还有两位兄长,只是一直没见过。 石火看起来比石焱大了四五岁的样子,尽管走得急,神色依然沉稳。 “主子。”石火在一丈开外停了下来,冲卫晗抱拳行礼。 卫晗平静问:“如何?” “找到了。” 骆笙呼吸一窒。 找到了……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人呢?情况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已经按着您的安排直接送往青杏街了。” 骆笙听得心惊,死死盯着卫晗。 卫晗忽然吹了一声口哨。 哨音悠长嘹亮,哪怕在这声音纷杂的金水河畔也能传出很远。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很快一匹白马跑到卫晗身边,亲昵蹭着他的手。 卫晗翻身上马,冲骆笙伸出手:“上来。” 这一次的语气没有商量。 而骆笙瞬间猜到对方这么做的原因,毫不犹豫伸出了手。 一宽一细两只手交握。 骆笙只感到一股大力传来,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了卫晗身前。 大白马仿佛感觉到主人的迫切心情,如一道白光冲破了浓浓夜色,奔着远方而去。 白马跑得很快,风在耳畔呼啸着。 为了让骆笙听得清,卫晗凑在她耳边解释:“知道约见地点我就派了些人在金水河附近寻找,不过金水河范围太大,想找到人碰运气的成分比较多,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我叮嘱过石火他们,如果小七情况还好,就用守在金水河那里的大夫,要是情况比较严重就直接送到神医那里去,不过这就要骆姑娘出面了……” 骆笙微微移开脸,点头示意听到了。 她其实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小七的安危牵扯着紧绷的心弦,令她顾不得说。 然而在心里,她不得不对同乘一骑的这个男人另眼相看。 无论是安排手下找到小七,还是吩咐手下把受伤的小七直接送到青杏街,以及毫不犹豫带着她赶过去,都可以看出他考虑周详。 见骆笙没有开口,卫晗也不再说,一抖缰绳加快了速度。 白马扬蹄飞奔,两侧屋舍飞掠而过,骆笙终于看到了有间酒肆门前挑起的青色酒幌。 早就过了酒肆打烊的时间,其他店铺也关了门,原本热闹的青杏街变得很安静,急促的马蹄声显得十分清晰。 卫晗猛地一拉缰绳,白马在有间酒肆门前停住。 他翻身下马,抬手去扶骆笙。 骆笙已利落跳了下来,理了一下遮挡住眉眼的碎发,匆匆往对面的医馆走。 卫晗一把拉住她:“人还没到。” “没到?”骆笙愕然。 不是说直接送过来了么? 少女一脸疑惑,刚刚捋到耳后的碎发又垂下来,扫着她被风吹红的面颊。 卫晗忍不住想伸出手,帮她理一理调皮的发丝。 他到底克制住了这份大胆的冲动,道:“石火应该是一发现小七就立刻来禀报我了。小七情况不好,送过来要乘马车,算时间肯定没有咱们快。咱们提前赶到,可以先把神医请好。” 对于卫晗的这番安排,骆笙认可点了点头,随即视线落在握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手上。 既然这样,她还是要去对面医馆,他拉住她干什么? 卫晗也反应过来,忙松开手,严肃道:“骆姑娘,咱们快过去吧。” 骆笙抽了抽嘴角,匆匆走过去叩门。 门叩了数下,才吱呀打开了。 “这么晚了,谁啊?”守门童子一脸不耐问道。 看清门外人的模样,守门童子立刻清醒了:“骆姑娘?” “我找神医有事。” 守门童子只迟疑了一瞬就让开了:“那您先进来吧。” 骆笙抬脚跨过门槛。 守门童子满脑子盘旋着“骆姑娘又来了”的念头,用力关门。 一股更大的力气顶回来,把门推开。 卫晗板着脸道:“还有人。” 正文卷 第269章 千依百顺 , 李神医看到骆笙,多打量她几眼,问道:“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像是逃难的。 少女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蓝布衣裳,包裹头发的布巾松了,几缕碎发狼狈落下来。 那张原本白皙如玉的面庞有黑有白,有青有黄,仿佛打翻了调色盘。 再看站在她身边的年轻人,穿的衣裳也与身份远不相符,一张脸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李神医扫量着二人,闪过一个念头:这二人莫非要私奔? 听到李神医问,骆笙抬袖胡乱擦了擦脸,解释道:“为了方便办事,伪装了一下。” “说吧,这么晚找老夫什么事?” “小七受了重伤,情况不太好,想请您给他医治。” 李神医一听就皱了眉,没好气道:“小姑娘,你还真把老夫当赤脚大夫使唤了。” 今日找他治这个,明日找他治那个,当他是大都督府的人吗? 听了李神医的讽刺,骆笙半点没有恼,弯唇道:“小七是有间酒肆大厨的侄子。” 李神医一愣,摸着胡子矜持问:“人呢?” 既然是有间酒肆大厨的侄子,那还是看一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万一大厨的侄子有个三长两短,大厨受了打击不干活了怎么办? “人还没到。” 在李神医吹胡子之前,骆笙贴心提议:“您要不去酒肆吃些茶点等着?” 李神医脑海中立刻闪过金黄的南瓜椰蓉糕,翠绿的碧玉豆糕,粉红的水晶玫瑰糕,淡紫的藕粉桂花糕…… 色泽诱人的各式糕点在脑海中盘旋,令老头儿条件反射咽了咽口水。 但他堂堂神医,早就活过百岁的人,岂能被几块糕点给收买了。 “不去。” 李神医干脆利落的拒绝令骆笙稍稍有些意外,不过拒绝就拒绝了,反正神医已经答应为小七诊治。 神医的性子她了解,亲口答应的事不会反悔的。 见骆笙居然不吭声了,李神医扬了扬雪白的眉毛。 他说不去,小丫头就不再劝劝了? 毫无诚意!毫无敬老之心! 主要还是怪他,答应太早了! 气了一瞬,李神医板着脸道:“送来就好。” 再生气,糕点还是要吃的。 骆笙莞尔:“那您稍等,我先去一趟酒肆。” 李神医并不想与骆笙说话,轻轻哼了一声。 骆笙给卫晗递了个眼色,转身出去了。 一时间只剩下李神医与卫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陷入了沉默。 李神医皱眉捋着胡子,看某个木头桩子很不顺眼。 连话都不会说,姓骆的丫头究竟怎么看上这小子的? 卫晗垂着眼眸,默默喝茶。 神医性情难测,他还是不要招惹,万一哪句话惹恼了不给小七医治,无法向骆姑娘交代。 骆笙快步走进了酒肆。 秀月正坐在院中树下焦灼等待,一见骆笙进来猛然起身:“姑娘,找到小七了吗?” 盛三郎等人也纷纷围过来。 骆笙环视众人一眼,道:“小七受了伤,马上要送到神医那里诊治。秀姑,你准备一些茶点给神医送过去。” 秀月一听小七受了伤,脸色登时白了,应了一声好匆匆进了厨房。 “表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盛三郎忍不住开口问。 他是酒肆打烊后才知道小七失踪了,一肚子疑惑都没处解。 骆笙微微摇头:“目前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表哥,你先带着红豆、蔻儿她们回府吧。” “可是——” “表哥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回去。万一父亲问起,也好有个解释。” 盛三郎讪讪挠了挠头。 表妹还是这么直接…… 不过也没说错,那他还是回去吧,至少做到不添乱。 “那我带红豆她们回去了,表妹要是有事,就打发人回去说一声。” 骆笙点点头。 络腮胡子凑上来:“东家,小七到底怎么样了?” “目前还不清楚。”骆笙冷静回道。 络腮胡子抽起嘴巴:“都怪我,是我没照顾好小七,呜呜呜……” 骆笙表情微僵。 这么一个糙汉子在她面前哇哇大哭,让她怎么办? 壮汉把络腮胡子拽走:“兄弟,你可别哭了,有东家在,小七一定没事的。” 络腮胡子胡乱点头,含泪看骆笙一眼,哭得更厉害了。 秀月提着一个食盒从厨房走出来。 这个季节做出的糕点能放上一两日,糕点都是现成的。 “走吧。” 秀月微微点头,跟在骆笙身后。 络腮胡子与壮汉忙跟上去。 “你们两个留下守着店子。” 二人齐齐停下脚步。 医馆中,随着守门童子禀报骆姑娘又来了,总算打破了沉默。 “神医先吃几块糕点垫垫肚子,等明日让秀姑给您做梅花大肠吃。” 李神医皱眉,带着几分嫌弃道:“这个时节吃梅花大肠,容易凉。” “那您想吃什么?” 李神医矜持道:“砂锅肥肠尚可。” 骆笙好脾气道:“那就做砂锅肥肠,里面放些香菇、笋子和泡红椒,与处理干净的肥肠一起炖,吃起来热气腾腾,肠胃熨帖。” 李神医暗暗咽了咽口水。 明日做就是了,现在说这么详细干什么?小丫头其心可诛! 卫晗则陷入了深思:或许他当初不该习武,而是学医。 骆姑娘对神医真是千依百顺。 当然,他没想着骆姑娘对他千依百顺,也想象不出骆姑娘对他千依百顺的样子。只要他偶尔想吃什么能吃到,就心满意足了。 李神医想象着热乎乎的砂锅肥肠吃了几块糕点,外头又有了动静。 石火把小七送来了。 小七是被抬进来的,身上胡乱盖着一件披风,披风上血迹斑斑。 秀月白着脸扑过去,被骆笙拉住。 “姑娘?” “交给神医吧,我们再急也帮不上忙。” 秀月点了点头。 眼见小七被抬进屋中,骆笙这才问石火:“小七伤在哪里?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 石火看卫晗一眼。 卫晗淡淡道:“骆姑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石火冲骆笙拱了拱手:“当时卑职正找到金水河畔废船附近,便看到一名少年踉跄跳入河中,紧接着又有人跳入……” 正文卷 第270章 眼熟 “卑职猜测跳河的少年可能是小七,就跳下去救人。当时水流较急,眨眼就不见了少年踪影,一直游出数百丈寻觅许久才在一处岸边发现了被冲上来的少年。卑职以为他不行了,没想到竟还有鼻息,于是安排一番就来禀报了。” 骆笙听得胆寒。 “小七伤在哪里?” “肩头。”石火垂手而立,答得很详细,“是刀伤,伤口很深,虽不致命但应该失了很多血,再加上落水,情况有些糟——” 卫晗淡淡瞥了石火一眼。 说这么详细,是让骆姑娘担心么? 石火立时住了口,出于好奇,忍不住用余光悄悄扫了骆笙一眼。 早就听三弟提起过骆姑娘,据说是主子的心上人。 对此,他原本嗤之以鼻,毕竟三弟从没靠谱过,要是四弟说的还有些可信度。 不过今日看来,三弟终于靠谱了一回。 主子对骆姑娘确实挺上心。 “跟在小七后面跳水的人呢?”骆笙再问。 石火垂眸道:“当时我们分散开找人,小七跳河时只有我一人在那里,没有顾得上追踪那人。” 金水河范围不小,而能用来寻人的人手终究有限。 开阳王府虽有府兵,可真的动用大批府兵寻人,那惊动的就不只是寻常百姓了。 骆笙静静听着,摸了摸腰间系着的荷包。 荷包里是一柄小小的桃木斧。 紧跟着小七跳河的是什么人? 从小七肩膀受了刀伤,可以推测那人是敌非友。 骆笙神色凝重望向紧闭的房门口。 小七被发现时虽然尚有气息,可失血加上落水,真的能安然无恙吗? 身边有人靠近。 “别太担心,有神医出手,小七会没事的。” 骆笙侧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男人。 卫晗认真道:“我查过了,这些年来只要神医答应出手,病人都活下来了。” 骆笙微微点了头。 二人立在屋外廊庑下,不知站了多久,总算等到门开了。 “神医,小七如何?” 看着瞬间围过来的人,李神医淡淡道:“失血有点多,之后多给他吃易消化能补血的食物,按时换药。” 秀月松了口气,望着骆笙露出一抹笑:“姑娘,小七没事了!” 李神医看着秀月皱了皱眉,难得多说两句:“你放心,小孩子生机足,看着重的伤势比成人好得快。” 秀月被李神医的突然搭话给弄愣了。 传闻连开阳王、平南王这样的皇亲贵胄的面子都不给的神医,居然主动跟她一个小小厨娘说话? 受宠若惊谈不上,毕竟身为郡主的婢女这点骨气还是有的,但意外是真的。 “多谢神医。”秀月吃惊之余,忙道谢。 李神医点点头:“给他施过针,人应该会清醒一阵子,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了。” 骆笙与秀月一起走进去。 卫晗默默跟上。 看着重新合拢的房门,立在廊庑下的李神医捋了捋胡子,满眼鄙夷。 开阳王这木头桩子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看着姓骆的丫头进去,就巴巴跟进去了。 年轻人啊—— 李神医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叹,负手走远了。 屋中布置简单,靠墙摆着一张矮榻,小七便躺在上面。 或许是失血过多,肤色微黑的少年此时瞧着竟苍白不少,看着虚弱又可怜。 秀月心疼擦了擦眼角,轻声唤道:“小七——” 少年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秀月关切的面庞。 少年眨眨眼,眼神从茫然到清醒:“姑姑?” “小七,你感觉怎么样?”秀月握住小七的手。 少年的手有些凉,令秀月越发心酸。 “姑姑,您怎么哭了啊?”小七望着眼圈泛红的秀月,咧嘴笑了,“我没事。姑姑,我饿了——” 才说着,就因为扯到伤口表情扭曲了一下。 疼还是疼的,也有些睁不开眼,不过他以前经常受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能让姑姑担心。 小七这么想着,突然发现骆笙也在。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发现身上穿着衣裳这才松口气,冲骆笙腼腆笑笑:“东家。” “感觉如何?”骆笙平静问。 “没事——” “要如实说,这样大夫才好掌握你的情况。” “有些疼,肩膀疼,头也疼,身体好像动不了……”小七说着忙安慰秀月,“姑姑您别担心,我以前受伤都好得很快的,这次也没事。” “小七,能说说你离开学堂后发生的事吗?” 小七皱眉回忆。 许是才刚清醒,头脑有些混乱,好一会儿他才道:“下午我跑了几趟茅厕,发现带的手纸要不够了就向先生告假回酒肆,谁知离开私塾没多久,就被一个问路的人给劫持了。再醒来,我发现被绑在一条船上,嘴里还塞着东西发不出声音。好在那人对我动手时我就觉得不对,把随身带着的小刻刀藏在了手心……” 说到这里,小七嘿嘿笑:“东家,姑姑,我是不是挺聪明的?” 被忽略的卫晗:“……” “我们小七真聪明。”秀月揉了揉小七的头,语气温柔,“之后呢?” “我从篷舱的缝隙往外看,发现天都黑了,想着大哥没有接到我肯定会着急,就用小刻刀割绑着双手的绳索。再后来,我突然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篷舱的帘子被掀开,进来一个人……”小七的神情明显能看出在竭力克制恐惧。 秀月安抚拍了拍他的手臂:“小七不怕,你已经安全了。” 小七情绪平静了些,接着道:“那人看了看我,然后抽出匕首对着我脖子划过来。那个瞬间我正好割断了绳索,就拼命避开,趁着他吃惊推开他跑了出去。我能听到他在后边追,当时只想着逃离这个人,就跑到水里去了……” 只是这么听着,就能听出少年当时的绝望与恐惧。 骆笙与秀月对视一眼,难掩愧疚。 秀月安慰道:“小七,不要想这么多了,你先睡一下吧,都过去了。” 小七乖巧点点头,才闭上的眼睛突然又睁开,带着几分迟疑道:“东家,姑姑,那个要杀我的人,我瞧着有些眼熟……” 正文卷 第271章 挑明 小七一句话,立刻把在场之人的心弦挑动。 秀月忙看了骆笙一眼。 骆笙语气尽量保持着平静,以免给状态虚弱的少年造成压力:“小七,你说的是劫持你的人,还是在船上对你动手的人?” 小七毫不犹豫道:“在船上对我动手的人!” “怎么眼熟?是在哪儿见过吗?” 小七微微点头,努力回想着,随后捂住脑袋,面露痛苦之色。 骆笙不忍再问,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不要想了,先睡一觉,等好些了再说。” “可是明明很眼熟,怎么想不起来呢——”小七急得脸皱成一团。 “不急于一时,既然觉得眼熟,总会想到的。”骆笙温声宽慰。 少女的声音平静温和,如春风抚平了人的急躁。 小七乖顺点了点头。 “我们先出去吧。” 秀月拿帕子替小七擦了擦脸:“小七,你先睡一下,姑姑就在外面。” 卫晗没有开口,对少年鼓励点了点头。 小七微微睁大了眼,心头升起疑惑:开阳王怎么也在? 目送三人走到门口,小七有些混沌的脑海突然被一道光劈开,令他脱口而出:“我想起来了!” 走到门口的三人齐齐顿住,转过身来。 “小七想起来了?” 小七点头。 “那你说说看。” 小七没有吭声,飞快瞄了卫晗一眼。 卫晗微微敛眉。 骆笙看出小七的意思,对卫晗道:“王爷忙了这么久也累了,不如先出去休息一下。” 卫晗薄唇紧抿。 他不累。 不过既然骆姑娘这么说,那还是出去吧。 “那我在外面等你。” 骆笙直觉卫晗这么说有些不对劲,一时又顾不得深究,遂点了点头。 卫晗不由弯唇,快步走了出去。 至于被小七无视及防备,他完全没有在意。 他还不至于与一个孩子计较。 “没有旁人了,说吧。”面对神色纠结的小七,骆笙语气更加温和。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认错——”小七依然迟疑着。 秀月开了口:“小七,你想到什么就说,大人会根据你说的判断。” 小七轻轻点了点头,这才道:“东家,姑姑,你们还记得我是山匪吧?” 骆笙与秀月面面相觑。 这必需不能忘啊。 提到当山匪的事,小七眼中不自觉闪着异彩:“本来大哥带着我们干得好好的,在大哥的带领下我们黑风寨蒸蒸日上,谁想到就在几个月前,突然有许多官兵对我们这些寨子进行围剿……” 小七因气怒苍白的脸色转黑:“官兵剿灭我们黑风寨的时候,我被大哥藏在水缸里。当时我偷偷往外看,看到了一小队官兵……东家,今日要杀我的人,就在那一小队官兵里!” 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个人路过水缸时想要喝水,当时就吓得他把尿撒在了水缸里。 不,他才不是怕呢,他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情,弄不死对方也恶心死对方。 幸运的是别处传来动静,那些人追过去了,他逃过一劫。 小七一想起泡在水缸里的滋味…… 他能忘吗? 哪怕那人长着一张大众脸,也忘不了啊。 “官兵?”骆笙心念急转。 从金沙进京沿途的山匪被剿灭的起因,她很清楚。 是她告诉了骆大都督进京路上被追杀的事,这才有了骆大都督派人去剿匪的举动。 她记得骆大都督派出去的人是义子云动。 那么上船要杀小七的究竟是云动的人,还是地方官兵? 而无论是哪一方的人,事情都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对了,东家,我见过那人跟着的领头的!” 骆笙收回思绪,看着小七。 小七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就是在北河围场的时候,有时候会跟着骆大都督的。” 骆笙瞬间想到两个人:平栗与云动。 当时去秋狝,骆大都督只有两个义子在京城,就一同带去了,便是这二人。 “知道他的名字吗?” 小七认真想了想,眼睛一亮:“我听四姑娘喊他五哥。” 骆笙扬了扬眉。 真的是云动! “好了,我知道了,你好好睡一觉,不要再想这些。” 小七点点头,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不多时,房中就响起少年均匀的呼吸声。 “姑娘——” “出来再说吧。” 二人先后走了出去。 卫晗等在廊芜下,见骆笙出来立刻走过去:“小七睡了么?” 骆笙点头:“刚睡下。” “要不要把他送回酒肆或骆府?” 骆笙蹙眉:“小七身体还虚弱,不宜折腾——” 一声冷哼传来:“医馆不留宿。” 骆笙微笑:“本来想着一日三餐让秀姑做好送过来,回去也好,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神医一听“秀姑”两个字,耳朵便竖了起来。 送饭? 一日三餐? “咳咳。”李神医重重咳嗽一声。 随着骆笙几人看过来,老头儿一脸严肃:“不过老夫与这孩子投缘,可以破例让他在医馆养一两日。” “那就麻烦您了。”骆笙微微屈膝。 李神医没好气哼了一声。 虚伪,狡诈,这种小姑娘很难嫁出去的。 目光触及卫晗,李神医在心里默默补充:除非遇到这种木头桩子,谁也别嫌弃谁。 被老神医疯狂嫌弃的二人走出医馆,夜色已经浓郁得化不开。 整条街上,只有有间酒肆檐下的灯笼还亮着,只是光线微弱,无力笼到二人身上。 骆笙停下来。 卫晗随之停下。 石火准备停下,被石焱一把拽走了。 “安国公府的马夫在石燚那里?” “嗯。” “我想要这个人。” 卫晗听着这种说法不大顺耳,但也没有多说,点头道:“好。” 骆笙一时站着没动。 “骆姑娘,我送你回府吧。”卫晗虽然不介意就这么一直站下去,但想到今日一番奔波骆姑娘也该累了,还是主动开了口。 骆笙看着他,决定把话说清楚。 自己的事情她会自己扛,但涉及到别人,在对方有能力承担的前提下,哪怕是出于尊重,也该言明。 “有件事,可能需要王爷处理一下,不然会给我带来困扰。” 困扰? 卫晗嘴角笑意一收,心口有些发凉。 正文卷 第272章 送你回家 骆姑娘觉得困扰? 是嫌他这段时间送的礼物不合心意? 还是嫌他总忍不住靠近? 稀疏的星光下,卫晗凝视着神色认真的少女,心口更凉了。 若是嫌弃礼物,倒也无妨,他可以换。 若是嫌弃他这个人……他总不能把自己换了吧?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只能不露声色。 “骆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处理?” “对于朱二姑娘,王爷有什么打算?” 卫晗呆了呆。 朱二姑娘? 用沉默掩饰了一下茫然,卫晗正色道:“朱二姑娘做出这种事来,自然该受到应有的惩罚。骆姑娘不方便的话,可以交给我。” 骆笙也陷入了沉默。 开阳王好像误会了什么。 问题是,他是怎么做到到现在还认为此事与他无关,他纯属好心帮忙的? 夜风有些凉,吹乱了少女垂落下来的碎发。 因为匆匆除去易容,她的脸上颜色不一,有些好笑狼狈。 可卫晗依然觉得很好看。 骆姑娘不作声,莫非是不好意思让他帮忙? 骆笙终于开了口:“王爷知道朱二姑娘这么做的原因吗?” 卫晗静静看着她。 “朱二姑娘心悦王爷。” 卫晗平静的表情被打破,露出明显的错愕。 骆笙也错愕:“王爷一点没看出来?” 卫晗:“……”他该看出来什么? “朱二姑娘每次来酒肆,都把注意力放在王爷身上。” 这般明显,这个男人莫不是瞎? 骆笙淡淡道:“朱二姑娘心悦王爷这件事我本不该多嘴,但她为此连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我就无法保持沉默了。” 卫晗面色变了变,迟疑道:“因为朱二姑娘心悦我,所以要杀了秀姑?” 女子的想法……这么匪夷所思吗? 如果领兵作战时用这种出人意料的思路,何愁不胜? “不错。王爷几乎每日都会去酒肆,朱二姑娘认为王爷与我接触多了所以对我另眼相待,要是杀了酒肆大厨,王爷就不会每日去酒肆了。”骆笙发现眼前的男人比她想的还要迟钝,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 “原来如此。”卫晗摇头,“朱二姑娘的想法太过偏激。” 骆笙抿唇。 陷入爱恋中的少女,盲目者众,不能按常理推断。 看着面上无甚表情的少女,卫晗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件事原来是因我而起。骆姑娘,你放心,朱二姑娘的事我会处理好。” 骆笙欠了欠身:“那我就先回府了,等方便的时候,王爷记得把人送过来。” 卫晗想了想,问:“骆姑娘要安国公府的车夫,是想查明他以前所在的杀手组织情况?” 骆笙点头。 “骆姑娘若是信得过,不如交给我来查,我手下可用之人还有一些。” 骆笙犹豫了一下。 她要查这些少不得借助骆大都督的力量,可是小七那些话却让她确定锦麟卫中有内鬼。 万一骆大都督安排去办这件事的人恰好是内鬼,就会打草惊蛇。 理智考量,交给开阳王去查无疑更合适。 只是这样一来,又要欠他人情了。 似是猜到了骆笙的想法,卫晗正色道:“此事因我而起,骆姑娘就当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那就麻烦王爷了。” 卫晗微笑:“我不觉得麻烦。还有——” “什么?” “朱二姑娘其实想错了,即便我不去酒肆,也会对骆姑娘另眼相看。” 骆笙默了默。 卫晗莞尔:“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骆笙没有拒绝。 路很长,万家灯火早已熄了,只剩微弱的星光照亮。 卫晗走在骆笙身边,不自觉打量她的侧颜。 少女的侧脸弧度很好看,随着她的走动,碎发调皮滑落。 卫晗忽然觉得手指有些痒,似乎要违背他的意志去帮身边的少女把发丝理顺。 骆姑娘好像在想心事,顾不上这些。 男人的意志薄弱了些,悄悄抬起手。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笙儿。” 卫晗默默把手放下,看向来人。 骆大都督大步走了过来。 “父亲,您怎么来了?” 骆大都督仔细打量女儿一眼,不动声色道:“见你一直没回府,出来看看。” 他视线落到卫晗身上,目光深沉:“原来王爷也在。” 卫晗笑道:“见时间晚了,我送骆姑娘回府。” “呃,那劳烦王爷了。” 这么沉默了一瞬,骆大都督抽着嘴角道:“我带小女回去,就不麻烦王爷了。” 他这个亲爹来接人了,开阳王怎么还装糊涂? 这小子分明对笙儿心怀不轨! 心怀不轨也无妨,有想法你可请媒人登大都督府的门啊,也好给他个拒绝或考虑的机会。 这么闷不吭声是想白占便宜不成? 想到这里,骆大都督有些心虚。 呃,谁占谁便宜这个问题没必要深究,但开阳王这样就是人品有问题啊! 卫晗见骆大都督脸色忽冷忽热,颇有些莫名,不过有骆大都督送骆姑娘回去他自然放心,于是客气道别。 眼瞅着卫晗走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骆大都督眯眼看着骆笙:“笙儿,找到小七了?” 骆笙对于骆大都督能知情并不奇怪。 她情急之下找了暗暗保护酒肆的锦麟卫帮忙,自然瞒不过骆大都督。 “父亲,回家再说吧。” “好,先回家。” 大都督府占地广阔,矗立在夜色中越发显得巍峨。 这样的广阔安静,令行走在其中的人难免感到一丝冷清。 骆笙随着骆大都督来了书房。 书房中亮着灯,光线甚好。 看着打扮古怪的女儿,骆大都督没有立刻问起小七的事,而是叹道:“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还没吃,不过也不饿。”骆笙如实道。 骆大都督皱眉:“厨房炖着燕窝粥,等会儿让丫鬟去端。” 骆笙从善如流点头:“好。” 骆大都督这才道:“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掳走了小七,约定在金水河见面,想借此机会杀害秀姑。我与开阳王经过一番伪装赴约,控制住了那人……” 骆笙从荷包中摸出那枚桃木斧,摊开手心:“父亲,我从那人身上发现了这个。” 正文卷 第273章 乱麻 看到桃木斧,骆大都督眼神骤然一缩。 骆笙把桃木斧摆在桌案上,问骆大都督:“父亲先前去查的事,有眉目了么?” 骆大都督下意识要隐瞒,触及少女平静幽深的双眸,又改了想法。 他不能完全把笙儿当孩子了。 这件事本就是笙儿经历的,也是因为笙儿他才去查,有了进展没有必要瞒着她。 “目前查到桃木斧是一个神秘组织证明身份的信物,其他的还在查。” “杀手组织?” 骆大都督一愣:“笙儿也知道?” 骆笙笑笑:“从掳走小七的人口中问到的,他说以前曾是一名杀手,八年前执行任务负伤,就脱离了组织。” “既然如此,他为何劫持小七?” “呃,他后来成了安国公府的马夫。安国公府二姑娘素来与女儿不对付,指使他杀害有间酒肆的大厨给我添堵。” “原来如此。”骆大都督神色转为阴冷。 安国公府可真是好样的,看来陈阁老一家的遭遇还不足以令人警醒。 敢给他女儿添堵,真以为他这个锦麟卫指挥使是个摆设? “父亲,此事您不必太费心,开阳王会处理的。” 骆大都督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没想到开阳王如此乐于助人。” “他把女儿当朋友。”骆笙随口给出解释。 “笙儿这么想的?”骆大都督忍不住挑眉。 不应该啊,笙儿十二三岁就懂得抢面首了,开阳王如此主动,居然误会对方把她当朋友? 骆笙微笑:“开阳王说的。” 骆大都督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满眼泪。 他看出来了,开阳王不是特别傻,就是特别坏。 到底是哪种呢? 而无论是哪种,总觉得把女儿交给他不踏实啊。 “父亲,其实朱二姑娘无关紧要,女儿想跟您说的不是这个。” 骆大都督喝了口茶水:“你说。” “我们按着那人供出的地方寻去,只见血迹不见人,后来才知道另有人对小七下杀手。好在小七机灵,逃脱了……” 骆大都督听得皱眉:“对小七下杀手的人与掳走小七的人不是一伙人?” 且一批不如一批。 掳走小七的人被笙儿控制住也就罢了,毕竟有开阳王帮忙。要杀小七的人居然还能让一个孩子逃了? 这种能力,要是在锦麟卫只能刷恭桶。 骆笙在拿出桃木斧时,便没准备隐瞒,点了点头道:“不是同伙。要杀小七的人,是五哥的手下。” 骆大都督腾地站了起来,难掩震惊之色。 骆笙默默等着骆大都督消化这个事实。 骆大都督负手走了两步,又踱回来坐下,端起茶杯猛喝了几口,语气恢复了冷静:“笙儿怎么知道的?” 骆笙平静道:“几个月前父亲派五哥联合地方官兵剿匪,由金沙进京沿途的匪患被解决,有两个山匪逃了出来,辗转来到京城落脚,其中一名山匪正是小七……” 骆大都督眉毛动了动,沉着脸听骆笙继续往下说。 “或许是天意,小七躲避官兵清剿时恰好见过今日要杀他的人,而那人当时就跟在五哥身边。” 骆大都督用力捏紧拳头,神色不断变化。 “不过有一点,女儿想不通。” “你说。”骆大都督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进京的途中女儿遇到追杀,当时就怀疑锦麟卫出了内鬼。可这个人如果是五哥,我出事后他能有什么好处?” 骆大都督冷笑:“有个屁的好处。那小子本就负责金陵那边的事,其中一项职责就是保护辰儿与你的安全。你若出了事,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骆笙蹙眉:“所以有些奇怪,难道说买凶追杀我的另有其人?” 收钱杀人,不问恩怨,杀手对目标下手只是为了钱,所以追查杀手组织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出买凶者。 从利益方面考虑,那个人是云动的可能性不大。 这也是哪怕从小七口中听到那些话,她依然心存疑虑的原因。 骆大都督沉默良久,揉了揉眉心:“这件事,容为父好好想一想。笙儿,你也累了,回去喝一碗燕窝粥就歇着吧。” “嗯。”骆笙点头。 “对了,安国公府那个马夫呢?他既然曾在那个杀手组织待过,正好以他为突破口揭开那个神秘组织的真面目。” 这样一个行走在黑暗里的组织,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却迟迟查不到什么,也让人头疼。 “在开阳王的属下手里,开阳王说要查一查。” “这样么?”骆大都督本以为会意外,却发现没有多少吃惊的情绪,“那就等等开阳王的消息。” 既然他这边迟迟不见进展,开阳王乐意帮忙当然没必要推开。 况且这个事他是交给云动去查的,现在连这小子都被牵扯进来成了不可信的人,许多安排都要重新来。 “回房吧。”骆大都督压下百般思绪,对骆笙笑了笑。 骆笙走出书房,一直走到月洞门门口,驻足回眸。 书房的灯还亮着,大有一直燃下去的意思。 骆笙回过头,跨过月洞门向闲云苑走去。 前方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骆笙走近了,有些诧异:“夜深露重,怎么站在这里?” 骆辰面色微沉:“你今日回来晚了很多。” 自从伤了屁股,骆辰就没去过酒肆。 其实到现在屁股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主要还是觉得丢脸。 这个年纪的少年,成人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总是看得很重。 “有些事耽误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骆笙看着少年,一时没有说话。 “父亲把我当孩子,你也是。”骆辰不满皱紧眉头。 骆笙只比他大两岁而已。 她一副私奔的打扮大晚上才回来,还不许他问问? “是小七出事了。” 骆辰面色微变,嘴硬道:“难不成又爬树了?” “有人劫持他威胁秀姑,他受伤了,现在还在神医那里歇着。”骆笙抬手拍了拍骆辰肩膀,“明日去看看小七。” 骆辰神色复杂点了点头。 “还有,记得多读书。” 骆辰望着骆笙的背影有些懵。 多读书与小七受伤,扯得上关系吗? 正文卷 第274章 约见 翌日天刚蒙蒙亮,安国公睡得正香就接到了心腹下人递进来的一封信。 开阳王约他见面。 安国公疑惑不已。 他与开阳王并无深交,当然,不是他不想,实是那位年轻的王爷不是什么热络好接近的人。 一般来说,没有交情突然请喝茶就是有事,凭经验以坏事居多。 怀着这种猜测,安国公早早赶到约见的茶楼。 由伙计引着进来雅室,约他的人还未到。 安国公喝到第二杯茶,一道墨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不由站了起来,客气打着招呼:“王爷。” 卫晗往内看了看,视线落在安国公身上。 安国公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谢顶发福,无论是亮堂的脑门还是挺起的肚腩,都比那张脸要引人注目。 卫晗淡淡开口:“国公爷来这么早。” 与有间酒肆中那个饮了几杯酒就神情柔和、眼神明亮的青年不同,站在安国公面前的开阳王声音冷然,一身黑衣衬得他面色更冷。 那双眼仿佛浸在寒潭中的星子,又冷又清。 安国公压下不安的念头,笑着迎上去:“王爷相约,下官自然不敢怠慢。” 论地位,安国公属于开国四公之一,勋贵中的顶流,但对上开阳王就不敢拿大了。 开阳王不是一个普通王爷那么简单,不但深受皇上器重,对北军还有着极大影响力。 二人落了坐,安国公倒了一杯递过去:“王爷喝茶。” 卫晗接过茶盏,浅浅啜了一口。 “王爷约下官见面,不知有何事?”安国公笑着问。 卫晗把茶盏放下,淡淡问道:“贵府有一人彻夜未归,国公爷可否知道?” 安国公眼神一缩。 一人彻夜未归? 难道二郎又出去喝花酒了? 不能,昨晚他还把二郎叫进书房训了一顿。 难道是长子? 也不该,大郎这方面还是让人省心的。 安国公把两个儿子想了一遍,放下心来。 “下官惭愧,一时想不到哪个彻夜未归。” “贵府的一位马夫。”卫晗垂眸喝了一口茶,在安国公的惊愕中接着道,“贵府这位马夫来历有些意思,并不是国公府的世仆,而是八年前为人所救,之后安排进府当差的。” 安国公面上保持着镇静,心头却掀起了波浪。 这个马夫肯定是犯事了,还是不小的事,不然开阳王不会无缘无故提起。 不是世仆,而是安排进来的,究竟是哪个该死的管事干的好事! 打量着安国公的反应,卫晗笑笑:“看来国公爷不知道这位车夫的救命恩人是谁。” “是谁?”问出这话,安国公面上闪过难堪。 好在他谢顶发福,看着就是一团和气的样子,到这时依然显不出疾声厉色来。 “令正。”卫晗毫不客气,凉凉吐出这两个字。 安国公脸色猛然变了。 竟是他夫人? 闯入安国公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蛋了,头顶长草了!说不准还是草原,不然怎么能等到开阳王来指点他这种事呢。 耻辱、愤怒、质疑……种种情绪如煮沸的水在安国公心里翻腾,令他恨不得跳起来冲回府中,找安国公夫人问个究竟。 到底尚有几分理智在,安国公缓了许久,才问道:“王爷查出什么了?” 卫晗觉得安国公反应有些过激,深深看他一眼。 安国公一把抓住卫晗衣袖:“王爷,你不必顾及我的脸面,无论查到什么都请如实相告。我……我受得住!” 就算再丢脸,也比一辈子蒙在鼓里要好。 等弄清楚了,他非要好好收拾那对狗男女不可! 卫晗视线落在安国公拽着他衣袖的手上,若有所思。 安国公好像误会了什么。 这个人……对自己夫人这么不信任么? 安国公等不到卫晗开口,心更凉了:“王爷,你说吧!” “国公爷先松手。” 安国公反应过来:“呃。” 卫晗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才道:“贵府这位马夫,曾经是一名杀手。” 安国公身子一晃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抖着唇道:“王爷继续说。” “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令爱指使这位马夫掳走了有间酒肆大厨的侄儿,想借此杀害厨娘——” “等等!”安国公忍不住打断卫晗的话,“怎么又牵扯到了小女?” 卫晗诧异看安国公一眼:“令爱是幕后指使者,当然与此事脱不开关系。” “那内子——” 卫晗皱眉:“本王只是说清楚马夫的来历。” 安国公狠狠松了口气。 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头顶草原,女儿惹了祸还是好多了。 安国公缓了缓情绪,不解道:“不是下官包庇小女,实是想不通小女这么做的道理。” 他女儿不傻啊,好端端杀人家厨娘干什么? 不,他女儿一个闺阁弱女,怎么会想到杀人这么可怕的事? 疑惑升起,越来越重。 “本王也想不通。可事实上令爱确实这么做了,贵府马夫就在本王这里……”卫晗简单把这一晚发生的事说了一下,小七被另一方人下杀手的事自然略过不提。 呃,骆姑娘说朱二姑娘这么做是因为他这个推测,也略过不提。 安国公已是听傻了。 霜儿指使人把人家侄子掳走了,逼人家单独去金水河,一见面就准备杀人毁尸? 这是他那个活泼可人的女儿干出来的事? 最重要的是,开阳王为何掺和进来了? 卫晗很快给出答案:“本王吃惯了有间酒肆的饭菜,不想以后没饭吃。” 安国公想一想完全不顾价格雷打不动去有间酒肆吃酒的开阳王,再想一想酒肆饭菜的美味,一下子就信了。 接受这个残酷事实的安国公两眼发直。 完了,让那个孽女这么一闹,不但得罪了骆大都督,还得罪了开阳王。 这两人要是一起出手,安国公府早晚会步陈阁老府后尘。 卫晗无视安国公难看的脸色,端起了茶杯:“贵府马夫本王暂且留下了,至于令爱……希望国公爷能给本王以及骆大都督一个交代。” 安国公缓缓起身,竭力保持着冷静道:“王爷请放心,下官会处理好家事。” 卫晗微微扬了扬唇角:“国公爷慢走。” 正文卷 第275章 恶果 , 离开茶楼时,安国公还强撑着,等回到安国公府面上已是阴云密布,黑着脸直奔朱含霜住处。 按说这样不太合适,讲究的人家,男性长辈鲜少会踏足女儿的院子。 可此时此刻安国公却顾不得了 盛怒而去的安国公扑了个空。 “你们姑娘呢?” 院中丫鬟战战兢兢回道:“姑娘去给夫人请安了。” 安国公这才想起来,眼下正好是女儿给夫人请安的时候。 如此倒是方便! 安国公冷笑一声,快步回了正院。 正院中正一派其乐融融。 安国公夫人对女儿这几日没有往外跑颇为满意,夹了一只螃蟹小饺儿放在朱含霜碗中,柔声细语道:“娘记得你爱吃这个,多吃点儿。” 朱含霜心事重,只吃了半个就放下了。 老王昨晚就出手了,说好一早就会给她传消息。 可她从天还未亮就睁眼等着,一直等到来母亲这里请安,却迟迟没等到老王的信儿。 到底顺利还是不顺利呢? 不会不顺利的,老王的身手那般好,比国公府那些护卫强多了,对付一个小小厨娘怎么可能不顺利? 就算那个厨娘不顾威胁把事情告诉了骆笙,在要求只能厨娘一人赴约的情况下,骆笙又能如何? 骆笙能有这么多年风光,凭仗的是大都督之女的身份。抛开这些,不过是个满脑子稻草的草包罢了。 朱含霜想着这些,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稍稍落定。 “含霜,你怎么不吃?”安国公夫人打量着女儿,瞧出几分异样。 朱含霜猛地回神,冲安国公夫人露出一个笑容:“昨晚没睡好,现在有点没胃口。” “莫非着凉了?”安国公夫人放下筷子,抬手摸了摸朱含霜额头,这才放下心来,“还好,没有发热。” 朱含霜笑笑:“母亲,您吃吧,您不是也爱吃螃蟹小饺儿吗,再过几日就吃不着蟹啦。” 安国公夫人微微点头,莫名有些不安。 女儿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今日看着却像有心事。 莫非是对开阳王还不死心? 想到这种可能,安国公夫人顿时觉得头疼。 天下父母心,如果能满足女儿的心愿,怎么会忍心令她失望? 可想嫁开阳王太难了,根本不是国公府有意就能办到的。 “母亲,您吃——”朱含霜话音未落,房门就被猛地踹开了。 因为太过突然,吓得她手中筷子一抖,螃蟹小饺儿啪嗒掉在了桌子上。 安国公夫人骇了一跳,蹙眉道:“国公爷,您怎么了?别吓着含霜。” 男人在外头遇到烦心事回来闹脾气也是有的,但国公爷动这么大的怒火她还是头一次见。 安国公怒目瞪着安国公夫人。 安国公夫人比安国公足足小了七八岁,许是岁月格外厚待美人,瞧着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 平日里,安国公颇为自得妻子出众的美貌,放眼京城大概只有骆大都督早逝的原配夫人能与之相较。 可是此刻,安国公夫人的美貌却狠狠刺痛了他的眼。 “都出去!” 随着安国公一声吼,屋里伺候的侍女纷纷跑了出去。 安国公夫人迎上去:“国公爷,您是在外头遇到什么事了吗——” 安国公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安国公夫人直接就被抽到了地上。 一旁高几上的花瓶晃了晃掉下来,摔得粉碎。 “母亲!”朱含霜惊呼一声,挡在安国公夫人前面质问,“父亲,您为何这样对母亲?母亲做错了什么?” 室内再次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这一巴掌,是给朱含霜的。 朱含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捂着脸颊神色错愕:“父亲——” 安国公一声厉喝:“别喊我父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问我你母亲做错了什么?那好,我告诉你,她最大的错处就是生下你这么个心思狠毒又愚蠢的东西!” 朱含霜脑子嗡嗡作响,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往日慈爱如山的父亲形如厉鬼,吓得眼泪簌簌直流,喃喃道:“父亲,您到底怎么了啊?您这样我好怕——” 她的眼泪却更激起了安国公的怒火。 他的好女儿,能哭能笑能说,就是用这般不谙世事的天真活泼遮蔽了他的眼,惹出能毁掉整个家族前程的祸事来。 “你还有脸哭!你指使人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害怕了?”安国公把朱含霜拽过来,厉声质问。 朱含霜浑身一颤,眼睛猛然睁大了。 指使人杀人? 父亲怎么会知道! 极度的恐惧如汹涌的浪涛,瞬间淹没了她。 对朱含霜这样的人来说,做坏事被发现的恐惧远比做坏事本身产生的恐惧要大得多。 “父亲,我没有——”恐惧之下,朱含霜只想到遮掩。 见她到这时候还死不承认,安国公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瞬间断了,双手箍住了朱含霜的脖子。 朱含霜很快开始觉得呼吸困难,痛苦挣扎着:“父,父亲……” 安国公双手越收越紧,神色渐渐冷酷。 他也不想的,放在平时都是把女儿当掌上明珠疼着。可是这一次女儿闯的祸太大,稍一不慎,就是整个家族的大祸。 安国公夫人目眦欲裂,冲过来用力扒着安国公手臂:“你放开含霜!”。 “滚开!” 安国公也是骑马射箭过来的,虽然发了福,身手不如年轻时灵活,力气却不减。 而安国公夫人偏偏是身若扶柳的纤弱美人儿。 安国公用力这么一挣,安国公夫人就被甩了出去,紧跟着是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 朱含霜眼神发直,吃力抬手指向那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国公缓缓看过去,只见安国公夫人侧躺在地上,喉咙处被一块花瓶碎片深深刺入,正汩汩往外冒血。 那血流得又急又凶,几乎眨眼就流了一片。 躺在血泊中的安国公夫人双目圆睁望着安国公父女所在方向,浑身抽搐。 抽搐着抽搐着,便不动了。 安国公箍着朱含霜脖颈的手不知不觉松开。 而朱含霜终于声嘶力竭喊了出来:“母亲——” 正文卷 第276章 不值 朱含霜飞奔过去,抓住安国公夫人的手撕心裂肺哭着:“母亲,您怎么了?您说话啊——” 安国公夫人圆睁着眼,枕在一片红色的汪洋里没有一丝声息。 那张小巧白净的脸染上血色,美得触目惊心。 已经香消玉殒的安国公夫人至死不知道,太过美丽在有些时候竟成了一种罪过。 朱含霜叫不醒安国公夫人,却感觉手中滑腻腻难受。 她垂眸看到了手上的鲜血,再低头,就看到粉蓝色的裙摆浸在血色中。 那血色在她眼里无边无际,仿若地狱。 朱含霜猛然站起来,失控尖叫。 “血,血,都是血,母亲的血——”她冲到门口推开了门,发疯般跑了出去。 安国公顾不得去管朱含霜,一步步挪到安国公夫人面前。 他缓缓蹲下,颤抖着伸出手试探安国公夫人鼻息。 门口处,响起丫鬟婆子们的尖叫。 安国公半跪在地上,毫无反应。 一名婆子大着胆子走进来,颤声问:“国公爷,要不要给夫人请大夫——” 安国公猛然转头盯着婆子。 婆子吓得后退数步,身体抖如筛糠。 国公爷……国公爷看着太可怕了,会把她们全都灭口吗? 这般想着,婆子却不敢跑。 那些丫鬟同样如此。 她们惨白着脸惊恐望着屋中血色,脚底却仿佛生了根,逃无可逃。 能逃到哪里去呢,她们是国公府的下人,能进夫人院子伺候的不是世仆,就是夫人的陪房。 安国公没有开口,下人们更不敢说话,气氛一时陷入了凝固,就如地板上渐渐凝滞的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每个瞬息都漫长到让人窒息。 这么煎熬了不知道多久,安国公终于指着婆子开了口:“你带人找到二姑娘,送她回闺房看好了。” “是。”婆子哆哆嗦嗦应下来。 安国公又吩咐其他人:“把世子和二公子找来。” 安国公与安国公夫人算是旁人眼中的恩爱夫妇,共生了二子二女。 长子被封了世子,长女已经出阁。 下人们全都退了出去,只剩安国公留在屋中。 已经快到初冬了,虽然还没到用火盆的时候,窗子却关得严严的。 也因此,屋子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郁了。 安国公守在安国公夫人身边,表情木然。 到现在,他依然不敢相信夫人就这么死了,甚至对那一瞬间的记忆一片模糊。 “阿薇啊——”安国公忽然喊起了安国公夫人的闺名。 那个被他唤“阿薇”的女子,自然无法回应了。 一滴泪顺着安国公眼角悄无声息滑落。 安国公浑然不觉,自顾说着:“生下霜儿那一年,正好是霜降那日。咱们商量着给她起名字,你说‘枯草霜花白,寒窗月新影’,只有在秋天晴朗的月夜,露才会结为霜,咱们的小女儿便叫含霜吧……” 安国公眼角又滑落一滴泪,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又说‘千树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芙蓉又名拒霜花,给女儿起名芙蓉也好。还记得你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给小女儿定了‘含霜’这个名字。现在想一想,叫芙蓉才好,一个女孩儿容貌如何只是其次,能有拒霜花的风骨才是重要的……” 似是想到了朱含霜的所为,继而想到了安国公夫人救下并安排一个男人进府当差的事,安国公脸上的温情瞬间被寒冷取代,低低道:“那你呢?你可有对不起我?” 而这些质问,终究永远等不到回应了。 安国公用力一捶地面,神色痛苦不已。 匆匆的脚步声响起,第一个进来的是安国公世子。 见到屋中情景的一瞬间,安国公世子目眦欲裂:“母亲——” 他踉跄奔进来,靴底很快沾满血迹。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儿?”安国公世子跪倒在安国公夫人身边,攥拳问道。 “我失手杀了你母亲。”安国公目光没有往安国公世子身上落,盯着血色的地面喃喃。 安国公世子浑身发抖:“为什么?” “因为你二妹……”面对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长子,安国公没有隐瞒,把真相一股脑倒了出来。 或者说误杀妻子这个意外让他太难承受,唯有倾诉出来才能让胸口的窒息得到舒缓。 安国公讲完了,安国公世子也听完了。 了解了真相的安国公世子却一时没了反应。 怪父亲吗? 任谁听闻女儿做了这样的事,还可能祸及整个家族,都会大怒。 安国公府一百多年根基,依附这棵大树生存的族人不知凡几,要是因为二妹而败落,他们这些人百年后都无颜见列祖列宗。 只是败落还算好的,就怕搭上全族人的性命。 父亲盛怒之下推开了母亲,母亲跌倒后偏偏被地上的花瓶碎片扎破了喉咙…… 老天啊,要说惩罚,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残酷了? 安国公世子用力咬着唇,许久后才问出一句话:“父亲打算怎么办?” 到这个时候,安国公也恢复了几分理智,木然道:“管好下人的嘴,就说你母亲得了急病去了,给各府报丧吧。” “急病?”安国公世子惨笑,“父亲,世人不是傻子,母亲才刚四十岁,好端端怎么会得急病去了?那些人茶余饭后不知会如何揣测咱们国公府。” 这些道理安国公岂能不知,可是这样的变故委实在意料之外,当家主母突然身死这样的大事,岂能半点不落人口舌。 他目光茫然游移,落在饭桌上。 桌上一盘螃蟹小饺儿,早已经冷透了。 他记得夫人与次女都爱吃这一口。 安国公缓了缓,喃喃道:“就说你母亲吃螃蟹小饺儿的时候吃急了,不小心噎住了。” 安国公世子面色不断变幻,最终艰难点了点头。 世人便是如此,传出安国公夫人急病而亡,恐怕什么难堪事儿都能往上头想,绝不会相信真的是得病去的。要是给出个具体的死因,哪怕是吃饺子噎死这种离奇事儿,猜测反而会小一些。 最多是让人在背后叹一声安国公夫人死得不值。 而实际上,母亲确实死得不值啊。 安国公世子虎目含泪,咬牙问道:“父亲打算如何处置二妹?” 正文卷 第277章 多事之秋 提到朱含霜,安国公神色陡然转为阴冷:“本来是打算以养病的名义把她送离京城,算是给开阳王和骆大都督一个交代。现在你母亲出了事,再如此做就太惹眼了。在你母亲治丧期间,就说她因为母亲突然过世伤心过度病倒了,之后自愿成为在家居士,从此礼佛茹素,为母亲积阴德。” 也就是说,以在家礼佛的名义把朱含霜约束起来,从此难见外人。 安国公世子原本很疼爱这个妹妹,此刻心中却升不起丝毫怜惜。 他冷着脸点了点头:“儿子听您的安排。” 安国公神色沉重看了安国公夫人的尸身一眼,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叹道:“先料理好你母亲的丧事吧。” 等安国公的次子朱二郎赶来,安国公夫人已经穿好了寿衣,一动不动躺在冰冷的榻上。 “母亲——”朱二郎痛呼一声,扑到安国公夫人尸身旁。 “母亲,您怎么好端端就去了呢?母亲,您不管我与妹妹了吗?” 朱二郎哭得撕心裂肺,安国公听得面色发黑。 长子需要教导成才继承爵位,长女需要按着宗妇的要求教养嫁人,对小儿子和小女儿则宽松许多。 由此一来,朱二郎便成了京城勋贵家那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子中的一员。 安国公夫人对小儿子与小女儿疼爱多于严厉,朱二郎对母亲的感情自然深厚。 他长到十七岁,父母和睦,兄妹友爱,从不知烦忧为何物。可突然间国公府的下人就跑到胭脂巷找到他,告诉他母亲没了。 那一刻,他只觉天塌了一半,抱着不敢相信的念头跌跌撞撞跑回府中,谁知道看到的真的是母亲冰冷的尸体。 怎么可能呢,昨晚父亲才把他叫到书房训了一顿,母亲还柔声叮嘱他以后不可再惹父亲生气。 他敷衍应下,夜里就偷偷溜了出去。 谁想到母亲就没了。 要是知道会这样,打死他都不会偷溜出去喝花酒。 “呜呜呜,母亲,您醒醒啊,您不能就这么丢下儿子走了啊——”朱二郎伤心哭着,去抓安国公夫人掩盖在白布下的手。 安国公世子拽住朱二郎胳膊:“二弟,你不要这么冲动,惊扰了母亲让她走得不安宁。” 朱二郎忽然僵住了。 母亲指甲缝里的褐色是什么? 母亲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可能染上脏污? 朱二郎猛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掀盖着安国公夫人的白布。 “二弟!”安国公世子抱住朱二郎,阻止他的举动。 朱二郎拼命挣扎:“大哥,你放开我!” 论力气,还是少年的朱二郎自然不及已经长成青年的安国公世子,但他此刻发了狂,力气大得惊人,安国公世子竟被甩开了。 “够了!”一声厉喝响起。 听到这熟悉的喝声,朱二郎下意识一滞。 安国公面罩寒霜,伸手一指:“给我去那里跪着!” “父亲——” “去!” 积威之下,朱二郎不情不愿跪去了一旁。 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撤下屋中鲜亮的摆设幔帐,换上清一色的白。 朱二郎看着这一切,只觉如坠梦中。 父亲说母亲是吃饺子噎死的,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儿? 他看到母亲指甲缝里有褐色,如果母亲的死没有蹊跷,大哥为何拦着不让他瞧一瞧母亲的遗容? 对了,二妹呢? 朱二郎终于发现这屋里少了一个人。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二妹怎么会不在? “父亲,二妹呢?”朱二郎到底年少沉不住气,直接问了出来。 安国公正在出神,一时没有回话。 安国公世子忙安抚道:“二妹和母亲一起用的早饭,母亲吃饺子被噎住时二妹就在一旁。二妹目睹了整个过程,受不住打击晕倒了,现在还在屋子里躺着……” “我没问大哥!”朱二郎对兄长刚才的阻拦含怒在心,吼了一声。 安国公被这声吼拉回了神,一见梗着脖子的次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对着你大哥喊什么?这是当弟弟的对兄长的态度?” 朱二郎气势一弱,哽咽道:“儿子难受……” 安国公呼吸一窒,心口生疼。 好端端一个家,只不过顷刻间就毁了。 而这一切的起因,就是那个孽女干的好事! 安国公想到朱含霜,眼底冰冷。 “父亲,二妹情况严重吗?” 安国公皱眉道:“你二妹受了打击,自然不好受,不过眼下最重要是把你们母亲的丧事办得妥当。二郎,你不能再由着性子给这个家添乱了。” “儿子知道了。”朱二郎低眉应了,心头却越发不安。 母亲指甲缝里那抹褐色,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从而猜疑起妹妹的处境来。 二妹真的病倒了? 他想质问,想撒野,可面对父亲那张威严冷肃的面庞,终究不敢。 这世上最纵着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想着这些,朱二郎哭得更厉害了。 随着安国公府的人去到各家府上报丧,安国公夫人过世的消息眨眼间传遍京城。 而此时,锦麟卫也发生了一件事。 五爷云动手下一名叫张平的锦麟卫,尸体被人在金水河畔发现了。 经过锦麟卫内部仵作检查,推断是去金水河上的花船玩乐后饮酒过量,失足落水。 “好一个饮酒过量,好一个失足落水!”当着不少下属的面,骆大都督便发了火,把茶杯直接往云动身上掷去。 云动单膝跪地请罪:“请义父责罚,是孩儿管束不严。” “只是管束不严的问题?昨晚有人要杀你三妹酒肆厨娘的侄儿,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三姑娘酒肆厨娘的侄儿? 在场之人不由暗想:这关系是不是有点绕? 云动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承受着骆大都督的怒火,顺着他的话把猜测说出来:“义父认为是张平吗?” “认为?”骆大都督冷笑,“老五,你以为只是我认为?我告诉你,想要杀那个孩子的就是这个张平。那个孩子侥幸未死,恰好见过他!” 云动冷静的面容终于泛起惊讶,抬眸看了盛怒的骆大都督一眼。 正文卷 第278章 探病 见云动沉默不语,骆大都督怒火更甚:“老五,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云动垂眸盯着地面,沉声道:“孩儿实在不知张平为何会做出这种事——” “不知?”骆大都督大怒,“据说张平是你的得力手下,平时办事大多会带着他。他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说不知情?” 在场锦麟卫不由面面相觑。 大都督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怀疑五爷不忠? 敢对三姑娘的厨娘的侄儿下手,真是胆大包天啊。 骆大都督深深看了云动一眼,冷冷道:“老五,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来人——” 立刻有数名锦麟卫上前听命。 “把云动带下去关押。” “是。” 站在人群后的平栗走上前来,劝道:“义父请息怒,五弟向来对您忠心,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你不必替他求情,我心里有数。” “义父——”平栗还想再劝,迎上骆大都督铁青的脸,语气一顿。 骆大都督神情阴鸷:“够了,我不想再听,把老五带下去!” “义父——”这一次唤骆大都督的是云动。 骆大都督看云动一眼。 云动以额贴地,磕了一个头:“孩儿告退。” 骆大都督负手转过身去,不再看云动一眼。 云动很快便被锦麟卫带了下去。 在场的锦麟卫虽心中翻腾,面上却没多少异样。 那种今日还鲜花着锦,明日便轰然倒塌的家族,他们见多了。 起起落落,生生死死,再常见不过。 对于五爷的突然失宠虽然意外,但也仅此而已。 大都督有五个义子,少了五爷,还有大爷、二爷、三爷、四爷,更何况现在小公子回来了,这可是大都督的亲儿子。 等到云动被带走,骆大都督看着平栗开了口:“老大,老五手头的事就暂且交给你了。” 平栗迟疑了一下,抱拳应下:“孩儿听命。” “你也下去吧,都散了。” 随着骆大都督发话,众锦麟卫很快退下。 骆大都督视线落在一地碎瓷上,那是他刚才用茶杯砸云动留下的。 义子们大了,心思多了啊。 骆大都督揉了揉眉心,弯唇苦笑。 门口有声音传来:“大都督,卑职有事禀报。” 骆大都督神色恢复如常,转过身来:“什么事?” 立在门口的锦麟卫走进来,拱手道:“回禀大都督,安国公府传出消息,安国公夫人没了。” 骆大都督意外扬眉:“如何没的?” “说是早上吃螃蟹小饺儿噎住了。” 骆大都督嘴角一抽,摆了摆手:“知道了,退下吧。 待属下退下,骆大都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深思。 昨日这些事端都是安国公府二姑娘弄出来的,安国公夫人今早就没了,真是被饺子噎死的才怪。 笙儿说开阳王主动揽过此事,会与安国公说道说道。 嘶——开阳王不会这么狠吧,逼着安国公把正室夫人弄死了? 在他想来,弄死那不省心的闺女已经超额了,实在不行,把那个女孩子远远发配了也能接受。 这其中许是有什么旁人不知的变故。 而无论如何,安国公夫人一死,这件事便算揭过,没有再为难安国公府的道理。 骆大都督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灰扑扑的景色吁了口气。 一个小姑娘的脑子一热,转眼就是两条性命,牵扯出来的事更多,不得不说安国公这个二女儿是个人才。 这一日注定了有许多人不平静。 骆辰早早起来,与骆笙一起去了青杏街。 这个时候的青杏街稍显冷清,一些店铺尚未开门。街道两旁的树木叶子掉得厉害,枝头光秃秃挂着霜花,开始有了初冬的模样。 “姐姐。”走在街上的少年忽然喊了一声。 “嗯?” “小七……伤得重吗?”这是骆辰寻思了半夜,一直想知道的事。 他以为他讨厌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却吸引了骆笙关注的黑脸小子,可昨夜躺在床榻上,想的却是小七带他骑马打猎、爬树掏鸟窝那些事。 甚至想起小七从树上掉下来害他屁股受伤的事,也没那么生气了。 骆辰想到了那颗柿子。 他嫌弃小七没洗手不乐意吃,又懒得扔,丢在窗台晒成柿饼了。 此时那颗柿饼就在他怀中揣着。 “伤得不轻。” 听了骆笙的回答,骆辰面色越发紧绷。 姐弟二人并肩走着,没多久便到了有间酒肆。 骆辰驻足,打量了好几眼。 他鲜少这个时候来酒肆,一时瞧着竟有几分陌生。 “来这边。”骆笙举步走到路对面的医馆。 医馆的门敞开着,能看到守门童子茯苓跟着王大夫忙碌。 见骆笙进来,茯苓刚要问好,就被王大夫抢先一步:“骆姑娘这么早来了。” “我来看看小七。” 王大夫满脸笑容:“啊,那让茯苓领您去。” 见到骆姑娘,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热情。 万万没想到啊,有间酒肆的厨娘来给病人送早饭,居然还有他的一份! 要知道神医吃了这么久酒肆外送的饭菜,从没分给过他一口吃的。 这么一想,还是骆姑娘人美心善,厨娘才这么懂事。 “骆姑娘随小的来吧。”茯苓领路的热情也高涨许多,用余光瞪了王大夫一眼。 王大夫最近有点飘,是太久没被神医骂了吗? 茯苓把二人领到房门口:“秀姑正给小七喂饭呢。” 他说着喊一声:“骆姑娘与骆公子来了。” 骆辰进门便见小七正就着秀月手中的勺子吃粥,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东家,骆公子。”见二人进来,小七露出个笑容。 骆笙快步走过去,柔声问道:“觉得如何?” 小七咧嘴笑:“没有那么疼了,姑姑煮的肉粥很香。” “那你多吃点。” “嗯。”小七不敢动作太大,轻轻点点头。 一番问候,骆笙把秀月叫了出去,留骆辰陪小七说话。 小七呵呵笑:“我还想着你会来看我,没想到这么早,你吃饭了吗?” 扫一眼碗底干净的粥碗,骆辰嗯了一声。 小七叹口气:“姑姑熬的粥真香啊,我都没吃饱。” 骆辰顿了顿,从怀中拿出柿饼:“要吃这个吗?” 小七眼一亮:“吃!” 正文卷 第279章 桂花糕 小七几乎不能动,看着卖相不大好的柿饼依然眼睛发亮:“哪来的柿饼啊?甜不甜?” 骆辰迟疑了一下,点头:“甜。” 越是高处的柿子越甜,这话可是小七自己说的。 小七巴巴望着骆辰:“那你喂我尝尝行吗?” 骆辰板着脸把柿饼递到小七嘴边。 小七毫不犹豫咬了一口,眼睛都笑弯了:“真甜!” 骆辰没吭声。 甜不甜,反正他不知道。 “骆公子,咱们一起吃吧。” 骆辰表情一僵,看看手中被咬了一口的柿饼,再看看一脸真诚的黑小子,一时陷入了纠结。 小七那天帮他处理了屁股上的伤口,没洗手就把柿子拿了出来。 这柿饼,间接碰过他屁股…… 小七完全不知道骆辰的纠结,回味着柿饼甜滋滋的味道,语气越发真诚:“骆公子,你带来的柿饼真好吃,咱们一起吃啊。” 骆辰忍无可忍道:“这是你那天摘下来的柿子。” “是么?”小七一怔,随后扯出大大的笑容,“原来骆公子还留着呢,那正好一起吃。” 骆辰抿唇看着小七,看到的是黑脸少年闪亮的眼睛。 他无奈撇了撇唇角,忍着嫌弃拿起柿饼咬了一口。 “甜吧?”小七问。 骆辰勉强点了点头。 甜是甜,可还是好嫌弃。 两个少年一个嫌弃,一个欢喜,分吃起柿饼来。 屋外,秀月笑着说:“公子与小七相处越来越好了。” 骆笙也笑了:“是啊。小七是因我受伤的,秀姑,这些日子就劳烦你好好照顾他了。” “姑娘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 能见到两个孩子相处好,自然是好事。 “你们都凑在这干什么?”一道冷哼传来,李神医负手走了过来。 “来看小七。”骆笙笑道。 李神医一脸不耐:“看完了就该干嘛干嘛去。” 姓骆的丫头也就算了,厨娘不去厨房做点吃的,一直杵在这里干什么? “那就不打扰神医了,我带秀姑先去酒肆。” 李神医点点头。 这还差不多,早饭都吃完了,也该准备午饭了。 回到酒肆,骆笙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往外看。 马上就要入冬了,正是适合吃各色锅子的时候,而卫羌自从那次之后再未来过。 复仇这条路,果然需要无比的耐心。 骆笙这一坐就是许久,后厨的香味开始飘进大堂。 窗外,一道绯色身影停下来。 骆笙隔着窗与那人对视,这才恍然发觉她随意坐的竟是开阳王惯坐的位子。 他怎么白天来这里? 这个念头才闪过,便见那人弯唇一笑,大步往前走去。 不多时门口光线一亮,卫晗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向骆笙这里,在她对面坐下来。 骆笙轻轻扬眉。 已经熟悉到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坐下了吗? “骆姑娘今日这么早,是来看小七吗?” 骆笙微微点头,随口问道:“王爷怎么这时候来?” “接到一个消息,想告诉骆姑娘,所以就过来了。” 骆笙眸光微闪,声音放低:“是关于安国公府的吗?” 卫晗颔首:“刚刚接到消息,说安国公夫人没了。” 骆笙一愣,以为听错了:“安国公夫人?” “嗯。”卫晗肯定点头。 骆脸色微变,难免吃惊。 开阳王出面与安国公府交涉,朱二姑娘肯定躲不了惩罚。 在她想来,远远送走是最大的可能,怎么也没想到安国公夫人会没了。 “有些匪夷所思。”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要了安国公夫人的性命。 卫晗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我猜测是发生了意外。安国公回去后可能会教训女儿,极有可能是安国公夫人劝阻时被安国公失手误杀……” 骆笙默默听着,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吃着。 香甜的桂花糕入口,却觉得没什么滋味。 尽管对朱二姑娘来说这种惩罚比被送去庄子或庵堂或许更残酷,可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要说伤心也没有,只是免不了心头有些沉重。 卫晗说完了,见骆笙在吃桂花糕,也拿起一块吃起来。 他其实不爱吃甜食的。 桂花糕入口,卫晗在心里默默补充:在骆姑娘这里吃到的甜食除外。 待骆笙回神,便见对面那人一块桂花糕已经吃完,伸手去拿第二块了。 “桂花糕好吃吗?”骆笙抿唇问。 卫晗去拿点心的手一顿,实话实说:“好吃。” 他记得那一次骆姑娘问他吃不吃茶点,他说不喜欢吃甜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吃一堑长一智啊。 骆笙没了脾气。 好歹是昨晚才合作过的,把点心盘子收走这种举动实在做不出来。 可这人明明说过吃不惯甜食。 瞄一眼盘中色泽鲜艳的桂花糕,骆笙撇了撇嘴。 是这桂花糕不甜吗? 她再拿起一块,尝了尝。 骆辰一脚踏进酒肆,便看到临窗而坐的二人。 少年不由拧眉,脱口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卫晗看一眼骆辰,语气平淡又理直气壮:“吃桂花糕。” 他当然理直气壮。 桂花糕不是骆姑娘做的,就是骆姑娘的厨娘做的,总之与旁人没关系。除了在骆姑娘面前没那么理直气壮,对旁人的想法他并没那么在意。 骆姑娘的弟弟也不例外。 他在意的其实只有骆姑娘。 思及此处,卫晗微愣。 如果是这样,骆姑娘对于他似乎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他看着对面的少女,一时陷入了深思。 骆笙喊了一声骆辰:“来这里坐。” 骆辰其实有些恼。 开阳王的脸皮好像越来越厚了。 不过想到桂花糕,还是走了过去。 “小七怎么样?” “说了一会儿话睡了,我把扶松留下照顾他。” 骆笙莞尔:“弟弟懂事了。” 骆辰听得十分别扭,冷着脸没吭声。 骆笙起身:“你们坐吧,我去后厨看看。” 等骆笙走了,骆辰把视线放在卫晗身上,沉默了片刻问:“昨晚小七出事,王爷是不是帮我姐姐帮了?” 若是不知道朱含霜的事,卫晗还能点头,可现在就不能这么想了。 是他连累了骆姑娘才对,哪能叫帮忙呢。 卫晗对少年微笑:“不是帮忙,是我该做的。” 正文卷 第280章 偷见 该做的? 骆辰脸色一冷,唇角绷得更紧了。 这是什么屁话! 什么叫该做的?他这是已经把骆笙当自己人了? 卫晗隐隐感觉到少年散发出来的敌意,不以为意再拿起一块桂花糕。 据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想法都很怪,没想到骆姑娘的弟弟也不例外。 对了,骆姑娘的弟弟好像十三岁了,正是骆姑娘开始养面首的年纪呢。 面首…… 卫晗脑海中走马灯闪过或精致、或俊俏、或风流的几张面孔。 不得不说,骆姑娘的眼光还不错。 卫晗手中桂花糕已经吃完,因为还在想着骆姑娘的面首们,无意咬到了手指。 这一疼,登时拉回了思绪。 卫晗一脸严肃放下手,端起了茶杯。 骆辰猛地抽了抽嘴角。 别以为装严肃他就没看到! 吃个桂花糕居然能咬到手,这男人一点不靠谱,根本不适合当姐夫。 盯着盘中渐少的糕点,少年又有了新想法:或许是桂花糕太好吃? 他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吃起来。 吃到口的瞬间,少年满意眯了眯眼。 安国公府里里外外都换上了白色,灵堂布置起来,开始接受亲朋好友的吊唁。 亲朋好友只是代指,如安国公府这般门第,皇亲贵胄、文武百官乃至小官小吏都会来人祭奠,最不济也会遣人把祭礼送到。 安国公夫人之死一时间盖过之前流传的八卦,成为京城上下热议之事。 安国公夫人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才出殡,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人上门吊唁。几日下来,跪在灵案边陪祭的安国公世子夫妇与朱二郎便瘦了一圈。 穿麻衣,喝稀粥,跪肿膝盖也就罢了,对朱二郎来说,更难的是心里的煎熬。 母亲指甲缝里的褐色让他心底的怀疑如野草疯狂滋生,更令他不安的是二妹一直没有出现。 二妹又不是风吹就倒的体质,怎么可能连母亲的丧事都参加不了。 二妹该不会也出事了吧? 等到天黑下来,没了上门吊唁的客人,安国公世子等人摇摇欲坠起身,这才稍稍能休息一下。 灵堂这里自有穿了孝服的仆从彻夜守着,以保长明灯不熄。 朱二郎没有回房,小心避过仆从去了朱含霜的住处。 他之前来过一次,不过在院门口就被守门的婆子拦下来了。 朱二郎摸了摸荷包,上前叩门。 院门开了,婆子一看是朱二郎,暗暗叫苦。 二公子怎么又来了! 之前管事就叮嘱过了,不许任何人来看二姑娘,哪怕两位公子与世子夫人也不例外。 “二公子有事吗?”婆子挡着门口,干笑着问。 “我来看看二妹。” 婆子勉强扯出个笑容:“二公子,您就别为难老奴了,不让人打扰二姑娘是国公爷吩咐下来的。” 朱二郎扯下腰间荷包,塞进婆子手里:“张妈妈行个方便,我就看二妹一眼,最多说一会儿话就走,不会惹出麻烦的。” 拿着沉甸甸的荷包,婆子犹豫了一下。 只是让进去说几句话就有好处可拿,这种好事不是常有的。 朱二郎一见婆子的反应有戏,忙道:“张妈妈通融一下吧,我母亲过世了,又一直见不到妹妹,我心里不踏实。” 婆子捏了捏鼓鼓的荷包,侧开了身子:“那二公子快一些,不要久留。” 朱二郎敷衍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婆子飞快关上院门,打开荷包看了一眼。 这一看,眼睛不由直了。 二公子出手好大方,竟是一荷包金锞子。 守着朱含霜的自然不止婆子一人,另有两个丫鬟守在屋里。 见朱二郎走来,两个丫鬟一愣,下意识便要拦着。 朱二郎故技重施给两个丫鬟塞了金钗,终于见到了朱含霜。 屋中光线不甚明亮,朱含霜披头散发,只穿着一身雪白中衣抱膝坐在床榻上,乍一看去仿佛女鬼。 朱二郎看傻了眼,不由大惊:“二妹,你不是病了么,怎么成了这样?” 朱含霜缓缓转头看向朱二郎这里,眼中一亮猛然跳下床:“二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大概是许久没有活动了,她脚一落地便一个趔趄,身子往前栽去。 朱二郎箭步冲过去,把她扶住。 靠近后看得清楚,朱二郎越发震惊。 几日不见,二妹竟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二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含霜扫一眼门口,压低声音问:“二哥,你先告诉我,父亲对外是怎么说我的?” 朱二郎迟疑了一下,道:“还能怎么说,说母亲没了你伤心过度病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朱含霜怔怔说着,眼泪落下来。 朱二郎仔细打量着朱含霜,越看越心惊:“二妹,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母亲突然吃饺子噎死,而你被软禁起来?” “吃饺子噎死?”朱含霜一怔,神情一阵扭曲,“二哥,母亲根本不是吃饺子噎死,而是被父亲失手错杀!” “什么?”朱二郎脸色巨变,用力捏住朱含霜手腕,低声问道,“你不是开玩笑?” 朱含霜惨笑:“我怎么会开这种玩笑。那日我惹父亲生气了被父亲教训,母亲心疼我上前拦着被父亲推了一把,结果被推倒正好让花瓶碎瓷扎进了喉咙……” 朱二郎听得目眦欲裂,遍体生寒。 难怪母亲指甲缝里有褐色,难怪父亲和大哥拦着不让他看母亲遗容,难怪二妹被关了起来不许见人…… 原来如此! “二哥,我好怕。”朱含霜抓着朱二郎衣袖,泪如雨落,“父亲现在把我关起来不许见人,你说等母亲丧事过了,会不会杀我灭口?” “不会的!”朱二郎下意识否认。 虎毒尚不食子,父亲怎么会杀二妹呢。 看一眼朱含霜的凄惨模样,朱二郎又有些动摇。 “二哥,你救救我吧,我想活着。” “我——”面对妹妹的祈求,朱二郎一时无措。 门口传来声音:“二公子,该走了。” 朱含霜一惊,抓着朱二郎衣袖的手一紧:“二哥——” 朱二郎拍了拍朱含霜的手:“二妹,你不要慌,等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 等到屋中恢复了安静,朱含霜用力一捶床榻,无声痛哭。 正文卷 第281章 有人来找骆姑娘 在安国公府遭遇变故被京城上下关注之时,平南王府也不好过。 到现在平南王连走路都勉强,稍一着急就呼吸困难,胸中似有火烧。 平南王府上下心知肚明,王爷成了废人。 平南王妃郁结于心,整日食不下咽,急坏了卫丰与卫雯兄妹。 “母妃这样下去不行。妹妹,你好好陪着母妃,我去外头买些可口的吃食回来。” “二哥打算去哪里买?” “去有间酒肆。” 卫雯听了不由拧眉:“二哥要去那里买?” 自从父王遇刺,她想到有间酒肆就没了好感,甚至有种莫名的厌恶。 卫丰却没想这么多。 父王虽是离开有间酒肆后遇刺的,可此事与酒肆又没有关系。 有间酒肆每日都有百官勋贵去吃,味道自不必说。他这些日子没再去,是因为父王情况不好,没有这个闲心。 “有间酒肆的酒菜妹妹也尝过,应该知道味道如何。母妃不思饮食这么久,见到有间酒肆的饭菜或许能有胃口。” 卫雯想了想,勉强点头:“那行吧,二哥早去早回。” 卫丰赶到有间酒肆时,酒肆离开业时间尚早,却一眼瞧见临窗的位子有两人对坐,一是骆姑娘,一是开阳王。 卫丰不由看了一眼酒肆大门。 此时酒肆大门依然掩着,看起来冷冷清清。 他调转视线,再次落在窗内二人身上。 传闻竟是真的? 他其实不大理解。 骆姑娘养面首就算了,还玩蛇,根本不是个正常的姑娘家,怎么能娶回家当媳妇呢? 想一想以后叫骆姑娘婶婶的画面,卫丰嘴角微抽,完全无法继续想下去。 临窗而坐的卫晗早就看到了卫丰,却懒得分给一个眼神。 正与骆姑娘说正事,希望不相干的人莫来打扰。 骆笙其实也瞧见了卫丰,可正听到关键时候,自然也不愿分心。 “王爷是说,那个组织是七年前开始出现的?” 七年前,听起来没有什么特别,可若是多想一下,七年前正是卫羌成为太子的时候。 这两者之间按说不可能有什么联系,只是她对七年前、十二年前这样的时间点格外敏感。 “这个组织很谨慎,顺着安国公府马夫那条线暂时只能查到这些,等有更进一步的消息我会跟骆姑娘说。”卫晗看着少女蹙起的眉,手指又开始痒。 想帮骆姑娘抚平了。 然而只能想一想。 “多谢王爷了。”骆笙捧起茶盏抿了一口。 卫丰在酒肆门口处站了站,推开了门。 吱呀推门声使女掌柜抬起了头,见是位锦衣公子,忙迎了上去。 “客官抱歉了,酒肆还没开业——” “我找人。”卫丰皱眉绕开女掌柜,向卫晗二人走去。 女掌柜其实记得卫丰的身份,转头见骆笙没有什么反应,遂不再拦。 她只是个柔弱的女掌柜,哪里拦得住这些皇亲贵胄。 “王叔也在。”卫丰向卫晗行礼。 卫晗捏着茶杯,淡淡扫卫丰一眼:“丰儿来酒肆找谁?” 一听这声“丰儿”,卫丰险些控制不住面上表情。 他与这位小王叔同岁,细算起来比小王叔还大一个月。 哪怕叫他一声世子,也比叫“丰儿”听着顺耳啊。 要是从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叫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位王叔随心所欲,想叫世子叫世子,想叫丰儿叫丰儿。 每一次都让他毫无准备。 心中腹诽着,卫丰只能笑着回话:“侄儿来找骆姑娘。” “呃。”卫晗面无表情放下了茶杯。 骆笙看着卫丰,主动问道:“小王爷找我何事?” 许是入冬了,卫丰总觉得大堂里寒气有些重,缩了缩肩道:“不知酒肆有什么比较清淡的饭菜?” “清淡的?”骆笙余光扫了一眼后厨方向,“前不久推出的鱼头鱼丸锅子清淡入味,颇受食客青睐。” 一听是锅子,卫丰眸光一暗,摇头道:“锅子不大方便带走。” 卫晗淡淡接话:“有间酒肆不外带。” 骆笙嘴角微抽。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还没说什么呢,开阳王怎么还学会抢答了?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为了引平南王上钩,她定下了酒肆吃食不得外带的规矩,但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改一改。 恰在这时,壮汉提着食盒从大堂后门处走进来,对着骆笙道:“东家,小的去给神医送饭了。” 目送壮汉提着硕大的食盒走出酒肆,卫丰收回视线默默望着卫晗。 说好的不能外带呢?那大汉提着的硕大食盒是什么? 气氛正陷入沉默,又有一名面容普通的年轻人从酒肆外走进来,向骆笙打过招呼后问正嗑瓜子的红豆:“大姐儿,饭菜装好了吗?” 红豆把瓜子壳一吐,撇嘴道:“等着。” 小丫鬟扭身去了厨房,不多时提着个食盒出来,板着脸递给了年轻人:“喏,拿好了。” 年轻人露出个笑脸:“多谢大姐儿了。” 红豆翻了个白眼,继续坐下来嗑瓜子。 大姐儿,大姐儿……这些人叫她一声红豆姐姐会死啊? 卫丰目光再次追逐着年轻人离开,无声看着卫晗。 年轻人拎走的食盒虽然比起大汉提着的食盒小了不止一圈,可他还是看得见的! “咳咳。”卫丰轻咳一声,问骆笙,“骆姑娘,酒肆吃食不外带吗?” 卫晗也默默看着骆笙。 酒肆吃食不外带是骆姑娘亲口对他说的,怎么变了呢? 骆笙啜了一口茶,不动声色道:“以前是不允许外带的,但考虑到有些食客情况特殊,照顾一下。” 卫晗灌了一口茶。 茶水苦涩,漫过舌尖。 特殊? 他都吃掉数万两银子了,也不能被骆姑娘特殊照顾一下? 这般一想,卫晗只觉喝进肚中的茶更苦了。 卫丰听骆笙这么说,心头微松。 骆姑娘的难缠他可领教过,真要咬死了不能外带,他这一趟就白跑了。 妹妹可没有第二只金镶七宝镯。 这般想着,卫丰下意识瞄了瞄骆笙手腕,见到那眼熟的镯子有些讶然。 骆姑娘竟然还戴着,看来对这个镯子是真的喜欢。 卫晗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发出的声响令卫丰瞬间回神。 正文卷 第282章 齐聚 卫晗越发不喜欢这个侄子了。 还记得平南王一家初来京城的时候,卫丰颇有些目中无人,并不把他这个叔叔放在眼里。 他找机会狠揍了一顿,卫丰告状也没告出浪花来,从此见了他就老实了。 没想到现在又开始不老实了。 骆姑娘的镯子,是他可以随便盯着看的吗? 卫晗面无表情想着这些,眸光深沉。 卫丰回过神来,本能觉出一丝危险。 他暗藏警惕扫了卫晗一眼,对骆笙道:“骆姑娘,是这样的,我母妃近来胃口不佳,我想着有间酒肆的饭菜味道好,所以想带一些回去。” “原来是这样。”骆笙唇角微翘,“小王爷真是孝顺。” 卫丰谦虚道:“这是为人子应该做的,不知骆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骆笙在某人的注目下笑盈盈道:“既然是小王爷为母尽孝,我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那就多谢骆姑娘了。” “不知王妃喜欢吃什么?” 卫晗扬眉。 平南王妃竟然还有点菜的特权? 看着目光平静的少女,卫晗想到了成了废人的平南王。 这么说,平南王妃要倒霉了? 这般一想,忽然又不羡慕了。 卫晗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喝了一口。 卫丰知道平南王妃喜欢吃琥珀冬瓜,但一想这些日子母妃不思饮食,琥珀冬瓜这种甜腻之物哪怕能吃下也伤肠胃,于是道:“清淡些的就行。” “那鱼丸锅子正合适。” 卫丰刚想说锅子不方便携带,骆笙就道:“鱼丸和汤汁是分开的,汤罐在下面,装鱼丸的罐子在上面,装入食盒一点都不会洒,等带回府上只要交给厨房热一下就好,半点不损鲜美。” “如此就好,那就给我外带一份鱼丸锅子吧。” 骆笙好心问道:“不知王妃喜欢吃哪种鱼丸?” “鱼丸还有讲究?” 骆笙笑道:“我们酒肆推出的鱼丸锅有七种鱼丸,有些食客喜欢口味多样,也有些食客偏爱某一种,所以要问清楚。” “哪七种?”卫丰来了兴趣,忍不住追问。 “鳗鱼丸、黄鱼丸、鲫鱼丸、墨鱼丸……” 卫丰陷入了纠结。 虽说王府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种食材弄出七碟八碗不稀奇,可有间酒肆不一样啊。 有间酒肆连最寻常的一碗阳春面都让人食指大动,谁知道哪种鱼肉做出的鱼丸最好吃,万一都香呢? 见卫丰面露纠结,骆笙微微一笑:“小王爷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点一份七种鱼丸的锅子尝尝看。反正时间还早,等小王爷吃完酒再回王府也不晚。” 卫丰一听,顿时觉得骆笙这提议十分贴心。 没错,拿不定主意他何不亲自尝尝呢,尝过后就知道怎么选了。 “那好,就来一份鱼丸锅,要七种鱼丸的。”卫丰说完才想起还有卫晗在,顺势邀请道,“王叔,咱们一起吃吧,侄儿做东。” 骆笙微笑望着卫晗。 卫晗拒绝:“不了,我习惯一个人吃。” 虽然还不知道骆姑娘要做什么,但他还是当好旁观者,省得给她添麻烦。 骆笙对卫晗的识趣颇满意,唇边笑意不觉加深。 卫晗见她笑,也牵了牵唇角。 卫丰:“……”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当他瞎吗? 不,能看上骆姑娘明明是开阳王瞎。 他实在不知道这位小王叔是怎么想的,就不担心骆姑娘把面首当陪嫁? 忽觉浑身一冷,卫丰收起了这些念头:“那我就不打扰王叔与骆姑娘叙话了。” 起身走到邻桌,这才觉得浑身松快许多。 骆笙站起身来:“酒肆快要开门了,我去后厨看看,王爷请自便。” 卫晗颔首,默默喝茶。 “王叔。” 卫晗扫一眼邻桌:“嗯?” “您每日都来啊?”卫丰也不想没话找话,可这么近的关系却一人一张桌,还不说话,未免太尴尬了。 “嗯。” 卫丰被对方的言简意赅噎得缓了缓,才道:“有间酒肆价格不菲,莫非骆姑娘给王叔打折?” 打折? 一听这话,卫晗脸色微冷。 这是讽刺吗? “不需要打折。”卫晗淡淡道。 卫丰摸了摸鼻子。 明白了,不差钱。 他作为王世子也有年俸,可来有间酒肆吃饭还是感到肉疼。 不是年俸低,是真的贵。 开阳王就不一样了,身为亲王从朝廷领的年俸是他五倍之巨,更别提在北地的收入。 卫丰忽然不想说话了。 尴尬就尴尬,总比听别人炫耀强。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的时候,到了酒肆开门的时间。 第一个走进来的客人让卫丰一愣。 “大哥?” 走进来的卫羌听到这声招呼,眼神一冷。 卫丰起身见礼,忙改了口:“殿下,您怎么来了?” 卫晗跟着起身,不冷不热打了声招呼。 卫羌见卫晗与卫丰都在,其实也很意外,边走边道:“按着父皇的吩咐走了一趟安国公府,想着快到酒肆开门的时候了,打算用过晚饭再回宫。” 走到近前,卫羌迟疑了一下,而后识趣在卫丰对面坐下。 不用问,定是开阳王不乐意与卫丰同坐。 “堂弟怎么有闲暇来吃酒?”坐下后,卫羌问道。 卫丰心里对卫羌有些不满。 大哥既然都去安国公府慰问了,为何就不能顺便去一趟平南王府? 母妃因为父王的事心情不佳,见到大哥说不定就好了。 就算不为了母妃,父王都成那个样子了,难道也不能令大哥多看看? 世人都以为平南王府出了个太子如何风光,甚至连他年少的时候也这般想过。可这些年过来,他却渐渐看清了。 大哥对父王派人杀了清阳郡主怀恨在心,平南王府在大哥心中的分量恐怕没有几分。 可明明享了好处的是大哥。 尽管心中不满,卫丰面上却半点不露,叹道:“母妃胃口不佳,我来买些酒菜带回去给她尝尝。因为时间尚早,就先吃一点。” “现在有间酒肆可以外带了?”卫羌意外扬眉。 卫丰薄唇微抿。 大哥首先关心的竟是酒肆能否外带,而不是问一问母妃的情况。 这般想着,那丝不满又多了些。 正文卷 第283章 半醉 “客官要吃什么呀?”蔻儿笑吟吟问。 卫羌看了看卫丰。 卫丰忙道:“点了一份鱼丸锅子,说是能吃到七种鱼肉。” 卫羌登时想到了那日吃的锅子。 圆滚白胖的鱼丸,鲜美入味的汤汁,吃到口中又香又烫,吞入腹中暖暖的格外熨帖。 不知是不是吃得舒服的缘故,那晚他总算睡了个好觉,是亲手杀了朝花后再没有过的。 只可惜后来流言四起,不便总往宫外跑,就再没吃过。 卫羌一时被勾起了馋虫,再加了一两样小菜作罢。 骆笙立在大堂通往后厨的门帘后,从缝隙默默盯了一瞬,走进后厨。 秀月正用一口大锅煮鱼丸。 颜色不一的鱼丸在沸水中起起伏伏,调皮又讨喜。 “秀姑。”骆笙喊了一声。 秀月看过来。 骆笙微笑:“太子来了,多用点心,务必让太子殿下吃得满意。” 秀月握着笊篱的手一紧,平静道:“姑娘放心就是。” 不多时,红豆把热气腾腾的鱼丸锅摆上了桌。 一股奇香飘到卫晗鼻端,他这才想起一件事:忘了点菜。 “石焱——”平淡的语调响起,带了一点尾音,落在石焱耳里却恍如惊雷,震得他肝颤。 “卑职在。” “点菜。” 石焱没有挨骂,心中一阵庆幸,忙道:“主子,店里新推出了酸菜白肉锅,您要不要尝尝?” “酸菜白肉锅?”卫晗扬眉。 昨日来还没有这道菜。 石焱笑呵呵道:“是啊,这不是天越发冷了,东家说吃白肉不会感到油腻,所以可以推出来了。对了,主子,这道菜还是按着您以前送东家的菜谱研究出来的,这个时候吃特别香。” 盯着石焱嘴上的油光,卫晗淡淡问:“你吃过了?” 石焱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棘手,脸上笑意有些僵:“啊……就是试菜……您也知道的,一道新菜总得由几个人尝过味道反应一下问题才好端上桌,这是对食客们负责嘛。” 问题?秀姑做出来的菜当然没有问题。 可他要是不这么说,他就要摊上大问题了。 十月份了,养得又白又胖的大白该放血了,到时候他这养鹅人何去何从还难说呢。 “真的是按着那菜谱做的?” “是啊,秀姑本来不会做这道菜。” 卫晗眼中流泻出丝丝笑意:“那就上两份吧。” 这样看来,他送的礼物骆姑娘还是能用上的。 等到飘着酸香的酸菜白肉锅端上桌,卫晗升起一丝明悟:送菜谱比送鲜花实在多了。 那一次的芙蓉花骆姑娘压根没收,后来的菊花勉强收下做成了菊花肉。 而菜谱不但痛快收下,还能时常翻看。 石焱立在一旁看着主子傻笑,默默翻了个白眼。 主子在想啥呢?莫不是觉得送菜谱靠谱? 呵呵,怎么不想想看菜谱的是秀姑,又不是骆姑娘。 赵尚书闻着香味走进来,一看先到的三人,眼睛就直了直。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太子、开阳王、平南王世子凑一起了? 呃,这么说也不准确,是太子与平南王世子一桌,开阳王独自一桌。 可人家开阳王一个人吃两个锅子,太子与平南王世子两个人吃一个锅子,这财力差距是不是有点大了? 自从成为有间酒肆的熟客,管着刑部的赵尚书对钱财这方面突然无师自通变得格外敏锐。 赵尚书向三人见过礼,找了个空桌坐下了。 请客肯定是没人请客了,还是自力更生吧。 “客官要吃什么?” “是不是有新菜了?”赵尚书说着这话,眼睛直往卫晗那里瞄。 “新出了酸菜白肉锅。” “那就要一份酸菜白肉锅。”赵尚书果断道。 虽然鱼丸锅子很适合他这个年纪的人吃,可有新菜必须要尝尝。 “好勒。”红豆脆生生应一声,扭身去传菜。 赵尚书一眼瞥见走进来的钱尚书,忙道:“等等!” 红豆停下来,钱尚书也脚步一顿。 赵尚书笑呵呵邀请:“钱兄,咱们拼个桌。” 钱尚书胡子险些气歪了。 这个铁公鸡,说一声请客会死吗? 不过一瞧卫晗桌上的白肉锅,钱尚书忙应下来。 拼桌可以吃两种锅,就像上次他和老赵一起吃鱼丸锅、羊肉锅一样。 赵尚书豪气干云:“再来一份鱼丸锅子。” 陆陆续续有酒客闻香赶来。 每个人都忍不住多瞄两眼。 开阳王一个人吃两个锅子,赵、钱二位尚书吃两个锅子,太子与平南王世子吃一个锅子…… 莫非是那次太子请客,亏空有点大? 在众人隐晦的关注下,无论是卫羌还是卫丰,看一眼摆在眼前快要见底的鱼丸锅都有些不自在了。 卫丰皱眉吩咐蔻儿:“再上一份白肉锅,一份羊肉锅。” 柜台边,骆笙扬了扬唇角。 酸香的白肉锅与香辣的羊肉锅可比鱼丸锅更适合加料。 希望两兄弟能吃得开心。 这般想着,骆笙不由扫了窗边那道绯色身影一眼。 骆笙抿唇笑了。 还要感谢开阳王胃口好,带了个好头。 那人忽然抬眸看过来,举了举酒盅。 骆笙微怔,随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蔻儿跑到后厨传菜:“秀姑,太子那一桌再上一份白肉锅,一份羊肉锅。” 秀姑点头示意知道了,目光越过蔻儿,落在不知何时立在厨房门口的骆笙身上。 “多用点心。”骆笙平静说了一句,转身出去。 秀月默默琢磨着骆笙的话。 多用点心。 这句话郡主刚才就说过一次,而这一次虽然一字不差,却在“多”上加重了语气。 秀月眸光微闪,面无表情搅拌了一下沸腾的汤锅。 酸菜白肉锅与香辣羊肉锅很快摆在卫羌二人面前。 两个锅子都味重,自然少不了烧酒来配。 许是酒菜太美味,许是大堂吃酒的气氛太好,一来二去,二人手边酒壶越来越多。 窦仁立在卫羌身后,几次欲言又止,可想一想这些日子太子的烦闷,还是忍住了。 “殿下。”卫丰突然喊了一声。 卫羌用带着酒意的目光看着他。 “你今日怎么不去看看父王、母妃呢?” 正文卷 第284章 失态 如果放在平时,卫丰绝对问不出这话。 曾经对兄长的仰慕,早随着卫羌对平南王府的微妙态度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不满、费解、不平等种种复杂心情。 但在这个时候,卫丰不知为何就脱口而出,甚至带出明显的埋怨来。 酒气随着怨气一起喷过去。 卫羌的火气一下子被挑了起来。 太子妃的毁容,皇上暧昧不明的态度,身为嗣子多年来的如履薄冰,朝花的刺杀,以及……对新目标的求而不得。 每一桩事都如一块石头往他心头上压,一块接一块,终有难以承受的时候。 “卫丰,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卫丰一听也恼了,只是还记得把声音放低:“我这不叫管,我只是问一问。难道你对父王、母妃一点不关心吗,大哥!” “卫丰,注意你的言辞。” “注意言辞?”卫丰只觉一股怒火冲上脑门,冷笑道,“我说什么了?喊你一声‘大哥’就这么令你不快?” “你喝醉了。”卫羌板着脸起身。 卫羌要离开的举动刺激到了卫丰。 他把酒杯一扔,猛然站了起来:“我没喝醉!我只是问问你为何不顺便去看看父王、母妃,难道你不知道父王现在与废人无异,母妃茶饭不思吗?” 随着酒杯落地,场面登时一静。 听卫丰吼出这些话,酒客们面色复杂。 咳咳,原本还不知道平南王府情况这么糟,现在知道了。 众人注目下,卫羌脸色铁青:“不要耍酒疯,你赶紧回王府吧。” “你和我一起回。”卫丰伸手去拽卫羌。 “大胆!”窦仁拦住卫丰,斥道,“世子若是再惊扰殿下,就休怪太子近卫冒犯了。” “你给我滚开!”卫丰一脚踹开窦仁,骂道,“狗奴才,我和我大哥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窦仁一个趔趄,恰好扑在了赵尚书那桌上。 小火炉煨着的酸菜白肉锅一下子被打翻,全都扣在了窦仁身上。 窦仁进宫多年,自觉很能沉得住气了,可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挡不住小火锅真的烫啊! 一声惨叫登时响彻云霄。 挂了一身酸菜叶子加白肉片的窦公公疼得神情扭曲,来回打转。 柜台边,骆笙暗叹口气。 可惜入冬了,衣裳太厚了。 赵尚书胡子颤个不停,险些掉泪。 心疼死了啊,这么香的酸菜白肉锅,薄薄的大片,肥而不腻的五花肉,才吃了一小半啊! 这是他从收到的炭敬里抠出来的私房钱啊! 大头?大头当然全被夫人收走了。 然而这是伺候太子的内侍,只能认倒霉了。 守在门外的太子护卫听到动静冲了进来。 卫羌头疼欲裂,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送他去医馆!” 窦仁很快被两名护卫扶了出去。 “现在你满意了?”卫羌盯着卫丰,若不是这种场合,恨不得扬手给他一巴掌。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卫丰这么冲动犯蠢? “是那个狗奴才威胁我!”不知为何,这种混乱反而越发激起了卫丰的戾气。 “大哥,你今日必须和我回去,母妃她——” 卫羌心头一凛,一巴掌甩了过去:“住口!” 这个混账,莫非要把生母对他的母子情深嚷得人尽皆知? “你打我耳光?”卫丰不可思议睁大眼睛。 众人也不可思议睁大眼睛,平静的表面下,是沸腾的八卦之心:天哪,太子打了平南王世子耳光! “你好自为之!”卫羌撂下一句话,大步往门口走去。 卫丰酒意上涌,下意识抬脚去追。 “二位客官等一等。”娇娇柔柔的女子声音响起。 随着众人视线投过来,蔻儿脸色微红,怯怯提醒道:“是哪位客官做东呀?还没结帐咧。” 以为耍酒疯就能逃了吗?都是什么人呀。 卫羌铁青着脸看向走过来的骆笙:“先记下,回头本宫派人来结。” 现在拿什么结帐?钱袋子在窦仁身上呢! 骆笙微微一笑:“这点小事殿下不必挂在心上,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再说。” 卫羌快步走了出去。 “你回来!”卫丰愤怒喊着。 小厮死死把他拦住,急得满头大汗:“世子,您喝多了,咱们快回去吧。” 看不到卫羌,卫丰心里那团火熄了些,总算不再闹腾,由着小厮扶走了。 石焱等人很快把一地狼狈收拾干净。 赵尚书心碎喊道:“结帐。” 红豆笑呵呵道:“我们东家说了,今日不收二位客官的钱。” “不收钱?”赵尚书一惊。 “对呀,刚刚别的客官打扰了二位吃酒,咱们酒肆也有一部分责任,所以就不收钱啦。” 赵尚书晕乎乎走出去,被寒风一吹才恢复了清醒,摸着鼓鼓的荷包一下子激动了。 万万没想到啊,没人请客居然也没花钱! 肩膀被人一拍,赵尚书看过去。 钱尚书一脸严肃:“赵兄,咱们是朋友吧?” “啊——”赵尚书迟疑着点头。 “以后再来有间酒肆吃酒,一定叫上我。” 比起酒肆这边的热闹,平南王府就显得格外冷清了。 摆在平南王妃面前的一桌子菜照旧未动,陪坐一旁的小郡主卫雯又是担忧又是焦急。 担忧的是母亲的身体,焦急的是兄长的迟迟未归。 二哥不是说很快就回吗,这都到王府的饭点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雯儿,你去歇着吧,母妃也要歇着了。” “您再等等,二哥说去外头给您买些顺口的。看在二哥对您一片孝心,您也等等呀。” 平南王妃点点头,想到一双儿女的孝顺,心头微暖。 这时下人来报:“世子回来了。” “二哥回来了怎么不过来?” 下人面露迟疑。 然而王府规矩重,主子问到了必须要答。 “世子看起来好像喝多了,小厮扶着他直接回房了……” “不可能!”卫雯脱口而出,下意识去看平南王妃,见平南王妃脸色难看,忙道,“母妃,您先歇着,我去二哥那里看看。” 卫雯直奔卫丰那里,闻着对方的满身酒气,气得浑身发抖。 正文卷 第285章 生隙 气怒之下,卫雯语气有些冲:“二哥,你喝酒了?” 卫丰本就没有彻底熄灭的怒火一下子被挑了起来。 大哥是这样,就连一贯温柔可亲的妹妹竟然也这样对他说话! “我喝酒还需要向妹妹请示?” 卫丰的反问令卫雯气个倒仰,怒道:“二哥,你莫不是忘了出去干什么?是你说要去有间酒肆给母妃买些吃食,结果喝成这样才回来,那给母妃买的吃食呢?” 卫丰迷离的眼神有一瞬清明。 给母妃买的吃食? 他扭动僵硬的脖子去看小厮。 小厮亦是傻了眼。 他当然知道主子去有间酒肆是买吃食的,可那时候主子险些和太子打起来,他为了小命着想只想着赶紧把主子劝回来,哪还想得起来买吃的。 卫雯见此哪有不明白的,不由冷笑:“二哥是不是忘了?” “我——”卫丰头有些晕,一时无言。 卫雯哪肯就这么算了,气道:“二哥可真行,你若想出去吃酒,自去吃就是了,何必打着给母妃买吃食的幌子?亏我还跟母妃说起你的孝心来哄母妃开怀,现在你让母妃怎么想?” 卫丰虽自知理亏,可酒意上头,如何受得住妹妹的咄咄逼人,当即恼了:“你以为我想忘了么?还不是大哥——”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一听涉及到卫羌,卫雯面色微变,追问道:“太子怎么了?这又关太子什么事?” 卫丰头脑虽有些不清醒,却明白在有间酒肆发生的事一旦被平南王妃等人知晓就是麻烦,含糊道:“没什么,我喝多了随口一说……” “真的是随口一说?”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 卫丰与卫雯齐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平南王妃由一名婢女扶着立在不远处,脸色雪一般白。 “母妃,您怎么来了?”卫雯顾不得与卫丰争执,快步走了过去。 平南王妃却没看向女儿,而是直直盯着卫丰:“丰儿,你把话说清楚,你出去吃酒怎么扯上太子?” “儿子真的是随口一提——”面对平南王妃,卫丰觉得头更晕了。 平南王妃面色一沉:“知子莫若母,丰儿,你要是不说实话,那我就问你的小厮,或是派人出去打听了。” 卫丰只好说了:“我去酒肆给母妃买吃食,因为酒肆推出的锅子花样多,所以打算尝一尝哪种最好吃。后来大哥——” “叫太子!”平南王妃拧眉提醒。 比起长子,次子实在太沉不住气了。 本来幼子不需要继承家业,性子跳脱点也没什么,可偏偏长子成为了太子,偌大的平南王府必须要由丰儿担起来。 这样一来,平南王妃就难免对比,难免挑剔。 卫丰改了口:“后来大哥来了,我们就一起吃酒了,然后就喝多了,忘了给母妃买吃食的事……” “只是这样?” 卫丰硬着头皮点点头。 平南王妃看向小厮:“你说。” 小厮不由去看卫丰。 卫丰投给小厮一个警告的眼神。 小厮下意识缩了缩肩,一时不敢吭声。 平南王妃厉喝:“不必去看你主子,要是胆敢瞒我,这就剥了你的皮丢出去!” 小厮扑通跪下,哆哆嗦嗦把事情讲了。 平南王妃气得脸色煞白,微喘着质问:“你就当众与太子吵起来了?” 卫丰忍不住反驳:“我没有吵,我只是叫太子跟我一起回来看看——” “看什么!”平南王妃声音扬起,抬手给了卫丰一巴掌。 响亮的巴掌声不只落在卫丰脸上,更是落在他心上,令他一颗心彻底结了冰。 “太子打我耳光,母妃也打我耳光,你们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母妃觉得我叫太子来王府看您,难道错了?” 面对儿子的质问,平南王妃怒火上涌:“你难道没错?丰儿,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太子是什么身份,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为难?孽障,你竟然当众这么逼他,把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卫丰只觉从平南王妃口中吐出的这些话犹如利刃,直戳他心口。 理智在这一刻被愤怒与不甘压制。 “我怎么逼他了?我就是小声问了一句,他就当众给我甩脸色,拂袖便走!母妃,您叫我孽障,那他是什么?我看他就是个薄情寡义、虚伪至极的东西——” 啪的一声响,又是一巴掌落在脸上。 “你这个混账!”平南王妃指着卫丰抖个不停,眼前突然一黑往后倒去。 卫雯手疾眼快把平南王妃扶住,怒道:“二哥,你非要把母妃气出个好歹来是不是?父王已经那样了,母妃万一再有个什么,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我……我满意什么?”卫丰嘴唇抖着,本来因为平南王妃摇摇欲坠而生出的担心在听到卫雯的话后立刻被愤怒盖过了。 “你真是不可理喻!”卫雯跺脚,柔声劝平南王妃,“母妃,二哥喝多了,您莫要与他生气,我扶您回去歇着吧。” 平南王妃缓了缓神,冷冷道:“等你清醒了再来见我。” 卫雯扶着平南王妃走了,小厮也因为没有盯好主子被拉了下去。 一时间,屋中只剩面无表情站着的卫丰,以及三两个立在角落大声不敢出的下人。 “你们都出去!” 一名小厮鼓着勇气道:“世子,小的伺候您洗漱吧。” “都滚出去!” 在卫丰的吼声中,下人们忙退了出去,并体贴关上了房门。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唯一响起的就是卫丰急促的呼吸声。 再然后,便是瓶罐被扫落在地发出的声响。 卫丰一身酒气往床榻上一坐,手用力扒着床沿。 说他是不懂事的孽障,说他逼太子…… 他逼卫羌什么了! 是他逼着卫羌陷害镇南王府吗?还是他逼着卫羌去当太子? 好处明明全给了卫羌,一家人还要时不时提醒他该感恩,感恩卫羌当了太子才有他的世子当。 卫羌这个太子既然当得这么不情不愿,委委屈屈,当年为何不继续当平南王世子? 身为嫡长子跑去给别人当儿子,如果不是心里一万个愿意,难道是皇伯父逼着吗? 正文卷 第286章 念起 ,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 卫丰对卫羌的不满由来已久,可若没有闹开,这些不满就如长在阴暗处的苔藓,生在心里的暗疮,永远见不得阳光。 任由心中如何翻腾,在所有人面前都会维持着兄友弟恭的模样。 可如今挑明了,骂了出来,那伪装起来的硬壳一下子被敲得粉碎,如同这一地的碎瓷。 满目疮痍,又有种莫名的痛快。 是啊,他早就对卫羌不满了。 都是父王、母妃的儿子,可大哥从小到大占据了父母所有的视线,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王府的未来主人。 而他呢,只要当好衣食无忧的贵公子,不给家里惹祸就很好了。 这样他也认了,谁让他晚生了几年呢。 可他最看不惯的还是卫羌当了太子却对平南王府心怀怨怼的嘴脸,偏偏父王、母妃明明被人家冷落,还要上赶着。 卫羌当了太子,依然占据着父母所有的视线。 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卫羌刚好反了过来,人生如意十之八九,只少了那么一两分,便是清阳郡主的死。 可就是这一点便成了卫羌折磨父母、远离平南王府的理由。 他哪来的这个脸! 当年难道是父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去干的不成? 卫丰越想越怒,那早已岌岌可危的兄弟情犹如脆弱的蛛丝,终于因为今日这场争执被扯散了。 暗疮被揭开,暴露在阳光下,疼痛又丑陋。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地意识到:他其实是厌恨着卫羌的。 厌恨对方生来就拥有一切还不珍惜,厌恨对方自以为清高实则贪婪无耻。 “去你娘的!”卫丰抬脚踹翻了不远处的小杌子。 小杌子倒在一地碎瓷中,显出几分孤零零。 卫丰站起来,连踢了小杌子数脚,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比起卫丰宣泄出来,卫羌那口气却憋在了心里,回到冰冷的东宫只觉更加憋闷。 卫丰那个混账东西,分明没有真正尊重过他这个兄长,竟然当众逼问他,把他陷入难堪的境地。 难道那个蠢材不知道,他与平南王府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吗? 卫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把茶杯掷在地上,压抑着怒火问:“这是谁上的茶!” 一名宫婢跪下来:“是奴婢。” “你要烫死本宫么?” 宫婢头垂得更低,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奴婢该死,求殿下恕罪……” 卫羌居高临下盯着宫婢,眼底波涛涌汹。 眼前的女子卑微伏地,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仿佛一下子便能折断。 卫羌的手指不受控制动了动,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夜晚。 朝花也有这般纤细白皙的颈,他不过稍稍用了些力气,便不动了。 一股奇怪的骚动从卫羌心头升起,如失控的野兽,叫嚣着冲出樊笼。 卫羌一把抓起宫婢,把她扔到了床榻上。 许久后,卫羌恢复了理智,冷冷道:“滚出去,管好你的嘴。” 宫婢忙爬下床榻,整理好散乱的衣衫退了出去。 夜已经全黑了,卫羌枯坐许久,发出长长的叹息。 永安帝那边,早在卫羌回宫时就得到了消息。 “太子与平南王世子在酒肆起了冲突?” 周山低头应是:“平南王世子埋怨太子不去平南王府看望王爷、王妃,太子气怒之下打了平南王世子一巴掌……” 永安帝不动声色道:“朕知道了,去把贵妃请来。” 周山躬身退下。 永安帝眼神眯了眯,心情有些复杂。 他乐见太子与平南王府疏远,然而平南王如此情况,太子出宫却没有去探望的心思,大概有两种可能:一是担心惹他不悦,二是对生父、生母没有多少感情。 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免让他觉得太子心性凉薄。 至于平南王府——永安帝眼神冷下来。 决意过继原本的平南王世子卫羌为子,他就把平南王一家召到了京城,算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这些年来,平南王府还算本分,可如今看来却有些贪心了。 又想让儿子继承皇位,又想让儿子顾着旧情,岂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 永安帝揉了揉眉心,轻叹口气。 还是因为过继时卫羌已经大了,被平南王府当作继承人养了这么多年,平南王府难免有念想。 倘若当初过继一名懵懂稚子,可能就没这些麻烦了。 然而有些事需要人去做,许诺的好处就不得不兑现,身为帝王也不可能完全顺着心意来。 不过时过境迁,如今情况又有不同。 悬在头顶的那柄利刃已经被搬走,骚乱不断的北地也安分下来,他不再是那个刚登基数载接连丧子、内忧外患的帝王了。 他还未太老,而太子已经快到而立之年…… 一个念头隐隐约约在心头浮现。 永安帝神色越发莫测。 “贵妃娘娘到——” 随着内侍的传唱,一名美貌女子走了进来。 萧贵妃一袭华丽宫装,光彩熠熠,顾盼神飞,随着她的到来整个大殿仿佛都多了几分亮堂。 永安帝见之欢喜,露出真切笑意。 这笑意极浅淡,而对于永安帝来说却很不容易了。 萧贵妃未语先笑:“皇上怎么突然召妾过来?” “来坐。”永安帝指了指身侧。 那里本该是皇后的位子,萧贵妃却十分自然坐下来。 而殿中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宫中无后,深得帝宠的萧贵妃本就是真正的女主人。 甚至外头早有传言,朝廷重臣的汲汲营营,不及萧贵妃一句话管用。 “叫爱妃来陪朕喝两杯。” 萧贵妃笑了:“皇上怎么不早说,妾都吃过了。” “这么说,爱妃不给朕这个面子了?” 萧贵妃眼波流转,笑吟吟道:“怎么会呢,皇上要饮酒,妾当然乐意陪着。” 饮了一杯酒,永安帝随口提起:“对了,前两日爱妃是不是派人出宫,去骆驰的女儿开的酒肆买吃食了?” 萧贵妃笑着点头:“打发人去买了一只叫花鸡,妾偶尔就念着这一口。” 永安帝握着酒杯,笑道:“不如朕找骆驰说一说,让他把那个厨娘送进宫里来。” 正文卷 第287章 大白来了 , 萧贵妃一怔,随后笑了:“这倒不必了,妾每个月打发宫人去买一次也算是个乐趣,真要叫进宫来,被那些御厨一带,说不定就做不出那个味道了。” 永安帝笑笑:“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只是从宫外带进来的吃食不可大意了。” 萧贵妃掩口笑了:“妾知道。再说那是骆大都督的女儿开的酒肆,难不成还敢乱来?” “无论是谁开的,该注意还是要注意。” 萧贵妃笑着点头,素手提起酒壶把酒杯倒满:“妾敬皇上。” 永安帝举杯与之相碰,一饮而尽。 太子与平南王世子在酒肆起了争执的事还是很快传了出去,让一些人重新审视起平南王府。 太子出宫去安国公府吊唁却没有顺便去探望平南王夫妇,以至于被平南王世子直接问出来,可见平南王府在太子心中的分量没有世人以为的那么重呢。 这样看来,平南王府似乎也没有那么超然的地位了。 这番议论传到平南王妃耳里,令她气得在卫丰面前拍起了桌子。 “混账东西,如今外头都在看平南王府的笑话,这下子你可满意了?” 面对平南王妃的质问,卫丰十分不服气,梗着脖子道:“母妃为何把错都推到我一个人头上?难道太子就一点错都没有吗?他那日出宫,但凡对您和父王上点心来看一看,我又怎么会当众与他吵起来——” “够了!”平南王妃厉声打断卫丰的话,直直盯着他道,“卫丰,你记住了,太子不能有错。” 太子有错,很可能会给平南王府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这混账东西怎么就不明白呢。 卫丰当然无法理解。 或者说,他原本可以试着理解的,可是素来温和的母妃如今扭曲的表情、充满指责的语气,反而激起了他的叛逆。 他不想再去理解卫羌了。 他受够了! “呵呵,太子不能有错,他完美无暇,情深义重,只有我处处是错,不配为人子,母妃满意了吧?“ “你——”平南王妃抖着毫无血色的唇,喉间阵阵腥甜上涌。 卫雯大怒:“二哥,母妃本就身体不好,你非要气死母妃才甘心吗?” 卫丰冷笑,望着卫雯的神情再无往日兄长对妹妹的爱护:“卫雯,我是你二哥,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他是看出来了,这个妹妹更在意的也是卫羌。 也是,等将来卫羌继位,说不定封她个长公主当当,他这个世子算什么? “雯儿不能教训你,我这当母妃的也不能?来人,请家法!” 下人们一时没敢动。 平南王妃大怒:“我还没死呢,就指使不动你们了?” 两名下人忙呈上戒尺。 平南王妃拿起戒尺,对着卫丰背部打下去。 她多日不思饮食,手上并无多少力气,戒尺落在穿着夹棉袍子的卫丰身上,感觉不到太多疼痛。 可心头的屈辱愤怒远超身上的疼痛。 卫丰跪在地上,任由戒尺一下接一下落在背上,垂下的眸底仿佛结了冰。 也因此,并没有看到卫雯的欲言又止。 平南王妃打累了,气喘吁吁把戒尺一扔,斥道:“滚回房去,好好想一想你错在哪里。” 等卫丰掉头走了,平南王妃还气得手抖。 她万万没想到,素来还算乖顺的小儿子长大成人了,反而叛逆起来。 难道是平南王府前些年太过顺风顺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母妃,您别气了,二哥是一时犯了糊涂……” 平南王妃苦笑着拍了拍卫雯的手:“雯儿,也只有你贴心了,可惜你陪不了母妃太久。” 卫雯挽住平南王妃胳膊,娇嗔道:“女儿不想嫁太早,想陪您一辈子。” 放眼京城,并无让她看入眼的男儿,她才不愿随随便便嫁人。 好在贵女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晚嫁渐成风尚,还能得两年自在。 “说的什么傻话,给你挑个好人家,母妃才能真正放心。” 卫雯垂眸抿唇:“女儿还不急,不是还有二哥么。” 平南王妃一怔,心思动了动。 或许给丰儿娶了妻,能收一收他混不吝的性子。 男人啊,无论多大,只有娶妻生子才能真正懂事。 卫丰自是不知道平南王妃起了给他娶妻的心思,回到屋中随便换了一件外衫,沉着脸走出了平南王府。 离着天黑尚有一段时间,青色的天际浮着几缕暗红。 这么一点红铺不成绚丽晚霞,只让心情不佳的人觉得凄清。 卫丰不知不觉走到了青杏街,遥遥望着那迎风招展的青色酒幌出神。 新换的小厮神情惶恐:“世子,王妃吩咐了,您不能再在外头吃酒了——” 一句话未说完,就被卫丰推到一旁。 “滚开!” 他又不是犯人,去个酒肆还要被个小厮管着? 跟在后边的几名护卫追上来,拦在卫丰面前。 卫丰狠狠瞪着几人,冷笑:“你们真是好样的。” 几名护卫拱手:“世子莫要为难小的们。” 卫丰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不喝酒,我去酒肆坐坐,只吃菜总成吧?” “这——”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卫丰撞开一人,大步向有间酒肆走去。 酒肆才刚开门。 “雅室有人了么?” “雅室还空着呢。” 卫丰面无表情道:“带我去雅室。” “嗳。”红豆脆生生应一声,领着卫丰上了楼。 卫丰把小厮、护卫留在外头,独坐在雅室中喝茶吃菜。 雅室一面窗子对着走廊,一面窗子临街。 卫丰心情烦闷,不知不觉走到临街的窗边,支开窗子向外望去。 光线尚好,青石板的街道看起来朴素干净。 卫丰的目光很快被走来的人吸引。 那是一个尚带着稚气的美貌少年,脸上带着纯真欢快的笑,正凝视着身边的……一只白鹅? 卫丰视线落在白鹅身上。 那真是一只很大的白鹅,伸长了脖子能有半人多高,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最惹眼的是白鹅颈部打了一个漂亮蝴蝶结,瞧着竟不像是正经下蛋吃肉的鹅。 卫丰只觉古怪又可笑,不由笑了一声。 正文卷 第288章 异样 这声笑很低,并没有引起美貌少年的注意,反而是那只系着蝴蝶结的白鹅伸着脖子往这边看来。 “大白,你看什么呢?”负雪抬头,随意瞥了一眼。 他看到站在窗边的卫丰,下意识一笑。 十三四岁的美貌少年唇红齿白,这般扬唇一笑就好似春阳在冬日破云而开。 卫丰只觉心头一跳,迅速离开了窗边。 躲在窗内的他神情一阵恍惚,却又忍不住悄悄往外看。 那少年与白鹅渐渐离开了视线,到这时他才看到少年身边还有人跟着。 跟着少年的那人,好像是有间酒肆那名叫石三火的伙计。 卫丰靠着窗边墙壁,神色茫然。 他刚刚莫不是疯了,怎么会见到一个少年心生异样? 卫丰用力抹了一把脸,可少年扬唇一笑的模样依然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他有些慌,快步走回桌边扶着桌沿微微喘了口气,接连倒了两杯茶喝下才平复了心情。 那突如其来的异样仿佛随着茶水被灌下肚而烟消云散了。 可新的问题来了:茶水喝太多,想要去净房。 卫丰起身准备回府,然而沉甸甸的肚子不允许。 他只好慢慢走出去,一步步下了楼梯。 跟着来的小厮与护卫以为世子这就打道回府,暗暗松了口气。 谁想到等结了账,就听卫丰问了一声:“方便让我用一下净房吗?” 被问的是盛三郎。 盛三郎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好的,客官随我来。” 人有三急,这种事能给方便还是要给的。 盛三郎没有多想,领着卫丰进了后院。 这个时候,石焱刚好带着负雪与大白从后门进来。 卫丰一眼看到负雪,脚下一顿。 “客官怎么不走了?”盛三郎问。 卫丰收回视线,忍不住问:“酒肆又来了新伙计吗?” “没有啊。”盛三郎随口回道。 “那少年瞧着面生。”卫丰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心思,话题不受控制往少年身上扯。 盛三郎看了负雪一眼,笑道:“他不是新伙计,是我表妹的面首。” 卫丰猛然停住了脚,一脸诧异:“面首?” 盛三郎也被自己给吓住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表妹有面首这种事如此习以为常的? 不好,他这是近墨者黑啊! 盛三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卫丰亦是心思起伏。 生得这么好看的少年,居然是骆姑娘的面首! 他登时有种想要鸣不平的感觉。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脑海中浮现少女娇美的容颜,又觉得这么说不准确。 反正骆姑娘太过分就是了。 玩蛇,还养面首! 石焱终于忍不住提醒:“咳咳,你们站在茅厕门口,不觉得难受吗?” 盛三郎与卫丰同时回神。 卫丰快步走进净房,过了一阵子走出来在井边洗了手,一抬头对上了大白鹅的视线。 看着膘肥体壮的白鹅,卫丰笑着与大白鹅旁边的美貌少年搭话:“今日酒肆是要做全鹅宴吗?” 负雪惊恐看了卫丰一眼,掉头就走:“大白,咱们去那边。” 这个人瞧着还算体面,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恶人,居然打大白的主意! 大白几年来头一次出门,打扮得这么漂亮,难道看着像要杀了吃肉的? 而大白挣脱了负雪的手,梗着脖子冲了过去。 “嘎嘎!”半人多高的大白鹅伸嘴,狠狠拧上卫丰的屁股不松口了。 因为卫丰来后院上净房,小厮与护卫皆被留在了大堂,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及时护主。 石焱虽能轻易制服大白,可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大白鹅,而不是保护想吃鹅肉的人,于是双手环抱胸前看起了热闹,并时刻准备着救鹅。 至于盛三郎,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店小二,他其实很想帮客人的,奈何打不过凶悍的大白鹅啊。 “扁毛畜生,快松口!” 大白居然真的松开了嘴,然后没等卫丰缓过气来,就对着他裤裆啄去了。 卫丰双手护裆,吓得脸色惨白。 石焱这才上前把大白按住:“好了,白爷,咱消消气,吃东西去吧。” 大堂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酒客,听到鹅叫声,有人心痒痒问:“骆姑娘,怎么听到后边有鹅叫声呢?莫非今日有鹅肉吃?” 说起来,有间酒肆开张几个月了,还从没推出过鹅肉。 香喷喷的卤鹅,味道定然十分好啊。 骆笙笑着道:“是我养的鹅,用来看家护院的,不是吃肉的。” 约定取鹅血替开阳王治病的时间到了,神医开的医馆就在对面,把大白带过来最方便。 “呃。”众人一听,顿时失去了兴趣。 有些鹅比狗还凶悍,用来看家护院确实是一把好手。 不过有间酒肆还挺讲究的。 自从平南王在青杏街遇刺,官府就加强了对这里的保护,随时可见一队队官兵巡视。 更别提酒肆是骆姑娘开的,锦麟卫暗里定然少不了关照。 啧啧,如今居然还弄来一只大鹅看家护院。 骆笙不动声色去了后院,面无表情看着卫丰。 卫丰吓出一身冷汗,见骆笙出现,皱眉抱怨:“骆姑娘,这只鹅太凶了!” 骆笙笑笑:“鹅不凶怎么看家护院?小王爷还是莫要在院里久留。” 卫丰见骆笙没有收拾大白鹅的意思,心中有些恼。 狗仗人势……不,鹅仗人势,说的就是这个吧。 “打扰了。”卫丰虽然不快,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掸了掸衣衫向大堂走去。 骆笙走到大白身边。 大白警惕看女魔头一眼,没敢嘎嘎乱叫。 “大白喜欢新地方吗?” “嘎?”大白歪着头,疑惑叫了一声。 让一只鹅理解女魔头说什么,还是很困难的。 骆笙满意点头:“看来是喜欢了,那就好。” 大白:“嘎嘎?” 骆笙转了身:“表哥,以后不要带外人进后院,免得被大白啄了还要赔医药费。” 盛三郎赧然:“他要去净房,我才带他来的。” “下次对客人讲清楚,咱们酒肆不提供净房使用。” “这不是想着人有三急,万一憋不住了怎么办?” 少女一脸冷漠:“告诉对方,尿了裤子酒肆也不提供换衣之处。” 正文卷 第289章 送玉 , 卫晗今日来晚了些,走到酒肆门口正遇见卫丰离开。 “王叔。”卫丰忍着烦闷打了声招呼。 他来酒肆是想散心,没想到遇到被鹅啄这么倒霉的事。 好像更糟心了。 卫晗扫卫丰一眼,淡淡问:“丰儿吃过了?” 卫丰硬着头皮回:“吃过了。” 卫晗点点头,从卫丰身边走过去。 卫丰沉着脸走出数丈,驻足回头。 酒肆中人影绰绰,那种轻松自在的热闹隔了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可是他每次来这里都有不快的事发生。 以后再也不来了! 卫丰心中发狠,可脑海中忽然浮现少年扬唇一笑的那一幕,才下的决心又被推翻。 来还是要来的,毕竟有间酒肆的酒菜别的地方比不了。 至于那只扁毛畜生,他早晚要拧断它的脖子! 卫晗走进酒肆,第一时间便看向柜台边。 那里并无那道熟悉的身影。 骆姑娘是在后院吗? 今日是约好取鹅血诊治的日子,也不知道骆姑娘准备好了没有。 嗯,还是去后边看看好了,毕竟是这种大事。 卫晗径直往大堂通往后院的门走去。 盛三郎已经回到了大堂,见卫晗往后边走,想着骆笙的话忙追过去:“王爷留步!” 卫晗平静看着他。 盛三郎笑道:“王爷,您吃酒不坐老地方啊?” “我想去个净房。” “净房?咱们酒肆不提供净房使用的。” 卫晗敛眉。 这是什么时候出的新规矩,他怎么不知道? 见卫晗没有转身的意思,盛三郎好心提醒:“也不提供更衣之处。” 卫晗这次是真听糊涂了,不过想见骆姑娘的念头很明朗:“骆姑娘可在后边?” “呃,表妹在。” “我有事找骆姑娘。” 盛三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王爷进去吧。” 目睹这一切的女掌柜单手撑着柜台,深深叹气。 去净房拦着,要见东家赶紧放进去了,这是不是弄反了? 卫晗过去时,骆笙正与负雪说话。 “大白看起来很精神,你照顾得不错。” 负雪得到表扬,登时露出羞涩的笑容,怯怯道:“多谢姑娘夸奖,照顾好大白是我该做的。” 他在姑娘眼里有用处,姑娘就不会不要他了吧? 那一次姑娘突然赶他走,把他吓坏了。 负雪想着当时的恐惧,用乞求的眼神望着骆笙:“姑娘,能不能叫明烛哥哥也来这里,与我一起照顾大白啊?” 提到明烛,骆笙语气淡了些:“有你和石焱一起照顾大白足够了,明烛留在府中就好。” “可是明烛哥哥一个人留在府中很寂寞的。”少年见骆笙态度不错,鼓起勇气道,“姑娘,其实明烛哥哥很想见您的……” 卫晗立在不远处,把少年这些话一字不漏听进耳里,容色渐冷。 十五岁的少女,十三四岁的少年,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这画面瞧着本就有些刺眼,但对一个半大少年,他还生不出计较之心。 呵,他听到了什么? 明烛哥哥想见骆姑娘? 明烛——对于那个风姿无双的青年,卫晗印象还算深刻,听着这番话不由绷紧薄唇。 “主子,您来了啊!”石焱快步走过来。 卫晗扫了石焱一眼,向骆笙走去。 负雪看着越走越近的男子,心头忍不住紧张。 明烛哥哥说过,这人是大人物,十分厉害的……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骆笙身后。 一只手落在负雪肩头,轻轻拍了拍。 负雪仰头看着那只手的主人,一脸无措。 卫晗轻笑,声音低沉:“小兄弟,遇到事情往女孩子身后躲,可不是好习惯。” 负雪陡然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 又去看骆笙:“她……” 比他高了许多的男子神色淡淡,嘴角含笑,却令他更紧张了。 因为紧张,话便脱口而出:“她是主人!” 主人和女孩子怎么一样呢。 主人? 卫晗挑了挑眉,去看骆笙,神色隐隐有些微妙。 骆笙一脸淡定:“王爷不如先去用饭,等酒肆打烊再请神医过来。” “好。”卫晗从善如流应下,却没有动。 “王爷还有事?” “呃,我想看看大白。” 骆笙沉默了一瞬,道:“王爷可以低头看。” 卫晗低头,与卧在负雪脚边的大白鹅对视。 一人一鹅,相隔不过两尺的距离。 大白盯着卫晗跃跃欲试。 这个人它咬过的,似乎没有威胁的样子。 大白有了判断,当即扑了过去。 卫晗没有躲。 等一会儿他就要取这只鹅的血治病,让它咬一口,权当扯平了。 当然,主要原因是这只鹅是骆姑娘养的,伤了碰了不好交代。 活了十二年的鹅,换作人恐怕是轻轻一碰就可能骨折的古稀老人了吧? 这般想着,卫晗对大白鹅有了十二分的包容。 然后,大白鹅就把某人腰间玉带上系着的双鱼佩啄了下来。 那一瞬间,卫晗第一反应是用手护住腰带。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大白叼着玉佩奔向负雪。 卫晗眼神骤然转冷。 这只鹅要把他的贴身玉佩送给骆姑娘的面首? 鹅是最欺软怕硬的,大白察觉情况不对,一松嘴玉佩砸在了骆笙裙摆上,嘎嘎叫着逃了。 一根鹅毛飞起,又飘飘悠悠落地。 负雪险些吓哭了:“姑娘,大白不是故意的……” 得罪了开阳王,姑娘会不会真把大白宰了做成全鹅宴啊? 明烛哥哥提起开阳王时,神色可是十分凝重呢。 骆笙弯腰把玉佩拾起。 玉是上好的白玉,雕琢成双鱼图案,握在手中一片温润。 骆笙把玉佩递过去:“王爷的玉佩。” 说真的,她有些怀疑开阳王有让人扯他腰带的怪癖。 先是被骆姑娘扯掉了腰带,又险些被大白扯掉腰带,开阳王真不是故意的吗? 卫晗觉得骆笙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然而一时又理不清头绪。 望着递过来的玉佩,他脱口而出:“送给骆姑娘了。” 骆笙扬眉。 这又是什么缘故? 卫晗轻咳了一声,道:“大白不是替我把它送给骆姑娘了,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 逃到墙根的大白:“嘎?” 正文卷 第290章 面子 , 骆笙看一眼蹲在墙根的白鹅,道:“大白可能不是这么想的。” 卫晗轻笑:“大白把玉佩放到骆姑娘裙子上了。” 骆笙嘴角抽了一下。 那是放吗?那明明是砸。 她分明瞧着大白准备把玉佩给负雪的,是被某人骤然发出的杀气吓松了嘴。 “王爷还是收回去吧,我不缺玉佩。”骆笙把双鱼佩塞回卫晗手里。 什么芙蓉花、双鱼佩,她收这些莫名其妙的礼物做什么。 非要送,送本菜谱不好吗? 握着温润的玉佩,卫晗眼神微暗。 骆姑娘没有收,而他却觉得白玉缀在她的裙摆上很好看。 卫晗紧了紧手中玉佩,大步走向墙根。 大白警惕盯着走近的人,本能感知到的危险让它忘了逃。 卫晗把玉佩挂到了大白鹅颈上。 系着蝴蝶结挂着玉佩的大白:“……” “王爷——” 卫晗对骆笙微微一笑:“骆姑娘,我先去吃酒,等会儿见。” 眼瞅着卫晗进了大堂,骆笙缓缓转头看向大白。 大白一脸无辜:“嘎?” 为什么又看它? 这些人到底要它一只鹅怎么样才满意? 骆笙走过去把玉佩从白鹅颈上取下,板着脸塞进荷包里,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开阳王这不要脸的! 很快就到了打烊的时间,酒客陆陆续续散去,盛三郎等人在大堂围坐着吃锅子,李神医则由石燚陪着从酒肆后门进了院子。 骆笙立在院中,见李神医进来迎了过去。 李神医一扫,问道:“人呢?” “王爷在屋里等您。” 李神医点点头,再问:“鹅呢?” “鹅也在屋里等您。” 李神医表情有些古怪。 这丫头说得一本正经,为何他有些想笑? 不能,他一百多岁的人了,什么事没经历过,没什么可笑的。 李神医一脸严肃走进堂屋。 骆笙停下来:“王爷在西屋,我去东屋坐坐。如果有什么吩咐,您就让石燚来喊我。” 李神医点点头,由石燚陪着去了西屋。 西屋布置成了书房,书架桌椅俱全,临墙是一张矮榻。 “神医来了。”卫晗起身相迎。 李神医懒得废话,直接指了指矮榻:“脱了衣裳,去那里躺着。” 卫晗嘴角笑意一滞,扫了一眼石燚。 石燚低着头。 再扫一眼看守大白的石焱。 石焱也垂着眼。 然后就与石焱身边的大白鹅对上了视线。 好在骆姑娘没跟来——卫晗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利落脱去外衣。 李神医面无表情:“脱光。” 卫晗动作一顿,随后老老实实照做。 把病治好最重要,他可不想再因为怪病发作被别人扯掉腰带了。 对于卫晗的干脆利落,李神医颇满意。 他最烦一些人治个病扭扭捏捏,以为他想看似的。开阳王这小子别的地方不行,这方面还是挺懂事的。 李神医看向大白。 系着蝴蝶结的大白高傲看过来。 这种老头儿,它一只鹅能啄死两个。 判断过没有危险,大白鹅又跃跃欲试想咬人了。 李神医递给石燚一把细刀与小瓶,交代道:“取十滴鹅血给我。” 石燚握着刀子走了过去。 石焱忙道:“四弟,动作轻一点啊,主子答应过骆姑娘不伤大白性命的。” 四弟有点死脑筋,要是不说清楚,说不定咔嚓就把大白的脖子给扭断了。 要是那样,主子就算治好了病也会弄死他。 “知道。”石燚言简意赅回一声。 两兄弟说话的时候,大白突然产生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然而多次的经验让它明白跑不掉的。 走投无路的大白鹅放开喉咙,嘎嘎大叫起来。 跑不了,但它能叫啊! 听着惨烈的鹅叫声,等在东屋的骆笙以为出了状况,走到西屋门外问道:“需要帮忙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趴在榻上的卫晗猛然坐起来:“不必!” 紧跟着就是李神医的骂声:“快躺下,谁让你起来的!骆姑娘又没进来,看不到你的光屁股!” 卫晗:“……” 刚把大白的喙捏住的石燚默默投去同情的眼神。 主子好没面子,让骆姑娘知道他正光着屁股了。 而石焱不仅没有同情,反而有些遗憾。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骆姑娘客气啥,直接进来多好。要是看到主子光着屁股,还能不负责吗? 面子?主子要什么面子啊,天天绞尽脑汁给人家姑娘送礼物,还被拒绝,面子早就当下酒菜吃没了。 门外,因为鹅叫突然停下而把李神医的吼声一字不落听进耳中的骆笙默默回了东屋。 原来治疗需要……全脱光吗? 骆笙坐下后,目光投向门口处。 门口挂着棉帘,自是看不清外面情形。 蜡烛不知不觉燃了一截。 李神医提着药箱由石燚陪着走出去,留下迅速穿衣的卫晗,以及瑟瑟发抖的白鹅。 骆笙挑帘而出。 “已经结束了?” 李神医点点头。 “那您慢走。”骆笙送李神医走出堂屋。 李神医板着脸道:“不用送了。” 就这么几步路送什么送,有这个闲工夫不知道给他装一盘点心当宵夜? 骆笙一见老头儿沉着脸的样子,莞尔一笑:“秀姑煮了核桃粥,您要不要带一碗回去尝尝?” “也好。”李神医矜持点头,带着香喷喷的核桃粥心满意足走了。 骆笙立在台阶上,听到动静转过身去。 先是冲出一只白鹅。 大白看骆笙一眼,嘎嘎叫着跑了。 骆笙竟从那叫声中听出了天大的委屈。 再然后,面前多了一道玄色身影。 “王爷觉得如何?”骆笙客气问一声。 应该是好了吧,不然下一次岂不是还要把书房借他。 “多谢骆姑娘关心,神医说休养好就没问题了。” “那恭喜王爷了。” 少女语气淡淡,可男人面颊却悄悄爬上绯红,好在被夜色体贴遮掩。 他竭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道:“回头我让石燚送一套新被褥来。” “不必了。”骆笙太阳穴跳了跳。 难道她差换一套被褥的钱? 见卫晗还想说什么,骆笙忙道:“天晚了,王爷赶紧回去吧。” 目送少女快步进了屋,卫晗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骆姑娘好像并不介意的…… 正文卷 第291章 亲事 日子流水般淌过,有间酒肆似乎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后院多了一只威风十足的大白鹅,以及平南王世子卫丰来得越发勤快。 令他遗憾的是之后再没机会进后院,哪怕用闹肚子作借口,也被酒肆的人无情拒绝。 即便如此,依然挡不住他来酒肆的热情。 这里的酒菜不但好吃,还有一个令他念念难忘的人。 念念难忘,却又难以启齿。 卫丰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 那日他看得仔细,那明明是个少年,即便再美貌也不是女孩子,可他偏偏就忘不了那少年抬着头,迎着阳光扬唇一笑的样子。 他好像动心了,动心的人却是个男孩子。 卫丰很苦恼,甚至于越发怨愤卫羌。 倘若他不是平南王世子,而只是清贵无忧的平南王府二公子,就算喜欢男人又何妨? 小倌馆能光明正大存在,本就说明好此风的人不少。 或者他已经是平南王,娶了王妃后谁又管得到他头上来。 可偏偏他是世子,要是传出好男风的闲话,首先过不去父母那一关。 酒入愁肠,越发愁了。 卫丰捏着酒杯冷笑。 一开始,连喝一杯酒还要听那些下人啰嗦,直到那日他给那几人点了一桌酒菜,耳根才算清净。 雅室突然被推开,卫雯面罩寒霜走进来:“二哥,你果然在这里!” 卫丰端着酒杯,斜睨着她:“你来干什么?” 自从那次扯破脸吵架,兄妹二人之间便有了隔阂,曾经的亲昵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你居然还喝酒!母妃不是说了,不许你在外面饮酒闹事。”瞥见卫丰手中酒杯,卫雯脸色更冷。 卫丰挑衅般仰头,把酒杯中剩的酒一饮而尽,冷笑道:“我已经及冠,难不成喝酒还要被妹妹管着?” 卫雯暗吸口气,冷静下来:“二哥,你明明知道这是母妃的意思——” 卫丰呵呵一笑:“那你大可去告诉母妃。” “你——”卫雯气得一滞。 二哥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她怎么敢让母妃知道。 自从那日二哥顶撞了母妃,母妃身体就越发差了,要是母妃有个万一,父王心急之下跟着出事,平南王府就完了。 卫雯完全不敢想象这个样子的兄长继承平南王府的情形。 缓了缓情绪,卫雯淡淡道:“二哥,母妃找你,跟我回府吧。” 卫丰把酒杯随意往桌上一放:“走吧。” 兄妹二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平南王府。 卫雯这才道:“二哥,你还是先洗漱一下,再去见母妃。” 卫丰嗤笑:“行,妹妹想得真周全。” 卫雯咬着唇,气得手抖。 以前二哥明明很疼她,何曾这般对她说过话。 到底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就因为二哥找了大哥麻烦,被母妃训斥了不服气? 可本来就是二哥不对。 大哥在宫里如履薄冰,二哥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扯后腿,母妃教训几句又如何? 卫雯想不通,因而对卫丰越发不满。 卫丰漱口净面,去见了平南王妃。 “你去哪里了?”平南王妃端坐于榻上,不冷不热问。 “去有间酒肆坐了坐。” 卫丰本不想说,可一想反正也瞒不过,索性承认了。 听卫丰这么说,平南王妃心情稍缓。 这孽障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至少没有扯谎。 这些日子儿子总往有间酒肆跑,她当然是知道的。 “我说过,不得再在外面吃酒惹祸。” 卫丰眼神冷了冷:“吃饭也不行么?母妃,我马上就二十一岁了,早就成人了。” “成人?”平南王妃正好把话题接过去,淡淡道,“没有成家立业的男人,谈不上成人。” 卫丰心头一跳。 母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平南王妃喝着茶,深深看卫丰一眼:“明日我去大福寺为你父王祈福,你陪我一起去吧。” 卫丰直觉不对劲。 大福寺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常去的寺庙,往日母妃去上香都让卫雯陪着,这次怎么突然要他陪? “儿子明日有事要出去,母妃不如让妹妹陪吧。” 平南王妃沉下脸:“让你陪我去上香,你不愿?” 卫丰扯了扯嘴角。 他当然不愿意,有这个时间去有间酒肆斜对面的茶楼坐坐不好吗? 说不定还能遇到那个少年。 他打听到了,那个少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负雪。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骆姑娘那样的草包竟能给面首取出这样雅致的名字,也算难得。 平南王妃见卫丰很不情愿的样子,想了想,干脆把话挑明:“明日太仆寺王少卿的夫人会带着孙女去。” 卫丰一愣:“母妃为何说这个?” 平南王妃淡淡道:“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定下来了。太仆寺少卿王家虽然门第一般,但王府如今也不需要媳妇的出身来锦上添花,品行好是最要紧的。这些日子我仔细打听过,王家大姑娘是个德行出众的姑娘,等明日带你去相看一眼,若是看着满意,就把你的亲事定下来。” 儿子这个样子,若是娶一个门第高、性子傲的儿媳进门,感情不睦反而不美,不如挑一个敦厚温柔的女子收一收他的心。 王大姑娘虽然出身不高,又在继母手里讨生活,她却还算满意。 被继母磋磨过,稍微有些好便能暖了那女孩子的心肠,以后一心一意敬着她这个婆母,体贴丰儿。 卫丰面色巨变,脱口而出:“我不愿意!” 平南王妃被卫丰激烈的反应弄愣了,皱眉盯着他:“为何?是嫌王家门第低了?” “不是。” “那是见过王大姑娘,不满意她的样貌?” “没见过。” 平南王妃语气严厉起来:“那你说说为何不愿意。” 二十岁的人了,至今没有过通房丫头,哪有对娶妻这么抗拒的。 正常来说,听到这些不该是害羞或期待吗? 在平南王妃的注视下,卫丰一时寻不出合适理由,只好道:“我不想这么早娶妻。” 平南王妃抿唇,目不转睛盯着儿子。 是不想娶妻,还是有了上不了台面的心上人? 平南王妃想到卫丰这些日子往有间酒肆跑得勤,一颗心沉了下去。 正文卷 第292章 相看 平南王妃当然想不到儿子对一个少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而是想到了骆笙。 有间酒肆是骆姑娘开的,儿子这些日子总往那里跑,该不会是看上了骆姑娘吧? 这个想法就如滚水滴入油锅,在平南王妃心头剧烈翻滚着,令她惊骇欲绝,浑身发冷。 骆姑娘这样的人当儿媳——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平南王妃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别说进王府的门,就是传出儿子与骆姑娘的流言蜚语,她都无法接受。 那是个什么女子啊,飞扬跋扈就不说了,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养上了面首。 更令平南王妃恐惧的是对方离经叛道,如果有嫁进王府的打算,王府拒绝就是了,若是只想与儿子厮混,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那个小贱人是要毁了丰儿的名声! 平南王妃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问:“丰儿,你为何不想这么早娶妻?咱们宗室不需要子孙科考,也不必去军中拼搏,你最多就是跟着王府属官学习一下庶务,娶妻生子才是正事。” 卫丰被问得一滞。 作为王府继承人,他的责任便是传承香火,想找一个理由逃避娶妻千难万难。 被平南王妃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卫丰硬着头皮道:“儿子还没做好娶妻的准备——” 平南王妃皱眉:“嫁娶一应事务都有人安排,需要你准备什么?还是说……你有了中意之人?若是这样不妨说给我听,如果门第合适,品貌出众,我也不会反对。” 卫丰很为平南王妃的开明吃了一惊。 听母妃的意思,他真有看中的姑娘,竟然可以自己做主? 这真是万万想不到。 只可惜他看中的不是姑娘啊! 等等——卫丰心中一动。 如果他娶了骆姑娘呢? 以骆姑娘无法无天的性子,说不准会把负雪带来—— 卫丰心动了一瞬,很快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母妃就算再开明,也不会中意骆姑娘。 “儿子没有中意之人。”卫丰灰了心,懒懒道。 平南王妃正了脸色:“既然这样,明日就陪我去上香。” “母妃——” 平南王妃神色冷下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既然没有中意之人,也没有见过王大姑娘,为何不愿去相看?” 卫丰暗吸口气,只好答应:“儿子明日陪您去上香。” 平南王妃微露笑意:“明日记得早起,回去歇着吧。” 卫丰回了房,辗转反侧到半夜,突然想通了。 娶妻这件事定然逃不过,若是王大姑娘真如母妃所言温柔敦厚,娶进来未尝不可。 他成了家,有些事母妃就不方便多管了,而一个性子柔弱的女人当然也管不了他。 到那时,说不得还自由些。 想通后卫丰立刻睡着了,转日一早,被小厮叫了好一阵才睁眼。 王府备好车马前往大福寺不必多提,王少卿府上,气氛也不同往日。 王二姑娘揉着眼,陪王大姑娘前往王老夫人的院子。 “祖母这次去上香,比以往都要早。” 天才蒙蒙亮,她与姐姐就起来梳洗打扮了,光是梳头都折腾了许久,让她以为今日是什么大日子。 王大姑娘眼底藏着不安,嘴角却挂着笑:“早去早回也好。” 自从前两日祖母把她单独叫过去,告诉了她今日会去大福寺与平南王世子相看的事,她就没睡踏实过。 能成为世子妃确实风光无限,更能让多年来磋磨她与妹妹的继母从此做小伏低,可她却不想当那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 她见过高高在上的平南王妃,也与高高在上的平南王府小郡主有过接触,想到可能嫁进这样高高在上的府上,便不寒而栗。 她清楚自己的斤两,没有那个自信在王府过得如鱼得水,那些风光面子终究不能代替实实在在的生活。 这样小心翼翼、不得自在的日子,这十八年来她过够了,不想再继续过。 然而到底不能顺着心意来,特别是嫁娶这样的大事,只能由着祖母或继母做主。 想一想继母的嘴脸,王大姑娘自嘲牵了牵嘴角。 真要交给继母做主,还不如听祖母的。 王二姑娘与王大姑娘相依为命长大,虽然性子比姐姐活泼些,却不是大大咧咧那种,当即从王大姑娘的神色间瞧出几分端倪。 “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事?” 王大姑娘摇头:“没有,你别乱想。” 王二姑娘停下脚步,抿唇看着王大姑娘。 王大姑娘只好道:“坐上马车再说。” 姐妹二人并肩进了王老夫人的屋子。 对于两个孙女按着叮嘱早早过来,王老夫人颇为满意,只是一扫王大姑娘,微微皱眉道:“怎么没戴祖母命人送去的那套头面?” 王大姑娘垂眸道:“祖母送去的头面太贵重,孙女不舍得戴。” “好东西就是要戴的。” “孙女想着在菩萨面前朴素些也好。” 想到今日是去与平南王府相看,她就不想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王老夫人却想到了另一层意思:大孙女考虑得也有道理,朴素稳重一些,说不得更能入平南王妃的眼。 平南王府啊,想都不敢想的门第,平南王妃居然会考虑到大孙女头上来。 平南王府近来运道是差了些,据说平南王成了废人…… 可正是如此,大孙女能嫁过去才好,说不准用不了两年便能当家做主。 王二姑娘听着祖母与长姐的对话,一直云里雾里,心头越发好奇了。 这时丫鬟禀报说大太太与三姑娘到了。 王老夫人点点头,不多时一名美貌妇人带着个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眉眼如画,肌肤赛雪,颜色远胜王大姑娘姐妹。 今日王三姑娘明显特意打扮过,发式、衣裳乃至鞋袜无一处不精致,更是把两个姐姐比了下去。 王老夫人拧了一下眉,对妇人道:“三娘前些日子不是染了风寒么。” 妇人忙道:“已经大好了。三娘不争气,病了这些日子都没给老夫人请安,如今痊愈正好让她陪您去上香,也是这丫头的一份孝心。” 正文卷 第293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 王老夫人看一眼容貌出众的三孙女,微一沉吟点了头:“时候不早了,那就出门吧。” 大孙女端庄稳重,三孙女容色过人,都带去也好。 少卿府只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辆是给王老夫人备的,另一辆给王大姑娘姐妹,如今王三姑娘也要去,若是与两位姐姐坐一辆马车就有些挤了。 王三姑娘笑盈盈问王老夫人:“祖母,孙女怕挤着两位姐姐,能不能坐您的车子?” 小孙女娇美可人,笑靥如花,王老夫人自然不会拒绝。 随着车夫扬起马鞭,两辆马车缓缓驶离了少卿府。 妇人立在门外,一直目送着马车不见了踪影,这才抿着唇角回了院子。 回到屋中,妇人神色一松,坐下来喝了口茶。 而后,又开始坐卧不宁。 若非知道老夫人不会答应,她真想随着去。 与平南王世子相看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竟会落到元娘头上! 想一想在她手下过活的继女一旦攀上平南王府,妇人一颗心就好似在油锅中煎熬。 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女儿可一定要争气啊。 不提妇人的忐忑,行在后面的那辆马车里,王二姑娘拉住了王大姑娘的手:“姐姐,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咱们今日真的是去大福寺上香吗?” 三妹是个娇性子,陪祖母上香又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放到往常巴不得有个借口不去,这回风寒明明还没好利落,怎么就非要跟去了? 再想到姐姐的异样,王二姑娘越发不安。 王大姑娘微微一笑:“自然是去大福寺上香,不然去哪里?” “姐姐,咱们之间难道还要瞒着吗?” 王大姑娘看着妹妹叹了口气:“去上香是真,去相看也是真。” “相看?”王二姑娘脸色微变,“什么相看?” 王大姑娘苦笑:“借着上香的由头与平南王世子相看。” 王二姑娘狠吃了一惊,连说话都结巴了:“平,平南王世子?” 见姐姐点头,王二姑娘一脸不可思议,喃喃道:“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王大姑娘轻轻叹息:“是啊,真掉馅饼也不敢接。” 车厢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王二姑娘小声道:“姐姐是不愿意了?” 王大姑娘垂眸:“祖母是愿意的。” 她愿不愿意,有什么用呢? 王二姑娘用力捏了一下王大姑娘的手,目光灼灼:“姐姐,三妹愿意!” 她不是傻子,如果说不知道相看的事还云里雾里,现在是看明白了:继母知道姐姐要去与平南王世子相看,起了让三妹取而代之的心思。 既然姐姐不愿意,三妹愿意,成全三妹正好两全其美。 王大姑娘笑着摇头:“就如我不愿意一般,三妹愿不愿意有什么重要呢?” 她们的命运,终究轮不到自己做主。 “姐姐可以藏拙啊,让平南王妃看到三妹的好。” “如果平南王妃刚好喜欢笨拙老实的儿媳妇呢?”王大姑娘反问。 如果平南王妃看重的是女子容貌与家世,就没有今日的上香之行了。 看清这一点,便知道三妹就算表现再出挑,恐怕也难入平南王妃的眼。 说到底,平南王妃才是能选择的那个人。 王二姑娘心一横道:“实在不行,姐姐便自污!” 王大姑娘一怔,而后伸出手指点了点王二姑娘额头,叹道:“傻妹妹,身为女子岂能选这个法子。” 自污与藏拙可不同。 藏拙最多传出老实木讷的名声,以后议亲不见得就是坏事。而自污却是品行有瑕,那是会毁了名声的。 她这般处境,若是再名声有损,恐怕便如继母所愿一辈子陷在泥淖里了。 “藏拙不保险,自污不可行,那姐姐该如何是好?”王二姑娘犯了愁。 王大姑娘没有作声,车厢中又恢复了安静,只听到车轮转动的吱呀声在耳边响着。 清晰又枯燥。 王二姑娘悄悄湿了眼角,喃喃道:“姐姐,我有时候好羡慕骆姑娘。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兴致来了就开一间酒肆解闷,就算养面首都没人敢当面说三道四。” 倘若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束缚,倘若有着坚而不摧的后盾,谁还不想养个面首养养眼呢。 这真是令人羡慕至极的人生。 只可惜她连羡慕都只敢悄悄的。 听妹妹提起骆姑娘,王大姑娘眼底亦闪过一丝羡慕,笑着转移了话题:“前两日祖母赏了我不少银钱,等明日我带妹妹去有间酒肆吃酒吧。” “嗯。”王二姑娘点头,不敢让姐姐察觉心中担忧。 大福寺到了。 作为一家历史悠久、香火鼎盛的寺庙,即便是这样冷清的早晨,已经有香客进出。 姐妹二人下了马车,王老夫人由王三姑娘搀扶着随后下来,低调进了大福寺。 因是早就约好的,知客僧把一行人领到放生池处便离开。 放生池旁不见旁人,池水清澈,可见许多鱼儿游动。 王老夫人领着三个孙女把带来的一对锦鲤放入池中。 “可是王少卿夫人?”一道温和声音传来。 王三姑娘一直跟在王老夫人身边,听到这声音立刻看去。 她不敢直直盯着,只以余光悄悄打量。 不远处站着个妇人,虽然瞧着有了年纪,形容消瘦,却掩不住一身雍容贵气。 这便是平南王妃了,以往她远远见过两次,从没有离这么近过。 妇人身后,除开站得稍远的一群丫鬟婆子,一名身姿挺拔的蓝衣青年尤为惹眼。 王三姑娘心跳快了两分。 那蓝衣男子就是平南王世子吗? 因为两家圈子相差太大,这是她第一次见平南王世子。 没想到平南王世子如此丰神俊朗…… 王三姑娘胡乱想着,忽然察觉那人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王三姑娘登时不敢乱看,垂眸敛目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心头却紧张又热切。 是她想多了吗,平南王世子好像在看她。 那道目光似乎一直未从王三姑娘身上移开。 王三姑娘颤了颤睫毛,终于忍不住又悄悄看了一眼。 二人视线相撞,王三姑娘终于肯定不是错觉。 她微微弯唇,飞快笑了一下。 正文卷 第294章 命运 王三姑娘这一笑,卫丰有些恍惚。 他盯着这少女看,便是见她肌肤胜雪,让他不由想到了那个少年。 而这扬唇一笑,就更像了。 王三姑娘被卫丰看得心狂跳,紧张又欢喜。 欢喜的是平南王世子果然对她另眼相待,紧张的则是平南王世子毕竟不是真正做主的人。 王三姑娘又忍不住悄悄瞄了平南王妃一眼。 纤弱苍白的妇人气质温婉,嘴角挂笑,让人觉得矜贵之余,又忍不住心生亲近。 王三姑娘紧张的心情舒缓了些。 母亲说了,既然有今日这场相看,可见王府并不挑剔少卿府门第,她与大姐都是少卿府的姑娘,于王府来说区别不大。 平南王妃如今就平南王世子这么一个儿子,想来会顺着儿子心意吧? 母亲叮嘱她好好把握机会,她定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 王三姑娘这般想着,有了底气。 “给王妃请安。”王老夫人施了一礼。 姐妹三人跟着见礼。 “少卿夫人不必多礼。这三个孩子都是你的孙女吗?一个个像花儿一样。” “是老身的孙女们。”王老夫人忙介绍了姐妹三人,笑道,“今日带着她们来上香,没想到能遇到王妃,也是她们的造化了。” 平南王妃听着王老夫人的介绍,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王大姑娘身上。 柳叶眉,鹅蛋脸,单论容貌虽不让人觉得惊艳,却十分耐看,瞧着就稳重妥帖。 平南王妃心中便满意了。 同在京城,哪怕两家交集不多,总有聚在一起的时候,但以她的身份自然不会留意到一个小小太仆寺少卿的孙女。 今日仔细打量过,与打听来的情况没有出入,也就放心了。 挨着王大姑娘站着的王二姑娘与姐姐生得很像,只是小了一两岁的样子,平南王妃并没有多看。 两姐妹一样的出身,有姐姐在先,当然不会考虑妹妹。 至于王三姑娘,平南王妃只瞧了一眼便抛到了脑后。 少卿府最小的这位姑娘倒是个容貌出众的美人儿,只是生得好的女子她见过不知多少,从没觉得作为儿媳考虑时是个长处。 作为平南王府的世子妃,品性才是首要的,容貌中上足矣。 王三姑娘察觉到平南王妃的忽视,心头一紧。 平南王府考虑的果然是大姐。 不过也不奇怪,大姐已经十八岁了,而她离着及笄还差几个月,想与少卿府议亲的人家自然不会越过姐姐考虑她。 正是这样,才需要她自己争取。 王三姑娘趁着平南王妃与王老夫人说话的工夫,悄悄去看卫丰。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人漫不经心看过来。 王三姑娘便扬起唇角,再次笑了。 而后,果然看到那人收起了漫不经心,多了几分认真。 王三姑娘轻轻颤了颤浓密纤长的睫毛。 这般场合她不能做什么出格事,能做的便是让他记住她的笑颜。 很早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远比两个姐姐好看,当姐妹三人一同出现在男子面前时,她总是能吸引住对方目光的那一个。 今日,也不会是例外。 而卫丰盯着王三姑娘唇畔的那抹笑,心中有了决定:倘若非要在三个姑娘中选一个娶进门,那就最小的这个好了。 她看起来只比那令他心动的少年大了一点点,笑起来的样子更是让他不由想到他。 哪怕不喜欢,将来在眼前晃来晃去至少不会觉得烦。 至于王大姑娘——卫丰在心中摇摇头。 他看到王大姑娘就昏昏欲睡,娶回去干什么? 这种假借偶遇的相看,时间不会太长,没过多久平南王妃便道:“今日偶遇少卿夫人,聊得十分投缘,就不耽误你带着孙女上香了,改日再邀少卿夫人来王府小聚。” 王老夫人听得心花怒放,面上平静道谢。 两方人不动声色分开。 回少卿府的路上,王二姑娘凑在王大姑娘耳边悄悄道:“姐姐,我看到三妹对平南王世子笑了,平南王世子一直盯着三妹瞧。” 说到这里,王二姑娘越发郁闷:“可见平南王世子也是个以貌取人的。” 要是平南王世子瞧中了三妹却把大姐娶进门,想想就要呕死。 她的姐姐那么好,值得未来的夫君全心全意喜欢。 王大姑娘听了妹妹的话,不以为意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平南王世子如此不算什么。” 齐大非偶,才是她对这桩婚事抗拒的原因。 王二姑娘揉着帕子,喃喃道:“也不知平南王妃对平南王世子如何……” 是疼爱为主,还是严厉为主呢? 平南王世子虽然一直盯着三妹瞧,可平南王妃眼里看到的只有姐姐。 王大姑娘没有接话,伸手掀起车窗帘,任由初冬的风灌进来。 她当然听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也是因此,才越发无奈。 女子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太难了,甚至很多时候只能交给运气。 这一次,希望她的运气好一点。 平南王妃回到王府,把卫丰叫到屋中问话。 “今日见到王大姑娘,你可满意?” “儿子不喜欢。” 平南王妃皱眉:“王大姑娘端庄得体,样貌也不差,哪里不合你心意?” “王大姑娘样样都不差,可也没有哪里特别出众,在儿子看来王大姑娘、张大姑娘或是李大姑娘有什么区别呢?儿子不想以后连妻子的脸都记不住。”卫丰把盘算好的话说出来,“母妃若是一定要儿子娶少卿府的姑娘,那就王三姑娘吧。” “不行!”平南王妃脱口而出。 那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 “娶妻娶德,你若喜欢颜色好的,以后再纳妾便是。” 卫丰头摇成拨浪鼓:“反正我看不中王大姑娘。” “那就再与其他几个府上的姑娘相看。” 为儿子挑选世子妃,自然不是非王大姑娘不可。 “倘若母妃都是照着王大姑娘的条件挑的,那就不必去看了。”卫丰说罢,转身欲走。 平南王妃大怒:“站住!我让你走了么?” 卫丰回过身来,正色问道:“母妃,您难道要一直把我当成孩子吗?” 在平南王妃沉默时,卫丰一字字道:“您要知道,一个孩子是当不好王世子的。” 正文卷 第295章 皆大欢喜 看着神情认真的儿子,平南王妃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居然威胁她这个当娘的! 什么叫当不好王世子? 这分明是在提醒她,以后王府要靠他。 这个孽子! 平南王妃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请家法。 可那日卫丰受罚后桀骜不驯的样子在脑海中闪过,那腔怒火一下子憋住了。 这个孽子……说得也没错。 长子成了太子,王爷变成这个模样,王府不靠这个孽子靠谁呢? 这个混账东西就是看准这一点,竟连她这个母妃都敢威胁了。 平南王妃指尖发冷,浑身打颤,那些严厉的话却没有像往日那般脱口而出。 她想,对次子的态度需要变一变了,至少不必每次都弄得剑拔弩张。 平南王妃冷静下来。 “丰儿,你真的看中了王三姑娘?”平南王妃不动声色留意着卫丰的反应。 倘若儿子流露出对王三姑娘的志在必得,那她宁可另选容貌出众的贵女,也不能叫一个狐媚子进门。 卫丰见平南王妃态度缓和,语气随意道:“也算不上看中,就是看着王三姑娘比王大姑娘顺眼些。其实儿子根本不想这么早成亲,您若是瞧不中王三姑娘,要不过两年再说——” “不成!” 卫丰静静看着平南王妃。 平南王妃面色数变,最后叹道:“罢了,既然你中意王三姑娘,那便依你。只望你记着今日的话,以后别再像个孩子一样任性,担起你王世子的责任来。” “儿子知道了。”卫丰弯唇笑了。 大福寺一别,王少卿府上陷入了焦灼的等待,以至于王大姑娘想带妹妹去有间酒肆吃酒都没能如愿。 用王老夫人的话说,这几日都老老实实在府中待着,不许生事端。 不过王老夫人对王大姑娘说这话时,语气十分温和。 在她看来,临别时平南王妃那番反应对大孙女应该是满意的,如今就等王府那边一个准信了。 大太太则把王三姑娘叫到屋里,仔仔细细问了大福寺的事儿。 “这么说,平南王世子对你很中意了?” 王三姑娘红着脸点点头。 大太太眼中异彩闪烁,把王三姑娘揽进怀里:“三娘,你果然没让娘失望。” 就如她当年那样。 她一个举人的女儿,能让老爷丧妻不足半年便一意娶她当填房,靠的就是这副花容月貌。 而今,她的女儿起点远高于她,自然该嫁得更好。 王三姑娘却很不安:“娘,王妃更喜欢大姐。” 她虽有自信,可对方门第实在太高,让她的自信难免打了折扣。 因为太在意,于是变得患得患失。 大太太勾唇一笑:“没有不疼儿子的娘。” 如果说王府看不上少卿府,那什么都不必提。在对方不介意门第差距的情况下,大姑娘与三姑娘能有多大区别? 只要平南王世子足够坚持,平南王妃何必令儿子失望呢? “这几日你少说少做,最好连院子都少出,且安心等几日。”大太太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眼神微冷。 就算王府没有看中女儿,她也有手段把继女的这门亲事搅黄,绝不允许继女踩到女儿头上去。 少卿府一时心思各异,气氛微妙紧绷。 这般熬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平南王府传来的消息。 “什么,中意的是三娘?”王老夫人以为听错了,直到送信的人走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初王府那边透露的意思,分明是与元娘相看,三娘本来都没想着带去…… 意外归意外,王老夫人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欢喜起来。 大孙女也好,三孙女也罢,都是她的孙女,哪个能成为世子妃都是光耀少卿府门楣的事。 只不过先对大孙女提了相看的事,如今王府选了三娘,若是不说清楚难免让元娘心存芥蒂。 王老夫人先是打发丫鬟去把大太太与三姑娘请来,告诉了她们这个喜讯。 大太太难掩喜色,笑道:“没想到三娘还有这样的造化,都是老夫人教导得好。” 王老夫人听了这话也顺耳,一时间婆媳气氛十分融洽。 王三姑娘霞飞双颊,脑海中满是那道蓝色身影。 母女二人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赶往老夫人院子的王大姑娘。 “母亲。”王大姑娘屈膝行礼。 大太太此刻看继女如看尘埃,连磋磨她的心思都淡了,居高临下点点头,道:“既是老夫人叫你,就快些去吧,莫要让老夫人等久了。” 也好早些知道亲事落空的消息。 冷眼瞧着王大姑娘往前走出几步,王三姑娘笑盈盈喊了一声大姐。 王大姑娘驻足回眸,也笑了:“三妹喊我有事么?” 看继母与三妹的反应,看来她们得偿所愿了。 而她,运气也终于好了一次。 王三姑娘盯着王大姑娘唇边那抹浅笑,只觉刺眼,弯唇道:“以后再去大福寺上香,我与大姐还一起去吧。” “好。”王大姑娘淡淡应一声,往前去了。 大太太笑着数落女儿一句:“三娘,你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莫要与她在面上争。” 曾经她寸步不让地争,是因为女儿先天比嫡长女低半头,必须要争。 而今,却没这个必要了。 “女儿知道了。”王三姑娘唇角轻扬。 王大姑娘从王老夫人口中得了消息,一颗心彻底落定,只是面上半点不露,低头沉默着。 王老夫人瞧着大孙女这个样子,难免生出几分怜惜,叹道:“各有因缘莫羡人,你切莫因此对你三妹有怨言。” “孙女不会的。” “那就好。那日你不是说想带二娘去有间酒肆吃酒,从我私帐上支一百两银子,去吃吧。” “多谢祖母。” 走在去青杏街的路上,王二姑娘还有些懵:“祖母就这么给了大姐一百两银子?” 王大姑娘莞尔:“是啊,我丢了这样好的亲事,多么可怜。” 王二姑娘撇嘴:“便宜三妹了,以后恐怕要天天看她得意。” 说罢,她挽着姐姐的手又笑了:“罢了,没有她还解不了姐姐的麻烦,随她得意去吧。” 前方有间酒肆门前的青色酒幌在寒风中飘扬,落在姐妹二人眼里,却一片温暖。 那是骆姑娘开的能让人偷得一时自在的有间酒肆呢。 正文卷 第296章 逃 王少卿府上喜气洋洋,安国公府一场暴风雨却骤然而至。 “畜生,你给我说清楚,你二妹去哪了!”安国公手持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朱二郎身上。 朱二郎跪在地上,身上的孝衣已被抽破,一边躲一边喊:“儿子不知道!” 七七四十九日很快就要过去了,一旦母亲出完殡,就到了父亲处置二妹的时候,到那时再想助二妹逃出去就难了。 二妹说得不错,要想逃离国公府,趁着现在府上忙乱是最好的。 “不知道?”安国公瞪着次子脸色铁青,“看守你二妹的张婆子已经交代了,这些天你偷着去过三次,这次你离开不久张婆子几个就开始昏睡,再醒来就不见了你二妹的影子。不是你助她逃了,又是哪个?” “儿子怎么知道,也许二妹就是靠自己呢——” 安国公一脚踹过去:“孽子,你还死鸭子嘴硬!你是不是和你二妹一样,非要把国公府害得家破人亡才满意?” 朱二郎被踹得身子一晃,这一次却没有躲避的意思,而是直直盯着安国公问:“父亲,二妹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关起来?她怎么害得国公府家破人亡了?” 有一句话他强忍着没喊出来:害死母亲的,难道不是父亲吗? 安国公表情一阵扭曲,攥紧的拳头咯吱作响。 与遇事已经可以分担的长子不同,在他心里次子一直是个不上进、不懂事的孩子,从没打算对次子说出真相。 以次子的鲁莽,知道多了只会惹麻烦。 万万没想到这孽子趁着国公府治丧忙乱,把他妹妹放走了。 “你为你妹妹鸣不平,所以就把她偷偷放走了?” 朱二郎一滞,依然死鸭子嘴硬:“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好。”安国公手指着朱二郎,怒火冲天,“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畜生。” 鞭子落下,皮开肉绽。 这一次是真的下了狠手。 钻心的疼痛袭来,朱二郎脱口而出:“父亲打死我好了,反正母亲也被您害死了——” “二弟!”赶来劝架的安国公世子厉喝一声,一把揪住朱二郎手腕,“你胡说八道什么!” 朱二郎一把甩开安国公世子,冷笑:“我说错了吗?二妹就是见到父亲害死母亲才被关起来的,等母亲出完殡,说不准二妹也要步母亲后尘——” “孽障!”安国公气得七窍生烟。 安国公世子看向安国公:“父亲,还是把真相告诉二弟吧。” 二弟生出这样的误会,要是再不说个清楚,恐怕还有大祸等着。 安国公沉着脸没有吭声。 安国公世子心知这是同意了,冷冷道:“二弟,你起来吧,我跟你说清楚。” 朱二郎爬了起来,狠狠擦了擦嘴角:“你说!” 等安国公世子说完,朱二郎已是听傻了眼,喃喃道:“二妹指使人杀人?大哥,你说的真是二妹?” 安国公世子摇头:“如果不是这样,父亲为何发那么大的火?二妹也是我妹妹,我疼她的心不比你少,实在是她这次犯的错太大,父亲才不许她见人,等母亲出完殡拘着她在家礼佛……” 朱二郎眼神一缩:“父亲不是想把二妹灭口?” 安国公世子额角青筋突起,脸色发黑:“二弟,你想什么呢?父亲再生气也不会要二妹性命啊,那日教训二妹是气狠了。” 朱二郎张张嘴,不说话了。 “二弟,真相你已经清楚了,现在该告诉我们二妹在哪里了吧?” 朱二郎神色纠结。 “二弟,到现在你还不说,难道真要等着二妹惹出更大的祸来?” 朱二郎终于被说动,吭吭哧哧道:“二妹被我安置在一处民宅里——” “民宅?” 朱二郎头微低:“我前些日子悄悄赁的,还买了一个小丫头伺候二妹……” 安排好这些,他才敢助二妹逃出国公府,不然二妹一个自幼锦衣玉食、奴婢成群的贵女,如何在外面生存。 安国公本欲再骂,可听着朱二郎这番安排,却没有骂出口。 这孽障虽冲动鲁莽,对妹妹的情谊却有值得肯定的地方。 当然,气还是气的,等寻回孽女再严格管教这混账东西。 至于朱含霜,安国公已经没了管教的心思,只等把人寻回就送回老家的族中庵堂,从此不许见外人。 “大郎,你与二郎一起,立刻把你二妹带回来。” 安国公世子应了,让朱二郎带路直奔那处民宅。 “二妹就在这里?”打量着虚掩的院门,安国公世子莫名有些不安。 朱二郎却没多想,见院门没有反锁,直接推门而入。 院子不大,只有一棵光秃秃的石榴树孤零零立在墙角,长长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衣裳与帘帐。 朱二郎大步往屋内走,却被安国公世子用力按住肩膀。 朱二郎回头,疑惑看着安国公世子。 安国公世子脸色发青,一步步走向晾衣绳处。 “大哥?”朱二郎越发不解。 安国公世子快步走过去,一把撩起搭在晾衣绳上的帘帐。 帘帐还有些湿,显然今日才洗过。 而这并不是安国公世子过来的原因。 就在帘帐的另一侧,倒着一个少女。 少女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痛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显然已经死去一段时间。 安国公世子看到的就是少女从晾晒的帘帐另一侧伸出来的手。 “她,她是我买的丫鬟!二妹——”朱二郎脸色骤变,冲进了屋。 屋中空荡荡,哪里有朱含霜的影子。 朱二郎跑了出来:“大哥,二妹不见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安国公世子指了指尸体不远处的地上,沉声道:“二弟看看那是什么。” 那是一把带血的剪刀。 一阵寒风吹来,吹得竭力留在石榴树枝头的几片叶子依依不舍落下来,被风卷着在地上跑。 安国公世子浑身发冷,喃喃道:“二妹不是出事了,而是杀了你给她买的丫鬟,逃了。” 朱二郎双目圆睁,唇一直颤抖着,许久才问出一句话:“二妹为何这么做?” 安国公世子看朱二郎一眼,没吭声。 大概就是料到二弟会松口把他带来吧。 他真是低估了这个妹妹。 正文卷 第297章 风波起 兄弟二人是悄悄来接人的,如今人不见了,还闹出了人命,自然好一番折腾遮掩。 安国公得到消息气得打转,却不敢闹出动静来。 安国公府还在治丧期间,每日都有亲朋登门吊问,白日里孝子贤孙披麻戴孝守在灵前是必须的。 尤其国公府的姑娘丢了,并不能大张旗鼓,连派出去寻人的仆从都不能太多,这样一来难免弱了力度。 一晃几日过去,始终不见朱含霜的影子。 安国公心中焦灼,两鬓悄然染上了白霜。 京城的热闹并没有随着安国公夫人的出殡停歇,很快就传出平南王世子与太仆寺王少卿的孙女定亲的消息。 消息一传出,震惊了不少人。 两家的门第实在差得远了些,何况定的还是王少卿的小孙女,不是大孙女。 茶余饭后,难免有不少议论。 “听说王少卿的小孙女还没及笄,没想到竟然能与平南王世子定亲,按说大孙女更合适一些。” 听了这话的人意味深长道:“少卿府的三姑娘是个绝色,大姑娘可比不了。” 闲聊的人相视一笑。 啧啧,平南王府行事真是出人意料,娶世子妃竟然更看重容貌吗? 平南王府选世子妃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向永安帝禀报。 永安帝对此并无意见,心中对平南王府的识趣颇为满意。 先前觉得平南王府不知足,如今看他们给儿子选世子妃,倒还有些分寸。 平南王世子与太仆寺少卿的孙女定亲,有人吃惊,有人满意,有人羡慕,小郡主卫雯却觉得无法接受,匆匆去了平南王妃那里。 因为儿子亲事落定,平南王妃心中郁郁稍缓,瞧着气色比以往好了些。 “雯儿来了。”平南王妃斜倚着屏风,招手示意卫雯坐在身边。 卫雯咬唇问:“母妃,您为何给二哥选了那样出身的世子妃?” 哪怕是太仆寺卿家的姑娘当平南王府的世子妃都不够格,何况只是个少卿。 一个养马官的下属家的女孩儿! 京中那些五花八门的聚会,少卿府的姑娘连与她搭话的资格都无,没想到突然成了她嫂嫂。 这叫她如何接受。 “怎么,你觉得未来的二嫂出身低了?”面对素来懂事的女儿,平南王妃态度十分温和。 “难道不是么?母妃,外面很多人都笑咱们王府呢!” “笑什么?” “就笑这门亲事没选好,还能笑什么。”卫雯不敢把那些太难听的话说给平南王妃听,心中越发窝火。 京城比南边不讲究多了,居然连二哥与王三姑娘有私情的流言都传出来了。 这些嚼舌的人一点底线都没有! 卫雯心中忿忿,平南王妃却笑了笑:“雯儿,还记得你二哥当众与太子起了争执的事吗?” 卫雯点头。 能不记得么,当时二哥差点把母妃气出个好歹来。 平南王妃望着合拢的窗,叹了口气:“那事传到你皇伯父耳中,定然对咱们平南王府有微词。母妃给你二哥选这样一门亲事,也是为他的犯浑弥补一番。” 卫雯怔怔听着,面色发白。 平南王妃轻轻抚了抚卫雯面颊:“好了,这些事你就不必多想了,以后也少与你二哥争。” 兄妹闹得太僵,真正吃亏的还是女儿。 “我知道了。”卫雯悻悻点头,低头替平南王妃轻轻揉捏双腿。 平南王妃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床头屏风,没再说话。 卫雯再抬头,才发现平南王妃已经睡着了。 她不由打量着母亲,愕然发觉母亲一头青丝间已经多了不少白发,丰腴的双颊也深深凹陷下去。 母妃……老了。 卫雯心情沉重离开了正院,却不想回房,干脆走出王府漫无目的闲逛。 这一逛,就不知不觉走到了青杏街上。 青杏街热闹依旧,并没有因为天气转冷而减了人们上街的热情。 卫雯驻足遥望,前方青色酒幌迎风招展,吸引着来往之人的目光。 那是有间酒肆,此时离开门尚早。 卫雯不由想到那次她与好友朱含霜来有间酒肆吃酒,凑巧遇到了王少卿府上两位姑娘。 她们因为去晚了,只好与两位王姑娘拼桌,好友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这才过去多久,含霜家中就出了大变故,而从没被她们放在眼里的少卿府王家,竟然要与王府结成姻亲。 卫雯驻足片刻,抬脚去了有间酒肆斜对面的一间茶楼。 茶楼分上下两层,卫雯被伙计领着上了二楼,一眼瞧见一间雅室门外立着的小厮是跟在卫丰身边的。 小厮看见卫雯也吃了一惊,忙行礼。 “我二哥在里面?” “是。”小厮低头承认。 卫雯推门而入。 临窗而望的卫丰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见是卫雯下意识皱眉:“怎么,家里又有事?” 他出来喝个茶,母妃管着就罢了,难不成还要受妹妹管束? 卫雯听了这话十分刺耳,一边往内走一边道:“家里没事,是我出来闲逛累了上来喝茶,凑巧看到二哥的小厮在这里。” 打量一眼雅室,卫雯不动声色问道:“二哥怎么喜欢来这儿喝茶了?” 窗外正对着有间酒肆,能看到开始打扫的酒肆伙计。 卫雯暗暗皱眉。 二哥莫不是中邪了,有间酒肆不开门,就在斜对面的茶馆守着? 说起来,有间酒肆的饭菜确实好吃。 卫丰正要随口编个理由敷衍,眼神突然一亮。 一只系着蝴蝶结的大白鹅大摇大摆从酒肆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名追出来的少年。 “大白,不要在外面逛,会有坏人把你抓走吃肉的。”少年喊了一句,牵着白鹅的翅膀回了酒肆。 卫雯看到了负雪,为少年的美貌惊了一下。 “二哥。” 卫丰猛地转头:“怎么?” 卫雯虽觉卫丰反应有些过激,却没细想,淡淡道:“等会儿从有间酒肆买些酒菜带回王府吧。” “呃。”卫丰敷衍点了点头,继续看向窗外。 二哥到底在看什么? 卫雯亦往外看去。 一名少女急匆匆跑向酒肆。 盛三郎看着跑来的少女,纳闷问道:“四表妹怎么跑这么急?” “我三姐呢?”骆玥气喘吁吁,跑松了发髻,“家,家里出事了!” 正文卷 第298章 扑朔迷离 “表妹在里边,家里出什么事了啊?” 骆玥顾不得回盛三郎的话,匆匆跑了进去。 “三姐——”少女急切的喊声在大堂中回荡。 骆笙听到喊声,从后院走进大堂。 骆玥仿佛见到了救星,直接扑了过去:“三姐,家里出大事了!” 骆笙拍拍骆玥的手,语气平静:“出再大的事,也慢慢讲清楚。” 骆玥缓了缓神,哽咽着道:“突然来了好多官兵把父亲带走了,我看情况不对,就悄悄从后门溜出来找三姐了……” 那样的阵仗,她从没遇到过,更没想过有朝一日官兵会围住大都督府。 到现在,骆玥浑身还在抖,指尖更是冰凉。 “有没有说父亲被带走的原因?”骆笙面上依然平静。 突然的变故,她心中不是不慌,可已经有比她更慌的人了,就不允许她慌了。 骆玥胡乱摇头:“不知道,我和大姐她们得到消息赶过去时父亲正被带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父亲呢,父亲可有说什么?” “父亲……”骆玥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 那情景太过可怕,她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不要急,着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骆玥怔怔望着骆笙。 对方沉静的目光让她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缓缓落下,仿佛找到了依托。 “父亲就说让我们不要怕,照顾好自己……”骆玥说着这些,泪珠顺着眼角滚落。 父亲不是锦麟卫指挥使吗,平时都是把别人抓进大牢,今日为何会被官兵带走? 骆笙深深拧眉。 从骆大都督被带走时说的话中分析不出什么有用讯息。 “先回府。”她很快下了决心,叮嘱盛三郎,“表哥,酒肆这边你留下照应一下。” 大都督府真要遭了难,没必要把盛三郎陷进去。 盛三郎哪里肯依:“我陪表妹一起回去。” 骆笙压低声音道:“还要劳烦表哥照顾骆辰。” 盛三郎迟疑了一下。 少年的声音响起:“姐姐,我与你一起回府。” 骆笙皱眉看着走来的少年,自是不愿把他带进漩涡中。 骆辰沉着脸道:“家里遇到事,岂有姐姐们出头而我躲起来的道理,难道姐姐想要一个遇事只知道往后躲的弟弟?” 骆笙咽下拒绝的话,微微点头:“那好,一起回。” 盛三郎跟着往门口走。 “表哥,你还是留在酒肆吧。” 盛三郎抬手拍了拍骆笙的肩,语气坚定:“一起回。表哥难道就不是哥哥吗?” 如果不是表哥的身份,他能当上店小二,天天放开肚皮吃? 总不能有好处时享受了,遇到麻烦了躲一边去。 那可不是人干的事。 听盛三郎这么说,骆笙只好不再劝。 “姑娘——”秀月匆匆由后边走进大堂。 骆笙平静道:“酒肆照旧开门。” 秀月用力点了点头。 一行人离开酒肆,匆匆赶往大都督府。 斜对面的茶楼上,卫丰兄妹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对视一眼。 “看起来是大都督府出了事。” “怎么这么说?” 卫雯淡淡道:“刚才跑进有间酒肆的姑娘是大都督府的四姑娘。” “是么?”卫丰盯着酒肆的方向,摸着下颏若有所思。 骆笙赶回去,就见大都督府门前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骆玥见到这般情景,很是无措:“三姐——” “别怕。”骆笙大步往前走去。 “骆姑娘来了!”看热闹的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立刻分开一条路。 骆笙目不斜视往内走,对那些议论声充耳不闻。 “姑娘回来了!”府中下人见到走进来的骆笙,亦喊了起来。 这样喧哗放在平时定会招到斥责,此刻却无人顾得上管束。 一群姨娘捏着哭湿的手绢跑来,围着骆笙哭泣。 “嘤嘤嘤,姑娘可算回来了。老爷被抓走了,这可怎么办呀?” “姑娘,咱们会不会都被抓起来砍头啊?我才从花想容买的好胭脂还没用完哩……” “姑娘——” “够了,你们不要再吵姑娘。”大姨娘沉着脸呵斥嘤嘤哭泣的姨娘们。 哭声登时一停,姨娘们含泪望着骆笙。 骆笙看向大姨娘:“大姨娘知不知道父亲被带走的原因?” 大姨娘摇摇头,视线投向某处。 骆笙望过去,便见骆樱与骆晴站在那里,一个高大身影背对着她,似是在安慰二人。 那是义兄平栗。 “三妹回来了。”骆樱快步往这边走来。 骆晴亦提着裙摆跟上。 平栗转过身来,视线越过姐妹二人与骆笙遥遥相望。 骆笙面无表情走过去。 “三妹——”姐妹二人红着眼圈唤她。 骆笙点头回应,看着平栗喊了一声“大哥”。 平栗语气如往日一般温和:“三姑娘不要怕,我会想办法救义父的。” 骆笙下颏微扬,问道:“我父亲究竟出了什么事?” 平栗面露难色。 骆笙转身便走。 “三姑娘去哪里?” 骆笙脚下不停,冷冷道:“既然大哥不说,那我出去打听。” 这种时候还卖关子,不是蠢便是坏,而眼前这个人十之**是后者。 平栗追上去,拦在骆笙面前:“三姑娘,你不要冲动,听我说清楚。” “大哥说吧,我在听。” “义父——”平栗神色变换,似乎觉得难以说出口。 骆笙平静看着他。 骆晴忍不住央求:“大哥,你就快些告诉我们吧。” 先前她与大姐便问父亲的情况,义兄说不要她们操心这些事,一切交给他解决。 可是她们怎么能不担心呢,那是她们的父亲啊。 “南边有官员告发义父,说当年镇南王幼子并没有死,而是被义父放走了……” “镇南王府?”骆樱等人一脸茫然。 骆笙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竭力控制着去看骆辰的冲动,问道:“告发总要有证据吧?难不成仅凭几句话就给父亲定罪?” 小七在酒肆,骆辰在身边,如果真的查到他们头上,带走的就不只是骆大都督了。 平栗苦笑:“自然是掌握了确凿证据。” “什么证据?” “镇南王幼子与救走他的护卫已经被抓,押送到京中了。” 正文卷 第299章 送人 骆笙脑海中满是“镇南王幼子”几个字在回荡。 镇南王幼子与救走他的护卫被抓押送到了京城—— 她终于忍不住看了身边的骆辰一眼。 宝儿明明就在这里,平栗口中提到的镇南王幼子又是谁? “不可能!” 迎着平栗微讶的眼神,骆笙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道:“我父亲对皇上忠心一片,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平栗看着骆笙的目光带了几分无奈,仿佛对着不懂事的孩子:“三姑娘不要闹了,我会查清楚的。” 骆笙嘴角微牵。 “闹”这个字用的真有意思,换作真正的骆姑娘突然遇到这种事,听平栗这么说恐怕会瞬间火冒三丈。 骆笙越发冷静,面无表情盯着平栗问道:“大哥准备如何查清楚?” 平栗眸光闪了闪。 不得不说,三姑娘的反应出乎他意料。 倘若这丫头闹起来,反而好办。大都督府遭了大难,命人照顾好骆姑娘别出来添乱,无人会说什么。 “自然是查一查告发义父的官员有无人指使,这其中是否存在什么误会……”平栗眼底藏着不耐,“三姑娘,这些事我会处理的,你与大妹她们耐心等待就是。” “耐心等待?”骆笙望着平栗,眼中满是恐惧,“大哥,如果皇上认定父亲犯了事,是不是诛九族的罪名?那你也成了有罪之人,还怎么替父亲洗脱冤屈?” 这话一出,姨娘们的哭泣声陡然放大。 平栗抽了抽嘴角,安慰道:“还没到这个地步,事关逆臣镇南王府,总要查清楚才会有定论。” “也就是说,还有时间留给大哥?” 平栗听着这话莫名有些别扭。 什么叫还有时间留给他?活像他时间不多了似的。 可再看那泫然欲泣的少女,似乎是他多心了。 平栗只好点了点头。 “父亲被带到哪里去了?” “目前关押在刑部。” 骆笙眼睛睁大几分:“那大哥还在大都督府干什么,为何不追去刑部看看?” 平栗:“……” 压下怒意,平栗温声道:“这就要去,三姑娘不要乱了阵脚,安心在府上等待吧。” “好,我等大哥的消息。” 平栗微松口气,对骆辰等人打过招呼,带着一队锦麟卫快步离去。 骆笙冷眼看着这些人消失在朱漆大门口,眼中泪意褪去,恢复了清亮。 “把大门关好!” 在骆府,骆姑娘是说一不二惯了的,立刻有仆从去关大门。 骆笙扫视一圈,落在大姨娘面上:“大姨娘,府中庶务就交给你了,一切如常就好。” “姑娘放心。” 骆笙看向骆辰:“你是咱家唯一的男丁,照顾好姐姐们。” “你去哪儿?”骆辰从骆笙的话中听出意思来。 “我回有间酒肆。” 众人听了这话一愣。 这个时候,三姑娘还有心思回有间酒肆? 骆辰却好似猜到了什么,犹豫一瞬点了点头:“好,你早些回来。” 盛三郎追上骆笙:“表妹,那我呢?” 骆笙微一沉吟,道:“表哥与我一起回酒肆吧,那边也少不了人。” 盛三郎想不通这种时候了为何还要回酒肆,却默默跟上去。 他不懂这些纷争,也没有什么能耐,能做的便是与表妹、表弟共进退。 表妹让他回酒肆,那他就回酒肆。 天突然变得阴沉,还没到日头落下的时候天色就暗下来。 有间酒肆门前的青色酒幌在寒风中瑟瑟抖动,酒肆中透出的昏黄灯光亦显出几分清冷。 寒冬仿佛一下子就至了。 在这般冷清昏暗中,那道绯色身影就变得尤为醒目。 骆笙看到卫晗的瞬间,竟不觉得意外。 她不喜欢自欺欺人,以开阳王这些日子的言行,能够料到他会来。 她回酒肆不是因为他要来,但见他来了,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那颗冷硬冰凉的心终归有触动。 她不是天生的草木人,伤心、恐惧、仇恨……乃至感动,该有的情绪一样不会少。 卫晗大步走了过来。 “王爷今日来早了。” 卫晗凝视着眉眼依然镇定的少女,道:“不,来晚了。” 骆笙眼帘轻颤,语气如常:“今日酒肆照常开业,王爷进去吧。” “就不进去了,还有事要忙。我是来和骆姑娘说一声,令尊的事我会尽快打探清楚。” 骆笙沉默片刻,微微屈膝:“那多谢王爷了。” “石火他们三个暂时留在酒肆打杂,骆姑娘有事尽管吩咐他们。” 卫晗身后站着三个年轻人,为首的石火不久前才在金水河畔见过,石燚这张脸是每日都见的,居中一名年轻人是头一次见,眉眼却是熟悉的。 卫晗扫他们一眼,淡淡道:“向骆姑娘介绍一下自己。” “卑职石火。” “卑职石炎。” “卑职石燚。” 兄弟三人抱拳,向骆笙见礼。 一副店小二打扮的石焱犹豫了一下,没吭声。 他早就是酒肆的人了,没必要这么见外。 “王爷不必如此——” “骆姑娘不必见外。”卫晗打断她的话,转身离去。 骆笙立在门前,一时没有动。 石火三人束手而立,一言不发。 石焱凑过来:“骆姑娘,有什么事不如进去再安排吧。” 骆笙抬脚走进酒肆。 大堂里弥漫着酒香,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 骆笙走至柜台边,坐了下来。 “表妹,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表哥像往常一样做事就好。” “呃……”盛三郎欲言又止,最后默默拿起一条白汗巾搭在肩头。 骆笙回酒肆是要等一个人:掌管刑部的赵尚书。 如果等不到,她就主动去见。 不过与卫晗碰面后,她改了主意。 既然开阳王说去打听一下情况,不如再等等看。 多了解一些情况再行动,好过两眼一抹黑乱投医。 酒肆开业的时间到了,食物的香气渐渐飘开,可是从酒肆开门到打烊,没来一个酒客。 看着孤零零坐在柜台边的少女,盛三郎有些难受,小心翼翼安慰道:“表妹,你别难过,这些人不来是他们的损失。” 骆笙笑笑:“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看来消息传得还挺快。我们回府吧。” 包括石火兄弟在内的一行人踏着寒霜回了大都督府。 正文卷 第300章 送饭 骆府在人心惶惶中度过了这个难熬的夜晚。 骆笙又去了酒肆。 这种时候无数双眼睛盯着大都督府,行事不如在外方便。 比如与开阳王的见面。 开阳王来酒肆与登大都督府的门,还是不一样的。 “王爷查到了什么?”骆笙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坐在对面的男人。 锦麟卫如今被平栗掌控,骆笙对他心存怀疑,自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锦麟卫身上。 “举报大都督的是流清县令。说是一名出身南阳的行商在流清县下辖某镇遇到一名中年男子,认出他是镇南王府护卫,遂向流清县令告发……” 骆笙默默听着,想着南边的城镇分布。 流清县与金沙县同属金陵府辖下,两县一南一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金沙县是骆姑娘的外祖家,骆大都督的岳家。 这其中是否有联系,她并不清楚,但值得注意。 骆辰自幼长居金沙,驻守金陵府的锦麟卫数目比其他各处要多,按说对金陵一地的掌控更强。 可偏偏是金陵府下辖县令告发了骆大都督。 “即便如此,顶多治我父亲办事不力的罪责,为何会说是我父亲放走了镇南王幼子?” 卫晗喝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唇:“护卫亲口承认的。” “不可能!”骆笙面色微变。 骆大都督当年既然救下了真正的宝儿骆辰,就没必要再冒风险于众目睽睽之下放走其他孩子,不然就不会出现婴儿被当街摔死的惨事。 那名护卫有可能像杨准那样带着小七幸运逃脱,但要说骆大都督因为心软明目张胆放走假宝儿,并不合常理。 能坐上锦麟卫指挥使的位子,骆大都督绝非善男信女。 当然,这不影响他是一个好父亲,甚至在某些时候是个好人。 “骆姑娘认为那名护卫污蔑大都督?” 骆笙微微蹙眉。 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宝儿,那名护卫毫无疑问在撒谎。 可他撒谎也有两种可能:一是身份暴露后自知没有活路,报复那一晚举刀屠杀镇南王府上下的领头者,也就是骆大都督。还有一种可能是被人利用,成了某些势力对付骆大都督的一把尖刀。 而无论什么原因,有一点是明确的:她要把骆大都督救出来,保住大都督府。 她抬眸,盯着男人湛黑的眼睛,道:“我父亲肯定不会这么做。” 卫晗微微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骆笙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轻声问道:“皇上……有没有什么表示?” 打探天子喜怒是大忌。 而幸好,坐在她对面的人是开阳王。 这个察觉到她射杀平南王而不露声色的男人,这个见她欲要给太子制造麻烦举弓相助的男人,此时此刻,让她毫无疑问选择了信任。 卫晗看了骆笙一眼,心中有不忍,却还是把知道的情况说出来:“皇上没有见大都督,而是命三法司协同严查此案。” 骆笙神色越发凝重,不自觉握紧了茶杯。 骆大都督本是皇上亲信之臣,被告发后皇上却连见都没见,这是否说明皇上对牵涉镇南王府一事的人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 或者是对骆大都督的信任早就出现了裂痕…… 卫晗默默看着她,见她眉越拧越紧,忍不住抬手。 少女泛着冷波的眸子忽然看过来。 那只抬起的手悄悄放下了。 他虽想替她抚平眉宇间的烦忧,此时这般却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想来骆姑娘也不会喜欢。 卫晗沉默一瞬,低声道:“我在南边有一些人手,昨日已经把消息传出去命他们调查此事,几日内应该会有关于那名护卫的消息传回。” 还没有落定的事他本不想说出来,但见她如此,却忍不住改了主意。 “多谢王爷相助。” 卫晗微微弯唇:“不必谢我,我想看着骆姑娘的酒肆一直开下去。” 他习惯了每日走上青杏街,走过飘扬着的青色酒幌,看着常坐酒肆柜台边的那道熟悉身影,喝酒吃饭。 早在不知不觉间,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难以割舍。 “那我先告辞了。” 才是上午,而有间酒肆午间是不开业的。 “王爷稍等。” “骆姑娘还有事?” “红豆——”骆笙喊了一声。 红豆扭身进了后边,不多时提着个食盒蹬蹬蹬跑出来。 卫晗的目光从食盒转到骆笙面上,透出几分疑惑。 “秀姑做了一些吃食,王爷带回去吃吧。” 那双透着沉静的眸子陡然亮起来,仿佛月辉洒落湖中,照亮了那一潭湖水。 他的嘴角不由微扬,藏着一丝笑:“是给我外带么?” “嗯。”骆笙应了一声。 开阳王帮她这么大的忙,她暂时没有什么能回报,送些吃食不值一提。 为何对方像是占了莫大便宜? 卫晗伸手把食盒接过,用严肃的表情压制飞扬的唇角:“那我就收下了。” 目送那道绯色身影走出酒肆大门,骆笙起身去了后厨。 后厨中,秀月正在发愣,见骆笙进来猛然回神。 “姑娘——” 骆笙走过去,语气依然平静:“是不是在担心?” 秀月不由点头,低声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婢子是怕骆大都督一旦出事,您与小公子都会陷入麻烦——” 骆笙抬手,轻轻拍了拍秀月肩头:“还没出结果的事不要想太多,打起精神做几样拿手小菜,我要去拜访一个人。” 临近午饭的时候,骆笙提着一个黑漆食盒离开了酒肆,直奔刑部衙门。 “要见我们尚书大人?”听骆笙道明来意,守门的衙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小姑娘一边去,再胡闹休怪我不客气!” 忽然跑来一个小姑娘就要见尚书大人,当他们尚书大人是街上卖的大白菜,不值钱吗? “我是来给赵尚书送饭的。” “送饭?”衙役瞄一眼骆笙手中食盒,迟疑起来。 尚书大人好吃他有所耳闻,可尚书府从没来过人给尚书大人送饭啊。 “你是尚书府的?” 这时一道年轻声音传来:“骆姑娘?” 正文卷 第301章 牢狱 林腾大步从衙门内走了出来,在骆笙面前站定。 他依然一副冷肃面孔,眼神却透着温和:“骆姑娘怎么来了?” “林大公子,我想见一见尚书大人。” 林腾扫一眼骆笙手中食盒,略一迟疑点了头:“骆姑娘随我进来吧。” “多谢林大公子。”骆笙默默跟上。 林腾目不斜视往前走,身侧少女的安静令他不由用余光扫了扫。 少女眉眼镇定,神态从容,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突遭大难的惶恐。 这令林腾有些诧异。 他在刑部做事,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少,但遇事能这么冷静的不多见。 何况还是个女孩子。 大难临头如此镇定,往往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之人,而这样的人大多有了年纪,饱经沧桑。 可走在他身侧的少女才十几岁,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 林腾心中生出几分疑惑,总觉得骆姑娘不该是这样的骆姑娘。 而这样的骆姑娘,又让他不由生出几分同情。 林腾开了口:“骆姑娘是为了令尊来找尚书大人吗?” 骆笙坦然承认:“是。” 二人间的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直到快要走到台阶处,男子压低的声音传入骆笙耳中:“我们大人见不得人哭鼻子。” 多少次,赵大人都以见到苦主掉眼泪难受为由把破案的事一股脑交给他负责。 虽说赵大人有当甩手着掌柜的嫌疑,但看到女孩子掉眼泪,多少会心软吧。 骆笙脚步微顿,对林腾笑了笑。 林腾不由红了耳根。 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在有间酒肆享用过那么多美味,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提醒一句。 毕竟每次他带堂弟去吃酒,不但半价还有小菜赠送,骆姑娘也没把堂弟如何。 “大人,我是林腾。” “进来。” 赵尚书正因为骆大都督犯事头疼,一听林腾的声音立刻把人喊进来,然后就发现还有一名少女跟了进来。 “骆姑娘?”赵尚书险些惊掉了胡子,随即瞪了林腾一眼。 这混账小子怎么把骆姑娘带来了? 现在骆大都督还在刑部大牢关着呢,罪名如何、牵连范围都还是未知数,这个时候把骆姑娘带来见他不是添乱嘛! 林腾抱拳:“大人,属下出门时正好遇到骆姑娘来给您送饭,就带她过来了。” 送饭? 要是这样,这小子也不是那么不懂事。 赵尚书不再吹胡子瞪眼,端正了脸色看向骆笙……手里的食盒。 真的提着食盒。 “赵尚书。”骆笙屈膝行礼。 赵尚书看着垂眸敛目的小姑娘,心里有些不得劲。 习惯了在有间酒肆听骆姑娘笑盈盈叫他客官,乍然换了场合有些不适应。 “骆姑娘不必多礼,你是来——” 安安静静站在面前的少女突然泪如雨落:“我想见我父亲……” 赵尚书神色僵了僵。 这,这怎么突然就哭了? 不是说好给他送饭的? 是,他当然知道小姑娘跑过来是为了见自己父亲,可上来就哭,让他毫无心理准备啊。 赵尚书登时觉得脑仁疼,狠狠瞪林腾一眼。 林腾也是懵的。 虽然是他主动提醒的,可骆姑娘哭得是不是太快了? “骆姑娘,你别哭,哭也没用——”赵尚书干巴巴劝。 少女眼泪流得更凶了,边哭边把食盒放下,一层层打开取出道道美食。 赵尚书眼睛直接黏了上去。 卤牛肉、酱鸭舌这些是常吃的,还看到了没在有间酒肆吃过的芙蓉肉、杏花鸭、银鱼羹……以及各色点心。 赵尚书暗暗咽了咽口水。 这么多道菜,得好几百两银子了。 “父亲突然被带走,府上乱成了一团。那时我在酒肆忙,没能见到父亲的面,所以就过来了……正好要到吃饭的时候,我给赵尚书带了几样小菜,还望赵尚书别嫌弃。” “不嫌弃——”赵尚书脱口而出,又后悔得想揪胡子。 瞎搭什么话,收了人家带来的酒菜,可不就得答应人家的请求了。 少女眼中含泪,软语相求:“赵尚书让我见一见父亲吧,我不进里面,隔着栅栏看一看就好。” 赵尚书看看哭鼻子的少女,看看没吃过的芙蓉肉。 又看一眼哭鼻子的少女,再看一眼没吃过的杏花鸭…… 老尚书一番激烈心里争斗,点了头:“林腾,带骆姑娘去看看骆大都督。” “多谢赵尚书。”骆笙福了福身子,随着林腾离去。 赵尚书登时觉得清净了,看一眼摆满桌子的美食,捋着胡子笑了笑。 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明白凡事不可做绝的道理,让小姑娘见见父亲不过是举手之劳,总不可能一个小姑娘还能劫了大牢。 更何况,他与骆大都督还是有些私交的。 赵尚书举箸夹了一筷子杏花鸭吃下,神情满足又遗憾。 有间酒肆的新菜果然不出意料的好吃,只可惜以后能不能开下去就是未知数了。 放走逆臣独子,最轻了也是杀头抄家的罪名,再严重就要连累整个家族,男丁砍头流放,女眷入贱籍送入教司坊。 到那时,青杏街上恐怕就没有骆姑娘开的有间酒肆了。 这般想着,赵尚书默默叹了口气。 骆笙走到外面,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使得林腾忍不住多看她好几眼。 骆笙看过来:“林大公子有话要说吗?” “呃,没有。”林腾忙否认,严肃的外表下是一颗茫然的心。 骆姑娘的眼泪来得飞快,去得飞快,是女孩子都这样吗? “大人。”看守大牢的狱卒见林腾走来,忙见礼。 林腾微微点头,带着骆笙走进去。 一进里面,登时不见了阳光,只有散发着霉味的潮湿阴暗和若有若无的声响。 突然一只硕大的老鼠窜了出来。 许是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养肥了老鼠的胆子,它竟停在二人面前不走了。 林腾脚下一顿,下意识想起了从某个树洞摸出来的吐着信子的青花蛇。 好像是从那之后,他就对这些小玩意没什么好感了。 骆笙并不知道突然跑出来的老鼠勾起了身旁人的心理阴影,见老鼠挡路,抬脚把肥硕的老鼠踢开了。 林腾:“……” :。: 正文卷 第302章 探视 老鼠大概也没料到来人这么直接,于是被踢个正着,肥硕的身子翻一个滚,飞快跑没了踪影。 林腾还立着没动。 骆笙抬眸看他:“林大公子?” 林腾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可这一刻,还是觉得需要冷静一下。 倒不是说他怕老鼠,而是他从没想到女孩子这么不怕老鼠! 想一想他未来的妻子要是像骆姑娘这样眼泪汹涌而至,迅疾而去,抬脚就踹老鼠—— 林腾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压力有些大。 “骆姑娘,这边走。”整理好心情的青年一脸严肃往前走去。 骆笙目不斜视跟上。 潮湿发霉的味道充斥在鼻端,令人头皮发麻的哭喊声时不时传来。 走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仿佛远离了人间,一步步走向地府。 骆笙有些呼吸不畅,却没有退却的资格。 走在前方的林腾停下了脚步,她跟着停下来,隔着栅栏看到了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面无表情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衣衫褶皱,全无往日光鲜。 “父亲。”骆笙喊了一声。 骆大都督听到这声喊,猛然跳了起来,麻木的脸上露出错愕:“笙儿,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来看看您。” 骆大都督皱眉:“胡闹,这里也是你一个小姑娘来的地方?快些回去!” “女儿连金水河都去过,来大牢看您怎么了?”骆笙理直气壮反问。 林腾:? 金水河是他曾经因为查案去过的那个金水河吗? 脂粉流香,莺歌燕舞的那条金水河? 骆大都督一听也对,紧张的神色稍缓:“看过了就随林大公子出去吧。” “我想和父亲说说话。” 骆笙不待骆大都督回应,便看向林腾:“林大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林腾一时没有吭声,面容看着越发冷肃。 “我就站在这里说,身上也并无任何能协助越狱的利器。”似乎怕林腾不信,骆笙抬手拉开披风系带。 青色的披风被利落解下,她再抬手去卸簪钗。 “骆姑娘请自便。”林腾匆匆撂下一句话,落荒而逃。 骆笙扶着簪子的手放下来。 骆大都督叹气:“笙儿,以后不能再任性了。” 怎么能脱得这么利落呢,看把人家年轻人吓得。 快步走远的林腾一颗心急促跳着,到了拐角处才停下脚步,转身留意着那道素色身影。 他不介意给骆姑娘行个方便让他们父女好好说说话,但职责所在,必须在视线范围内。 不给方便也不行,骆姑娘一不如意就脱披风…… 想着刚才的情景,林腾就生出背过身去的冲动。 骆笙回眸望了一眼,见林腾离此有一段距离,压低声音道:“父亲,您当年真的私放了镇南王幼子?” 骆大都督一愣,下意识道:“这些事,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掺和。” 骆笙笑笑:“父亲不必敷衍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您比我要明白。现在家中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为何天降横祸,父亲总要让我心里有个底儿,才不至于任人宰割。” “笙儿——”骆大都督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喃喃道,“你长大了。” 骆笙听了这话,心中叹息。 这声叹是为了骆大都督与骆姑娘。 骆姑娘再任性,再不懂事,也是骆大都督的宝贝女儿。 而她不是。 “外头已经传开了吗?”骆大都督问。 “昨晚没有人来酒肆吃酒。” 骆大都督听后苦笑:“果然传得快。” “那您真如流清县令告发的那样放走了镇南王幼子?” “当然没有!”骆大都督说得斩钉截铁,而后生出疑问,“笙儿连告发为父的人是谁都打听到了?” 按理不应该啊。 “开阳王告诉女儿的。” 骆大都督动了动眉梢。 没想到在人人对骆家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开阳王竟是例外。 他以前一直觉得开阳王不行,如今看来倒是个重情义的。 一个男人如何,看的就是这个时候。 骆大都督不由想到了许、林两家。 当年镇南王的长女华阳郡主嫁到了长春侯府许家,次女舞阳郡主嫁进了国子监祭酒林家。 两位郡主虽都身死,想必临死前的心情截然不同。 “父亲。”察觉骆大都督走神,骆笙唤了一声。 骆大都督回神,暗暗呸一声。 他怎么想起那么不吉利的陈年旧事,都是开阳王害的! “父亲,一个小小县令敢告发您,背后定有指使者吧?对幕后之人,您可有猜测?” 骆大都督陷入了沉默。 从被带走到现在,他想过很多事,对于幕后指使者当然有所猜测。 只不过有些话还是不能随便说出口。 女儿即便懂事了,可在能对他下手的人面前只是个小女孩,说出来只能让她更害怕。 见骆大都督沉默,骆笙用余光扫了一眼林腾,声音放得更低:“难道是皇上吗?” 骆大都督眼神猛地一缩,带出几分严厉:“不得胡说!” “父亲——”骆笙声音放软,透着委屈。 骆大都督严厉神情一缓,仔细打量着女儿,这才发现她眼角有些红,似乎是哭过。 笙儿哭了? 这个发现令他心中发酸。 他张张嘴,想要安慰的话终归没有说出口。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他进了这里面,什么安慰都苍白无力。 “不是皇上。”骆大都督低声道。 骆笙颤了颤眼帘,轻声道:“但皇上不信任父亲了,对吗?” 骆大都督沉默许久,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君臣之间的信任自然是生出了裂痕,才见都不见他便把此案交给三法司审理。 锦麟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不好坐,曾经有人弹劾他,皇上甚至都没拿出来商议,直接扣下了折子。 “笙儿,答应父亲两件事。” “您说。” “现在锦麟卫应该是平栗在管,你不要和他对着来,也不要走太近。” 骆笙眸光微闪,点了点头:“女儿明白了。” 这样看来,骆大都督早对平栗起了疑心。 “第二件事,一旦为父真的出不去了,骆府遭难,你就去找开阳王吧。无论以什么身份都好,求他护着你。” 他只望最糟的情况发生时,有那么一个人也愿意像他曾经做的那样,让他最疼爱的女儿活下去。 正文卷 第303章 准话 , 骆笙垂着眼,没有吭声。 骆大都督唯恐女儿无法无天的脾气又上来,不由有些急:“笙儿,你听到了么?” 骆笙抬眸,隔着栅栏看着一夜间仿佛苍老许多的中年男子,轻声问道:“那其他人呢?大姐、二姐、四妹,还有弟弟和姨娘们。” 骆大都督眼底藏着痛苦,神情却很平淡:“倘若真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开阳王护不住这么多人,笙儿记着莫要让人家为难。”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保住所有人,可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他看得出来,开阳王对笙儿是不同的,真要到大难临头的时候应该会护着笙儿。 至于其他人,他不报奢望。 “好,我听父亲的。” 骆大都督露出笑容,催促道:“那你赶紧回去吧,大牢不是你来的地方。” “我也有两件事问父亲,希望父亲不要有任何遮掩。” 骆大都督微微皱眉:“你说。” “还是那个问题,您真的没有主动放了带着镇南王幼子逃离的护卫吗?” 她虽猜测骆大都督不会这么做,却要得个准话,看到底是纯粹的诬告,还是骆大都督放人时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倘若是诬告,就要查明镇南王府护卫咬住骆大都督不放的原因,再对症下药。 而如果骆大都督当时真的放走了护卫,就要处理好目击者的问题。 两种情况,应对的法子有所区别。 “当然没有。当年为父奉旨围剿逆臣,怎么会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 “女儿明白了。”骆笙微微点头,声如蚊蚋,“您觉得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骆大都督被问得一愣。 骆笙面上一派平静:“这是女儿想知道的第二件事。” 这一次,骆大都督沉默更久,才低声道:“皇上……是个多疑的人。” 骆笙扬眉。 多疑么? “女儿知道了。” “快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往这里跑,记着父亲刚刚说的话。” 骆笙摇摇头,认真道:“我还会来给父亲送饭的。” “不用。你这次能进来是赵尚书给了几分情面,下次来恐怕就没有了。” 人情总是会消耗光的,哪怕他与赵尚书关系尚可,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在这种局势下对方会一直相帮。 骆笙平静道:“如果不能见到父亲的面,我会请求狱卒把饭菜给您送进来。” “你这孩子——”骆大都督张张嘴,没再反对。 见面不容易,打点好狱卒把饭菜送进来还是不难的,就当享享女儿的一片孝心吧。 “父亲,那我回去了。” “回吧。” 骆笙屈了屈膝,转身走向林腾。 见骆笙走近,林腾不由绷紧了心弦:“骆姑娘说完话了?” “说完了。” “那骆姑娘随我出去吧。” 骆大都督双手扶着栅栏,泥塑般立了许久,才默默坐了回去。 牢房里光线昏暗,充斥着难闻的气味。 一只老鼠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毫不胆怯停在骆大都督面前。 骆大都督看了看格外肥硕的老鼠,神色漠然。 关进这里的人,要么忐忑,要么绝望,谁还有心思或力气对付一只老鼠呢。 老鼠显然也是因此才养成这般大的胆子,叼起地上的食物残渣慢条斯理吃起来。 很快又有同伴加入。 相比其他犯人,骆大都督的伙食还是不错的,自然大受这些小东西欢迎。 甚至有一只老鼠吃得忘形,得意拿鼻尖蹭了蹭骆大都督裤腿。 骆大都督沉默着伸出手,把老鼠弹了个跟头。 老鼠翻身起来,冲骆大都督抗议叫了两声,竟也不跑,继续寻起吃食。 走出地牢,瞬间开阔亮堂起来。 骆笙眯了眯眼,一时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 林腾默默换了个方向。 骆笙看着走在身侧不动声色挡住光线的青年,不由牵了牵唇角。 有林腾这样的兄长,是大外甥的幸运。 林腾一直把骆笙送到衙门外。 “林大公子。” 林腾停下脚步:“骆姑娘有事?” “明日我还来。” 林腾险些维持不住面上严肃的表情。 父亲被抓进大牢,女儿因为担心来探望不奇怪,可骆姑娘说得真是理直气壮,毫不委婉…… 不过,也正是这份理直气壮,才是骆姑娘吧。 林腾不由想到了那次骆笙登门做客的事。 当时他都做好了替堂弟牺牲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骆姑娘根本不像传闻中那般恶劣。 “骆姑娘明日再来,不一定能见到大都督。” “我不会让尚书大人为难,只是能不能请林大公子与狱卒打声招呼,帮我把饭菜给父亲送进去?” “这个自然可以。” 骆笙嫣然一笑:“多谢林大公子,以后有间酒肆倘若还能开下去,我请林大公子喝酒。” 看着面带浅笑的少女,林腾正色点头:“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会去的。” 骆大都督的案子由三法司审查,作为在刑部当差的人,为了避嫌自是不便去酒肆。 “三姑娘,你怎么来了这里?”一道声音插进来。 骆笙侧头,冷眼看着平栗走近,淡淡问:“大哥怎么来了?” “我来打听一下义父的情况——”见林腾在一旁,平栗皱了皱眉,“三姑娘,眼下正乱着,你莫要乱跑,安心留在府中吧。” “我来探望父亲,怎么到了义兄口中就成了乱跑?” “那你可见到义父了?”平栗反问。 在他心里,一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惹祸的小姑娘自然是见不到骆大都督的。 他这个义妹以往活得无法无天不过是仗着大都督之女的身份,而现在这个身份已经不管用了。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他,吐出两个字:“你猜?” 平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少女已大步走远。 平栗目光追逐那道背影片刻,看向林腾。 林腾拱手打了个招呼,转身往衙门内走。 “林大人请留步。” “平大人有事?” “林大人能否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大都督?” 林腾皱眉,淡淡道:“抱歉,这恐怕不方便。” 平栗面露失望。 林腾抬脚走进了衙门。 平栗在衙门口立了一会儿,脸上的失望随着转身默默收起。 正文卷 第304章 消息 , 等到傍晚,趁着林腾尚未下衙,骆笙就拎着食盒来了刑部衙门。 守门的衙役一眼就把骆笙认出来了。 “你不是晌午才来过的小姑娘吗?” 骆笙微笑:“是我。” 衙役视线往下落了落,吃了一惊:看着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力气真不小,竟然一手提了一个食盒。 “又是给我们尚书大人送饭?” “是啊,还望大哥行个方便。”骆笙说着把其中一只食盒放下,腾出手来从腰间挂着的布袋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 少女笑意盈盈:“蒸了几个肉馒头,大哥要是还没吃饭,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饭倒是还没吃……”衙役皱眉把油纸包接过去,心道小姑娘真不懂事,居然就拿几个肉馒头打发他。 好歹塞点钱啊。 “骆姑娘——”林腾向外走来。 骆笙忙提起食盒迎上去,大大方方问:“林大公子在等我吗?” “咳咳!”林腾一下子呛住,咳得脸通红,好一会儿才恢复冷肃神色,“正准备下衙。” “那我运气真不错。” 林腾嘴角一抽,招来一名衙役:“领骆姑娘去地牢。” 他可不想让骆姑娘误会了。 骆笙不以为意笑笑,跟着衙役走了。 林腾端着一张严肃脸往外走。 守门衙役揭开油纸包,里面的肉馒头还是温热的。 松软白胖,卖相倒是不错。 守门衙役一口咬下去,眼神当即就直了。 太,太香了! 皮薄馅大,汤汁鲜美,在这种冷飕飕的天里吃上这么一个热腾腾的肉馒头,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你在吃什么?”林腾在守门衙役身侧停下来。 守门衙役嘴巴被塞满,含糊道:“肉馒头。” “香吗?” “香!” 一只大手伸来,连油纸包带肉馒头一起拿走了。 “大人!”守门衙役惨叫一声。 “我尝尝。”林腾快步离开了衙门。 守门衙役扶着门框一脸悲痛。 这不可能是正直严肃的林大人! 还有三个肉馒头呢,全——拿——走——了! 领路的衙役悄悄瞄了瞄少女手中食盒。 本来有两个的,其中一个被闻讯从房里走出来的尚书大人直接提走了,都没让下属帮忙。 肯定很好吃。 领路的衙役暗暗咽了咽口水。 骆笙又从布袋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大哥尝尝我带的肉馒头。” 领路衙役矜持把油纸包揣进了怀里。 没多久就到了地牢口。 狱卒得了吩咐没有刁难,笑道:“骆姑娘把食盒交给我就好。” “多谢。劳烦对我父亲说,不要吃太急,细嚼慢咽对身体好。”骆笙悄悄塞了一角银子到狱卒手中。 狱卒掂着银子,露出真切笑容:“没问题,骆姑娘等着吧。” 狱卒走进去,来到关押骆大都督之处,喊道:“骆大人,您女儿给您送饭来了。” 坐在地上看老鼠打架的骆大都督猛然起身,扑到栅栏前:“她人呢?” 狱卒笑笑:“骆大人就不要为难小人了,这里是刑部大牢,哪能一天两趟来探望。骆姑娘在外头等着呢,您把饭菜拿出来,小人把食盒带出去交给她,也算是个交代。” 嘿嘿,等明日骆姑娘再来送饭,就又能得一锭银子了。 骆大都督从打开的小窗接过食盒,一一拿出碗盘,再把食盒递出去。 狱卒接过空食盒,闻着空气中不像话的香味想了起来:“骆姑娘让小的转告骆大人,不要吃太急太快,细嚼慢咽对身体好。” “她还说了什么?”骆大都督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问。 “没说别的了。”狱卒语气里带出一丝不耐烦。 都因为勾结逆臣关到这儿了,骆大都督是凉了,有饭不赶紧吃,以后可不一定能吃到了。 也就是看着晌午的时候是林大人把骆姑娘领来的,加上银子的份上,他才给个脸喊声骆大人。 “那劳烦你把食盒带给她,让她赶紧回去吧。” 骆大都督目送狱卒提着食盒离去,仿佛隔着食盒看到了爱女可怜巴巴等在外面的模样。 再回神,发现打架的老鼠围着碗盘急得吱吱叫。 蒲扇般的大手把最心急的一只肥硕老鼠拍飞。 掀开笼屉,里面是摆成梅花状的六个肉馒头。 其他盘碗中则是小菜与汤羹。 骆大都督在衣裳上蹭蹭手,抓起摆在正中的那个肉馒头往嘴里送。 肉馒头到了嘴边,不由想起狱卒传的话,本来想一口吃掉半个,最后只小小咬了一口。 登时满口流油,齿颊留香。 骆大都督再咬一口,眉头突然一皱。 他不动声色转过头对着墙壁,吐出了藏在肉馒头里面的硬物。 手心里的硬物是一块小小骨片,骨片上浅浅刻着一个字:等。 骆大都督把骨片反复看过,确认没有别的字,把骨片放入嘴里嚼起来,最后一口骨头渣吐到了地上。 早就迫不及待的耗子们迅疾围了上去。 骆大都督吃着肉馒头,琢磨着骨片上的字。 笙儿中午才来过,传这么一个字进来,不大可能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笙儿的目的……应该是提醒他注意,以后会借此传递某些消息。 难为这孩子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骆大都督摇摇头,心情黯然。 骆笙提着狱卒送回的空食盒走到了衙门口。 两眼无神的守门衙役腾地站起来:“小姑娘这就走了啊?” 骆笙微微颔首。 “明天还来送饭吗?” 骆笙莞尔一笑:“还来。” 守门衙役眼睛立刻亮了。 谢天谢地,还来! 如此几日,无论是守门衙役,领路衙役,还是狱卒,快到下衙的点儿就开始眼巴巴盼着。 而骆笙在几日后终于等到了新消息。 “刚刚接到飞鸽传书,我留在南边的人查到了镇南王府护卫供认当年大都督放走镇南王幼子的原因。” 骆笙握着茶盏的指尖收拢,问道:“什么原因?” 对于卫晗的人如此快查出内情,她没有太意外。 在镇南王府废宅能遇到开阳王,就说明他在那边不是毫无布置。 或许,开阳王对镇南王府这桩旧案的追查了解,比她想象要深得多。 正文卷 第305章 时间 卫晗心知骆笙心急,并没卖关子:“十二年前,那名护卫带着镇南王幼子逃脱后辗转在流清县一处镇子落脚,后来娶妻生子在那里扎根……我在南边的人发现那名护卫的妻儿被人控制了起来,那名护卫很可能是因为妻儿受到胁迫指认大都督。” “那胁迫他妻儿的人查出来了吗?有没有可能把他妻儿解救出来?” “出面胁迫他的人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想查清楚需要一些时间。”不忍对面的少女失望,卫晗很快接着道,“我那些属下对解救人质还算擅长,把他妻儿从那些人手中救出来想来不会太难。不过即便救出来,把人质送到京城尚需要一些时间……” 与飞鸽传书不同,带着妇孺进京可不是几日工夫就行的。 骆笙垂眸想了想,道:“护卫就算知道他妻儿被送到京城,不一定会改口。” 护卫是镇南王府的人,性命早就捏在皇上手中,他的妻儿来到京城与在那些人手里没什么区别,同样是死路一条。 换作她是护卫,对领兵围杀镇南王府的骆大都督不会有好感,既然横竖都是死,何必替骆大都督洗脱罪名。 除非——给他的妻儿一线生机。 骆笙想到这里,便听卫晗道:“所以我没打算把他妻儿交给三法司。” 骆笙微怔,默默看着他。 对面的男人弯唇一笑:“就留在我手中,反过来去威胁那名护卫好了。” “威胁?”骆笙眸光闪了闪。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行事总能出人意料。 卫晗笑笑:“说是威胁也不准确,应该说是给他一个让妻儿活下来的机会。把他妻儿交出去,他妻儿性命难保。留在我手中,只要他愿意还大都督清白,我便承诺护他妻儿一生。” 骆笙嘴唇翕动。 她想道声谢,却觉得一声谢太单薄。 最终,那声谢被默默咽了下去。 “只不过我们还有一个问题。” “是时间吗?”骆笙问。 卫晗眼中闪过欣赏,微微点头:“对,就是时间。办这些事需要时间,可在这期间大都督随时可能被定罪,一旦罪名落定,想要再推翻阻力就大了。” 到了骆大都督这样的地位,定罪就是惊天动地,岂是轻易变来变去的。 骆笙微垂眼帘沉默片刻,正色道:“我有办法争取时间,其他事就拜托王爷了。” 她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卫晗不由伸手去扶:“骆姑娘不必如此,这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 骆笙眉心跳了跳,忍不住横他一眼。 卫晗并没觉出有问题,收回手道:“我去安排一下,骆姑娘有事就打发石火他们给我报信。” “王爷慢走。” 骆笙送卫晗走出堂屋,立在外头的红豆把早准备好的食盒递了过去:“王爷,您的饭。” 卫晗把食盒接过,发觉比先前的食盒还要重些,扬着唇角大步离去。 红豆走在骆笙身边,随口问道:“姑娘,您下午还去衙门给大都督送饭吗?” “当然要送。” “不如让婢子去吧,反正也见不到大都督,婢子去是一样的。” 蔻儿拉了红豆一下,小声道:“红豆,你不会说话就多吃饭少开口!” 红豆不服气翻了个白眼:“姑娘还没说话呢,就你啰嗦。” 小蹄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说起来,最近酒肆好冷清,没人抢饭吃竟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骆笙开了口:“送饭的事你们不必操心,这是我对父亲的孝心。” 也是她为骆大都督争取时间的途径,这些日子的未雨绸缪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一道声音传来:“姐姐,换我去吧。” 骆笙看着走近的少年,微微皱眉:“骆辰,你怎么来酒肆了?” 少年自嘲笑笑:“我在府中也没什么事,来酒肆至少还能打杂。” 真到了这种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 骆笙一个女孩子还能设法见到父亲,每日给父亲送去可口饭菜,甚至得到开阳王的帮助,替父亲奔波斡旋。 而他只能待在府中,听姨娘们嘤嘤哭。 “今日我去给父亲送饭吧。” “不行。” 少年脸色微黑:“怎么不行?” “女孩子才适合送饭。” “那我呢?” 看着紧皱眉头的少年,骆笙正色道:“你适合留在府中,安抚人心。” “我没觉得自己有这个用处。”骆辰脸色越发冷,“今日我出门时,门前又多了许多烂菜叶子。” 父亲还没定罪,那些对大都督府有怨言甚至纯粹起哄无聊的人就如此了,将来如何可想而知。 骆笙不以为意笑笑:“不要在意这些。这世上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等还了父亲清白,这些恶心事自然消失无踪。” “倘若无法还父亲清白呢?”骆辰反问。 骆笙沉默一瞬,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如果罪不及家人,那你身为骆府唯一的男丁就要把这个家撑起来。如果祸及家人,我们自然会与父亲一起,那些跳梁小丑如何更没有在意的必要了。” 弟弟是宝儿,镇南王府的小王爷,也是骆辰,骆大都督的儿子。 “回府吧,你在府中,人心才会安定。” 骆辰抿唇沉默许久,点了点头:“好,我回去。” 很快又到了快用晚饭的时候。 有间酒肆依然门可罗雀,任由香味越传越远。 骆笙提着两个食盒往刑部衙门而去。 赵尚书放下书册走出房门,看了看天色,一颗心悄悄飞了。 今天时间过得有点慢啊。 “大人,钱尚书来找您。” 赵尚书一听,登时警惕起来。 老钱一个工部尚书,上衙的时间找他能有什么事? 刚想打发属下去说他不在,就见钱尚书脚底生风走来。 “赵兄,还没下衙呢。” 赵尚书心藏警惕,呵呵一笑:“这不是忙么,钱兄这是下衙了?” 钱尚书乐呵呵道:“这个时节工部事情不多,我来看看赵兄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赵尚书一听气坏了,恨不得一口唾沫呸钱尚书脸上。 帮忙?这是听说骆姑娘给他送饭了吧? 正文卷 第306章 毒 钱尚书确实是闻讯赶来的。 自从骆大都督出事,罪名尚未落定,有间酒肆一时半会儿是不好再去了。 牵扯到逆臣,不是说着玩的。 这样一来,能不馋吗? 说真的,他都有些羡慕老赵了,居然每日都能免费吃到有间酒肆的饭菜。 “钱兄太热心了,咱们刑部与工部做的事区别有点大,就不劳烦你了。”赵尚书委婉拒绝,心里有点急。 老钱再不走,骆姑娘就要来了。 骆姑娘一来,老钱蹭不上饭铁定不走了。 钱尚书一听不服气了。 还咱们刑部与工部做的事区别有点大,依他看,是老赵的脸有点大才对。 刑部尚书的位子他不能坐吗?那些麻烦事又不是老赵做的。 赵尚书一扫钱尚书的表情,就知道这老家伙不服气了,当即在心里冷笑三声。 呵,不服气? 不服气有什么用,反正他有得力的左膀右臂,老钱没有。 这时一名衙役匆匆来报:“大人,骆姑娘来了。” 赵尚书抬脚就从衙役身侧走了过去。 留下钱尚书一头雾水,忍不住低声问衙役:“怎么骆姑娘来了,你们大人还要亲自去迎?” 就是他来也没这么大的面子啊。 衙役低着头,嘴角抽搐:“我们大人做事累了习惯活动一下。” 难道要他说尚书大人不放心别人,非要亲自去接食盒吗? 钱尚书默默追了上去。 听衙役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 钱尚书刚追上,就见骆笙把一个食盒递给赵尚书。 赵尚书拎着食盒,往回走的步伐稍显吃力。 “赵兄,我来帮你拎。” “不用!”赵尚书察觉语气有些激烈,笑出一脸褶子,“挺重的,累着钱兄我会过意不去的。” “赵兄这话就见外了,凭咱们的交情,我还怕累着?”钱尚书紧跟老友脚步,眼睛瞄着食盒,“这是食盒吧,我瞧着是骆姑娘送来的……” “啊。”赵尚书心道果然来了,含糊应了一声。 “那肯定是有间酒肆的酒菜了。哎,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有口福了。” 赵尚书:“……”无耻老贼!这是来得巧吗?分明是踩着点来的! 然而人都来了,还能赶出去吗,只能忍痛与之分享了。 领着骆笙前往地牢的衙役,心中激动不比两位尚书少。 矜持是不可能矜持了,眼睛就差黏到人家姑娘挎着的布袋子上。 今日的布袋子看着比往日鼓呢,目测有好吃的。 骆笙摸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今日做了脆皮烧鸡,大哥尝尝。” 一只手飞快把油纸包接过去,声音透着热情:“多谢骆姑娘。” 来到地牢口,骆笙如往常一般把食盒递给狱卒。 与之一同递过去的除了银子,还有一个油纸包。 “等着吧。”狱卒把裹着烧鸡的油纸包放好,拎着食盒走了进去。 食盒盖得严严实实,闻不到香气,狱卒却知道这里面的饭菜有多香。 当然,他没尝过食盒里的饭菜,但他尝过肉馒头啊。 拎着沉甸甸的食盒走在光线昏暗的地牢中,狱卒心中一动:饭菜这么好吃,他为什么不尝尝呢。 这个念头一起,就止不住了。 狱卒停下来,堂而皇之打开了食盒。 最上层是卤味拼盘,薄到透光的卤牛肉,色泽漂亮的鸭舌头,软糯肥香的肘子片…… 狱卒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再尝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再回神一盘卤味已经见了底。 狱卒愣了愣,把最上面的空盘子随意往地上一丢,合上食盒盖子若无其事往前走。 骆大都督的罪名早点定下来就好了,定下来后怎么也要在刑部大牢关上一段时间才砍头,到时候骆姑娘送的这些美味就能全到他肚子里了。 至于现在,还是要收敛着些。 “骆大人,您女儿给您送饭来了。”站在栅栏外,狱卒没好气喊了一声。 吃吃吃,一个要死的人还有心情吃这么多,真是浪费好东西。 骆大都督自是听出了狱卒的语气变化,却懒得与之计较。 他当锦麟卫指挥使这么多年,这种人见多了。 进了这种地方,若说一开始还能有几分客气,一日日过去就会耗光,到最后只剩下冷酷,不把囚徒当人看。 接过食盒,骆大都督下意识皱眉。 今日的食盒,分量轻了些。 他不由看狱卒一眼,视线在狱卒泛着油光的嘴上落了落。 狱卒愈发不耐:“骆大人看什么呢?” “没什么。”骆大都督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小鬼难缠,他可不想得罪这么个东西,回头往笙儿给他送的饭菜里吐唾沫。 打开食盒,里面明显少了一层。 一样样碗盘摆出来,放在最底下的是一罐羹汤。 骆大都督把食盒递出去,狱卒提着空食盒那叫一个心疼,阴沉着脸走了。 骆大都督这才打开笼屉,笼屉里照旧是摆成梅花形状的六个肉馒头。 他把摆在正中间的肉馒头拿起来,小小咬了一口。 这几日每次都能从肉馒头里吃出一个“等”字,今日会有不同吗? 理智来看,笙儿一个小姑娘短短几日不可能改变什么,但只要是人,谁能没点好奇期待之心呢。 熟悉的触到硬物的感觉再次出现,骆大都督悄悄吐出了小小骨片。 骨片上依然只有一个字,可骆大都督看清这个字的瞬间,脸色骤然变了。 那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毒”字。 骆大都督盯着那个字,心中翻腾。 一连几日都是“等”,而今日变成了“毒”,笙儿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人打算毒死他,被笙儿察觉了? 骆大都督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 以藏在肉馒头中的骨片传递消息,从笙儿来探望他之后就开始了,笙儿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就算有开阳王相助,也不可能在那时就知道有人要给他下毒。 或许……笙儿是另外一个意思。 骆大都督目光从碗盘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那罐羹汤上。 那是一碗猪肚汤。 “肚”与“毒”谐音—— 骆大都督眉心跳了跳,心底的猜测越发清晰:笙儿是暗示他,这罐猪肚汤有毒? 正文卷 第307章 有人害我父亲 骆大都督抓着肉馒头,一口一口吃着。 这几日笙儿送来的饭菜,肉馒头、卤味、热菜,菜色都是一样的,只有羹汤有变化。也因此,才会让他很容易就注意到这罐汤。 倘若笙儿在暗示他这些饭菜中有被下毒的,他认为最大可能就是这罐汤里。 闻到香味的老鼠们如往常那样围过来,在骆大都督身边四窜。 骆大都督神情麻木咬着肉馒头。 那罐被打开的猪肚汤似乎被遗忘,香味萦绕着阴暗潮湿的牢房。 几只老鼠被香味勾得吱吱乱叫,终于有一只格外肥硕的老鼠忍不住扑倒了汤罐。 乳白色的汤汁流淌出来,香味愈发浓郁。 那只肥硕的老鼠直接跳进了流淌出来的汤汁里,很快其他老鼠就不甘示弱凑了过来。 骆大都督猛然回神,怒吼一声:“滚开!” 聚在一起吃得正香的老鼠不情不愿散了,可骆大都督才刚咬了一口肉馒头,这些无法无天的小玩意儿就又聚过来。 骆大都督气得怒骂连连。 一名狱卒听到动静走过来,不耐烦喊道:“闹什么呢?” 骆大都督冷着脸看狱卒一眼,没有吭声。 狱卒看到倒地的汤罐和吃得兴高采烈的耗子,不由乐了:“被耗子抢食啦?正常,这些耗子胆子比猫还大呢,要是碰到刚受了刑身体虚弱的犯人,都敢直接撕扯他的血肉——” 仿佛被人突然扼住了咽喉,狱卒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脸色变得极难看,颤抖着手指着地上。 骆大都督低头,便看到最肥硕的那只老鼠倒地抽搐着。 再然后,抢食的老鼠一个个倒下。 他瞬间变了脸色,腾地起身:“有毒!” 狱卒眼睛睁得老大,眼眶颤抖,还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骆大都督扑到栅栏上,从缝隙伸出手一把揪住狱卒的衣襟:“说,这是怎么回事儿?竟然有人害我!” 狱卒如梦初醒,惊恐喊道:“不可能!” 一股大力把狱卒推开,伴随着骆大都督的怒喝:“去叫你们管事的来!” “呃,呃……”狱卒完全忘了刚才对骆大都督的轻视,转身便往外跑。 牢头,也就是这几日给骆大都督送饭的那名狱卒,此刻正撕着烧鸡与尚未离去的骆笙说话。 “骆姑娘,今日的烧鸡太好吃了,叫什么来着?” 看着吃得满嘴流油的狱卒,骆笙笑得很甜:“脆皮烧鸡。 “听说是你开的酒肆的厨娘做的?” 吃了这几日骆笙送的东西,牢头早打听过了,原来这位骆姑娘在青杏街开了一家酒肆,据说酒菜贼贵,吃一顿他一半家当就没了。 “是呀。”骆笙依旧好脾气笑着。 “啧啧,你那厨娘手艺真好,我还挺喜欢吃酱肘子的。” 酱肘子吃起来肯定比这烧鸡还香。 骆笙弯唇:“那明日我带酱肘子来。” 牢头乐了,心道传闻不可信啊,骆大都督的女儿还是挺懂事的。 “我父亲今日精神还好吧?” 牢头吐出一根鸡骨,懒懒道:“好着呢,吃得多睡得香。” 小姑娘每天都问,左不过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心情怎么样这些问题。 他都听烦了。 “那就好。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给父亲送饭,还要劳烦大哥多多关照家父。” “放心,放心。”牢头嗦着鸡骨头,不耐烦摆了摆手。 骆笙拎着空食盒转身,一步步往前走。 负责领路的衙役亦步亦趋跟在身旁。 领路衙役本是没这个耐心的,接受小姑娘给的吃的多了,也就有了耐心。 身后,惊慌的声音传来:“头儿,出大事了!” 骆笙脚步一顿,自然而然转过身去。 狱卒气喘吁吁跑了出来,脸色仿佛见了鬼:“毒,骆大都督的饭有毒——” “你说清楚点儿!”牢头脸色顿变。 那个才走出没两步又停下的小姑娘冲了过去,一把揪住狱卒衣襟:“什么意思?我父亲中毒了?” 狱卒被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女摇得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刚才被骆大都督这么拽着,脖子还疼着呢! 牢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一呆,等反应过来,就见骆笙把食盒一扔,哭着跑了。 最可怕的是,她还边跑边哭:“赵尚书,有人给我父亲下毒——” 牢头再次愣住。 狱卒终于缓过来了,猛拽了牢头一把:“头儿,麻,麻烦了啊!” 牢头推开狱卒,拔腿就往地牢里跑。 他当然知道麻烦了啊! 赵尚书与钱尚书正在抢最后一块肘子片,隐隐约约听到女孩子的哭喊声。 咦,听声音很耳熟,好像是骆姑娘。 这么一分神,那片肘子就到了钱尚书嘴里。 “老钱!”赵尚书气急败坏。 钱尚书慢条斯理嚼着肘子肉,好心提醒道:“赵兄,我好像听到骆姑娘喊你呢,估计你有事做了。” 真的是骆姑娘? 赵尚书顾不得争了,把筷子一放走了出去。 迎面就见一个少女旋风般跑来,到了近前拉着他的衣袖就哭:“赵尚书,我父亲中毒了!” “中,中毒?”赵尚书一惊,声音都变了。 少女泪流满面:“有人在饭菜里给我父亲下毒!” “饭菜里下毒?”赵尚书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声音颤抖,“大都督怎么样了?” 骆笙眨眨眼,哭得更厉害了。 赵尚书一甩袖子,拔腿往地牢赶去。 钱尚书走出房门,微微摇头。 看吧,他说来帮忙,老赵还说用不着,这不事情就来了。 赵尚书赶到牢房,看到了面色铁青的骆大都督,以及一地的死老鼠。 至于狱卒,自然忽略不提。 “赵尚书来了。”骆大都督面色沉沉看了赵尚书一眼。 赵尚书跑得老腿都要断了,扶着栅栏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谢天谢地,大都督没事。看骆姑娘那样,他还以为被毒死了! “赵尚书,这是怎么回事儿?”骆大都督指着一地死老鼠,语气冰冷,“皇上还没给我定罪呢,就有人迫不及待要我性命了,赵尚书打算怎么办?” 赵尚书惊魂普定,正色道:“自是要报给皇上知晓。” 正文卷 第308章 争取到的时间 , 听了赵尚书这话,骆大都督坐下来不吭声了。 阴暗的地牢,打翻的食物,死去的老鼠,形成一幅可怖的画面。 赵尚书擦了擦额头冷汗,吩咐人去喊林腾,并匆匆离开地牢。 骆笙正等在牢房外,一见赵尚书出来就扑上去,哽咽道:“赵尚书,我父亲怎么样了?我想进去看看,这些人拦着不许。” 赵尚书此刻心急火燎,忙道:“骆姑娘,地牢不是随便能进的,特别是发生了这种事,就更不能进了,不然回头调查起来更是麻烦,你说是不是?” 骆笙勉为其难点头,急切问道:“那我父亲如何了,有没有事?” “大都督没有大碍。” “真的?” “我还哄你一个小姑娘不成?” 骆笙往后退两步,脸上露出庆幸的笑,而眼角还挂着泪珠。 赵尚书心中一叹,给钱尚书递了个眼色,再交代几句匆匆走了。 见骆笙立在牢房口不动,钱尚书咳嗽一声:“骆姑娘,别站在这了,等会儿恐怕还要找你问话的。” 骆笙擦擦眼角,微微点头。 很快林腾匆匆赶来,迎面遇到骆笙,脚下一顿:“骆姑娘,你暂时先不要离开衙门。” 骆笙颔首:“好。” 林腾这才从她身边走过,快步进了地牢。 骆笙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道消失在地牢口的背影,而后挺直脊背大步往前走去。 林腾走到关押骆大都督的牢房处,守在此处的衙役纷纷见礼。 骆大都督往外看了看,面色凝重。 “没有动过这里的东西吗?”林腾问。 熟悉他办案习惯的衙役忙道:“林大人放心,什么都没动过。” “打开牢房门。” 一名狱卒上前,哆嗦着手把牢门打开了。 林腾大步走了进去,对骆大都督抱拳:“大都督,下官奉命前来调查您的饭菜投毒一事。” 骆大都督点点头。 林腾在牢房中走了几步,蹲下身来检查那些死去的老鼠。 “大都督,这些老鼠吃了什么?” “汤羹。” 林腾沉默片刻,问:“这些饭菜都是骆姑娘送来的吧?” “不错。” “骆姑娘送的饭菜很好吃。”林腾轻声说了一句,看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面无表情与之对视,随后便听到那眸光深沉的年轻人问:“大都督怎么舍得被老鼠抢食?” 骆大都督冷笑:“林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都督别误会,在下只是问清楚所有想到的可能。” “我吃肉馒头时走了一下神,没想到那只最肥的老鼠就把汤罐打翻了。我就是再不舍也没办法,总不能从老鼠嘴里把汤羹抢回来吧?”骆大都督说着指指一名狱卒,“当时他也看到了,还说这里的老鼠连人都敢吃。” 林腾看向那名狱卒。 狱卒忙道:“小的看到了。这些老鼠闻着香味根本不怕人,赶都赶不走的……” 林腾放下这个疑问,再问骆大都督:“大都督可有发觉什么异常?” “异常?”骆大都督紧紧锁眉,突然脸色一变想到了什么,“今日送来的食盒分量比往日轻了些,算异常么?” “轻了?” 骆大都督点头:“之前食盒里总有的卤味拼盘今日没见到,食盒空了一层。” 林腾神色凝重起来。 有间酒肆是夏日开张的,而天热的时候人们更喜欢吃卤味凉菜,可以说有间酒肆的名号是靠着卤味打响的。 骆姑娘给父亲送饭,卤味定然不会少。倘若前几日都有而今日没有,那只有一种可能:食盒被送往牢房的中途有人打开过。 林腾视线在衙役中扫过,落在牢头身上。 迎着那道锐利目光,牢头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喊道:“林大人明察啊,小的只是忍不住偷吃了卤味,绝对没有给骆大都督下毒!” 守在此处的衙役小声议论起来。 林腾冷冷问:“空盘子呢?” “被,被小的随手丢掉了。”牢头冷汗直流。 “去找。” …… 骆笙也没逃过被问话。 “骆姑娘送饭给大都督,食盒可有经过旁人之手?” 面对神色冷肃的青年,骆笙语气镇定:“没有。” “骆姑娘仔细想清楚。” 骆笙摇头:“真的没有。这几日在酒肆十分清闲,给父亲准备的饭菜都是我看着厨娘做好装盒,由我一路提着送来的。送来后交给了牢头,就不清楚了。” 这时一名衙役走来,凑在林腾耳边说了几句。 林腾紧锁眉头点了点头,对骆笙道:“骆姑娘暂且回去吧,若是有事,会再请你来。” 骆笙微微点头,喊了一声林大公子。 林腾语气放缓:“骆姑娘还有事?” 骆笙抿了抿唇,正色道:“请你保护好我父亲,早些查明真相。” 林腾颔首:“职责所在,我会尽力而为,只是从明日起骆姑娘就不必送饭来了。” 骆笙垂眸不语。 林腾想要宽慰几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道:“我让属下送骆姑娘出去吧。” “嗯。” 等到骆笙离开,林腾立刻向赵尚书禀报了初步查出来的情况。 赵尚书有了这些讯息,匆匆进宫面圣。 宫中这几日的气氛有些低沉,连皇上与贵妃娘娘赏歌舞的乐事都少了。 永安帝在养心殿见了赵尚书,听完禀报,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连个人都看不好,你们是干什么的?” 赵尚书跪下来:“臣有罪!” “去查,把谁对骆驰下手,给朕查个一清二楚!” 赵尚书向永安帝禀报过,算是完成一桩任务,得了这话赶忙跑了。 永安帝起身,负手在殿中来回踱步。 自从骆驰春日遇刺,那件被埋在记忆深处的旧事又被翻了出来,令他莫名有些不安,这才派了开阳王前去查探。 而今,骆驰犯事进了刑部大牢,竟然还有人要他性命? 看来牵扯到镇南王府的这些事远比想象中复杂…… 永安帝心中无数念头翻腾,神情越来越凝重。 有人想要骆驰死,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离开刑部衙门的骆笙径直回了骆府,凝重的神色掩盖下,是一颗落定的心。 时间,总算有了。 正文卷 第309章 退亲 夜渐深,偌大的开阳王府仿佛陷入了沉睡,一片静悄悄。 一处书房里还亮着一盏孤灯,把朦胧的光晕从屋内映照到屋外,成了这冬夜里难得的暖色。 身着雪白里衣的卫晗在灯下静静看书,雪衣乌发,瞧着比白日里多了几分冷清。 咚咚咚。 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一名年轻人推门而入,抱拳道:“主子,骆府那边传来消息,说骆大都督所用的晚饭中有毒。” 卫晗把书卷随意一放,眼神有了些微变化:“说说具体情况。” “说是骆姑娘送去的晚饭中汤羹被老鼠打翻抢食,结果那些老鼠被毒死了……” “是么?”卫晗眼底似乎蕴了某种光亮,语气温和,“赵尚书进宫禀报给皇上了?” 年轻人应是。 卫晗牵了牵唇角,语气越发温和:“退下吧。” 年轻人躬身退下。 随着房门轻轻关拢,被年轻人带进来的寒风随之散去,屋内温暖如初。 烛火晃了晃,那盏孤灯似乎也亮堂起来,越发清晰照亮了男人的眉眼。 他的眼底藏了深深笑意,脑海中浮现的是酒香弥漫的酒肆大堂里那道素色身影。 那是他熟悉到哪怕闭上眼睛只听脚步声,也能分辨出是她的那个姑娘。 她说她来争取时间,果然就做到了。 卫晗忍不住微笑,却又不明白这与有荣焉的感觉从何而来。 烛泪堆满了烛台,夜更深了。 他起身吹灭微弱的烛火,干脆直接歇在书房的矮榻上,辗转反侧之余一个念头越发迫切:明日要早点去有间酒肆吃饭。 笼罩着夜色的骆府中,同样有人在等着骆笙。 “站在这里干什么?”骆笙看到等在石阶上的少年,微笑着问。 骆辰迟疑了一下,才道:“你今日回来比平日晚,是不是去衙门遇到什么事了?” 之所以迟疑,是处境已经够糟糕,不想再听到更糟糕的事。 可连骆笙一个女孩子都无畏面对,他怎么能逃避。 他不只是骆笙的弟弟,也是骆府的小主人。 “边走边说吧。” 骆笙举步往前走,骆辰默默走在身侧。 “给父亲送去的饭菜,被人下了毒。” 骆辰脚步一顿,眼神微沉:“父亲没事么?” “没事,有毒的羹汤恰好被老鼠弄翻,被老鼠吃了。” “呃。”骆辰拧眉往前走,走出数步轻声问,“父亲一时半会儿是不是不会被定罪了?” 骆笙侧头看他。 十三岁的少年,面容还很青涩,眼神却深沉明亮。 骆笙弯唇笑了,轻声道:“是啊,大人们总要好好查清楚。” 骆辰闷头走着,快要到岔路口时又低声问了一句:“大人们真的能查清楚么?” 那个下毒的人—— 他深深看了身侧少女一眼,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别人不会往骆笙身上想,他却会。 骆笙做过的出人意料的事实在太多了。 夜色中,少女神情从容,语气淡淡:“或许能,或许不能,我们不用操心这些。” 她要的只是拖延时间,至于真相会不会被人看透,并不在意。 她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以任性肆意名扬京城靠的就是有个好爹,就算林腾怀疑到她头上,没有证据总不能把她也抓进去。 只要能拖到开阳王的人把那名护卫的妻儿救出送来京城,为骆大都督洗脱罪名,以后她还是无法无天的骆姑娘。 倘若骆大都督不能洗脱罪名,她多做一桩事还是少做一桩事能有什么区别呢? 岔路口到了,骆笙停下来:“我回闲云苑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看着乖巧点头的少年,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想太多,长不高。” 骆辰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瞎操心。父亲那么高,我不会矮的。” 骆笙定定看少年一眼,叹口气转身走了。 骆辰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更多的是莫名其妙,板着脸回了住处。 翌日一早,骆笙便去了刑部衙门询问情况。 “尚书大人,骆姑娘来了。” 赵尚书犹豫一下,示意把人带进来。 看着空手进来的少女,赵尚书陡然一阵失落,很快又用理智纠正了这种错误的念头。 昨日才出了事,骆姑娘当然不好给他带饭了。 “尚书大人,不知我父亲怎么样了,查出要害他的人了吗?” “还未查出来。” 眼见少女有要掉眼泪的意思,赵尚书忙道:“要慎重啊!这样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楚的,咱得对皇上、对大都督负责任,骆姑娘说是不是?” 骆笙点头:“尚书大人说得对,是要慎重。那我就不打扰您查案了,等有了进展劳烦您打发人去骆府或者有间酒肆说一声。” 得到赵尚书点头,骆笙离开衙门去了酒肆。 酒肆中冷冷清清。 女掌柜翻来覆去看着账本,面带忧色。 伤势好得差不多的小七依旧去了学堂,只不过换了另一家。 络腮胡子与壮汉蹲在墙根掷骰子。 骆笙抬脚走进院中。 二人见骆笙过来,忙把骰子一藏站起来,嘿嘿笑着打招呼:“东家。” “我家的事你们听说了吧?” 二人迟疑着点头。 “我父亲一旦被定罪,很可能牵连到酒肆,趁现在尚算平静,二位不如另谋出路——“ “东家这是说的什么话!”络腮胡子脸都黑了,“我是有姑姑的人了,姑姑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陆大哥肯定与我一样。” 壮汉连连点头,神色严肃:“没错,杜兄弟说的就是我想说的,东家您可别赶我们走。” “只要你们不后悔便好。”见他们如此说,骆笙没有强劝,一转头看到了立在门口的女掌柜。 女掌柜抿嘴笑了:“咱就是个掌柜的,东家开脂粉铺,咱就是脂粉铺的掌柜,换了东家开酒肆,咱就是酒肆的掌柜。只要店子在这儿,小妇人就在这儿。东家照顾好家里事,莫要替小妇人操心。” 骆笙弯唇:“那咱们酒肆就好好开,争取开成老字号。” 女掌柜三人皆笑了。 这时骆府来了人急匆匆报信:“姑娘,公子叫您回去,陶家来人要与大姑娘退亲!” 正文卷 第310章 难度 , 骆大都督四个女儿,唯有长女骆樱在早几年的时候与大理寺少卿陶家定了亲。 那个时候外放做地方官的陶少卿刚刚调回京城,面对根深叶茂的京官颇为头疼,为了站稳脚跟,得知骆大姑娘与家中长子年龄相当,便主动透露出结亲之意。 骆大都督心知这门亲事有利益考虑,但结亲本就是结两姓之好,从此两家互相扶持,陶少卿主动靠拢谈不上不妥。 无非是善钻营了些,能说是缺点,也能说是长处。 在点头之前,骆大都督见过陶家大公子,对陶大公子的品貌还算满意。 想一想他虽位高权重,但锦麟卫指挥使从来不是什么好听的差事,真要把女儿说给清贵之家也不容易,这门亲也算不错了。 自从宝贝嫡女开始养面首,不错的亲事在骆大都督心里就变成了十分满意。 要是按着定好的日子,这个月底就到了骆樱出阁的时候。 可在这个时候,陶家竟然来人退亲了。 赶回大都督府的路上,骆笙脸色冰冷。 她还记得骆樱安安静静绣嫁妆的样子。 恬淡、安静,连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也是含蓄的,与骆姑娘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有些难以想象骆樱在即将出阁之际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退婚是什么样的心情。 骆府门前已经围了不少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 骆笙走过去,糟心话听了满耳。 红豆气得要揍一名说得难听的妇人,被骆笙喝止。 “姑娘,这些人嘴巴太贱了,竟然说大姑娘活该被退亲!” 骆笙睨了气鼓鼓的小丫鬟一眼,问道:“以前他们可敢如此?” 红豆摇摇头:“当然不敢啦,以往还有人用大都督的名字止小儿夜啼呢。现在是看咱们府上遇到难处了——” “这就是了。如果父亲被治罪,他们不只敢说得过分,还敢做得过分,与他们纠缠是纠缠不完的,釜底抽薪才是正道。” “釜底抽薪?”这么有难度的词语,就太考验小丫鬟理解力了。 骆笙快步往内走,一字字道:“我父亲还会是风风光光的锦麟卫指挥使。” 院中立着几个面生的下人,看穿戴不似骆府之人。 骆笙扫量一眼便快步走过,听到丫鬟对着里边喊道:“姑娘回来了!” 屋中一名梳着圆髻的蓝衣妇人不由往门口望去,就见一名披着鸦青色披风的少女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俏丽丫鬟。 少女一进门便把披风解下,随手往后一抛,那名穿红色比甲的丫鬟便利落接住。 从头至尾,主仆二人谁都没有抬一下眼皮。 蓝衣妇人从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中莫名感到一丝杀气,一时竟忘了反应。 脱下披风的少女青衣素裙,一张白净面庞如冰雕雪塑,乌黑的眸子冷冷淡淡扫过来。 蓝衣妇人是陶家管事,在陶府下人面前虽有几分体面威风,可终归是奴仆,在强势的主子面前恭顺讨好几乎出自本能。 乍然进来这么一个气势惊人的少女向她看来,下意识就露出个笑容。 骆笙目光如蜻蜓点水在蓝衣妇人面上一掠而过,问骆辰:“陶家来人要与大姐退亲?” 骆辰点头,扫了一眼蓝衣妇人。 坐在小杌子上的蓝衣妇人站起身来,张口介绍自己:“奴婢是陶府内管事,奉了夫人的吩咐前来——” 骆笙皱眉打断她的话:“哪里来的没规没矩的下人,我与弟弟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蓝衣妇人一滞。 骆笙不再看她,继续问骆辰:“大姐呢?可知道消息了?” “知道了,我让二姐、四姐去陪她了。” 骆笙微微点头,这才看向蓝衣妇人:“说说你的来历吧。” 蓝衣妇人很想拿出陶府管事的气势掉头就走,然而重任在身由不得任性,只好忍气道:“奴婢是奉夫人的吩咐前来退还婚书的。” “呃,是来退亲的。”骆笙了然点点头,冷冷一扫屋内侍立的丫鬟,平静神色陡然转为凌厉,“你们是傻的吗?别人来退亲,还给她小杌子坐?红豆——” 红豆脆生生应一声,过去就把蓝衣妇人屁股下的小杌子搬走了,还不忘啐一口:“呸,你也配坐我们府上的小杌子!” 蓝衣妇人面上阵阵发热,忍不住质问:“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红豆再呸一声:“你是哪门子的客?别说是来退亲的,就算不是,也不过是个下人,充什么大尾巴鹰来我们大都督府做客? 蔻儿掩口笑了:“红豆,说不定你误会人家啦。可能陶府就是这么教导下人的,到了别人府上别当自己是下人,得当自己是王母娘娘才不坠了陶府威风。陶管事,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呀?” 蓝衣妇人嘴唇直抖。 谁是陶管事!她又不姓陶。 这还不算什么,怎么让这两个小蹄子一挤兑,扯到陶府规矩上头了? 蓝衣妇人皱着眉道:“我们陶府从来都是讲规矩的人家。” 骆笙挑眉,似笑非笑问:“是么?” “自然是。” 骆笙冷笑:“既然是讲规矩的人家,为何退婚只派你一个婆子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滚回去对陶夫人说,叫她按着规矩带着媒人与婚书过来,再谈退亲的事!” 蓝衣妇人终于忍不住出言讽刺:“骆姑娘,你还当骆府是以前的骆府——” 话未说完就挨了一巴掌。 红豆甩甩手,丢了个白眼:“脸皮真厚,打得我手疼。” “你们,你们完全不讲道理——”蓝衣妇人捂着脸,气得直哆嗦。 骆笙微微一笑:“毕竟我也不是讲道理的人。你要坚持代表陶府和我谈退亲的事也无妨,不过回去记得提醒陶夫人,我特别小心眼,生了气就要找人撒气,回头陶大公子被人剥光了衣裳丢在小倌馆大门口,可别哭天抢地。” 她说着,深深看蓝衣妇人一眼,好心提醒道:“既然贵府急着退亲,在我父亲被定罪之前,干这么点小事儿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蓝衣妇人完全懵了,颤抖着脸皮看着一脸凶狠的少女。 她以为夫人交代的差事毫无难度,万万没想到是个地狱难度! 正文卷 第311章 骆樱 打发走了蓝衣妇人,骆笙抬脚去了骆樱那里。 院子里静悄悄,走进堂屋,细语声隔着棉门帘隐隐约约传来。 立在门边的小丫鬟喊道:“姑娘来了。” 里边一静。 小丫鬟挑起门帘,骆笙大步走了进去。 布置素雅的屋内,骆晴与骆玥一坐一立,骆樱倚着熏笼一动不动。 见骆笙进来,骆玥快步迎上,带着几分急切问道:“三姐,前边怎么样了?” “来退亲的婆子被我赶出去了。” 此话一出,犹如泥塑的骆樱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把视线投过来。 骆玥抚掌:“赶得好!” 骆晴则有些不安:“三妹,对方如果强行退亲,你赶走陶家的人也不能解决问题——” 骆笙冷笑:“问题当然要解决,但不是和陶家随便打发来的一个管事婆子解决。要解决,也是陶夫人带着媒婆来。” “三姐说得对,一个管事婆子算什么东西!”骆玥气得骂了一句。 “四妹。”骆晴轻轻拉了拉骆玥。 这样骂人的话,自然不适合大家闺秀说出口。 骆笙走到骆樱身边,没等招呼便坐下,喊了一声大姐。 骆樱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三妹来了。” 她的眼眶泛着红,却没有掉眼泪,然而眼里的难过几乎要溢出来。 “大姐怎么打算?”骆笙平静问了一句。 骆樱仿佛被问住了,靠着熏笼许久没说话。 骆笙便道:“退亲肯定是要退的,这个不需要考虑。” 姐妹三人:“……” 骆玥抽着嘴角问:“三姐,既然肯定要退亲,那还问大姐打算干什么……” 她还以为是问大姐想不想退亲呢。大姐沉默不语,明显也是在考虑这个。 骆笙挑眉:“我是问大姐退亲后打算如何应对陶家。是就这么算了,还是把陶大公子揍一顿出出气。” “不要!”一直沉默的骆樱听了这话脱口而出。 骆笙静静看着骆樱。 骆樱脸色由惨白变得绯红,很快又转为惨白,毫无血色的唇颤了颤,艰难挤出一句话:“三妹不必找陶大公子的麻烦……” 骆笙心头一动:看骆樱这样子,莫非对陶大公子有情? 她不由看向骆玥。 骆玥神色毫无变化,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骆笙再看向骆晴。 骆晴与骆樱年纪相仿,姐妹间说些贴己话很正常。 骆晴眼神有些闪躲,抿了抿唇问:“三妹,真的要退亲吗?” 骆笙便明白了。 骆樱对陶大公子大概是有了情意。 想想也不奇怪,二人定亲已有数年,总有一些见面的机会,但凡那个男人生得人模狗样,女子悄悄把未婚夫放在心上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退亲这件事没必要商量。大姐月底就要出阁,对方连父亲定罪都等不得就急慌慌打发管事来退亲,大姐嫁到这种人家能得什么好?” 骆晴递了个眼色:“三妹,你少说两句吧。” 骆笙平静道:“少说也改不了陶家落井下石的事实。其实大姐该觉得庆幸,现在还没嫁过去,最差也就是退亲,倘若已经嫁过去有了孩子怎么办?谁能保证父亲官场上一直顺风顺水,到时候对方再闹着休妻,有了孩子的牵绊才是进退两难。” 骆玥忍不住点头。 刚刚她还觉得三姐说话有些直白,怕大姐听了难受,现在突然觉得三姐说得有道理啊。 骆晴亦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骆樱垂眸盯着手指。 少女手指白皙纤长,指腹有零星几个红点。 那是绣嫁衣时不小心扎到指肚造成的。 嫁衣、喜帕、枕巾……这些东西她陆陆续续绣了许久,近来几乎成了她生活中的全部。 突然间,就用不上了。 这一次,骆樱沉默得更久。 骆笙没再开口,静静等着。 该说的已经说了,骆樱坚持不退亲的话……反正她不同意。 实在想不开,只好让骆晴与骆玥多劝劝了。 骆樱抬眸看向骆笙,轻声道:“我听三妹的。” 骆笙微弯唇角:“那就利落退亲,陶大公子就不打了。” 骆樱微微点头。 棉帘子忽然被掀起,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人。 身后是丫鬟急切的喊声:“二姨娘,三姑娘在呢,您别乱闯啊——” 二姨娘急忙刹住身子,惊恐望着骆笙:“姑,姑娘也在啊。” “二姨娘怎么来了?”骆笙淡淡问。 二姨娘眼圈一下子红了:“我听说陶家来退亲了……嘤嘤嘤,大姑娘可怎么办啊……” “姨娘莫哭了,陶家要退亲,那便退亲好了。”骆樱压下泪意劝道。 二姨娘是骆樱的生母,此刻伤心欲绝,听了这劝眼泪根本止不住:“好好的亲事怎么突然成了这样……大姑娘以后该如何是好啊……” 自从三姑娘养面首,再没有媒人登过骆府的门,大姑娘这次退了亲,以后可就嫁不出去了。 骆笙听得皱眉:“姨娘是不是太久没跪过算盘,才有闲心瞎操心了?” 二姨娘哭声戛然而止。 她,她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可没脸跪算盘了啊。 “姨娘,你回去吧,这些事有三妹做主。”骆樱平静道。 换做平时二姨娘早吓退了,此刻为了亲骨肉却硬撑着:“大姑娘,你真的没事?” 骆樱摇摇头。 二姨娘这才一步三回头走了。 这边蓝衣妇人回到陶府,立刻去见了陶夫人。 “怎么,不顺利?”陶夫人一见蓝衣妇人表情,便猜出几分。 蓝衣妇人控诉:“何止不顺利,奴婢是被骆姑娘赶出府的!” 陶夫人面露怒容:“都这个时候了,骆府的人还如此嚣张?” 蓝衣妇人摸了摸脸颊,苦笑:“骆姑娘的丫鬟还打了奴婢一耳光呢。” “岂有此理!”陶夫人脸沉下来,“这么说,骆府不答应退亲?” 蓝衣妇人忙道:“骆姑娘说退亲可以,要您带着媒人一起上门再谈。” 陶夫人拍案冷笑:“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天都塌下来了还当自己是人上人!” “夫人,那您要不要去——” “去,当然要去。你这就去把媒人找来,随我一同去骆府!” 好日马上就要到了,再耽误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正文卷 第312章 待客 等到媒人来了,陶夫人立刻驱车赶往大都督府。 原本不该这么急,至少等骆大都督罪名定下再说,要是罪行严重祸及家族,亲事自然不了了之。 可偏偏大婚的日子就在这个月底,要是不抓紧退亲,就只好把骆大姑娘娶进门了。 罪不及出嫁女,到那时哪怕大都督府倒了,他们也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儿媳妇。 这可是陶府的嫡长媳,怎么能要一个罪臣之女来当? 不见当初镇南王府获罪,长春侯府与林祭酒府上遇到的糟心事吗。 那个时候陶家还在地方上,回到京城听了这些往事,她都觉得胆战心惊。 别的不说,林祭酒府上那位二公子是出了名的才子,却只能当一辈子布衣,不就是因为有一个逆臣之女的母亲。 哪怕他母亲死了那么多年,这个烙印是一辈子去不掉的。 她可不想将来的孙儿背负这些。 这婚不管骆府乐不乐意,必须要退了! 陶夫人眼中一片冷然。 马车停下来,大都督府到了。 骆笙接到信儿时正与骆辰说话,闻言把茶杯放下:“我去会会陶夫人。” 骆辰跟着起身:“我也去。” “你不要露面。” 骆辰一愣,皱眉问:“为何?” 那次还说他是府上这一辈唯一的男丁,父亲不在的时候要他支撑起门户。怎么真的遇到事了,又把他当个孩子赶到后边去了? “与妇人打交道,特别是与一个来添堵的妇人打交道,我更擅长。” 骆笙说得平静,骆辰脑海中却飞快闪过一个画面:看起来娇滴滴的少女与看起来端庄的贵夫人扭打在一起,你抓花了我的脸,我扯下了你的头发…… 少年色郑重起来:“姐姐说得是。” 骆笙满意点点头,抬脚赶往前边花厅,并打发蔻儿去给骆樱传信。 骆晴与骆玥还在骆樱那里陪着。 听蔻儿道明来意,骆晴皱眉道:“大姐就不过去了吧,由三妹与陶夫人谈就好了。” 骆玥跟着点头:“是啊,反正大姐听三姐的,没必要过去了。” 让大姐见到本该成为婆母的人前来退亲,不是平添伤心么。 蔻儿解释道:“姑娘说大姑娘才是当事人,虽然不便直接与对方谈,躲在屏风后听听也好呀。” 骆樱与骆玥纷纷看向骆樱。 骆樱神色数变,站起身来:“好,我去。” “大姐,我陪你去。”骆玥站过来,挽住骆樱手臂。 骆晴亦起身。 姐妹三人赶到花厅,往一排四季花开的屏风后藏好,就听人禀报道:“陶夫人到了。” 骆樱眼帘颤了颤,下意识攥紧帕子。 骆玥则大着胆子从屏风缝隙看过去。 挑开的门帘下鱼贯进来数名女子,走在最前头的妇人约莫四十来岁,穿了一件深紫色暗花袄,外罩素面披风。 骆玥认出来这是陶夫人。 几年前陶家向骆府提亲,陶夫人亲自来过。 想着这些,骆玥心中忿忿,隔着屏风丢了个白眼。 凑上来是陶家,急着撇清也是陶家,三姐说得不错,这样的人家嫁不得。 三姐的话真是越来越有道理了。 小姑娘想着,视线又悄悄转向骆笙。 骆笙端坐于太师椅上,冷眼瞧着陶夫人走进来,并未起身。 陶夫人深感受到怠慢,脸色不由沉了沉。 这也太狂妄了,别说她是长辈,即便是平辈,上门即是客,哪有如此怠慢的道理。 “你就是陶夫人?”少女视线在陶夫人与媒婆之间游移,最后问媒婆。 媒婆当场就惊了,忍不住去摸脸蛋。 她瞧着竟这么年轻富贵了吗? 屏风后,骆玥险些笑出声,忙捂住嘴巴。 骆晴亦不由弯唇。 骆樱想笑,又觉得难受,最终自嘲牵了牵唇角。 陶夫人气个倒仰,冷冷问:“骆姑娘就是如此待客的?” 骆笙语气更冷:“我也没见过陶夫人,总要确认是哪位才好拿出待客的态度,总不能让我对个媒婆赔笑脸。你说对吗,陶夫人?” 陶夫人还没从被错认带来的羞辱中缓过劲来,忍着怒意反问:“莫非骆府无人教导姑娘家礼仪,骆姑娘竟然不懂分辨衣裳发式?” 骆笙微笑:“只认衣裳不认人可不好,按说这叫狗眼看人低。” “你——” 骆笙一脸不耐打断陶夫人的气怒:“好了,现在我也分清人了,陶夫人到底是不是来谈退亲的?要是不想谈,我就送客了。” 怒火烧到嗓子眼的陶夫人被噎得脸色发青,好一会儿才道:“自然要谈。” 骆笙懒懒看她一眼,语气带着不满:“既然来谈退亲,还把自己当什么贵客?陶夫人纯粹耽误时间。” “骆姑娘,你莫要太过分!” 骆笙端茶:“送客。” 红豆一伸手:“陶夫人,请吧。” 陶夫人气得打哆嗦:“骆姑娘,你以为这门亲事能由着贵府不退?” 骆笙轻笑:“我母亲早逝,父亲现在牢中,大都督府没有可以当家做主的人,陶夫人找谁退呢?” 陶夫人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多余的话就不提了,这门亲我们陶家是一定要退的,府上若无人能做主,就请骆氏族老来吧。” 彼时要退婚,分两种情况:女方主动退婚需要承受刑罚,想要得偿所愿十分艰难。男方就不需要承担责罚了,顶多损失聘礼而已。 男方退婚有两种办法,一是与女方协商退还婚书信物,二是直接请官府批准。 两种办法相比,自是第一种省时省力,也不会闹得那么难看。 其实陶家不在乎闹上官府,奈何婚期就在眼前,耽误不起时间。 骆笙抬手把碎发拢到耳后,笑道:“要是不提别的,那我就可以当家做主了。” 陶夫人:“……”她想打死这小贱人! 平复了一下情绪,陶夫人看了一眼带来的婆子。 婆子上前把婚书信物一一摆在骆笙面前,同时摆出来的还有按着礼仪送去的骆樱亲手做的衣帽鞋袜。 骆笙盯了那些针脚细密的衣裳鞋袜一瞬,眼底满是冷意。 “退亲可以,按着规矩先前送来的聘礼不能讨要了吧?” 陶夫人虽觉肉痛,还是点头:“这是自然。” 骆笙正了脸色:“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问清楚。” 正文卷 第313章 莫哭 , 见骆笙端正脸色,陶夫人不由绷紧心弦:“骆姑娘请问。” 这个骆姑娘比她想象中难缠多了,明明传闻里只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纨绔。 “贵府退亲的理由。”骆笙一字字道。 “理由?” “对,定下数年的亲事贵府要退了,总得有个理由吧。” 陶夫人眉梢轻轻动了动。 理由? 这样明摆着的事,骆家居然还好意思问个理由。 见陶夫人一时沉默,骆笙嘴角噙着讥笑:“总不能说是因为我父亲下了大牢,贵府迫不及待撇清?” 陶夫人脸色一僵。 这样当然不行! 与骆家退亲,旁人其实能理解。能当上锦麟卫指挥使的又不是什么好人,犯了事难道还要与他一起倒霉吗? 放眼京城,那种家族骤然遭遇巨大变故被退亲的不在少数。 可有些事能做,不能说,说出来就显得陶府落井下石了。 “两家不合适,特别是令尊的案子我家老爷参与审理,如此关系太过尴尬……” 骆笙轻笑:“呵,这么说还是为了避嫌了?” 陶夫人顿觉难堪。 她好歹是正四品的官夫人,老爷差事又好,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谁成想来到骆府被一个小丫头挤兑埋汰。 “这个理由我不同意。”骆笙平静道。 陶夫人压着火气问:“那骆姑娘觉得什么理由合适?” 骆笙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啜了一口,露出个懒懒笑容:“就说我大姐才德出众,令郎自惭形秽,这才主动退亲,不耽误我大姐另觅良人。” “这不行!”陶夫人脱口反对。 骆笙脸上笑意一收,神色变得冰冷:“陶夫人,我以为贵府多少是要点脸的人,怎么里子、面子都想占全了?话说明白了,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报到官府,由官府来裁决解除婚约,要么就是你儿子配不上我大姐才退亲。” 说到这,骆笙冷笑:“先前你打发管事婆子过来,我就说过我可不是讲道理的人,不按我说的做那就一拍两散,反正我们骆家不急。” 听了这些毫不委婉的噎人话,陶夫人气得眼前发黑。 这分明是算准了陶府着急,狮子大开口! “陶夫人好好想一想再跟我说话,要是一时想不好,回去想两天也行。”骆笙放下茶盏,微微一笑,“我虽然不怎么讲道理,但耐心还是有一些的,真的不急。” 陶夫人攥紧茶杯,挣扎良久,忍着郁闷点了头:“就依骆姑娘所言。” 骆笙弯唇:“陶夫人能想通最好。红豆——” 红豆脆生生应一声:“婢子在。” “去拿笔墨红泥来。” “是。”小丫鬟利落扭身去拿东西。 陶夫人听到红泥,心陡然一沉,皱眉问道:“骆姑娘这是何意?” 骆笙笑笑:“口说无凭,退婚的理由还是写下来,签字画押。” “不必如此吧?”陶夫人一听要写下来签字画押,自是一万个不情愿。 让她捏着鼻子承认儿子配不上骆大姑娘已经够恶心了,竟然还要写下来? “陶夫人放心,写下来的东西又不会当皇榜张贴出去,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这样万一以后有人胡说八道,我大姐好歹有点底气。”骆笙深深看陶夫人一眼,语气意味深长,“陶夫人也是有女儿的人,将心比心,总该知道退亲对女子伤害多大吧?这是如今宽容了,放到以前岂不是逼女子去死。” 陶夫人自认算是沉得住气的人,此刻却险些忍不住翻白眼。 依她看现在是太宽容了,让眼前这不知廉耻的小贱人都能养面首了。 什么世道! “姑娘,笔墨来了。”红豆蹬蹬蹬跑进来,把东西往陶夫人面前一放。 骆笙微笑:“陶夫人受累写一下吧。” 陶夫人脸色阴沉,心中纠结。 写了憋屈,不写,小贱人又要送客。 可与骆府退亲是她和老爷商量好的,这门亲必须得退。 无论如何纠结,其实并无别的选择。 陶夫人拿起笔,刷刷写下退婚缘由,寒着脸道:“骆姑娘看看吧。” 骆笙仔细看过,把红泥递到陶夫人眼前:“陶夫人字写得真好,按上手印,咱们就交换婚书吧。” 陶夫人伸出手指,在红泥上方停了停,随后蘸上红泥用力在纸上一按。 骆笙满意点了点头,收起白纸黑字时眉头一皱:“我忽然又想到一个小问题。” 陶夫人咬牙:“骆姑娘还有异议?” 真是得寸进尺,她等着骆府家破人亡小贱人被送到教坊司的那一日! “不是异议,只是个小问题。” “请说。” 骆笙眨眨眼:“退亲后,令郎不会纠缠我大姐吧?毕竟我大姐这么优秀。” 屏风后,骆樱眼帘微颤,那不曾落下的泪珠悄然而落。 陶夫人气个倒仰。 她儿子会纠缠骆大姑娘?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要她说,哪里是骆大姑娘优秀,分明是眼前这臭丫头太“优秀”,能把厚颜无耻发挥到极致! “骆姑娘大可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骆笙似笑非笑点头:“那就好。” 退亲与结亲一样,男女双方其实做不得主,做主的还是父母,本来没必要多问一句,只是从骆樱的反应能够猜出与陶大公子有些情分,先把话说清楚为好。 她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 “没有问题了,退亲吧。” 总算等到骆笙松口,陶夫人顿觉如释重负。 接下来退还婚书信物等不必详说,退亲的事一落定,陶夫人迫不及待告辞。 骆笙端了茶杯,笑盈盈吩咐红豆:“红豆,替我送客。” 被一个小丫鬟送出门当然不够尊重,陶夫人却懒得计较了。 她只想离开这个令人憋屈窝火的地方,越快越好。 陶夫人出去后,骆笙绕到屏风后。 骆樱三人还立在那里。 “大姐,你看一看。”骆笙把写有退婚缘由的白纸递过去。 骆樱颤抖着手接过,一字字看完,泪如雨落。 骆笙拍拍她肩膀:“大姐莫哭了,陶夫人什么样你也看到了,跟这样的人做一辈子婆媳是折磨。男人没了也无妨,大不了以后看到合适的我给你抢一个回来。” 正文卷 第314章 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骆樱眼泪一下子止住了,甚至连伤心都瞬间少了几分:“三妹,你……你千万不要如此……” 像三妹一样养面首吗?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事。 骆玥挽住骆樱的手:“大姐,我觉得三姐说得有道理——” “四妹!”骆樱与骆晴齐齐震惊。 骆玥纳闷:“怎么了?” 骆樱剩下的伤心又忘了两分,反握住骆玥的手,郑重道:“四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适合三妹的不一定适合你……” 可不能学着三妹养面首。 骆晴更是忧心忡忡,当着骆笙的面有些话不好说,暗下决心回头好好教导一下小妹。 “三妹,今日多谢你了,我想回房歇一歇。”骆樱强打精神道谢。 “大姐去歇着吧。”骆笙语气温和,“退婚的相关书纸暂且留在我这儿保管,那些鞋袜之类大姐处理吧。” 骆樱点点头,绕过屏风走到桌案旁。 案上静静摆着衣帽鞋袜等物,俱是她一针一线制成。 骆樱伸手拂过这些物件,神色复杂难言,最后缓缓收回手,轻声道:“丢掉就好。” 说罢,快步走了。 骆晴与骆玥对视一眼,不由看向骆笙。 “我看大姐今日需要安静一下,二姐与四妹暂时不要过去了,给她一些独处时间。” 姐妹二人点头。 出了花厅,骆晴拉了骆玥一下,正色道:“四妹,你最近的想法有些危险。” “想法?”骆玥一时没反应过来。 骆晴声音放低:“四妹,你该不会对三妹养面首心生羡慕吧?” 骆玥眨眨眼:“不能悄悄羡慕一下吗?三姐想养面首养面首,想养鹅养鹅,都不喜欢了还能养别的,过得快活又肆意,这谁不羡慕啊? 骆晴一滞。 居然觉得四妹说得有一点道理。 不行,她不能被四妹带歪了! 调整一下心态,二姑娘恢复了严肃表情:“不能这么想,三妹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父亲会为三妹解决那些麻烦,却不会为我们如此——” 骆玥噗嗤一笑:“二姐,你别乱担心了,这个我还是明白的。” 她也只是悄悄羡慕一下,却从没想过活成三姐那样。 这世上,只有一个肆意飞扬的骆姑娘。 还好,这个肆意飞扬的骆姑娘是她姐姐,才能在陶家欺上门来时关门打狗,而不会为了那些狗屁规矩委屈自己人。 骆玥驻足回眸,看一眼离开的院子,微微扬起唇角。 骆笙还在花厅里,懒懒喊了一声蔻儿。 “姑娘有什么吩咐?”蔻儿想一想送客的红豆,心中有些失落。 她明明比红豆会说话咧,姑娘又偏心。 “这些日子多留意大姑娘那边,要是有人约大姑娘出去,及时来报。” “姑娘放心,婢子一定盯紧了。” 第一大丫鬟的位子总不能让红豆一个人坐,她资质也不差呀。 正被蔻儿暗暗嫉妒的红豆大姐儿把陶夫人送到大门外,冷着脸道:“陶夫人慢走。” 陶夫人面无表情上了马车。 红豆对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呸,落井下石的玩意儿!” 坐进马车的陶夫人看不到这一切,心头有种尘埃落定的放松。 无论如何,这门糟心的亲事总算退了。 虽说把那狗屁退亲缘由落到了纸面上,可正如那臭丫头所说,又不会当皇榜公之于众,不过是给对方一个安慰罢了。 能退亲,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聘礼——陶夫人叹口气。 因为是抬头娶妇,为了显出陶家的诚意聘礼可比寻常情况下重多了,如今退不回来说不心疼是假的。 可也没办法,男方主动退婚须放弃聘礼,这是规矩世情。 权当是破财消灾了。 陶夫人这般想着,脚步轻快下了马车。 陶府到了。 “陶夫人,您看事情已经结束了,小妇人就回去了。”媒婆笑道。 陶夫人一看媒婆那张脸,登时想起骆笙把媒婆当成她的事,刚刚舒缓的心情登时又不好了。 她知道那小贱人是故意的,可还是生气,完全不想再看到媒婆这张脸。 “辛苦了。”陶夫人不冷不热说了一句。 媒婆等了等,不见陶夫人有给赏钱的意思,只好失望走了。 等走到无人处,媒婆撇了撇嘴,嘀咕道:“这是收不回聘礼穷疯了吧,连点辛苦钱都舍不得给了。” 尽管她没出什么力,可毕竟跑腿了,这个时间去说媒还能赚点谢媒钱呢。 不过——媒婆抬手摸了摸脸上褶子,心情又好起来。 能被人认成贵夫人,也算挽回一点损失吧。 陶夫人回到屋中,吩咐婆子:“打发人去衙门跟老爷说一声,今日要办的事成了。” 老爷还悬着心呢,只是不好出面。 婆子领命而去。 一名丫鬟奉上茶水,陶夫人接过来抿了一口,心中还是有些不得劲儿。 尽管顺利退了亲,可在骆府受到的羞辱历历在目,一时半会儿哪能咽下这口气。 她等着骆府家败人亡的那一天,等到那臭丫头被发卖或送去教坊司时说不得要去送一送。 一盏茶未喝完,就走进来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 “大郎怎么来了?”见是长子,陶夫人不由露出温和的笑。 今年秋闱长子榜上有名,已经是举人身份,等到开春要是高中,退亲的风波也过了,正好给长子寻一门好亲事。 这般年轻的进士可是凤毛麟角。 看着出色的儿子,陶夫人心中郁气稍减。 “母亲,您去骆府退亲了?” “嗯。”听长子提起这个,陶夫人不由皱眉。 退亲是她和老爷商议的,还未对儿子说。 陶大公子脸色发白:“您为何没有告诉我?” 陶夫人抿了口茶,语气淡了:“你好好读书,备战春闱,操心这种事做什么?” “退了么?”陶大公子白着脸问。 “退了。” 陶大公子后退一步,脸色更加难看:“定下几年的亲事忽然就退了,您,您好歹对儿子说一声啊!” “大郎,骆府的事你难道不知道?” “儿子知道,可是——” 陶夫人冷下脸:“没什么可是。才名远播的林二公子你总该认得吧,仔细想想他无法入仕是因为什么。” 正文卷 第315章 意难平 不等陶大公子回答,陶夫人便把茶杯一放,冷笑道:“因为林二公子有一个逆臣之女的亲娘!大郎,你若是娶了骆大姑娘进门,难道忍心看着儿子将来像林二公子那样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抱负,布衣一生?” 陶大公子被问住了。 平心而论,谁忍心让子女从一出生就活得比别人艰难呢? 陶夫人叹口气:“为人父母,总希望给子女最好的,我与你父亲如此,你难道是例外吗?” “母亲,我——” “回房读书吧,等你来年杏榜有名,还愁娶不到佳妇?”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只能说你与骆大姑娘没有做夫妇的缘分。”陶夫人冷冷说着,想到骆笙眉一皱,“何况骆大姑娘有那么个不省心的妹子,即便骆府这次能够保全,早晚会惹出大祸。那个骆姑娘再惹祸,可就没有当锦鳞卫指挥使的父亲护着了。” 陶大公子听了陶夫人的劝,心头茫然回了房。 屋中堆满了书册,萦绕着能提神醒脑的熏香。 陶大公子缓缓扫量这些书卷,心中天人交战。 一会儿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一会儿脑海中又浮现端庄秀丽的少女模样。 他对骆大姑娘是心悦的。 还记得刚定亲时,他因为对方是锦鳞卫指挥使的女儿心存不满,可随着几次接触,却改了心思。 他喜欢她安静恬淡的眉眼,喜欢她看着他时藏着羞怯的眼神。 就好似一幅淡泊的水墨画,一朵开在空谷的幽兰,一卷令人放松心情的书册。 他幻想过与她举案齐眉的婚后生活,也对她说过白首与共的情话。 而现在,忽然就变了。 理智与情感争斗不休,偏偏陶大公子是个有些优柔的性子,一时郁结于心,竟然病了。 宝贝儿子病了,陶夫人登时心疼不己。 她知道,长子这是心病。 既然是心病,解开心结才是关键。 马上就要春闱了,什么都没有儿子身体重要,陶夫人暂且压下发现儿子对骆大姑娘有情意的不满,抬脚去了陶大公子住处。 陶大公子正在东屋歇着,而实际上,这里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他最熟悉的地方是书房,是那些书卷和墨香。 想要在科举这条路上年纪轻轻崭露头角,不是那么容易的。 寒窗苦读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母亲来了。”陶大公子挣扎着起身。 陶夫人按住儿子:“好好躺着。” 陶大公子不再动。 “好些了吗?” “好多了。” 陶夫人点点头,示意屋内伺候的人退下。 等到屋中只有母子二人,陶夫人叹口气:“大郎,你这样心疼的是爹娘。” “母亲不必担心,儿子会好起来的。”陶大公子这般说着,心中却空落落难受。 他明白父母是为他好,可一想到从此与那个恬静的女子失之交臂,心情就好不起来。 陶夫人摇摇头,语重心长:“大郎,你与骆大姑娘定亲几年,把她放在心上也是人之常情,这个母亲是知道的。” “母亲——” “你听我说完。” 陶大公子不吭声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哪有事事顺心如意的。何况骆大姑娘成不了你妻子,不代表你们没有在一起的机会。” 陶大公子眼一亮,带出几分急切:“母亲?” 陶夫人看在眼里,气在心里,面上却丝毫不露:“骆家大难就在眼前,倘若骆大都督罪名严重,骆家姑娘只能为奴为妓,那时你若想安置骆大姑娘,我也不会拦着。” 陶夫人边说边留意儿子神色,接着道:“若是大都督没有累及家族,没了骆大都督这棵大树支撑,骆府败落也是必然。咱家只要透露纳骆大姑娘为妾的心思,骆家定然求之不得。” 陶大公子陷入了思索。 陶夫人见状,弯了弯唇角。 天知道她是忍着多大的恶心说出这番话的。 她可不想儿子与罪臣之女扯上任何关系,哪怕是妾室,骆大姑娘也不配。 先把儿子安抚住好好读书,回头娶佳妇纳美妾,到时候还能记得骆大姑娘是谁。 退一万步,儿子就算念念不忘,又算什么呢。 男人得到了,也就不新鲜了。 陶夫人趁热打铁:“大郎,骆大都督的事谁也不想,可既然遇上了,就不能只顾着自己心思来了。你说呢?” 陶大公子终于开口:“母亲将来真的不拦着我与陶大姑娘在一起?” 陶夫人微笑,语气笃定:“不会。” 陶大公子缓缓露出了笑容。 许是解了心结,没出几日,陶大公子的病就好了。 可他心中一直惦记着一件事:骆大姑娘还不知道他的心意,等到骆大都督定罪,万一受不住打击寻了短见或是心灰意冷随便跟了别人怎么办? 陶大公子越想越是不安,生出见骆樱一面的打算。 可惜与整日出门乱逛的骆姑娘不同,骆大姑娘是个鲜少出门的大家闺秀,想见到可没那么容易。 何况是在二人已经退亲的尴尬情形下。 按着陶大公子的吩咐守在骆府外的小厮苦等几日,终于等到骆樱的丫鬟为了哄主子开心上街去买东西。 小厮悄悄跟上,趁人不注意把信往丫鬟手里一塞。 丫鬟吃了一惊,待回过神,人已经跑了。 丫鬟低头看了一眼信,顿时没了买东西的心思,匆匆返回大都督府。 骆樱正盯着嫁衣出神。 亲事已经退了,她也接受了退亲的事实,可看着一针一线绣出的喜服,一颗心仿佛浸在冰窟里,冰冷又难受。 骆樱举起剪刀,又咬唇放下。 她把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憧憬都绣进了这大红嫁衣里,就这么毁了,与拿剪刀往心口上扎无异。 与那个人就此错过,终归意难平。 丫鬟快步走进来。 骆樱微怔:“绿萼,你不是出去了?” 绿萼把信奉上:“姑娘,陶大公子给您的信。” 骆樱颤抖着手把信打开,一字一字仔细看过,掩口无声哭了。 闲云苑里,蔻儿连连摇头:“绿萼不行呀,收个信反应那么大,婢子一眼就瞧出不对劲了。” 想当初开阳王的人往走在大街上的她手里塞信,她可不动声色呢。 正文卷 第316章 不若初见 毕竟一时半会儿还竞争不过红豆,蔻儿驾轻就熟打压着别的院里的小丫鬟。 骆笙手中把玩着一只梨子,面无表情听着。 蔻儿念叨完,钦佩又诧异:“姑娘,您怎么料定陶大公子一定会找大姑娘?” 骆笙笑笑:“不过是多些防备罢了。继续去盯着吧,大姑娘若是出门,就叫石燚跟上,及时给我传信。” 蔻儿领命而去。 骆笙把梨子凑到唇边,咬了一口。 若是陶大公子与骆樱见面只是为这段无法继续的缘分做个告白,那她就当不知道。 若是陶大公子说些有的没的,令骆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就休怪她不客气了。 缤纷苑中,骆樱陷入了纠结,时不时把揣入袖中的信抽出来看上一眼。 理智告诉她,二人已经退了亲,成了完全没有关系的陌生人,自然不该去见。 她一直以为自己还算理智,可这一刻却发现她自以为是的理智不堪一击。 去见,有诸多不合适,可若不去见,定会成为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结。 她会在无数个漫长的夜里猜测,他要对她说些什么。 骆樱再看那封信一眼,把信纸折好收入怀中,有了决定。 去见最后一面吧,从此一别两宽。 骆樱收拾好,带着绿萼从大都督府后门悄悄出了府。 二人约在一间茶楼。 骆樱前脚才走,骆笙后脚便跟上了。 “刚刚是不是有一位头戴帷帽的姑娘进来了?”一进茶楼,骆笙便问迎上来的店小二。 店小二一听,这像是找茬的啊,刚要否认一锭金子就滚进了手心。 店小二眼睛都直了,嘴唇忍不住哆嗦。 金,金子! 没看错,真的是金子! “有没有?” 店小二猛点头:“有,有!” 看在金子的份上,没有也得有啊。 “她进了哪个雅室?” “兰字房。” “兰字房隔壁是哪一间?” 店小二飞快答道:“菊字房。” 一听“菊”这个字,骆笙陡然想起某人送的那一大捧菊花来。 分神一瞬,骆笙淡淡道:“领我去菊字房。” 店小二面露难色:“菊字房现在有客人。” 一锭分量更重的金子落入店小二手中:“麻烦他们给腾一下房间,这是补偿的买酒钱。” 店小二死死攥着金子,很想大吼:要不了这么多! 就是来喝个茶,在哪喝不是喝啊,给一两银子都得乐坏了,这是哪来的败家女。 “要快,动静不要大。” 随着骆笙这句提醒,店小二陡然清醒。 又不是他的金子,他心疼个什么。 很快菊字房就被腾了出来。 许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得了金子换房间的茶客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唯恐财神爷一个不满把金子收回去。 骆笙坐下,吩咐蔻儿:“去外头悄悄守着,盯着隔壁的动静。” 蔻儿扬唇一笑:“姑娘,出去不如在屋里方便。” 她说着拿起一个空茶杯,倒扣在与兰字房相隔的墙壁上,指着杯底道:“把耳朵凑到这里听,就能听见隔壁人说话,这种普通茶楼的墙壁都薄。” 骆笙沉默了一瞬。 她真不知道蔻儿是这样的人才。 隔壁雅室中,骆樱与陶大公子相对而坐,相顾无言。 绿萼立在不惹眼的角落里,竭力降低存在感。 至于陶大公子,今日并未带小厮。 不知过了多久,陶大公子凝视着骆樱开口:“阿樱——” 骆樱垂眸,声音微颤:“我们已经退亲了,陶公子还是叫我骆大姑娘吧。” “阿樱,你真要与我如此生分吗?”陶大公子见骆樱如此冷淡,情不自禁去抓她的手。 骆樱用力把手抽出:“陶公子,我们现在确实只是陌生人的关系,你信上约我出来,说有话要说,不知要说什么?” 她曾经与他牵过一次手,是上元节一起赏花灯的时候。 白首之约,也是那时候他对她说的。 这只手还是如记忆中一般温暖,却不是她能够回握的了。 “阿樱——” 骆樱起身:“叫我骆大姑娘,不然我就走了。” 陶大公子面露痛苦之色,最终妥协,沮丧唤了一声骆大姑娘。 骆樱默默坐下,心里针扎般难受。 由阿樱到骆大姑娘,她的痛苦只会比他多。 “我……才知道退亲的事,你还好吗?” 骆樱牵了牵唇:“就这样。” 被退亲了,还能欢天喜地吗? 她会坐在这里,都忍不住鄙视自己。 “大姑娘,你该知道我的心意。” 骆樱苦笑:“陶公子,你我亲事已退,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不,我要说!”陶大公子声音高起来,显出几分激动。 骆樱静静看着他。 “大姑娘,你等着我,我不会抛下你的!” 骆樱听了这话,心头微暖。 听他这样说,也不枉她厚颜出来再见一面。 只可惜陶大公子对她再有心意,也改不了退亲的结果。 覆水难收,只会让她在余生想起他来,心怀遗憾。 “陶公子的心意我很感谢,让我等你这种话就不要提了,退掉的亲事不可能再结,陶公子一味执着为难的是自己。” “不会为难的,总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等我,我不会辜负你的。” 骆樱听出几分不对味来,蹙眉问:“陶公子能否把话说明白些,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骆府的麻烦我知道,要是……要是有艰难的那一天,我不会坐视你落难的。大姑娘,你也不要丧气,再难都有我呢。” 骆樱眉越拧越紧,隐约想到一种可能,却不敢相信。 她抬手理了理发丝,挑明问道:“如今这样令慈便来退亲,若真有那一日,陶公子打算如何待我?” “我会把你接到身边,无论世人如何议论,也不会抛下你,所以你一定要等我。” 骆樱颤了颤眼帘,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 她轻轻哦了一声,目不转睛看着对面男子的眼睛:“陶大公子是要我给你做妾吗?” 隔壁,蔻儿险些没扶稳茶杯,俏丽的面庞上满是怒火。 骆笙忍不住问:“说了什么?” 蔻儿耳朵还凑在那里,忿忿道:“陶大公子要大姑娘给他当妾!” 正文卷 第317章 不打不行 当妾? 骆笙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面对迫不及待退亲的陶家,她不吝啬把人往坏处想,却没想到陶大公子是这般嘴脸。 骆笙三两步走到墙壁前,学蔻儿那样拿一只茶杯倒扣在墙上,耳朵凑过去细听。 蔻儿眨眨眼,心道到底是姑娘,学起来就是快。 隔壁雅室中陷入了沉默。 不过这沉默随着骆樱起身被打破。 “大姑娘,你要去哪儿?” 骆樱看起来还算平静,拢在袖中的手却抖个不停:“出来已久,我该回去了。” 陶大公子跟着起身:“我还有话对你说。” 骆樱眼帘轻颤,语气冷淡:“不必了,后面的话我不想听了。” 听了要她做妾这种话,她还要听别的么? 别的……都是笑话罢了。 骆樱收拢手指,指甲掐入掌心。 陶大公子有些急了:“大姑娘,我知道这样委屈了你——” 骆樱冷淡打断陶大公子的话:“既然知道委屈我,陶大公子何必再说?” “可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除了名分,其他方面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骆樱掉头便走。 陶大公子伸手抓住她手腕:“阿樱,你不要意气用事,你想一想那些家里出事的女眷的下场——” “陶公子请放手。” 陶大公子却抓得更紧了:“阿樱,我对你是真心的,退亲乃万不得已,谁都不想见到这样的事发生。可既然发生了,只能接受,难道我们在一起还不够么?还是对你来说,我们之间的情意比名分更重要?” 骆樱气得浑身发抖,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一口浊气在胸腔横冲直撞,堵得她羞愤欲绝。 绿萼冲上来去拉陶大公子胳膊:“陶大公子,你放开我们姑娘!” 奈何男女力气有别,小丫鬟徒劳无功,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喊,又不敢。 男女私自相会,闹开了吃亏的还是她们姑娘。 正在这时,房门猛然被踹开了,屋中三人下意识扭头看向门口。 骆笙收回脚,寒着脸大步流星走进来。 骆樱喃喃喊了一声三妹。 陶大公子骇了一跳,脱口问道:“你是谁?” “骆姑娘。”骆笙回了一句,一捏陶大公子手腕,把抓着骆樱的那只手甩开。 陶大公子吃痛,脸色立刻白了。 “你是哪来的登徒子,为何抓着我姐姐不放?” “骆姑娘不要误会,我是陶家大郎。”陶大公子在最初的惊愕后,彻底认出了突然闯进来的少女。 如雷贯耳的骆姑娘,自从与阿樱定亲,他还是见过两次的。 “陶大公子?”骆笙似是才认出来,打量面前男子几眼,面上寒霜笼罩,“你莫非要带我大姐私奔?” 一听私奔两个字,陶大公子都愣了。 他自幼苦读,好歹是规规矩矩的读书人,今日悄悄来见阿樱已是出格,私奔别说付诸行动,连想都没想过的。 “骆姑娘误会了,我与令姐的亲事出了变故,所以来见她一面。” 私下见面被对方家人撞见,是他委实想不到的。 “见了我大姐带她私奔么?” 陶大公子呼吸一窒。 怎么又绕回去了? “不是的,只是与令姐说几句话。” “说了什么?” 陶大公子一时无言。 对阿樱说的那些话,当然不便对旁人说。 骆笙看了绿萼一眼。 蔻儿拽了拽绿萼:“绿萼,你只知道发傻不行的呀,这人找大姑娘说什么呀?” 小丫鬟一边说,一边冲绿萼猛使眼色。 你可说呀,说了我们姑娘才好打呀。 这小蹄子真不行。 绿萼惊魂甫定,在蔻儿的催促下脱口而出:“陶大公子要我们姑娘做妾。” “做妾?”红豆陡然拔高了声音,把本就存着八卦之心的店小二等人吸引过来。 蔻儿则震惊捂住了嘴巴。 “做妾?”骆笙缓缓念着这两个字,脸色陡然一变,“来人,把这个要哄我大姐做妾的贱人打成猪头!” 红豆挥着拳头冲了过去。 比红豆速度更快的是石燚。 眼见石燚利落把犹在发愣的陶大公子放倒,红豆气得跺脚:“这人怎么抢差事呢!” 刚刚蔻儿发挥那么好,快要把她比下去了呢。 奈何石燚身手太好,又没有三哥石焱懂得人情世故,很快照着骆笙的吩咐不打折扣把陶大公子揍成了猪头,完全没有与红豆分享的意识。 骆樱瞧得心惊:“三妹,算了吧。” “大姐还气吗?” 骆樱抿唇。 如何不气呢,她来见这一面,无法自欺欺人的是内心深处对他还有期待。 岂知得到的只有羞辱,连想悄悄放在心底的最后那一点美好念想都没有了。 她不只气,还恨。 只不过这些气恨在见到他被打成这样,被担忧取代了。 担忧的不是这个要她做妾的男人,而是三妹。 正如世人所想,一旦父亲这棵大树倒下,骆府上下都难有好结局,三妹得罪的人多,恐怕会更糟…… 骆笙勾唇:“所以不能这么算了。” 倘若今日骆樱忍辱离开,此后余生恐怕都不会好过。 气出了才能消,憋着委屈的只有自己。 “去陶府!我要问问陶夫人在骆府说的话是不是放狗屁。” “三妹——” “让蔻儿陪大姐先回去吧。” “三妹一定要去?”骆樱颤声问。 骆笙颔首:“当然。” 骆樱深吸一口气:“那我和你一起去。” 这是她的事,让妹妹出头已是羞愧,怎么还能自己躲回家呢。 “大姐不必勉强。” “不勉强,一起去。”骆樱语气越发坚决。 “好,那就一起去。” 石燚单手提起脸被打肿的陶大公子,一行人出了茶楼。 蔻儿特意走在最后,对看热闹的人摇头叹气解释着:“那是大理寺陶少卿府上的大公子,人品不行的呀,几日前他家跑到我们骆家来退亲,今日居然要哄我们大姑娘给他当妾。各位说说,这种人是不是不打不行的呀……” 小丫鬟滔滔不绝,说得又快又流利,看热闹的人短短时间不知听了多少句“不行的呀”,下意识点头附和:“没错,不打不行的呀。” 正文卷 第318章 死心 天冷了,也到了冬闲的时候了,这样的八卦热闹能错过吗? 必须不能啊! 呼啦啦一群看热闹的人追了上去。 茶馆离陶府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路上的人一瞧这情形,凭久居京城积攒的丰富看热闹经验,立刻问跟在后头的人。 “发生了什么事啊?” “大理寺陶少卿府上找骆大都督府上退了亲,结果陶大公子把骆大姑娘约出来,哄人家姑娘给他当妾,于是被骆姑娘打了……” “啧啧,这有点不厚道了吧?” 骆大都督这样的身份,一出事京城上下都关注着,一听就知道说的是哪家的事了。 “可不是呢,退亲就退亲呗,哪能干这事呢?要不说不打不行的呀。” 打听的人连连点头:“没错,该打!” 很快越来越壮大的看热闹人群都了解了来龙去脉,并一致认为陶大公子不打不行呀。 队伍成了长龙,浩浩荡荡赶往陶府。 恰好是休沐日,陶少卿正与陶夫人喝茶。 “老爷今日怎么不出去会友?” 陶少卿叹口气:“退亲不是光彩事,还是在家清净一段日子吧。” 要没有当年攀附骆大都督当上大理寺少卿的事,遇到结亲的人家出了这样的变故,退亲也不怕人说三道四。 可因为有这么一段前因,哪怕骆大都督不得人心,陶家这时候退亲难免让人说闲话。 还是在家躲一阵清净,等开春大郎金榜题名,这点风波也就无人不识趣提及了。 “当年就不该与这样的人家结亲。”陶夫人想着这些,便一阵糟心。 陶少卿睨她一眼,淡淡道:“那你就不是少卿夫人了。” 陶夫人登时没了话说。 二人默默喝茶,忽然觉得上好的茶没了滋味。 正安静着,一名下人匆匆跑进来:“老爷,夫人,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陶少卿把茶盏放下,拧眉问道。 “骆,骆姑娘来了——” 陶夫人脸一冷:“她来干什么?” 两家已经不相干,那个臭丫头又闹什么? 已经退了亲,再闹腾就休怪陶府不客气了! “她,她把大公子打了,还跟来好多看热闹的!” “什么?”陶少卿与陶夫人豁然起身,一脸惊骇。 二人对视一眼,顾不得其他,拔腿往外走。 门外,已是人山人海,指着朱漆大门议论纷纷。 骆笙立在最前面,面无表情盯着门口。 她身边站着头戴帷帽的骆樱,再往后是蔻儿与提着陶大公子的红豆。 不错,快到陶府时,红豆终于发挥出大丫鬟的实力,从石燚手里把战利品抢了过来。 虽然人不是她打的,但在她手里也凑合。 至于石燚,早被挤到一边,几乎被看热闹的人群淹没了。 陶夫人快步走了出来,一眼就落在儿子身上,踉跄跑过去:“大郎——” 这些贱人莫非把大郎打死了? 他们怎么敢! “大郎,大郎你怎么样啊?” 听着陶夫人的哭喊,陶大公子微微颤了颤眼皮。 他没有昏,只是因为无法挣脱,被这么多人看着只能装作昏倒,方没有那么丢人。 红豆可不允许陶大公子这么逃避,一见陶夫人哭天抢地,忙道:“陶夫人别哭得像死了儿子似的,你儿子就是皮外伤。” “皮外伤?皮外伤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陶大公子就被红豆用力拧了一把,发出一声惨叫。 红豆撇嘴:“陶夫人看看,我没骗你吧?” 凭她随姑娘多年打遍京城无敌手的经验,一眼就瞧出这人装昏呢。 石四火太笨,姑娘要他把人打成猪头他就照着脸招呼,一点都没伤筋动骨。 便宜这玩意儿了。 “大郎,你怎么样?”陶夫人一时顾不得计较打人的事,满心都是儿子的伤情。 陶大公子虚弱看她一眼。 陶夫人被儿子的猪头脸骇得失声尖叫:“快叫大夫来!” 一群陶府下人涌上来,要把陶大公子抬走。 “且慢。” 陶夫人看向出声的少女。 “陶夫人就这么把人领走,不需要给骆府一个交代吗?” 陶夫人大怒:“骆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打伤我儿子的事不会这么算了,咱们官府见!” “官府见?”骆笙莞尔,“那正好,早知道陶夫人这么痛快,我就不该给贵府留脸面,直接带着陶大公子在官府等着了。” 见骆笙转身便走,陶少卿喊道:“骆姑娘,有话说清楚。” 骆笙停下来,转身看向陶少卿,笑吟吟道:“原来陶少卿在府上啊,没有出门会友么?” 陶少卿脸上一热。 这话听起来寻常,放在这时候说总觉得是在讽刺他。 “骆姑娘为何对犬子动手?” 陶少卿问得严肃,骆笙答得认真:“主要是欠揍。” 陶夫人气疯了:“我家大郎最是好性子,平时与人说话都不带高声,究竟怎么得罪了骆姑娘,让你下这样的狠手?” 骆笙冷笑:“凭贵府在我家落难时急慌慌退亲,令郎不但不觉得羞愧,还跑来哄我大姐以后给他做妾。大家说这种毫无廉耻的贱人该不该打?” “该打!”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 “大郎,你去见骆大姑娘了?”陶夫人震惊看着儿子。 她那些话只是哄着儿子好好读书的,不过是拖延之策,儿子居然偷偷去见了姓骆的贱人? 陶夫人狠狠瞪了骆樱一眼,讽刺道:“大都督府高门大户,难道我儿子想见骆大姑娘就能见到?骆姑娘说我儿子哄令姐,怎么不问问令姐为何与我儿子在一起?骆姑娘或许误会了,焉知不是令姐为了将来着想来找我儿子呢?” 此话一出,起哄声一停,无数双眼睛落在头戴帷帽的少女身上。 陶夫人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绿萼急得眼泪打转。 她就知道,这种事情吃亏的还是她们姑娘,三姑娘太冲动了。 骆樱隔着帷帽垂落的薄纱,任凭陶夫人言语如刀,任凭无数道视线凌迟,只盯着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 可那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忽然扬手,把帷帽取下掷到了地上,露出了秀丽却惨白的面庞。 正文卷 第319章 路见不平 , 没了那层薄纱,那些落在脸上的目光似乎更加炙热。 骆樱很不习惯成为视线的焦点,无论是坏的,还是好的。 她更喜欢坐在缤纷苑的那株樱树下,安安静静绣她的嫁衣。 可总有些时候,人要试着去接受或者承担并不喜欢的东西的。 可能是为了自己,也可能是为了别人。 “姑娘——”绿萼一脸担忧。 骆樱从怀中取出那封信,手扬起:“陶夫人,这是令郎约我出来的信。说我出来见令郎不合规矩,我认了。但您是识字的人,是谁先找谁,有这封信再清楚不过。” 她声音微扬,字字清晰:“你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我不能认,因为你扣的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的家人。我没有什么本事,面对定了数年的亲事突然被退,只能默默接受。但我是骆府的大姑娘,我的父亲是一品左都督,太子太保。他的女儿可以死,绝不给人当妾!” 听着面色苍白的少女铿锵有力的话语,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陶夫人在这片安静中伸手去拿那封信。 勉强平静的外表下,是惊怒羞恼的心情。 印象里,骆府这位大姑娘还算老实,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番话来。 最恼人的是,她居然随身带着这封信! 一只手比陶夫人的手更快,把那封信拿了过去。 那是一只十分漂亮的手。 纤长白皙,又有力道。 陶夫人愕然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骆笙捏着信,笑了笑:“陶夫人虽然识字,万一看完信把信吃了怎么办?” “你——” “别觉得委屈,令郎都能腆着脸要我大姐做妾,就不要怪别人把你们想得不堪。”骆笙毫不客气堵了陶夫人一句,举着信问看热闹的人群,“有识字的吗?劳烦看一看这封信。” 她不用看这封信,便知信上不会有太过火的内容。 陶大公子这种人,自诩谦谦君子,其实最是虚伪无能。 “有!”喊声此起彼伏,热切又响亮。 天啊,看热闹还能参与一下,这,这是多么难得的机遇啊! “我来帮骆姑娘看。” “我来!” 骆笙把信递给一位书生打扮的人,微笑安抚一脸急切的热心人:“别急,还有机会。” 众人觉得这话有点古怪,却没多想,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封信上。 书生朗声把信读了出来。 正如骆笙所料,信上只有寥寥数语,除了对退亲的惋惜,便是约骆樱在茶楼相见,说有事商谈。 骆笙看向陶夫人:“陶夫人听到了?究竟是谁找谁,如今可一清二楚了?” 陶夫人脸色惨白,羞愤难当,却不甘脸面就此被对方踩在地上,冷笑道:“我儿子是个重情义的人,怕骆大姑娘寻了短见这才想当面宽慰。反倒是骆大姑娘一个姑娘家,已经退了亲的男方一约见就出来了,这恐怕不符合高门贵女的身份吧?” 骆樱脸色越发苍白。 骆笙却不以为然笑了:“陶夫人大概不了解,我大姐也是个重情义的人啊。令郎担心配不上我大姐退了亲,我大姐收到他的信怕他一个男人家就此一蹶不振,这才好心见一见的。”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人登时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陶家和骆家退亲,还有别的说法? 无视陶夫人骇人的脸色,骆笙笑眯眯取出那张陶夫人亲笔写下的字据,扬了扬手问人群:“还有帮忙瞧一瞧的吗?” 人群一阵激动。 居然还有一封信! 原来骆姑娘刚刚说还有机会是这么一回事儿! 最终一名中年男子脱颖而出,得到了读字据的机会。 为了不辜负这样的好运,中年男子声音贼大。 信读完了,众人看向陶少卿夫妇的眼神不断变化。 陶夫人羞愤欲绝,怒道:“骆姑娘,你不要逼人太甚——” “逼人太甚的是陶府!退亲的是你家,又跑来找我大姐的还是你家,到现在连句道歉都无,还振振有词,咄咄逼人,这莫非就是贵府的家风?” 陶少卿按住陶夫人,冲骆笙拱手:“退亲后再去打扰令姐,确实是犬子不对,我向贵府赔个不是。” 骆笙皱眉:“陶少卿赔不是就嘴上说说?我可没感到多少诚意。” “骆姑娘打算如何?” 骆笙笑笑:“陶少卿反问我,那我就更感受不到诚意了。” 陶少卿暗道一声女子难缠,忍痛道:“我这就命人备白银千两,聊表歉意。” “一千两?”红豆惊呼出声,“这,这还不够在我们姑娘开的酒肆吃顿饱饭呢。” “红豆。”骆笙嗔了小丫鬟一声,对陶少卿歉然一笑,“这丫鬟被我惯坏了,口无遮拦。一千两虽说少了点儿,但骆府看重的是道歉的诚意。” 陶少卿这个气啊。 那么多聘礼折了,对陶府来说已是伤筋动骨,这一千两可谓雪上加霜。 不过这么多人看热闹,越快了结越好。 很快用红匣子装着的银票就准备好了。 红豆撇着嘴接了:“这么点钱还值当拿个匣子装,啧啧……” 陶少卿忍下气,沉着脸道:“骆姑娘,我已代表陶府道了歉,现在能不能谈谈打伤犬子的事了?” “这个没什么可谈的吧?”骆笙一脸不耐。 陶少卿冷冷道:“犬子说了些不合适的话,骆姑娘要他赔礼道歉也就是了,为何动手打人?犬子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骆姑娘如此妄为,可有把礼法放在眼中?” 骆樱暗藏担忧看向骆笙,心中满是自责。 若不是她私自出来见面,就没有这些事了。说来说去,这场祸事是她惹出来的。 骆笙叹口气:“陶少卿不愧是混迹官场的人,可比陶夫人会说话多了。不过有一点要说清楚,我们骆府的人可没有打令郎。” 陶夫人指着陶大公子的猪头脸,怒不可遏质问:“你们没有打人,我儿子为何成了这样?” 一道声音响起:“是我打的。” 无数人左右四顾,直到石燚主动走出来,才发现了这个一直被人海淹没的年轻人。 “你是何人?为何伤我儿子?” 石燚一脸严肃:“我是开阳王近卫,主子教导过我们,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 正文卷 第320章 应当做的 石燚端着一张严肃脸说出这话,内心却是复杂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话,他们主子可没说。 是蔻儿偷偷跟他说的…… 不过,以他多日来的观察,主子应该是不介意把这话放在自己身上的。 这般想着,向来老实巴交的小侍卫坦然了些。 陶少卿却没法坦然了。 开阳王的人? 至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鬼话,可拉倒吧。 陶少卿目不转睛盯着石燚。 石燚掏出腰牌,让陶少卿过目。 陶少卿面色微变,心中翻腾。 真的是开阳王的人! 早有传闻说开阳王对骆姑娘另眼相待,他对这些谣言向来嗤之以鼻,难道竟是真的? “老爷——”陶夫人低低喊了一声。 陶少卿回神,皱眉对石燚道:“回头我会去王府拜访王爷。” 至于是问罪还是其他,谁能知道呢? 甚至都不准备去。 这么一说,无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个台阶下。 “骆姑娘请自便。”陶少卿冲骆笙拱拱手,带着陶府众人快步进了陶府。 朱漆大门很快合拢,挡住了各色目光。 陶夫人急切喊道:“大夫呢,快给大公子看看!” 这要是毁了容,还怎么参加科举啊! 陶少卿沉着脸一言不发,直到大夫给陶大公子看过,说脸上不会落下疤,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松了气后,怒火就涌了上来。 “大郎,你脑子被狗吃了吗?都退亲了为何还要纠缠!” 陶大公子神色木然,一点反应都无。 陶夫人心疼不已,埋怨道:“老爷就不要再骂了,大郎已经够难受了。” “你还有脸说,跟我来!” 到了次间,陶少卿厉声质问:“那张写有退婚缘由的字据是怎么回事儿?” “要是不写,姓骆的臭丫头死活不答应退亲,由官府裁决又来不及了,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骆大姑娘进门?” 陶少卿怒火难消,看着陶夫人的眼神满是失望:“你好歹是掌家多年的官夫人,竟被一个不学无术的小丫头拿捏住!” 陶夫人大感委屈:“正是因为骆姑娘不学无术,才棘手啊。” 那要是个讲道理的大家闺秀,陶府至于处处被动吗? 夫妇二人一番大吵,隔壁的陶大公子依然浑浑噩噩。 朱门外,骆笙轻轻拍了拍骆樱肩头:“大姐,咱们走吧。” “嗯。”骆樱转了身,抬脚从那被掷到地上的帷帽上踩过。 看热闹的人分开一条路,注视着一行人离开,继续对着陶府大门指点起来。 一时半会儿,那是舍不得散的。 路边,一道熟悉的绯色身影映入骆笙眼帘。 她脚步一顿。 红豆欢快提醒道:“姑娘,是开阳王!” 看到兜底背锅的,还怪亲切的。 “你们先送大姑娘回去。” 骆笙举步走过去。 “王爷怎么在这里?” 卫晗唇角微扬:“恰好路过。” 骆笙盯了男人轻扬的唇角一瞬:“王爷心情好像不错。” 卫晗唇角笑意陡然加深:“看了一场有意思的热闹。” 他以前不喜欢这种乱糟糟的场面,可今日听着那些人猜测他与骆姑娘关系匪浅的话,竟然挺顺耳。 心情自然就好了。 “今日给王爷添了一点麻烦。” 卫晗笑着摇头:“骆姑娘太客气了,把石火他们四个给你,就是让你随便使唤的。” 骆笙沉默了一下。 石火四兄弟是开阳王的人,从开阳王把四人都打发到她身边,她便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他给她最直接的支持。 在大都督府风雨飘摇的这个当口,有些事情由骆府的人来做,和由开阳王的人来做,是不同的。 “多谢王爷。” “早就说了,这是我应当做的,骆姑娘不要这么见外。” 骆笙牵了牵唇角。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他应该做的…… 但是这份人情确实欠下了,只能有机会再还。 “人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二人并肩往前走着,卫晗低声说了一句。 骆笙脚步一缓,扬起唇角:“知道了,让王爷费心了。” 卫晗见她展颜,不由莞尔,问道:“骆姑娘是回酒肆,还是回府?” “事情虽然算是暂时了结,家里还乱着,我回府看看。” 卫晗眼底划过失望。 还以为能与骆姑娘一起吃顿饭。 他新寻的菜谱都带来了。 不过骆府这种情况,骆姑娘没心情去酒肆也是人之常情。 果然还是早点解决骆大都督的麻烦,让一切回归如常最重要。 所以说,这本就是他应当做的。 “王爷不必送了。” “那骆姑娘慢走。”卫晗停下来,眼看骆笙转身,又忍不住喊道,“骆姑娘。” 骆笙回眸看他。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得分情况。” 对石燚乱往他头上按的这句话,他还是认可的,但不能让骆姑娘误会他是滥好人。 比如遇到卖身葬父的女孩子,他从来都是默默看石焱行动。 骆笙笑了:“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话,是蔻儿悄悄提醒石燚的,也难为开阳王不动声色应下。 返回王府的卫晗回想着骆笙那一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罢了,多想无益,骆姑娘没有生气就够了。 骆笙回到大都督府,直奔缤纷苑。 缤纷苑里,骆樱翻出一把锋利剪刀,一下一下把大红嫁衣剪破。 那长可曳地精致华美的嫁衣很快就支离破碎,不忍目睹。 骆晴与骆玥看着骆樱的举动想拦不敢拦,唯恐她一不小心伤了自己,只能干着急。 看到骆笙进来,骆玥忙迎上去:“三姐,大姐她——”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姐一回来就开始剪嫁衣,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骆笙摆手示意骆玥不必说话,默默看着骆樱。 骆樱动作没有停,一袭嫁衣很快被剪得千疮百孔。 她丢下嫁衣拿起喜帕,毫不留情剪下去。 终于,这些花费了无数日夜制成的承载着一个女子对未来婚姻生活期盼的物件成了一堆破烂。 骆樱停下来,似是耗费了不少体力,微喘着看向骆笙。 “大姐当心手疼。” 骆樱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语气却十分坚定:“手不疼。绿萼,把这些破烂收一收吧。” 正文卷 第321章 麻烦 ()?天越发冷了,大都督府高高的围墙被冻得发黑,显得凄清孤寂。www..org 往日的门庭若市早已变成门可罗雀,从此路过的行人都下意识绕道走。 骆大都督至今仍关押在刑部大牢,对骆大都督私放镇南王幼子以及向骆大都督投毒一案都在查探中。 而无论罪名什么时候定,在人们眼里大都督府就如这越发冷的天一样,彻底凉了。 往骆府朱漆大门上扔的烂菜叶子开始清理不及,那些曾受过锦鳞卫压迫的人总算找到了发泄之地。 而依旧飘香的有间酒肆则勾起了某些人的心思。 卫雯坐在有间酒肆斜对面的茶楼里,一口一口喝着茶,目光则一直停留在那迎风招展的青色酒幌上。 若有若无的香味开始飘过来。 她知道,这是有间酒肆开始熬汤了。 羊肉锅,鱼丸锅,酸菜白肉锅……有了这精心熬制出来的汤,味道才格外鲜美。 自打大都督府出事,有间酒肆就冷清下来,近来倒是偶尔有了些酒客。 而她二哥在一开始忍了一段日子后,就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了。 不过是食材寻常的锅子,就真的美味至此? 在她质疑之后,昨日二哥从有间酒肆带了鱼头鱼丸锅回府…… 只是这么一回想,味蕾仿佛就被唤醒。www..org 卫雯喝了一口茶,压下突如其来的食欲,面无表情看向窗外。 终于,她一直在等的那道身影出现了。 卫雯立刻起身,快步走出茶楼。 “客官,咱们酒肆还没开门。”盛三郎把人拦下来。 卫雯拧眉看了他一眼,眼底藏着轻蔑。 这人好像是骆笙的表哥。 真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大都督府眼看就要完了,到时候不知要牵连多少人,不早早划清界限,竟然还傻兮兮留在这里当店小二。 “我不是来吃酒,我找骆姑娘有事。” “那你稍等。”盛三郎放下扫帚跑进去。 卫雯弯唇冷笑,直接跨入大堂门口。 “表妹,有人找你——” 才刚把大衣裳脱下的骆笙已经看到了随后跟进来的卫雯。 “见过郡主。”骆笙微微屈膝。 卫雯居高临下扫量着向她行礼的少女,淡淡道:“骆姑娘不必多礼。” 骆笙已经挺直脊背:“郡主找我有事?” 卫雯有一瞬间的失落与不悦。 她享受骆笙对她屈膝的感觉。 可惜只是行礼而已。 不过要不了多久,就不只是因为行礼了。 她对那一天的到来很期待。 骆笙冷眼看着卫雯,弯弯唇角。 也不知道这位小郡主做什么白日梦呢,看着还挺沉浸其中。 卫雯收回思绪,抬手理了理鬓发,带着几分矜持道:“今日来找骆姑娘,是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骆笙扬了扬眉梢。 她挺不喜欢这个词。 一般这么说的人,提出的要求总会令人为难或不快。 既然如此,何必开口呢? “郡主不妨直言。” “我想借酒肆厨娘一用。” 此话一出,翻账本的女掌柜、擦桌子的石焱,嗑瓜子的红豆……凡是在大堂的人都不由停下了动作,一脸错愕。 唯有骆笙面不改色问道:“我不大懂郡主的意思,郡主能否说清楚一些?” 卫雯抿唇一笑:“是这样的,我母妃一直食欲不佳,昨日吃了酒肆外带的锅子,比平时胃口好了不少。我想借贵酒肆厨娘一用,到王府为我母妃做饭——” 红豆直接摔了瓜子皮:“还有跑到别人酒肆借厨娘的?” 卫雯脸一冷,并不看红豆:“骆姑娘,咱们之间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婢女插嘴了?” 骆笙笑笑:“郡主何必与一个小丫鬟计较,继续说吧。” 盯着骆笙微弯的唇角,卫雯心中嗤笑。 果然不出所料,没了骆大都督撑腰,骆笙哪来的胆子飞扬跋扈。 “骆姑娘别误会,只是请厨娘中午过去,不耽误酒肆晚间开业。还请骆姑娘行个方便,成全我对母妃的一片孝心。” 骆笙沉默一瞬,忽然笑了。 “骆姑娘笑什么?”卫雯在这声笑中听到了放肆。 “我笑郡主想法独特。你对王妃的孝心为何要别人成全?这样的孝心似乎打了折扣吧?” 卫雯不料骆笙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当即面罩寒霜:“这么说,骆姑娘不借了?” “抱歉,厨娘概不外借。” “骆姑娘,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卫雯意味深长道。 骆笙面色微沉:“郡主这是在威胁我么?今日王府中午借厨娘,明日国公府晚上借厨娘,这个先例一开,我们酒肆还开不开了?” 不等卫雯开口,骆笙再道:“郡主想对母尽孝,要么陪王妃一同来吃,要么外带回去,为何非要借我的厨娘?” 卫雯忍着怒火,冷声道:“我说过了,我母妃身体不好不便出门,而冬日外带回去的吃食会折损风味,只有请厨娘上门来做,才两全其美。” “郡主的两全其美,却是别人的难上加难。”骆笙指指门口,“郡主若是不吃酒就请回吧,恕不远送。” “骆姑娘,你真的一点情面不给,要把事情做绝?” “要把事情做绝的分明是郡主。”骆笙抬手把碎发抿到耳后。 卫雯视线下移,落到少女皓腕间光华璀璨的镯子上。 那是她的金镶七宝镯。 一股戾气油然而生。 父王遇刺,求救神医,骆笙趁机索要她的镯子。 为了父王她不得不忍气吞声,把镯子送出去。 而今,骆大都督下狱,她来借厨娘,为何骆笙就能不管不顾,丝毫不把她这个郡主放在眼里? 呵呵,骆笙莫不是把谣言当真了,认为小王叔对她另眼相待吧? 即便真的如此,这几日小王叔可不在京城呢。 这一次,她非要给姓骆的贱人一个教训不可。 “骆姑娘硬气。告辞!”卫雯扫骆笙一眼,沉着脸拂袖而去。 盛三郎凑过来,难掩担忧:“表妹,你是不是把郡主得罪了啊?” 骆笙莞尔一笑,指尖拂过腕间金镯:“不是早就得罪了吗?” “她会不会来找麻烦?” 骆笙微笑:“不怕。我就是麻烦。” :。: 正文卷 第322章 寻事 , 卫雯含怒回了王府,迎面撞见卫丰往外走。 “二哥要出门?” “嗯。”卫丰冷淡点点头。 对于卫丰的态度,卫雯心里颇难受。 她也不知道二哥怎么了,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难道就因为那日她站在大哥立场说了几句话? 要为此道歉,卫雯低不下头。 明明错的不是她。 “二哥是去有间酒肆吗?” “对。”卫丰想着那唇红齿白的养鹅少年,心里就痒痒,语气自然透出几分不耐烦,“妹妹问这些干什么,有事吗?” “没事。天冷了,二哥莫要太晚回。” 卫丰听卫雯如此说,语气软和了些:“要给你带些吃食回来吗?” 卫雯不由抿了抿唇,用了不小的毅力拒绝:“不用了。” 转日,又没能如愿见到养鹅少年的卫丰正准备出门,就被卫雯拦下来。 “二妹说让我假装昨日吃坏了肚子?” 卫雯点头:“二哥不知道骆姑娘多么嚣张,昨日我去借厨娘来给母妃做一顿午膳,她毫不留情拒绝,一点面子也不给咱们王府。” “可昨晚还有别人去吃,只有我一个人吃坏了肚子,不是笑话么?” 卫雯笑了:“二哥为何这么实在,我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而已。” 有了这个借口,去找姓骆的贱人麻烦就理直气壮了。 至于借口是不是高明,谁在意呢,难不成这种时候了还会有人替大都督府的人出头? 卫丰皱眉:“妹妹这又是何必呢?” 卫雯脸一沉:“二哥难道丝毫不在意别人把王府的脸面踩在地上?即便不在意这些,让母妃随时能吃上顺口的饭菜不好么?” 卫丰一愣:“妹妹打算把有间酒肆的厨娘弄到王府来?” 卫雯弯唇:“二哥觉得这样不好吗?” 怀璧其罪的道理,想来飞扬跋扈的骆姑娘一时还不懂。 卫丰皱眉:“若是这样,有间酒肆岂不开不成了?” 酒肆关门了,他去哪儿看负雪呢? 卫雯诧异看卫丰一眼:“有间酒肆开不下去关咱们什么事?反正有厨娘在,想吃什么都能吃到。”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二哥的反应有些奇怪。 卫丰心中一凛,生出警惕来。 他的心思,还不到露出来的时候。 本来他想等着骆府抄家获罪之后把负雪弄到手,既然妹妹现在想对有间酒肆的厨娘下手,似乎也不错。 骆姑娘若是护不住厨娘,自然也护不住面首。 卫丰的迟疑令卫雯有些不满,皱眉道:“二哥,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今日不出去就行了,难道连这点忙你都不肯帮?” “行,那我就不出门了。” 卫雯嫣然一笑:“多谢二哥。” 看着卫雯要走,到底还有兄妹情在,卫丰忍不住提醒:“多带些人。” “我知道,二哥放心就是。” 卫雯带着一群护卫浩浩荡荡直奔青杏街。 青杏街热闹依旧,并没有因为有间酒肆的冷清有所改变。 只是一些人路过酒肆时忍不住腹诽:就那么一两个食客,也不说少做点好吃的! 这不是故意馋人嘛! 天色还亮着,未到有间酒肆开门的时候,酒肆的人照例做着开业前的准备。 盛三郎拿扫帚不紧不慢扫着门前,无意间一抬头,嘴巴不由张大,拖着扫帚飞快冲进大堂:“表妹——” 骆笙看过来,问道:“平南王府小郡主来了?” 盛三郎比在门外见到气势汹汹而来的一群人还要惊讶:“表妹,你怎么知道?” 骆笙莞尔一笑:“有些人喜欢找麻烦,昨日不是已经来过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当大都督府不能成为有间酒肆的靠山,有间酒肆就成了很多人眼里的肥肉。 酒肆没什么特别,特别的是能做出令人趋之若鹜美味的厨娘。 来找麻烦的不是平南王府小郡主,也会是别人。 昨日卫雯一来,她便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事等着。 卫雯已到了近前,看一眼半敞的店门,冷冷道:“砸门!” 三五个护卫立刻上前。 女掌柜拦在门前:“有话好好说,为何上来就砸门啊?” “你可知道我是谁?”卫雯微抬下巴,问女掌柜。 女掌柜语气谦卑:“您是平南王府小郡主。” “既然知道,还像个看门狗堵在这里做什么?我兄长昨日在这里吃坏了肚子,今日来向你们东家要一个交代!” 酒肆外,那些扛不住香味不由加快脚步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看起热闹来。 甚至还有交流心得的。 “早就知道要出事,这么香不是勾人来抢嘛,现在这家酒肆又没有人护着了。” “是啊,是啊,我都等了好些日子了,还以为骆大都督犯事的第二天就有热闹看了呢……” “快看,骆姑娘出来了!”看热闹的人群一阵骚动,如打了鸡血一般。 披着青色斗篷的少女从酒肆中大步而出,抬腿把准备砸门的一名王府护卫踹到了地上。 未等卫雯反应过来,那一身寒霜的少女便来到了她面前。 卫雯下意识后退一步。 骆姑娘会些拳脚功夫不少人都知道,可刚刚那一脚果断又凌厉,一点不像花拳绣腿。 这要是踹到她身上—— 骆笙站在卫雯面前,微微一笑:“郡主带人来砸店,好歹把带来的人挑一挑。” 被踹倒在地的护卫大感耻辱,爬起来就准备冲过去。 一只大手把他捏住。 石焱呵呵一笑:“小兄弟,别那么不识趣,姑娘们说话你凑什么热闹?我要是你,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静静。” 护卫被按得动弹不得,登时老实了。 “郡主说令兄在我们酒肆吃坏了肚子?” “不错,从昨天半夜我兄长就开始腹泻,良医正说是食了不洁之物。” 骆笙定定望着卫雯。 卫雯冷笑:“怎么,骆姑娘不准备认?” 骆笙笑着摇了摇头:“我认不认先放在一旁,我想问郡主一句话。” “问什么?” “郡主之尊,行的却是市井泼皮的做派,郡主真的不觉得脸红么?” 卫雯猛然涨红了脸:“你住口!你现在算什么东西,也敢评议宗室女?” 正文卷 第323章 动手 骆笙轻笑:“评议谈不上,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够了,不要再巧舌如簧。”卫雯不准备让骆笙再说下去,扬声喊道,“给我把这家黑店砸了!” 平南王府的护卫得了吩咐,一拥而上。 砸店? 看热闹的人群一阵激动。 自从官兵加强了青杏街这一带的巡逻,已经许久没见到砸店这种激动人心的大事了。 “砸店?谁来砸店?”一名壮汉举着斧头从酒肆里奔出来。 紧跟在后面的是提着菜刀的络腮胡子。 二人很快与冲上来的护卫厮打在一起。 石焱轻轻松松踹飞了离得最近的一名护卫,又拎过一名手持长棍的护卫,把他手中长棍夺过,顺势用长棍在那人屁股上敲了一棍。 被踹飞的护卫踉跄着扑到一人面前,看清那人的脸,登时迷茫了:咦,这人不是才把他踹飞吗? 石燚面无表情抬脚,把护卫踹回了三哥那里。 红豆几乎是欢呼着冲进了护卫堆里,急得蔻儿在后边直喊:“红豆,你这么横冲直撞是不行的呀,会吃亏的呀!怎么能往人多的地方冲呢,拣落单的揍呀!” 一旁女掌柜抱着铁算盘瑟瑟发抖。 太可怕了,怎么会发生砸店这么吓人的事? 砸店的还是平南王府小郡主,这要是反抗,会被秋后算账吧? 正惶恐着,一名腰眼挨了一脚的王府护卫踉跄着往这边栽来。 女掌柜吓得花容失色,举起铁算盘照着那人头上就砸了一下。 王府护卫翻了翻白眼,软倒在女掌柜面前。 女掌柜抱着铁算盘继续瑟瑟发抖。 太,太吓人了啊! 一番混乱中,唯有骆笙与卫雯谁都没有动作。 骆笙冷眼看着这一切,面上平静无波。 卫雯面色却越来越阴沉。 她带来的护卫不少,可这么瞧着竟好似落了下风。 人群里,卫羌一身常服悄然而立,目不转睛看着那身披青色斗篷的少女。 隔了这些日子再见,他以为会看到一个惶恐无助的少女,却没想到看到的是一株凌寒的白梅,一棵挺拔的青松,一道压不弯的脊梁。 这让他又想到了洛儿。 他一次次否认二人的相似之处,认定她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可又一次次情不自禁把二人联系到一起。 她不是洛儿,却是他如今最想要的慰藉。 可惜只要骆姑娘一日是锦麟卫指挥使之女,就不能与他这个太子扯上关系。除非骆大都督这棵大树倒下,骆姑娘成了无根浮萍,他才能得偿所愿。 为此,他不惜动用多年来在南地的经营,除掉骆大都督。 还是太慢了,他已经等得心焦。 卫羌目光长久落在少女面上,温柔又缱绻。 骆笙察觉到那道灼热视线,下意识看来。 隔着人群,她看到了半边脸。 虽然被挡住了大半,她却瞬间认出了那是谁。 那张脸,哪怕化成灰她也认得。 心底的惊涛骇浪丝毫没有外露,骆笙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 她不确定卫羌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干脆等着对方先出招。 “东家,这些人怎么处理啊?”石焱搓了搓手,脸不红气不喘问道。 刚刚一场混战,对他来说不过是热个身。 骆笙没有回话,似笑非笑看着卫雯。 倒地的护卫因为疼痛哎呦着,呼痛声好似响亮的耳光抽在卫雯脸上。 “废物!”卫雯咬牙吐出两个字,脸色沉得难看。 “发生了什么事?” 一队官兵姗姗来迟。 卫雯冷着脸道:“你们来得正好,我是平南王府小郡主,昨日我兄长在这家酒肆吃坏了肚子,今日我来找他们讨一个说法,谁想到他们竟然以下犯上对我动手……” 领队官兵一听神色登时严肃起来,挥手道:“把闹事的人带走!” 竟然敢冒犯平南王府小郡主,这还了得。 至于骆姑娘,呵呵,放在以前遇到这种事还觉得为难,哪边都不敢得罪,现在可不一样了。 骆大都督犯了事,骆姑娘开的这家贵死人、馋死人都不偿命的酒肆在他看来早晚要出事,等到今天才出事已经是稀奇了。 把有间酒肆的人带走卖平南王府一个好,回头骆姑娘再拿大把银子去赎人,正是一举两得。 卫雯看着骆笙的眼神满是轻蔑,激将道:“骆姑娘敢不敢反抗官差呢?” 专门维护此处治安秩序的官差,代表的是律法与朝廷,哪怕十个人加起来打不过有间酒肆的一人,一旦对官差动手性质就不同了。 往严重了说,这是造反。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刺史,对付没有靠山的人,往往只需要一个由头而已。 当然,犯浑殴打官差的贵族子弟不是没有,但有家族庇护自是不同。 骆笙神色依旧镇定。 她在等一个人。 从盛三郎跑进酒肆告诉她卫雯领人来闹事,她就打发人去给平栗报信了。 骆大都督下了大牢,可锦麟卫还由平栗掌管着。 平栗是骆大都督的义子,在这种时候本该尽力维护失去骆大都督庇护的老弱妇孺。 可是他没有来。 骆笙并不指望平栗来解围,只是为了多一次试探。 “我自然不会反抗官差。”骆笙看向领头官差,语气平静,“酒肆的人都在这里,差爷要带走谁尽管带走。哦,需不需要把我也带走?” 本来等着骆笙反抗准备怒斥的领头官差险些岔了气。 这和他料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负责这一片的治安不是一两日了,对骆姑娘的嚣张早有耳闻。 骆姑娘突然这样,让人很不踏实啊。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对了,都说开阳王对骆姑娘不一般,难不成开阳王就是站在骆姑娘背后的那个男人? 嘶——要是这样,那比骆大都督还惹不起啊。 领头官差越想越心虚,强绷着脸道:“把刚才动手的人带走!”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只带走动手的人?” “啊,对。”领头官差忙点头。 卫雯眯了眼,十分恼火。 刚刚这狗腿子对姓骆的贱人还一脸凶横,怎么又软了骨头? 骆笙想了想,扬手打了卫雯一巴掌,对着领头官差微微一笑:“好了,我动手了。” 正文卷 第324章 道歉 领头官差傻了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卫雯被打得懵了一下,回神后扬手反击:“你竟敢打我!” 手腕被一只手轻巧捏住,骆笙笑容更轻巧:“论打架,郡主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何必自取其辱?” “你——”卫雯气得脸色发青,咬牙道,“骆笙,今日我绝不会放过你!” 一道低沉声音响起:“闹什么呢?” 一名面容俊逸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卫雯面色微变:“殿下?” 卫羌来过有间酒肆几次,专门负责这一片治安的领头官差自然是认识的,当即便要下拜。 卫羌示意领头官差不要喊破他的身份,淡淡道:“小姑娘之间闹了一点不愉快,就不劳烦你们管束了。” 领头官差见太子出面把事情揽下,自是求之不得,忙领着一队官兵闪了。 直到这时,数名锦麟卫才姗姗来迟。 看热闹的人一见锦麟卫装束,立刻躲得远远的。 看热闹也是分情况的,有可能惹上麻烦的热闹,不看也罢。 这都是多少年积累的经验。 “三姑娘,你没事吧?”平栗面上带着急切,到了近前似乎才发现卫羌也在,忙要行礼。 卫羌摆摆手:“不必多礼。已经没什么事了,你们散了吧。” “是。”平栗应下,下意识看了骆笙一眼。 骆笙忽然伸出手,拽住了他衣袖。 这一瞬间,平栗立刻全身紧绷。 卫羌则微眯了眼睛,眼底藏着不悦。 在他心里,已经把眼前少女视为囊中之物,自是见不得她与其他男子如此。 骆笙可不在乎卫羌如何想,拽着平栗衣袖不松手:“大哥,我刚刚差点被官差抓走了。” 那委屈又信赖的模样,令卫羌眼底更冷。 平栗强行克制着甩脱那只纤纤玉手的冲动,干笑着安慰:“已经没事了。” “大哥为何这么晚才到?”骆笙理直气壮问道。 平栗被问得一滞。 正常人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刨根问底的。 然而义父的这位爱女从来不是什么正常人。 忍着尴尬,平栗忙解释道:“正好有急事在忙,等见到三姑娘派去报信的人,才知道酒肆这边出事了……” “大哥在忙什么?救我父亲吗?” 平栗又是一滞。 说真的,太子为何这时候出现? 还不如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把三姑娘带走,他再过去捞人。 见平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骆笙心底冷笑。 她甩卫雯一巴掌,就是要看看卫羌躲在人群里当缩头乌龟当到什么时候。 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只要他出面就会把事情压下来。 也就是说,卫雯这一巴掌是白挨了。 不打白不打,打了也白打。 退一万步,就算卫羌准备装乌龟到底,她还可以喊他呀。 当初卫羌请她帮忙给平南王请神医,可是当着开阳王的面答应下来欠她一个条件。 以这个男人的凉薄,她要是提个把小郡主打成猪头的条件,或许他还觉得划算呢。 真让官差把她带走,自然是不可能的。 为了一时爽做出兜不住的事,这不符合她的原则。 “骆姑娘,还是进去说吧。”卫羌开口道。 那些因为锦麟卫到来而躲远的人还往这边看着,他可不想因为来了有间酒肆,又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想到这里,卫羌对卫雯多了几分不满。 今日他忍不住来看看骆姑娘自从父亲入狱后如何了,并不想被人注意,谁想到卫雯跑来闹事。 骆笙勉强点头,带着几分不快对平栗道:“大哥回去吧。” 平栗面露歉然:“三姑娘,这次是我没做好——” 骆笙凉凉看他一眼:“大哥还想有下一次不成?” 平栗:“……” 以往三姑娘只是任性,现在是牙尖嘴利又任性,越来越难缠了。 眼见平栗带着几名手下走了,骆笙面无表情走进了酒肆。 大堂里酒菜飘香,窗明几亮一如往日。 “殿下坐吧。一间随时要被打砸的酒肆没什么好招待的,只能请您喝一杯茶了。” 卫羌闻着酒香肉香,看着蔻儿奉上的清茶,心情登时差了几分。 他的鼻子还在呢,骆姑娘就这么敷衍他。 这性子还真是一点没改。 一双厉眼看向卫雯:“卫雯,你来这里闹什么?” 卫雯脸上那道鲜红的巴掌印还在,听了卫羌这话,仿佛一个更响亮的耳光落下来。 “殿下,她刚刚打了我。”望着卫羌,卫雯泫然欲泣。 大哥是鬼迷心窍了吗,见到她带来的人被打得满地打滚,她还被姓骆的贱人打了一巴掌,不为她出头就罢了,为何还向着姓骆的贱人说话? 见卫雯如此,卫羌心底软了几分。 与时而犯浑的弟弟不同,这个妹妹一直以来还是很懂事的,只是不知为何昏了头,跑来找骆姑娘麻烦。 在没有收网之前,他不想有任何风吹草动惊扰到他看中的猎物。 哪怕是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也不行。 “你带这么多人来酒肆做什么?” 卫雯抿了抿唇:“二哥在这里吃坏了肚子,我来讨个说法——” 她说不下去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找麻烦寻的借口,大哥要是心向着她就罢了,若是心向着骆笙,借口再多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卫雯其实是个有分寸的人,今日来找骆笙麻烦,不过是觉得对方没了靠山,可以找麻烦罢了。 在身为太子的兄长面前,她还是那个乖巧可人的妹妹。 “吃坏了肚子就看大夫,与酒肆有什么关系?以后不许这么鲁莽任性!” “知道了。”卫雯低眉顺眼,轻声应着。 卫羌叹口气:“向骆姑娘赔个罪,你就回去吧。” “殿下?”卫雯错愕。 卫羌面色沉沉看着她。 卫雯暗暗吸口气,拢在衣袖中的手死死攥着,却抖得几乎攥不住。 这一刻,她知道了什么叫憋屈,什么叫七窍生烟。 她带来的人挨了打,她挨了耳光,可到最后还要她道歉。 大哥莫非与二哥一样,脑子出了问题? 然而无论心里如何想,卫雯还是向端坐在桌边的少女低了头:“骆姑娘,今日是我鲁莽了。” 正文卷 第325章 好友 骆笙气定神闲啜了一口茶,才对着低头的少女漫不经心笑道:“那郡主以后可不要再鲁莽了。” 卫雯不由气结。 这个贱人,真是打蛇随棍上! 骆笙眼底是不以为然的冷光。 曾经流着口水讨糖吃的小女孩眨眼间变成了骄纵虚伪的少女,岁月这把杀猪刀还真是锋利啊。 “卫雯?”见卫雯不语,卫羌淡淡提醒一声。 卫雯心头涌出千般委屈,可到最后这些委屈只能咬牙化成尴尬的笑:“是我担忧兄长身体,一时冲动,我向骆姑娘道歉。” 骆笙点了点头,算是表示了原谅。 卫羌语气温和下来:“回去吧。” 卫雯屈了屈膝,快步走出了酒肆。 酒肆外,王府护卫一个个灰头土脸,哀叫连连。 卫雯怒瞪这些人一眼,大步走过。 这些饭桶,没有一个中用的! 众护卫面面相觑,硬着头皮跟上。 “别跟着我!”卫雯含怒斥退要跟上的护卫,加快了脚步。 还未到掌灯的时候,晚霞如一层薄薄锦纱飘在天际。 青杏街上,人流如织。 卫雯脚下越来越快,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令她憋屈的鬼地方。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 “谁!”卫雯心头一紧,浑身紧绷起来。 低低的声音传入耳畔:“郡主,是我。” 卫雯一愣,看向拦住她的人。 那人面上脏污,衣衫褴褛,无从分辨男女。 但那声音是卫雯极熟悉的。 “含霜?” 那人眼角淌下泥泪,哽咽道:“是我。” 卫雯大惊:“含霜,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朱含霜左右四顾,小声道:“郡主,这里不方便说话——” 卫雯想了想,低声道:“跟我来。” 一间茶室内,朱含霜大口大口喝着热茶。 卫雯看着她,神色莫名。 终于,朱含霜停下了喝茶的动作,捧着茶杯抽泣起来。 “含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在守孝吗?” 安国公夫人才下葬没多久,这个期间为人子女只能留在家中,不得走亲访友或参加宴会。 朱含霜抓着茶杯的手一直抖,颤声道:“说来话长……” “不急,你慢慢说。”见到好友的惨状,卫雯心里的憋屈反而散了许多。 对某些人来说,遇到的不幸或悲伤,从更不幸、更悲伤的人身上才能得到安慰。 尤其是身边人。 …… 茶已经冷透了,卫雯终于听完了朱含霜的讲述。 “所以说,你为了避免被抓回去,从你二哥安置你的地方逃了出来,又遇到歹人险些被拐,最后伪装成乞儿躲到现在?” 朱含霜用力点头,眼中带了祈求:“郡主,看在咱们从小就好的份上,你帮帮我吧,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出来后,才知道一个弱女子想活下去有多难。 她真正经历的当然比对小郡主说起的还要可怕危险,只是这些就没必要提了。 提了,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卫雯微垂着眼帘,轻声问道:“你不打算回国公府,也不打算做回原来的身份了?” “对,那个地方,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那你就再也当不了贵女,即便我能帮你,最多隐姓埋名当个寻常民女罢了。含霜,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她对好友的了解,朱含霜绝不是甘于如此的人。 “我要报仇!”朱含霜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报仇?”卫雯下意识皱眉,“你难道还想找父兄的麻烦?” 若是这样,她就不想沾这个是非了。 朱含霜确实是她的朋友,可这是人家家务事,她插手帮忙,最后很可能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怎么会?”朱含霜神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仿佛藏了说不出的委屈与无奈,“我与父兄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那你要找谁报仇?” 朱含霜眼神黑沉,咬牙切齿道:“自是骆笙那个贱人!” 如果没有骆笙,她怎么会出手对付一个厨娘。 如果不是对付厨娘的事情败露,父亲又怎么会对她发那么大的脾气,失手害死了母亲。 如果母亲还在,她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家贵女,而不是沦落到现在犹如乞儿的地步。 这一切都是骆笙害的,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找骆笙报仇?”卫雯眼尾扬起来,眼底有了笑意。 若是这样,她就能考虑一下了。 “我落到今日,都是骆笙害的,这个仇非报不可!” “可她父亲如今虽然下狱,大都督府却还未倒,出入都有人相护,里面还有我小王叔的近卫高手。”卫雯好脾气提醒道。 想报仇当然好,可若是冲动蛮干进而连累到她,那就不好了。 今日之辱,她不想受第二次。 朱含霜咬了咬唇,神色坚定:“我知道!所以我不急,我会一直盯着她,等着机会,一天不行两天,一年不行两年,我就不信一直等不到这个机会!” 卫雯沉默着喝了一口茶,心中念头百转。 “郡主,你就帮帮我吧,我不用过回锦衣玉食的生活,只要给我一处栖身之所,一个可以见人的身份就行。”朱含霜见卫雯沉默,有些急了。 “含霜,你难道以后就为了报仇活着?”卫雯面上似是不赞同。 朱含霜用力咬唇:“对,我活下去的目的只有报仇!” 外面是比母亲死后的国公府内还要恐怖的炼狱,经历了那些,她已经没了念想,这辈子只要让骆笙不好过,就赚了! 卫雯啜了一口茶,终于把茶盏放下,握住朱含霜的手:“好,我帮你。谁让咱们是最好的朋友呢。” “郡主,谢谢,谢谢……”朱含霜望着卫雯,眼泪簌簌而落。 茶室里,两名少女双手相握,相视而笑。 有间酒肆已经到了开门的时候,卫羌并没有离去。 “殿下准备留下吃酒吗?”骆笙压下心头疑惑,不动声色问。 卫羌本是准备告辞的,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改了:“嗯,好久没来过了,有些惦记鱼丸锅子了。” 骆笙微微扬了扬眉梢,肯定了浮现在心头的疑惑。 卫羌有所图! 正文卷 第326章 所图 看清眼前男人的真面目后,骆笙便明白这是个自私自利到极点的人。 说去探望平南王夫妇,听闻卫雯前来闹事,过来阻止也就罢了。 留下吃酒,这可不符合他的利益。 他会留下,自然有更大的好处吸引着他。 是甘洌的美酒,还是美味的佳肴? 骆笙暗暗摇头。 大都督府出事后,如赵尚书那些人都能克制住口腹之欲未曾再来,她不信卫羌贪图这一口吃喝。 那么他留下是为了什么? 骆笙一时猜不透。 不过她不怕,她怕的是他一直躲在那高高的宫墙里,让她无法触及。 “殿下今日还是吃鱼丸锅子?” “对,我是个比较专一的人,一旦喜欢的就会一直喜欢。”卫羌望着骆笙,淡淡微笑。 骆笙心头一动,一个念头如浮光掠影,一闪而逝。 她没有抓住那个念头,于是不动声色笑笑:“那殿下稍后。” 不多时,藏着炭火的红泥小炉端上,上面是冒着热气的锅子。 吸饱了鲜美汤汁的鱼丸在锅中沉沉浮浮,香气盘旋在大堂里,越积越浓。 这是久违的味道。 卫羌轻吸一口气,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骆笙坐回柜台边,以手托腮,看起来百无聊赖。 算时间,事情也快有眉目了。 她忍住了向窗边瞥去的冲动。 夜幕来临,香味勾人的酒肆却再没别的客人来。 卫羌开了口:“骆姑娘的酒肆会一直开下去吗?” 骆笙看他一眼,懒洋洋道:“只要没人来砸店,当然会一直开下去。” 卫羌默了默。 他想问骆大都督出了事,你不担心么? 可看她这样,显然没想过发愁。 这是个从来没受过委屈的女孩子,不知道人在困境中会多么难。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身上才有别的女子身上没有的无畏。 才让他情不自禁隔着她,想到那个人。 卫羌一时出神,目光在骆笙身上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了。 骆笙抬眸看来,敏锐捕捉到那抹异样的眼神,心头一跳。 那一掠而过的念头陡然清晰起来。 卫羌所图不是美酒,亦非佳肴,而是她。 不,是骆姑娘! 想到这一点的瞬间,骆笙险些维持不住懒散平静的神色。 实在是她诧异到了极点。 卫羌竟然看中了骆姑娘! 他看中了骆姑娘什么?飞扬跋扈,还是养面首? 骆姑娘当然也有可爱的地方,但以她对卫羌的了解,那不是他会欣赏的点。 心情久久的波澜起伏之后,总算回归平静。 一抹自嘲从唇角闪过。 或许是她自以为是,实则远远不了解这个人,不然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呢。 不论如何,卫羌对骆姑娘有所图是肯定的。 骆笙垂下眼帘,眼底结了冰霜。 她现在就是骆姑娘,只要一想到这个恶心的男人正觊觎她,就恨不得冲去厨房拿菜刀剁了他。 他毁了清阳,还要毁了骆笙! 毁了骆笙…… 骆笙转眸看着那个优雅吃锅子的人,忽然生出一种猜测:骆大都督突然沦为阶下囚,这其中会不会有他的手笔? 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骆大都督一直是锦鳞卫指挥使,卫羌是别想与骆姑娘扯上关系的。 “骆姑娘。” 骆笙收回思绪,若无其事问:“殿下吃好了?” 卫羌起身:“吃好了,改日再来。” “殿下慢走。” 望着灯光下的少女,卫羌生出让她送一送的念头。 宫墙高高,他出来一趟殊为不易。 可旋即这个念头就如狂风中的微弱烛火,悄然熄灭。 还不到冲动的时候。 “骆姑娘,后会有期。” 卫羌走出酒肆,回头看了一眼。 酒肆在夜色中灯火通明,是寒冬腊月里令人留恋的暖。 “殿下,外边冷。”窦仁轻声提醒了一句。 卫羌微微颔首,大步向前走去。 骆笙没有等到酒肆打烊,就提前回了大都督府。 进门时面罩乌云,目露寒霜。 没过多久,三姑娘心情不好的消息就悄悄传开了。 换做以前,什么,三姑娘心情不好? 那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凑过去等着挨抽吗? 今日却不一样了。 先是大姨娘被姨娘们选为代表来了闲云苑。 “姑娘今日是不是遇到事了?” 骆笙一脸不以为意:“平南王府小郡主跑来闹事,被我赶走了,没多大事。” 大姨娘听得心惊肉跳:“真的没事吗?得罪了郡主——” “会跑来寻事,证明早就得罪了,区别只是我父亲有没有事而已。大姨娘回去吧,不必担心这些,毕竟担心无用。” “那姑娘莫要影响了心情。”大姨娘听了骆笙的话心中叹口气,默默走了。 等消息的众姨娘围上来,七嘴八舌问:“大姐,姑娘为何不高兴?” 今时不同往日,可不能再惹事了啊。 “姑娘没什么事,就是平南王府小郡主带人来寻事,打了小郡主一耳光而已。” 众姨娘:“……” 姑娘可能没什么事了,她们有事! 骆辰是在大姨娘之后过去的。 “酒肆不如先关了吧。”沉默了一阵,骆辰冒出一句话。 骆笙笑了:“消息还挺灵通嘛。” 骆辰睨她一眼:“我又不是聋子,在府里就不能用耳朵听了吗?” 他只要想到骆笙独自一人面对来势汹汹的一群人,就恼怒又自责。 “不想关。” 骆辰:“……” 这么任性的回答,果然还是骆笙。 “放心,我吃不了亏。”骆笙把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小七捉了麻雀炸了一盘,托我给你带几只尝尝。” 骆辰嫌弃皱眉:“我不吃麻雀。” 骆笙微笑:“我就是把话带到,红豆说她什么都吃。” 骆辰把油纸包接过,板着脸道:“我的东西我自己处理,我扔了去。” 见少年快步走了,骆笙笑了笑。 蔻儿禀报道:“姑娘,三位姑娘来了。” 骆笙换了个姿势,懒散倚着熏笼。 “请三位姑娘进来。” 她真正想等的人,可算到了。 不多时,骆樱三人走进来。 “大姐你们怎么还没歇着,这时候过来了?” 骆樱打量着骆笙神色,语带关心:“听说今日酒肆出事了。” 正文卷 第327章 擦亮眼 骆笙脸色沉下来,丝毫不掩饰恼火:“平南王府小郡主跑去要砸了酒肆。” 骆玥登时瞪大了眼睛:“三姐,酒肆没事吧?” “没事,我把小郡主打了。” 姐妹三人脸色顿变,异口同声问道:“那你没事吧?” 骆笙叹口气,满脸惆怅:“怎么可能没事呢,我打了小郡主后五城兵马司的官差就来了,要把动手的人带走。” 姐妹三人听得心惊肉跳,骆玥迫不及待问:“那三姐你怎么脱身的?” “我见形势不对,一早就打发人悄悄去锦麟卫衙门找大哥了。” 姐妹三人一听,齐齐松口气。 还好有义兄帮忙。 随即就见骆笙寒了一张脸,冷冷道:“谁知大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麻烦解决了才姗姗来迟。” 骆玥抖了抖嘴角,提醒道:“三姐,我觉得中看不中用不能这么用……” 骆玥睨她一眼,淡淡道:“反正他不中用。” 骆玥:“……”算了,不与三姐争了,说义兄不中用就不中用吧,其实她觉得也不大中用。 骆樱隐晦看了骆晴一眼,问道:“三妹,那麻烦是怎么解决的?” “正好太子来了,管教了一下他不懂事的堂妹,不然我就要被官差带走了。”骆笙依然满脸不快,“父亲没出事的时候锦麟卫消息挺灵通的,谁知现在大哥管着,我派人去找都能耽误了,也不知道是大哥特别不中用,还是特别不上心。” “三姐——”骆玥喊了一声。 骆笙了然。 看来连骆玥都知道骆晴与平栗之间不同寻常。 说来也是,这姐妹三人从小就感情好,有女孩子的秘密分享很正常。 至于骆姑娘——骆姑娘就算与姐妹们感情好大概也没法分享这种秘密,一般被骆姑娘看中的男人,直接就抢了。 “三妹别生气了,大哥……可能是有事耽误了……”骆晴开了口,脸上有些热。 骆笙嗤地一笑:“大哥赶到后也是这么说的。” 骆晴的脸一下子红了,再说不出话来。 骆笙倚着熏笼,揉了揉眉心:“大姐你们回去吧,我打算歇着了。” “那三妹你好好休息,实在不行,明日就不去酒肆了吧。”骆樱温言提议。 骆笙不以为意笑笑:“酒肆还是要去的,总不能每次遇到麻烦大哥都有事耽误吧?要是真的如此,我就要怀疑大哥对父亲的孝心了。” 目送姐妹三人出去,骆笙懒懒喊了一声蔻儿:“伺候我洗漱吧。” 出了闲云苑的姐妹三人沉默着往前走,一时间似乎都没了说话的心情。 快要走到岔路口时,骆樱放慢脚步,看着骆晴道:“出来前绿萼炖了银耳红枣羹,二妹、四妹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骆玥笑眯眯点头:“好啊。” 虽然大姐是看着二姐说的,可她也想喝银耳红枣羹。 骆晴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姐妹三人一同去了缤纷苑。 精致的小碗,浓郁的红枣香。 除了骆玥吃得香甜,骆樱与骆晴谁都没有动摆在面前的甜羹。 “大姐、二姐,你们再不吃就该凉了。” 骆樱捧着温热的青瓷小碗开了口:“二妹,你与大哥的事,是不是要好好考虑一下?” 骆晴握着汤匙的手一紧,面颊染上红霞:“大姐为何这么说……是因为三妹那番话吗?” 换作以往,骆樱或许会含蓄些,可经历了退亲却让她有了不小变化。 听骆晴如此问,她干脆点头:“对,我觉得三妹的话有几分道理。” “三妹她一直对大哥有成见——”骆晴忍不住反驳。 何止是对大哥,三妹对其他几位义兄也没有过好脸色。 骆樱摇摇头:“这不一样。我们家正遭难,大哥就算在救父亲的事情上帮不上忙,照顾好我们本是分内之事。可大哥明显做得不好,二妹难道真以为是有事耽误了?” 平栗是什么身份?他是父亲收养的义子,以前只是流落街头的孤儿,说父亲对他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可当三妹遇到麻烦时,义兄的表现太过差强人意。 说心寒不至于,但她身为长姐,有必要提醒二妹一下。 女子便是如此,深陷其中时眼睛只想看到自己想看的,心却是瞎的。 她不就是如此么。 也因此,才不愿妹妹吃同样的亏。 骆晴被骆樱问得沉默着,指尖摩挲着汤碗。 骆玥擦了擦嘴角,神色变得郑重:“二姐,我觉得大姐说得对。三姐虽然行事和咱们不大一样,可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你看大姐退亲就多亏了三姐出头……” 骆晴低垂的眼帘颤了颤。 她想反驳,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心头又苦又涩。 大姐是说义兄对父亲有二心? 可是大哥一直温和周到,她根本无法相信…… 骆晴用力捏着汤匙,咬唇道:“我明日去问问大哥。” 骆玥把汤碗一放,忙道:“二姐,你可别去问。” 骆晴看着她。 “二姐想啊,倘若大姐怀疑得对,你去问了除了引起大哥警惕什么都得不到。倘若是我们多心,你去问了平白影响情分。所以无论何种情况,跑去问都不好。”骆玥仿佛没经过细想便脱口而出,却一针见血。 “那我该如何做……”骆晴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她以为自己比四妹理智,比大姐要强,可真的轮到自己,才发觉不及任何人。 泪水遮住了眼里的光,那条好久前认定要走下去的路似乎变得黑暗,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骆樱握住骆晴的手:“二妹,你不如静下心来多看看,不用逼自己现在就下什么决定,也有可能是我们多心了。” “我,我多看看……”骆晴喃喃,眼中满是挣扎。 翌日,酒肆照常开业。 “秀姑,今日萧贵妃的人是不是该来取叫花鸡了?” “是。” “那做一盘枣糕一起带上吧。” 秀月深深看骆笙一眼,点点头:“好。” 没过多久,一顶看似寻常的青帘小轿停在酒肆不远处,进来一名中年妇人。 骆笙看着走进来的人,唇角微扬。 正文卷 第328章 归人 酒肆当然不能关门。 关门了,哪还有贵客登门呢。 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向骆笙打过招呼,问道:“叫花鸡准备好了吗?” “应该好了。红豆,你去厨房看看。” 红豆扭身去了后厨。 妇人默默等着,没有闲聊的意思。 她不说,骆笙也不主动开口。 不多时红豆提着个食盒出来了:“姑娘,已经好了。” 骆笙微微点头:“交给窦嬷嬷吧。” “窦嬷嬷,拿好了呀。”红豆把食盒递了过去。 说真的,她瞧着这嬷嬷还挺亲切,名字里都有个“豆”儿。 窦嬷嬷把食盒接过,如先前那样打开,好把叫花鸡换到宫中带出来的食盒里,却发现里面除了包裹着泥壳的叫花鸡,还有一盘糕点。 “这是——” “红枣糕呀,窦嬷嬷不认得?”红豆诧异反问。 窦嬷嬷嘴角抖了抖。 她敢说,这小丫鬟要是在宫里,活不过三天。 “娘娘没有要红枣糕。”窦嬷嬷斟酌着道。 骆笙笑盈盈道:“新出锅的红枣糕,这个时节吃最是养身,给娘娘带一盘尝尝。” 窦嬷嬷还在犹豫,红豆抿嘴道:“一盘糕点又不沉,嬷嬷就带着吧。娘娘要是不吃,嬷嬷也可以吃啊。我都尝过了,香甜宣软,可好吃了。” 窦嬷嬷被红豆说得下意识动了动鼻子,枣香气扑了满鼻。 小丫鬟说得也有道理。 “奴婢替娘娘谢谢骆姑娘了。”窦嬷嬷把叫花鸡放进了带来的食盒里,再把枣糕放了进去。 骆笙眼中多了笑意:“窦嬷嬷客气了。” 窦嬷嬷没有逗留,带着装好的食盒匆匆走了。 骆笙走到窗边,注视着那青帘小轿在晚霞里渐渐远去,直至不见了影子才转身去了后厨。 玉华宫近身服侍萧贵妃的人都知道,今日是窦嬷嬷出宫替娘娘拿叫花鸡的日子。 贵妃娘娘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唯独对叫花鸡情有独钟,特别是秋狝回来后,每个月总要吃上一次才舒心。 “嬷嬷回来了,娘娘等着您呢。”挑帘的宫婢对窦嬷嬷露出讨好的笑。 窦嬷嬷矜持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脚下铺着厚厚的软毯,是一尘不染的白色,仿佛大片积雪在殿中蔓延。 窦嬷嬷拜倒行礼。 萧贵妃赤足踩在雪毯上,淡漠的神色多了一丝兴味:“回来了,把东西拿过来吧。” 窦嬷嬷打开了食盒,依次把食物取出。 萧贵妃一眼落在那盘红枣糕上。 窦嬷嬷忙解释道:“正好赶上枣糕出炉,骆姑娘让装了一盘带给娘娘尝尝。” 萧贵妃没说什么。 近身伺候的宫婢便明白这就是打算尝尝的意思了。 一名宫婢立刻上前来试菜。 好一会儿后,宫婢对萧贵妃屈膝行礼:“娘娘,可以吃了。” 萧贵妃接过宫人奉上的枣糕,小小尝了一口。 对这种再寻常不过的糕点,萧贵妃兴趣不大,窦嬷嬷带来的红枣糕虽然比平常吃到的枣糕好吃不少,可枣糕毕竟是枣糕,变不成叫花鸡。 萧贵妃略微尝了尝,便吩咐宫人把叫花鸡打开。 包裹在泥壳中的叫花鸡还是热的,萧贵妃吃了两口肉,就放下了筷子。 一只本就不大的鸡翅膀并没有吃完。 “拿下去吧。”漱过口的萧贵妃半躺在美人榻上,神色懒散,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枣糕是好吃的,可宫中珍馐太多,早已吃腻了。 叫花鸡不仅好吃,对她来说还有着特别意义,可再特别的吃食,尝上一口回味了那些过往,也就够了。 宫门深深,长夜漫漫,没有为娘家谋前程的打算,也没有不开眼的小贱人来与她争宠,在宫中的日子未免太寂寞,太无趣了。 帝王的宠爱,并不会让她那颗无依无靠的心踏实下来。 少时的悲惨经历,让她明白必须有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才不会任人宰割。 以前,她握住的是美丽的容颜,曼妙的舞姿,独特的性情。 她用这些换来了帝宠,换来了贵妃之位。 可这些终归会随着岁月消磨而逝去,换来的东西能不能守住,她没有信心。 不,她很灰心,她觉得早晚要失去的。 想着这些,眼前的锦绣膏粱又有什么意思呢? 萧贵妃垂眸,盯着依然白皙柔软的纤纤玉手,心头是挥不去的伤感。 她想要一个孩子。 哪怕是一个女儿也好,让她在这偌大的深宫不再是无根浮萍,让那颗从不曾踏实的心落到实处。 有了孩子,那些注定会随着时间流淌而失去的东西就不怕失去了。 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收获总比失去多。 只可惜太难了,根本看不到希望。 萧贵妃一只手落在平坦的腹部,轻轻叹了口气。 进入腊月,一日比一日冷。 这日终于飘起了雪,雪沫子洋洋洒洒从天而落,落在屋檐、落在树梢、落在行人的发间衣角。 卫晗的玄色斗篷上落满了细碎雪花,脚步匆匆步入皇城。 “皇上,开阳王回来了。”周山凑在永安帝近前低语。 永安帝微阖的眼皮抬起,面不改色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玄衣墨发的青年大步而入。 “见过皇兄。” “起来吧。赐座。” 周山立刻搬了个小杌子放到卫晗身后。 卫晗坐下来。 殿中除了永安帝与卫晗,只留了周山一人。 “有没有查出什么?”永安帝问。 “已经查到向流清县令揭发镇南王府余孽的行商下落。南边传信说过几日便能抵京。” 永安帝微微颔首:“那就好。” 告密的行商没有随流清县令一同进京,偏偏又出了有人给骆弛下毒的事,这让他不得不深思。 他无法全然信任三法司的人,当然也无法全然信任开阳王,所以动用多方调查,互相制衡。 又仔细问了一些事,永安帝摆摆手:“十一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臣弟告退。” 离开皇宫,雪越发大,飞絮般的雪沫变成了鹅毛。 卫晗任由纷飞的雪落在重新披上的墨色斗篷上,没有回王府,而是直奔关押镇南王府护卫之处。 正文卷 第329章 雪中 “见过王爷。” 一路上遇到的人纷纷见礼。 卫晗大步踩在积了薄雪的青石路上,很快就走进了守卫森严的牢狱。 牢狱里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令人呼吸随之压抑。 卫晗脚步微缓,又想到了骆笙。 她前往大牢去看骆大都督,也要走过这样的路。 这般想着,卫晗不由加快了脚步。 “王爷。”狱卒见卫晗过来,忙打了招呼。 许是一路风雪,令他的脸如同寒玉,声音似冰泉:“开门,我见一见犯人。” “王爷,这——” 狱卒的犹豫在见到卫晗亮出的令牌后化为诚惶诚恐,忙打开了牢门。 关押镇南王府护卫这样要犯的牢房与寻常牢房不同,是一间几乎密闭的石室,里面一排排五花八门的刑具,一旦关上沉重的石门,外头就听不见一丝动静。 卫晗面无表情走了进去,心道皇上所赐令牌到底好用,想见犯人顺理成章多了。 牢房里,是一个手脚都被铁链锁住的男子。 他长发凌乱披散着遮挡了面容,身上衣衫血迹斑斑,透出翻卷的血肉。 看身材,倒像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听到动静,男子垂着的头并没有抬起,有气无力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当年是骆大都督放过的我与小王爷,你们到底还想问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痛快么?” 牢室里一阵沉默。 沉默到男子微微抬头,去看来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最多只有二十岁的样子,一双眸子好似把寒夜盛在了里面,清透黑亮。 而卫晗也勉强看清了犯人的模样。 说勉强,是因为犯人脸上有血迹伤痕,遮掩了些许面貌。 这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 “给了你痛快,你想过家人么?”卫晗开了口。 男子听出不对来,眼神微微一缩,喝问道:“你是谁?” 他以为对方不会给出答案,谁知那看起来冷漠的青年却道:“我是开阳王。” “开阳王?”男子喃喃,神色茫然且震惊。 他隐姓埋名,藏在偏远的镇子里,开阳王的大名却听说过。 大周人,对抗击异族的常胜将军总是津津乐道。 开阳王为何会来见他?提到他的家人,又是什么意思? 卫晗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 他出门几日,诸多不惯,好不容易回来当然不想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抓紧一些,还能去一趟有间酒肆,吃一锅羊肉汤。 “你的妻儿都被人控制了,对么?” 男子眼眶猛地一缩,本来的有气无力变成了声色俱厉:“你什么意思?” 卫晗看着他,平静道:“我把他们救出来了。” 他说得那般云淡风轻,以至于男子以为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卫晗神色更淡:“也就是说,他们现在都在我手里。” “你想怎么样?”激动之下,男子一番挣扎,锁链发出叮当响声。 好在这番动静都被厚重的石门挡在了这一方狭窄血腥的小天地里。 卫晗唇角微弯,低声道:“我想怎么样,取决于你会怎么样。” 男子一下子愣住了,死死盯着卫晗,揣测着他的来意。 卫晗皱眉。 他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这人却还没听懂。 耽误他吃饭。 微微不满后,卫晗叹口气:“你成了那些人手中的刀,该不会真的以为他们会保住你的家人吧?” “我——”男子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天真去相信,只是抱着一丝侥幸,情愿去相信。 人总要给自己留一点念想,不然想到妻儿受他连累,死也不得安宁。 “他们不会。”卫晗语气冷硬,打破了男子不切实际的奢望,“他们会斩草除根,不给自己留麻烦隐患。” “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被铁链锁住的男子犹如困兽,哪怕随着挣扎铁链勒进皮肉也不在乎。 卫晗仿佛看不到对方的痛苦,淡淡道:“我会。” 短短两个字,却让男子的挣扎戛然而止。 “你……你……”男子仿佛溺水者,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那是绝望后乍然听到希望的不敢置信。 “我有能力保住他们,我也从不违背承诺。” 男子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青年。 他的表情是冷的,语气是冷的,连眼神也是冷的。 但不知为何,看着那双黑冷的眼睛,却不由自主想相信。 或许是听过的关于开阳王的事迹留下的印象,也或许是实实在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那双眼睛太清澈。 盯着卫晗许久的男子露出一丝苦笑。 真正的原因,他心中清楚。 是他别无选择,开阳王与那些人,当然会选前者。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男子轻声问:“我该做什么?” 开阳王突然见他说了这些话,不可能只是出于好心。 “你只需要实话实说就够了。”卫晗淡淡道。 “实话实说?”男子面色变了变,有了猜测。 开阳王与那些人应该是对立的,那些人要毁了骆大都督,他就要保住骆大都督。 朝堂争斗,却把渴盼平淡度过余生的他卷了进来。 “好,我会实话实说。”男子很快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问道,“可我如何相信妻儿在你手中?” 倘若家人在开阳王手里的话是对方哄他,那他照做无疑成了家人的催命符。 卫晗从怀中摸出一物,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竹哨,儿子从不离身。 “孩子说这是去年生辰爹爹给他做的,让我把它带给你。” 男子盯着小小竹哨,虎目淌下泪水。 他温柔贤惠的妻子,乖巧可爱的儿子,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无论他当哪一方的刀,他是活不成的。 走出大牢,天还未黑,放眼望去一片朦胧白色。 天地间的污浊仿佛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雪覆盖了,变得干净无瑕。 卫晗无暇欣赏雪景,踩着积雪匆匆踏上青杏街。 雪依然在下,由天到地纷纷扬扬。 青杏街上几乎不见了行人。 黑色的斗篷拂过雪地,很快就走近了染了湿气的青色酒幌。 “姑娘,开阳王来了!”红豆一眼瞥见快走到门口的男人,兴奋对骆笙喊道。 正文卷 第330章 大丫鬟的直觉 看着眼神晶亮、脸颊红扑扑的小丫鬟,骆笙心情有些微妙。 这丫头兴奋什么? 蔻儿替骆笙问了出来:“开阳王不是常客了吗,你兴奋什么呀。” 红豆眨眨眼:“我也不知道。” 正说着,卫晗来到了门口。 石焱忙过去把解下的斗篷接过来。 墨色的斗篷落了不少雪,石焱把雪花抖落,笑呵呵道:“主子,您可算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么?”卫晗问道。 石焱想想挨了耳光的小郡主,再想想赔了银子又丢人的陶少卿府上,咧嘴道:“没大事。” 这点事,骆姑娘一根手指头就摁下去了。 卫晗越过石焱走向柜台。 石焱望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露出满意的笑容。 主子越来越争气了,都不跟他废话就直奔骆姑娘去了。 雪中送炭才是最容易打动女子芳心的举动,没见他给那些卖身葬父的美貌小娘子一些银两,她们就哭着喊着跟着他嘛。 可惜自请来家里当婢女的小娘子越来越多,后来老娘拿着鸡毛掸子追的他满院子跑,就不怎么敢积德行善了。 “王爷回来了。” 卫晗点头:“嗯,回来了。” 骆笙指着一旁的凳子笑道:“王爷要坐么?” 才从后边走进来的女掌柜放缓了脚步。 那是她的凳子,去了个净房就飞了? 卫晗立着没有动,仿佛被风雪凝固的唇角有了温暖的弧度:“下雪了,我们去看看院中的柿子树吧。” 石焱手里捧的墨色斗篷险些掉在地上。 看柿子树? 看光秃秃的树杈子吗? 出乎小侍卫意料的是柜台边的少女利落起身,道了一声好,大步往通往后院的门口走去。 卫晗抬脚跟上。 直到二人身影消失在棉帘后,石焱才反应过来:主子和骆姑娘都没穿大衣裳! 他低头看看厚实的斗篷,犹豫了一下没有追上去。 万一主子与骆姑娘在树下互诉衷情,他跑过去太不识趣了。 院中,高大的柿子树静静承受着风雪,成了玉树琼枝。 寒气扑面而来。 卫晗从再见面的欢喜中醒过神,提醒道:“骆姑娘没有穿大衣裳。” 骆笙指指半敞的房门:“进屋说吧。” 她可没想在柿子树下受冻,还是进屋坐在有着软软靠枕的椅子上,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盏说话舒服。 二人脚步未停,墙角那棵孤零零的柿子树无人多看一眼。 屋内温暖如春,摆在窗边的翻瓣莲开得如火如荼。 放置在一角的小炉子上放着铜壶。 骆笙伸手去提,一只大手先一步把铜壶提起。 “我来吧。”男人温润的声音响起。 骆笙停下了动作,看他把铜壶提到桌边,熟练倒上两杯茶水。 茶是上好的茶,袅袅茶香在室中氤氲开来。 隔着热气,能看到男人有些干裂的唇,和黑亮的眼。 “王爷出门辛苦了。”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吃不好。” 骆笙默了默。 她真不知道开阳王怎么能把这种听起来像是撒娇的话说得这么认真…… 计较是没法计较的,毕竟人家这番奔波是为了帮她。 骆笙呵呵笑笑,道:“王爷先喝些茶水,收拾好的羊肉炖了一个多时辰了,喷香软烂,等会儿撒些香葱就能端上桌。还有另熬的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下雪的时候喝一碗最舒坦。” “我知道。”卫晗弯唇,生出心有灵犀的喜悦。 回京的路上他就惦记着羊肉汤了,还是骆姑娘懂得他的心意。 这般一想,唇边笑意就更深了。 不过现在不是喝汤吃肉的时候,骆姑娘正着急。 卫晗把茶水一饮而尽,开口道:“刚刚见到了那名护卫。” 骆笙握紧手中茶杯,杯盏的热传递到冰凉的指尖,让指尖有了温度。 “他答应了?” 卫晗点头:“嗯,他答应了,再过几日应该就能传来好消息。” “多谢王爷了。” “不过举手之劳。”卫晗说罢又灌了一杯茶,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过去。 看着熟悉的形状,熟悉的包装,骆笙微微抽动嘴角:“这是——” “送给骆姑娘的礼物。” 骆笙伸手接过,在对方饱含期待的目光下默默打开了布巾。 不出所料,里面是一本菜谱。 骆笙沉默了一下,对那一脸求表扬的男人笑笑:“多谢王爷的礼物。” “骆姑娘喜欢就好。” 骆笙把新收到的礼物放到一旁,再问了一些细节,笑道:“王爷饿了吧,要不去大堂吃羊肉锅子吧。” 卫晗起身,动作利落而不自知。 骆笙看出来了,不过早已习惯。 二人向屋外走去。 大堂里,石焱一脸平静实则满心好奇溜达到了通往后院的门口处。 不是他八卦,反正没有客人来,闲着也是闲着,他看看主子和骆姑娘冷不冷,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伸出两根手指捏起细布棉帘一角,小侍卫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悄悄往外一看,眼一下子直了。 人呢? 说好的看柿子树呢? 卫晗与骆笙从屋中走了出来。 石焱:“……” “石三火,看什么呢?”一只手落在石焱肩头。 石焱猛然回头,见是红豆松了口气,一本正经道:“我看柿子树呢。” “柿子树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嗑瓜子呢。”红豆从兜里掏出一把炒得喷香的瓜子问,“吃吗?” “吃。”石焱一把接过瓜子。 他得吃瓜子缓一缓复杂的心情。 骆笙先一步进来,吩咐红豆:“给王爷上一个羊肉锅子,一份羊肉汤。” 主动为骆笙挑帘的卫晗落后一步,顺口吩咐道:“再加两个馍馍。” 见几人都看过来,卫晗淡定解释:“馍馍配羊肉汤正好。” “王爷要不要吃腊八蒜啊?”红豆脱口而出。 卫晗言简意赅:“嗯。” 趁着卫晗走向窗边的时候,蔻儿拉了红豆一下,小声道:“红豆,你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劲呀?” 这么热情是想干嘛呀。 红豆眨眨眼:“我也不知道。” 她就是觉得要是给开阳王多吃点,姑娘会心情好。 别问原因,问了也说不清为啥,大概就是第一大丫鬟的直觉吧。 正文卷 第331章 涨价 带皮的羊肉加了上好的黄酒闷烧至筋酥肉烂,转到红泥炉上小火维持着汤汁翻滚的热度。 一旁是用深褐色酒坛盛着的烧酒,一个酒坛刚好装一斤酒,看起来竟有几分小巧可爱。 摆在酒坛旁的是一碟腊八蒜,翠绿如翡,酸辣开胃。 吃一口羊肉,喝一口烧酒;吃一口羊肉,尝一瓣腊八蒜。 窗外飘着雪,坐在热气腾腾的锅子前这般悠闲吃着,连日的奔波之苦悄然散去,全化为了心满意足。 卫晗心想,有羊肉有烧酒有腊八蒜,他每日来吃也吃不够。 所以说,酒肆就该长长久久开下去。 不过——骆姑娘不饿么? 他捏着酒盅往柜台那边看了看,再收回视线看着摆在眼前的锅子,忽然生出一丝遗憾。 要是骆姑娘一起吃就好了。 那样除了羊肉锅,还能加一份鱼丸锅。 门口传来动静。 卫晗漫不经心望过去。 站在门口的是两个少年,一个十六七岁,气质清雅如新竹,另一个年纪更小些,哪怕一脸叛逆也透着蓬勃朝气。 随着两个少年的到来,大堂中的灯火仿佛都亮堂了些。 这两个少年卫晗都认识,年长些的是林祭酒的次孙林疏,年少些的是长春侯府的大公子许栖。 细究起来,二人是表兄弟的关系。 许栖似乎是被林疏强拉着来的,一脸不情愿。 骆笙见是二人起身迎过去,笑盈盈问:“二位来吃酒么?” “嗯。”面对笑得温柔又热情的骆姑娘,林疏头皮发麻。 那种像是祖母对他嘘寒问暖的奇怪感觉又来了! 他深深看骆笙一眼,微不可察摇头。 明明是青春年少的美貌少女,他怎么总是生出这么古怪的念头? 一定是他出了什么问题。 陷入自我怀疑的少年立在酒肆门口,一时失神。 许栖目露警惕看着骆笙,同样立在门口不动。 对他来说,骆姑娘可不是什么美貌少女,更与慈祥的祖母扯不上关系。 当然,他祖母也不慈祥。 骆姑娘在他眼里就是女魔头。 而卫晗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少女唇边的微笑上。 骆姑娘还亲自去迎…… “外面雪大,快进来吧。今日给你们半价,再送两壶米酒。”骆笙侧开身子,示意两个少年进去。 酒肆冬日推出的烧酒太烈,不适合他们喝,烫口的米酒刚刚好。 卫晗捏紧了酒盅。 半价? 还送米酒? 卫晗仰头把酒一饮而尽,空了的酒盅放在桌上,发出轻微声响。 这点声响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不,石焱还是注意到了。 小侍卫大步走过去,对两位少年笑笑:“二位跟我来。” 面对笑容爽朗的店小二,林疏与许栖松口气举步跟上,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坐在窗边满脸冷肃的青年。 林疏拱手:“见过王爷。” 他轻轻扯了许栖一下。 许栖跟着见礼。 卫晗微微点了一下头,面对能打半价还有赠酒的两个美少年,并没有说话的心情。 两个少年没察觉王爷的冷淡。 在他们看来,这才是开阳王正常的样子。 “要一个羊肉锅。”林疏看一眼表弟,再掂量一下荷包,面上云淡风轻实则肉疼补充一句,“十个馍馍。” 大都督府出事后他一个人来吃过一次,羊肉锅子配馍馍特别香。 想一想不方便来吃酒的祖父与堂哥,林疏心情有些复杂。 他一介白丁,有时候反而更自在些。 或许在世人眼中,仕途无望的他就是破罐子破摔吧。 可如果不考虑笑得慈祥的骆姑娘,他其实很喜欢这里的自在,就是这份自在贵了些,哪怕半价他也有点承受不住。 “来一壶烧酒。”许栖没想那么多,被表哥强拉来女魔头的地盘本就窝了一肚子火,闻着大堂中的羊肉香,只觉喝一口烈酒才够痛快。 “好嘞。”石焱利落抹了一把桌子,转身去端菜。 “上米酒。”骆笙淡淡提醒一句。 许栖眼中藏了恼火,不快道:“这里不是酒肆嘛,为何不允许客人随意点菜?” 骆笙面无表情道:“米酒赠送,烧酒一百两银子一坛。只要不差钱,当然可以随意点菜。” 卫晗盯着摆在桌上的两个空酒坛发愣:涨价有点厉害,这顿饭之前只要三十两银子一坛的。 林疏则微微变了脸色。 一百两一坛? 表弟要是敢点,这个表弟他不要了,就留下抵酒钱吧。 许栖先是一愣,而后指着摆在卫晗面前的酒坛脱口而出:“这么一小坛烧酒要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骆笙微笑:“酒肆明码标价,不需要去抢,不信你问问王爷。” 许栖看向卫晗。 卫晗面不改色道:“嗯,是这个价儿。” 反正三十两还是一百两区别也不大,骆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许栖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咬牙道:“上一坛烧酒!” 一百两就一百两,当他出不起这个钱吗? “表弟,米酒挺好喝的。”林疏觉得那个淡泊洒脱的自己即将远去,只剩一个想打表弟的表哥。 许栖不以为然道:“我请表哥好了,我有钱。” 最近家里给钱给得大方,他手头很宽裕。 林疏沉了脸,对石焱道:“就上两壶米酒,不必理会他。” 许栖霍然起身:“不喝烧酒吃羊肉锅子有什么意思,不吃了!” “你给我坐下!”林疏终于发了火。 这时热气腾腾的锅子端上了桌。 明显比邻桌大上一号的铜锅,里面是堆得冒尖的肉块,葱段与辣椒随着滚开的汤汁翻腾,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许栖一下子坐了回去。 坐下就坐下,就当给表哥一个面子。 林疏见许栖老实了微微叹口气,举箸夹了一块羊肉放入他碗中:“先吃吧。” 许栖沉着脸夹起羊肉,吃了一块。 又吃了一块。 再吃了一块…… 最后掰开馍馍放进肉汤中蘸蘸,开始吃馍馍。 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林疏放下筷子,低声道:“表弟,我希望今日是你最后一次去赌场,以后不可再去了。” 去赌场? 一直留意着两个大侄子的骆笙眯了眯眼。 正文卷 第332章 顽劣 许栖,她十五岁的外甥,已经开始光顾赌场了? 这个发现令骆笙沉了脸,竖着耳朵继续听表兄弟二人小声交谈。 许栖显然听不进去劝,皱眉道:“表哥管这么多干什么?” 因为外祖家的关系,许、林两家明面上几乎没多少来往,即便林疏有心照顾表弟,大半时间在书院的他与许栖相处时间也不多。 听了许栖这话,林疏脸色一沉:“我是你表哥!” 许栖翻个白眼,小声嘀咕道:“比父母管得还多。” 林疏暗暗吸口气。 不能着急—— 没法不急,他所有的淡定都输给了表弟的混账! “祖父已经拜托了山长,等过了年你就去书院入读,到时候咱们一起读书……”林疏压低声音说着安排。 许栖一听就烦了:“我不去。” “表弟,你不要任性。你才十五岁,多读些书不好么?” “多读书有什么用?”许栖反问。 林疏一滞。 这样的话他听过太多。 他有才子的名声,颇得山长看重,有些人很爱说这样的话:林疏天资聪颖又如何,连个秀才都不是。 他以为这样的话听多了不会再有感觉,可听表弟这么说,还是有一丝无奈。 他的存在,似乎让表弟更沮丧。 脚步声传来。 表兄弟二人下意识抬头看,就见骆笙来到桌边,面无表情坐下了。 许栖:? 看着冷冰冰的女魔头,他不由拼命回想刚刚有没有说会惹恼她的话。 迅速想了一下,少年镇定下来。 还好,没有说女魔头坏话。 表哥管教他,不关骆姑娘的事。 林疏则在诧异之后开了口:“骆姑娘,你——” 他正苦口婆心劝诫表弟,骆姑娘为何坐下了? 坐下就坐下吧,还面无表情…… 同样面无表情的卫晗默默喝了一口酒。 “许大公子觉得读书无用?”骆笙凉凉开口。 许栖顶着压力道:“对别人或许有用,对我来说肯定无用。” 他的母亲成为罪臣之女后,有些路就注定堵上了,努力有什么用呢? 像他表哥这样成为才名远播的才子,然后再被那些人怀着不怀好意同情唏嘘? 他觉得现在的日子很不错,自从女魔头闹了那次之后少了找他寻衅的人,又有充足的钱花,想太多纯粹自寻苦恼。 骆笙呵呵笑笑:“还真是理直气壮。你但凡多读点书,就不会说出这种蠢话。” “与你何干?”许栖色厉内荏反问一句,双手下意识扒住桌沿,随时准备跳起来跑。 反正已经吃得半饱,他可不想再落入女魔头手里。 骆笙压根没接这话。 对这种不懂事的孩子,讲道理把嘴讲干了也是没用的,就得打。 当然,这顿打需要延后一下。 “你现在还有钱去赌场了?” 林疏听了这话,就明白骆笙与他是一方的了,当即也不因为骆姑娘坐在他身边难受了,抽空喝了一口米酒。 烫过的米酒已经放成了温热,入喉是刚刚好的甜与辣。 表弟这么不省心,他需要调整一下心情,换骆姑娘来吧。 许栖移开视线,撇嘴道:“钱也不是你给的。” “谁给的?”骆笙冷着脸顺势问。 许栖卡了壳。 当然是家里给的,可女魔头对继母很有意见,要是听他这么说,再扛着他去家门口闹事怎么办? 其实那次之后他对继母不像以往那般信任,只是有银子拿,他为何不拿? 见许栖不语,骆笙挑眉:“明白了,是你那个后娘给的。”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许栖硬着头皮道。 后娘给的又如何? 那是侯府的钱,本就有他一份,一个外人管这么多做什么?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在我开的酒肆说这些蠢话,我听了不痛快。” 骆笙的理直气壮把许栖气得站了起来:“要不是表哥硬拉着,你以为我想来?” 眼见少年甩手要走,骆笙冷冷道:“不结账就走,你要吃霸王餐?” “霸王餐?”红豆一听,抄起酒坛就冲了过来。 许栖一下子定住了身子。 林疏忙道:“骆姑娘,我来结账就好。” 骆笙睨他一眼,反问:“林二公子替你表弟省下钱,好让他送去赌场?” “什么送去赌场,我每次去都赢钱!”许栖忍不住反驳。 真要输了钱,他就不去了。 “放心,我不会吃霸王餐,结账吧。” 红豆流利报出数目,举着酒坛子的手放下来。 许栖忍着心疼把银票拍在桌子上,大步往酒肆门口走去。 林疏冲骆笙歉然点头,忙追了上去。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处。 骆笙面上冷意敛去,走到了窗旁。 外面依然下着雪,甚至更大了些,纷纷扬扬把窗外妆点成冰雕玉彻的世界。 透过窗子,能看到两个少年越走越急,渐行渐远。 坐在窗边的卫晗轻轻咳嗽了一声。 骆笙回神,对卫晗笑笑:“王爷吃好了?” 卫晗薄唇微抿,许久才嗯了一声。 骆笙莫名听出几分委屈来,不过这不影响她送客。 “那我送王爷出去吧。” 卫晗心情忽然好起来,却拒绝了骆笙的提议:“不必送,外头冷。” 骆笙从善如流点头:“那王爷慢走。” “主子,您的斗篷。”石焱十分有眼色把斗篷递了过去。 卫晗伸手接过,大步走出酒肆。 风雪扑面而来,把墨色斗篷灌得瞬间鼓起,随着他大步往前走又飘飘落下,轻柔拂过雪地。 雪白的天地,黑色的身影,冲淡了夜色的朦胧灯光,这一切落在立在窗边的骆笙眼里,竟生出永恒的错觉。 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涩,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行走在风雪中的男子忽然停下,回过头来。 二人隔着风雪,无声对视。 数息后,卫晗脚步轻松走进了渐浓的夜色里。 骆笙很快派人出去打听,没过多久就知道了许栖常去的赌坊,常厮混在一起的人。 她没有立刻做什么,而是选择了等待。 等到骆大都督翻身,才是收拾小外甥和某些人的好时机。 又是几日过去,赵尚书匆匆进宫面圣,带去了案子的新进展 正文卷 第333章 花明 今天挣扎着爬起来出去开个会,预计回来要缓一缓,更新晚上看。 正文卷 第334章 回家 , 刑部大牢里,随着那场雪越发阴暗湿冷,积下的雪水钻过缝隙一滴滴淌下,在通往牢房的路上积成泥泞不堪的小水洼。 牢牢锁住的牢门一下子打开了,发出刺耳的声响。 骆大都督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听到声响连头都没有抬。 “大都督。”来人喊了一声。 听到这声喊,骆大都督眼神有了变化。 笙儿要他等,而从这声隐含热情的喊声里,他大概等到了。 来人走近了,又喊了一声“大都督”。 骆大都督抬抬眼皮,神色淡漠:“公公客气了,罪臣当不起这声称呼。 周山派来的内侍笑笑,忙道:“大都督别这么说,奴婢是奉旨传您进宫的。” “进宫?”骆大都督目露茫然。 “是啊,皇上召见您。” 骆大都督又是一愣,喃喃道:“皇上要见我?” 他渐渐红了眼睛,双手掩面不停颤抖着:“我就知道皇上还是想着我的……” 内侍十分体贴给骆大都督留出激动的时间,等他情绪平静下来,才道:“大都督随奴婢走吧。” 永安帝在御书房等待的时候已经把卫晗打发走,直到喝了第二盏茶,终于等到了内侍通传。 “带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被带了进来,因为微躬着身,原本高大的身材矮了几分。 永安帝一时竟没认出这就是往日他器重的近臣。 骆大都督一进来,就扑通跪下了:“罪臣骆驰叩见皇上。” 然后就开始哭。 由一开始的小声哽咽,变成痛哭流涕。 永安帝端坐于龙案后默默听着,一直没等到骆大都督哭够的意思,冷着脸道:“够了,再哭滚出去!” 哭声一停,骆大都督睁着哭红的眼睛,委屈望着永安帝。 永安帝摆摆手:“都退下。” 内侍鱼贯退出御书房,房门紧紧关拢。 许久后门开了,骆大都督大步走了出来,微躬的身体变得笔挺,眼底藏着亮光。 骆大都督离开的同时,一队官兵围拢了兰德会馆,把流清县令带了出来。 流清县令一脸惊恐,声色俱厉质问:“你们是什么人?我乃堂堂朝廷命官,凭什么无故抓我?” 领队官差把手中令牌一晃,冷冷道:“县令大人莫要再闹,不然会更难堪。” 流清县令在见到令牌的时候腿脚一软,口中喃喃道:“我是冤枉的……不能抓我……” 会馆外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正对着会馆大门指指点点,一见如丧考妣的流清县令出来,议论声更大了。 “这是什么人啊,怎么突然被抓了?” “不知道啊,住在这里的都是外地赴京的官员,估计是哪个大人犯事了吧。” 而看热闹的人群中有那么三五人,在看清被带出来的人时立刻悄悄离开。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支冰冷的箭对准了神情惶恐的流清县令。 近了,更近了。 拉弓的手一松,羽箭犹如流星直奔流清县令而去。 惨叫声响起。 倒下的是一名官差。 濒临崩溃的流清县令当即身子往下滑去。 人群一片混乱。 躲在暗处的人一见没有得手,立刻弃弓而逃。 一道身影快速追去。 二人一逃一追,很快远离了混乱的人群。 “站住,你以为你还能跑了?”随着奔跑,寒风如刀割在脸上,却不影响石焱开口骂,“等爷爷抓到你这个孙子,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没事逗逗大白多舒坦啊,却要喝冷风,都是这孙子害的。 那人脚下速度更快,钻入了一条长巷。 巷子狭窄深长,墙根残留着脏污的积雪,仿佛跑不到尽头。 石焱追在后面,看着二人间的距离拉远了,骂了一句:“兔崽子跑得还挺快!” 那人继续跑,任由石焱骂什么都没有回头。 石焱暗暗咬牙。 这兔崽子一看就是做惯这种事的,一击不中就跑,不会轻易受到外界干扰。 前方一片光亮,眼见就要跑到巷子出口。 一道身影立在那里。 那人眼尖,看清前方所站之人的面容,脚下一顿。 就这么一停的工夫,石焱追了上来。 那人脚下快,论身手却不及石焱,何况还有赶过来的石燚,没过多久便被兄弟二人制伏。 “跑啊,你可继续跑啊!”石焱追人追出一肚子火气,打了那人一拳。 那人痛苦弯腰,看看石焱,再看看石燚,眼中闪过恍然与沮丧。 他见到前方巷子出口的人与追他的人一模一样,还以为见鬼了,原来是一对孪生兄弟! 恍悟之后,那人便要咬破毒牙。 石燚快若闪电出手卸掉那人下巴,把毒牙取出。 石焱则伸手在那人身上乱摸一通,最后摸出一个小小的桃木斧。 “呵,还真是你们这些人。” 那人面色顿变,张口欲说什么,后颈就挨了一掌。 石焱把昏过去的那人丢到石燚身上,背手道:“走吧,主子还等着呢。” 石燚扛着那人默默跟上。 流清县令险些被暗杀的消息很快就禀报到了永安帝那里。 永安帝大为恼火,拍着桌子问卫晗:“抓到人了吗?” 正准备一听到“尚未抓到”这样的话就掀桌子,就听卫晗平静道:“抓到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永安帝再问:“是什么人对流清县令动手?” 才查出流清县令有问题,就立刻有人对流清县令下手,那些人可真是有能耐。 “目前正在审问。” “审问出结果,立刻来报。” 待卫晗离去,永安帝沉思片刻吩咐周山:“送些补品到大都督府。” 停了停,他补充道:“你亲自去。” “奴婢遵旨。” 骆大都督出了宫门,直奔骆府。 大都督府的下人正提着棍子驱赶往骆府大门上丢烂菜叶子的人。 那人跑出去老远,对着大都督府的方向啐了一口:“呸,还以为是以前呢,我等着看官府来抄家!” 他转头看到骆大都督就是一愣,随后像是见了鬼般指着骆大都督:“你,你……” 骆大都督大步从这人身侧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 大都督府的下人手中木棍掉落在地,结巴着道:“大,大都督——” 正文卷 第335章 不嫁人? 面对呆若木鸡的下人,骆大都督矜持点点头,举步向骆府大门口走去。 明明形容狼狈、衣衫褴褛,落在下人眼里却格外威武。 下人把拦路的木棍踢飞往大门口冲去,边冲边喊:“大都督回来啦,大都督回来啦——” 骆大都督只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险些把他刮倒,听着下人杀猪般的喊声竟有几分亲切。 他咧了咧嘴角,干裂的嘴唇有些疼。 而这影响不了他喜悦的心情。 终于回家了,在牢狱的这段日子,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人。 骆大都督理了理衣角,尽管理不平整,还是觉得心安了些,刚跨进门口就见一群姨娘冲了过来。 骆大都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其中一位姨娘抱住了。 “老爷,您可回来了!” 另一名姨娘挤走这名姨娘,抱着骆大都督接着哭:“嘤嘤嘤,老爷,妾还以为您回不来了呢……” “老爷——” 骆大都督被姨娘们吵得头晕脑胀,喝道:“都闭嘴!” 哭声一停,众姨娘眼泪汪汪望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板着脸训斥:“哭什么,我又没死!” “呸呸呸,快过年了老爷莫要胡说。”六姨娘呸完,又担心起来,“老爷,您怎么突然回来了?嘶,难不成——” 老爷从大牢逃出来的? 骆大都督直接给了六姨娘一记冷眼。 这娘们空有一张脸不长脑子,也就是他宽容才没打过。 挤出姨娘们的包围,骆大都督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少年,以及正往这个方向赶来的骆樱姐妹。 “父亲。”骆辰喊了一声,眼中藏着激动,面上还算平静。 骆大都督大步走过去,拍拍骆辰肩膀:“吓坏了吧?” 骆辰弯唇:“没有,您回来就好。” 骆大都督再拍拍骆辰肩膀,视线越过他看向前方。 骆樱姐妹三人快步跑来,红着眼睛喊了声“父亲”。 骆大都督欣慰点头:“好,好,都好就好。” 他眼神游走,看到不疾不徐走来的少女,嘴角扬了起来。 骆笙走到近前,微微屈膝:“您终于回来了。” 骆大都督深深看着她,点头:“是啊,终于回来了。” 父女二人对视,皆笑了。 “外头冷,进去再说。” 一群人浩浩荡荡拥着骆大都督往屋里走。 骆大都督对着姨娘们挥挥手:“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对了,等会儿我要沐浴更衣,给我准备一下。” 姨娘们也没有什么不舍,呼啦啦退下安排各项庶务去了。 在她们看来,反正老爷没有偏宠哪个,没啥好争的,争了说不定还要跪算盘。 最重要的是老爷平安回来了,大都督府这棵参天巨树没有倒下就够了,赖在这棵大树旁边有什么用,是瓜子不香,还是马吊没趣? 寒冬腊月的天,待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嗑瓜子打马吊才是正经事。至于老爷扯上的官司,她们当姨娘的操心也没用,还有三姑娘和小公子呢。 面对姨娘们的识趣,骆大都督相当满意,与几个儿女快步进了屋。 骆樱亲自给骆大都督端茶奉水,骆晴则命丫鬟取了打湿的软巾请骆大都督净手。 骆玥难掩喜悦,围着骆大都督说个不停:“父亲,您饿了吗?要不先去沐浴更衣,吃些东西再说吧……” 看着比以往还要活泼许多的小女儿,骆大都督眼神温和:“等会儿再吃,先说说这些日子府中怎么样。” 从他回家遇到的事来看,孩子们这些日子都不好过。 当然,有笙儿在他还算放心,但也想听一听他出事的这段时间孩子们有没有遇到糟心事。 听骆大都督这么问,热络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几人不由看向骆笙。 骆笙笑笑:“大事没有,小事倒是有一桩要讲给您听。” 骆大都督正了脸色:“笙儿说说。” 骆笙看骆樱一眼,道:“前些日子,陶家来退亲了。” “什么?”骆大都督脸色骤变,眼中蕴满怒火,“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想办法给我传信?” 骆笙笑了:“女儿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陶家这样的人家滚远了是好事。大姐要是真的嫁过去,荣华富贵他们想沾,遇到祸事第一个躲得远远的,那咱家才是吃了大亏。” 骆大都督看骆樱一眼,见她还算平静微微放下心来,道:“陶家此举虽不仁义,但你们也不要钻牛角尖,要知道锦上添花、落井下石乃人之常情。” 跟孩子们这么说,不是他要忍下这口气,而是不想孩子们性子太刚硬。 想强硬,要有强硬的本事。 “女儿知道了。”骆樱垂眸应下。 骆晴亦点了点头。 骆玥不服气撇撇嘴,却没说什么。 父亲才刚回来,还是不给父亲添堵了。 骆笙则不紧不慢道:“落井下石没什么,女儿主要恼火陶家大郎要大姐给他当妾——” “当妾?”骆大都督霍然起身,一脚踢飞了小杌子,咬牙切齿道,“见我落难就把我的女儿由妻变妾?很好,陶家真是好样的!” 骆大都督牙齿咬得咯咯响,委实气得不轻。 听说退亲他是恼火,可这种事见多了也不觉得怎样,最多是收拾一顿陶少卿,把他赶下大理寺少卿的位子。 这个位子是当年姓陶的巴着他换来的,那他就让姓陶的把吃下去的吐出来。 至于拉下马之后有没有其他人落井下石踩一脚,他只要看戏就是了。 可他听到了什么? 他还没定罪呢,就急慌慌要他女儿做妾。 这已经不是落井下石,而是畜生才干的事。 对畜生,还有什么可手软的。 见骆大都督气急了,骆樱有些不安:“父亲,您别气了,都过去了。” 骆大都督心中冷笑。 过去了?不,才刚开始而已。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和孩子们说了,他担心的反而是长女的心态。 “樱儿,是父亲对不住你,当初瞎了眼——” 骆樱忙道:“您别这么说,这样的人家、这样的男人,女儿没嫁过去才是运气。您别担心女儿,女儿觉得不嫁人以后能一直陪着您挺好的。” 骆大都督忽然沉默了。 不嫁人? 正文卷 第336章 愁死了 骆大都督本来火冒三丈,恨不得现在就提刀冲去陶府,可听了骆樱的话,那口气一下子被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忧愁。 以为万无一失能嫁出去的大女儿不嫁人了? 这是他唯一定过亲的女儿啊。 陪着他?他没那么脆弱,不需要好好的闺女当老姑娘陪着他! 骆玥见气氛有些僵,忙出声缓和:“是呀,父亲,您别为了大姐的事太过烦心,退亲没什么大不了,能像三姐那样其实挺好的——” “等等,你说像谁?”骆大都督音调都变了。 骆玥茫然看了骆笙一眼:“像三姐呀。” 骆大都督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父亲您怎么啦?”骆玥忙拍了拍骆大都督后背。 骆大都督摆摆手:“无事……” 故作坚强的外表下,是悲伤成河的心情。 难道他不但要接受四个女儿全砸在手里的悲惨事实,还要接受四个女儿都养面首? 这不行啊! 他其实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老父亲,养面首的闺女有笙儿一个足够了,再多了受不住。 骆大都督一时受到的打击有点大,端起茶水一口气喝了半杯,才勉强缓过来。 罢了,先不想这么愁人的事,眼下要处理的事情还多着。 “没有其他事了吧?”骆大都督怀着忐忑的心情问。 骆笙摇头:“没了。” 骆玥忍不住道:“有呢,前不久平南王府小郡主还带人去三姐开的有间酒肆闹事了。” 骆大都督眼神一紧,直直盯着骆笙:“还有这种事?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把小郡主给打了,想想胜之不武,觉得没必要和您提。” 骆大都督又干咳一声,忙喝杯茶缓缓。 他蹲大牢的时候,笙儿还敢把小郡主给打了? 扫一眼几个儿女,骆大都督声音微低:“平南王府那边怎么说?” 骆笙语气淡淡:“没说什么,当时太子在场,替我教训了小郡主。” 骆大都督敏锐抓住了关键字眼。 太子“替”笙儿教训了小郡主? 小郡主可是太子的亲妹妹,就算太子过继了,从礼法上也是他堂妹,为何会帮着笙儿这个外人? 何况还是在他出事的时候。 要知道,他与太子关系很一般。 嘶——难不成太子看上了笙儿? 骆大都督立刻看了骆笙一眼。 少女肌肤雪白,明眸善睐,生了一等一的好相貌。 太子倒不至于眼瞎,但还是不可能啊! 骆大都督一时无法接受这种猜测,默默把念头压下。 “行了,你们先去饭厅等我吧,笙儿留下。” 骆大都督打发走其他人,屋内只剩父女二人。 “笙儿,说说下毒之后外头发生的事吧。” 骆笙点头,从卫晗在南边的发现说起。 骆大都督听得频频点头,最后叹道:“这次多亏了开阳王帮忙。” 以前觉得开阳王人品不行,现在想想,是他吹毛求疵了。 男人嘛,大事上靠得住就行,收女孩子的钱这种小事只能算小瑕疵。 咳咳,反正骆府不差这点钱,差的是把女儿们嫁出去啊! 骆大都督登时又想到了伤心事。 “笙儿,你也去饭厅吧,为父先去沐浴更衣。” “好。” 骆笙离开后,骆大都督便去沐浴更衣,足足洗出两大桶脏水才干净。 穿上雪白的里衣,换上熏过香带着暖意的夹袄,再罩一件长衫,整个人立时精神了许多。 焕然一新的骆大都督踱步去了饭厅。 饭厅里已是一团热闹。 骆大都督落座后,婢女鱼贯而入,端上热气腾腾的菜肴。 “吃吧,都吃。”骆大都督没那么多讲究,未等菜上齐就夹了一片蒸肉放入口中。 蒸肉吃下,他瞄着骆笙遗憾叹口气:“远不如酒肆的菜好吃。” 骆笙笑了:“晚上酒肆歇业,让秀姑在府里做一桌菜吧。” 骆大都督眼一亮,连连道好。 就连一贯稳重的骆樱都目露喜色,更别提其他人了。 只有骆辰突然问道:“父亲不去锦麟卫衙门看看么?” 父亲就这么回来,究竟是无罪释放官复原职,还是打发回家变相软禁? 这两者可大不同。 骆大都督看着骆辰笑了:“还不到去衙门的时候,吃饭最重要。” 锦麟卫衙门当然要去,那本来就是他的地盘,却不是现在去。 骆晴盛了一碗羹汤奉给骆大都督:“父亲,您这些日子受苦了,喝些热汤吧。” “好。”骆大都督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碗汤。 骆玥夹了一筷子肚丝放入骆大都督盘中:“父亲,吃猪肚养胃。” “好,好。”吃着女人们夹的菜,骆大都督对骆府厨子的不满悄悄散了些。 味道还过得去。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就有下人来报:“大都督,平公子回来了。” 骆大都督夹菜的手一顿,把筷子放下,平静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平栗大步走进来,一见骆大都督便抱拳行礼:“孩儿没有及时去接您回府,请义父恕罪。” 骆大都督打量着低头行礼的青年,沉默了一瞬笑道:“一家人不必说这些见外话,用过午饭了么?” “尚未用过,孩儿一听您出来就立刻赶回来了。” “这样啊。”骆大都督撩了撩眼皮,淡淡道,“那坐下一起吃吧。” 闲话家常的语气,令平栗那颗因为奔波而急促跳动的心安稳了些。 他露出个笑容:“多谢义父,孩儿有口福了。” 骆大都督笑笑,夹起一筷子肚丝吃起来。 很快有婢女奉上软巾等物。 平栗净过手落座,向骆辰几人打了招呼,视线仿佛不经意扫过骆晴。 骆晴脸一热,慌忙垂下了眼帘。 骆樱看在眼里,悄悄叹了口气。 很快骆大都督被放的消息就传遍了各处,比流清县令被官差从兰德会馆带走险些遇害传得还快。 这一下就引起了轰动。 什么,明明凉透了只等着推到菜市口的骆大都督从刑部大牢出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是卷入了十二年前的谋逆案吗? 不能轻举妄动,再等等看上头的反应。 这一等,就等到了周山带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前往大都督府。 正文卷 第337章 求原谅 周山是谁? 那是皇上最器重的内侍,司礼监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样一个人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大都督府,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骆大都督这是翻身了,还是深得帝宠的那个大都督。 当即与骆大都督没多少交集的人开始深刻反思大都督府落难的这段时日有没有落井下石。 还好还好,只是没去有间酒肆吃酒而已。 不反思了,今晚就去吃。 而作为三法司之一的大理寺,算是最早得到骆大都督被释放这个消息的衙门之一。 陶少卿正是大理寺少卿。 那时他正翻阅案卷,大理寺卿陈寺卿就一脸复杂进来了。 “大人。”陶少卿见陈寺卿进来,忙放下案卷起身。 “骆大都督出狱了。”陈寺卿只说了一句话便摆摆手出去了,并没有等陶少卿开口。 陶少卿仿佛迎头挨了一闷棍,脑中一片混乱,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表情才有了变化。 从木然转为惊恐,再从惊恐转为绝望。 “不可能,不可能……”陶少卿喃喃念着,踉跄往外走。 他浑浑噩噩撞到桌角,颓然跌坐在地掩面而泣:“完了,陶家完了……” 这般过了许久,陶少卿松开手,茫然望着门口。 门是敞开的,偶尔有同僚经过,却匆匆加快了脚步。 陶少卿突然爬了起来。 这时恰好一位下属经过,见此拔腿就跑,避之唯恐不及。 陶少卿跌跌撞撞离开大理寺衙门,直奔陶府。 陶府门人见到陶少卿吓了一跳,忙把人扶进去。 陶夫人闻讯赶来,见陶少卿脸色惨白如鬼,骇了一跳:“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陶少卿抓着陶夫人的手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抖着唇急得额头都是汗。 “老爷,您别着急,有事慢慢说。”陶夫人越发心慌,拍着陶少卿后背替他顺气。 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老爷这么失态? “去……派人去打听……”陶少卿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老爷您慢慢说,要打听什么啊?”陶夫人一颗心紧紧揪着。 陶少卿颤抖着手指着门口,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打听骆大都督回府了么……” “回府?”陶夫人听愣了,惶恐排山倒海而来,“老爷您说清楚点,什么回府,谁回府啊?” “骆大都督!”陶少卿声嘶力竭喊着。 陶夫人脸色猛地白了,抱着一丝侥幸道:“老,老爷,骆大都督不是打入刑部大牢了——” 陶少卿一把把陶夫人推开,怒吼道:“让你派人去打听,你就去!” “好,我就去,就去……”陶夫人慌忙把心腹婆子打发出去,拽着陶少卿衣袖继续追问,“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骆大都督——” “被放出来了!” 陶夫人拽着陶少卿衣袖的手一松,跌坐回椅子上。 夫妇二人心慌意乱,终于等到了婆子回信。 “老爷、夫人,派去打听的人说大都督就在府中,还去了一队公公奉皇命给骆大都督送补品……” 听了婆子的禀报,陶少卿与陶夫人如遭雷击。 许久后,陶夫人猛然抓住陶少卿的手:“老爷,咱们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陶少卿甩开陶夫人的手,如无头苍蝇在屋中打转。 陶夫人眼泪止不住流,不断喃喃:“老爷,您得想想办法啊——”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扑到陶少卿面前:“老爷,您去求求骆大都督啊,求他别对付咱家……” 陶少卿渐渐冷静下来,沉声道:“不错,我得去见一见骆大都督。” 尽管知道希望渺茫,总要试一试,不然这个家就完了。 陶少卿拔腿就往外走。 陶夫人忙提醒道:“老爷,您好歹擦擦脸换身衣裳。” 陶少卿头也没回消失在门口。 换什么衣裳,让大都督见到他越狼狈、越卑微,才可能有一丝转机。 陶少卿匆匆赶到了大都督府。 “要见我们大都督?”门人一见是陶少卿,冷着脸道,“等着吧。” 大门咣当关上了,留下陶少卿立在门外,任凭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门人回了门房,慢条斯理给自己沏了一壶茶。 另一个门人问:“不去通传么?” “传什么,大都督肯定会收拾陶家,难不成还会因为来求情放他家一马?” “所以要通传啊,大都督定然乐意见到陶少卿,先出口恶气。” 那门人把茶缸放下,站起身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消息传进去,骆大都督冷笑:“带他进来!” 接到信儿的门人暗暗松口气,心道幸好通传了。 朱漆大门缓缓开了。 在外面站得脚发麻的陶少卿立刻凑上去,迫不及待问:“大都督答应见我么?” 门人侧开身,冷冷道:“进来吧。” 陶少卿扶着门框艰难跨过门槛,由一名下人领到了骆大都督面前。 骆大都督扫陶少卿一眼,呵呵一笑:“什么风把陶少卿吹来了。” 厅中还摆着宫里送过来的大大小小的礼盒,刺得陶少卿眼睛生疼。 陶少卿扑通跪在了骆大都督面前。 骆大都督一脸意外:“陶少卿这是干什么,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陶少卿抱住骆大都督的腿,涕泪横流:“大都督,是我鬼迷心窍,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骆大都督摇摇头:“错了。” 陶少卿茫然看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笑呵呵道:“陶少卿可没鬼迷心窍,是我鬼迷心窍才对。” 他怎么会认为一个为了前程拼命往上爬的人家会善待女儿? 不,他没这么天真,他只是想着只要自己不失势,低嫁的女儿在婆家就不会受磋磨。 可人在刀尖上行走,谁能保证一直没事呢。 能雪中送炭,才是靠得住的人。 骆大都督骤然想到一人,随即微微摇头。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居高临下看着不顾体面跪在眼前的陶少卿,嘴角噙着冷笑。 现在当然是出口恶气的时候。 “陶少卿啊。” 陶少卿紧张看着他。 “我这人向来大度,你把儿子送去小倌馆,我就原谅你了。” 正文卷 第338章 回衙门 陶少卿以为听错了。 小倌馆? 这种话如何能说出口! 怒火从眼底一闪而逝,陶少卿抖着唇道:“大都督,求您原谅我这一次吧,以后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什么都听您的……” 骆大都督嫌弃挪了挪腿。 这恶心货,想趁机把鼻涕蹭他裤腿上? “陶少卿年纪不算大,莫非就耳背了?我说了,你把儿子送去小倌馆,我就原谅你。” “大都督,千错万错都是下官的错,您怎么责罚下官都行,就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陶少卿跪着蹭了过去。 骆大都督冷笑:“陶少卿以为我开玩笑?” 迎着骆大都督冰冷的目光,陶少卿心中绝望油然而生:“大都督,下官愿任您处置,可把儿子送进小倌馆万万不成啊,您也是读过圣贤书的——” 怎么能提出这么荒唐混账的要求呢! 骆大都督冷着脸道:“陶少卿抬举我了,我一读书就犯困。倒是陶少卿你也是寒窗苦读过来的,圣人道理学了不少,怎么有脸趁我落难之时让我女儿给你儿子当妾?” 但凡算是个人,退亲难道还不够么? 只要想到与这种畜生不如的人家定亲数年,他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陶少卿先是一愣,而后痛哭流涕:“犬子年少不懂事,耳根软,都是听了贱内的胡言乱语犯了糊涂……” 假如非要牺牲一个,他只能选择保住儿子。 那可是他的嫡长子! 至于妻子——想到陶夫人,陶少卿恨得牙痒。 要没这个贱妇在儿子面前胡说八道,儿子怎么会跑到骆大姑娘面前说蠢话以至于被骆姑娘打上门去,骆大都督翻身后也不会赶尽杀绝提出让他把儿子送去小倌馆这种根本不可能做到的要求。 陶府乃书香门第,真把儿子送去小倌馆,他丢官罢职不必说,陶家几辈子都别想抬头。 骆姑娘大张旗鼓闹上门去害陶府出了好大的丑,他当时就对那个贱妇十分恼火,只是不想让人继续看陶府笑话才忍下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想着骆府没有翻身的可能,得罪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谁能想到骆大都督这么快就出来了! 这一刻,陶少卿只剩下深深的懊悔,以及对陶夫人的满腔怨恨。 “这么说,是令正的错了?” “妇人无知——” 骆大都督冷笑一声:“陶少卿,你要是一人担当下来我还能高看你一眼。退亲时让个娘们出面,出了事又毫不留情把娘们推出来,你这种人连烂泥都不如,烂泥还能养蛤蟆呢,留着你能干个啥?” “大都督——”陶少卿绝望喊了一声。 “滚出去,莫要脏了我们骆家的地方!” 陶少卿哪里肯走,奈何很快几名下人过来,拖死猪一样把人拖出去了。 “来人,给我把地洗三遍。”骆大都督吩咐完,抬脚去了骆笙那里。 骆笙微讶:“父亲怎么来了?” 骆大都督一滞。 他就是想到笙儿带着樱儿打上门去干得漂亮,来表扬一下女儿,怎么从笙儿的话里听出几分嫌弃? 肯定是错觉。 骆大都督笑呵呵道:“陶少卿刚才求上门来,被为父赶出去了。” “听说了。” “陶家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你以后常劝劝你大姐,莫要老想着这些。” “女儿知道了。” 骆大都督轻咳一声:“尤其别总想着不嫁人。” 骆笙点头,顺口问道:“父亲还不去衙门吗?” 宫里送了补品过来,各方有心人都看到了,也该到了去衙门的时候了。 骆大都督眼中冷光一闪:“去,是该去了。” 出了骆府大门,骆大都督翻身上马,直奔锦麟卫衙门。 街面上还残留着积雪,黑色骏马却跑得稳稳当当,在青石路上留下哒哒的马蹄声。 到了锦麟卫衙门的大门前,骆大都督跳下马来,大步往内走去。 守门衙役大声喊道:“大都督回来了!” 骆大都督目不斜视走过向他行礼的衙役,就见以平栗为首的一群人浩浩荡荡迎来。 “义父。”平栗单膝跪下,行了大礼。 在骆府用过午饭义父就让他回了衙门,他还以为义父今日不来了。 随着平栗前来迎接骆大都督的锦麟卫乌压压跪了一片,异口同声高呼:“恭迎大都督回来。” 骆大都督居高临下扫了平栗一眼,淡淡道:“都起来吧。” 众锦麟卫恭顺起身。 平栗瞧在眼里,心情复杂难言。 这么多年他一直协同义父管理锦麟卫,是义父五位义子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可无论他建立多么高的威望,义父永远是锦麟卫的天,高高在上,无法撼动。 骆大都督大步往内走去。 用来议事的厅中还是熟悉的摆设,站在面前的还是熟悉的面孔,就连对他的恭敬态度都是熟悉的。 一切看起来与以往没有不同。 可一切早就不同了。 骆大都督坐在太师椅上,椅面铺着的软垫同样是令人心安的熟悉。 “义父,您喝茶。”平栗从奉茶的锦麟卫手中接过茶盏,亲自递给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接过茶盏,捧在手里并没有喝,语气似是闲话家常:“平栗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衙门里还好吧?” “托义父的福,衙门一切都好。”平栗神态恭敬,把这些日子锦麟卫大大小小的事禀报给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边听边点头,等平栗禀报完笑了笑:“看来没有我在你也能处理得很好,可以挑起重担了啊。” 这一笑,笑得平栗头皮发麻,立刻跪了下来:“义父折煞孩儿了,孩儿能成长离不开义父的教导,锦麟卫更离不开义父。” “动不动跪着干什么。”骆大都督把茶盏凑在唇边嗅了嗅,闻起来清香的茶水却一口未动。 平栗没有起身。 不是他不想起身,而是义父话虽说得客气,却没有叫他起来。 义父是觉得在牢狱的这段日子由他全权掌管锦麟卫不痛快,认为该杀杀他的威风么? 平栗正琢磨着,就听脚步声传来。 他下意识看向门口,就见一人大步走了进来。 平栗登时变了脸色。 正文卷 第339章 拿下 进来的人是云动。 早在骆大都督出事前云动就被关了起来,这期间平栗还去看过。 他见到的云动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坐在阴暗的角落里发着呆,仿佛活在臭水沟里的耗子。 他动过杀心,但考虑到义父的事还没有定论,所以没有动手。 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云动神采奕奕,除了稍微清减些,毫无狼狈之感。 平栗冷下脸,站起来先声夺人:“五弟,你竟然不顾义父的命令硬闯出来,你好大的胆子!” 云动冷冷道:“不及大哥大胆。” 平栗一怔:“你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看向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也看着他。 “义父——”平栗喊了一声,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平栗,这些年来我对你人如何?”骆大都督问。 尽管骆大都督语气温和,那种不祥的预感却越发强烈了。 平栗稳住心神,低头道:“义父对孩儿视若亲生。” “还记得你是怎么成为我义子的么?” 平栗头垂得更低:“记得。那年孩儿才八岁,是京城街头的一名小乞儿。有一日一个善人往孩儿碗中放了一个肉馒头,冲过来许多乞丐争抢。孩儿为了保住肉馒头与他们拼命,咬着一人的手臂死活不松口,直接把那人的手臂咬下一块肉来,孩儿也被他们打得半死。那时义父出现了,带走了孩儿……” 从此后他就跟在义父身边读书习武,成了人人敬畏的锦麟卫指挥使义子,而那段当乞儿的经历犹如一场梦,渐渐被遗忘了。 不,其实从未遗忘。 这些年,即便是现在,他偶尔还是会从噩梦中醒来,梦里他还是那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哪怕拼尽全力却连一个肉馒头都护不住。 醒来后,往上爬的念头就更强烈。 他再也不想沦落到最底层任人宰割,爬上去,爬得再高一点……爬到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会因为谁一句话就跌落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你还记得啊。”盯着垂首的青年,骆大都督语气有些唏嘘,仿佛也陷入了回忆中,“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只有这么高——” 平栗下意识抬头看。 骆大都督比划了一下,嘴角挂着浅淡的笑:“那么一点大,看着跟个瘦老鼠似的。我当时就惊讶这么个小娃娃哪来这股狠劲,任由那么多人拳打脚踢也死咬着抢走你肉馒头的那个乞丐不松嘴。我就想这娃娃不错,要是养好了说不定是我的好帮手……” 平栗垂眸听着,眼底情绪复杂,身体越来越紧绷。 骆大都督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似远似近:“把你带回来后才知道原来你已经八岁了,不是我以为的五六岁。不过人比我想得还聪明,明明没有读过书却很快识了很多字,习武上天赋不算出众,却十分刻苦。一晃三五年过去,就渐渐能帮我做事了……” 养了第一个义子,聪明又刻苦,对他孺慕依赖,于是养了第二个、第三个…… 养大了,养出了他们的野心与祸患。 骆大都督嘴角的笑变得苦涩,直直盯着平栗:“平栗,这些年我可曾亏待过你?” 平栗猛然跪了下来,紧绷的语气透露出一丝惶恐:“义父这么问,让孩儿无地自容。” 骆大都督陡然冷了脸,厉声道:“你是该无地自容!” 地上冰凉刺骨,平栗紧紧握拢拳头,手背青筋凸起。 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成真。 他当然不甘心。 “义父,孩儿不明白您的意思。孩儿这些年对您忠心耿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您如此震怒——” “不知?”骆大都督冷笑,一指云动,“我以为见到你五弟,你就该明白了。” 平栗看向云动,竭力摆出镇定的模样:“五弟不是因为暗害三姑娘的人被您关起来了么,他未经您允许就出现,孩儿觉得五弟太过妄为。” 这时云动开了口:“大哥真以为被关起来的那个人是我?” 平栗一愣。 关押云动的牢房他去过,当然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去的。 那明明是云动。 尽管当时云动没有与他说话,蓬头垢面,他却自信不会认错。 他们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 “五弟莫非在与我开玩笑,关起来的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云动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此时嘴角却微微弯起:“我不知道那是谁。” 他看着跪在骆大都督脚边的平栗,眼中满是厌恶,一字字道:“我去了南边。” 平栗猛然变了脸色,死死盯着云动。 “有行商向流清县令告发某镇镇民乃十二年前被灭门的镇南王府护卫,咱们的人获悉这个消息后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往京城送信,可派出去送信的人却被截杀了……” 平栗看着云动,神色莫名。 云动与之对视,表情冷漠:“截杀信使的两个人正被我监视着,我把那二人抓起来拷问,大哥猜猜我问出了什么?” 平栗没有开口,只是握拢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越发明显。 膝盖处传来的冰凉远不及他内心的冷。 那是震惊、懊恼、恐惧、不甘等等情绪凝结而成的寒冰,冻得他无法呼吸,仿佛坠入寒冰地狱。 义父是什么时候对他生出的怀疑?又是如何不动声色把云动派去了南边? 看着跪在地上的平栗,云动冷冷道:“大哥好本事,金陵府那边本来归我管控,却早早安排进了你的人,甚至还有人混成了我的得力手下。论能耐,小弟自愧不如。” 平栗绷直了唇角:“义父,既然您对孩儿产生怀疑,为何数月前还派孩儿去金沙县接小公子回来?” 骆大都督笑了:“平栗,你也算聪明人,难道想不明白?” 平栗仰视着骆大都督,脸色越发苍白。 原来那时候义父就怀疑他了,所以两个差事,云动去剿灭沿途山匪,他去接骆辰回京。 他亲自去接,就不能让骆辰出事。 义父真是好算计! 骆大都督看着跪在面前的青年,叹了口气:“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来人,把平栗拿下!” 正文卷 第340章 天黑 平栗跪趴在骆大都督脚边,神色惶恐委屈:“义父,您真的误会孩儿了,孩儿对您绝无二心。您不信我,信五弟,难道从五弟那里得到的讯息一定是对的?”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队锦麟卫冲进来按住了平栗。 “义父,义父您不要被某些人蒙蔽了耳目,孩儿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直到平栗被拖出去,还能听到他的嘶喊声。 骆大都督立在原处,久久不动。 “义父——” 骆大都督冲云动摆摆手:“你也下去吧。看好了平栗,再等一等消息。” 流清县令指使行商告发镇南王府护卫,从而把矛头对准他,这其中疑云重重。 流清县令是谁的人? 背后之人不但能收买流清县令,还能找到隐姓埋名十二年的镇南王府护卫。 他是看走了眼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却不认为平栗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更相信另有势力出手,平栗要么是趁机浑水摸鱼,要么是与对方勾结。 或者,压根早就被对方收买,成了算计他的那方势力的一份子。 除此之外,那个以桃木斧为信物的杀手组织又是怎么回事,笙儿进京路上遭到追杀,平栗究竟牵扯进多少? 疑团太多,那头白眼狼的小命暂且还要留些日子。 骆大都督当然不愿夜长梦多,却不想因为一时恼火把人砍了,连同线索一起砍断。 只要一想有那么一方势力要他家破人亡,他就寝食难安。 那方势力不是皇上。 至少现在不是。 骆大都督不敢说对永安帝全然了解,但君臣相处多年,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皇上是个十分多疑的人,对他的猜疑会有,但不会太深,不然他不可能从刑部大牢走出来。 皇上想要解决一个人,哪会真的只看证据,就如十二年前镇南王因谋逆灭门,那些可笑的证据不过是一块遮羞布罢了。 皇上想要毁了镇南王府,所以那些证据才算证据。 骆大都督掸了掸衣衫,抬脚走了出去。 因为平栗的突然被抓,锦鳞卫一时人心惶惶,乌云笼罩在衙门每一个角落。 不过骆大都督回来了,再怎么人心惶惶也不影响云动率领手下缉拿平栗的人。 骆大都督看着衙门里一时的兵荒马乱,心情一言难尽。 “云动。” 云动小跑过来:“义父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等忙完了你就回骆府,晚上一起吃饭。” 云动犹豫了一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忙完——” 假如可以,还是与三姑娘保持距离。 “笙儿说酒肆今晚不开业,让秀姑回来掌勺。” 云动立刻道:“孩儿会早点忙完的。” 骆大都督点点头,举步往外走去。 陶府这边,正一片愁云惨雾。 “老爷,大都督到底怎么说,您可说句话啊!” 陶少卿从大都督府回来后就成了不说不动的木头人,把陶夫人吓得不轻。 “老爷,您可别吓我啊,您是咱家的顶梁柱,您要是倒了,那咱们家——” 后面的话直接化成了尖叫。 陶少卿揪着陶夫人衣襟,表情扭曲嘶吼:“要不是你个贱妇,咱们家怎么会倒!” 只是退亲,就算骆大都督睚眦必报,也就是把他赶下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他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不一定就没活路。 可现在全完了! 他真恨不得活剐了这个蠢妇。 “父亲——”陶大郎冲进来,拦住陶少卿。 陶少卿表情恢复了木然,看着陶大郎。 “父亲。”陶大郎讷讷喊了一声。 陶少卿重重打了陶大郎一巴掌,厉声道:“滚出去!” 陶大郎被这一巴掌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陶夫人尖叫:“大朗,你没事吧?” 陶大郎嘴角挂着血丝,模样凄惨:“儿子没事……” 陶夫人痛哭:“老爷,您有什么就冲我来吧,打大郎干什么?” 陶少卿气得打颤:“慈母多败儿,要不是你在大郎面前胡说八道,大郎怎么会跑到骆大姑娘面前犯浑?” 陶大郎拦在陶夫人面前,低头道:“不关母亲的事,是儿子鬼迷心窍放不下骆大姑娘……” 早知道骆大姑娘那般无情,他又何必把她放在心上,以至于闹出那样的笑话来。 陶大郎越想越怒,对骆樱那点不舍早已烟消云散了。 而陶少卿在听了陶大郎这话后却突然一愣,陷入了思索。 陶夫人与陶大郎见此皆不敢吭声,那些下人更是早就躲了出去,屋中一时针落可闻。 “大郎,骆大姑娘对你如何?”陶少卿目光灼灼盯着陶大郎。 骆大都督疼爱女儿人尽皆知,能把嫡女宠得无法无天,对庶女就算差上一些,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要是骆大姑娘对大郎死心塌地,事情或许能有转机…… 在陶少卿看来,骆大都督连女儿养面首都能接受,那女儿想与退了亲的未婚夫再续前缘有何不可? 陶大郎张张嘴,答不上来。 陶夫人冷笑道:“老爷,那日骆大姑娘对大郎如何你不是看到了,那个骆大姑娘与她妹妹一样,都是没心的——” “住口,我问大郎!” 男女之间究竟如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在陶少卿的注视下,陶大郎艰难开口:“她……她以前心里有儿子。” “现在呢?” 陶大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父亲,就算骆大姑娘对儿子痴情不改,儿子也不会去求她的。” 他丢不起这个人。 “混账,这时候你还犯倔,我就该打死你!” “父亲打死我好了。” “好,我这就打死你个孽子!” 陶夫人死死按住陶少卿胳膊:“老爷,您不要逼大郎了,那日已经撕破了脸,再去找不过是自取其辱,被骆大都督知道了说不定就把大郎砍死了……” 陶少卿呆了呆,颓然倒地。 这条路行不通,他只能立刻辞官,以求一条活路。 对陶府来说,天一下子黑了,没有了光亮。 而对卫晗来说,这才是一日里最好的时候。 寒冬腊月的青杏街,傍晚时比其他时节冷清了许多,沿街那些店铺却依旧亮着红灯笼。 然而有间酒肆没有开门。 正文卷 第341章 不开业 酒肆大门紧闭,黯淡的灯光透过窗子流泻出来,恰似赶来吃酒却吃了闭门羹的某人的黯淡心情。 就连那青色的酒幌都冻得硬邦邦,随风飘动时少了几分飘逸。 卫晗立在原处没有动。 按说酒肆没开门就该回去,总不能留下与那孤单凄凉的酒幌子作伴,可卫晗默默盯着那紧闭的酒肆大门,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委屈。 骆大都督出狱了,骆姑娘一定很高兴。 骆姑娘一高兴,酒肆定会多准备几道大菜招待客人,甚至推出新菜。 可酒肆居然没开门。 卫晗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 荷包里静静躺着一叠银票,是准备今日用来预付的。 今日来吃酒的人应该极多,骆姑娘居然不做生意么? 不应该,明明骆姑娘还挺喜欢钱的。 卫晗不甘心,一步步走到大门口。 靠得近了,若有若无的酒香味钻入鼻尖。 卫晗轻吸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酒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背后传来声音:“王爷是来吃酒吗?” 卫晗转过身,对立在门内的女掌柜微微颔首。 女掌柜笑道:“咱们酒肆今日不开业,大厨去大都督府准备团圆饭了。” 大都督府? 团圆饭? 卫晗薄唇抿成一条线。 所以这就是他没吃上晚饭的原因? 说不高兴似乎没道理,可实际上就是不高兴…… 心情不佳的王爷对女掌柜冷淡颔首:“那我明日再来。” 见卫晗转身欲走,女掌柜忙道:“王爷请稍等。” 卫晗停下,看着女掌柜。 女掌柜快步走进大堂,不多时提了个黑漆食盒出来递过去:“我们东家说王爷今晚若是来吃酒,就把这个给您带着。” 稀薄的夜色里,男子的唇角不受控制扬起,伸手把食盒接过来。 沉甸甸的食盒入手,唇边笑意越发明显。 “替我谢谢你们东家。”卫晗撂下这句话,提着食盒离开了酒肆。 路上,陆陆续续遇到熟面孔。 “王爷去有间酒肆吃酒啊,怎么这么早出来了?”赵尚书穿了件挺显圆润的袄子,双手揣进衣袖笑眯眯问。 老尚书心情十分不错。 骆大都督可算出来了,他可算能去酒肆吃饭了。 这些日子私房钱只进不出,怪不习惯的,还是花了舒坦。 不过还是开阳王往有间酒肆跑得勤,看来今日又是第一个。 扫到卫晗手中提着的食盒,赵尚书恍然:“王爷带回去吃啊?” 卫晗想想这话没毛病,点了点头。 “带回去倒也方便,不过这么冷的天还是在大堂里吃着热乎。”赵尚书冲卫晗拱拱手,加快脚步往有间酒肆的方向去了。 卫晗原本要提醒的话默默咽下去。 赵尚书这把年纪了,多活动一下也好。 赵尚书兴匆匆赶到有间酒肆,看着紧闭的大门傻了眼。 这是没开业? 等等,没开业开阳王手里的食盒哪来的? 老尚书一想就生气了,上前准备拍门。 没等拍门的手落下,门突然开了。 女掌柜拿着写好的告示走出来,见到立在门外的赵尚书忙问好。 “这是怎么回事?”赵尚书指指里头。 以往酒肆大堂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今日够省蜡的。 “今日咱们酒肆不开业。”女掌柜利落把告示贴在了大门上。 赵尚书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歇业一天。 这一刻,赵尚书的心情就如那冻得硬邦邦的酒幌,忒难受了。 “明日会推出新菜,您请明日再来。”女掌柜福了福身子,笑得一脸热情。 不敢不热情,总觉得这位老尚书想把她才贴上的告示撕下来。 这可不行,东家的父亲出狱了,以她当了多年掌柜的经验来看,今晚定然客似云来。不贴个告示说明情况,门就要被拍坏了。 赵尚书板着脸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了起来:“今日不开业,那能外带么?” 女掌柜眨眨眼:“外带?什么外带?” 赵尚书狐疑打量女掌柜几眼,默默把开阳王有食盒的话咽了下去。 提出这个疑点,万一掌柜的说开阳王能外带,他不能,岂不是很没面子。 老尚书满心失望走了,路上遇到了老朋友钱尚书,遇到了带着孙子能享受半价的林祭酒,遇到了好些或熟悉或不熟的面孔。 赵尚书统统没有提酒肆不开业的事。 咳咳,大冷的天,多活动一下挺好的。 此时大都督府的饭厅里,香味已经勾得人垂涎欲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不,还有一人例外,便是骆晴。 在见到云动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开始不安:大哥为何没有来? 父亲出来后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连五哥都来了,大哥没有不来的道理。 然而这种场合问不出口,只能把疑惑憋在心里。 因为有心事,美味入口也变得索然无味。 骆大都督很快发现了骆晴的异样。 倒不是他对女儿家的心事多么敏锐,而是这么好吃的菜肴摆在面前居然不怎么动筷子,太反常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 “晴儿。” 听到骆大都督喊,骆晴心头一凛:“父亲叫女儿有什么事?” “怎么没胃口?” 察觉数道目光投来,骆晴脸微红:“有些受凉,吃不下太多。” “那让大夫来瞧瞧。”骆大都督叮嘱一句,见云动去夹鸭舌头,忙伸出筷子。 以前没看出来这小子胃口还挺大,话不多,就知道吃。 眼见骆大都督转移了注意力,骆晴悄悄松了口气,转而眼底浮现担忧。 骆樱看在眼里,暗暗叹息,想了想问:“父亲,大哥怎么没来吃饭?” 看二妹这个样子,要是不问个清楚大概连觉都睡不好,还是替二妹问问吧。 这话一出口,云动伸出去的筷子一顿。 骆大都督丝毫不受影响,顺势夹起鸭舌头吃下,这才语气随意道:“以后不必再叫平栗大哥,我没有他这个义子。” 骆晴脸色一白,筷子险些掉下来。 忐忑不安在这一刻终于压过了羞涩,让她忍不住问道:“父亲,大哥怎么了?” 骆大都督淡淡道:“一个一心往上爬的白眼狼,不配当你们大哥。” 正文卷 第342章 落空 / 衙门里的事骆大都督并不打算对儿女多提,特别是有些事尚未浮出水面,就更不好事无巨细说明白了。 骆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等到宴席散了独自留下来,不死心问道:“父亲,您是不是误会大哥了?” 骆大都督只以为次女与平栗兄妹情深,板着脸道:“没有误会。晴儿,为父知道你从小与平栗走得近,一时无法接受。但你要记住,他是要害你爹的人。” 骆晴脑海中轰隆作响,电闪雷鸣,只回荡着一句话:他是要害你爹的人…… 怎么会呢?大哥明明是父亲最器重的义子,为何会害父亲? 泪水顺着眼角淌下,划过少女苍白的面颊。 骆大都督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回屋歇着吧。” 骆晴立着没有动:“父亲,我,我想见见大哥……” 骆大都督眉头一皱:“见他干什么?他现在被关在锦麟卫诏狱里,你一个女孩子过去不合适。听话,回房吧。” 骆晴扑通跪倒在骆大都督面前,哭求道:“父亲,女儿求您了,您就让我见大哥一面吧。” 骆大都督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回过味来:“晴儿,你对平栗——” 骆晴哭声一滞,心一横道:“很早之前,女儿就把大哥放在心上了……” 骆大都督勃然变色。 平栗那个畜生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引诱了他二女儿?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是这一二年,还是更早? 只要一想到那头白眼狼很可能在次女还小的时候就心怀不轨,骆大都督就怒不可遏。 这可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也不对,若是女儿们到了嫁娶之龄有人欣赏,他还是很欣慰的,可这不代表他能容忍一个男人早早觊觎女儿。 “这个畜生,我这就去宰了他!”骆大都督铁青着脸往外走。 骆晴扑过去抱住骆大都督的腿:“父亲,若是因为这个您就要大哥的命,女儿只有一死了……” 骆大都督停下来看着哭倒在脚边的女儿,脸色越来越难看。 许久后,他叹口气:“罢了,等明日让你五哥领着你去见那个畜生一面。下不为例,以后不许胡思乱想。” “多谢父亲。” 骆大都督摆摆手,示意骆晴离开。 骆晴擦擦眼泪爬起来,默默退了下去。 一时安静下来,骆大都督揉了揉眉心,头疼无比。 男婚女嫁上,女儿们怎么就这么艰难呢? 这一日,注定有人欢喜有人愁。 卫羌接到消息后直接跌坐到椅子上,久久没有反应。 盘算落空的失望,可能暴露的恐惧,如一块块巨石压得他缓不过神来。 许久后,他哑着嗓子问:“流清县令被带走了?” 属官应是。 “平栗那边呢?” “那边传来消息,平栗已经被骆大都督控制起来。” 卫羌沉默半晌,神情变得冰冷:“那就弃卒保车吧。” 属官会意点头,悄悄退下。 卫羌枯坐许久,缓缓走出了议事殿。 殿外寒风刺骨,吹得人透心凉。 他驻足,视线投向某个方向。 越过重重宫门,那是青杏街所在。 他以为很快就能心想事成,没想到却功亏一篑…… 只要骆驰不倒,他就不可能与骆姑娘扯上联系。 难道只有坐上那个位子才能随心所欲? 想到龙马精神的永安帝,卫羌眼底一片深沉。 他要等多久? 一年两年,三年五载,还是十年八年? 甚至等不到呢—— 他等太久了,等待的每一刻都是难熬。 “殿下,外头冷。”窦仁轻声提醒道。 卫羌突然看向窦仁。 “殿下?” “我记得你说过,觉得骆姑娘那个厨娘有些像……洛儿的侍女秀月?”提到放在心底的那个人,卫羌只觉连舌尖都是苦涩的。 那些不甘,那些煎熬,都是从十二年前的那一晚而起。 窦仁低声道:“奴婢是有这种感觉。” 卫羌微微眯起眼睛,望着青杏街的方向轻声道:“等这段风声过了,常去有间酒肆走走,找机会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她。” 如果那个厨娘就是秀月,锦麟卫指挥使的掌上明珠收留镇南王府余孽,不知父皇会如何看呢? 这一次骆大都督能从镇南王府这个泥潭中脱身,若是再一次与镇南王府扯上关系,以父皇的多疑难道还放心骆大都督在锦麟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 一个失去皇上信任的锦麟卫指挥使,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迎着卫羌期待的目光,窦仁低低应了一声是。 他是陪着殿下长大的,几乎每一次殿下与清阳郡主的见面都有他在。 倘若有间酒肆的厨娘秀姑就是清阳郡主的婢女秀月,他有信心把她认出来。 卫羌无声笑了笑,抬脚往后殿走去。 翌日又下起了雪。 天空灰蒙蒙的,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而落,让许多人失去了出门的勇气。 陶少卿却不得不顶着风雪走出家门,把昨日写好的辞呈递上去。 骆大都督舒舒服服过完这个年定会拿他开刀,他还是带着家人早早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面对官员请辞,按理说一国之君该数次客气挽留,永安帝却直接点了头。 朝廷上下登时炸了锅,对于骆大都督的翻身有了更明确的认识。 昨晚扑了空,看来今晚还得去有间酒肆啊。 冒着风雪出门的还有一顶青呢小轿,轿中坐着的是二姑娘骆晴。 走在轿子旁的是云动。 轿子悄悄从锦麟卫衙门后门进去,一直到了关押平栗之处才停下。 “二姑娘,到了。”云动说了一声。 轿帘挑开,骆晴弯腰走出来。 只过了一晚,少女看起来却憔悴许多,脸色比飘落的雪还要白。 “二姑娘跟我来。” 她没有接话,只是垂眸走在云动身后。 走进阴暗的地牢,寒气更甚。 骆晴下意识拢紧斗篷,双腿仿佛灌了铅,有些迈不动脚。 “五爷。” “打开。” 门开了,云动面无表情提醒道:“二姑娘进去吧,在里边不要待太久。” 骆晴微微点头,走了进去。 她才进去不久,骆笙就停在了云动面前。 “我二姐进去了?” 正文卷 第343章 痴情苦 骆笙今日披了一条素面斗篷,帽兜嵌着一圈雪狐毛,还垂下两个毛绒雪球,瞧着十分俏皮。 云动看到骆笙,头皮就开始发麻,一点都不觉得眼前少女俏皮。 “三姑娘怎么来了?” 骆笙看了看紧闭的牢门,道:“来看看我二姐会不会被平栗哄了去。” 云动神色有些僵硬:“三姑娘要进去?” 这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尽管他对平栗深恶痛绝,更不理解二姑娘为何对害义父的人还有留恋,却明白义父既然允许二姑娘过来,就是默许了给二姑娘一个单独与平栗说几句话的机会。 骆笙看云动一眼,语带诧异:“我又不是八卦的人,我进去干什么?” 云动:“……”他就说该离三姑娘远着些。 这般想着,云动默默往一旁挪了挪。 骆笙捧着梅花纹的手炉,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 牢房内,骆晴看到一身狼狈的平栗,不由红了眼睛。 她看到的大哥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矜贵体面,何曾见过他这个样子。 平栗听到动静缓缓看过来,声音温和依旧:“二妹怎么来了?这里阴冷,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泪珠瞬间顺着骆晴眼角滚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她咬唇问:“大哥,你为什么要害父亲?” 平栗面上露出受伤的神色,喃喃问:“是义父这么说的?” 骆晴见他如此,心头不受控制升起一丝希翼。 大哥会不会是冤枉的? 五位义兄长大后,其他义兄都分去了各地,父亲独独把大哥留在了京城。 父亲这样器重大哥,信赖大哥,大哥有什么理由害父亲? 平栗惨然笑笑,看着骆晴问:“二妹也这么认为吗?” “我——”骆晴张张嘴。 平栗苦笑:“二妹,我没有害义父的理由,别人不信,难道你也不信我吗?” “我……我信……” 她想信。 “是云动算计了我,现在义父只听得进云动的话。”平栗咳嗽一声,眼中哀伤仿佛要溢出来,“二妹,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离开这里后,你就把我忘了吧。” 骆晴抓住冰冷的栅栏,泪水簌簌而落:“大哥,我不要你出事……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让父亲相信你?” 平栗摇头,神情惨淡:“没有用的,昨日义父大发雷霆把我关进这里,说明义父对我已经动了杀心,不会因为你去求情就饶了我。”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隔着铁栅栏,骆晴紧紧抓住平栗的手哭问。 “二妹回去吧,听话。” “不,我不回去。”骆晴胡乱摇头,抓着近在咫尺却隔着冰冷栅栏的那只手,仿佛抓着全世界。 这是她从少时就倾心的人,曾无数次憧憬与他白首,她怎么能接受这一分开就是死别。 “大哥,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吗?你想一想,求你好好想一想。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去做……” 平栗眼神闪烁:“二妹真的不惜一切要帮我?” 骆晴点头。 牢房中突然陷入了安静。 片刻后,一声尖叫响起。 守在门外的云动立刻冲了进去。 骆笙紧随其后而入,看清了里面情形。 骆晴整个人贴在铁栅栏上,一只大手从她后颈绕出,紧紧扼住她的咽喉。 那是平栗的手。 “放开二姑娘!”云动神色冰冷往前走。 平栗一脸狰狞:“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拧断二姑娘的脖子!” 横在骆晴颈边的手收拢,骆晴痛苦挣扎起来。 云动不得不停下来,冷冷道:“平栗,你这是垂死挣扎。你敢伤害二姑娘,只有死路一条。” 平栗冷笑:“云动,你不必吓唬我,留给我的本就是一条死路,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义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既然把他关进这里,就不会让他活着出去。 何况还有那些人,此刻恐怕比义父更想要他的命。 他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只能以骆晴为凭仗博取一线生机。 最差了不过是输了这条命,怎么看都是赚的。 平栗这般想着,脸上神情越发狠厉。 “那你想怎么样?”云动问。 “你不许靠前,让人打开牢门,给我备一匹马。” 云动断然拒绝平栗的要求:“不可能!” “不答应?”平栗收紧放在骆晴脖颈处的手,冷冰冰道,“那就让二姑娘给我陪葬好了。黄泉寂寞,正好有人与我作伴。” 云动神色越来越冷。 他能看出来平栗眼中的毫不留情。 倘若他不答应对方的要求,对方恐怕真能下得去手。 平栗盯着云动,眼中涌动着疯狂的火焰,察觉对方的松动扬唇笑了。 他赌赢了一半。 这个时候,谁的心够狠,谁就占上风。 倘若云动不答应,他会毫不犹豫拧断骆晴的脖子。 既然留给他的都是死,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这种情况下杀了骆晴,哪怕义父嘴上不怪罪,心里怎么可能一点不迁怒。因为女儿的死产生的迁怒日积月累,说不定哪日云动就会步他的后尘。 他就是死,也不会让云动好受。 至于骆晴,这本来就是她自愿的,怨不了别人。 那只手越收越紧,骆晴脸色青白一片,冲云动艰难喊道:“五,五哥……救我……” 云动神色数变,咬牙道:“来人!” 平栗唇角微扬。 很快一名锦麟卫走过来。 云动一指牢门:“开门。” 锦麟卫迟疑一下,拿起钥匙默默把门打开。 平栗双手交换,始终保持一只手放在骆晴脖子上,贴着铁栅栏拉着骆晴走出牢门,把她拉在身前。 “立刻给我备马!”走出牢门的平栗后背贴着墙壁,拽着骆晴往外走。 云动语气越发冷:“给他备马。” 一直沉默的骆笙开口问:“平栗,你要带着我二姐一起走?” 平栗丝毫不敢分神,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直到见到了前方光亮才冷冷回了一个字:“对。” 前方便是地牢出口。 雪还在下,外面寒风刺骨,可平栗却觉得呼吸畅快了。 那是自由的空气。 他还年轻,绝不甘心死在锦麟卫的地牢里! 正文卷 第344章 放手 准备好的骏马就在不远处,于冰天雪地中喷着白气。 一群群锦鳞卫靠过来,平栗面上却没有一丝惧意。 他现在有一块足够厚的挡箭牌,挡得住是赚的,挡不住也不亏。 富贵险中求,早在野心滋生的那一日,他就懂得这个道理了。 “让他们都退开。”平栗对站在锦鳞卫最前方的云动道。 云动脸色如冰,冷冷道:“你们都后退。” 众锦鳞卫齐齐往后退了退。 平栗弯唇冷笑,控制着骆晴一步步靠近骏马。 骆笙目不转睛盯着二人,忽然喊了一声:“二姐。” 隔着接天连地的雪,骆晴惨白着脸看向骆笙。 少女一袭素面斗篷,因为出来得急帽兜没有戴上,露出鸦黑的发,衬得一张脸寒玉一样白。 她脸上表情更冷,一字字道:“父亲会难过的。” 难过父女之情,兄弟姐妹之爱,抵不过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骆晴被平栗推到身前看不见,她却看得清清楚楚,平栗对手中人质何曾有半点怜惜。 她更清楚的是这所谓人质,是与劫持者一路的。 而这才是真正令人失望的地方。 至于平栗,本就是一滩臭泥,谁还会对臭泥失望呢,只会觉得果然不出所料的恶臭。 骆晴听了骆笙的话,却没明白话中之意。 她艰难喊了声三妹,眼底藏着深深的歉疚。 她知道她不该这么做。 她对不起父亲,对不起骆府每个亲人。 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只想要大哥活下来。 这般想着,眼泪不由流得更凶。 风急雪大,泪水划过柔嫩的脸颊,仿佛冰刀刮过般生疼。 心更疼。 骆晴望着骆笙流泪,无声道别。 大哥说带她远走高飞,从此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亲人了。 骆笙上前一步,估计了一下距离和角度,默默放弃了掷手炉把平栗砸晕的打算。 平栗够狡猾,也够警惕,刚好以骆晴挡住了方便攻击之处,让人不好下手。 没有十足把握就不能妄动,平栗可没有把骆晴的性命放在心上。 罢了,就当节省一个手炉好了。 “三姑娘,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平栗冷冷道。 骆笙弯唇一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不能拿你如何,你怕什么?” 手无缚鸡之力? 尽管平栗足够警惕,听到这话亦不由抽了抽嘴角,声音更冷:“我说了,不要再靠近。” 骆笙停下来,眼看着平栗缓缓挪到骏马前。 一声暴喝响起:“平栗!” 锦鳞卫分开一条路,骆大都督大步走了出来。 “你把晴儿放开!” 平栗一改冷漠的语气,颤声道:“义父,您真的误会我了!” “误会?”骆大都督一指被平栗挡在身前的骆晴,“现在也是误会么?” 平栗苦笑:“义父,孩儿也是没办法,孩儿不想含冤而死,只能委屈二妹了。” 靠着甩着尾巴的骏马,平栗警惕环视四周,把骆晴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厉声道:“你们都举起手,把手举过头顶!” 骆大都督死死盯着平栗,冷冷道:“照他说的做。” 一双双手举起来。 平栗视线落到骆笙身上。 骆笙面无表情把手炉放到雪地上,举起双手。 见所有人都举起手,平栗立刻翻身上马,并把骆晴拉了上去。 骏马长嘶一声,不安扬了扬马蹄。 平栗端坐于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他想做锦鳞卫的第一人,哪怕锦鳞卫中一个无名小卒都留意过,可惜只要有义父在,他永远只能活在他的阴影里。 他看到了被人群挡住的数匹骏马,不由冷笑。 对方不甘心这么放他走,他早就想到了。 甚至能想象出一旦他策马奔逃,失去了瞬间要骆晴性命的能力,无数羽箭就会射向他的后背。 众目睽睽之下,平栗解下腰带缚住骆晴双手,随即把她放到身后。 骆大都督面色微变:“平栗,你这个畜生!” 平栗苦笑:“孩儿说了,孩儿也是没办法。您放心,只要无人袭击我,我会护好二妹。” 骆大都督铁青着脸没有吭声。 “还有,不要追我。至少在我目之所及的距离,我不想看到有人在后边追。” 说完这话,平栗扫视一圈,视线在云动身上停了停,又掠过骆笙,最后停在骆大都督面上。 骆大都督寒着脸与之对视,目光如刀。 “义父,孩儿走了。”平栗说罢一夹马腹。 骏马如离弦的箭疾奔而去,很快就在雪地留下深深的马蹄印。 云动牵着一匹马上前:“义父,我去追他。” 眼见载着平栗与骆晴的马已经不见了踪影,骆大都督沉着脸点点头:“去吧。” 云动翻身上马,顺着马蹄印追去。 紧跟其后的还有一队锦鳞卫。 骆笙拣起放在雪地上的手炉,走到骆大都督身边。 骆大都督望了前方许久,侧头问骆笙:“笙儿冷不冷?” 骆笙摇摇头。 “进屋暖一暖吧,为父还有事要处理。” “父亲请个大夫来候着吧。” 骆大都督脸色越发难看,咬牙道:“那个畜生,要是敢伤着晴儿,定将他剁了喂狗。” 骆笙垂眸沉默片刻,轻声道:“既然如此,您为何还同意二姐来见他?” 一个陷入男女之情的少女会做出什么傻事,她不信骆大都督想不到。 骆大都督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方向,喃喃道:“为父就是想看一看……” 看一看晴儿会如何选择。 看一看晴儿作出最糟糕的那个选择之后,是不是就能死心。 看一看除了他,想要平栗性命的还有什么人。 他不想利用女儿,他只是把选择的机会交给她。 铺满了积雪的路仿佛没有尽头,熟悉的街景似乎变得陌生,耳边除了呼啸的寒风,就是急促的马蹄声。 平栗带着骆晴已经跑出了很远。 “大哥,我们去哪儿?”骆晴觉得自己要冻僵了,艰难开口问。 她的声音被寒风吹碎,落入平栗耳中。 “二妹,抱歉了。” 男人温柔的话飘入背后的少女耳中,随即松开了手。 正文卷 第345章 来人 那声音太温柔,温柔到骆晴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坠了下去。 从马背上到雪地上,这样短的距离,对坠落的少女来说仿佛一生那样长。 可实际上又太短暂了。 奔驰的骏马,凛冽的寒风,骆晴落地后许久,才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疼痛。 她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脑海一片空白,茫然仰望着天空。 鹅毛般的雪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很快落了她满头满脸。 她以为会昏过去,却没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淌下。 马背上少了一个人,一下子提高了速度。 平栗攥紧缰绳,始终没有回头。 他当然不会带骆晴走。 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亡命天涯,恐怕用不了一日就要被义父的人抓回去。 从大牢脱身后骆晴就失去了当人质的作用,再带着她不过是一个累赘罢了。 把骆晴丢下马,等云动追过来还能起到拖延追兵的作用。 不是他心狠,人到绝路顾不了那么多,何况地上积雪厚,掉下马也不会要了她的命。 这般想着,平栗一颗心越发冷硬,催动着骏马拼命往前狂奔。 雪纷纷扬扬下,很快遮掩了雪地上留下的痕迹。 云动领着一队锦麟卫策马飞奔,突然一勒缰绳跳下马来。 其他人见状,纷纷勒住缰绳停下。 云动快步走到一处,面露惊诧:“二姑娘?” 躺在雪中的少女仿佛失去生命的冰雕,没有丝毫反应。 云动脸色极差,伸手去探骆晴鼻息。 极微弱的鼻息令他神色稍缓,忙把躺在雪中的少女打横抱起来。 从被抱起到放到马背上,骆晴始终没有动弹一下。 她的裙摆垂下,上面是大片凝固的血迹。 云动一手护住骆晴,一手抓住缰绳,吩咐属下:“你们继续追,我护送二姑娘先回去。” 他相信,在义父心里二姑娘的性命比追回平栗更重要。 “是。”一队锦麟卫策马而去。 云动毫不迟疑,立刻调转马头带着骆晴往回赶。 风急雪大,护在怀中的少女仿佛一块冰,令人心忧。 “驾——”云动不停催动身下骏马。 骏马在雪地留下深深的蹄印,又很快被大雪覆盖。 锦麟卫衙门总算到了。 云动翻身下马,抱着骆晴就往里面冲,边冲边喊:“叫大夫来!” 骆大都督快步走出来,见到云动抱着骆晴面色微变:“晴儿怎么了?” 云动一边往内走一边回道:“孩儿追过去时发现二姑娘躺在雪地里。” 骆大都督瞬间想到了什么,怒道:“这个畜生!老五,你继续去追。” 他从云动手中接过骆晴,大步往内走去。 大夫早就候着了。 一同候在屋中的还有骆笙。 默默看大夫替骆晴检查伤势,骆笙走至骆大都督身旁低声问:“平栗把我二姐甩下了?” 风急雪大,再好的马带着两个人也跑不远,平栗把骆晴丢下是必然。 只是那时候就算她提醒,骆晴也不会信。 骆大都督微微点头,脸色极差。 既气平栗的狠毒,又气骆晴的糊涂。 大夫处理好,走到骆大都督面前。 “如何?”骆大都督问。 “五脏六腑受了些震荡,需要好好调养,最严重的是摔断了左腿,加上在雪中冻了一段时间,恐怕——”想到躺在床榻上的如花少女,大夫不敢说下去了。 “说清楚。”骆大都督沉声道。 大夫低着头,不敢看骆大都督脸色:“恐怕会跛足。” 骆大都督陷入了沉默。 大夫微微躬着身,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后,骆大都督平静道:“劳烦大夫了。” 大夫连称不敢。 等大夫被领下去,骆大都督目光投向床榻上的少女。 骆晴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哪怕在昏迷中依然能看出她的痛苦。 骆大都督沉着脸吩咐一名锦麟卫:“去请寇太医来。” 太医署中,寇太医最擅长压伤骨断、跌打损伤。 去请太医的锦麟卫离开没多久,就有一名锦麟卫匆匆进来禀报:“大都督,开阳王那边来人了。” 骆大都督听了,对骆笙道:“照顾一下你二姐,为父去处理一下公事。” 骆笙微微屈膝:“父亲放心去忙吧,我陪着二姐。” 房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骆笙搬了个小杌子,默默守在床边。 骆晴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寇太医赶来,替她重新正骨。 惨叫声在屋中回荡,骆晴冷汗淋漓,大喘着气。 “姑娘可别动,动了更麻烦。”寇太医一脸严肃警告。 骆晴只觉每一寸骨头都在痛,连说话的力气都无。 寇太医做完该做的事退了出去。 骆笙端了一杯热水给骆晴:“二姐喝水吧。” 骆晴呆呆愣愣,没有反应。 骆笙见此默默把水杯放下,吩咐守在门外的锦麟卫:“备轿,我带二姑娘回大都督府。” 安慰人的事,还是让骆樱与骆玥来吧。 她不是很擅长,也不是很有心情。 很快几名锦麟卫抬着架子进来。 “红豆,抱二姑娘上来。” 红豆撸撸衣袖,去抱骆晴。 骆晴如梦初醒,脱口问道:“这是哪儿?” 红豆抿嘴道:“二姑娘,您是不是糊涂了,这是锦麟卫衙门啊。” 就没见过二姑娘这么傻的,跟个男人跑就跑了吧,最后居然还被丢下了。 换了她们姑娘,跟男人跑什么,哪有抢回家养着方便。 啧啧,二姑娘简直连她们姑娘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了。 小丫鬟以鄙夷的眼神看着骆晴。 骆晴听了红豆的话,一脸迷茫:“我……我怎么会在衙门里?我明明——”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她想起来了! 风很大,纷飞的雪花好似刀片割在脸上,她咬牙坚持着,只想与抓着她手的那个人远走高飞。 可是他突然松开了手,一个人走了。 趁着骆晴发呆,骆笙冲红豆使了个眼色。 红豆抱起骆晴小心翼翼平放在架子上,抬出门外送入轿中往大都督府去了。 骆大都督见到的是石火。 骆大都督出事后卫晗吩咐石家四兄弟留在骆笙身边帮忙,骆大都督出来后,除了石焱继续留在酒肆,骆笙就让其他三兄弟回去了。 只不过吃惯了酒肆饭菜的三兄弟不是很开心罢了。 正文卷 第346章 外人 石火是个稳住的年轻人,面对骆大都督不卑不亢道:“卑职奉命前来提审平栗。” “因何提审他?”骆大都督问。 石火道:“刺杀流清县令的人供出是受平栗指使。” 骆大都督眼神一缩,本想问刺杀流清县令之人是否出自某杀手组织,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皇上是个多疑的人,他卷入十二年前的旧事后命多方参与调查,为的便是相互制衡。 开阳王便是其中一方。 他向开阳王打听这些,一旦传入皇上耳中就不妙了。 对于才从大牢出来的骆大都督来说,自是谨慎为上。 咳咳,他不急,说不定开阳王就主动告诉笙儿了呢。 骆大都督本是灵光一闪想到这里,再一琢磨,居然觉得十拿九稳。 见骆大都督没吭声,石火拱手问:“大都督,不知现在方不方便提人?” 骆大都督收回思绪,神情陡然沉重:“实不相瞒,平栗逃了。” 逃了? 石火错愕看骆大都督一眼。 关在锦鳞卫诏狱的人逃了,出了这种事骆大都督刚才给他的感觉为何是美滋滋的? 像占了什么便宜似的。 当然,石火不是三弟石焱,哪怕诧异也是隐晦的。 “大都督能否告知详情,卑职好向主子交代。” 骆大都督神色尴尬:“是我管教不严,小女与平栗兄妹情深,闹着要见他一面就让她去见了,结果平栗劫持了小女……” 石火听愣了。 骆姑娘与平栗兄妹情深? 骆姑娘被平栗劫持? 这消息就委实有点惊人了。 石火匆匆离开锦鳞卫衙门,把得来的消息禀报给卫晗。 “你再说一遍。” 明明语气平静,石火却听出阵阵寒意,忙复述一番。 “骆大都督真的这么说?” 石火抱拳:“骆大都督亲口对卑职说的。” 卫晗霍然起身,大步往外走。 骆大都督正耐心等着消息,就有锦鳞卫进来禀报说开阳王到了。 骆大都督心中微讶。 亲卫都来过了,开阳王不至于再跑一趟吧? 不管心中如何想,对开阳王却不能失了礼数,骆大都督不动声色迎了出去,客气道:“没想到王爷大驾光临,王爷有事打发人来说一声就好——” 卫晗开门见山道:“听说平栗劫持了令爱。” “惭愧,让王爷见笑了。”骆大都督面露讪色。 女儿和打入大牢的叛徒私奔是惊天丑事,也就是笙儿这些年把他磨练出来了,他才能这么镇定。 “是骆二姑娘吗?”卫晗再问。 他在赶来锦鳞卫衙门的路上就想到应该是石火听岔了,只是还需问一问,才能真正安心。 骆大都督有点不高兴了。 这种丑事怎么还刨根究底呢? 没想到开阳王也是个八卦的人。 不过人是从他这跑的,他能出来还多亏了眼前青年帮忙,骆大都督可硬气不起来,于是点点头:“是那个不成器的丫头。” 卫晗扬了扬唇。 骆大都督:? 为何他竟从开阳王面上瞧出一丝高兴来? 卫晗旋即正了脸色:“大都督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那一脸严肃,让骆大都督以为刚才眼花了。 “多谢王爷。” 二人本也没有多少话说,再寒暄几句,卫晗便道:“那我告辞了。” 骆大都督暗松口气:“王爷慢走。” 卫晗走了几步,脚下一顿突然停下。 “王爷还有别的事?” “今日……有间酒肆开业么?” 骆大都督沉默一下。 他忽然觉得这才是开阳王跑一趟的真正目的。 咳咳,笙儿想开业就开业,想歇业就歇业,哪会和他说。 不过在外人面前可不能露怯。 骆大都督当即严肃了神色:“倒是没听笙儿说今日酒肆歇业,应当会开门的。不过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反正笙儿每日都会准备我的酒菜。” 卫晗轻轻敛眉。 他感觉骆大都督在跟他炫耀。 不过考虑到骆大都督与骆姑娘的关系,只好算了。 “多谢大都督告知。”卫晗微微颔首,大步离开了锦鳞卫衙门。 回到王府,卫晗冷冷道:“叫石火过来。” 石火很快赶过来:“主子有何吩咐?” “手上的事暂时放一放,去把恭桶刷了。” 石火一脸茫然走了出去。 刷恭桶可是王府酷刑之一,也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竟然把三弟和四弟常干的差事给抢了。 卫晗端起茶盏慢慢喝了几口,对打发去刷恭桶的亲卫没有丝毫同情。 这都能弄错,也就适合去刷恭桶了。 骆姑娘怎么可能与平栗兄妹情深。 平栗这一藏,就过了三日。 他没有选择出城。 比起出城后慌不择路逃命,反而留在城中更容易藏身。 城中有他多年来陆陆续续置办的几处宅院,从勋贵云集的西城,到三教九流聚集的东城,乃至南北二城,各处都有。 平栗藏在了东城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居里。 此处龙蛇混杂,有生面孔也不打眼,往早安置好的住处一躲,谁也别想把他找出来。 他在锦鳞卫多年,锦鳞卫那些追踪手段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威胁。 再者说,锦鳞卫名声虽吓人,其实都是普通人,或许擅长抄家,却不是千里眼、顺风耳的神仙。 唯一恼人的就是此处被贼人光顾过,他以前未雨绸缪准备的粮食没有了。 平栗摸了摸肚子,望着门口的方向有些迟疑。 他一路躲逃来到这边,并不敢买大量吃食,三日前只匆匆买了六个肉馒头而已。 这些年习惯了山珍海味,对肉馒头这样鄙陋的吃食他早已不会多看一眼。 没想到狼狈之时,让他果腹的还是肉馒头。 那一年,让他改变乞儿命运的同样是一个肉馒头。 藏身之处的斜对面路口,就有一个专卖肉馒头的摊子,或许这就是他当初买下这里的原因。 三日前那场大雪,因为连日天晴已经开始融化,化雪的时候要比下雪冷,特别是饥肠辘辘之时,就更抵不住这样的寒天。 平栗舔了舔发青的唇,还是下了决心去买几个肉馒头。 出去买吃食会冒一些风险,可也不能困在这里活活饿死。 正文卷 第347章 较量 临近年关了,无论是薄有资产还是囊中羞涩,人们都走上街头采买年货。 茶摊肉铺、酒肆当铺,每一处都挤满了人。 路口处那家卖肉馒头的摊子占尽地利的便宜,那些兜里有些余钱的人逛累了、买好了,就会花上三文钱买上一个热气腾腾的肉馒头填肚子。 肉馒头的香味传出老远,吸引着一群小乞儿围着摊子打转,却不敢靠得太近。 卖肉馒头的王大娘可不好惹,会拿菜刀砍人的。 一处卖粗茶的茶摊,条凳上坐满了人。 两个面容寻常的男子默默喝着茶水,眼角余光偶尔会从某处扫过。 他们是五爷云动的人。 三日前他们的人就守在这里,每日都会换几张新面孔,为的不只是躲进那处屋舍的叛徒平栗,还有刺杀流清县令的那方势力。 五爷说不可轻举妄动,引出那方势力才是大都督的目的。 此处龙蛇混杂,人来人往,若是平栗不出现,根本揪不出那方人来。 可平栗的耐心未免太好了些,三天来一直没出过门口 听第一批跟来的弟兄说,三日前平栗只买了六个肉馒头。 想到肉馒头,一名男子悄悄扫了扫不远处卖肉馒头的摊子。 热气腾腾的肉馒头,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只能看看了。 墙根处残留着积雪,地面一片泥泞,几个闲汉无聊用脚尖玩着泥巴。 这样的闲汉在东城随处可见,或是街坊邻居都熟悉的某家不成器的小子,或是流落至此的外乡人,并无人多看上一眼。 闲汉们眼神闪烁,四处寻觅着目标,若是遇到一瞧就好欺负的,或是找到机会寻个事,一日的吃喝就有着落了。 当闲汉的图的就是一口吃喝,打家劫舍这么威风的事还没胆做,只能悄悄憧憬一下。 其中一名闲汉是张生面孔,看穿戴举止与其他闲汉没有什么不同,就连贪婪浮躁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只是偶尔视线会扫过某处,眼底闪过凌厉的光。 茶摊旁有个算命摊子,瞎了眼的算命先生从不见开张,干脆大半时间都在懒洋洋晒太阳。 那双浑浊没有焦距的眼睛偶尔会望着某个方向出神,有时候是肉馒头铺,有时候是破旧的屋舍,还有时候是茶摊、墙根。 几方人默默等待着,无形较量着耐心。 平栗在破旧的门后静静立了一会儿,才伸手放在门栓上。 他许久不曾有过这种犹豫了。 或许是多年的养尊处优,他以为处在这样的处境能游刃有余,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担忧、惊惧、怀疑……种种情绪积压在心头,令他举棋不定。 到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早已失去了多年前为了一个肉馒头拼死的勇气。 门栓就是一块横木,单薄脆弱,与这破旧的木门一样其实挡不住什么。 平栗把门栓抽出,拉开了门。 义父或是那方人若是发现了他的踪迹,一道破门哪里挡得住。 门外热闹喧嚣,对面屋檐的积雪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有些刺眼睛。 平栗眯眯眼,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他不敢在门口停太久,那样就太奇怪了。 平栗整理一下心神,表情镇定走了出去。 扫一眼四周,挑担的货郎,推独轮车的老汉,挎着提篮兜售鸡子的农妇……杂乱中透着有序。 平栗一颗心稍稍安定,快步走向肉馒头铺。 茶摊处的两名锦麟卫对视一眼,非但没有动,反而又续了一杯茶,眼底却多了兴奋。 可算没有白等,吹着寒风喝了这么多粗茶都要闹肚子了。 恰好一人走至算命摊子前,让瞎了眼的算命先生摸骨算命。 算命先生一脸云淡风轻,心中却骂开了:娘的,三天都没个正经来算命的,偏偏这个时候来。 这一脸云淡风轻落在来人眼里反而成了高人,于是更不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 靠着墙根的闲汉把手伸进破棉袄,摸出一把弓弩。 在其他闲汉尚未留意的时候,一支箭就飞射而出,直奔平栗后心而去。 两名锦麟卫动了。 他们没有奔向平栗,而是奔向冷箭射出的方向。 算命先生手一扬,石子击中两名锦麟卫膝窝。 两名锦麟卫腿一软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名闲汉跑远了。 一名锦麟卫怒道:“他还有同伴!” 混乱之下,却分不清石子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另一名锦麟卫忙道:“先把平栗抓住再说。” 想要抓的大鱼跑了,要是再跑了平栗,回去后大都督定会剥了他们的皮。 好在他们也有同伴,为的就是在他们与大鱼搏击时不让平栗逃了。 爬起来的二人立刻向卖肉馒头的摊子跑去。 平栗本就心存警惕,暗箭袭来之时听到破空声忙往旁边一躲。 锋利的冷箭没入肩头,剧痛传来。 惊叫声此起彼伏,场面立刻变得无比混乱。 平栗顾不得拔箭,拔腿就跑。 他已经看到两名男子往他这里跑来。 那两个人他不认识,给他的感觉却是熟悉的,那是锦麟卫的人。 平栗立刻往相反的方向跑。 相反的方向同样有人围上来。 平栗面色微变,又往另一个方向跑,却突然一阵眩晕袭来,速度不自觉慢下来。 不好,箭上有毒!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平栗眼前一黑往前栽去。 几名锦麟卫很快围过来,按住了倒地抽搐的平栗。 “带走!” 锦麟卫很快带走了平栗,留下一群惊魂甫定外加八卦之火沸腾的老百姓。 发生了什么事啊,差爷来抓贼吗? 算命摊子前,来算命的男子目瞪口呆,指着算命先生的手颤声道:“我,我都看到了!” 这瞎了眼的算命先生竟然抓起两枚石子丢出去,把喝茶的两个人给放倒了。 石子明明是用来压脏兮兮的八卦图的…… 男子觉得完全无法接受看到的事实。 算命先生一双浑浊的眼睛对着男子的方向,不耐烦问:“还算不算了?就你多话!” “不,不算了!”男子拔腿就跑。 算命先生抬手一抹,浑浊的眼睛恢复清明,撇嘴道:“啧,倒霉上卦摊,还大惊小怪。” 正文卷 第348章 遗忘 , 云动躲在与肉馒头摊子有一段距离的杂货铺旁,并不敢靠太近。 尽管做了些掩饰,可正如他熟悉平栗一样,平栗对他也是熟悉的。 骚动传来之际,与守在茶摊的手下目标一致,云动立刻去追向平栗放冷箭的人。 混乱的人群稍稍阻碍了速度。 云动把挡在面前的人往旁边一推,肩头突然搭上一只手。 他立刻按向那人手腕,二人厮打在一起。 转瞬过了七八招,云动便意识到对手身手在他之上。 “锦麟卫办案,你是哪方人?”云动压低声音问。 那人并不吭声,招式越发凌厉,没过多久就寻到破绽,扼住了云动咽喉。 云动一动不动,脸色铁青。 他身手并不弱,甚至可以说在锦麟卫是数一数二的,没想到交手几十招就败下阵来。 与他交手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些念头才闪过,捏住他要害的那只手就松开了。 云动迅速转身,就看到那人脚下如风很快消失在人海里。 云动不由皱紧了眉头。 那人攻击虽霸道,他却没有感觉到杀意。 也就是说,那人原本就没想要他性命,而是——云动看向暗杀平栗的人撤退的方向。 那人的目的,是阻止他去追暗杀平栗的人。 这是为什么? 云动正想着,几名锦麟卫就把平栗带了过来:“五爷,箭上有毒,平栗情况有些不妙。” 平栗被两名锦麟卫架着,双目紧闭,脸色发黑,头有气无力垂着。 那支箭依然扎在他肩头。 箭上既然淬毒,说明那方人一心要平栗性命,十之八九是剧毒。 云动以布巾裹手把箭拔出来,一股带着腥臭味的乌血立刻涌出。 他当机立断掏出匕首把平栗肩头那块肉剜去,胡乱缠上布条,吩咐道:“先带回去再说。” 剜去血肉的瞬间,双目紧闭的平栗颤了一下,随后又没了动静。 平栗陷入了长长的梦境。 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还是那个八岁的小乞儿。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了,偶尔有好心人把残羹剩饭倒进他的破碗,夏日时甚至能闻到馊味。 即便这样,他也会狼吞虎咽吃下。 他看到过太多昨日还一起乞讨的乞儿,转日就成了冰凉的尸体,被人拖走扔到乱葬岗去。 多吃东西才能活下去,才能长大,他不想被丢到乱葬岗,让野狗撕咬他的尸体。 直到这日,他碗里多了一个肉馒头。 白胖松软的肉馒头还冒着热气,是刚出锅的。 那一刻,他就疯了。 谁抢他的肉馒头,他就和谁拼命! 后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想过很多次,倘若那日没有义父出现,他为了护住肉馒头被打死值得吗? 那个答案从没改变过:当然值得。 正是为了一个肉馒头拼命的那一次,他才意识到有些东西值得豁出性命去争取。 脖子被掐住,呼吸越来越困难,而他还死死咬着抢他肉馒头的那个乞丐的胳膊不松口。 眼前模糊之际,他看到一双脚停在面前。 掐他脖子的乞丐被丢到一旁,那人弯腰把肉馒头递到他眼前。 他不顾灼痛的喉咙,拼命把肉馒头往嘴里塞,听到那人问他:“要跟我走吗?以后每天都有肉馒头吃。” 他嘴里塞着肉馒头,狠狠点头。 模糊了的视线里,那人很高大,很温和。 所有的混沌在这一刻变得清明: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的他在想,他可真幸运,遇到了一位大善人。 一滴泪悄然从平栗眼角淌下。 原来,改变他乞儿命运的从来不是那个肉馒头,而是义父。 只是他不愿回想当乞儿的经历,忘记了。 …… “平栗,平栗——”云动摇晃着平栗手臂。 平栗头无力垂着,毫无反应。 云动伸手探了探平栗鼻息,面色微变。 探不到了! 大夫又一次被请到了锦麟卫衙门。 检查后,大夫摇摇头:“人已经没了。” 云动看向骆大都督,骆大都督没有反应。 云动使了个眼色,一名锦麟卫把大夫带了下去。 “义父——” “出去说吧。” 那日的雪还残留在屋檐、树下,而大部分景物都露出了本来面貌。 萧索、荒芜,正如京城的每个冬季。 “拦住你的人与暗杀平栗的人,是一伙人么?” 云动沉默了一会儿道:“虽然没有证据,但孩儿觉得不是。” 阻拦他的人已经捏住了他的要害,扭断他的脖子不过是瞬间的事,并不耽误那人脱身。 可那人却选择放了他。 骆大都督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平栗的事,你处理一下吧。” “是。” 骆大都督回头看了一眼半掩的房门,大步离去。 骆笙得到消息要晚上一些。 “姑娘,您都想象不到场面有多热闹,盯着平栗的有好几拨人呢……”蔻儿眉飞色舞说着。 自从把眼线扩展到全城,蔻儿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目标,一时连与红豆争第一大丫鬟的心思都淡了。 那些围着肉馒头摊子的乞儿,便是骆笙这一方的人。 “咱们的人有没有跟上去?”骆笙问。 “姑娘您放心,东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乞儿,沿途都有咱们的人呢。” 骆笙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 用这些乞儿,不指望他们能把人拦住,若是能发现那个杀手组织的老巢就是大收获了。 这个时候,向卫晗禀报过消息的石焱溜溜达达去看大哥石火。 “大哥,听说主子打发你来刷恭桶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刷恭桶以前都是他的差事,偶尔有四弟分担一下,怎么突然轮到大哥了? 石火冷冷问:“三弟不是留在骆姑娘的酒肆帮忙,怎么回来了?” 石焱强忍着得意叹口气:“没办法,大哥不是知道么,弟弟扮算命先生一绝,主子特意吩咐我去监督那些锦麟卫,以免他们坏了主子的事……” 像他这样又会养鹅又会伪装算命先生还能当店小二的亲卫,算是千里挑一了。 能者多劳,太优秀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石火抿了抿唇:“过来。” “什么事啊,大哥?” 石火一脚踹过去。 正文卷 第349章 有一点点喜欢 到了下午,突然又飘起了雪。 青色的油纸伞宛若一朵青莲,开在皑皑白雪间,不紧不慢往有间酒肆飘去。 红豆站在酒肆门外,撒了一把谷子。 几只家雀儿蹦蹦跳跳过来,欢快在地上啄着食。 “一只、两只、三只……”红豆小声数着家雀儿的数目,满脸欢喜。 这么多家雀儿全都捉住,或烤或炸,撒上一把细盐与辣椒面,别提多香了。 一双皂靴映入眼帘。 红豆抬头一看,眨了眨眼:“王爷这么早来啦?” “你们姑娘在吗?”卫晗淡淡问。 “啊,在。” 卫晗把油纸伞一收,快步往里走去。 酒肆大门虚掩着,卫晗推门而入,立刻感受到了阵阵暖意。 他低头解斗篷的时候,骆笙走了过来。 “王爷过来了。” 卫晗把斗篷交给候在一旁的石焱,唇角含笑:“嗯。” 骆笙微笑着问:“王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院中的柿子树?” 卫晗颔首:“好。” 眼看二人并肩往通往后院的门口走,抱着斗篷的石焱嘴角直抽。 又说去看柿子树,欺负人家柿子树不能开口吧? 这回他可不担心主子会不会挨冻了,欺骗人感情。 “石三火,发什么呆呢?”红豆斜睨着小侍卫,脆生生问。 石焱忙回神:“没事儿。” “既然没事,那咱们去抓家雀儿吧,抓了让秀姑烤着吃。” 石焱登时来了精神:“走,走,抓家雀儿去。” 院中柿子树披上了雪甲,像是一名尽职的侍卫,沉默望着一双男女迈上石阶往屋中去了。 一只家雀儿飞来落在柿树枝头,似乎觉得无趣,一蹬爪子又飞上了屋檐。 柿树的枝丫颤了颤,积雪簌簌而落,很快露出光秃秃的本来面目,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凄凉。 屋中温暖如春,无论是骆笙,还是卫晗,都不是会触景伤情的人。 他们对视一眼,很快谈起正事。 “我父亲回来说平栗死了,死于中毒。” 卫晗听骆笙这么说,表情没有多少变化。 平栗的死是注定的结局,无非是怎么死而已。 “我的手下悄悄跟上了暗杀平栗的人,这次或许能把那个杀手组织的藏匿之处找出来。” 骆笙微微点头:“劳王爷费心了。” 卫晗笑了笑,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接着道:“大都督的事恐怕要先结案了,朝廷上下需要一个交代。” 牵扯到十二年前那桩往事,又是骆大都督这样的身份,总不能让文武百官人心惶惶过年。 骆笙想了想,问:“年初我进京时遇到的杀手,是平栗指使的吗?” “目前来看是这样,不过这个组织是纯粹收钱办事,还是被某方势力控制,需要继续查探。” “王爷若有消息,请告诉我一声。” 卫晗弯唇:“骆姑娘放心,有进展定会告诉你。” 不然他这么积极是为了什么。 谈完正事,屋中一时陷入了安静。 卫晗捧着茶盏,觉得这样似乎不大好,抿了口茶道:“快过年了。” 突然转换的话题令骆笙一怔,而后笑了笑:“是啊,过得很快。” 看着弯唇浅笑的少女,卫晗不知为何心情有些糟。 他沉默了一下,问:“过年的话,酒肆是不是要歇业了?” “是啊,歇到上元节之后吧。” 要到上元节这么久么? 那他会有很长时间吃不到有间酒肆的酒菜。 也很长时间见不到骆姑娘…… 他以前就不喜欢过年,现在发现更不喜欢了。 尤其不喜欢上元节。 上元节…… 卫晗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失神。 骆笙察觉对面男人的异样,轻轻眨了眨眼睛。 得知酒肆过年歇业,开阳王受到的打击是不是有点大? 打击得都不说话了…… 近来欠了人家不小人情,尽管眼前人姓卫,骆笙却多了不少耐心与善意。 要是开阳王提出还想吃酒肆的饭菜,可以打发人每日送一下。 卫晗回过神来。 与那双淡如水的眸子对视,他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上元节骆姑娘会出来玩吗?” 那样让人不快的一日,若是有骆姑娘一起过,或许就没那么难过了吧。 骆笙诧异扬眉。 居然不是要吃饭? 这有点不像开阳王的作风呢。 见骆笙不说话,卫晗忙道:“那日我会出来……到时候不如一起逛逛吧,听说花灯很漂亮。” 骆笙默了默。 她也没说会出去,怎么就变成一起逛逛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事,再说吧。”骆笙委婉拒绝。 卫晗可听不出被拒绝了,理智分析道:“那时候酒肆没开业,走亲访友也结束了,应该没有什么事。” 他留意过,骆姑娘似乎没朋友。 呃,听说骆姑娘与长乐公主关系不错,不过长乐公主目前不在京城。 骆笙睨他一眼,干脆挑明:“我不喜欢看花灯,王爷自己去吧。” 上元节一同赏灯的未婚男女若非至亲,便是有情人,她与开阳王一同去看花灯,不是太奇怪了么。 男人眼中的光刹那熄灭,仿佛划过流星的夜空,徒留黯然。 “那骆姑娘喜欢什么?”他问。 “喜欢开酒肆。”骆笙正色道。 喜欢讨债。 那些欠了镇南王府的人,她终将一一找他们讨回来。 至于眼前人,平心而论,她也有一点点喜欢。 骆笙心中轻轻一叹,望着男人的目光却更冷了。 “快到酒肆开门的时候了,王爷,我们去大堂吧。”在气氛变得更古怪之前,骆笙提议道。 “好。”许是被拒绝多了,卫晗很快调整好心情,欣然点头。 心情不大好的时候,吃些美食就好了。 走出屋子,天色尚未暗下来。 大雪纷飞,给院中的柿子树裹上厚厚的银装。 “骆姑娘。”卫晗突然唤了一声。 骆笙看着他。 卫晗指了指银装素裹的柿子树:“这样看着,柿子树还是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骆笙驻足,仔细瞧了瞧。 确实挺好看的。 大堂里,红豆正在催石焱:“石三火,快把家雀儿给秀姑送去。” 石焱点点头,提了一串家雀儿往后走,挑开棉门帘便看到了欣赏柿子树的二人。 石焱眼神直了直。 正文卷 第350章 点菜 石焱挑着门帘发愣。 主子和骆姑娘还真的在看柿子树啊,不冷么? 眼神顺着瞄向柿子树,更实际的念头冒出来:光秃秃一棵柿子树,有什么好看的? 后背被重重一拍。 “石三火,你傻站着干什么呢,家雀儿还吃不吃了?” 石焱扭头看到红豆那张俏脸,可看不出俏丽来,只看出了威胁与不耐。 “马上去。”石焱一溜烟跑进后院,忍不住冲卫晗喊了一声,“主子,您不冷么?” 卫晗看向石焱,反问:“看柿子树怎么会冷?” 石焱:“……” 倘若说有骆姑娘陪着不觉得冷,他还觉得主子会说话了,令人欣慰。 可看柿子树不觉得冷是什么玩意儿? 柿子树有这么大能耐吗? 卫晗目光下移,落在石焱手里提着的那串家雀儿上,眼神微闪:“刚捉的家雀儿?” 石焱露出个笑脸:“是,刚跟红豆一起捉的。” 卫晗侧头对骆笙道:“我想吃酥炸家雀儿。” 骆笙才拒绝了眼前男人上元节共赏花灯的邀约,这种小要求自然不会再拒绝,于是对着后厨门口喊了声秀姑。 秀月提着锅铲出现在厨房门口:“姑娘有什么吩咐?” 骆笙指指石焱手中的家雀儿:“把家雀儿酥炸了吃。” 秀月点点头,走过来从石焱手中接过那串家雀儿,转身进了厨房。 “外头冷,我们去大堂吧。”卫晗想到等会儿有炸得酥香的家雀儿下酒,约会被拒绝产生的那点郁闷差不多散尽,甚至有些惊喜。 他抱着试试看的念头点菜,没想到成功了。 卫晗没有穿大衣裳,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肩膀略有些单薄。 骆笙看他肩头落满了雪,点点头:“好。” 二人快步走进大堂,只留孤单单的柿子树与……小侍卫。 石焱低头看看空了的手,心情是愤慨的。 辛辛苦苦捉的家雀儿就这么飞了? 主子有骆姑娘陪着看柿子树还不够吗! 贪心,太贪心了。 可怜巴巴看一眼通往大堂的门,愤慨的心情转为绝望。 红豆大姐要是知道了,会拿烧火棍打死他吧? 石焱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用力一捶柿子树。 大堂里,陆陆续续来了酒客。 自从骆大都督出狱,有间酒肆生意更胜以往,若是来得稍晚,位子就没了。 不过有个位子没人抢,便是角落里靠窗的那个。 熟客们已经默认那是开阳王的位子。 来得早也不敢坐啊,到时候开阳王冷着脸往你面前一站,是起来还是不起来? 卫晗在窗边坐下,点了份锅子慢慢吃。 骆姑娘说酥炸家雀儿要等一个时辰,不能吃太快了。 大堂内很快弥漫着酒肉香。 窗外大雪纷飞,偶有行人撑着伞艰难行走,被大堂中的酒客看到,就忽然觉得入口的酒菜更香了。 夜色更浓,路上积雪越发厚,酒客们吃饱喝足,陆陆续续散去。 每个人离去时都悄悄往卫晗那边看上一眼,心道开阳王够能吃的,从头吃到尾还不走。 面对这些异样的眼神,卫晗岿然不动,耐心等着独属于他的酥炸家雀儿。 终于,蔻儿端着一盘香气四溢的家雀儿过来了。 走在最后的赵尚书神色一变,恍然大悟。 开阳王居然有加菜! 别看离得远,他眼神好着呢,那盘炸家雀儿一看就外酥里嫩,味道绝对错不了。 赵尚书当即走不动了,问离得最近的红豆:“今日有新菜啊?” 红豆沉着脸:“没有。” 她也看到了,她的炸家雀儿! 她说石三火怎么不回来了,原来把他们一起捉的家雀儿孝敬给了自己主子,躲起来了。 哼,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等酒肆打烊她就带着烧火棍找他去! 赵尚书不甘心:“那怎么开阳王——” “只有开阳王有。” 只有开阳王有啊——赵尚书怅然叹口气,抬脚走了出去。 才出门口,就迎面撞见了骆大都督。 赵尚书有些意外:“好久没遇到大都督了。” 有间酒肆虽然是骆姑娘开的,骆大都督却鲜少来,今日倒是稀奇。 骆大都督笑道:“刚从衙门出来,见雪有些大,正好来吃了饭与小女一同回府。” “大都督真是疼女儿。”赵尚书想到听来的消息,不由感慨骆大都督沉得住气。 发生这么多糟心事还能不露声色,不容易啊。 更不容易的是骆大都督很快就会发现只有开阳王才有炸家雀儿吃。 想到这里,赵尚书笑眯眯拱拱手,揣着袖子走了。 骆大都督进门来,动了动鼻子:“好香。” 骆笙迎上来:“父亲又回衙门了?” 平栗死了的消息是骆大都督中途从衙门回府告诉她的,她能感觉到骆大都督心情不佳,会来酒肆有些出乎意料。 “恩,衙门事多,刚忙完。我看酒肆送去的饭菜冷了,就干脆过来了。” “那您坐吧,想吃些什么?”骆笙笑盈盈问。 骆大都督眼风一扫,大堂里还在吃酒的就只剩了靠窗坐着的卫晗,那桌上摆着的那盘炸家雀儿令他眼前一亮。 大雪的天,喝着烧酒吃炸家雀儿,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就来一个羊肉锅,一盘炸家雀儿吧。” 骆笙笑容一滞,沉默了一下道:“炸家雀儿没有了。” “没有了?”骆大都督声音微扬,失望溢于言表。 卫晗垂眸,默默加快了吃酥炸家雀儿的速度。 骆笙实话实说:“石焱捉了十几只家雀儿,只炸了一盘。” 红豆听了直翻白眼。 石三火个杀千刀的,竟然跟姑娘说都是他一个人捉的? 难怪全便宜了开阳王! 骆大都督也想翻白眼。 呵呵,他听到了什么? 只炸了一盘家雀儿,给开阳王一个人吃了? 他都不知道开阳王待遇这么好! 骆大都督扫了卫晗一眼,也不见对方有邀请他一起吃的意思,当即咳嗽一声:“笙儿啊,天越来越冷了,还总下雪,酒肆不如早点歇业吧,等天暖和了再开。” 卫晗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早点歇业? 他微微皱眉,升起一个猜测:骆大都督是不是因为平栗的事,心情太差了? 正文卷 第351章 结案 骆大都督一顿饭吃得并不满足,毕竟就算端上桌的每个菜都好吃,没吃到嘴的才是最香的。 卫晗一顿饭吃得也不安稳。 骆姑娘说酒肆歇业到上元节已经很难熬了,要是还提前歇业,那就没法过了。 骆大都督擦擦嘴,站起身来:“笙儿,与我一起回府吧。” 骆笙点头应下,接过蔻儿递过来的雪狐毛斗篷穿好。 “王爷慢慢吃。”骆大都督客气打个招呼,心中则没好气想:开阳王真是个饭桶啊。 卫晗亦站起身来:“我吃好了。” 三人前后脚走出酒肆大门。 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无情卷起人的发梢、衣摆。 一把青伞撑开,罩在骆笙头顶上方。 顶着骆大都督杀气腾腾的眼神,卫晗一脸坦然:“骆姑娘用这把伞吧,这把伞大。” 这么朴实无华的理由,骆笙还能说什么,接过来客气道了声谢。 骆大都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我有伞”只好默默咽了下去。 回府的路上,骆大都督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笙儿,你和开阳王——” 到底发展到什么阶段了啊? 开阳王身份忒高,现在根本拿那小子没法子。除非那小子成了他女婿,他就能秋后算账了。 骆大都督热切看着女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笙儿,你可得争气啊! 骆笙大大方方问:“父亲想问什么?” 看骆大都督的样子,似是在怀疑她与开阳王的关系。 不过……当父亲的有这种怀疑也不生气么? 她甚至看出几分期盼来。 这么一来,骆笙反而猜不透骆大都督问这话的意思了。 骆大都督扫一眼左右。 跟来的侍从都走在后面,还有二人在前头提灯。 这些都是心腹,不怕被听了去。 骆大都督压低声音:“咳咳,为父觉得开阳王对你不错,他是不是喜欢你?” 要是正常女儿,这种对话就不该出现,但笙儿不一样。 在骆大都督的注视下,骆笙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摇头道:“不,开阳王只是喜欢吃。” 她现在看出来了,骆大都督是盼着女儿赶紧嫁出去。 为免节外生枝,还是不要给骆大都督她打算嫁人的错觉。 骆笙望着骆大都督,一脸认真:“父亲,您放心吧,女儿根本不打算嫁人,想一辈子在家陪着您。” 骆大都督呼吸一窒,嘴角控制不住抽动。 大过年的,说什么丧气话吓他呢! “笙儿啊——”尽管十分不情愿,骆大都督还是夸起卫晗来,“开阳王其实挺不错,他若是对你真心实意,不妨稍稍考虑一下……” 这几年哪怕有一个媒人上门来,就冲今晚开阳王吃独食的那个劲头,考虑女婿人选的时候他都不会看那小子一眼。 骆笙皱眉:“女儿觉得现在挺好的,再说上面还有大姐与二姐,我不急。” 想到大女儿与二女儿,骆大都督呼吸又是一窒,甚至隐隐有点心绞痛。 这两个闺女现在比笙儿还令他操心呢。 骆大都督顾不得昧着良心给开阳王说好话了,沉声道:“平栗的事我已经叮嘱府中上下,暂时不要让你二姐知晓。” 骆笙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眼看到了骆府门口,骆大都督慢条斯理道:“笙儿,早点关了酒肆,好好过个年。” 既然笙儿暂时没有嫁人的想法,那开阳王还有什么用,早点关了酒肆让他吃不着。 呵,吃独食。 骆大都督这次的事有了定论。 流清县令招认是受了骆大都督义子平栗的指使,而刺杀流清县令的刺客也招供是平栗出钱让他把流清县令灭口。 平栗已死,这样做的原因只能凭猜测。原因也不难猜,定是为了当锦麟卫第一人,不甘心一直在骆大都督之下。 令人忌惮的是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见事情败露竟杀平栗灭口,以防平栗供出这个组织的讯息。 一时间,朝廷上下有些人心惶惶。 居然有这么一个不受朝廷控制的存在,只要给钱,想杀谁就杀谁。 嘶——先前平南王在青杏街上遇刺,就是这个杀手组织的人干的吧? 在文武百官心中,平南王遇刺这桩悬案可算有了答案。 刑部衙门里,林腾脸色凝重:“属下觉得不是一码事。” 赵尚书险些跳起来:“怎么不是一码事了?就是一码事,赶紧结案!” 结了案子好过年。 听说过年的时候有间酒肆歇业,心情本来就不大好,林腾这臭小子还犯倔。 林腾不为所动:“虽然都是躲在暗中以弓箭刺杀,但细节上还是有很大不同,属下觉得——” “有证据吗?”赵尚书打断林腾的话。 林腾没吭声。 “有怀疑之人吗?” 林腾依然没吭声。 赵尚书没好气甩了甩袖子:“没证据,没疑凶,你觉得什么?赶紧结案,趁着有间酒肆还没歇业吃酒去。” 林腾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证据是没有的,要说疑凶—— 其实也没有依据,只是他总忍不住想到从树洞中掏出的那条青蛇,继而联想到一个人。 不想了,既然大人坚持结案,暂且先如此吧。 永安帝翻阅过案卷,把骆大都督召进宫来一番数落。 “你掌管锦麟卫这么多年,那个平栗还是你一手带大的,竟然这么容易被算计了去?” 骆大都督一脸惭愧:“臣无能!” 永安帝不耐摆摆手:“退下吧,以后再搞得乌烟瘴气,锦麟卫指挥使就换人来做。” 骆大都督惶恐告退。 走出高而沉重的宫门,骆大都督在心里轻轻吁口气。 这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 一个对锦麟卫绝大部分事务得心应手但偶有疏忽的锦麟卫指挥使,想必更能安抚皇上那颗疑心。 这一次栽的跟头,算是爬起来了。 而这次的事,还给文武百官留了一个悬念。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可皇上却没有下旨处死镇南王幼子,而是把镇南王幼子软禁了起来。 十二年前,镇南王府是以谋逆罪名被灭门的,现在皇上为何留下了镇南王幼子性命? 正文卷 第352章 一步棋 永安帝这出人意料的做法,引起了诸多猜测。 当然,事关镇南王府,这些猜测乃至反应都不能拿到表面上来。 这其中最觉不安的便是卫羌。 父皇为何留下了镇南王幼子性命? 当年,除去镇南王府明明是父皇的意思…… 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令他整个人都暴躁起来,偏偏连暴躁都只能憋在心里。 卫羌大步走出殿门。 殿外寒风如刀,积雪在屋檐折射着冷光。 卫羌不适眯眯眼,不自觉望向某个方向。 那是平南王府所在。 因为洛儿的死,他对生父、生母有了心结,鲜少愿意去那里。 可是此时,他却很想听听生父的说法。 父皇留下镇南王幼子性命,莫非是对当年的事后悔了? 卫羌越想越是不安,焦灼踱着步。 到最后,他却只能沉着脸返回寝殿。 父皇的做法太莫测,这个时候他若去平南王府太敏感了。 一动不如一静,不能自乱阵脚。 卫羌自我安慰着,积在心头的郁气令他整个人显得阴沉。 一时间,东宫上下心头惴惴,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骆大都督对于永安帝的做法同样感到吃惊,除了在书房把自己关的时间长了些,面上并无异样。 骆笙敲响了书房的门。 “父亲,是我。” 一听骆笙的声音,骆大都督忙让她进来。 “笙儿过来有事么?” 笙儿从小不爱看书,这摆满书的书房鲜少来,来了定然是有事了。 骆笙把装了点心的食盒放下,道:“父亲,我听说那名陷害了您的护卫还活着?” 骆大都督愣了一下,见骆笙神色认真,点了点头:“是还活着。笙儿怎么问起这个了?” 骆笙皱眉,一脸不快:“那人不是陷害您么,如今真相大白,为何没有受到惩罚?” 骆大都督笑了:“笙儿这是在为我打抱不平?” “就是觉得奇怪,敢陷害您,最后竟然还能活命。” 骆大都督嘴角微抽。 一直以来笙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是所有得罪他的人,他都会弄死啊。 他没那么凶。 “笙儿啊,衙门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骆大都督语重心长劝着。 骆笙抿了抿嘴:“父亲在大牢的时候,我操心死了。” 骆大都督嘴角笑意一僵,愧疚顿生。 也是啊,他蹲大牢的时候笙儿又是送饭又是递消息又是下毒,可操了不少心。现在他出来了,一句别操心就把孩子打发了,这合适吗? 必须不合适啊! 想明白的骆大都督脸色一正,放低声音道:“留下那人性命是皇上的意思……” 骆笙眸子瞬间睁大了三分,惊讶占了三分,好奇占了七分:“为什么?”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琢磨过。 一位多疑的帝王,总会习惯性考虑全面,留出退路。 皇上选择留下“宝儿”,莫非是作为对付卫羌的杀手锏? 这个杀手锏不一定会用上,可一旦在一山盘踞二虎的漫长时间里太子触动了皇上的某根底线,镇南王遗孤便是把太子打落泥潭的利器。 这么说,皇上目前对卫羌已经心生不满。 她来书房,便是想从骆大都督这里打听一下皇上的不满到了什么程度。 “圣心难测,为父也猜不到啊。”骆大都督拍拍骆笙的肩,“笙儿啊,你知道人是皇上要留着就行了,可不能找那人麻烦。” 骆笙眸光微闪。 事关皇上,骆大都督口风很紧,看来是打听不到什么了。若是再追问,徒惹怀疑。 她抿嘴笑笑:“父亲担心太多了,女儿就算想找那人麻烦,也找不到人啊。” 骆大都督一想也对,登时放心了。 他还真怕笙儿做出冲进软禁镇南王幼子住所的事来。 镇南王幼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骆大都督眉头一皱。 “父亲,我回去了。” 骆大都督回神,忙点头:“回去吧,路上小心滑。” 等到骆笙离开书房,骆大都督一手放在被留下的食盒上,陷入了沉思。 而骆笙所想,也是如今那位跃入朝廷上下视线正被软禁的镇南王幼子。 倘若一切照着她所愿发展,镇南王府终有一日会被平反,那孩子便成了镇南王府的继承人。 可是真的宝儿却在大都督府中…… 到那时,如何让骆辰回归原本身份,恐怕又是一番麻烦。 骆笙想着这些,一时失神,脚下突然一滑。 一只手牢牢扶住了她手臂。 骆笙回过神来,看到的是一张满是嫌弃的脸。 “走个路还摔跤。”骆辰皱眉数落。 总是在觉得骆笙有些靠谱的时候,发现她的不靠谱。 快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平地走路跌一跤摔地上,让来来往往的下人看到像话么? “路滑。”骆笙面不改色把锅甩给青石路。 骆辰毫不客气揭穿:“雪都扫到了两旁,常走的路上还铺着草垫。” 骆笙牵了牵唇,岔开话题:“你这是去哪儿?” “就出去随便逛逛。” 骆笙默默看着骆辰。 骆辰神情有些别扭,板着脸道:“我出去了。” 骆笙恍然:“是和女孩子约会吗?” 骆辰一愣,气得翻白眼:“我才十三岁。” 和女孩子约什么会?女孩子要是都像骆笙这样,或是像二姐那样,像四姐那样…… 他还是一个人静静吧。 未免骆笙胡猜,少年只好如实交代:“和小七约好了一起去看猴戏。” “原来是和小七一起去玩,那去吧,多带些下人。” “知道了。”少年皱着眉快步离去,心道骆笙可别学姨娘们那样啰嗦。 想到他屁股受伤那段时间姨娘们的“热情关照”,骆辰便不寒而栗,当下脚步更快了些。 骆笙对骆辰与小七交好,颇为欣慰。 十二年前那个夜晚,两个襁褓中的婴儿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各有归宿。 十二年后,命运让他们相遇,成为了朋友。 这般想着,她便对将来多了些信心。 命运带来的不只是残酷,还有希望。 等等。 骆笙脚步一顿,后知后觉想到一件事:还没到学堂休假的日子,骆辰这时候与小七约着去看猴戏? 小七逃——课——了? 正文卷 第353章 茶香使人醉 且不说小七同学逃学被抓后将会面临怎样的暴风骤雨,这日卫晗过来酒肆又有些早。 石焱一看就明白了。 主子又来找骆姑娘看柿子树了。 每当主子想与骆姑娘看柿子树的时候,就会来早一些。 “主子来啦。” 没在大堂看到骆笙,卫晗淡淡问:“骆姑娘呢?” “骆姑娘在后厨呢。您等等,卑职去喊一声。”石焱说完跑进后院,喊道,“骆姑娘,主子找您看柿子树来了。” 院中那棵柿子树依然孤零零,积雪化后露出光秃秃的枝杈,在石焱看来更丑了。 骆笙从厨房走出来,干脆等在柿子树旁,大大方方道:“那请你们王爷过来吧,我在柿子树下等他。” 石焱心情复杂回了大堂。 他这么想为主子与骆姑娘在一起出把力的人,面对骆姑娘这么大方的女孩子竟有力无处使…… “主子,骆姑娘在柿子树下等您。” 卫晗点点头,大步往后边走去。 石焱望着那道迅速消失的挺拔背影,摸着光洁的下颏突然想到一件事:这要是换了秋日,主子与骆姑娘站在柿子树下闲聊(互诉衷情是不指望了),忽然一个熟透的柿子掉下来,砸在主子头上—— 石焱忙摇了摇头,再一想那棵光秃秃的柿子树,终于找出一点长处:胜在没结着柿子。 柿子树并没有机会听一双男女说悄悄话,卫晗一过来,便与骆笙进屋去了。 二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小小的茶几。 卫晗拎过一旁小炉子上温着的茶壶,驾轻就熟倒了两杯热茶。 一杯给骆笙,一杯给自己。 骆笙捧着发烫的茶盏,开门见山问:“王爷是有那个杀手组织的消息了么?” 卫晗微微点头:“那日逃走的刺客很警惕,跟踪了两日才跟到一处地方。” “什么地方?”骆笙尽管心中急切,面上却还沉得住气。 从进京到现在大半年都过去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要说急,与皇家那般庞然大物对上,没有不急的事。 卫晗没有让骆笙多等的意思,道:“一处叫千金坊的赌坊。” 骆笙一愣。 千金坊,不久前她恰恰才听说过。 她那个不省心的外甥许栖,近来在千金坊正玩得乐不思蜀。 卫晗也愣了愣,语气复杂:“骆姑娘也知道千金坊?” 难不成骆姑娘去过? 据跟踪刺客的手下禀报,千金坊对面就是一家小倌馆,生意不错…… 卫晗深深看骆笙一眼,心想:那骆姑娘去的是赌坊,还是小倌馆呢? 骆笙可不知道对面男人在想什么,坦然点头:“自然听说过。王爷的手下有没有查出那名刺客与赌坊的关系?” 卫晗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缓了缓心情:“那处赌坊应该是那个组织的一个据点,目前没有打草惊蛇,还不确定赌场中哪些是他们的人……” 骆笙仔细听着,暗暗为那个神秘组织的机敏吃惊。 把据点选在赌场这类人来人往、龙蛇混杂的地方,真是再合适不过。 因为太乱,反而方便隐匿。 比如这次跟踪的杀手往赌场一跑,想要分辨赌场中这些人究竟是普通赌客,赌坊中人,还是杀手组织的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卫晗见骆笙凝眉思索,笑道:“骆姑娘,这些不用你担心,我这边的人再盯几日应该就能摸清楚了。” 骆姑娘要是放心不下跑去赌场,顺便去对面逛逛,那可怎么办? 至于为何介意骆姑娘去对面逛,卫晗没有深想,并认为理所当然。 介意女孩子去逛小倌馆不是应该的么,就是骆大都督也会介意啊。 “那就劳王爷费心了。”骆笙提起长嘴铜壶,替卫晗把茶水续满。 卫晗稍稍放下心来,慢慢喝着茶水。 茶水是滚烫的,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坐在眉目如画的少女对面,这么喝下去,一颗心也跟着滚烫了。 卫晗觉得有些奇怪。 他分明还没喝酒,却似乎有些醉了。 视线里,那张熟悉的容颜好像更好看了些…… 骆笙察觉对面的男人盯着自己的时间有些久,带着些诧异看着他。 在少女的凝视下,卫晗忽然一阵紧张,强装淡定揉了揉眉心:“抱歉,我喝多了。” 骆笙立刻去看卫晗手中的茶杯。 没错,确实是茶杯,里面冒着热气的茶水还是她刚刚添的。 开阳王茶水喝多了会怎么样?耍酒疯么? 而卫晗也反应过来说了胡话。 在骆姑娘面前表现出尴尬是不可能的,那样会更尴尬。 于是某人只能继续强装淡定,开口邀请道:“骆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去看看柿子树吧。” 骆笙很给面子点点头。 也好,万一开阳王耍酒疯,就让柿子树顶着吧。 大堂里陆陆续续来了酒客,卫晗回了老位子喝酒吃肉。 骆笙给蔻儿使了个眼色,回到后院。 “许大公子那边,情况如何了?” 蔻儿连连摇头,重重叹了口气:“许大公子不行呀,那几个常陪他赌钱的人分明是合伙算计他呢。偏偏他看不出来,小赢几次尝到了甜头就每日往千金坊跑。堂堂侯门公子这点眼力都没有,真的不行呀……” “输了不少了?” 蔻儿比划了个手势:“已经输了八百两银子了!” 唯恐骆笙不明白八百两意味着什么,小丫鬟忙解释道:“姑娘,您别以为八百两少,八百两可不是小数目了。您知道表公子吧,他一个月月钱才五两,八百两给他发十三年还发不完呢。” 恰好来后厨端菜的盛三郎隐隐约约听到只言片语,眉头一皱。 他怎么听蔻儿提到“表公子”? 这倒不重要,发什么要发十三年啊,那时候他都三十而立了! 见盛三郎出现,蔻儿笑盈盈问:“表公子,您跟我们姑娘说说,八百两是不是挺多的呀?” 盛三郎一听八百两,脑海中立刻蹦出自己在家里时的收入:月钱五两。 “表妹,蔻儿说得没错,八百两真的特别多了。” “我明白。”骆笙微笑。 见表妹明白了,盛三郎笑呵呵进了厨房,直到端着一锅羊肉踏进大堂,脚下猛地一顿。 他现在想到发什么要发十三年了! 正文卷 第354章 迷失 , 八百两,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许多官宦人家嫁女儿,拿出一千到两千两银子就能把婚事办得颇体面。 若不然,如赵尚书这样的大员来有间酒肆吃顿酒也不会这么肉痛,堂堂太子请了一次客不得不赊账。 骆笙可不认为她这个宝贝外甥能有八百两银子的零花钱。 “赌资哪来的?”她继续问蔻儿。 蔻儿再叹口气,一副受不了败家子的表情:“许大公子输完了手里那点钱,还能哪里来呀,找赌坊借呗。姑娘,您是不是不乐意看许大公子赌钱呀?那您可要早点管管,许大公子这样下去不行呀……” 骆笙当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只不过许栖这样从小少了正经管教的少年,正处在十五六岁冲动叛逆的年纪,单单硬拦着没有用。 还是要来一次狠的,让那混小子知道痛。 这也是骆笙明知道许栖每日往赌坊跑,却一直没出手的原因。 不过也到了出手的时候了。 千金坊与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有关联,还是早些把许栖从那个泥潭拉出来好。 “去和那几个人说,可以收网了。” “嗯,婢子这就去安排。姑娘,您说许大公子长得也算俊俏,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呢……”小丫鬟又滔滔不绝念叨开了。 骆笙面无表情催促:“快去。” 蔻儿这才恋恋不舍住了口,出去安排了。 转日起了风,虽然不算大,刮在脸上却刀割一般疼。 饶是如此,却挡不住许栖出门的热情。 许芳追出来,因为跑得急,寒风把娇嫩的脸颊吹得通红。 “大弟,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又出去?” 她心知许栖是去赌坊,却不好挑明,以免近来脾气越来越差的弟弟恼羞成怒。 “在家里也无聊,出去逛逛。”见姐姐拦在身前,许栖一脸不耐烦。 许芳把许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一痛,劝道:“马上要过年了,大弟就不要出去了,等到上元节我们一起去赏花灯——” 许栖皱眉打断许芳的话:“花灯有什么好看的,那都是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许芳面色微沉:“那大弟喜欢什么?” 难道就喜欢赌吗? 想到弟弟这些日子总往赌坊跑,一日比一日痴迷,许芳就急得不行。 她拦过、劝过,甚至骂过,可弟弟却仿佛中了邪,死活听不进去。 赌真能迷失一个人的心智吗? 她本该告诉父母长辈,由父母长辈约束弟弟迷途知返。 可是她不能。 她信不过面甜心苦的继母,更信不过心狠手辣的父亲。 她甚至能肯定,那两个人正等着有人把弟弟沉迷赌博的事情捅破,借机把弟弟扫地出门。 而她的糊涂弟弟,还做着当一辈子富贵公子的美梦! 许栖越发不耐烦:“大姐连我喜欢什么都要管么?大姐常年住在宁国公府,连家都稀少回,我不是也没说过。” 对于许芳总去宁国公府小住,许栖很反感。 在他看来,宁国公夫人只是个远房表姨,姐姐却三天两头跑到人家府上去住,这不是让人笑话攀高枝么。 长春侯府是不如宁国公府好,继母或许也没表面那么好,可再怎么样这都是他们的家。 姐姐就算一直住在宁国公府,也成不了宁国公府的姑娘,外人提起他们姐弟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的母亲是逆臣之女华阳郡主。 身世摆在那里抹不掉,姐姐一直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听了许栖的话,许芳一愣,而后就是难以控制的心痛。 弟弟是讽刺她攀高枝嫌弃自己家么? 可是她的傻弟弟哪里知道,这些年她若不是与宁国公夫人走得近,长春侯府恐怕早没大姑娘这个人了。 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她反复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个藏在心底的噩梦告诉弟弟。 一开始弟弟年幼,她不敢说,怕弟弟露出端倪引来杀身之祸。 再后来,弟弟长大了,冲动、任性、直肠子,她就更不敢说了。 “母亲还在的时候就与表姨要好,表姨也待我们好,我们与表姨亲近些有何不可?”许芳抖着唇问。 许栖冷笑:“姐姐莫要拉上我,也别管我。” “我为何不能管你?许栖,我是你姐姐!” 许栖看着生了气的许芳,把手一伸:“既然是我姐姐,那给我些银子吧,没钱花了。” 许芳眼眶颤抖,心痛难言。 弟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以前弟弟虽然冲动好强,总是与人打架,却也有自己的骄傲。 可是自从沉迷赌博,弟弟的脊梁骨都弯了。 许芳眼前晃过一张笑脸,是继母杨氏常年端着的温婉笑脸。 一股寒意从心底涌出,流向四肢百骸。 杨氏在报复! 那一次骆姑娘狠狠打了杨氏的脸,从此没人敢再欺负弟弟。杨氏见不得弟弟好过,于是用更残忍、更无耻的法子报复。 杨氏要把弟弟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赌棍,从此陷在烂泥里爬不起来。 弟弟在赌坊越陷越深,终有一日会被人寻上门来。到那时,杨氏假情假意哭上几句,而父亲终于有了理由把嫡长子赶出去。 左邻右舍还会叹一声弟弟咎由自取,甚至耻笑早已过世的母亲。 毕竟同是父亲的孩子,杨氏所出的一女二子都那般优秀呢。 许芳压抑着心头恐惧,拉住许栖手腕:“大弟,我可以给你银钱,但你不能再去赌了——” 许栖早就不耐烦,用力挣脱许芳的手:“不想给就算了,扯那么多理由。” 他转身大步往前走,恨不得飞到千金坊去。 今日……今日一定要把输掉的赢回来! “大弟,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再去了。”许芳不甘心追上来,死死拽住许栖衣袖。 许栖冷着脸看向她:“大姐,你还有完没完?” 小时候丢下他一个人跑到宁国公府锦衣玉食,现在知道管他了? 许芳已经顾不得想如何心痛与失望,咬牙道:“总之你今日不许再去,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 许栖冷笑:“大姐这么闹,就不怕被父亲他们知道?” 许芳一怔。 而许栖趁机抽出衣袖,快步走了。 正文卷 第355章 甜 , 许芳回过神来,往前追了两步,可哪里还追得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寒风毫不留情吹在她身上,吹起半新不旧的貉子毛斗篷,显出少女单薄纤瘦的身形。 许芳并不是柔弱纤细的长相,反而生得明艳大气,可这些日子却消瘦许多,看起来竟有些弱不禁风。 街上少有行人,望着空荡荡的前方,许芳只觉透骨的寒。 她拢了拢随风摆动的斗篷,一时竟觉得无处可去。 因为姐弟争执而站在远处的丫鬟凑上来,小心翼翼劝道:“姑娘,回屋去吧,外头太冷了。” 许芳回眸,遥遥望了一眼长春侯府紧闭的朱漆大门。 大门前蹲着的石狮子冰冷沉默,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这个家,她一刻都不想待。 不,从母亲没了后,她就没有家了。 她以为她还有弟弟相依为命,可弟弟再这样下去就会变成六亲不认的混账,到那时,她连弟弟都没有了。 她还有什么呢? 许芳抬起双手,掩面默默哭了。 她只有满腔恨,却无能为力。 立在寒风中的少女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丫鬟忍不住再劝:“姑娘,回去吧,您要是受了凉,吃亏的还是自己……” 许芳把手放下,看了看劝她的丫鬟。 丫鬟眼中是真切的关心。 许芳嘴角微牵,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说起来,她的贴身丫鬟红月,还是表姨宁国公夫人赏的。 继母那些人碍于红月出身宁国公府,连卖身契都还在宁国公府那边,反而不敢太过分。 弟弟只怪她巴着表姨,却不知她去了宁国公府被人客客气气称一声表姑娘,回到长春侯府没有受过多少克扣磋磨甚至能帮衬一下弟弟,正是与表姨的亲近换来的。 除了血亲,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对人好。 母亲与表姨关系好,母亲去后就算表姨念着情分对年幼的他们有所关照,可长春侯府高高的大门一关,能关照到哪里去? 一日两日,一年两年,没了母亲在,再亲近的关系也就慢慢疏远了。 她厚着脸皮长伴表姨身边,虽然存着借助力的心思,对表姨的尊敬也是实打实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才有了表姨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才有了她出入长春侯府的自由。 可在弟弟眼里,她这个姐姐却成了蝇营狗苟之辈。 “姑娘——” 许芳眨眨眼,苦笑着摇头:“不想回。” 红月听了,心中一酸。 一句不想回,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姑娘的难了。 她不忍再劝,小声道:“那婢子陪您走走吧。” “好。”许芳轻应一声,漫无目的往前走去。 又开始飘雪了。 灰蒙蒙的天,雪粒子簌簌落下,令街上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 这种冰冻三尺的天气,谁也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 许芳踏上青杏街缓缓走着,等回过神,已经站在了有间酒肆门前。 才过晌午,离着有间酒肆开门尚有好一段时间,就连在寒风中抖动的青色酒幌都显出几分百无聊赖。 酒肆门前却是热闹的。 穿着红色比甲的小丫鬟正对着门口喊:“石三火,你在里头磨蹭什么呢,快出来抓家雀儿。” 不多时里面走出来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面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才下雪,家雀儿都躲起来了,还是进屋吃烤红薯吧。” 捉什么家雀儿啊,捉了也吃不着。 想想上次兴高采烈捉了一串家雀儿,全都落入主子肚子里也就罢了,他还被红豆举着烧火棍追杀围着院子跑了几十圈,就觉得抓家雀儿是没事找事。 有这个闲工夫,坐在温暖的大堂里吃烤红薯不香吗? 红豆一听烤红薯,登时把抓家雀儿忘到了脑后:“秀姑烤了红薯吗?” 石焱赶紧点头:“骆姑娘与秀姑一起烤着呢,就在大堂里。” 红豆眼都亮了,抬脚就往里跑。 这时石焱看到了不远处静静站着的许芳,下意识拉了红豆一下。 “干嘛啊?”红豆不解瞪着石焱。 石焱冲许芳的方向努了努嘴。 红豆回过头来,眨眨眼:“许大姑娘?” 对许大姑娘,她印象颇深。 大都督出事的那段日子有间酒肆冷冷清清,许大姑娘虽然没来吃过酒,却打发丫鬟送过一匣子绢花。 她记得可清楚呢,那些绢花看起来栩栩如生,甚至能闻到香味。 姑娘说是因为洒了香露,还说许大姑娘是个蕙质兰心的人。 这样的话,许大姑娘给她们姑娘当个跟班勉强还行。 红豆当即有了笑脸:“许大姑娘来吃酒吗?” 许芳如梦初醒,狼狈摇了摇头:“不吃酒。” 她哪还有心情吃酒。 红豆歪头打量着许芳,耿直问道:“许大姑娘心情不好啊?” 许芳抖了抖唇,下意识想否认。 红豆笑呵呵道:“那更得吃酒呀,不是说借酒浇愁愁更愁——” 一旁石焱忙扯她一下,小声提醒:“错了!” 他们这些跟在主子身边的近卫因为专注习武,读书已经够少了,没想到红豆大姐肚子里的墨水更少。 “呃,是酒能解千愁!”红豆搜肠刮肚,终于想对了词儿。 “多谢,不必了。”许芳笑笑,转身欲走。 到现在,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何稀里糊涂走到了这里来。 “许大姑娘?”背后,少女清透如水的声音传来。 许芳脚下一顿,转过身。 一袭素衣的少女立在门外,正平静看着她。 “骆姑娘——”许芳张张嘴,不知怎的就迈不动脚了。 骆笙走过来,执起许芳的手。 许是在外面久了,那只手冰冰凉凉,比飘着的雪粒子还冷。 骆笙在心底叹口气,温声道:“进去吧,有烤红薯吃。” 许芳咬了咬唇,轻声问:“烤红薯甜吗?” 骆笙弯唇笑了:“很甜,许大姑娘尝尝就知道了。” 许芳立了一瞬,微微点头。 二人携手走进了酒肆。 大堂里,不知从何处搬来的烤炉旁围满了人,空气中都是甜蜜的烤红薯香味。 红豆催个不停:“秀姑,好了没有啊?” “好了。”秀月抬眸,看了看走进来的许芳。 正文卷 第356章 千金坊 , 秀月看着许芳,就忍不住想:许大姑娘可真像华阳郡主啊。 只不过在她的记忆里,华阳郡主从来都是光彩照人的,而眼前的许大姑娘却苍白无助。 她用铁夹利落把一个个烤好的红薯放到早准备好的藤篮里。 一只只烤得焦黄的红薯散着热气,个头仿佛。 独属于烤红薯的甜蜜香味立刻往人的鼻端钻,诱得人直咽口水。 寒冬腊月,人们对这种香软甜蜜的小食大概格外没有抵抗力。 红豆立刻伸出两根手指拈了一下,呲着牙喊了一声烫,却锲而不舍抓起来,烫得左手倒右手。 蔻儿就从容多了,拿出手帕垫着把一只红薯拿起来。 两个小丫鬟几乎是不分前后跑到骆笙面前,异口同声道:“姑娘,吃烤红薯。” 而后二人对视一眼,视线又飞快分开,心中却想着一样的事:蔻儿(红豆)这小蹄子,又和她争宠! 两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摆在眼前,骆笙并没打算做选择,而是把两只烤红薯都接过,其中一只递给了许芳。 红豆立刻抿嘴笑了。 姑娘虽然把她和蔻儿的烤红薯都收下了,却把蔻儿那个给了许大姑娘,要吃她拿来的。 哼,蔻儿这小蹄子还想和她争第一大丫鬟的名分,梦怎么还没醒呢。 蔻儿瞬间失落后,倒也习惯了。 罢了,和红豆这没脑子的小蹄子争什么呀,她知道许大姑娘为什么失魂落魄,红豆知道吗? 正经事上,姑娘还是器重她。 红豆一看蔻儿表情,不屑撇嘴。 不用问就知道蔻儿在想什么。 怎么,帮姑娘打探消息是正经事,给姑娘抢面首就不是了? 乱搞什么歧视呢。 骆笙对两个小丫鬟的暗暗较劲早已熟视无睹,笑着问许芳:“许大姑娘吃过烤红薯吗?” 在许多富贵人家眼里,红薯是粗食,上不得台面。 许芳以为骆笙会问她为何跑到有间酒肆来。 此刻她难堪又无措,几乎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却没想到骆姑娘问这个。 许芳松了口气,甚至心中涌起几分感激。 “吃过的。” 母亲死后,大人们说她要守孝,不许吃鸡鸭鱼肉,不许**米细面,连每日早上那盏牛乳都停了。 她嫌牛乳味重,每一日都要母亲哄着喝,那之后却馋牛乳馋得睡不着。 等再大些她才明白,她想念的哪里是那盏牛乳,而是她的娘亲啊。 那段难熬的日子里,有一日她无意间看到几个小丫鬟烤红薯吃,可怜巴巴闻了许久香味。 大丫鬟红儿用一朵珠花换了一只红薯,悄悄拿给她吃。 后来,以照顾她不周的由头,红儿被父亲叫来牙婆卖掉了。 许芳冲骆笙笑笑:“很好吃。” “那许大姑娘趁热吃吧。” 许芳小心翼翼揭开烫烫的红薯外衣,露出里面的红心,低头咬上一口,甜软喷香。 正如她对骆姑娘所说,很好吃。 大堂里全是烤红薯的气息,以及欢声笑语。 骆笙陪许大姑娘站在临窗处,默默吃烤红薯。 窗外斜风细雪,行人廖廖。 烤红薯又甜又软,齿颊留香。 许芳捧着热热的烤红薯小口小口吃着,忽然落下泪来。 她狼狈看骆笙一眼,却发现对方神色并无多少变化。 平静中带着一点温柔。 这与那日扛着弟弟闹到长春侯府去的骆姑娘很不一样,却又是她认识的骆姑娘。 家丑不可外扬。 许芳明白这个道理,可这个时候,面对这个人,却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骆姑娘,如果一个人染上赌钱的恶习,怎么才能让他戒掉呢?” “许大姑娘是说令弟吧?” 许芳一愣。 骆笙一脸云淡风轻:“在赌坊碰到过,不过他没瞧见我。” 许芳:“……” 骆姑娘也赌钱? 她忽然有些后悔开口了。 骆姑娘以后该不会找弟弟当牌友吧? 想到这种可能,许芳突然觉得手里的烤红薯没那么甜了。 骆笙察觉许芳的想法,弯唇一笑:“我好奇心重,什么都想瞧一瞧……赌钱确实害人不浅,那日还看到有人因为还不上赌债被砍掉了一根手指呢。” 啪嗒一声,许芳手里的烤红薯掉到了地上,一张脸变得惨白。 “许大姑娘?” 许芳抓住骆笙手腕,声音颤抖:“骆姑娘,我弟弟染上了赌瘾,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让他迷途知返?” 她那些小心翼翼,隐忍周全,在面对弟弟这种情况时完全束手无策。 而骆姑娘,或许是那次让父亲与继母吃亏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她莫名觉得骆姑娘是个有办法的人。 只不过她这样求助,有些冒昧了。 骆笙痛快点头:“好呀。” 即便许芳不来求助,她也要凑上去,而今有了许芳开口,更加顺理成章。 骆笙答应得太痛快,令许芳一愣,一时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没听清。 “我可以帮许大姑娘这个忙,只要许大姑娘不心疼。”骆笙看着许芳道。 许芳毫不迟疑点头:“我不心疼!” 只要能让弟弟改好,受些教训算什么。 她还没有那么糊涂。 骆笙微笑点点头,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轻声道:“那许大姑娘等等吧。” 千金坊里,热闹非凡。 好赌的人可不会被恶劣的天阻挡来赌坊的热情。 千金散去复来之地,自是有人狂喜有人绝望。 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许栖脸色煞白,冷汗淋漓:“不会的,不会的……” 为什么又输了! 一起凑局的人早已不耐烦:“怎么,玩得起输不起?” “谁输不起,再来!”许栖红着眼吼道。 “再来?”说话的是个三角眼的男子,“再来可以啊,你先把欠下的钱还了吧。对了,欠了多少来着?” 一旁小弟笑嘻嘻道:“五千两。” 三角眼拍了拍许栖肩头:“听见没,五千两银子,还清了咱们再来。” 五千两? 许栖仿佛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脑袋都炸了。 怎么会有五千两? “你们,你们胡说——” “胡说?”三角眼把一沓借据拍在许栖面前,阴森一笑,“小子,你睁大眼看看,这些是不是你亲笔立下的!” 正文卷 第357章 讨债 白纸黑字,一沓借据砸在许栖面前。 这些借据少的三五两,多的也不过二十两,却积累了五千两之巨。 许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有这么多!” “让他睁大眼睛瞧清楚。”三角眼冷笑着。 一人按住不断后退的少年不让他动弹,另一人把借据凑到他眼前。 那一张张翻过的借据,犹如一道道催命符铺天盖地砸过来,令许栖如坠冰窟。 “看清楚了吧?”三角眼笑眯眯问。 许栖用力吸了口气,咬牙道:“我……我会赢回来的!” “赢?”几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三角眼重重一拍许栖肩头:“许大公子,想赢回来可以啊,先把这五千两还了再说,不然你想空手套白狼?” “我没钱!”许栖狠劲上来,眼睛通红,“有本事你们弄死我好了!” 那日一个中年人因为还不起债被人砍掉手指,他看到了。 怕过,可还是管不住往千金坊跑的腿。 三角眼笑了:“许大公子是侯门公子,命金贵着呢,我们哪敢伤你一根寒毛。” “那你们想怎么样?”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然是找许大公子的爹娘去要了。” 一听要去侯府讨债,许栖心里慌了。 他闯过很多次祸,有时候自己默默抗下,有时候也会闹到大人面前。 从父亲眼里见到的失望多了,久而久之就无所谓了。 反正再怎么样他也不会令父亲满意。 可这次不一样,父亲要是知道他因为赌钱输了五千两,一定会打死他的。 “你们再借我一次,最后一次……” 三角眼摇头:“许大公子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 许栖眼中闪过迷茫。 他之前这么说了吗? 还没等有所反应,就被推了一个趔趄。 “我不走!”许栖拼命挣扎起来。 三角眼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一脸不解:“许大公子,你是长春侯府的大公子,长春侯的宝贝儿子,区区五千两还怕你们府上不拿?” 许栖的激烈挣扎下意识一停。 三角眼的话无疑刺痛了这个少年。 那一次,骆姑娘讹了父亲一笔银子,恰恰也是五千两。 父亲好长一段时间看着他的眼神都冷冰冰,就好像看一个物件。 五千两……父亲还会再拿吗? 许栖一晃神的工夫,就被推到了大街上。 街上处处都披上了浅浅的白,行人步履匆匆。 许栖打了个寒颤,觉得冷极了。 身后有手推着他往前走。 少年踉踉跄跄,狼狈不已。 很快有路人投来好奇的一瞥,又摇着头收回目光。 不知又是哪家败家子要祸害爹娘了,千金坊就是个害人的地儿。 路过千金坊的行人对此习以为常,连追着看热闹的热情都欠缺,不过等到这几人带着许栖来到长春侯府大门前,热情陡然高涨起来。 这倒霉孩子是长春侯府的公子? 三角眼等人很快叫开了长春侯府的大门。 有骆姑娘来闹事的例子在先,门人片刻不敢耽误把信传了进去。 长春侯正与长春侯夫人杨氏闲话家常。 快过年了,家里家外总有很多事需要安排。 一名下人匆匆走进来:“侯爷,夫人,外头出事了。” 长春侯与杨氏对视一眼。 “什么事?”长春侯沉声问。 “有几个人来讨债,说大公子赌钱欠了他们银子……” 长春侯面色顿变:“这个畜生!他人呢?” 下人低着头:“大公子在他们手里。” 长春侯看杨氏一眼,大步往外走去。 杨氏藏好眼底的笑,快步跟上。 长春侯府门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长春侯走出来,一看那熟悉的场景登时头大。 “您就是侯爷吧?”三眼角笑着作了个揖。 长春侯扯出一丝笑:“几位有事进来商议。” 三角眼忙摆摆手,声音奇大:“咱们这种泥腿子可没资格与侯爷商议什么,还是在这里说清楚吧。” 长春侯脸色沉下来,语带警告:“几位非要不顾侯府面子了?” 三角眼哈哈一笑:“小人可不敢扫侯爷面子,不过小人更在乎这条烂命。咱们要是进去了,侯府大门这么一关,谁知道还能不能走出来啊。兄弟们说是不是?” “是!”其他几人笑嘻嘻起哄。 三角眼把许栖往前一推:“想来侯爷也不想和咱们这些泥腿子废话,那就直说吧。许大公子欠了咱们一笔钱,侯爷替令郎把钱还了,咱们立刻走人。” 长春侯狠狠剜了许栖一眼。 许栖半低着头,一脸麻木。 经了骆姑娘那一次,应对丢脸似乎有了几分经验。 “多少?” 三角眼伸出一只手。 “五百两?”长春侯忍着怒火,吩咐管事,“给他!” 三角眼诧异看着长春侯:“侯爷说笑了,区区五百两能让咱们陪着许大公子找到家里来?” 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头升起,长春侯冷冷看着三角眼。 三角眼拱拱手:“侯爷把令郎欠的五千两赌债给了咱们,咱们立刻走人。” “五千两?”长春侯脱口而出,脸色登时变了。 又是五千两,这个孽障是想要他的命吗? 再这样下去,这个家早晚被这个孽障败干净! “你们这是敲诈!” “咱们可不敢敲诈侯府。”三角眼把一沓借据递到长春侯眼前,“侯爷仔细看看,这些是不是令郎亲手写的。” 长春侯盯着那些熟悉的字迹,气得发抖。 “五千两对侯府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侯爷该不会舍不得吧?” 长春侯险些喷血。 五千两是毛毛雨?这些人以为侯府的银子是雪花变的吗? 上一次被骆姑娘坑了五千两,肉痛还没缓过来,再来五千两,侯府连过年都要捉襟见肘了。 这个畜生! 看着一脸无所谓的长子,长春侯心头火起,冷冷道:“钱没有,你们随便好了。” 许栖猛然抬头,看向长春侯。 长春侯眼里满是厌恶。 这个孽子,也该受些教训了。 “随便?”三角眼唇角一勾,“侯爷要是让咱们随便的话,正好千金坊对面就是小倌馆,那咱们可就随便了……” 正文卷 第358章 处置 长春侯大怒:“你们敢!” 三角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侯爷不愿替儿子还钱,还要以势压人,这是料准了咱们这些泥腿子诉苦无门啊!街坊们说是不是?” 看热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几个人哄着长春侯府大公子赌钱确实不是好东西,然而都闹上门来了,不还钱难道眼看着儿子被卖进小倌馆? 长春侯脸色铁青,这时候弄死许栖的心都有了。 侯府要弄死这么几个混混就跟碾死几只蚂蚁一样简单,然而只能暗地里来。此刻这么几个混混在人前大闹,丢的还是长春侯府的脸。 “侯爷。”长春侯夫人杨氏匆匆走了出来,一眼瞧见被三角眼抓着的许栖,不由急了,“你们是什么人?把栖儿怎么了?” 三角眼咧嘴一笑:“呦,您就是许大公子的娘吧?” 杨氏皱眉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儿子在千金坊输了五千两银子,我们来要债的。” 许栖染上赌博的恶习本就是杨氏不着痕迹引导,有被人上门讨债的一日早在意料之中。 饶是如此,听闻许栖输了五千两,杨氏还是吃了一惊。 这个蠢材,还真是从不辜负她的期望。 拿出五千两固然心疼得滴血,倘若用五千两把许栖赶出侯府,就不亏了。 “侯夫人,五千两银子到底还不还啊?” 杨氏脸色一正,淡淡道:“你们把孩子放了,我这就命人去取钱。” 三角眼乐了:“还是侯夫人痛快,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看来这话不对啊。” 一直神情麻木的许栖看了杨氏一眼。 长春侯沉着脸阻止:“这几人就是设套敲诈——” 杨氏摇头:“侯爷,什么都没有栖儿重要,还是把钱给他们吧。” 她说着,冲心腹婆子使了个眼色。 心腹婆子快步进了侯府,不多时返回来。 “给他们。” 心腹婆子把一个小匣子交到三角眼手中。 三角眼打开看了一眼,立刻把匣子关好,笑嘻嘻道:“侯夫人真疼儿子,那咱们就不打扰侯府好好过年了。兄弟们,走!” 三角眼把许栖往前一推,带着几人快步离去。 杨氏盯着几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噙着冷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么一大笔银子带在身上,不信这几人能安稳回去。 看热闹的人尚未散去,杨氏扬声吩咐下人:“你们快带大公子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这样的天气要是受了寒就不好了……” 随着长春侯府的朱漆大门缓缓合拢,留下不少对杨氏的赞叹声。 “后娘能做到如此,真是难得啊。” “那次骆姑娘来闹,我还觉得这位继母不行,没想到今日五千两赌债说拿就拿出来了。” “是啊,后娘难当啊,能像长春侯夫人这样很不错了。” …… 而在长春侯府大门关拢的同时,几个家丁悄悄从后门出去了。 长春侯面上乌云笼罩,见下人搀扶着许栖果真要去沐浴,当即怒了:“洗什么澡,把他带进来!” 一进厅堂,长春侯就喝道:“畜生,给我跪下!” 扶着许栖的下人手一松,许栖就跌坐在地上。 看着烂泥一样的儿子,长春侯眼里满是嫌恶。 这样的儿子除了惹祸丢人,还能干什么? 一次又一次,不是打架了给人赔礼,就是填钱,这就是个无底洞。 杨氏瞧在眼里,乐在心里,趁势劝道:“侯爷,栖儿还小呢,您别生气——” “还小?”长春侯火气腾地上来了,“他都十好几岁了还小?楠儿他们比他小那么多,怎么不像他一样三天两头闯祸?” “每个孩子秉性不同……侯爷还是多点耐心,过两年给栖儿娶了妻就好了——” “够了!”长春侯一抬手,杨氏的一番劝反而促使他下了某个决定。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长子就是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根本改不好的。要是任他这么下去,整个侯府早晚被他毁了。 长春侯盯着跪在地上的许栖,一字字道:“开祠堂,我要把这个孽子逐出家门!” 许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望着长春侯。 他想过这一次父亲不会轻易饶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竟要把他赶出家门。 他是父亲的长子,因为五千两就要把他赶出去,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这个倔强任性的少年头一次感到什么叫真正的恐惧。 他不敢想象被赶出侯府会怎么样。 他亲眼见到过因为还不上赌债被一刀砍掉手指的人,还见过因为输得一无所有死于饥寒交迫,尸体被人拖死狗般拖走了。 失去侯门公子的身份,他也会变成那样吗? 之前的有恃无恐,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侯府撑腰。 巨大的恐惧包围着少年,让他忽然对这些日子沉迷赌钱产生了一丝后悔。 杨氏吃了一惊:“侯爷,您不要说气话。” “我没有说气话。这个孽子天性顽劣,屡教不改,不把他逐出家门早晚会惹下大祸,祸害整个侯府乃至许氏族人,到那时我更对不起列祖列宗。” 杨氏眼神闪烁:“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要让大姑娘知道?” 长春侯本来觉得一个姑娘家用不着掺和这些事,也没参与的资格,不过想到二人一母同胞,长女又与宁国公府走得近,于是问道:“大姑娘呢?” “大姑娘好像出去了。”杨氏问管事,“大姑娘出门有没有说去哪里?” 管事忙道:“大姑娘就说出去逛逛。” “快去把大姑娘叫回来。”杨氏吩咐道。 长春侯越发不快,冷冷道:“没有一个省心的!” 大冷的天,一个姑娘家动不动往外跑,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 有间酒肆暖意融融,许芳吃着烤红薯却满心不安,视线时不时扫向门口。 一人匆匆跑到酒肆门口,喊道:“大姑娘,家里出事了,您快回去吧。” “出了什么事?”许芳稳住心神问道。 “大公子犯了大错,侯爷要把他逐出家门!” 正文卷 第359章 逐出家门 许芳脑袋嗡了一声,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把弟弟逐出家门? 在这个宗法大于律法的世道,一个失去家族庇护的人会多么悲惨,不言而喻。 许芳脑海一片空白,白着脸向骆笙道别:“骆姑娘,我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 骆笙眼里有了欣赏。 看一个人如何,看的就是情急之时。 这种时候许芳还记得与她打招呼,可见是个能沉住气的。 骆笙走到许芳身旁,低声道:“许大姑娘,置之死地不见得是坏事。”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许芳怔怔看着她。 骆笙低语几句,让开去路:“既然许大姑娘家里有事,就快些回去吧。” 许芳随着报信的下人匆匆走了。 蔻儿快步过来,凑在骆笙耳边说了几句。 “真的跟上去了?杨氏还真是心狠手辣。”骆笙弯唇冷笑,“走,瞧热闹去。” 骆姑娘想瞧热闹还需要理由么,自然是想去就去,说走就走。 雪还在下,被风卷着直往人领口里钻。 许芳匆匆赶回长春侯府,路遇的下人纷纷投来异样眼神。 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一旦弟弟被家族除名,她这个大姑娘就更成了无根浮萍。 可这时候她完全顾不得这些了,小跑着进了厅堂。 厅堂里暖意如春,压抑的气氛却扑面而来。 许芳一眼瞧见了跪在地上的少年。 “大弟——” 长春侯板着脸看向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的长女,喝道:“你还知道回来!” “父亲,我听说您要把大弟赶出家门——” “没错。”长春侯下了决定反而觉得轻松了,面上一派冰冷,“这孽障竟然跑去赌钱,输了五千两银子,再这么下去这个家早晚被他败光!” “父亲,大弟一时糊涂,您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长春侯冷笑:“一时糊涂?从小到大这孽障惹了多少祸,他要糊涂到什么时候?赌钱和别的不同,我就没见过沉迷赌钱的人能收手的。” 许芳扑通跪下,泪流满面:“父亲,大弟是您的儿子啊,他不是别人……” 这一刻,她越发意识到这个所谓的父亲多么心狠。 置身事外的人当然知道好赌的人很难戒了,可面对亲儿子,有几人能做到毫不犹豫断绝父子关系? 果然她这些年的小心谨慎是对的,要是天真以为他在乎父女之情,恐怕早把性命赔了进去。 面对许芳的哀求,长春侯不为所动,一脸冷漠道:“把这个不孝子逐出家门是为了整个侯府好。我是一家之主,要对整个许家负责,不能因为这个孽障是我儿子就姑息纵容。” “父亲,大弟只有十五岁,要是被赶出去就没有活路了——” 长春侯不耐烦打断许芳的话:“芳儿,你不必再劝,我已经决定了。” 许芳流着泪看向许栖。 许栖一动不动跪着,犹如泥塑。 “大弟……你说句话啊!” 听了许芳的话,许栖白着脸看向长春侯,眼底藏着希冀。 到此刻,他依然不相信会被父亲赶出家门。 直到亲眼看着长春侯写下出条,少年的脸惨白一片。 许芳跪着挪到长春侯面前,苦苦哀求:“父亲,求您再给大弟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长春侯冷冷道:“出条已写,断无再更改的可能!” 许芳抬了头,咬牙道:“父亲,倘若您坚持要把大弟逐出家门,那干脆连我一并逐出家门好了。” 许栖猛然看向许芳,眼里满是震惊。 他从没想过许芳会说出这种话。 年幼时,当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侯府,大姐只顾着跑到宁国公府讨表姨欢心,现在她居然会为了他自愿被赶出家门? 如果说男儿被逐出家门境遇凄惨,女孩子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少年怔怔望着姐姐,心情无比复杂。 长春侯面色阴沉盯着许芳:“芳儿,你是在威胁我?” 许芳一头磕在冰冷的地上,再抬头,光洁的额头已红了一片。 “女儿怎么会威胁父亲。女儿实在不忍弟弟小小年纪就被逐出家门自生自灭,请父亲把我一并逐出家门吧,让我以后照顾弟弟——” “我不用你照顾!”许栖嘶吼着打断许芳的话,“我的事与你无关,不用你管!” 到这时,许栖已经忘了将要被逐出家门的恐惧,而是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他就算不满意这个姐姐,这也是他唯一的姐姐,他不想看着她自寻死路。 “够了,不要闹了!来人,把大姑娘扶回房。”长春侯漠然看着一双儿女,冷冷吩咐道。 他当然不会把长女一同逐出家门。 长子的混账今日四邻八舍都瞧在眼里,就算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无人说三道四,可要是把长女一同赶出去,宁国公府那边定然要来问话,平白多一桩麻烦。 很快一个包袱丢到许栖面前。 “大公子,请吧。” 许栖一动不动坐在地上,对下人的话无动于衷。 管事使了个眼色,两名下人立刻把许栖拉起来,架着他往外走去。 杨氏竭力压下眼底笑意,满脸忧色:“侯爷,让栖儿就这么出去,将来可如何是好?” 长春侯面罩寒霜,没有一丝迟疑:“由他去!” 嫡长子对任何一个府上来说都意义非凡,只不过对这个儿子的所有期待都随着他一次次闯祸被磨没了。 到现在,他只希望没有过这个儿子,至少不要因为这个儿子的存在影响到侯府丝毫。 许栖任由下人架着往外走,却一直扭头看着长春侯。 他看到的是一张冷漠到绝情的脸。 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他被父亲彻底抛弃了,成了丧家之犬。 少年木然转动眼珠,看向与长春侯并肩而立的杨氏。 可是他已经被拖出去太远,杨氏的表情在他眼中一片模糊。 长春侯府的朱漆大门没有开,只开着侧门,许栖就这么从侧门被推了出去。 外面的人没留意到许栖是被赶出来的,没有驻足看热闹。 许芳挣脱扶她回房的婆子,追了出来:“大弟,你等等——” 人们登时来了精神。 长春侯府又有热闹可看了? 正文卷 第360章 被抓 许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长春侯府大门前。 听到背后传来的焦急呼唤,他回过头去,看到许芳气喘吁吁跑了出来。 这一刻,许栖愣住了。 他从没见过长姐这般狼狈失态。 在他印象里,姐姐一直是端庄有礼的,如同所有受过严苛教导的淑女。 他甚至有些嫌恶这样的她。 “大弟,你要去哪里?”许芳追过来,因为跑得急,散落下来的发垂在额前。 后面的婆子很快追上,扶住许芳手臂:“大姑娘,外头冷,快进去歇着吧。” 婆子看似恭敬,手上却使足了力气。 许芳动弹不得,扬声道:“我与大弟说几句话就回房。” 四邻八舍、来往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婆子声音更高:“大姑娘,大公子已经被侯爷逐出家门,从此不再是咱们侯府的人了,您可别惹侯爷生气,赶紧回房吧。” 什么?长春侯府大公子被逐出家门了? 看热闹的人登时竖起耳朵,一时以为听错了。 不久前那几个混混才带着长春侯府大公子在门口闹过,许大公子这才进去多久就被逐出家门了? 就算许家族长就住在长春侯府后头的巷子里,开祠堂族谱除名也没这么快吧? 许芳弱质少女,哪里比得上五大三粗的婆子有力气,很快就被婆子强架了回去。 直到被推进侧门,她还扭着头焦急望着许栖。 许栖看在眼里,本来麻木的表情转为愤怒,冲过去吼道:“放开我大姐!” 管事带着几个下人走出来,侧门直接被关上了。 许栖死死瞪着管事:“开门,我要找我大姐!” 管事皮笑肉不笑:“大公子莫要为难小的,侯爷说了,以后不许您再踏入侯府大门。” 许栖更怒:“你一个下人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管事嘴角挂着鄙夷的笑:“大公子还糊涂着呢,小的虽然是下人,却是侯府的下人,可不是您的下人了。” 许栖怒火一滞,瞪着管事忘了言语。 从侯门公子到丧家之犬,想要立刻适应身份的转变岂是那么容易的。 驻足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哪怕还飘着雪花,也挡不住人们八卦的热情。 管事对外拱了拱手,扬声道:“好教街坊们知晓,许大郎顽劣不堪,好赌成瘾,为免家族受其祸害,今日侯爷忍痛将其逐出家门,从此与侯府两不相干。” 此话一出,众人吃惊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长春侯府这个大公子从小就不成器,惹祸是家常便饭,现在居然去赌,一输就是五千两银子,长此下去可不就要祸害整个家族。 为了家族,把这么个败家子赶出家门再正常不过了。 许栖听着管事无情的话,下意识去看那些瞧热闹的人,看到的是一张张冷漠的脸。 那些人里,有他小时候溜出来玩时给过他糖葫芦的大爷,也有他与人打架回来遇到的给他帕子按伤口的大娘。 而现在,这些人漠然看着他,认为他被赶出家门理所当然。 深刻的悲哀从心头升起,压住了满腔愤怒。 许栖慢慢挺直脊背,一步步往外走,走到看热闹的人近前,那些人默默让开一条路。 管事带着下人站在大门外的石狮子旁,冷眼看着那道颓然背影渐渐远去,眼底满是笑意。 大公子彻底完了,夫人心情一好,还怕少了赏赐? 喧哗声传来。 “让一下,让一下。” 看热闹的人听到喊声下意识往两边避,见是一队官差走过来,眼睛登时亮了。 还以为热闹就这么结束了,怎么还有官差登场? 一队身穿五城兵马司服饰的官差来到长春侯府大门口,领头官差冲管事抱拳:“敢问侯爷可在?” “差爷有事么?”管事心生疑惑,一眼扫到被官差带来的人,神色微变。 那几个是侯府的人! 再扫到来闹事的几个混混,管事更是心头一沉:不好,出事了! 作为杨氏心腹,他当然知道夫人拿出五千两银子把几个混混打发走后的安排。 夫人吩咐他悄悄派人跟上几个混混,找机会把五千两银票抢回来。 这几人就是他特意从家丁中挑出来身手好的,怎么会与五城兵马司的人扯到一起? 领头官差伸手一指那几人:“我们巡逻时发现这几人打劫,经审问得知他们是侯府下人。” 打劫? 此话一出,人群登时哗然。 管事脸色阴沉:“差爷不要说笑,我们侯府的人怎么会打劫?” 长春侯府这一片的治安归西城兵马司管理。 管事心想:西城兵马司的这些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为了几个混混来找侯府麻烦? 领头官差哪里猜不出管事想什么,却只能暗暗苦笑。 他们也不想啊,他们是被骆姑娘逼迫的! 为了几个混混当然不会与长春侯府过不去,可为了不得罪骆姑娘只能硬着头皮来了,谁让骆姑娘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呢。 骆大都督进了大牢又出来,据说周公公亲自带着赏赐去大都督府探望,可见皇上对骆大都督的恩宠。 得罪不得,得罪不得啊! 领头官差用余光悄悄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人。 人群里,披着青色斗篷的少女正微笑看着他。 领头官差不由打了个哆嗦。 这姑奶奶在骆大都督蹲大牢的时候都敢掌掴平南王府小郡主,今日要是不能让她满意,他们哪有好果子吃。 领头官差指了指鼻青脸肿的几个混混:“这几人便是苦主。” 看热闹的人定睛一看,咦,这不是不久前来讨债的几个混混吗? 铁定错认不了,那个混混一双三角眼那么丑。 三角眼察觉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立刻大声嚷道:“侯府算盘打得精啊,前脚给你们大公子还了赌债,后脚就派人跟过去抢,这是什么行事?刚过来时还听说许大公子被赶出家门了,啧啧,明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许大公子被赶得冤啊!” “住口,你们这些混混再信口雌黄,就休怪侯府不客气了!” 少年冷冷的声音响起:“他们没有信口雌黄。” 正文卷 第361章 损失 , 许栖大步返回,指着被官差控制的几人道:“这是王五,这是罗黑……他们都是侯府家丁,我全认得!” 管事脸色大变:“大公子,你怎可如此!” 这个混不吝的败家子,怎么能做出自毁家门的事来。 许栖冷笑:“大管事,我现在是你口中的许大郎,可不是什么大公子。” 被赶出家门的那股怨气在这一刻陡然爆发,让他生出与侯府同归于尽的冲动。 看到继母痛快拿出五千两银子替他还上赌债,他竟然感动了。 他怎么这么蠢! 继母前脚还了赌债,后脚再抢回来,假如这些家丁不被官差抓住,那几个混混能饶了他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人? 他是笨,却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 许栖越想越心寒,气得浑身发抖。 既气父亲与继母的心狠,更气自己的愚蠢。 管事听得冷汗淋淋:“大公子,你可不能乱说话,这几个根本不是侯府的人!” 这个时候只能咬死不认,不然侯府的脸面就丢尽了。 面对死鸭子嘴硬的管事,许栖从没一刻这么灵光:“你说他们不是侯府的人,就是说我在扯谎了?” 少年看向围观众人,扬声道:“这么多街坊邻居看着呢,难道没有一个能认出他们的?”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很快有人隐在人群中喊道:“那个罗黑我认识啊,他婆娘原是街头磨豆腐的,长得可水灵呢。” “我认识王五……” 管事脸色越来越难看,忙使眼色让人去给长春侯报信。 领头官差笑笑:“这几个光天化日之下打劫的既然是侯府家丁,就要请侯爷说明一下情况了。” 管事气个半死,心道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敢在侯府门前耍横,真是中邪了。 然而心中再气,面上只能堆笑。 “几位差爷进去说话吧,飘着雪站在外头也不好受。” 领头官差当然想进去说话。 进去后能喝上热气腾腾的茶水不说,得一笔银钱也是必然的。 然而不能够啊,骆姑娘正看着呢! 这要表现不好,回头骆姑娘打他耳光找谁说理去? 领头官差心里苦,同样不能言明,只好板着脸装大义凛然:“还是在外头说清楚好。” 得到消息的长春侯匆匆走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官差拱拱手:“侯爷,是这样的,咱们哥几个正巡逻,忽然听到人喊打劫,赶过去就看到这几人把人堵在胡同里抢劫呢。咱们把打劫的拿下,一问才知道劫匪竟然是贵府家丁,说是要拿回被这几个混混带走的五千两银票。” 长春侯并不知道杨氏这番安排,此刻又惊又怒,看向那几个家丁。 几个家丁想跪下向长春侯解释,又怕这么一来坐实了身份,一个个憋得脸通红。 他们没招认啊,是这些官差张口乱说的! 也是怪了,这些官差怎么知道他们是长春侯府的人,还知道堵住那几个混混是为了追回被拿走的五千两银票? 更怪的是这些官差明明身手不咋样,交手时却总是脚下打滑,没多久就被对方拿下了。 面对脸色铁青的长春侯,几名家丁惶恐又委屈,只觉没了活路。 侯府家丁众多,长春侯本来认不全,奈何这几人都是其中出色的,自然瞧着面熟。 长春侯立刻看了管事一眼。 管事隐晦递了个眼色。 长春侯一颗心陡然沉下去。 看来五城兵马司的人说的是真的! 他刚处理了长子的事,原以为能得一阵子清净,没想到又出了这样的幺蛾子。 领头官差咳嗽一声:“侯爷,刚刚已经从街坊们口里得到求证,这几名劫匪确实是贵府家丁。不知您对此事是否清楚,若是纵仆行凶——” 长春侯一个激灵,怒火立刻被惊恐压下了。 此事已经闹到人前,他万万不能背上纵仆行凶的罪名! 长春侯府在皇上眼里本就可有可无,若有人揪着不放闹到皇上面前,皇上定然不会袒护。 京城勋贵多如牛毛,皇上恐怕正愁无法缩减国库开支呢。 长春侯冷冷盯着管事,厉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人是你安排的?” 管事一听长春侯这话犹如五雷轰顶,眼前发黑。 完了,侯爷这是要他背锅! “我问你话呢。”长春侯冰冷的声音传来,一字字如重锤,砸在管事心头。 管事白着脸弯下腰,颤声道:“都是小的一时糊涂,心疼那么多银子便宜了几个混混,就打发他们几个去把银票追回来……” 说未说完,管事便瘫软在地,坐在雪地上浑身发抖。 这个锅他能不背么? 显然不能。 他一家老小十几口都捏在侯爷与夫人手心里,要是不站出来背这个锅,死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人了。 管事这般想着,浑浊的泪顺着眼角淌下来。 泪是热的,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又很快被飘下的雪覆盖。 许栖冷眼看着这一切,心情快意又复杂。 刚刚还对他阴阳怪气的管事,转眼就成了落水狗,人生还真是无常。 他不由去看长春侯。 长春侯没有往少年所在的方向看一眼,强笑着对领头官差道:“实在惭愧,怪我没有约束好家仆,让他做出这种荒唐事。差爷把这糊涂东西带走吧,侯府绝不袒护。” 领头官差点点头:“多谢侯爷体谅,咱们确实要把人带回衙门交差。” 主要是向骆姑娘交差啊。 抓走长春侯府的大管事,想必那位小姑奶奶该满意了吧? 长春侯暗暗松口气。 牺牲一个管事了结此事,还算能接受。 当然,管教下人不严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比起纵仆行凶就好太多了。 “那就不打扰侯爷了。带走!” 眼前官差要走,三角眼忍不住了:“等一等——” 无数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三角眼下意识挺了挺身子,扬声问:“那咱们的五千两银子怎么办?” 长春侯一愣:“什么五千两银子?” 那几个酒囊饭袋不是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捉到了,还有银子什么事? “是这样的,贵府家丁打劫咱们的时候,装银票的匣子被个小乞儿浑水摸鱼抢走了。那小乞丐跑得飞快,肯定是找不回来了,侯府是不是得弥补一下咱们的损失啊?” 正文卷 第362章 我觉得 一阵寒风刮过,卷着雪花拍打在长春侯脸上。 怒火从心头冒起,直窜脑门。 这几个小混混还真把长春侯府当软柿子捏了! 三角眼并没有被长春侯难看的脸色吓退:“侯爷,咱们可不是无理取闹啊。您想想,要不是贵府家丁追过去抢咱们的钱,一个小乞儿能把钱匣子抢跑?铁定不能啊!现在五千两银子没有了,小乞儿也找不到,那这损失是不是该侯府负责?毕竟没有侯府家丁抢劫就没有小乞儿浑水摸鱼……” 三角眼又念叨开了。 看热闹的人一听,似乎很有道理…… 长春侯一字一顿问:“你的意思,是让侯府再出五千两银子?” 三角眼忙摆手:“不是让侯府再出五千两银子,是该出才对。侯府把咱们的损失弥补了,侯府家丁当街打劫这事儿才好过去,侯爷说是不是?” 众目睽睽之下,长春侯面罩寒霜,一时无言。 对付几个小混混当然不难,可这么多人瞧着,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有些话就不好说。 三角眼眼珠一转,扫到领头官差身上,笑嘻嘻道:“当然了,没有护住钱匣子咱们也有一定责任。而且要是没有这些差爷,咱们护不住钱匣子不说,说不准小命还丢了呢。干脆这样吧,侯府出了这五千两,咱们与差爷们二一添作五,一边一半。” 本来准备押着侯府管事与家丁回衙门的众官差眼睛都放光了。 五千两银子二一添作五,那就是两千五百两! 两千五百两啊,好歹分一分,也抵上他们好几年的俸禄了。 走?当然不可能走了,长春侯府不拿出这笔银钱,谁也别想让他们走! 长春侯明显可见一队官差脚底仿佛生了根,望着他的眼神格外热切。 这份热切令长春侯肝都颤了,面色铁青看向三角眼。 三角眼站在离他不足一丈远处,脸上挂着嬉笑,眼神笃定。 长春侯心头寒意直冒,想到一种可能:这几个小混混背后是不是有人指点? 五千两放到谁家都不是小数目,就算这几个小混混在人前闹腾,他也不想出。 可这个小混混一句话就把五城兵马司的人拉到了一起。 财帛动人心,平白掉下这么一大笔银子,谁会往外推? 侯府的人还在这些官差手里捏着呢,带到衙门怎么定案都是有门道的。这种情况下,他能不出这笔钱吗? 小混混一句话逼得他不得不出这个血,他可不信几个下三滥能有这个脑子。 三角眼笑呵呵催促:“侯爷,您看咱们也等这么久了,要不早点把钱结了吧,兄弟们还等着去千金坊呢。” 长春侯看向领头官差。 领头官差一脸期待看着他。 长春侯只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堵得他喘不上气来。 可尽管心疼得滴血,也不可能在大街上僵持下去。 长春侯缓缓吸了口气,吩咐下人:“去跟夫人说,取五千两银票来。” 三角眼乐了,对着长春侯拱拱手:“侯爷真是仁义啊。” 一队官差喜不自禁。 领头官差忍不住扫了一眼人群。 人群里,一袭青色斗篷的少女仿佛一株立在风雪中的青松,从容又镇定。 本来领头官差看到那张俏丽的面庞就脑仁儿疼,这一刻却觉得好看极了。 两千五百两银子呢! 杨氏等在堂屋里正心头惴惴,就等来了取五千两银子的消息。 杨氏当场傻了眼。 这可是五千两,不是五十两、五百两,再拿出去连过年的钱都没了! “夫人,侯爷还等着呢。” 杨氏缓过神来,颤抖着唇吩咐心腹婆子去取钱。 大门外,三角眼一直探着脖子往里头看,丝毫不掩饰满脸的迫不及待。 长春侯瞧着心烦,干脆移开了视线。 他看到了许栖。 许栖情不自禁浑身一僵,然后就看到长春侯漠然看向别处。 少年死死咬着唇,一颗心彻底冷了。 长春侯看向别处后,轮到他浑身一僵。 人群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子是谁? 骆笙见长春侯留意到她,微微一笑。 长春侯嘴角一抽。 没有眼花,就是骆姑娘! 本来还在为银子心疼的一颗心登时揪紧了,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魔星怎么来凑热闹了,该不会再出幺蛾子吧? 不会,钱他也出了,还能怎么闹? 再说,这关骆姑娘屁事! 长春侯想着这些,一时连下人去而复返都没注意。 “侯爷。”下人喊了一声。 长春侯回神,冷声道:“给他!” 下人把一个小小的匣子递过去。 长春侯看着钱匣子,心口又开始疼了。 同样这么一个钱匣子,不久前才给了这玩意儿,现在又给出去一个,他早晚弄死这几个小混混! 三角眼接过钱匣子,拿出银票清点一番,递了一沓给领头官差:“差爷,您收好了。” 领头官差立刻把银票往怀里一揣,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走!” 这么多银钱,就算他们是官差都可能被人下黑手,还是早早赶回衙门分钱才安全。 当然了,这笔钱不可能他们这些人独吞,孝敬上头才是大头。 三角眼几个混混更是脚底抹油,眨眼不见了人影。 人们见没热闹可瞧了,意犹未尽叹口气,准备散去。 大冷的天,也该回家吃烤红薯了。 长春侯冷着脸抬脚往里走。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侯爷先不慌走。” 长春侯脚下一顿,转过身来。 要散去的人立刻循声望去。 瞧瞧他们看到了谁?居然是骆姑娘! 这下也不觉得冷了,更不想吃烤红薯了,还是看热闹最重要。 “侯爷还记得我吧?”骆笙唇角含笑问。 长春侯强忍着不耐问:“骆姑娘有什么事?” 骆笙眸光微闪,纯粹以一副看热闹的口吻笑道:“我琢磨了一下,有些讲不通啊。贵府管事派人去追回银子,侯爷与夫人都不知情?” 长春侯脸色一沉:“骆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骆笙笑笑:“五千两呢,要是追回来,侯府管事敢私吞?侯爷真不知情的话,不如去问问侯夫人,我觉得她铁定知情。” 正文卷 第363章 有后续 长春侯险些气歪了鼻子,盯着骆笙的眼神直冒火。 这个黄毛丫头,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骆姑娘不要信口雌黄。” 骆笙眨眨眼:“侯爷莫要随便给人扣帽子,我怎么信口雌黄了?事情明显不对劲,还不许别人说说啊。侯爷可别欺负我读书少,我记得有句话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连君王都不会堵住百姓说话的嘴巴,侯爷还不许我说话?” 长春侯抽动着嘴角,很想骂人。 读书少还这么能说?真想把这黄毛丫头的嘴巴封上! “骆姑娘说笑了,本侯怎么会不让你说话?但这不代表能无凭无据胡乱揣测,骆姑娘说是不是?”长春侯心中再恼,碍于骆笙的身份也只能好好说,余光扫着热情高涨的人群心里就更恼了。 骆大都督怎么就翻身了呢! 要是这次骆大都督完了,他第一个饶不了这丫头。 看着气得脸发黑的长春侯,骆笙笑吟吟道:“我和侯爷想法不一样,我觉得行得正站得直就不怕人揣测。之前人们传我觊觎开阳王美色,我拦着了吗?” 长春侯表情一阵扭曲。 这黄毛丫头脸皮太厚了! 围观众人亦齐齐翻了个白眼。 当然不会拦着了,骆姑娘这明明是占便宜啊。 骆笙恍悟:“街坊邻居们都能议论,侯爷却独独不许我说话,难不成侯爷对大都督府有意见?” 长春侯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骆大都督出狱后,大都督府正是鲜花着锦之时,他哪能得罪这个人。 长春侯暗吸口气稳住情绪,强笑道:“骆姑娘误会了,本侯对大都督府怎么会有意见。骆姑娘尽管猜测吧,但本侯确实不知情,内子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侯爷问过侯夫人了?” 长春侯当然不会掉进这个陷阱。 他要说问过了,那就证明出来前就知道下人追讨银子的事了,这样的话他与杨氏必然有一个是知情的。 长春侯只好道:“本侯相信内子。” 骆笙呵呵一笑:“侯爷倒是信任侯夫人,可万一侯夫人辜负了侯爷这份信任呢?” “断无这种可能!”长春侯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恼火不已。 被官差带走的管事正是杨氏得用的,此事定是杨氏安排的无疑。 可他只能咬牙不认,不然侯府麻烦更大。 骆笙弯唇浅笑:“侯爷与侯夫人还真是夫妻情深。” 大姐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给这么一个男人。 “行吧,侯爷乐意相信就相信,反正明眼人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我是觉得当继母的那么痛快拿出五千两银子不正常,存着抢回来的心思才说得通。”骆笙一副没了兴趣的样子,转身便走。 长春侯盯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嘴唇抖了半天。 这黄毛丫头跳出来就是故意给他添堵? 长春侯大步走进侯府,直奔杨氏那里。 “你们都出去!”一进屋,长春侯便发了话。 屋里伺候的人默默退了出去。 杨氏迎向一身寒气的长春侯:“侯爷——” 长春侯猛然捏住杨氏手腕,厉声道:“蠢妇,你是不是非要把侯府折腾垮了才满意?” 杨氏浑身一颤,委屈不已:“侯爷,您怎么这么说我——” “不要废话!我问你,让人追回银子是不是你的意思?”长春侯不耐烦打断杨氏的话。 杨氏僵着脸色,愣愣看着长春侯。 长春侯咬牙切齿:“我只想听实话,莫要把我当傻子哄!” 杨氏到嘴边的辩解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已经认定了,否认只会让他更恼火。 杨氏登时软下来:“表哥,我也是为了咱们侯府打算。那可是五千两银子,没了这笔钱侯府过年都艰难——” 长春侯一巴掌甩了过去。 “头发长见识短的贱人!你这一打算,损失了一万两银子不说,还让长春侯府在大过年的时候成了笑话!” 那黄毛丫头虽然可恶,有句话却没说错,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不可能都相信他们夫妇毫不知情。 尤其杨氏,名声受损是肯定的。 长春侯看着杨氏的眼神带了嫌恶:“你是怎么生出那种念头的?” 杨氏捂着脸,哽咽解释:“表哥,我真的是心疼那笔银子。” “那就指使人去抢?”长春侯语气更冷。 他怎么从来没发现杨氏这一面? 对那几个混混,杨氏是不是还生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长春侯当然恨不得把那几个混混碎尸万段,可在他心里一直柔弱纯良的表妹能做出这种事,却难以接受。 长春侯望着杨氏的眼神结了冰:“你好自为之吧。” 见长春侯要走,杨氏忙拽住他衣袖:“表哥,你听我说——” 长春侯推开她,冷冷道:“我不是真的傻子!” 眼看着长春侯大步离去,杨氏跌坐在椅子上,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转变。 侯府下人追讨银子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以后她与各府夫人应酬来往岂不是要承受许多异样目光? 还有侯爷,想要哄得他回心转意恐怕要费很大心思了…… 杨氏心中气苦,因为许栖被逐出家门而生的快意早已烟消云散。 许栖此刻的处境就更糟了。 看完那场令他觉得解气的热闹,随着人群散去,少年走出没多久就被几人拦住了。 许栖见是千金坊的人,一脸戒备:“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之人笑笑:“听说许大公子与侯府断绝关系了,咱们这不是怕以后寻不着人嘛,就赶紧过来了。” 望着围过来的人,许栖后退一步,寻找逃跑的机会。 为首之人脸一沉:“许大公子莫不是忘了还欠着咱们赌坊八百两银子?” 另一人阴森笑着:“八百两银子肯定与许大公子欠牌友的五千两比不了,可对咱们赌坊也是好大一笔钱呢,许大公子不会真的忘了吧?” 那些先前在长春侯府门前看过热闹又恰好与许栖走了同一方向的人猛然停住了脚步。 居然还有后续! 正文卷 第364章 赚钱去 , 面对越围越紧的几人,许栖浑身紧绷,咬牙道:“不过是八百两,我会还的。” “会还?”为首之人嘿嘿一笑,“许大公子会还就再好不过了。” 他把手伸到许栖面前:“那就不要耽误时间了,许大公子还了赌债,咱们还赶着回千金坊干活呢。” 讨债的人五大三粗,摊开在许栖面前的那只手犹如一只破蒲扇。 许栖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没有钱,你们再给我一些时间。” 几人面面相觑,纷纷笑了。 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往少年肩头重重一拍,皮笑肉不笑道:“许大公子在说笑吧,你现在要是没钱,以后怎么会有?拿着侯府打发你的银钱去千金坊翻本吗?” 一人眼睛一亮:“对啊,长春侯府把许大公子赶出家门,肯定会给银子的!” 为首之人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几人凑上来,去抢许栖手臂挎着的包袱。 “你们抢劫!”许栖死死护着包袱,放声大喊。 看热闹的人皆站着不动。 真的遇到抢劫,也会有壮士出手相助,或是人们一起上,把光天化日之下打劫的歹人打成猪头。 可眼前不是这么回事啊。 管不住自己的手欠了赌债,要是自家人都不管,别人凭什么帮忙? 也就是许大公子年纪小,这么看着有几分可怜,要是换了那种烂赌鬼,只想吐口唾沫说活该。 人们冷眼旁观之下,许栖哪里对付得了几个大汉,死死护在身前的包袱眨眼就被一人抢了过去。 “大哥。”那人把包袱递给为首之人。 为首之人看着被几个壮汉死死按住的少年,狞笑着打开了包袱。 几件衣裳鞋袜掉下来,除此之外就是一只宝蓝色锦缎荷包,躺在雪地上极为显眼。 为首之人立刻把荷包捡起来,兴奋笑着:“我瞧瞧侯府给了许大公子多少安身立命的本钱。” 许栖盯着那个料子极好的荷包发愣。 他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被扫地出门后还没顾上打开。 不过还上八百两赌债应该没有问题。 许栖想到了第一次输钱后那些人对他说的话:“手头紧找赌坊借啊,多方便。你是侯门公子,还怕还不上十几两银子?” 十两又十两,到了八百两,赌坊不再借他了,但也没催他还钱。 再然后,他就向几个牌友写下一张接一张欠条。 就算父亲对他失望至极,难不成连八百两银子都不给他? 许栖目不转睛盯着那只蒲扇般的大手从荷包中拿出一沓银票,以及零散碎银。 为首之人毫不避讳,当众清点起来。 随着他报数目,许栖的脸色越发苍白。 为首之人数完了,看向少年的眼神带了几分同情,啧啧叹息道:“真没想到堂堂侯府把许大公子扫地出门,用五百两就打发了。” 一人跟着道:“就是啊,五百两对咱们小老百姓是一笔巨款,可对动不动拿出一万两银子的侯府算什么呀?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嘛。” 看热闹的人议论起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些衣裳鞋袜和傍身钱总不会是长春侯一个大男人准备的,定是侯夫人安排的,果然有后娘就有后爹。 这样看来,骆姑娘一点没说错,就是长春侯夫人安排家丁去追银子的。 人群里混着两个长春侯府的人,听着这些议论,其中一人拔腿就往侯府跑。 长春侯打发人悄悄跟着许栖,并不是担心其被赶出家门后艰难落魄,纯粹只是留意一下动静。 “侯爷,千金坊的人围住了大公子,找他讨要赌债。”赶过来的下人气喘吁吁禀报情况。 长春侯脸色顿变,咬牙道:“那畜生还有赌债?” “是,大公子还欠着千金坊八百两银子——” “没有什么大公子!”长春侯含怒打断下人的话。 下人忙改口:“许大郎欠了千金坊八百两银子,千金坊的人把许大郎的包袱抢了,里头荷包里放了五百两银……” 长春侯皱眉,脱口而出:“只有五百两?” 见长春侯面露疑色,下人忙保证:“千金坊的人当众清点的,银票共计五百两,还有几两碎银。” 长春侯脸色难看起来。 许栖带走的东西是杨氏准备的,他以为至少有一千两银。 这个杨氏! 一时间,那张温柔小意的面庞变得模糊起来。 长春侯心头隐隐闪过一个念头:他似乎并不了解这个表妹。 “侯爷,许大郎还差着三百两——” “不管他!继续去盯着,有新消息立刻回来禀报。” 下人匆匆离去,长春侯神色一直不得舒缓。 到了他这个岁数,当然知道赌场翻脸无情有多么可怕,可这笔钱侯府不能拿。 所有人都知道许栖被逐出侯府,要是他拿出这笔银子,以后许栖行事就与侯府扯不清关系了。 那样隐患极大。 可虽然下了这样的决定,想到许栖将要面对的遭遇,长春侯难免有几分不忍。 他很快把这几分不忍化为了对杨氏的恼怒。 那个贱人要是多准备一些银钱给许栖,何必让他为难! 不说长春侯对杨氏的厌烦更深一层,许栖的退路已经被几个壮汉彻底堵住了。 为首之人把银票收好,再把装着几角碎银的荷包抛回许栖怀中。 “咱们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几角碎银留给许大公子买馍馍吃。不过许大公子得说清楚,剩下三百两如何还?” 许栖死死咬唇:“我……会尽快找到活计。” 为首之人乐了:“许大公子真是不识人间疾苦的贵公子,你知道寻常活计一个月拿多少钱?” 许栖被问住了。 他并不知道。 从小到大,吃穿用度他没有受到过苛刻。 为首之人伸出两根手指:“一个月能拿到二两银的已经是不错的差事。许大公子算算三百两要多久才能还清?” 许栖不用算,就已遍体生寒。 为首之人忽然笑了:“不过呢,许大公子是有长处的,说不准真能赚三百两银呢。” 许栖困惑看着对方。 为首之人手一挥:“兄弟们,把许大公子送去赌坊对面换银子去!” 正文卷 第365章 告诉主子去 赌坊对面? 看热闹的人有一瞬间迷惑。 赌坊对面是什么啊,还能送去赚钱? 当铺? 不存在这么良心的当铺,许大公子就算一身穿戴不错,可真的进了当铺换不了几个钱。 去过千金坊的人反应过来:“哎呀,千金坊对面不是一家小倌馆嘛!” 此话一出,犹如一锅热油溅进水珠,气氛立刻沸腾起来。 天呐,许大公子要被卖入小倌馆还赌债了! 长春侯府知道吗? 那个跑回去报信的长春侯府下人还没回来,另一个混在人群里的下人也待不住了,拔腿就往回跑。 许栖脸色大变,嘶声道:“你们敢!” 蒲扇般的大手不紧不慢拍打着他的脸颊,粗糙的手犹如树皮,硌着少年柔嫩的肌肤。 “许大公子,你说说我们为何不敢?你以为你还是侯府公子?啧啧,梦还没醒呐?” 其他人哄笑起来。 “堂堂侯府公子五百两银子就打发了,真令人大开眼界啊。” “可不是,听说那些公侯之家银子像雪片一样堆着,珍珠当弹珠打,一个有几分脸面的丫鬟嫁人,主子赏的都不只这点银子呢……” 看热闹的人中不乏权贵之家的下人,听了这话默默抽抽嘴角。 这些泼皮对公侯之家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揭穿是不会揭穿的,谁不想要张大脸呢。 而这些话化成无数利刃,全扎在了许栖心上,甚至忘了去躲那带着侮辱拍打他面颊的大手。 为首之人背过手:“带走!” 许栖被推了一个踉跄醒过神来,开始剧烈挣扎。 “堵上他的嘴!” 听了老大吩咐,其中一人立刻抽出汗巾团了团塞进许栖口中。 许栖睚眦俱裂,却喊不出一个字来。 他绝望向看热闹的人群投去求救的目光。 这一刻,少年心头再无长春侯府会庇护他的奢望。 看热闹的人们依然坚守看热闹的本分。 三百两银子呢,谁出得起啊! 再说,又不是小姑娘卖身葬父被地痞恶霸拉走强卖了,还不是这败家子自己输的。 许栖眼中的绝望愈深,下意识四下寻觅着,突然一道身影撞入他的视线。 人群里,少女一袭青色斗篷素净寡淡,却压不住那张明媚的面庞。 那是一张能令人想到阳春三月的脸。 许栖眼睛猛然亮了,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然后,他看到少女侧过头去,笑吟吟对着一旁穿红色比甲的小丫鬟说了句什么。 小丫鬟神情欢快,笑容与周围看热闹的人别无二致。 许栖眼睛睁大几分,又死死盯了那个方向片刻,眼里亮起的光暗了下去。 骆笙轻轻扬了扬唇角。 她曾从几个少年的包围中把许栖救出来,尽管那时许栖一万个不领情,果然到了身临绝境的时候会下意识认为她该救他。 她可不惯这个臭毛病。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许栖被几个壮汉拖走,提着裙角默默跟上。 长春侯火气还没消,又接到了下人的禀报。 “什么,卖去小倌馆?”随着长春侯一声怒喝,是茶盏摔得粉碎的声音。 下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长春侯气得来回在屋中打转,在心里再次把杨氏骂个半死。 那个贱妇要不是心那么毒,多打发许栖一些银钱哪有后面这些事! 眼下侯府真是进退两难。 出面替许栖解围,人们就会认定许栖与侯府还有脱不开的联系,以后那孽子就能打着侯府的幌子胡作非为。 可若是不管,许栖再怎么样也是他的儿子,他宁可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儿子冻死饿死,也忍受不了被卖去小倌馆。 走了几步,长春侯一个急停,沉声道:“许栖眼下的情况,想办法让林二公子知道。” 既然他不方便救人,就让林家出面好了。 林疏是许栖的表兄,这些年许、林两家明面上没什么来往,但他知道这对表兄弟私下里有联系。 既然如此,表弟落难,表兄岂会袖手旁观。 长春侯有了解决的法子,微松口气,催促道:“快去办!” 下人应了,忙去办事。 这时许栖已经被带到了小倌馆门口。 天已经擦黑了,小倌馆门前的红灯笼又大又亮,莫名有些招摇。 门口立着两个格外清秀的少年,穿着笔挺的夹袄,仿佛丝毫不惧这样的雪天。 可偏偏他们的脸颊因为寒冷染了一抹绯红,又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眼见黑压压一群人过来,两个清秀少年茫然睁大眼睛,瞧着就更可怜了。 什么情况啊? 他们这里不比别处,绝大多数都是一个人登门,就算有结伴来的,三五人最多了,这瞧着得上百人了吧!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 不起眼的角落站着几个大汉,也是小倌馆的人,遇到闹事的就该他们发挥作用了。 见此情况,几人走过来。 他们与千金坊的打手自然认识。 “王大,怎么回事啊?” 为首之人把许栖往几人面前一推,笑呵呵道:“送货来了,瞧瞧怎么样?” “咦,这不是长春侯府的许大公子嘛。货是好货,不过有没有麻烦啊?” “没麻烦,已经被逐出家门了,还欠着咱们赌坊银子呢……” 对方这才让开路,热情笑道:“那快进进吧,咱们头牌年纪大了,如今正缺好苗子呢。” 许栖听了五内俱焚,偏偏被按住动弹不得,只能以双脚死死别住门槛。 然而这不过是困兽之斗,少年很快就被拖了进去,只有一只鞋子孤零零落在门外。 看热闹的人一时无声。 长春侯府——不,曾经的长春侯府大公子,就这么被卖进小倌馆了? 这人生……还真是无常啊! 这时骆笙越众而出,向小倌馆走去。 人群里,石焱看着骆笙的举动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骆姑娘要去小倌馆买许大公子了! 他就知道骆姑娘对许栖不一般。 他刚被主子打发去给骆姑娘养鹅的时候,还没到大都督府呢,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帮着骆姑娘把许栖扛回了府。 当然,人是红豆扛的,可他也充当打手了。 不行,他要告诉主子去! 正文卷 第366章 买卖 石焱逆着人群,如一尾灵活的鱼,很快游了出去。 这个时候也不必跑回开阳王府了,直接去有间酒肆就好。 远远的就见迎着风雪抖动的青色酒幌,以及撑着青伞孑然而立的人。 石焱见此忙加快了脚步,踩着渐厚的积雪滑到卫晗面前。 卫晗敛眉看着他。 石焱呼出一口白气:“主子,大事不好了!” “怎么?”卫晗面不改色问,一颗心却不由提起。 “骆姑娘去小倌馆了!”石焱直接把重点甩了出来。 卫晗握着伞柄的手一紧。 他刚刚进去不见骆姑娘,女掌柜可不是这么说的,说骆姑娘看热闹去了。 大堂里空荡荡,只有烤红薯味。 他这才出来,打算往长春侯府那边也瞧一瞧去。 “千金坊对面的小倌馆么?”卫晗皱眉问,脚下已不自觉往那个方向迈步。 “是啊,许大公子被卖进了小倌馆……”石焱缓过气来,说起来龙去脉。 卫晗默默听着,任由青伞上簌簌落了不少雪。 “骆姑娘见那几人把许大公子拖进了小倌馆,就走进去了,肯定是要把许大公子买下来当面首。”石焱说着,有些为主子忧心。 许栖虽然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可挡不住年少啊,说不定骆姑娘就喜欢这一类呢。 主子虽然哪哪都好,毕竟快二十一了。 骆姑娘现在的两个面首,一个明烛,一个负雪。 明烛年纪大了些,明显就不受骆姑娘待见,不像负雪还有出门溜大白的机会。 卫晗并不知道自己正被小侍卫暗暗与骆姑娘的面首比较着,且是比输了的那一方。 他空闻了一肚子烤红薯味,心情本就不佳,此刻薄唇更是抿成一条线,淡淡道:“骆姑娘不会买许栖当面首。” 石焱急了:“卑职亲眼见到骆姑娘去小倌馆了。” “那也不会买许栖当面首。”卫晗语气笃定,并为小亲卫的不识趣感到不快。 骆姑娘把许栖扛到大都督府那次,他后来仔细了解过。 红豆明明说骆姑娘看不中许栖那样的。 想到红豆的原话,卫晗下意识扬了扬唇角,淡淡道:“买下来就要当面首么?当个店小二最多了。” 石焱听了莫名有些不服气。 店小二怎么了? 有间酒肆的店小二可比面首舒坦多了。 卫晗睨了石焱一眼。 总觉得这小子没有定期刷一下恭桶稳定情绪,就有些抽疯。 “可是咱们酒肆不缺店小二啊,骆姑娘买个败家子回来当店小二干什么?”石焱摸了摸下巴,“总觉得骆姑娘对许大公子不一般。” 卫晗不说话了,默默加快了脚步。 伞上积了不少雪,变得沉重,恰如他突然发沉的心情。 骆姑娘对许栖,确实不一般…… 卫晗转了一下伞柄,落在伞上的雪被抖落,扑了石焱满脸。 石焱抹一把脸,委屈叹口气。 主子这是迁怒。 此时骆笙被两名清秀少年拦住了。 饶是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可他们还没见过女客上门,尤其还是少女。 “姑娘,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走在骆笙身侧的红豆啐一口:“我们姑娘又没瞎,怎么会走错了?” “那抱歉了,咱们这里不接待女客。” 骆笙挑眉:“这里写着不让女客进?” 一名少年微红着脸道:“那倒没有,不过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骆笙皱眉:“既然不成文,在我这里就不算规矩。” 眼见她踏入门槛,两个少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几个壮汉过来拦人。 红豆眼一瞪:“知道我们姑娘是谁吗?” 一名壮汉客气笑道:“大姐儿还是劝着你家姑娘赶紧回去吧,不然可要挨罚的。” 越是身份高贵越不行啊,知道他们把人放进去,还不把小倌馆砸了。 至于敢逛小倌馆的姑娘,离浸猪笼还远吗? 红豆脸一冷:“少套近乎,喊谁大姐儿呢?我们姑娘是骆姑娘,银子有的是,赶紧让开!” 壮汉一愣,惊问:“是那位骆姑娘吗?” 面首一养好几个,还敢调戏开阳王的那位? 红豆抬了抬下巴。 壮汉笑着退开:“要是骆姑娘,那就进去吧。” 红豆轻哼一声,扶着骆笙进去了。 留下一群看热闹的人对壮汉投以鄙夷的眼神。 说好的不许女客进去呢,还有没有一点节操了。 骆笙进了门,目不斜视往里走。 红豆扫了几眼,发现那些或震惊或好奇的少年也就勉强顺眼,登时没了兴趣,抛出一块碎银子指使领路的:“带我们姑娘去看看要卖进你们这里的许大公子。” 领路的得了银子,很是殷勤把二人领了过去。 骆笙到了时,双方正谈着价钱。 “五百两也太高了,这个价钱不行。”一个穿长衫的人连连摇头。 “五百两不高啊,你看看这脸,这皮肤,最难得的是身份,放眼京城,不,放眼大周,绝对是头一份。” 那人笑笑:“就是看着身份才乐意出三百两,不然买个好苗子五十两顶天了。这样吧,三百两成交,另外拿二十两银作几位兄弟的辛苦钱,你们看怎么样?” 为首之人犹豫一下。 这时许栖发现了骆笙的到来,挣扎着发出动静。 双方皆看向骆笙,气氛一时沉默。 骆笙笑着摆手:“你们继续,等你们谈妥了,我再和这位管事谈。” 双方松口气。 还挺懂事。 等等,这姑娘哪来的? 领路的人赶紧禀明骆笙身份。 管事暂且把惊疑压下,弄好卖身契,以三百二十两银的价格把人买下来。 为首之人收好银钱,笑着挥手:“弟兄们,吃酒去。” 管事来到骆笙面前,笑问:“不知骆姑娘要谈什么?” 骆笙指指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少年:“我打算买他。” 对骆笙刚刚没有干扰谈生意的做法,管事颇欣赏,笑呵呵问:“不知骆姑娘出价几何?” 骆笙伸出一只手。 管事下意识皱眉:“五百两?” 骆笙摇头。 管事激动得嘴唇都抖了,险些尖叫出声。 难道是五千两? 骆笙朱唇轻启,吐出几个字:“五十两。” 万一觉得自己太值钱,外甥膨胀了怎么办? 正文卷 第367章 降价 , 许栖被堵着嘴巴,本来正竭力发出动静,听到这句还价顿时忘了挣扎。 他只值五十两? 这一刻,少年险些气炸了,以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瞪着骆笙。 管事也惊了:“骆姑娘,虽说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可您这价压得是不是太厉害了点儿?” 骆笙脸色微冷:“谁压价了?五十两已经是多出了。” 管事苦笑:“骆姑娘刚刚也在,应该看到了,咱们才以三百二十两的价钱把许大公子买下来,卖身契上的墨迹还没干呢,怎么就掉到五十两了?” 骆笙皱眉:“照你这种说法,做生意岂不只有赚,没有赔了?” 红豆插嘴道:“就是呀,你出三百二十两买许大公子,是你眼拙。我们姑娘觉得许大公子只值五十两,再多了买了就不划算了。” 管事听得想翻白眼。 那你家姑娘快别买了啊,能不能不添乱了。 当然这话不敢说,更不敢来硬的,谁让站在眼前的是锦鳞卫指挥使的爱女骆姑娘呢。 “骆姑娘,咱这一转手亏小三百两银子,有点受不住啊。”管事只能卖惨。 骆笙叹气:“那总比血本无归了强,你说是不是?” 管事一愣,眼底惊慌飞闪而过。 骆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锦鳞卫要是来找麻烦,那确实会血本无归。 骆姑娘这是威胁他呀! 这不是强买强卖嘛,亏他刚才还对骆姑娘有点欣赏呢。 “管事可别以为我强买强卖,我说你们会血本无归,是因为我了解许大公子这种人。” 管事随着骆笙的话,扫了许栖一眼。 “许大公子出身高贵,能忍受当小倌?不信你们放开他试试,肯定会寻死的。人死了,是不是血本无归?” 管事一笑:“这个骆姑娘不必担心,咱们有办法,保管多贞烈的最后都要服软。” 骆笙冷笑:“那以前这里有过侯门公子?” 管事摇头。 “这不就是了。来这里的几乎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平日饭都吃不饱,能有多少心气抗争?许大公子能和他们一样?” 见管事陷入深思,骆笙笑笑:“你们把塞着许大公子嘴巴的汗巾拿开,给他个说话的机会,也好看看是个什么性子。” 管事想想有道理,冲人一点头。 塞着嘴巴的臭汗巾被取走,凛冽的空气就灌进来。 许栖剧烈咳嗽几声,开口便骂,骂够了对着二人的方向啐了一口:“你们算什么东西,把小爷当货物般讨价还价?小爷别的不行,一条命还是能做主的,你们能绑住我一时,还能绑住我一辈子?让我当小倌,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吧……” 听许栖滔滔不绝骂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不住口,管事对骆笙拱拱手:“五十两,骆姑娘带走吧。” 骂声戛然而止,许栖错愕望着管事。 五十两就把他转卖了? 骆笙则露出满意的微笑:“管事能及时止损,是个有魄力的。” 她当然不会天真以为对方完全被她的话说动,对方肯让步,说到底还是骆大都督之女的身份起了作用。 管事冲骆笙竖了竖大拇指:“骆姑娘会做生意。” 这夸赞有几分真心,就难说了。 达成交易,骆笙走到许栖面前。 许栖凶狠盯着她。 “走吧。” 轻飘飘撂下一句,骆笙转身便走。 管事饶有兴趣看着。 这刺头小子会老老实实跟着走? 就见那穿红色比甲的俏丽丫鬟一弯腰,熟练把人往肩头一放,快步追上走在前边的少女。 管事愣了许久,缓缓扶了扶下巴。 “出来了,出来了!”外头看热闹的人一阵骚动。 “骆姑娘真的买了许大公子?”没有抢占有利地势的人迫不及待问。 “真的,骆姑娘那个丫鬟扛着呢。” 问话的人拍了拍胸口:“不知怎的,居然觉得这个结果正好。” “谁说不是呢。” 骆笙大大方方走出来,随意扫了扫四周,本来漫不经心的目光突然一凝。 看热闹的人很多,连一部分赌客也加入了这壮大队伍。 骆笙这一眼,正好瞥见一人往她这边看了看,随后转身走向千金坊。 她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赌坊门口,心中掀起巨浪。 那个人……是镇南王府旧人! “姑娘?”见骆笙停下来,红豆喊了一声。 骆笙压下追过去的冲动,淡淡道:“走吧。” 看热闹的人们目送主仆二人带着新买的许大公子离去,齐齐松口气。 这场热闹总算完了。 半路上,骆笙遇到了卫晗。 雪不算大,却一直下,在那青色的油纸伞上积了细细一层。 男人看了看雪中的少女,把伞移到她头顶,问了声:“听说骆姑娘看热闹去了?” 骆笙把伞接过,还能感觉到伞柄上对方留下的温度。 她扬唇,笑得很快活:“是啊,顺便买了个人回来。” 卫晗看了被红豆扛在肩头的少年一眼,貌似漫不经心问起:“骆姑娘买人回来干什么?酒肆缺伙计了?” 骆笙也看少年一眼,皱眉:“暂时可能还无法胜任店小二,资质差了些。” 听得石焱唇角飞扬,暗暗点头。 还是骆姑娘独具慧眼啊! “当不了店小二么?”卫晗忽然升起危机感。 难道石焱说的才是对的,骆姑娘买许栖当面首? 卫晗向少年投去审视的目光。 里面还有嫌弃,是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 骆笙微一沉吟,道:“先让他与负雪一道照顾大白吧。” 照顾人? 许栖动了动眼皮,暴躁的心情缓和下来。 如果不让他做乱七八糟的事,还能接受。 “王爷,我们往前走走吧。”骆笙举着伞,加快了脚步。 卫晗信步跟上。 红豆要加快速度,被石焱拦住。 “骆姑娘与主子要说悄悄话呢。” 骆笙确实有话要问卫晗。 在小倌馆门口无意间瞥到的那个人,令她心思起伏,难以平静。 “王爷的人还盯着千金坊吧?” “盯着呢。”卫晗觉得骆笙这时问起千金坊有些奇怪。 昨日他们才谈过这件事。 “收网还要几日?” 卫晗微微点头。 “那……”少女随意把雪踢出去,“明日我想去千金坊逛逛。” 正文卷 说一下更新 【 】,精彩小说免费阅读! 感觉可以从两三个月前说起,那时候我觉得可以存些稿子,加更感谢打赏盟主的书友,并在文里和大家提了。但没多久婆婆因为有事要出门,明年才回来。这是一件不在我计划之内的事,直接打乱了我的安排。一个有两个孩子的家庭有多少事要忙,或许只有当了妈妈的读者能理解。这段时间我的状态可以用一个词形容疲于奔命。 那天忙到凌晨三天,第二天八点没有贪睡的资格,要送小宝去幼儿园。回来没有睡回笼觉的资格,要码字。写完更新也没有休息的资格,因为到了接孩子回家的时候了。晚上忙完一个或两个孩子的事(取决于先生能否按时下班分担),自己再收拾完,也就到了凌晨左右了。转天下楼梯就摔下来了,不是不小心踩空,而是脚一软,纯粹是因为疲惫造成的。 因为疲惫缺乏睡眠,我明显感到身体变差了,所以出门坐高铁会晕上三天车,感冒能烧三四天。就是昨天觉得好多了,因为小宝还高烧39,夜里也要时刻关注他的情况。 今天还是只有一更,我想晚上争取存出一张稿子放在明天发,明早带他去医院。 说这么多,不是求同情,是想让追文的读者清楚我目前的情况。正常情况下可以一天双更,但几乎存不了稿子,除非某天状态极好。一旦有突发状况,更新是会受些影响的。就是这么个客观情况,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如果有读者觉得更新慢,就养一养。 p这是一篇不收费的作者感言。 7641046546716 正文卷 第368章 骆姑娘邀请了别人 去千金坊? 卫晗微微一愣。 骆姑娘今日已经去了小倌馆,再去千金坊也不奇怪,不过骆姑娘这么对他说的意思 卫晗一时摸不透骆笙心思,问:“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骆笙诧异看卫晗一眼,笑道:“这倒不必,就是告诉王爷一声,省得王爷的人见到我以为有什么事。” 骆姑娘去逛千金坊无人稀奇,要是开阳王出现在千金坊想想那场面,骆笙暗暗摇头。 又被拒绝了。 卫晗心中晃过这个念头,竟然平静无波。 毕竟已经习惯了。 他今日披的斗篷也是青色的,与骆笙所披的斗篷颜色相仿。 二人行走在漫漫无边的雪幕里,任由纷纷扬扬的细雪撒下,长长的斗篷扫过雪地,留下一行行或大或小的脚印。 走在后面的石焱摸着下巴感叹:“还挺相称的。” “石三火,你在说什么?”红豆脆生生问。 雪落间,一身红衣的小丫鬟脸颊微红,眼神晶亮,扛着少年脸不红气不喘。 石焱呵呵笑:“没说什么。” 红豆眼一瞪:“分明说了!” 石焱头皮一麻,敷衍道:“我说我们主子穿青色没有绯色好看。” 红豆盯了前方那双背影一瞬,撇嘴:“瞎说。” “呃,穿青色也挺好看的。”石焱余光扫着被当死猪一样扛着的少年,忙改了口。 红豆横了石焱一眼:“明明是我们主子最好看。” 石焱:“”这个也要拿来比较么?小丫鬟好胜心够强的。 “咳咳,红豆大姐儿累了吧,我替你扛一会儿吧。” 这下子红豆急了:“聊天就聊天,怎么还抢活呢?” 石焱干脆闭上了嘴。 有间酒肆到了。 青色的酒幌被冻成了苍白色,酒肆木门半掩,到了开业的时候。 骆笙停下来,等红豆上前,吩咐道:“从后门进吧。” 卫晗默默跟上。 骆笙看他一眼,哭笑不得:“王爷就不必从后门走了,酒肆已经开业,直接去大堂吃酒吧。” 卫晗不动声色道:“好久没见到大白了,想看看它。” 骆笙犹豫了一下,点头:“那王爷一起来吧。” 许栖心生疑惑。 大白究竟是什么人,开阳王竟然也认识? 从后门进了院子,墙角那棵柿子树已经成了琼枝玉树,正以十分的美貌无声迎接着几人。 可惜无人欣赏,进来的几人很快穿过月洞门,去了小跨院。 小跨院里,负雪正在堆雪人。 堆起的雪人个头不大,却活灵活现,一只胡萝卜鼻子分外惹眼。 “堆好了!大白,你看像不像?”负雪满意看着自己的成果,拍了拍手。 许栖困惑转了转眼珠。 他怎么没看到别人? 少年身边那只大白鹅伸了伸脖子,把雪人的胡萝卜鼻子啄了下来。 “大白,那是雪人的鼻子,你可不能吃啊。” 许栖表情一僵,死死盯着那只大白鹅。 那就是大白? 红豆把许栖往地上一甩,拍了拍手:“可算到了。” 负雪听到动静迎过来,望着骆笙的眼神带着欢喜:“姑娘” 少年的欢喜很快被一道目光冻住,无措看着投来目光的男人:“王,王爷。” 卫晗矜持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骆笙平静开口:“负雪,以后他与你一同照顾大白。” 负雪看看被扔在地上的少年,欢喜问:“这是姑娘的新面首吗?” 雪好像突然间就大了,风也大了。 许栖一跃而起,指着负雪问:“他是面首?” “是啊。”负雪笑眯眯回答。 许栖气得脸色铁青,对着骆笙吼:“原来养大白是个委婉说法,实际上就是给你当面首?” 没等骆笙回答,红豆便啐了一口:“做什么美梦呢,就你还给我们姑娘当面首?也不睁大眼睛瞧瞧,有负雪三分好看吗?” 石焱默默看看负雪,再看看许栖。 雪光映衬下,一个似明珠美玉熠熠生辉,一个怒容满面生机勃勃。 小侍卫默默想:三分还是有的,红豆大姐儿夸张了啊。 “你不想养大白?”少女的声音响起,比飘下的雪还要冷。 “除非我死!”许栖掷地有声。 骆笙牵牵唇角,语气无波:“那好,你以后就负责劈柴吧。” 果然还是不能让这小子太闲了。 许栖气势一滞。 骆姑娘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他下意识看了负雪一眼。 那明珠美玉般的少年正不解看着他。 许栖忽然就想到了红豆的话。 “怎么,劈柴也不愿意?”骆笙语气越发冷了。 许栖咬牙点头:“我乐意劈柴!” “那过来吧。”骆笙转了身,往月洞门处走。 许栖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上,忽觉腿一痛。 他缓缓低头,就见那只大白鹅正用力拧着他的棉裤。 少年一瞬间就炸了,抬脚便踹过去。 已经够倒霉了,一只鹅还要欺负他? 一人一鹅打在一起,最后少年败下阵来,被大白鹅追着满院子跑。 骆笙袖手旁观,还是负雪心生不忍把大白叫了回去。 许栖气喘吁吁立在院中,满心凄苦。 竟然连一只鹅都打不过么? 壮汉走过来:“东家,您有什么吩咐?” 骆笙指指许栖:“以后酒肆用的柴交给他来劈,好好指点他,莫让他偷懒。” 壮汉拍拍胸脯:“东家放心就是,保证不让他偷懒。” 在他这里,没有身娇肉贵不能干活这一说,多少孩子七八岁就要做苦力了呢。 依他看,这小子就是欠饿,居然敢跟东家吹胡子瞪眼。 “那就交给你了。” 骆笙回了大堂。 “骆姑娘要一起喝一杯么?”卫晗试着邀请。 “不了,我等打样了再吃。” 风雪依旧,大堂里渐渐客满。 林疏闻讯匆匆赶了过来,直奔柜台处。 卫晗端着酒盅凑在唇旁,视线往那里落了落。 “骆姑娘,听说许栖在你这里?”林疏声音难掩急切。 他得到消息说表弟被卖到了小倌馆,当下就急坏了,赶到那里一打听才知道表弟被骆姑娘买了,又马不停蹄赶到有间酒肆。 “对,在我这里。” 察觉不少目光投来,林疏声音放低:“骆姑娘有方便说话的地方吗?” 骆笙想了想,道:“那就去看看柿子树吧。” 卫晗:? 7641046591386 正文卷 第369章 许芳的决定 石焱几乎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主子散发出来的寒气,心道骆姑娘不行啊,怎么能邀请别的男人去看柿子树呢? 尤其他们主子还在这里坐着的时候。 林疏也感觉到了阵阵寒气,却抵不住对表弟的担心,立刻应下了。 眼见二人并肩往通往后院的门口处走,卫晗把酒盅往桌面上一放,发出一声响。 声音虽轻,落在石焱耳中却好似惊雷。 主子这是打算跟上去啊! 谁知那只修长的手提起酒壶,重新倒满酒杯,继续喝起来。 石焱:“……” 林疏随着骆笙进了后院,就看到了正劈柴的少年。 屋檐下的红灯笼散发着橘光,把被白雪覆盖的院子照得透亮。 一个魁梧的汉子站在不远处,满脸横肉盯着劈柴的少年。 “斧子不是那么拿的,那样劈不快……”壮汉不满的声音响起。 林疏不知怎的就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劈柴! 他侧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少女。 少女目光淡淡望着正劈柴的少年,辨不清情绪。 “骆姑娘——”林疏开口,悄悄捏了捏匆忙间塞了些银钱的荷包。 骆笙看过来。 林疏稳了稳心神,试探着问:“不知骆姑娘花了多少银子把许栖赎出来?” 听说千金坊的人把表弟卖了三百两,至于骆姑娘花了多少钱把表弟买下来,众说纷纭。 有说花一千两的,还有说花一万两的。 要是一万两——林疏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决定暂时先不想这个。 骆笙语气淡淡:“不多,五十两。” 林疏呆了呆。 小倌馆花了三百两买下表弟,反手卖了五十两? “金子?” 骆笙笑了:“连柴都劈不好,值五十两金?” 林疏大大松口气:“不知骆姑娘能否行个方便,让我把表弟带走?我愿出一百两银作为对骆姑娘的酬谢。” 骆笙毫不留情拒绝:“不转卖。” “你不要太过分!”发现表哥过来的少年冲过来,听到这话冲骆笙怒吼。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他:“是吃得太饱,还是劈柴太轻松?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 许栖一下子泄了气,想到那张代表着耻辱的卖身契,双眼通红。 林疏心生不忍,温声道:“骆姑娘,正如你所说,我表弟连柴都劈不好,请你行个方便,让我把他带走吧,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骆笙微笑:“我不嫌麻烦,也不差钱,就喜欢看他老老实实劈柴。林二公子若是不放心,可以常来看他。” 常来? 挑开厚厚的棉门帘走出来的卫晗听到这话,薄唇微抿。 “林二公子不觉得你表弟老老实实劈柴挺好么?”骆笙平静反问。 林疏一怔,下意识看向许栖。 少年手中提着斧头,双颊微红,立在铺满雪的院子中如一株生机勃勃的白杨。 他想到了劝诫表弟不要再去赌时表弟不耐烦的样子。 不耐烦的语气,不耐烦的神态,整个人都透着不耐烦的颓然。 明明才十五岁的少年,却让人嗅到了腐朽的味道。 林疏忽然想通了。 是啊,比起那样的表弟,眼前老老实实劈柴的表弟无疑更好。 他真心实意冲骆笙拱了拱手:“如此,以后就劳烦骆姑娘了。” “表哥!”许栖震惊。 林疏走过去,拍拍许栖肩头:“表弟,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吧,以后我会常来看你,你有困难就跟表哥说。” “表哥,你被那女魔头洗脑了吗?”许栖痛心指着骆笙。 骆笙神色冷漠:“准确地说,你应该唤我主人。” 少年表情瞬间扭曲,很想抡着斧头冲上去,然而想到自己连这间酒肆的白鹅都打不过,只好默默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表弟,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骆姑娘手里,表哥的面子也没你想得那么大。”林疏再提醒一声,向骆笙告辞。 “林二公子既然来了,不妨去大堂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吧。” 还要暖身子? 立在门边的卫晗挑了挑眉。 林疏犹豫了一下。 他每次来虽然半价,可有间酒肆的酒菜实在太贵了些,不是他这样的穷学生能消受的。 “不是带了准备赎你表弟的银钱么。”骆笙贴心提醒。 林疏恍然,带着几分赧然道:“有些日子没来酒肆吃了,那我去喝一杯。” 路过卫晗,少年深深作揖:“学生见过王爷。” 卫晗矜持点头:“不必多礼。” 眼见林疏进了大堂,卫晗走向骆笙。 骆笙笑问:“王爷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柿子树。” 而许栖无视了看柿子树的一对男女,眼巴巴看着表哥的身影消失在棉门帘后,心痛如绞。 所以到最后,表哥留下他劈柴,用准备赎他的银子喝酒去了? 不提劈柴少年的悲苦,长春侯得到许栖被骆姑娘买走的消息,心情复杂难言,最后只好安慰自己成为弃子的儿子给骆姑娘当面首总比当小倌强一些。 而许芳也从丫鬟红月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许芳一夜未眠,在榻上辗转反侧,反复想着一件事:她该不该向骆姑娘求助呢? 这样的事本不该求助别人,可她实在无能为力。 至少在目前,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孩,能做的太有限了。 许芳有了决定。 一大早,风雪已停,她便匆匆往外走,到了门口却被拦住了。 “侯爷让大姑娘好好歇着呢。”门人皮笑肉不笑道。 红月想说些什么,被许芳拦住:“我去见父亲。” 与一个门人争执半天出不得门,丢脸的还是她。 长春侯心情郁郁,正在书房生闷气,就听门外传来声音:“父亲,我是芳儿,能进来吗?” 长春侯皱了皱眉,淡淡道:“进来吧。” 片刻后门被推开,许芳轻轻走进来。 看着女儿行了礼,长春侯带着几分不耐烦问:“有什么事?” 许芳垂眸道:“女儿想去找骆姑娘。” 长春侯一听就沉下脸:“大冷的天总想着往外跑干什么?” “是这样,那日女儿去了有间酒肆,听到大弟出事的消息没给钱就急慌慌赶了回来,骆姑娘要是上门要债——” 7641046594638 正文卷 第370章 挖人 长春侯没等听完,脸色就变了,瞪着女儿很有几分气急败坏:“你去有间酒肆干什么?” 有间酒肆是什么价儿,当他不知道吗? 去就去了,为什么不结账! 许芳微微低头:“女儿曾陪表姨去吃过几次,觉得味道很好,就又去了……” 长春侯一滞。 许芳口中提到的表姨,正是宁国公夫人。 可以说他对这个女儿诸多忍耐,就是因为女儿背后有这么个靠山。 看着垂眸敛目的女儿,长春侯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 那些怀疑、隐忧虽然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散去,可终究令他难以对这个女儿生出多少父女之情。 “欠了多少酒钱?钱够么?”长春侯忍着恼火问。 平白丢了一万两银子,侯府应付这个年已经捉襟见肘,这丫头还添乱! 许芳垂眸不语。 长春侯叹口气:“罢了,你去支五十两银子吧,今日务必把酒钱还上。” 比起招惹骆姑娘那个魔星,五十两银子算什么。 “多谢父亲。”许芳唇角微扬。 “行了,下去吧。”长春侯看着心烦,摆了摆手。 许芳退出书房,吐出一口浊气。 雪后初晴,万物都披上了银装,哪怕一棵枯草看着都动人起来。 许芳嘴角含笑,一步步走远。 用过午饭,许芳带着丫鬟红月施施然出了门。 “姑娘,小心路滑。” 外面处处银装素裹,古朴沧桑的青石板路完全被积雪覆盖,来往的人却不少,许多孩童在路旁堆起一个个造型各异的雪人,追逐着打雪仗。 许芳深一脚浅一脚,赶到了有间酒肆。 “许大姑娘找我们东家?”女掌柜对着许芳一脸和善的笑,“我们东家来了酒肆后又出去了,估计要一阵子才回来。” “无妨,我等一等。” “那许大姑娘进大堂坐吧。” 许芳走进大堂,目光环顾,忍不住问女掌柜:“听说骆姑娘把许栖从小倌馆赎了出来,不知掌柜方不方便告知许栖现在何处?” 女掌柜暗道许大姑娘会说话。 听听,不说东家买人,说赎人,显得他们东家多么人美心善呐。 东家曾交代过,若是许大姑娘或林二公子来看弟弟,不必拦着。 女掌柜笑道:“这个时候许大公子应该正在后院做事呢。” “做事?”许芳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心情十分复杂。 她没有想到弟弟也有正经做事的一天。 没等许芳提出请求,女掌柜便痛快道:“许大姑娘若是想见许大公子,就随我来吧。” 许芳微微欠身:“多谢掌柜了。” 女掌柜忙避开:“可不敢当。” 二人一前一后,走向通往后院的门口。 门口被厚厚的棉门帘遮挡,挑开门帘,冷风就迎面扑来。 许芳立在那里,视线定定落在墙角处。 枯燥的劈砍声一下下传来,少年举着斧头正吃力劈柴。 木屑落了满地,一小堆不是那么齐整的柴堆在不远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正不错眼珠盯着劈柴的少年。 许芳一动不动,定定看着。 女掌柜识趣退到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许芳挑开棉门帘,默默回了大堂。 “许大姑娘不与许大公子说说话么?” 许芳冲女掌柜笑笑:“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骆姑娘回来吧。” 此时骆笙正在千金坊。 千金坊里叫嚷声不绝,正是午后开始热闹的时候。 骆笙穿了一身男装,没有特意装扮,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出这是位姑娘。 但赌坊与别处不同,都是赌红了眼的人,还真没多少人注意到她。 这也是骆笙男装打扮的目的,至少不会一进来就引人侧目。 至于被认出来是女子倒无妨,骆姑娘连小倌馆都能逛,逛个赌坊不是给他们面子么? 事实上,她来时就被认出了身份,从头到尾都有赌坊的人陪在一旁,做小心翼翼状。 不过随着她随手玩了几下,输掉几百两银没眨眼也没翻脸,那份小心翼翼就变成了眼睛发光。 “骆姑娘对什么最有兴趣,小的可以给您介绍一下。” “我什么都没玩过,先随便逛逛。”骆笙敷衍一句,带着几分好奇四处环顾。 她在找昨日偶然瞥见的那个人。 当然,这要看运气,如果那人是赌客,今日不一定会来。 忽然起了喧哗,一张赌桌上的人闹了起来。 骆笙看过去,眼神一缩。 一名三十左右的长衫男子快步走到那一桌,开始处理纠纷。 就是那个人! 骆笙松了口气,生出几分庆幸。 “怎么这里常有闹事的?” 陪同的人笑着解释:“咱们这里不比别处,闹事太常见了。” “那个穿蓝衫的是赌坊的人吗,看着挺会处理麻烦的。” “对,那是我们朱管事。” “叫他来。” 陪同的人愣了。 红豆瞪他一眼:“没听我们姑娘说话啊,就知道发呆。” 陪同的人暗暗苦笑。 不是他想发呆,实在是骆姑娘行事太出人意料啊。 然而只能照做。 陪同的人忙跑过去,凑在男子耳边说了几句。 男子望过来,略一迟疑,便大步走过来。 “见过骆姑娘。”走到面前的男子拱手行礼。 “朱管事是吧?” “正是。” 骆笙弯唇一笑:“我见你是个人才,而我的酒肆正缺一个这样的人,不知你愿不愿意来我酒肆做事?” 男子愣了愣。 陪同的人也直了眼。 怎么还有直接挖人的?朱管事可是他们东家的结义兄弟。 短暂的沉默后,男子对骆笙拱拱手:“多谢骆姑娘抬爱,不过千金坊的东家对小人有恩,小人不好另择高枝,只能愧对骆姑娘的好意了。” “这样啊,那我就不勉强了,朱管事自去忙吧。”骆笙语气淡淡,一副没了兴趣的样子。 男子微松口气,转身离去。 骆笙又逗留一阵子,带着红豆离开了千金坊。 许芳等在酒肆大堂中,面上不动声色,茶水已经喝了两盏。 她今日有足够时间等待,只是对骆姑娘说了后会有什么结果,无法预测。 这世上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 这时披着青色斗篷的少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正文卷 第371章 走不出的噩梦 许芳立刻站了起来:“骆姑娘。” 骆笙走过去:“许大姑娘来看许栖么?” 这个外甥女虽然看着与寻常大家闺秀没什么两样,却是个外柔内刚的。 昨日那般情况,长春侯定然拘着许芳少出门,许芳却还是得知了许栖在她这里的消息,可见是有自己门路的。 单这一点,就比许多弱质闺秀强多了。 骆笙欣慰,也心酸。 一个小姑娘能有手段,说到底是因为无人护着,只能靠自己。 她的长姐好强又骄傲,要是知道留下的一双儿女受尽磋磨算计,该是何等心痛。 不过她来了。 骆笙眼底冷光掠过,面上不露声色。 “我看过了。”许芳对着骆笙福了福身子,“多谢骆姑娘对舍弟施以援手。” 骆笙笑了:“许大姑娘不恼我让他劈柴就好。” “怎么会,我感谢骆姑娘还来不及。”提到许栖,许芳神色复杂,“他就是吃的苦头太少,合该磨练磨练。” “许大姑娘不心疼?” 许芳苦笑:“自然会心疼,不过我宁可看他这样劈一辈子柴,也不想看他成为一个赌鬼。” “许栖有个好姐姐。”骆笙说着坐下来,接过蔻儿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 许芳看着喝茶的少女。 肌肤胜雪,长发如鸦,当她安静喝茶的时候,那双眸子犹如深潭,令人看不清深浅。 骆笙抬眸看过来:“许大姑娘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许芳咬了咬唇,轻声道:“不知骆姑娘方不方便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骆笙看看她,把对方掩藏的紧张尽收眼底,放下茶盏站起来:“许大姑娘随我来吧。” 踏入后院,少年依然在劈柴,只是动作变得迟缓。 这般冷的天气,他脱下厚厚外衣,额头却挂着汗珠。 这样不间断劈柴太累了,监工的又毫无人性,许栖头脑发沉,对于有人从院间走过丝毫没有留意。 西屋布置成书房,一派明亮。 “许大姑娘有事就说吧,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三人听到。” 许芳神色数变,突然跪了下来。 骆笙微微扬眉:“许大姑娘这是何意?” 许芳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垂首道:“我走投无路,想请骆姑娘帮忙,可我知道这个请求太过厚颜,所以先向骆姑娘赔个罪。” 骆笙没有伸手去扶,语气淡淡:“许大姑娘不必如此。请我帮什么忙可以直接说,我若能够帮且愿意帮,自然会帮。不然许大姑娘就算给我磕十个八个头,也无济于事。” “我明白。”许芳没有以磕头逼迫人伸手的念头,很快站起身来。 “许大姑娘坐着说。” 许芳点点头,默默坐下。 见她一时不开口,骆笙并不催促,垂眸喝着热茶。 袅袅白气隔在二人间。 许芳终于开了口:“骆姑娘是不是很讨厌我父亲与继母?” 骆笙看她一眼,干脆点头:“是。” 许芳拢起的拳用力收紧,轻声道:“我想报仇,让我父亲与继母恶有恶报,骆姑娘能否帮我?” 恶有恶报。 当骆笙听到这四个字,一颗心陡然沉了下去。 她有预感,她将会听到一些令她绝不愉快的事情。 “说一说恶有恶报是怎么回事吧。”骆笙语气依然波澜不惊,仿佛一个纯粹的局外人。 “骆姑娘知道我母亲是谁么?” “知道,华阳郡主。” “那骆姑娘知道我母亲怎么死的吗?” 骆笙抿了抿唇,语气平静:“听说是病死的,我不大清楚,那时候我还小。” 那时候,许芳还不到六岁。 许芳眼中闪过水光,咬唇道:“我母亲不是病死的,是被我父亲用枕头捂死的!” 青花茶盏猛地一晃,险些跌落下去,被那只纤纤素手用力抓稳。 骆笙的声音平静得骇人:“许大姑娘慢慢说明白。” 许芳眼神迷离,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那时候我还小,只知道外祖家出事了,母亲问我如果带我离开侯府,我愿不愿意跟着她,我说愿意。可是父亲他们没有答应母亲和离,派了很多人守着院门从此不许母亲出去。那一天,我实在想母亲,就悄悄溜了进去……” 许芳又陷入了那场永远走不出的噩梦。 她个子小,又机灵,很幸运没被人察觉溜了进去,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母亲。 可是母女二人没说多久的话,就听守在外头的下人喊侯爷来了。 母亲忙让她藏到柜子里。 隔着缝隙,她看到了父亲和被她喊作表姑的女子。 那是父亲的表妹,后来成了她的继母。 母亲冷冰冰问:“你又带她来干什么?” 父亲笑着说:“来看你。” 母亲冷笑:“你们一对狗男女是来看我死了么?休想,我且要活着,熬到你们白了头发,还是只能做一对见不得人的狗男女!” 再然后,就是父亲气急败坏的怒斥。 她从来不知道温柔和善的父亲有这样的一面,只能躲在柜子里瑟瑟发抖。 可很快让她更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父亲把母亲推倒在床榻上,拿起软枕堵住了母亲的脸。 那一刻,她险些叫出声来。 尽管她还小,却知道父亲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她看到母亲的双腿不断踢动,由一开始的剧烈到缓慢,最终垂下来,一动不动了。 那个女人说:“表哥,她死了。” 父亲说:“死得好。不与她和离,本就是等着这一日,谁知怎么刺激她都不起作用……” 那个女人捡起一物:“表哥,你看。” 那是一个蝴蝶形状的九连环,是她常常把玩的。 她随手拿着九连环来找母亲,匆忙躲到衣柜里时不小心落下了。 父亲拿过九连环,变了脸色:“芳儿来过?” 父亲四下看看,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带着那个女人匆匆走了出去。 她躲在衣柜中很久很久,直到母亲过世的消息传扬开来,院中一派兵荒马乱,才趁机溜了出去。 后来,她见到了父亲。 父亲望着她的目光不再是温柔和善,而是很深沉。 她那时不懂这目光里蕴含了什么,却本能感到了危险。 父亲知道她在场,会把她杀掉的,就像杀掉母亲那样。 正文卷 第372章 喝酒 , 许芳讲完了,整个人颤抖个不停,脸色比那屋檐上的积雪还要白。 骆笙也听完了。 她面上看着一派平静,一颗心却好似浸在沸腾的油锅里,痛苦翻滚着。 早在一开始打听到两个姐姐的消息时,她就怀疑长姐不是病死这么简单。 可即便她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却万万想不到真相是这样。 长姐竟然是当着女儿的面被捂死的! 她几乎无法去想长姐死前的心情。 那一刻,长姐该多么担心躲在柜子中的女儿…… “骆姑娘,我知道这种事不该麻烦别人,可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替母亲讨回公道。我曾盼着嫁了人,或许就能有一些自由与力量,可是靠嫁人终归是一件赌运气的事……” 好比母亲,郡主之尊下嫁侯府,却嫁给父亲这么个人面兽心之人。 无数次她都羡慕二姨,不是自己羡慕,是替母亲羡慕。 哪怕同样没得善终,二姨比母亲幸福多了。 “你父亲与继母为你嫁人的事有过打算吗?”骆笙收拾好情绪,平静问。 许芳缓缓摇头:“这些年,我能感到父亲对我一直疑心未消,大概是乐意把我放到眼前盯着的。” 女子一旦嫁人,娘家对其掌控力就大大下降了。 骆笙冷笑:“他还想留你当一辈子老姑娘不成?” 许芳苦笑:“父亲与继母皆是好脸面的,留我当一辈子老姑娘不至于,或许就是能拖一年是一年,拖到我年纪太大了,自然就寻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这些话,她连表姨都没曾提过。 在不明真相的人面前这般揣测父亲,吃力不讨好。 “那宁国公夫人呢,有没有过问过你的亲事?” 许芳面色微红:“表姨说过替我留意。” “许大姑娘是聪明人,过了这个年,争取让宁国公夫人给你挑一门好亲事吧。” “可是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亲不一定会答应——” 骆笙唇角勾成嘲讽的弧度:“宁国公夫人的脸面还是够的,等你父亲焦头烂额之际,不想得罪人的。” 焦头烂额? 许芳心中一动,有些急切:“骆姑娘,你有办法对付我父亲?” “一步步来。” “我的亲事不急……”唯恐自己的事影响了报仇,许芳忙道。 骆笙笑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想报仇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许芳咬唇:“要是能替母亲报仇,我不在乎!” 骆笙深深看着她,道:“你母亲在乎的。” 许芳一下子没了言语,怔怔望着骆笙,泪流满面。 骆笙伸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轻声道:“别哭了,有仇报仇就是。” 许芳喃喃:“骆姑娘这样帮我——” 骆笙勾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谁让我看你父亲和继母不顺眼呢。” 许芳回去了,骆笙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院中的柿子树披了厚厚的银装,不远处的石椅石凳上同样积了厚厚一层雪,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骆笙走过去,伸手把石凳上的积雪拂去。 “姑娘,您要坐这里呀?那您等一下。” 蔻儿快步进了屋,很快拿了个鸡毛掸子与厚厚坐垫出来,又是扫雪又是铺垫子,转瞬连热茶都沏好了。 “这里冷呢,坐久了不行呀。不过您想透透气,小坐一会儿看看柿子树也不错……”蔻儿嘴上啰嗦着,又麻利搬来火盆摆在骆笙身旁。 “叫掌柜来。” 不多时女掌柜过来了:“东家有什么吩咐?” “我记得有位马御史,偶尔会来酒肆吃酒?”骆笙捧着热茶问。 她开这间酒肆,为的就是结一张网网住京城权贵,在她需要的时候能派上用场,所以凡是来过酒肆的人都会留意。 女掌柜是个伶俐人,听骆笙这么问面上半点惊讶不露,立刻道:“东家您稍等。” 骆笙喝了几口茶,就等到女掌柜捧着个厚厚账本过来了。 女掌柜立在骆笙身边,麻利翻开账本看了看,低声禀报道:“马御史每月初二会来——” 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 女掌柜道:“每次来会点一碗阳春面,一杯烧酒。” 原来女掌柜每日抄抄写写的账册,并不是简单记账,而是仔细记载了每日来吃酒的客人身份,以及他们所点的酒菜等事宜。 女掌柜的想法十分朴素:来吃酒的都是达官显贵,不掌握贵人们的口味怎么行,那能是个合格的掌柜吗? “这个马御史够穷的。”红豆撇嘴。 骆笙沉郁的心情却好似照进一束光,淡淡道:“这样才好。” 大周官员每月初一发月俸,马御史每月初二来吃酒,可见是刚发了月俸手里有些余钱。 再结合他所点酒菜,能看出来这是个十足好吃的,只是苦于钱不够。 “写一张告示,就说临近年关酒肆要歇业,为了答谢酒客每日推出一款一折菜,今日就是卤牛肉吧。” “一折?”女掌柜飞快算了一下,“卤牛肉二十两一盘,那不是只要二两银子就够了?” 骆笙颔首。 女掌柜一脸心疼,小声道:“五折其实就很有心意了。” 一折啊,这不是白送吗。 红豆笑呵呵道:“掌柜的听我们姑娘安排就是了,姑娘差的又不是钱。” 女掌柜心头一凛。 大意了,总按着以前开脂粉铺子时的想法来,忘了她现在在骆姑娘手下混了。 女掌柜忙按着骆笙安排去办事。 骆笙吩咐红豆:“取一壶烧酒来。” 不多时,石桌上摆上一只玉色酒壶。 骆笙端起酒壶倒上一杯温酒,慢慢饮着看墙角少年劈柴。 枯燥的劈柴声入耳,令她那颗压了太多事的心得了些许安宁。 卫晗踏入酒肆,问石焱:“骆姑娘呢?” “骆姑娘在后院看柿子树呢。” “一个人?”卫晗不动声色问。 “啊,对。” 卫晗大步走过去,挑开厚厚的棉门帘。 披着青色斗篷的少女坐在石凳上,手执酒杯,正看着劈柴的少年出神。 她一动不动,与那棵陪着她的柿子树一起,凝固成一幅静谧的画卷。 也因此,那劈柴声传入耳中就显得恼人起来。 正文卷 第373章 扎心 , 卫晗大步走了过去,随意拂去对面石凳上的积雪,坐了下来。 刚好挡住了骆笙看向劈柴少年的视线。 “蔻儿,去取一个厚垫子来。”骆笙看卫晗一眼,淡淡吩咐道。 “不用。” 骆笙扬眉。 卫晗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改了口:“也好。” 蔻儿很快取来一只坐垫。 卫晗见坐垫与骆笙那只是一对,满意弯了弯唇角,舒舒服服坐下来。 视线扫过摆在石桌上的玉色酒壶,他沉声问:“怎么一个人喝酒?” “闲来无事,天气又好,再加上看人干活赏心悦目,就小酌几杯。”骆笙笑着说。 卫晗凝视着她,片刻后提起酒壶把蔻儿新奉上的酒杯倒满,举了举杯。 骆笙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烧酒已经有些冷了,入喉却是灼热的。 卫晗一杯喝完,再倒,发现没有了。 “蔻儿,再拿两壶酒来。” 蔻儿很快端来两壶酒,摆在二人手边。 卫晗给骆笙斟了一杯,给自己斟了一杯,劝道:“饮酒适量就好,骆姑娘不要喝太多。” “嗯。”骆笙随意应一声,打发蔻儿与红豆去忙别的。 一时间院中只剩下相对饮酒的二人,以及墙角处劈柴的少年与监工。 风吹来,柿子树的枝杈无聊摇摆起来,洒下细碎雪沫。 骆笙开口问:“千金坊有个朱管事,王爷知道么?” “知道,他是千金坊东家的义弟,正是在千金坊藏身的那些杀手的领头人。” 骆笙紧了紧手中杯,语气冷然:“那千金坊东家呢?” 卫晗啜了一口酒:“据目前了解的情况,千金坊东家被蒙在鼓里,并不是知情者。千金坊是开了多年的赌坊,而那位朱管事是七年前出现在京城的。” 骆笙动了动眉梢。 七年前,正是卫羌被过继到永安帝名下进京的时候。 这其中是否有关联,就看开阳王收网后能不能从这些人嘴中问出东西来了。 “王爷,这次收网,那个朱管事就当一条漏网之鱼留下吧。” 卫晗深深看骆笙一眼,却没有多问,只是道了一声好。 卫晗的不问,让骆笙觉得很轻松。 对方问了,她固然可以随便捏一个理由敷衍过去,可此时此刻却觉得多一件事都累心。 不问再好不过。 石桌上的空酒壶越摆越多。 “王爷能不能坐这里?”骆笙懒洋洋敲了敲身边石凳。 卫晗端着酒杯看着她。 因为饮了酒,少女双颊染了红霞,在皑皑白雪映衬下格外动人。 卫晗想:骆姑娘可真好看。 他连人带垫子移了过去,因为挨得近,似乎能嗅到清冽梅香。 骆笙笑了:“这样就挡不到视线了。” 卫晗静了静,随之看过去。 许栖把斧头一扔,直接坐到了地上:“累死了,不干了!” 壮汉瞪眼:“才劈了多少柴就不干了?赶紧起来,不许偷懒。” 许栖气得咬牙:“没有这么使唤人的,你这是把我当骡子使!” 壮汉冷笑:“快别寒碜骡子了,骡子能这么没用?” 眼见二人争起来,卫晗把酒杯一放,大步走了过去。 “王爷。”壮汉忙见礼。 卫晗微微点头,视线落在许栖身上。 许栖爬起来行了个礼。 卫晗一手拣起斧头,一手放好柴,利落把柴劈成了大小均匀的小段,并码放整齐。 许栖看傻了眼。 “柴要这样劈。”卫晗撂下一句话,大步向骆笙走去。 留下少年发了半天呆,茫然看向壮汉。 开阳王为什么跑来教他劈柴? 难道——这劈柴它不是真的劈柴,而是练什么绝世神功? 是了,开阳王是令北齐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说不定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许栖眼发亮,抡起斧头劈起来。 等他练成神功,把欺负过他的人统统劈死。 壮汉看着干劲十足的少年,纳闷摸了摸下巴。 莫非是他之前教的不对? 卫晗坐回去,举起酒壶晃了晃,冲骆笙笑道:“没酒了。” 骆笙深深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开阳王又喝多了。 “饮酒适量就好。”骆笙把某人刚才的劝告奉还。 男人望着她的眼神晶亮:“可我还想喝。” 骆笙抿唇。 这是真的喝多了。 “等酒肆开了门,王爷就着下酒菜再喝吧。” 卫晗摇头:“那样就不能和骆姑娘一起喝了。” 骆笙沉默的时候,他又补充一句:“我还没和骆姑娘一起喝过酒。” 像现在这样对饮,没有过。 骆笙扫了扫桌面。 桌上摆着七八个酒壶,却连一个下酒菜都无。 一个菜都没有,就能喝这么高? “我很少与人一起喝酒。”骆笙淡淡道。 身旁的男人不但没有被婉拒的郁闷,反而笑了:“那我今日很荣幸。” 骆笙不想说话了。 她发现了,开阳王喝多了之后,脸皮也会随之变厚。 “蔻儿。” 蔻儿闻声从大堂通往后院的门口探出头。 “再拿两壶酒来。” 既然非要喝,她也不拦着,她现在也只想喝酒。 大堂里,石焱贴心提醒蔻儿:“两壶肯定不够,直接上两坛。” 酒壮人胆,说不定他们主子今日就能争气一回。 蔻儿想想有道理,抱着两坛酒送了过去。 骆笙把酒倒满,两杯酒才下肚,身旁男人手边的酒坛子就空了。 大手一点点移过来。 骆笙冷眼看着,不动声色。 她倒要瞧瞧这家伙喝多了要干什么,总不会耍登徒子的行径吧? 大手越来越近了。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与她的有很大不同。 骆笙拢了拢手指,在想某人若是非礼,是把烧酒泼他脸上,还是直接一巴掌甩过去。 那只大手终于小心翼翼挪到近前,然后把少女手边那只没喝完的酒坛拿了过去。 骆笙默了默。 风大起来,吹得柿子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仿佛又下起了雪。 骆笙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当清阳郡主的那些年,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个自作多情的人。 然而,自从成了骆姑娘,她在这个男人身上体会到好几次了! 门口处,掀着帘子偷看的小侍卫见到这一幕,只觉万箭穿心,捂着心口摔了帘子。 不看了,扎心! 正文卷 第374章 民以食为天 更令石焱扎心的是,主子不但没有借着喝多来个大睡不醒顺势留宿酒肆,反而返回大堂吃了一锅羊肉,带着酒意走了。 就这么走了! 为此,酒肆打烊后小侍卫气得馍馍都少吃了一个。 许栖就不一样了,嘴里塞满了食物不说,手里筷子就没停过。 蔻儿看不下去了,数落道:“许大郎,你吃这么快不行的呀,万一噎着了怎么办?” 还没等少年生出一分感动,红豆就接话道:“就是,你可是我们姑娘五十两银子买来的,要是吃太急噎死了,我们姑娘不是血赔吗?” 蔻儿横红豆一眼,小声道:“心里明白就行了,怎么能说出来呢?” 少年越听越悲愤,往嘴里扒食的速度更快了。 自从昨日来了酒肆,他过得就不是人过的日子,要不是为了这口吃的早就忍不下去了! 至于现在,忍还是能忍一下的,毕竟饭菜太好吃了,再说他还得练功呢。 大堂里的热闹没有感染到骆笙。 饮了酒,并没有换来想象中的宁静。 果然想要舒心还是要付出行动,而非借酒浇愁。 今日酒肆推出一折菜的消息应该传出去了,就看明日能不能把那位马御史钓来了。 转日又飘起了雪,还是鹅毛大雪。 寒风卷着雪花直往人脖子里钻,令行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等到傍晚风雪更急,却挡不住熟客去有间酒肆的热情。 赵尚书是第一个赶到的。 “客官这么早啊。”蔻儿笑眯眯把赵尚书迎进来。 老头矜持点头,心里是这么想的:一直被有间酒肆宰,好不容易有个捡便宜的机会,他能不早点来吗? 别说下大雪,就是下刀子也来。 之后来的是钱尚书。 问清楚一桌一份特价菜之后,两个老尚书果断打消了拼桌的想法。 林祭酒也来了,带着二孙子林疏。 大孙子肯定不能带,就算有特价菜,也弥补不了大小伙子狂吃一顿的损失。 大堂里酒香弥漫,渐渐热闹。 终于一人急慌慌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来人生着一副显严肃的容长脸,正是骆笙要等的马御史。 大堂里已经坐满了。 马御史一脸遗憾:“客满了?” 他紧赶慢赶,居然还是来晚了,这些人就这么有钱? 马御史环视一圈,看到赵尚书、钱尚书、开阳王……默默把不平咽了下去。 蔻儿笑吟吟道:“大堂里是客满了,不过雅间还空着呢。” 马御史忙摆手:“雅间还是不必了。” 一碗阳春面一杯烧酒,谁好意思坐雅间? 他一侧头,看到了写有特价菜的告示:羊肉锅。 马御史眼睛直了:“今日的特价菜是羊肉锅子?” “是呀。”蔻儿好脾气应着。 “雅间还空着?” “是呀。” “那就雅间吧。” 马御史由蔻儿领着进了雅间,豪气干云点菜:“一份羊肉锅,一杯烧酒。” 羊肉锅分量不小,可以省下阳春面了。 蔻儿贴心报出菜价:“羊肉锅八十两一份,烧酒十两一杯,客官稍等。” “等等!”马御史强作镇定把蔻儿喊住,“今日羊肉锅不是一折吗?” 蔻儿笑吟吟道:“今日羊肉锅确实是一折,不过我们东家说了,那些品行不端或是不负责任的人不享受这个实惠。” 品行不端? 不负责任? 马御史当即脸色就变了:“你们东家这是什么意思?叫你们东家过来,我要问个明白!” “那您稍等。”蔻儿扭身出去了。 马御史气呼呼等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间酒肆的东家是骆姑娘啊! 第一反应就是拔腿走人,站起来后想想气不过,又坐下了。 骆姑娘怎么了? 骆姑娘也不能说他品行不端,不负责任,也不能不让他吃一折的羊肉锅! 门外传来脚步声。 马御史正襟危坐,积蓄着与骆姑娘对峙的勇气。 门推开了,骆笙走进来。 “听说马御史找我?” 马御史看了骆笙一眼。 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可恶呢? “骆姑娘认为本官品行不端?”马御史含怒问。 作为一名御史,可不能由人泼脏水。 骆笙坐下来,不紧不慢道:“我与马御史没有打过交道,不敢随便评议马御史的品行。” “那是说本官不负责任了?” 骆笙微笑:“有一点。” 马御史以为听错了,黑着脸盯着骆笙:“骆姑娘此话怎讲?” 骆笙冲蔻儿使了个眼色,等蔻儿退出去才道:“前日发生的事,马御史听说了吗?” 马御史冷笑:“每日发生那么多事,本官不知道骆姑娘指的是哪一桩。” “当然是长春侯夫人指使下人当街抢劫的事呀。”骆笙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马御史一愣,随后脸皮颤了颤。 这个事他有所耳闻。 “看来马御史听说了。” “是又如何?” 一则尚未核实的流言,他听说了就要少块肉吗? 骆笙叹气:“马御史既然听说了,就该弹劾长春侯啊。您是御史,放着这样品行不端的勋贵不弹劾,留着过年吗?” 马御史嘴角一抽:“这种流言每日不知生出多少,要弹劾也不能如此轻率。” 骆笙摇摇头:“马御史此言差矣。我听说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无须凭据就能弹劾官员,怎么到了马御史这里,就成了流言不能当真了?何况马御史都没去调查,怎么知道是流言而非事实呢?马御史如此,难道不是不够尽责吗?” 马御史一下子沉默了。 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的并没有错。 身为御史,本就可以根据传闻弹劾涉事官员,至于核实,那是三法司的事。 只不过他见过被冤枉的官员,所以想要慎重一些。 骆笙仿佛猜到马御史在想什么,淡淡道:“一名太慎重的御史,就失去了一名好御史该有的锐气。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马御史觉得我说得对么?” 这一次,马御史沉默得更久。 蔻儿与红豆走进来,摆上酒菜。 马御史瞪着色香味俱全的一桌酒菜,严肃道:“本官不受贿!” 骆笙微笑:“民以食为天,吃饭的事怎么能叫受贿呢?” 正文卷 第375章 才开始 酒菜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马御史内心进行了一场格外激烈的斗争。 一会儿觉得骆姑娘说得有道理,一会儿觉得骆姑娘在狡辩。 当一份热气腾腾的羊肉锅摆上来,斗争的天平不小心一斜,等马御史再反应过来,一块喷香软烂的羊肉已经在嘴里了。 吐是不可能吐出来的,浪费粮食最可耻。 马御史带着一点憋屈忿忿嚼着羊肉,越嚼越香,越嚼越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觉得骆姑娘说得有道理。 骆笙没再打扰狼吞虎咽的马御史,微笑着走出雅间。 走廊一排排的窗没有完全合拢,能看到漫天雪飞。 风雪交加的天气,天色总是显得黑一些,不过那些雪积在屋檐树梢,又带来几分亮堂。 骆笙微微舒了口气。 搞定了马御史,之后就看圣心了。 不过长春侯府么,在永安帝那里应该没什么好印象。 转日,马御史就弹劾了长春侯夫妇,弹劾长春侯的罪名是治家不严,弹劾长春侯夫人的罪名是知法犯法,心性歹毒。 永安帝大怒。 快过年了,居然还有人给他添堵。 要是朝廷重臣也就忍了,偏偏是长春侯这种坐冷板凳的。 这还忍什么,当然是查办。 长春侯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便瘫倒在地,没等审问就把杨氏推了出去。 事情本来就是杨氏做的,他舍弃杨氏保住侯府也是应当。 最终的处置结果很快就下来了,长春侯罚俸一年,长春侯夫人杨氏夺去诰命,贬为庶人。 侯府才没了一万两银子,罚俸一年无异于雪上加霜。而夫人被夺去诰命,更是天大的丢人,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长春侯提笔就写了一封休书,丢到杨氏脸上。 杨氏几乎疯了,扑到长春侯身上哀求:“表哥,你不能休了我啊,你休了我让楠儿他们怎么办?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孩子们还怎么抬得起头来,以后他们连嫁娶都难了——” 长春侯毫不留情把杨氏推开,冷冷道:“孩子们已经因为你抬不起头来了,还用等以后吗?你若懂事就不要吵闹,侯府外的巷子里给你留一处院子,从此老老实实过活吧。” “表哥,表哥你为楠儿他们想一想,求你为楠儿他们想想吧!” 长春侯冷笑:“你才该为孩子们想一想。你若一直占着侯夫人的名分,却无侯夫人的诰命,岂不让人永远记着他们有一个知法犯法、心性歹毒的母亲?杨氏,你不要不识趣!” 杨氏含泪望着长春侯,睁大了眸子:“表哥,你不能这么狠心,我是你的表妹啊。” 长春侯面无表情:“不是我狠心,是我没看清人,一直以为你是个纯厚善良的,哪里想到如此心肠。” “表哥——” 长春侯神色越发冷漠:“你不要忘了郡主是怎么死的,若是不识趣,那就是你的下场!” 杨氏踉跄后退,一脸错愕,心底涌出深深的恐惧。 没等三个儿女散学,杨氏就被赶出侯府,安置在一处半新不旧的宅子里。 坐在阴冷昏暗的屋中,杨氏仿佛还在梦中。 这一定是场噩梦吧,她前一刻还是侯夫人,怎么转眼就成了下堂妇? 对,这就是梦,梦醒了就好了。 杨氏用力捏了手臂一下,立刻传来钻心的疼。 入目依然是低矮破旧的房间。 杨氏猛然冲出去,冲到院门口被拦下来。 “太太,侯爷吩咐了,这些日子您不能出去。” “谁让你叫我太太的?”杨氏扬手甩了守门婆子一巴掌。 婆子捂着脸,冷笑:“呦,您还以为自个儿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呢?也不想想诰命是谁夺的。” 那可是皇上下旨夺的诰命夫人的身份,还能翻身不成? 杨氏后退一步,死死盯着婆子。 婆子撇嘴:“您也别跟我一个下人置气,还是想想自己目前的身份吧,要是惹恼了侯爷——” 守门婆子的脸在杨氏眼中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长春侯狰狞的面庞。 她觉得这副面孔有些熟悉。 不可能的,以前表哥都对她柔声细语,她怎么会觉得这副表情熟悉呢? 寒风袭来,杨氏打了个冷颤,突然想了起来。 表哥这副表情她确实见过的,那是十二年前,表哥用枕头捂住华阳郡主的脸时,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只是当时她不觉得怕。 原来不是不怕,而是放到自己身上才晓得怕。 杨氏一步步后退,默默回了屋。 屋里很昏暗,很糟糕,但她还有儿女,她比华阳郡主的处境还是强多了。 至少她的两子一女都已长大,还养得那样好。 只要儿女好,她就不算输! 杨氏这般想着,竟觉得好受了些。 熬着吧,就像她少女时寄人篱下住在侯府小心翼翼熬着一样。 人生在世,谁不是熬着呢,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总比华阳郡主那个短命鬼强。 许芳几乎是一路跑到有间酒肆的。 离着傍晚还早,酒肆尚未开业,木门半掩着。 石焱正卖力扫着门前雪。 “骆姑娘来了吗?”许芳问。 “来了。”石焱扶着扫帚看了气喘吁吁的少女一眼。 “多谢。”许芳撂下一句话,掀开厚厚的棉门帘冲了进去。 石焱摇摇头。 连一个姑娘家找骆姑娘都这么积极,主子可倒好,来得还不如人家早。 骆笙正懒洋洋坐在柜台边看女掌柜整理账册,就见许芳匆匆走了过来。 她看着来人,眉眼镇定。 许芳却无法镇定。 她快步走到骆笙面前,目光灼灼:“骆姑娘,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明明才向骆姑娘求助,怎么眨眼间父亲就被罚了俸禄,而继母不但没了诰命,还成了弃妇。 她狂喜,又不敢相信,哪怕亲眼看着继母被送走都不踏实。 只有找眼前比她还小的这个女孩子求证,才能心安。 “许大姑娘是指你继母?” 许芳用力点头。 骆笙微笑:“我说过了,一步步来,现在才刚开始呢。” “才开始?”许芳喃喃。 继母被休,只是开始吗? 喜悦从心头绽放,却让她落下泪来。 正文卷 第376章 无声 许芳飞快擦了擦眼泪,问骆笙:“骆姑娘,之后需要我做什么?” “还是那件事,先跳出那个火坑再说。” 许芳有些不安:“难道我什么都不用做么?” 骆笙笑笑:“当然有要做的事,不过首先要把自己顾好。” 许芳本想说我不在意,可想到那日眼前少女说的话,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母亲临终前最不放心的应该就是她。 骆姑娘说得对,母亲在天有灵会在乎的。 她要活得好好的,让母亲安心。 “要留下吃酒么?”骆笙问。 许芳摇头:“这种时候还是算了,等将来……我会常来找骆姑娘吃酒,骆姑娘不嫌我烦就好。” “不会,酒肆随时欢迎许大姑娘。” 卫晗走进大堂,正把这话听了满耳。 常来找骆姑娘吃酒? 他看了许芳一眼,微微拧眉。 这位许大姑娘与骆姑娘关系如此亲近么,竟能时常与骆姑娘吃酒? 他想起那日与骆姑娘在柿子树下对饮,回府后心情愉悦了许久。 对他来说是难得,对别人来说居然是时常? 这个发现让卫晗心情陡然微妙起来。 有点不高兴。 他面上不露声色,如往常那般打了招呼:“骆姑娘。” 许芳见卫晗来了,忙行礼:“见过王爷。” 卫晗微微点头:“不必多礼。” 许芳起身,向骆笙道别:“骆姑娘,那我就先回去了。” “路滑,许大姑娘慢走。” 目送许芳离去,骆笙才看向卫晗:“王爷今日来得早。” 卫晗神情严肃:“不早了。” 这不是被别人抢了先。 骆笙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随口客气一句,开阳王回答这么认真,让她说什么呢? 卫晗走过去,发出邀请:“一起去看看柿子树吧。” 骆笙挑眉。 这是有事要说了。 “好。” 二人一起往后边去了。 石焱抹着桌子,暗暗摇头。 柿子树天天被糊弄,也怪可怜的。 进了后院的二人自然没有停留,直接去了屋中。 许栖见了这一幕,举在半空的斧头忘了落下。 壮汉瞪眼:“又偷懒!” 许栖指着屋门口:“王爷……骆姑娘……” 他们怎么一块进屋了? 壮汉得意笑:“王爷与我们东家关系好着呢,再不老实就让王爷收拾你。” 许栖抽了抽嘴角。 重点是关系好吗?难道不是孤男寡女不像话? 再想到那些人习以为常的样子,少年手中斧头用力落了下去。 明白了,这间酒肆的人都有病,他必须好好磨练,争取早日脱离苦海。 当然,等他走的时候要把厨娘带走。 屋中暖意洋洋,骆笙斟了茶,递给卫晗。 卫晗摸着温热的茶盏,道了声谢。 “是要收网了么?”骆笙问。 卫晗点点头:“嗯,今日就收网,我来与骆姑娘说一声。” “多谢王爷这些日子费心。” “骆姑娘客气了,我本来就奉命调查这些。” 骆笙抿了一口茶,突然问:“当初在镇南王府废宅,王爷也是奉命调查么?” 卫晗一怔,深深看了骆笙一眼。 他以为,那次相遇是骆姑娘不愿再提起的事。 是有哪里不同了吗? 没让骆笙等太久,卫晗便点了头:“是。” 隔着袅袅茶香,骆笙问:“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为何还要调查?” 短暂的静默后,卫晗道:“大概是皇上对大都督十二年前负责的这件事有些不放心,所以让我再去查一查。” 骆笙垂眸盯着茶盏,想了想道:“所以才有我父亲后来的牢狱之灾吗?” 帝王有了不信任,臣子便随时能跌落云端。 这么多年,任何臣子都是如此,不是因为没有威胁到自身的事才安然无恙,而是帝王信任你时,那些事即便被捅到帝王面前也会被无视。 “是啊。”卫晗凝视着对面的少女道。 骆姑娘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而骆笙与相对而坐的男人对视,终于把那个问题问了出来:“我有些好奇,皇上为何没有处死镇南王幼子。” 尽管她知道那个孩子是假宝儿,可在所有人眼中却是真的。 皇上留了镇南王幼子性命,太引人猜测。 她从骆大都督那里得不到答案,那就试着问问眼前人。 或许能有收获呢。 屋里安静下来。 沉闷的劈柴声从院中传进来,一声接一声,拨乱人的心弦。 骆笙以为等不到答案了,卫晗开了口:“我猜皇上是有换太子的念头了。” 骆笙眼帘颤了颤。 卫晗嘴角挂着不以为意的笑:“可能是才生了一点念头,而皇上是个周全人,哪怕最后不会那样做,为了这点念头也会未雨绸缪。” 就像对付镇南王府那样么? 这句话骆笙没有问出口。 她与开阳王终究是站在对立面的人,哪怕这些日子的靠近令她生出一些错觉,却改不了这个事实。 不过她承认,开阳王是个很好的人。 “王爷对太子怎么看?” 卫晗语气淡漠:“不喜欢。” 骆笙动了动唇,有些想笑。 这样的回答,还真直接。 而这无疑令她心情好起来,提起茶壶替对方添茶。 卫晗视线落在那只素手上,一时忘了移开。 这样一双看起来纤细柔弱的手,却能做出那样好吃的饭菜,还能教训人,实在是神奇。 他突然生出握一握那只手的冲动。 “王爷。”骆笙喊了一声。 卫晗猛然回神,无辜望着她。 “要收网的话,王爷不去盯着么?” “不用。” “时间还早,那我们去看看柿子树吧。”骆笙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正事谈完了,再这么坐下去难免尴尬。 卫晗遗憾放下了茶盏。 比起去看那光秃秃的丑柿子树,他更喜欢坐在这里,与骆姑娘一起喝茶。 院中的劈柴声已经停了,许栖随着壮汉去了厨房喝水。 披着银装的柿子树静静立在那里,任人观赏。 两只家雀儿落在枝头亲昵互啄,其中一只突然展翅飞走,另一只立刻跟上。 枝杈摇摇晃晃,落下一阵细雪。 卫晗忙伸出手挡在骆笙头顶。 骆笙抬头看了看,笑道:“不用这样,一点雪而已。” 替她挡雪的人没有出声,静静看着她。 正文卷 第377章 那是心动 男人的眼睛黑得纯粹,只是在这一刻,染上了一丝别的情绪。 骆笙的心仿佛被轻轻扎了一下,说不上疼,却令人猛生退意。 她往后退了一步,平静道:“柿子树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去大堂坐坐吧。” 卫晗在对方冷淡的眸光下醒过神来,点头:“好” 悬在少女头顶的手放了下来,心头莫名有些空。 骆笙先一步往大堂走,卫晗走在后面,默默看着她的背影陷入思索。 他觉得和骆姑娘在一起时,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骆笙没有回头,挑开厚厚的棉门帘步入了大堂。 棉门帘微微晃动,过了一阵子才重新被掀起,恢复平静的卫晗走进来。 石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神闪烁。 主子和骆姑娘看起来闹了别扭的样子,瞧着有些不对劲啊。 “主子,离着开门还早,您要不先喝点什么。” “不喝了,手头还有事要处理。”卫晗看向骆笙,“骆姑娘,我先回去了,回头再来。” “王爷慢走。” 卫晗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把石焱喊过来:“送我出去。” 石焱应一声,把搭在肩头的白汗巾往桌子上一甩,颠颠跟了出去。 “主子,您是不是有话要问啊?” 但凡他知道的有关骆姑娘的事,统统都能告诉主子。 只要主子敢问,他就敢说。 卫晗信步往前走着。 青石路上的积雪被铲至两旁,堆积在树下。 街上行人稀少。 卫晗看石焱一眼,问出盘旋在心中的疑惑:“你会每日都想见到某个朋友么?” 石焱摇头:“不会,除非他每日都请卑职在有间酒肆吃酒。” 什么朋友每天见不烦啊? 卫晗一听皱了眉。 难道他每日都想见到骆姑娘,是因为见面地点在有间酒肆的缘故? 石焱忽然反应过来:“主子,您说的朋友是骆姑娘?” 卫晗点头。 石焱扶了扶下巴,小心翼翼问:“主子,您把骆姑娘当朋友?” 卫晗以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小侍卫:“怎么?” 他与骆姑娘在旁人眼里难道还算不上朋友么? “就只是朋友?”石焱抬高了声音,好像明白主子为何总是不争气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天天往骆姑娘身边凑的主子一心把骆姑娘当朋友! “好友。”想到这些日子一起看了那么多回柿子树,卫晗唇角轻扬。 石焱深吸一口气,一脸严肃问:“主子,您难道就没想过您心悦骆姑娘?” 心悦? 卫晗猛然停住了脚步,那颗本来平静下来的心急促跳动起来。 心悦么? “就是男女之间的心悦啊,想要把她娶回家的那种心悦。”石焱恨铁不成钢,就差跪下了。 他以为主子只是比较笨,不懂得讨喜欢的女孩子欢心,搞半天主子连动了心都不知道! 而卫晗则彻底愣住了。 把骆姑娘娶回家? 每日醒来的第一眼能看到骆姑娘,睡下的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骆姑娘…… 只是这般想着,那颗心便飞扬起来。 卫晗深深看了石焱一眼。 石焱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 难不成一直以来他都会错意了,主子压根没有动娶骆姑娘为妻的心思,只是玩玩而已? 想到这种可能,小侍卫神色严肃起来。 他可不能看着主子误入歧途! “主子,您……究竟怎么想的?” “还没想好。不用送了,你回去擦桌子吧。” 石焱默了默,不甘心开口:“可是——” 卫晗皱眉:“要不换石燚来?” 石焱立刻闭了嘴。 卫晗大步往前走,平静的外表下是翻滚的心。 骆姑娘明显不愿与他靠近,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他要回府静一静。 卫晗回了王府冷静,千金坊那边一切按着计划进行。 傍晚将至,正是赌意正浓的时候,陷入兴奋的赌徒丝毫没有留意到赌坊被围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千金坊的人发现不对劲,厉声质问。 “官府办案。”穿着装扮与寻常赌徒看起来没有区别的年轻人掏出令牌一晃,喝道,“拿人!” 立刻有十数人抽出兵刃,按住身旁的人。 赌场一阵骚乱。 年轻人高声道:“官府缉拿要犯,无关人等留在原地不要动,否则刀剑无眼,丢了性命自认倒霉。” 那些赌客听到这声喊,吓得不敢动了。 早被盯住的人反抗起来,奈何这些官差竟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又占着人数的优势,没过多久就败下阵来。 朱管事混在赌客之中,面上挂着与赌客如出一辙的慌张与不解。 眼见一队官差把人带走了,有人凑到朱管事面前问:“朱管事,咱们怎么办?” “立刻去通知东家。” 千金坊东家闻讯赶来,看着空荡荡的赌坊脸色发沉:“义弟,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弟也不清楚,那些伪装成赌客的官差突然拿了人……” “都有谁被带走了?” 朱管事面露尴尬,奉上名单。 千金坊东家扫了一眼名单,看着朱管事面露狐疑:“义弟,这些人中有大半都与你走得近,你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 “小弟真的不清楚。” “算了,我去打听一下。” 千金坊东家离开赌坊,匆匆去了某处。 千金坊在京城的赌坊中算是有年头的,又开在西城这种贵人云集之处,千金坊东家其实只是被推出来负责打理的,背后自然另有靠山。 那靠山听了千金坊东家的禀报,立刻发动关系四处打探,然后就打探到了开阳王那里。 “赌坊歇业到上元节后,你那个义弟立刻让他走人。” 虽然没打听出来被带走的人到底犯了什么忌讳,保险起见还是把可能有牵连的人打发走,省得祸害赌场。 朱管事得知被辞退的消息,冲千金坊东家深深作了个揖,默默离开了千金坊。 天上又开始飘雪,街上行人寥寥。 朱管事往城门的方向慢慢走着,面上不敢露出丝毫心急,经过青杏街时遥遥瞥见一张青色酒旗,上面写个几个大字:有间酒肆。 他下意识驻足,遥望着风雪中的酒幌突然想到了那个邀请。 正文卷 第378章 远方来客 朱管事出城的决心并没有那么大。 官差带走的那些人虽然不全是他的人,可也占了大半,偏偏他安然无恙。 是对方漏过了,还是放长线钓大鱼? 他更怀疑是后者。 这个时候选择出城不是明智的选择,等于主动送入那些人的视线。 如果有落脚地,不如留下来…… 朱管事遥望着风雪中瑟瑟抖动的青色酒幌,下定了决心。 酒肆还没到开门的时间,门外积了雪的青石板路上,几只家雀儿正蹦跳着觅食。 突然厚厚的棉门帘掀起,从酒肆走出一个穿红袄的小丫鬟,小丫鬟身后跟着个眉目俊朗的年轻人。 不知是听到动静还是发现来人,几只家雀儿慌不迭飞走了。 红豆抿了抿嘴,不快道:“这些家雀儿越来越贼了,不就是吃了几波嘛,居然见到我就跑。” 她一打眼看到了朱管事,咦了一声:“你不是千金坊那个管事吗?” 朱管事微微点头。 红豆扭头喊:“姑娘,千金坊那个朱管事来投奔您了。” 朱管事抖了抖嘴角。 虽然这小丫鬟说中了他的来意,可是听她这么说,很想拔腿走人…… 棉门帘被一个穿丁香色比甲的丫鬟挑起。 小丫鬟立在门口笑盈盈道:“朱管事,姑娘请你进来。” 朱管事略一犹豫,走了进去。 大堂中暖意洋洋,穿着素衫的少女坐在窗边桌子旁,神态慵懒。 听到动静,她平静看来。 “骆姑娘。”朱管事拱手。 骆笙微笑看着对方:“朱管事是想通了,打算来酒肆做事?” 埋头整理账册的女掌柜一听,警惕看过来。 一个做过管事的来酒肆做事,最适合的那不就是掌柜了? 嘶——难道东家嫌她做得不好,准备换掌柜? 不能吧,她整理账册可仔细了,最近的记录都具体到每个贵人来的时辰了,东家难道还不满意? 女掌柜心中打鼓,直直盯着朱管事,手不经意放在铁算盘上。 朱管事一边眉毛忍不住动了动。 骆姑娘的凶名他是耳闻过的,怎么一个看似良家妇人的女子也直勾勾盯着他瞧? 压下心头古怪,朱管事拱手道:“小人如今不在千金坊做事了,若是贵店需要小人这样的人手,还望骆姑娘收留。” 女掌柜用力抓着铁算盘,神色严肃。 骆笙微笑:“咱们酒肆生意兴隆,自然需要朱管事这样的人才帮忙。” “不知小人能干什么差事?” “还缺个账房先生分担掌柜的活计。” 女掌柜抖了抖唇。 她不用人分担! 然而面对微笑的东家,她可不敢抗议。 罢了,以后防着这人,别被抢了饭碗就是。 “多谢骆姑娘收留。” 骆笙以手支腮,漫不经心问:“朱管事在千金坊做了多年吧,怎么突然不干了?” 朱管事面露惭色:“千金坊出了点事,歇业了,遣散了一些人……” “原来如此。”骆笙微微点头,再问,“对了,还不知道朱管事怎么称呼?” “您叫我朱五就好。” “朱五啊——”骆笙喃喃念着,嘴角微扬,“好名字。” 身为郡主,她之所以对朱五有印象,是因为这人是杨准的手下,她曾见过二人切磋。 朱五于武学上很有天分,那时不过十几岁,与杨准交手已经不落下风。 这样一个人,十二年后明面上当了赌坊管事,暗地里成了一个杀手组织的负责人。 她想把这个人放在身边看一看,看他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与镇南王府是否还有关联。 “蔻儿,把东厢收拾出来一间房给朱五住。” 蔻儿冲朱五点点头:“随我来吧。” 有间酒肆多了一个做事的人并没有引起酒客注意,酒肆每日客似云来。 毕竟有一折菜呢,等酒肆年底歇业就吃不着了! 酒客们注意的是另外一个人。 每日雷打不动来吃酒的开阳王居然两日没来了。 莫不是吃穷了? 也不敢问,只能在心里暗暗揣测,并且一直到酒肆歇业也没能解惑。 就连红豆都忍不住嘀咕了:“姑娘,开阳王怎么不来了呢?” 骆笙想到那日柿子树撒下的细雪,想到那只替她挡雪的大手,淡淡笑了笑:“谁知道呢,安心准备过年吧。” 大都督府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眼看着小年过了,有亲戚到了。 盛二舅带着盛大郎、盛二郎两个侄子进京了。 盛大郎与盛二郎桂榜有名,要备考来年春闱。 像这种外地考生,凡是有条件的人家都会提前进京安顿,一是能以最好的状态参加科考,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要拜访大儒,结交同年,打出名气为考试造势。 红豆旋风般冲了进来:“姑娘,舅老爷到了,带了大表公子和二表公子,还带了个人您肯定想不到!” “是苏曜么?”骆笙平静问。 红豆一愣,转而对蔻儿一瞪眼:“蔻儿,是不是你对姑娘说的?” 这个小蹄子,又抢功! 蔻儿白她一眼:“我都不知道苏曜是谁,对姑娘说什么呀。” 红豆眨眨眼,才想起来蔻儿当初没有随着姑娘一起去金沙。 这般一想,小丫鬟登时心满意足,不过转而又气起来:“大过年的,那个扫把星来干什么!” 姑娘长这么大就吃过那么一次亏,就是那扫把星害的。 骆笙不以为然笑笑:“苏曜是有名的才子,两位表兄中了举人,他没有不中的道理。盛、苏两家交好,二舅为了两位表兄的事进京打点,自然会对苏曜多加关照。” 红豆啐了一口:“要不是他姑娘当时也不会出事,他怎么还好意思登大都督府的门。啊,他该不会住下吧?” “应该不会,二舅上次离京时就留了人在京城安排住处了。”骆笙起了身,接过蔻儿递来的斗篷,“走吧,去看看。” 花厅里,骆大都督正与盛二舅寒暄着。 向骆大都督见过礼的盛大郎与盛二郎看着盛三郎,目瞪口呆。 “三弟,你来一下。” 盛三郎凑过去:“二哥叫我干什么?” 盛二郎上下打量着盛三郎,小声问:“三弟,你说实话,这些日子你照过镜子吗?” 正文卷 第379章 放大白 盛三郎一听就皱了眉。 二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盛三郎居然没反应过来,盛二郎拍了拍他胳膊:“三弟,你和在家里时比起来,真是胖若两人啊!” 怎么就胖成这样了呢,那个浓眉大眼的俊朗弟弟哪去了? 盛三郎听了也不恼,意味深长道:“回来二哥就知道了。” 表妹和秀姑做的菜那么好吃,谁能忍得住啊。 再说了,心甘情愿吃胖的,为什么要忍? 盛二郎摇摇头,觉得三弟没救了。 骆大都督带了些不满的声音响起:“舅弟怎么另住呢?骆府这么大,房间有的是,你们哪里都别去,就住在这里。” 盛二舅笑着道:“已经安排好了,离着大都督府不远,随时都能过来。” “那又何必,住在骆府一应事宜都有人安排,侄儿们一心读书就是。” 盛二舅婉拒:“赁的住处挺清净,他们请同年来坐坐也方便。” 锦麟卫指挥使与文官清流毕竟隔得太远,虽然盛家对这门亲戚早已接受,但孩子们进京备考以住在大都督府的姿态进入人们视线,不大合适。 骆大都督听盛二舅如此说,觉得也有道理,遂不再强求:“舅弟要是有事就派人来传信,平日可要常来与我吃酒。” “那是自然。”盛二舅笑眯眯应了,问出一直惦记的事,“笙儿的酒肆生意还好吧?” 骆大都督一摆手:“歇业了。” 盛二舅嘴角笑意一僵:“歇业?” 不是日进斗金吗,怎么歇业了? 他就是担心外甥女只是开着玩,等他重回京城就吃不着了,没想到担心成真了。 盛二舅强忍失望打听:“好端端怎么歇业呢?” “这不是快过年了,听笙儿说等过了上元节就开业。” “原来如此。”盛二舅暗暗松了口气。 骆大都督笑问:“舅弟是不是想吃酒肆的酒菜了?” 盛二舅呵呵笑了:“是啊,回去后一直惦记着。” 骆大都督朗声笑了:“酒肆厨娘就住在骆府,酒肆歇业后府上主子的晚膳就是厨娘负责,舅弟常来吃饭就是了。” 听骆大都督这么说,盛二舅只觉心口一痛,嘴角抖了抖。 他后悔了,现在要求住回来还来得及吗? 盛大郎与盛二郎对视一眼。 二叔今日有些怪。 再看看胖了两圈的弟弟,兄弟二人心情就更复杂了。 而苏曜一直安安静静坐着,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骆辰用余光扫着苏曜,眼底满是冷意。 他不喜欢这个人。 门帘挑起,下人禀报道:“姑娘来了。” 众人不由看向门口,就见一名素衣少女走了进来。 她走得稳当,步子也大,瞧着就比寻常闺阁少女多了几分潇洒。 “父亲,二舅。”骆笙走到近前,福了福身子。 盛二舅忙道:“笙儿不必多礼。来让舅舅看看,瞧着怎么比我离京时瘦了呢?” 盛大郎与盛二郎面面相觑。 二叔真的有些怪,对表妹是不是太热情了? 骆笙看向二人,不冷不热打了招呼:“见过两位表哥。” 二人忙回礼。 骆笙眸光一转,落在苏曜身上。 苏曜冲骆笙拱手:“骆姑娘,许久不见了。” 骆笙微微点头,矜持又冷淡:“苏二公子。” 苏曜眼中闪过意外,很快恢复如常。 盛二郎多看了骆笙一眼,心生诧异。 表妹以前不是哭着喊着要与苏二弟在一起么,现在怎么对苏二弟如此冷漠? 坐在宽敞富贵的花厅里,盛二郎有些茫然,只觉进京后一切与他想得有些不一样。 俊朗的三弟胖了两圈,凶悍的表妹变得冷淡,想象中威严的姑父居然如此和善…… 这种失控的感觉,不太美妙啊。 “笙儿啊,午饭和你二舅一起吃,你让厨娘做一桌菜吧。”骆大都督以商量的语气对骆笙道。 盛二郎暗暗摇头。 难怪表妹养成无法无天的性子,姑父对这个女儿是真的宠爱,让厨娘做顿饭还要商量着说。 “那父亲与二舅聊吧,我去安排一下。”骆笙准备告退。 盛三郎跟着道:“我陪表妹一起去。” 盛二舅警惕看了儿子一眼。 臭小子这么积极,莫不是想偷吃? 骆大都督笑道:“大郎、二郎,你们也去逛逛吧,熟悉一下家里。” 盛大郎几人起了身,跟着走出去。 “三表哥,骆辰,你们带两位表哥和苏二公子逛逛吧,我回闲云苑了。” 目送少女远去,盛二郎笑道:“感觉表妹变了不少。” 骆辰淡淡道:“没有变,面首还养着两个呢。” 无论是苏曜还是二表哥,他都不觉得让他们对骆笙刮目相看有什么好。 盛二郎神色古怪起来:“表妹真的养了面首?” 他是看着盛三郎问的。 听表弟这么说,还是难以相信啊。 盛三郎点点头:“是啊,前些日子还从小倌馆新买了一个呢。” 盛二郎嘴角猛抽,语气沉重道:“三弟,你也变了。” 一个姑娘家从小倌馆买面首,三弟居然习以为常! 几人边聊边逛,不知不觉就逛到了花园。 这个时节草木萧索,好在有积雪妆点,花园看起来还算养眼。 “苏二哥,来了京城还适应吧?”盛三郎关切问道。 骆表弟不大喜欢说话,他们都是兄弟无所谓,把苏二哥冷落了不大好。 “还好,盛二叔对我很照顾,之后还要麻烦你们。” 盛三郎呵呵笑道:“苏二哥太客气了,咱们两家是世交,这不是应该的么。” 就在几人闲聊时,一只大白鹅正缓缓靠近。 负雪犹豫着:“红豆姐姐,这不好吧……” 红豆姐姐居然要他放大白咬人,咬的还是今日才来的客人,这会闯祸吧? 十三四岁的少年神情怯怯,红豆却丝毫没有怜惜之心,眼一瞪道:“你怕啥?你知不知道那个穿月白衣裳的人差点害死姑娘?” 负雪眨眨眼。 差点害死姑娘? 抓着大白翅膀的手一松,少年小声道:“大白,去吧。” 早就蓄势待发的大白鹅嘎嘎叫着冲了出去,趁几人没有反应过来,对着苏曜的腿狠狠拧了一口。 正文卷 第380章 所谓衣锦还乡 可怜苏曜温润如玉,清雅如兰,是金沙无数女子的梦里人,此刻被大白这么一拧也受不住惨叫出声。 盛大郎稳重些,出了这变故一时没有动作,盛二郎立刻抬脚去踹。 盛三郎急忙拦住:“二哥,不能踹啊!” 盛二郎不解:“三弟为何拦我?这只大鹅咬着苏二弟不松口呢。” 再咬下去,不得咬出血来啊。 盛三郎直接说出重点:“这是表妹养的鹅!” “表妹养的?”盛二郎下意识收回脚。 “是啊,而且大白贼凶,贼厉害,二哥你打不过啊!”盛三郎贴心提醒着。 痛得死去活来的苏曜俊秀面庞一阵扭曲。 打不过,所以就看着他被一只鹅拧死吗? 苏曜很想保持云淡风轻的风范,然而大白鹅不允许。 大白眼见这人穿的衣裳有些厚,拧起来不大顺口,扑棱着翅膀伸长脖子就往苏曜脸上啄。 苏曜狼狈逃窜。 “三弟,到底该怎么办?”盛二郎急声问。 苏二弟是跟着他们一同进京赶考的,要是被姑父家的白鹅啄伤了颜面,盛家没法向人家苏家交代啊。 想想吧,苏二弟是有名的才子,苏家认定会高中的,结果过了年灰溜溜回去了。 一问怎么回事,被骆姑娘养的白鹅拧毁容了…… 盛三郎也急啊,眼见苏曜快被大白追上了,扯开喉咙喊道:“负雪,快来啊,大白咬人了!” 花园中遍地积雪,苏曜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那一瞬间他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脸,然后就觉脖子上一痛。 躲在暗处的负雪一看要闹出人命,边跑边喊:“大白,快住嘴。” 红豆撇了撇嘴。 怕什么,咬死就咬死呗,大不了让大白偿命。 很快苏曜受伤的消息就传到了花厅。 “大都督,随着舅老爷前来的那位苏公子在花园里受伤了。” 骆大都督对苏曜没有多少好感。 虽说他了解女儿的性子,知道多半是女儿招惹人家,可不是还有个词叫迁怒嘛。 他不向着自己闺女,向着外人,那不是傻? 当然,即便对那年轻人没好感,毕竟是舅弟带来的,在大都督府受伤不合适。 骆大都督忙问:“怎么回事?” 来禀报的下人脸色古怪:“苏公子被大白咬了……” 盛二舅神色急切:“大白是——” 骆大都督一颗心放了下来。 既然是大白,那就问题不大了,真要出了什么事好办一些。 毕竟谁也管不了一只鹅的行为啊。 “大白是笙儿养的一只鹅。”骆大都督宽慰盛二舅,“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只是一只鹅。” 来报信的下人悄悄抽嘴角。 大都督是真的不知道白爷的厉害啊! “赶紧叫大夫来给苏公子看看。”骆大都督吩咐下去。 盛二舅依然不放心:“我去看看。” “一起去吧。” 苏曜被安置在了临近花园的楼阁里。 “苏曜怎么样了?”盛二舅走进来,问盛大郎。 “脖子被鹅咬了一口,出了一些血……”盛大郎回着话,犹觉在梦里。 盛二舅瞪着兄弟三人:“你们不是都在么,怎么不帮忙?” 盛二郎眼神发直:“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三弟说得没错,那只大白鹅贼凶,贼厉害啊。 盛二舅沉着脸走进里屋,看到半躺在榻上的苏曜,快步走过去:“贤侄怎么样?” “盛二叔不必担心,小侄没有大碍。”苏曜强撑着笑容道。 脖子处的疼痛就不说了,想到花园中发生的那一幕,就羞愤难当。 “不要动,我看看。”盛二舅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苏曜脖子上的伤口,一脸唏嘘,“咬得还挺严重,难怪都说家鹅比犬还凶。” 不过怎么咬到脖子了呢,这得多大一只鹅? 盛二舅一时陷入了沉思。 苏曜不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有些心堵。 怎么看起来盛二叔好奇的心思更多一些呢? 这时大夫开了口:“您要是看完了,我就继续上药了。” 盛二舅猛然回神:“呃,快些上药吧。” 一番折腾,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苏曜这样自然是无法参加聚餐了,只能一个人在房里喝粥。 步入饭厅时,盛二舅还在感叹:“苏贤侄真是没口福啊。” 骆大都督赧然道:“都是骆府疏忽,竟然闹出这样的事。笙儿——” 骆笙淡淡应一声。 盛二舅刚想说让外甥女道歉就不必了,就听骆大都督道:“你让负雪带着大白去给苏公子道个歉吧。” 盛二舅:“……” 骆笙点头:“好,女儿这就打发红豆去说一声。” 盛二舅急忙拦着:“不必了!” 这时候还让那只鹅过去?不吓死苏贤侄才怪。 可怜苏贤侄平日那么沉得住气的孩子,刚才他瞧着额角青筋都冒出来了。 骆笙皱眉:“舅舅不要拦着,害苏公子受了伤我心里很过不去,道歉是必须的。” “真的不必了。”盛二舅一字一字道。 “可苏公子在我家受了伤,要是传出去——” 盛二舅干笑:“苏曜是个大度的,不会往心里去的,笙儿放心吧。” “这样啊。”骆笙一脸遗憾,“本想给大白个赎罪的机会,既然二舅觉得不需要,那就算了。” 骆大都督适时道:“开饭吧,天这么冷,摆上来的菜一会儿就该凉了。” 一听开饭,盛二舅眼睛立刻亮了,往饭桌上一扫口水差点滴出来。 这都是他回金沙后日思夜想的酒菜啊! 盛二郎皱眉。 二叔也太不矜持了,刚才还担心苏二弟呢,现在就恨不得扑到饭桌上去了。 盛三郎笑呵呵道:“大哥、二哥,你们也吃啊,尝尝表妹……表妹厨娘的手艺。” 盛大郎与盛二郎坐下来,尝了一筷子菜之后——筷子再也没停下来过! 吃得盆干碗净,盛二郎意犹未尽摸着肚子,小声问盛三郎:“三弟,这样的饭菜你常吃?” 盛三郎点头:“每日都吃啊,我在表妹开的酒肆当店小二呢。” 盛二郎沉默了。 盛大郎也沉默了。 好一会儿后,盛二郎咬牙问:“三弟,你不是在家书上说要干大事暂不回去,以后衣锦还乡?” 正文卷 第381章 刺探敌情 , 盛三郎早在接到父亲要带着两个堂兄进京的信时就想过这般情景,此刻面对盛二郎发自灵魂的质问,眼睛都不带眨的。 “咳咳,衣锦还乡是早晚的事,现在不是在做准备么。” “准备了一身膘?”盛二郎毫不客气揭穿。 盛大郎则深深看了盛二舅一眼。 二叔进京时,对祖母和二婶说的话好像与三弟差不多…… 盛二郎也想到了。 二叔离家时说天子脚下多繁华,看能不能寻到机会把家业做大,到时也好衣锦还乡。 可把祖母感动的啊,差点掉了眼泪。 二叔的衣锦还乡与三弟的衣锦还乡该不会是一个衣锦还乡吧? 盛二舅拿眼风斜了两个侄儿一眼,心道两个臭小子肯定在胡思乱想。 他和三郎能一样吗? 骆大都督把盛二舅几人送至大门口,握着盛二舅的手热情道:“舅弟,明日还来啊。” 盛二舅重重点头:“一准儿来。” 骆大都督看向由人扶着的苏曜,歉然道:“真是对不住,都是骆府没做好。” 苏曜虽觉丢了脸,面上还沉得住气:“只是一场意外,大都督这样说就折煞晚辈了。” “不,不,确实是骆府的错。”骆大都督一侧头,“负雪——” 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走过来,身后跟着一只大白鹅。 本来一脸云淡风轻的苏曜条件反射后退一步,脸色泛白。 负雪对着苏曜一躬身:“苏公子,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好大白,您就原谅大白吧。” 苏曜快要维持不住温润如玉的形象了,艰难道:“我没有与大白计较……小兄弟带它走吧。” 负雪露出喜悦的笑容:“多谢公子,公子真是个好人。” 眼见少年牵着大白鹅走了,苏曜那颗狂跳的心才稳当下来。 盛二舅同情看了苏曜一眼,对骆大都督道:“姐夫真的太客气了,其实真不用道歉的……” 看把苏贤侄吓的。 “我心里过意不去。”骆大都督惭愧道。 亲自送着盛二舅等人上了马车,骆大都督叮嘱骆笙:“笙儿啊,以后还是把大白看好了,这次咬了那个苏公子倒也罢了,要是咬了你二舅多不好。” 骆笙语气淡淡:“大白有分寸。” 骆大都督嘴角微抽。 这要不是自己闺女,一巴掌就呼过去了。 一只鹅能有什么分寸? 然而谁让是亲生的呢。 骆大都督打量骆笙神情,琢磨出几分意思:“笙儿啊,你现在不待见那个苏曜?” 骆笙笑笑:“父亲不必留意他,要不是他今日过来,女儿都忘了他的模样了。” 骆大都督哑然失笑。 是他想多了。 盛三郎陪着盛二舅等人去了赁的住处。 路上盛二郎向盛三郎打听:“那个带着大白鹅来赔礼的少年,是专门养鹅的?” “二哥你说负雪啊?那是表妹的面首,不过主要负责养大白。” 几人默了默。 苏曜想到对负雪喊的那声小兄弟,脸色有些难看。 许久后,盛二郎吐出一口浊气:“表妹眼光还真好。” 难怪一到金沙就盯上了苏二弟。 看一眼苏曜,再想到负雪,盛二郎心情有些复杂。 这么说,他以前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表妹应该瞧不上他们兄弟…… 这般一想,不但没觉松了口气,反而有些扎心。 卫晗这边也得到了盛二舅上门的消息。 “主子您知道那个苏曜吧?他也去了!” 苏曜? 卫晗敛眉。 石焱怕卫晗没印象,忙提醒道:“就是骆姑娘在金沙时寻死觅活要嫁的那个男人。” 卫晗看了石焱一眼,对这个说法十分不快。 骆姑娘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 他不信。 “主子,您别不上心啊,卑职从红豆嘴里打听到的。” 卫晗神情凝重起来。 “主子,您还要继续静静么?” 卫晗喝了一口茶,把茶盏往茶几上一放:“替我约骆姑娘出来。” 骆笙从蔻儿口中得到卫晗约她见面的口信,以为是杀手组织的事有了眉目,欣然赴约。 二人相见的地方是一间不起眼的小酒馆。 骆笙记得先前约在这里见面,还是开阳王为了请她帮忙求神医出诊的事。 “千金坊那些人,问出来什么吗?”骆笙才坐下,就问起来。 “他们人数不多,个个身手出众,那个朱管事是领头人,这些杀手收钱杀人都听他安排。从一名杀手口中审问出有一本账册,记载了近年来的交易信息。” “也就是说,找到这本账册就能知道进京路上买凶追杀我的人,还有买凶行刺流清县令的人究竟是平栗,或是其他人?” 卫晗颔首。 “那本账册莫非在朱管事手里?” “如果没有被销毁,朱管事应该掌握着账册的下落。” 骆笙听得蹙眉。 她留朱管事在身边盯着,是因为朱管事是镇南王府旧人,她想寻出关于镇南王府的蛛丝马迹。 可要是搜查那本账册,便会打草惊蛇。 卫晗语气一转:“从这些杀手口中得到的讯息虽不多,但我推测朱管事与某方势力另有关联。如今这些杀手全被控制,朱管事一时半会儿掀不起风浪,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王爷如何有这些推测?” “一名杀手供述他偶然见过朱管事与一人产生争执,那人看起来身份在朱管事之上。” “若是这样,那就等等看。倘若朱管事背后还有势力,早晚会与他联系。”骆笙垂眸,啜了一口茶。 正事谈过,卫晗轻咳一声:“骆姑娘,听说你外祖家来人了。” “嗯,我二舅带着表兄们进京备考春闱。”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骆姑娘尽管提。” 骆笙淡淡一笑:“多谢王爷,不过科考这种事靠的还是自身才学,我们给予祝福就是了。” 见骆笙谈起这个话题态度冷淡,卫晗悄悄放下心来。 这样看的话,骆姑娘对那位苏公子不怎么上心。 那就专心喝茶吧。 回到王府,石焱打听了见面情形语气沉重:“主子啊,骆姑娘这么喜新厌旧,您不得更担心吗?” 卫晗不想再谈这个令人心塞的话题,并把小侍卫赶了出去。 正文卷 第382章 上元节 很快就过年了。 走亲访友、来往拜年这些不必多提,转眼间就到了上元节。 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吃元宵赏花灯看烟火,是男女老少的欢庆之日。 骆大都督看着女儿们发了愁。 上元节啊,少年男女可以公然约会的日子,怎么四个女儿没一个流露出出门逛逛的意思? 这不行啊! 骆大都督提着一袋子金叶子,劝长女骆樱:“樱儿啊,你整日窝在院子里绣花当心伤了眼睛,不如让妹妹们陪你出门逛逛,看看花灯,买点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骆樱摇头拒绝:“女儿喜欢清静,就不出门凑热闹了。” 想一想人挤人的灯会,就不寒而栗。 骆大都督看向次女骆晴。 骆晴神情麻木:“女儿身有残疾,在家里挺好的。” 骆大都督看着次女,心中叹气。 要说起来,他是有些恼怒次女的糊涂,可如今人变成了这个样子,还说什么呢。 “不要胡思乱想,伤筋动骨一百天,养一养就好了。” 骆晴眼帘颤了颤,面无表情道:“多谢父亲关心,女儿会好好养着。” 她要等父亲把平栗找到,亲口问一问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无情把她推下马,为什么如此践踏她一颗真心。 骆大都督心知骆晴的想法,暗道回头还是要叮嘱府上人绝不能把平栗的死讯透露给次女知晓。 仇恨也是支撑起一个人精气神的一种。 当然,让次女出门逛灯会是不现实了。 骆大都督向骆笙投以期待的目光:“笙儿出去玩玩吧,你表哥他们都去。” “女儿和表哥们没有太多话说。” “呃,那带着你四妹和辰儿出去逛逛也行,说不定就能碰到中意的东西买回来呢。” 他宁可笙儿出门买个面首回来,也好过窝在家里不出门。 “家里什么都不缺。”骆笙无情拒绝了骆大都督的提议。 骆大都督深吸口气,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笙儿啊,没人约你出去吗?” 开阳王那小子莫非是个死的? 骆笙想到年前某人干巴巴的邀约,不动声色摇头:“没有。” 骆大都督在心里骂了开阳王几句,直接把装金叶子的袋子扔给骆玥:“出去玩!” 骆玥想到姐姐们都不去,自己去也没意思,迟疑道:“可是——” 骆大都督脸一沉:“可是什么?你一个小姑娘上元节不出去玩,待在家里干什么?” 长女才退亲,次女伤心又伤身,笙儿……笙儿他从来管不了,难道还管不了小女儿? 骆大都督拿出父亲的威严,看着骆玥。 骆玥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只好点头应了。 父亲太奇怪了,怎么还有逼着人出去玩的? 骆大都督微微松口气。 总算打发出去一个,以后能不能当上岳父,就看小女儿的了。 至于其他三个,他指望她们还不把自己愁死。 天色将晚,外面灯火如昼,人山人海。 骆玥随着盛三郎等人出了门。 红豆巴巴问骆笙:“姑娘,您真不准备出去啊?灯会上好多俊俏郎君呢。” “想出去玩?” 红豆大大方方点头:“想。” 出去玩多有意思啊,以前姑娘没事就带他们上街玩,别提多威风了。 说起来还是很怀念那些日子的,好在有美食抚慰,算是弥补了遗憾。 “去玩吧,多带些银钱。” 红豆眼一亮:“多谢姑娘。” “蔻儿也去吧。” 蔻儿有些迟疑:“婢子和红豆都不在,就没人伺候姑娘了,这怎么行呀。” 骆笙笑了:“这么多丫鬟呢,还怕没人伺候我?你们去玩吧,等到十八酒肆又该开业了。” 红豆与蔻儿对视一眼,心生警惕。 觊觎她们位子的小蹄子可太多了,就玩这一天,不能再多了。 两个丫鬟结伴出门了,骆笙随意拣了一本书打发时间。 酒肆歇业这么多天,等到正月十八开门,萧贵妃那里应该要来人了。 永安十八年的春夏,或许会很热闹。 皎月如银盘,挂上了天空。 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了彩灯,街上花灯更是连绵不绝,亮如白昼。 卫晗走出开阳王府,漫无目的走在灯会上。 前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卫晗脚步微顿,准备往清净处走。 石焱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忙道:“主子,您知道那边为啥这么热闹不?” 卫晗看着他。 “那边猜灯谜呢,刚刚卑职跑过去瞧了一眼,那位苏公子猜出了去岁上元节悬而未决的两道灯谜,过了今晚估计要名扬京城了。” 元宵灯会本就是天家鼓励的活动,猜灯谜更是少不了的乐子,商贩们借着猜灯谜赚些银钱不说,高门大户亦会凑个热闹出灯谜并许以彩头。 天家每年都精心准备三道灯谜,猜中的人无疑会大出风头,而这也成了才子们较劲比拼的一场盛事。 去年上元节天家的三道灯谜是大儒王茂出的,难倒了无数才子,只有一道被林疏猜了出来。 今年天家新出的三道灯谜,去年未猜出的两道还在其中。 卫晗举步走过去,才走近就听人们热切议论着苏曜猜出灯谜的事。 “那是哪家公子啊,竟然没听说过。” “我听有人喊他苏公子。” “看到苏公子旁边那个略圆润的年轻人了么,那是骆姑娘的表兄,我在有间酒肆见过的。看他与苏公子挺熟络,我猜苏公子是南边来的才子,进京赶考的。” “要是这样,那苏公子春闱定然高中啊,看来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头该换人了。” …… 卫晗只瞥了一眼那个众星捧月的清雅男子,视线就落在旁处。 他看到了红豆与蔻儿。 那个瞬间,欢喜情不自禁从心底溢出来,犹如烟火照亮了心房。 骆姑娘原来来了! 卫晗嘴角微扬,大步往那里走去。 石焱也看到了红豆二人,走在卫晗身后嘀咕着:“咦,骆姑娘带着红豆与蔻儿出来逛花灯,竟然也没说一声。” 卫晗扬起的嘴角一僵,脚步慢下来。 他先前约骆姑娘上元节逛灯会,骆姑娘说不出门,而现在却自己来看。 要是这样,似乎不该高兴…… 正文卷 第383章 相思 卫晗走过去,才发现不见骆笙身影。 “骆姑娘呢?”他问。 红豆脆生生回道:“我们姑娘没有出来。” 听到这话,卫晗一时说不清该高兴,还是失落。 最终还是失落多。 能见到人才是最实在的。 红豆环顾一下,好奇问道:“王爷一个人来看灯啊?” 站在卫晗身后的石焱;“……”他这么大个块头不算人? 卫晗颔首:“嗯,一个人。” 红豆笑呵呵道:“可惜我们姑娘没来,不然能和王爷做个伴呢。” 卫晗忽然觉得眼前的红衣小丫鬟十分顺眼,至少比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强多了。 另一方,盛二郎眼尖看到了红豆,拿胳膊肘捅了捅盛三郎:“三弟,你看那个穿红衣的小姑娘,是不是表妹的丫鬟红豆?” 盛三郎看了看,有些纳闷:“是红豆没错。红豆和蔻儿都出来了,怎么不见表妹?” “与红豆说话的男子是——” 盛三郎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哦,那是开阳王,估计是看到红豆她们以为表妹来了。” 开阳王? 盛二郎立刻与盛大郎对视一眼。 苏曜亦不动声色看过去。 “三弟,我怎么记得当初表妹去咱家,就是因为得罪了开阳王?” 盛三郎笑呵呵道:“开阳王每日都去表妹开的酒肆吃酒。” 盛二郎登时明白了:“难怪呢。” 吃人嘴短,自然不好再计较。 只有苏曜自从第一次登大都督府的门被大白拧了,以养伤为名没再去过,完全不解其意。 盛二郎同情拍了拍苏曜肩膀:“苏二弟,等表妹的酒肆过了上元节开业,你就知道了。” 苏曜待要细问,突然一物向他飞来,下意识伸手接住才发现是一只香囊。 抛香囊的少女见他接了,立刻发出兴奋的尖叫。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无数香囊、帕子飞过去,一阵香雨把苏曜包围。 骆玥默默躲到盛三郎身后,揣着沉甸甸的一袋金叶子叹口气。 就说不和姐姐们一起出来没意思,居然还有被飞来的香囊、荷包砸到的危险。 卫晗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大步走向某处猜灯谜的摊子。 “主子您要猜灯谜?” 卫晗微微点头。 “是要把得来的花灯送给骆姑娘吗?” 卫晗没有否认。 石焱默了默,试探着提议:“主子,您要不要去猜点有难度的?” 这就是一个普通灯谜摊子啊,而花灯的精美程度是与灯谜的难度息息相关的。 没看人家苏公子猜出天家的灯谜,得了两盏华丽非凡的琉璃灯吗。 卫晗睨了石焱一眼,没有理会这个提议。 凡事量力而行,有难度的他猜不出来。 摊子上摆出的花灯确实比较普通,唯独一只老虎灯引起了卫晗兴趣。 他看了看老虎灯上的谜面:四面山溪虾戏水。 略微想了想,便有了答案。 “谜底是思。” 摊主笑着竖起大拇指:“您猜对了。” 石焱默默两眼望天。 他觉得他要努力一下也能猜出来。 摊主把老虎灯交到卫晗手里,说着吉祥话。 卫晗冲石焱点点头。 石焱给摊主掏赏钱的时候,卫晗大步向红豆所在的方向走去。 红豆见卫晗提着造型可爱的老虎灯走来,有些惊喜:“王爷的老虎灯是给我们姑娘的吗?” “嗯。”卫晗把老虎灯递了过去。 红豆欢喜接过来。 卫晗见小丫鬟挺满意,心情颇好。 红豆喜欢的话,想来骆姑娘也会喜欢的。 不远处,盛二郎看到这一幕下巴险些掉下来,猛拽盛三郎衣袖:“三弟,开阳王给表妹的丫鬟送花灯。” 盛三郎瞄一眼,大大咧咧道:“肯定是给表妹的。” 就红豆那丫鬟又凶又能吃,谁想不开给她送花灯啊。 这可是他在酒肆无数次与红豆抢食败下阵来得出的血泪教训。 盛二郎神色微妙:“三弟,表妹与开阳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盛三郎想了想,道:“现在应该是酒客与酒肆东家的关系吧。” “酒客还给酒肆东家送花灯?”盛二郎觉得弟弟有些蠢。 盛三郎不以为然道:“二哥要是知道有间酒肆吃一顿的价钱就不觉得奇怪了,我是亲眼瞧着开阳王与表妹打好关系后有赠菜的。” 看着圆润的堂弟,盛二郎不想再说什么。 三弟傻成这样又胖成这样,以后娶妻很艰难啊。 红豆逛灯会肚子吃得滚圆,又得了花灯,心满意足问蔻儿:“咱们回去吗?” 蔻儿心情就没红豆好了。 开阳王居然把给姑娘的花灯交给红豆,不交给她。 明明她比红豆细心又可靠,开阳王连这点识人的能耐都没有,真的不行。 “回吧,光看那个苏公子大出风头一点意思都没有。”蔻儿心情差,就迁怒到不相干的人身上,“亏得咱们姑娘想明白了,苏公子那样的人不行呀,大庭广众之下乱出风头,引得那么多小娘子尖叫,这不是招蜂引蝶么。” 红豆难得与蔻儿意见一致:“是啊,这种人给咱们姑娘当面首都不行。不说了,早些回府吧。” 骆笙看了一阵子书,走至窗前看悬在空中的那轮圆月。 上元节,是新的一年第一个月圆之夜。 她记得每年的上元节镇南王府都会很热闹。 父王、母妃会带着她们姐妹登楼赏灯,接受南阳城百姓的敬仰。 后来两个姐姐远嫁京城,陪着父母登楼赏灯的就只剩她一人。 母妃说要把她嫁到近处,每逢年节至少能见到一个女儿。 门外传来动静,骆笙孤零零立在窗边,向门口望去。 红豆与蔻儿一前一后走进来。 “姑娘,您在赏月呢,看婢子给您带了什么来。”红豆举起手中花灯,快步走过去。 骆笙看了看红豆提着的老虎灯,微微笑了笑:“花灯不错。” “是开阳王猜灯谜得来的,让婢子转交给您。” 骆笙笑意微凝,看了一眼花灯。 花灯穗子下还挂着谜面,上面写道:四面山溪虾戏水。 几乎没有思索,骆笙便想到了谜底:这是一个“思”字。 想到答案的同时,骆笙黛眉就拧了起来。 开阳王是说在想她? 正文卷 第384章 委屈 骆笙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 凭着几次自作多情的经验,是她想多了。 比起想她,开阳王应该是盼着酒肆开业了。 “姑娘不喜欢吗?”红豆看看憨头憨脑的老虎灯,越瞧越稀罕。 开阳王比那劳什子苏公子强多了,送的东西一点不花哨。 “还算有趣,挂起来吧。” 红豆笑盈盈应了,提着花灯去挂到廊檐下。 蔻儿则讲起了灯会上的见闻。 “那个苏公子在灯会上大放异彩,很多小娘子都向他抛香囊手帕……” 骆笙静静听着,牵了牵唇角。 这样说来,苏曜也算打出名号了,以后京城才子就有了他一席之地。 不得不说此人很会推出自己。 对于苏曜,骆笙心中存着一分警惕,但没有证据也只能是怀疑,甚至是自己想多了也不一定。 所以对此人暂时静观其变,真正让骆笙放在心上的还是酒肆。 酒肆开业了,想见一些人、办一些事就方便了。 正如人们所料,一场元宵灯会,金沙苏公子的名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开,才名直接盖过林疏。 苏曜再递帖子登那些高官大儒的门就变得轻而易举,门人皆笑脸相迎。 据说出那三道灯谜的大儒王茂还主动见了苏曜。 一时间,金沙苏公子风头无两,成了进士及第的热门人选。 这些热闹完全没有影响到骆笙,到了正月十八,随着炮竹声响有间酒肆重新开业了。 骆笙带着秀姑等人早早来了酒肆,为晚间的开门做准备。 才过晌午,阵阵肉香就开始往外飘,勾得行人垂涎欲滴,向酒肆投去愤怒的目光。 那么好吃,那么贵,这真是一家丧天良的黑店! 兜里空空,行人只好掩鼻加快脚步远离。 离着开门尚早,卫晗便踏入了酒肆,看到柜台边那道熟悉的身影,那颗自从酒肆歇业就空荡荡的心突然就安定了。 石焱是跟在卫晗身后进来的,进来后闻着大堂里飘着的肉香味那颗心也踏实了。 酒肆歇业,他要回王府过年,这也太残忍了! 这才二十多天,他腰带都松了。 还好年后主子让他继续来酒肆做事,要是把他留在王府——不敢想,一想就窒息。 “王爷今日来得很早啊。”红豆笑盈盈问好。 卫晗微微点头,走向柜台边。 来得早,就能早些见到骆姑娘。 他冷静了那几日,认真想过了,他学不会花言巧语改变骆姑娘疏远的态度,唯一有的便是一颗真心。 他会一直对骆姑娘好,说不定哪日骆姑娘就愿意心悦他了。 等到两情相悦时,他就把骆姑娘娶回家。 想一想那个可能,就觉得这些等待都是值得的。 “骆姑娘,新年好。” 骆笙弯唇:“王爷新年好。” 卫晗拉过不远处的凳子坐下,把一物递过去。 骆笙看着做工精美的朱漆匣子,有些疑惑:“这是——” “新年礼物。” 骆笙没有接,客气道:“王爷不是送了老虎灯么。” “那是上元节的礼物,这是新年礼物。” 迎着对方期待的目光,骆笙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金光灿灿,是打成十二生肖造型的一匣金锞子。 骆笙默了默。 这新年礼物还真实惠。 “平白无故——” 卫晗打断骆笙的话:“只是朋友间一份小礼物,对骆姑娘与我都算不得什么。” 骆笙听卫晗如此说,大方收了下来。 正如开阳王所说,一匣金锞子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来回推辞反而矫情,大不了等一会儿让秀姑专门给开阳王做几道小菜就是了。 见骆笙把礼物收下,卫晗扬唇笑笑,从袖中摸出个素面荷包递过去。 “这是——” 上元节礼物收了,新年礼物也收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名目了。 “压岁钱。” 骆笙捏着鼓鼓的荷包愣了。 开阳王给她压岁钱? 钱不钱的其实不重要,毕竟她与开阳王都不是差钱的人,但开阳王给她准备压岁钱,不是太奇怪了吗。 “王爷送我新年礼物已经够了,没必要给压岁钱……” 卫晗一本正经给出理由:“我比你大。” 骆笙怀着奇特的心情收起了压岁钱。 来自开阳王的压岁钱,骆姑娘在大街上扯掉开阳王腰带时大概是怎么都想不到的。 另外,新年礼物送的金锞子,压岁钱是一沓银票,开阳王觉得她多爱财? “红豆,去厨房装些点心,沏一壶茶来。” 卫晗不由扬起唇角。 看来骆姑娘喜欢他的礼物,也不枉想了好些日子。 很快精致诱人的糕点就摆上来。 骆笙亲自倒了一杯茶给卫晗:“王爷先喝茶吧,我去厨房看看。” “好。”卫晗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厚厚的棉门帘后,这才垂眸喝茶吃点心。 厨房里热气腾腾,秀月正在忙碌着。 “秀姑,有没有做花生酥?” 秀月笑道:“姑娘放心,早做好了。” “那就好,从今日起每天做这道花生酥,直到宫里来人。” 秀月点点头,揭开锅盖从大锅中捞出大块羊肉放在案板上切成块状。 今日的主菜是水盆羊肉。 比起猪肉的油腻,过年的时候自然是肉质细嫩的羊肉吃着爽口。 特别是肉烂汤清的水盆羊肉配着烧饼吃,搭上辣子酱、青蒜、酸萝卜等小菜,滋味妙不可言。 骆笙闻着香气回到大堂,便见萧贵妃身边的窦嬷嬷进来了。 向卫晗与骆笙问过好,窦嬷嬷笑道:“闻着好香,不知道做了什么菜?” “水盆羊肉。窦嬷嬷等叫花鸡的工夫可以尝尝。” 窦嬷嬷迟疑了一下。 一般来说,她这样的人是不该在外头乱吃的。 然而实在太香了,还越来越香…… 窦嬷嬷不由点了头。 热气腾腾的水盆羊肉摆在了窦嬷嬷面前,白瓷碟里装着两个烤得金黄撒着白芝麻的烧饼,另有一碟辣子酱,一碟青蒜,一碟酸萝卜。 卫晗默默看着骆笙。 骆笙微笑安抚:“窦嬷嬷赶时间,王爷不急的话还是等酒肆开门再吃吧,那时候菜品都准备好了。” 卫晗委屈看着骆笙。 谁说他不急了,他只是守着骆姑娘定的规矩而已,谁知一个老嬷嬷居然就能让骆姑娘破例。 正文卷 第385章 花生酥 承受着开阳王散发的冷气,窦嬷嬷照样吃得香。 开阳王深得帝宠不错,可她们娘娘也深得帝宠啊,堂堂王爷还能为了一口吃把她一个老嬷嬷怎么样? 难得出宫一趟,又已经吃上了,那必须吃好才划算。 等窦嬷嬷把一盆鲜美的羊肉吃完,又找红豆讨了青盐等物漱了口,包裹在泥壳中的叫花鸡就被装好提了过来。 与叫花鸡一起的,还有一小盘花生酥。 有了上次送红枣糕的先例,再加上刚才的水盆羊肉吃得实在满意,窦嬷嬷没有多问便把食盒接过来,心情愉悦回了宫。 玉华宫里暖气融融,萧贵妃懒洋洋倚在美人榻上,欣赏着歌舞。 “娘娘,窦嬷嬷回来了。” 萧贵妃微微点头,示意把人带进来。 窦嬷嬷提着食盒轻轻走在华丽的盘金丝毯上,离着萧贵妃尚有一段距离便屈膝行礼:“娘娘,奴婢回来了。” “宫外可热闹?”萧贵妃没有急于让宫婢接过窦嬷嬷手中食盒,漫不经心问道。 每月一次的叫花鸡,一旦成了惯例,念想就淡了。 不过萧贵妃觉得听窦嬷嬷讲一讲宫外的事,还算有些意思。 窦嬷嬷便讲起出宫后的见闻,讲到有间酒肆,特意提到了开阳王。 萧贵妃浓密的睫毛微颤,露出一丝兴味:“你去时开阳王就已经在那里了?” “是,奴婢瞧着开阳王与骆姑娘很熟络。” 萧贵妃眯眼回想了一下在北河围场时的情形,勾了勾唇角。 都说骆姑娘任性无脑,是个草包,在她看来却是个有手段的伶俐人。 萧贵妃冲宫婢抬了抬下巴。 宫婢走过去,从窦嬷嬷手中接过食盒呈上来。 每次出宫都要带回来的叫花鸡自然没有引起萧贵妃注意,她把目光落在那盘花生酥上。 “这是有间酒肆的点心?” 窦嬷嬷忙点头:“正赶上新做了花生酥,骆姑娘让奴婢给娘娘带些来尝尝。” “骆姑娘倒是有心。”萧贵妃漫不经心说了句,拈起一块花生酥。 负责试菜的宫婢忙阻止:“娘娘,让奴婢先尝尝吧。” 萧贵妃把花生酥放下,点了点头。 关乎安危,她自是没必要冒险。 等宫婢试过,萧贵妃拈起一块花生酥尝了尝,笑道:“比宫里做得好吃,骆姑娘的厨娘是个有能耐的。” 有间酒肆这边,红豆奉了骆笙的吩咐把窦嬷嬷送出去,好一阵子才回来,一进大堂就欢快喊道:“姑娘,斜对面新开了一家脂粉铺。” 卫晗捏着茶盏,心中一动。 新开了一家脂粉铺红豆就高兴成这样,莫非骆姑娘喜欢胭脂水粉? 他不由去看骆笙反应。 骆笙毫无反应。 红豆还在欢喜说着:“婢子进去瞧了,里面东西还挺齐全,特别是香露有十余种味道,还有姑娘惯爱用的呢,不过婢子瞧着品质没有姑娘用的好,就没买。” 蔻儿忍不住道:“既然品质一般,你兴奋什么呀?” 红豆白她一眼:“铺子里最好的香露只比姑娘用的差一点点,姑娘不用,咱们还不能买来用着玩吗?再说了,关键不是买什么,是没事可以去逛逛。” 蔻儿一听也对。 等着酒肆开门的时间,有这么一家脂粉铺子逛逛打发时间也不错。 骆笙笑了:“那你们两个去逛逛吧。” 两个丫鬟应了,结伴欢欢喜喜逛脂粉铺子去了。 石焱摇摇头:“蔻儿刚不还嫌红豆浪费时间,怎么转眼就高高兴兴跟着去了?” 埋首账册中的女掌柜抬头,笑呵呵道:“三火啊,这就是你不懂女孩子心思了,逛成衣坊、银楼、脂粉铺子这些地方怎么能叫浪费时间呢?看别人逛那叫浪费时间,自己去逛那叫打发时间。” 石焱眼神发直,看向自家主子。 女孩子心思都这么复杂吗? 卫晗看着一脸茫然的小侍卫,心情亦有些复杂。 这么看来,石焱懂得并不比他多多少。 等到酒肆开门的时间快到了,红豆与蔻儿各捧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石焱等人自然被无视了,红豆喊道:“掌柜,秀姑,你们快来,给你们买了礼物。” 女掌柜脸上的欣喜掩不住:“还有我的?” 虽说自从跟了东家月钱丰厚,可过大年收到别人的礼物心情完全不一样。 秀月慢吞吞从后边走进大堂。 “秀姑,快来挑香露,我们一样买了一瓶,看你喜欢什么味道的。”红豆热情喊着。 秀月看骆笙一眼。 她这个年纪,又毁了容,对女子喜欢的这些玩意儿早失去了兴趣。 “去挑挑吧,是红豆她们的心意。” 秀月这才走过去,拿了一瓶茉莉味的香露。 很快酒肆开门的时间到了,酒客鱼贯而入,很快把大堂坐满。 盛大郎兄弟拉着苏曜过来时,发现已经没位子了。 招呼三人的是盛三郎。 “大哥,我不是跟你们说过酒肆生意好,要早点来。” 盛大郎好脾气笑笑。 盛二郎皱眉:“不就是按着你说的点儿来的,谁想到就坐满了。三弟你赶紧给找个地方,苏二弟还没吃过呢。” 他们与苏二弟这么好的关系,想一想这些日子苏二弟连一次都没吃到过,心里过意不去啊。 然而苏二弟谪仙一样的人,在大都督府被鹅给咬了,短时间内不愿再去也是能理解的。 盛三郎露出为难的表情:“目前都坐满了啊,没办法腾地方。” 盛二郎刚挑眉,盛三郎就道:“看到最东边那桌的两位老者吗,一个是刑部尚书,一个是工部尚书,邻桌是林祭酒带着孙子,这边是大理寺卿……哦,靠窗边的开阳王你也认识,二哥你说让谁腾地方?” 盛二郎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别说让人腾地方了,他站在这里都觉得太有勇气了。 表妹开的是一间什么酒肆啊? “三弟,这里就不是平头百姓来吃的地方吧?” 盛三郎呵呵笑:“寻常百姓也有,不过吃了两顿破产了,现在在酒肆劈柴呢。” 三人:“……” 盛三郎低声道:“我看开阳王快吃完了,要不你们先等等吧。” 三人点头应了。 卫晗耳力好,又叫了一份水盆羊肉,一直吃到酒肆打烊。 正文卷 第386章 卫丰成亲 天渐渐转暖,很快就进入了二月。 永安十八年的二月,对大周人特别是京城人来说,意义格外不同。 这可是三年一度举行会试的日子。 从二月初九开始,一连三场,每场三日,到二月十七考试结束,接下来杏榜一出,热热闹闹的榜下捉婿就开始上演了。 再到四月举行殿试,又有状元游街的热闹可瞧。 可以说每逢举行春闱的年份,从春到夏的热闹就被承包了,整个京城都会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 就在万众瞩目的会试拉开序幕之际,平南王府迎来一场婚礼。 平南王世子卫丰与太仆寺少卿王家的三姑娘成婚了。 张灯结彩的少卿府上,一身大红嫁衣的王三姑娘被围在中间,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喜悦。 她抬眼看了看被挤到外头的两个姐姐,弯唇笑道:“没想到小妹出阁在先,以后家中长辈就拜托两位姐姐替我尽孝了。” 王二姑娘淡淡道:“我们自会尽该尽的孝道,至于三妹这一份,还是三妹自己来才好。” 王三姑娘眼神微冷,抿了抿唇。 见王三姑娘不快,同族的婶子、姐妹等人立刻数落起王二姑娘。 “二娘,你这样说可不对,你与世子妃是亲姐妹,合该互相帮衬着。” “就是呀,三姐成了世子妃,以后咱们参加宴会都脸上有光呢。”一名粉衣少女看着王二姑娘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满。 三堂姐这么有出息,她们这些王家姑娘都能跟着沾光,偏偏二堂姐见不得人好,实在太小心眼了。 王二姑娘气得不行,好在这么多年在继母手里讨生活,隐忍功夫还是有的,抿唇道:“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想着三妹就嫁在京城,从平南王府到少卿府半个时辰都用不了,哪里需要我们替她尽孝。让谁替都不如自己尽孝有心意,三妹你说是不是?” 王大姑娘悄悄拉了拉王二姑娘衣袖。 王三姑娘一张俏脸沉了沉,旋即展颜:“二姐说得是,小妹记住了。” 等她在王府站稳脚跟,看看王二有什么好下场。 迎亲队伍到了,在喜庆的唢呐声中,王三姑娘由族兄背着上了花轿。 目送迎亲的队伍远去,立在角落里的王二姑娘冷笑:“真是小人得志。” 王大姑娘拍拍妹妹的手:“二妹,不必计较这些。” 王二姑娘不忿:“虽说大姐不稀罕这门亲事,可真要说起来分明是三妹抢去的,她没有愧疚之心就罢了,还在大姐面前耀武扬威,想想就叫人气闷。” “那要是三妹没有抢,我只好嫁过去,二妹怎么想?” 王二姑娘讷讷道:“自是替大姐着急了。” 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大姐若是不愿却不得不嫁过去,就太委屈了。 王大姑娘笑了:“这不就是了。我与三妹皆大欢喜,至于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人清楚最想要什么,得到了最想要的已是幸事,失去某些东西完全没必要放在心上。 “大姐说得对。” 王大姑娘挽住妹妹的手,笑道:“三妹出阁,长辈们高兴赏了不少银钱,回头我带二妹去有间酒肆吃酒吧。” 想一想那间给她们姐妹带来温暖的酒肆,姐妹二人的心情皆明快起来。 天色将晚,稀薄晚霞浮在天边,拜过堂的王三姑娘端坐在喜房中,怀着羞涩期待的心情等着良人到来。 这一等,就等到夜深。 带着酒气的卫丰走进来,挥退了丫鬟婆子,大步走至喜床前。 喜帕是在出去向宾客敬酒前就挑开的,合卺酒也喝过了,走至床前的卫丰看到的就是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喝得半醉的男人盯着那张俏脸,定定看了一瞬。 他心中浮现一个念头:脸上抹了这么厚的脂粉,瞧着与那个少年又不像了。 这么一想,顿觉索然无味。 卫丰把鞋子一甩,直接倒在了喜床上。 端坐在床沿正紧张激动的王三姑娘一愣,再看新郎官已经闭上了眼睛,响起了轻微鼾声。 这是喝多了? 看着鼾声渐响的新郎,不甘油然而生。 这是花烛夜,难道就这么过了? 王三姑娘在母亲的支持下从小处处打压两个姐姐,隐忍功夫是没怎么练过的。 当然,她也有讨喜的地方,便是嘴甜活泼。 也正是这份活泼,让她做不到逆来顺受。 王三姑娘微微倾身,喊道:“世子,您醒醒。” 这般喊了几声,卫丰睁开眼睛,含糊问道:“有事?” 王三姑娘被对方冷淡的语气刺痛了一下,忍着委屈道:“世子,累了一天,您洗洗再睡吧。” 作为新嫁娘,主动提洞房花烛自是开不了口,王三姑娘觉得话中暗示已十分明显。 “累了,明日再洗。”卫丰再次合上眼睛。 王三姑娘抿了抿唇,柔声道:“世子,您这样睡不舒服,还是起来洗洗吧——” “你好烦!”卫丰眼都没睁斥了一句,翻过身去。 王三姑娘不可置信颤了颤眼帘,用力咬唇。 那日在大福寺,明明是世子看中了她,大婚之夜怎么会这样? 看着男子被酒意染红的脸,王三姑娘默默安慰自己:世子是喝多了。 又等了等,确认新郎官酒醒无望,王三姑娘只好卸下钗环妆扮,脱去外裳,委委屈屈在卫丰身边躺下来。 卫丰不适皱了皱眉,下意识伸手推了推,推到一个柔软的身体。 王三姑娘目露惊喜:“世子。” 近在咫尺的男子攸地睁开眼,直勾勾看着她。 王三姑娘一颗心急促跳动,娇羞一笑。 “你怎么睡这里?” 王三姑娘笑意一滞:“世子忘了,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 她不睡这里睡哪里? 卫丰似乎酒醒了些,不快道:“两个人睡一张床太挤,我不习惯,你去睡外间吧。” 王三姑娘脸色一白,震惊道:“世子,我若去外间睡,让丫鬟婆子看到如何是好?” 卫丰想到消息传到平南王妃耳中的麻烦,觉得新妇的担忧也有道理,打了个酒嗝道:“也是,那你就打个地铺吧。” 王三姑娘浑身一震,一口血险些吐出来。 正文卷 第387章 春来 不提王府娶了新妇带来的变化,经过一连九日考试,无论是盛大郎、盛二郎,还是苏曜,都脱了一层皮。 人瘦了,也蔫了。 骆大都督特意在有间酒肆犒劳饱受摧残的侄儿们。 等着上菜的工夫,骆大都督笑眯眯问:“考得怎么样啊?” 苏曜正常发挥,料想考得不错,然而他来吃饭算是顺带的,自然不便抢答。 盛大郎与盛二郎则觉得这个问题让人有点窒息。 骆大都督浑然不觉给侄子们带来的压力,又抛出一个尖锐问题:“这届会试的题目难不难啊?” 盛大郎与盛二郎:“……” “盛府书香门第,你们榜上有名肯定没问题,就看名次如何了。” 一连三个直击灵魂的问题抛出来,稳重如盛大郎都开始脸色发青。 盛二郎抖着嘴角,很想问骆大都督一句:表妹们什么时候嫁出去啊? 好在这时候上菜了,几人如蒙大赦,筷子飞舞。 骆大都督吃个半饱,看着埋头苦吃的几人笑呵呵问:“大郎,你们知道每当杏榜贴出后这边的传统吗?” 传统? 侄儿们茫然望着姑父。 骆大都督摸着短须道:“榜下捉婿挺流行的。” 盛三郎眼一亮:“不错啊,不用费心就得一大家闺秀为妻,弟弟提前恭喜哥哥们了。” 几道凌厉目光登时射向盛三郎。 骆大都督好心解释道:“榜下捉婿的不只大家贵女,还有土财主家的姑娘,说不准膀大腰圆还一脸麻子……” 几人:“……” 大都督是想让他们少吃点,好吃独食吗? 唯独盛二舅看一眼圆润的儿子,发出羡慕的轻叹。 可恨他儿子不学无术啊,要是能被榜下捉了去,省了多大的心。 盛二郎忍不住道:“姑父,这种恶习就没人管吗?” 膀大腰圆?麻子? 京城这么可怕吗? “怎么是恶习,这叫雅事。不过你们若是不想这般解决婚姻大事,那日打发下人去看榜就是。” 看着侄儿们小鸡啄米般点头应了,骆大都督笑眯眯喝了一口酒。 这番话与其说是提醒侄儿们,倒不如说是未雨绸缪。 这些日子他冷眼瞧着,盛家三个侄儿都还不错,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万一哪个能给他当女婿呢。 让别人榜下捉走了怎么行。 至于苏曜,骆大都督连个眼风都没给。 笙儿现在看不中他了,但与笙儿有过牵扯的男子也不能配给别的女儿。 要是哪个闺女这么不懂事,他可不答应。 既然这样,看他作甚。 蔻儿走进来,在骆笙耳边低语几句。 骆笙起身:“父亲,二舅,你们慢吃,有个朋友来了,我去见见。” “去吧。” 见女儿走得毫不留恋,骆大都督默默叹气。 看来三个侄儿笙儿一个没瞧上。 骆笙出了雅间走下楼去,就看到许芳等在大堂。 为了抢占雅间,骆大都督特意早来了,此时还没到上客的时候,只有卫晗坐在窗边默默喝茶。 饶是如此,许芳难免局促。 长春侯府被弹劾,继母被休,她心中虽痛快,这一路走来却承受了不少异样目光。 对此她早有准备,毕竟长春侯府年前那场风波不怎么光彩。 骆笙冲卫晗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开口邀请:“许大姑娘,我们去院中坐坐吧。” 许芳本就有话要说,自是立刻应了。 卫晗目送二人去了后院,不觉捏紧茶杯。 春天到了,柿子树是不是该发新芽了? 二月中下旬的柿子树,其实还光秃秃的,好在有青春可人的少女为这份沉闷平添了一抹色彩。 “大姐,你怎么来了?”许栖轻松提着斧头,皱眉问许芳。 莫非在侯府受了委屈? 许芳看着肤色微黑却有了精气神的弟弟,大感欣慰。 “来看看你。” 许栖板着脸道:“没事就回去吧,我都不是长春侯府的人了,没什么好看的。” 父亲,不,那个男人的绝情他领教到了。 天知道哪怕他沦落到在酒肆劈柴,内心深处也生出过那个男人回心转意,找他回去的念想。 可无情的事实往他脸上甩了个响亮的耳光。 他回不去了,也不稀罕回去了。 在女魔头手下虽艰难,好在伙食不错,在不能带着厨娘离开之前,他哪都不想去。 大姐总来找他,受了牵连怎么办? 许芳笑道:“也是来找骆姑娘,那大弟你继续劈柴吧。” 眼见骆笙与许芳一起进了屋,许栖脸色发黑,一斧头重重劈下去。 说好的来看他,就说了两句话就跟着女魔头走了? 屋中简洁干净,热茶是一直备着的。 骆笙倒了两杯茶,递给许芳一杯:“许大姑娘有事就说吧。” 许芳握着微烫的茶杯,渐渐红了双颊,轻声道:“我的亲事定下来了。” 骆笙目露欢喜:“那恭喜了,不知定的哪家?” 许芳微红着脸道:“是将军府徐家的小公子。徐将军是我表姨夫的旧属,表姨出面替我做的媒。” 骆笙想了想,笑道:“徐将军带幼子来酒肆吃过饭,那位徐公子相貌堂堂,谈吐也不错。” 品行究竟如何,那就不是看表面能知道的了。 不过宁国公夫人真心疼爱许芳,许芳娘家又靠不住,对她的婚姻大事应该会谨慎。 单论家世,自幼丧母出身长春侯府的外甥女能嫁到将军府徐家算是一桩不错的亲事。 这也是她鼓励许芳求宁国公夫人相助的原因。 有宁国公夫人出面,就等于许芳出嫁后宁国公府愿意当她的靠山。 男方乐意结这门亲,看的不是长春侯府,而是宁国公府。 “婚期定了吗?” “还没定,说好在下半年。” 骆笙点点头。 对于高门大户来说,这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 “许大姑娘稍等。” 骆笙出得门去,返回来时把一物交到许芳手中。 “骆姑娘,这是——”许芳脸上发热。 骆姑娘难不成现在就给她添妆? 骆笙笑笑,意味深长道:“许大姑娘亲事定了,便算暂居长春侯府的娇客,侯府上下都会客客气气,以后行事自会方便许多,有些事可以去做了。” 正文卷 第388章 放榜 仲春时节,万物已然复苏,路边老树抽出了新芽。 可是走在长春侯府那条狭长的后巷中,还是能感到阵阵阴冷。 巷子深处有一户人家,门扉紧闭,少有人经过,正是被休弃的长春侯夫人杨氏的住处。 守门婆子闲来无聊,搬了小杌子坐在院中晒着太阳嗑瓜子。 这时突然响起了轻微的叩门声。 守门婆子诧异挑眉。 侯爷是个狠心的,自从把侯夫人休了,压根没来过一步。 二姑娘与两位公子倒是来过一次,她可不敢瞒着,通过按月来送花销之人的口禀报给侯爷,打那之后再没来过。 这个时候谁会敲门? 守门婆子把盛瓜子的小竹筐往旁边一放,走过去拉开一条门缝。 “谁呀?” 看清立在门外的人,守门婆子吃了一惊:“喜嫂子,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喜嫂子就是每月来送花销的人。 喜嫂子笑笑:“这不是开春该裁衣裳了,管事让我另送一份银钱来。” 守门婆子一听,喜不自禁把喜嫂子迎进去。 “呦,嗑瓜子呢。”看着一地瓜子壳,喜嫂子努了努嘴。 守门婆子一手拿起装瓜子的竹筐,一手抓着喜嫂子手臂:“走,咱们进屋说。” 就守着这么个弃妇,连嗑瓜子都是孤单单一人,早把守门婆子憋坏了,每次喜嫂子过来都要拉着聊半天。 喜嫂子随着守门婆子进了厢房,聊了一阵子把钱袋子递过去。 守门婆子忙不迭收了。 这些钱都捏在她手里,给那位用多少还不是她说了算。 喜嫂子这是给她送钱来了。 守门婆子抓了一把瓜子塞进喜嫂子手里:“吃瓜子,新炒的瓜子香着呢。” 喜嫂子把瓜子放下,从怀中摸出一物递过去。 “这是?” 喜嫂子往杨氏所在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太太吃惯了山珍海味,如今清粥小菜恐吃不惯,给她带了些好佐料。” 守门婆子愣了愣,盯着喜嫂子递过来的布包没敢接:“喜嫂子,这,这莫非是——” 这不会是毒药吧? 喜嫂子手一翻,一个金元宝落入守门婆子手中。 守门婆子手心像是被火烧了,一片滚烫。 当然,金元宝是绝对不会被扔出去的。 “不是要人命的东西,就是常吃人会糊涂些。”喜嫂子捏了捏守门婆子的手,低声道,“太太与侯爷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侯爷怕太太受不住被休的打击胡言乱语,所以——” 后面的话喜嫂子没有说,守门婆子却心领神会。 侯爷有这种担心太正常了,那位现在瞧着眼神就怪渗人的,哪日姑娘、公子们来了,没准就要胡说八道。 “真的毒不死人?” 喜嫂子笑笑:“咱们什么关系,我还能哄你不成?再说了,太太毕竟还是姑娘、公子的生母,侯爷怎么会要太太性命呢。” 守门婆子攥紧沉甸甸的金元宝,点了点头。 不用背上人命就行,就那位现在的情况,糊涂点说不定更好,她还是做好事呢。 喜嫂子见事情办成,又留了片刻便告辞离去。 走在狭长阴暗的巷子里,喜嫂子抬手按了按心口。 就在心口的位置,藏着一沓银票。 足足五百两! 这当然不是侯爷给的,而是大姑娘。 喜嫂子还能想到大姑娘把银票与那些东西交给她时,她脸上的震惊。 既震惊大姑娘的行为,更震惊大姑娘哪来这么多银钱。 不过,谁会与钱过不去呢,这可是五百两银子啊! 要她做的,不过是以侯爷的名义把那些东西偷偷交给看着杨氏的婆子而已。 让喜嫂子轻易倒向许芳的还有过年时侯府的捉襟见肘。 往年过年还能得些赏钱,而今盼了一年,居然连月钱都没按时发。 侯府这样,能不让人为前程忧心吗? 而大姑娘可是许诺了,等出阁会让她当陪房。 喜嫂子抬手抚了抚鬓边绢花。 将军府可比侯府强多了,能给大姑娘当陪房可是好差事。 退一万步,就算大姑娘是哄她的,这五百两银票可是实在的。 幽静的院中,墙角的迎春悄悄开了。 许芳立在窗边赏花,听到动静回过头去。 “姑娘,喜嫂子回来了。”红月走过来,把窗关好后禀报道。 许芳微微点头:“辛苦了。” 她没有问事情成不成。 有钱能使鬼推磨,五百两银子砸下去,岂有不成的。 “姑娘,万一喜嫂子靠不住——” 许芳笑了:“她难道要向父亲揭发我?那她能有什么好处呢?” 侯府过年前损失了一万两银子,再往前几个月为了把弟弟从大都督府接回来也损失了五千两,这一万五千两银子一丢,直接导致这个年都要过不下去了,只能勒紧腰带缓发府中上下的月钱。 就这么个光景,喜嫂子还指望告发了她从父亲那里得赏钱? 骆姑娘说得对,该放开手脚的时候就不能退缩,自己的事终归要靠自己解决。 杨氏只是被休怎么够,她和父亲对母亲做的那些事要大白于天下,才能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许芳想一想骆笙说得那些,就心情激荡。 真的能等到那一日吗? 没有遇到骆姑娘之前,她完全无法想象。 自幼活在胆战心惊中,连平安长大都成了一种期盼,父亲与继母犹如两座险恶的山压在心头,让她不知如何搬动。 而遇到了骆姑娘,她才发现有些事没有那么难,有些人虽然狠毒,也没有那么大能耐。 长春侯府后巷发生的这件事犹如一枚小小石子投入湖中,荡了几圈涟漪便消散无痕,京城上下依然沉浸在春闱的热闹中。 很快就到了贡院放榜之日。 随着礼部派出的官员前往各处报喜,万众瞩目的会元广为人知,正是那位在上元节大放异彩的金沙苏公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对兄弟格外引人注目,便是盛大郎与盛二郎。 二人名次虽不算高,却都榜上有名,等过了殿试就是进士了。 一门双进士,足够光耀门楣。 更重要的是两兄弟年轻啊,都没娶妻呢。 据说盛氏兄弟是骆大都督的侄子—— 正文卷 第389章 求证 , 骆大都督最近很不爽。 两个侄儿皆考中了贡士本是件大喜事,可是那些人都什么意思? 他又不是大郎、二郎的爹,他们没事往他面前晃什么? 言辞间,还想让他牵桥搭线,撮合姻缘。 撮合个屁的姻缘,他四个女儿还没着落呢,这些人虎口夺食,是觉得他这个锦麟卫指挥使脾气太好? 说真的,不是两个侄儿考中了,他都不知道京城这些高门大户有这么多小姑娘等着嫁人。 啧,竞争压力原来这么大。 骆大都督约着盛二舅喝酒时,果断拖起那些人后腿:“舅弟啊,大郎他们杏榜提名,挺多人打听他们的情况。” 盛二舅一听,不知该得意还是心塞。 盛家子孙有出息,当叔叔的自是与有荣焉,可想想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头疼啊。 读不进书就罢了,如今还把自己吃得那么圆润,与两个堂兄站在一起,谁能正眼看他? “舅弟,我觉得大郎他们的亲事不能操之过急,毕竟你们才来京城,多了解一下再说。” 盛二舅点头:“姐夫说得是。再说真要议亲,还有母亲、大哥大嫂他们做主呢。” 骆大都督放下心来。 离得远好啊,书信往返就好几个月过去了,谈婚论嫁至少一年半载。 时间还算宽裕,说不准孩子们就能两情相悦呢。 要是这么久的时间还没发生点什么,那也该死心了。 骆大都督一颗心安稳了,盛二舅却浮躁了,转头劈头盖脸把盛三郎训了一顿。 “吃吃吃,再吃就成猪崽子了,相看时人家女方看一眼掉头就走,看你还能不能娶上媳妇。” 小门小户也就罢了,现在大家贵女可不流行盲婚哑嫁,疼女儿的人家怎么也要让孩子看一眼对方是圆是扁。 就三郎这样,人家小姑娘看一眼不得哭了? 盛三郎却委屈得不行:“父亲,您比进京时也胖了不少啊。”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胖。 盛二舅一巴掌打过去:“我这个年纪了,胖点怎么了?你怎么不和你两个堂兄比呢?” 看看两个侄儿,依然玉树临风的样子。 盛三郎不服气撇嘴:“儿子也就是比大哥、二哥少个功名。儿子自幼读书不行,您不是早接受了。至于体型,我觉得两位堂兄早晚会追上的。” 盛二舅眨眨眼,忽然没那么心塞了。 儿子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随着新科贡士的出炉,有间酒肆的生意更好了些。 总有些听闻有间酒肆大名觉得在那里做东有面子的人去尝鲜,也算是无知者无畏。 不过有位贡士带着几位同年坐下后听了价钱强撑着请了客,喜提巨额账单时昏过去了,消息传开后有间酒肆年轻面孔顿时少了许多。 据说那位贡士事后双眼发直念了许久:我单知道价格贵,可不知道那么好吃,本以为一份水盆羊肉够了,最后吃了八份! 有间酒肆渐渐恢复如常,卫羌带着心腹太监窦仁来了。 骆笙有一阵子没见到卫羌了,再见到这个男人,恶心依旧。 “许久没见骆姑娘了。”卫羌望着换了春衫的少女,眼神深沉。 那一次出手,不但没有如愿以偿,反而添了隐患,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也因此,这些日子除了必要再没出宫。 站在酒香萦绕的大堂里,卫羌只觉呼吸都痛快许多。 东宫的压抑,真的受够了。 卫羌冲窦仁递了个眼色,而后笑问:“骆姑娘可否陪我喝一杯?” 骆笙微笑:“恐怕要对殿下说声抱歉了,身为东家,我从不陪酒。” 卫羌笑意微僵,只好自己找个台阶下:“既然这样,就不勉强骆姑娘了。有些日子没来,酒肆有没有添新菜?” “蔻儿,来给殿下报个菜名。”骆笙懒洋洋吩咐一声。 看着漫不经心的少女,卫羌暗暗皱眉。 骆姑娘油盐不进,想从她这里入手太难。 想来也是,骆姑娘十二三岁时见了美男子就动手抢,见多识广,岂会像寻常少女一样与年轻男子说几句话就脸红心跳动芳心。 说来说去,要得偿所愿还是要解决她身份上的障碍。 这时窦仁趁着二人说话的工夫溜进了后院,看着劈柴的少年与监工的壮汉傻了眼。 他溜进来是想与厨娘接触一番,看看是不是清阳郡主身边那位擅长厨艺的大丫鬟秀月,怎么院子里有人? 许栖拎着斧头问:“你是谁?” 阳光下闪着冷光的斧头令窦仁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后矜持道:“咱家是太子身边的内侍,来后厨讨杯热水喝。” 两个劈柴的贱民,听了他的身份还敢多话不成? 想到这个,窦仁底气足起来。 许栖听得皱眉:“公公要喝热水怎么不让店小二来拿?” “咱家看店小二都忙着呢,殿下与骆姑娘正在说话。”窦仁解释一句,脸色微沉,“你们是酒肆粗工吧?咱家来讨杯热水喝,还要被你们审问不成?” 许栖紧了紧手中斧柄,忍着冲过去劈人的冲动道:“当然没有,您请自便。” 他再冲动鲁莽也知道太子身边的内侍得罪不得。 虽说女魔头讨厌,可给她添麻烦于他没有任何好处。 眼见窦仁往厨房门口走去,许栖放下斧头默默穿过月洞门,冲正养神的大白招招手:“大白——” 大白目露凶光看着少年。 许栖顿时头皮发麻。 天知道他现在面对石三火都有敢一战的勇气了,面对这只大鹅还是忍不住胆颤。 没办法,实在是那次与大白鹅对打败下阵来,屁股被连啄十几下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这般想着,许栖冲大白做了个鬼脸,随后拔腿就跑。 大白踱着步就冲过来了。 院子里不见少年身影。 大白看向通往大堂的门口,却没追过去。 女魔头不许它去那里的,被逮到了会拔它羽毛,拎它脖子。 大白鹅对此已有经验。 可这么生气,就这么回去怎么甘心。 大白忽然看向厨房的方向,似是发现了陌生气息,嘎嘎叫着扑了过去。 窦仁才与秀月道明来意,就听到了鹅叫声。 怎么会有鹅叫? 正文卷 第390章 大白大获全胜 作为太子的近身内侍,机灵劲是少不了的,窦仁很快反应过来:是了,这里是酒肆,有鸡叫、鸭叫、鹅叫没什么稀奇的。 鸡鸭鹅吃现宰的才新鲜啊。 他这般想着下意识回头看,就见一只半人多高的大白鹅向他冲来。 窦仁眼神直了直,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这鹅——” 不像是宰了吃肉的那种啊。 秀月淡淡道:“会咬人的。” 那一瞬间,窦仁就一个念头:不能被堵在厨房里! 他拔腿就往外跑。 然而身为太子心腹,舒坦惯了,哪里跑得快,很快大白就把窦仁追上,对着他裤裆啄去。 窦仁下意识护住下边,而后反应过来:他没有…… 刚准备护住别处,剧痛就从大腿根传来。 窦仁惨叫一声,向后院通往大堂的门口冲去。 大白在后头穷追不舍。 躲进厢房的许栖听到窦仁的惨叫声暗暗纳罕:奇怪,怎么没听见大白的嘎嘎声? 少年好奇从窗口往外看,就见大白正拧着窦仁屁股不松口,自然没法嘎嘎叫了。 骆笙听到动静往门口处看去。 卫羌亦把视线投过去,面色隐隐发沉。 他自然听到了窦仁的惨叫声。 怎么回事? 窦仁去试探有间酒肆的厨娘本就是今日来的目的,难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红豆快步走过去,挑开门帘一看,不由睁圆了眼睛:“咦,你怎么跑我们后院去了?” 冲过来的窦仁哪里顾得回话,悲切喊道:“快把这只鹅弄走!” 通往后院的门有个小小门槛,窦仁狼狈逃窜忘了这个,被门槛一绊直接以狗吃屎的姿势扑倒在大堂里。 大白趁势跳上窦仁后背,乱拧一通。 窦仁惨叫连连,只觉要死在这里了。 卫羌起身:“骆姑娘,这只鹅是哪来的?快叫人把它弄走吧。” 骆笙微笑:“酒肆食材贵,养来看家护院的。殿下有所不知,这只鹅打架是一把好手,凶起来几乎没人管得住。” 看着被大白鹅狂拧的内侍,卫羌只觉丢了大脸。 这可是他的近身内侍,被一只鹅咬成这个样子真是丢人,好在今日来得早,没有其他酒客看到。 正这么想着,赵尚书就慢悠悠走进来了。 老尚书一进门就惊了。 骆姑娘养的大白又咬人了? “哎呀,怎么是殿下!”看清大堂里的人,赵尚书更惊了。 那大白咬的是—— “窦公公?”老尚书因为太过震惊,声音都变了调。 随后走进来的钱尚书也惊了:“窦公公这是怎么了?” 卫羌阴沉着一张脸,眼前阵阵发黑。 为什么每次来有间酒肆都会出丑? 窦仁是他的人,窦仁出丑,他脸上岂有光彩。 紧跟着林祭酒走进来了,大理寺卿走进来了,近来手头宽裕的太医院杨院使也走进来了…… 骆笙见差不多了,冲红豆使了个眼色。 红豆做出如梦初醒的样子,蹬蹬跑到门口放声喊:“负雪,快来把大白带走!” 不多时一名玉雪少年匆匆跑来,领走了大获全胜的大白。 一时间,大堂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窦仁的喊痛声。 “还不滚起来!” 窦仁缓了缓,坚强爬起来,望着卫羌险些哭了:“殿下——” 闹成这个样子,卫羌一时没了别的心思,目光从赵尚书等人面上扫过,勉强笑道:“没想到闹出这种笑话,还望各位大人给本宫个面子,莫要传扬。” 赵尚书几人异口同声道:“殿下放心,臣不是嘴碎的人。” 卫羌心情稍缓,深深看骆笙一眼。 骆笙贴心道:“殿下以后记得提醒身边人,莫要随便往我们后院去了。” “多谢骆姑娘提醒,今日就不叨扰了,我改日再来。” “殿下不吃酒了?” 卫羌抽了抽嘴角。 都这样了还吃什么,让后面来的文武百官都看到窦仁这副惨状吗? “下次再来吃。” 眼见卫羌带着窦仁匆匆走了,骆笙弯了弯唇角。 赵尚书自觉与骆姑娘挺熟稔了,好奇打听:“骆姑娘,窦公公怎么招惹大白了?” 那只鹅那么凶,要是无缘无故咬人,他们这些常来吃酒的人安全很难保障啊。 “窦公公没让酒肆的人领着,一个人去了后院被大白看到了。大人们也知道,鹅嘛,看家护院是本职。” 众人齐齐抽动嘴角。 鹅能看家护院不假,可什么时候成本职了? 鹅的本职明明是下蛋外加宰了吃肉嘛。 骆笙笑盈盈提醒:“大人们以后可莫要一个人去后边,不然——” 赵尚书几人想到窦仁的惨状齐齐打个冷颤,连称不敢。 一场小风波过去,骆笙抬脚去了后边。 少年还在墙角劈柴。 骆笙把许栖叫过来问话。 “那个公公说去厨房讨热水,我问他怎么不让店小二来取,他就开始拿身份压人。我觉得这人有些鬼祟,就把大白引来了。” 骆笙笑着点头:“做得不错,等会儿让秀姑给你烙肉饼吃。” 许栖一听心情飞扬,瞬间觉得女魔头可亲许多。 骆笙进了厨房,问秀月:“窦仁说了什么?” 窦仁溜进后院,她其实看在眼里,只是想看看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讨了热水,没等说什么大白就冲过来了。” 骆笙琢磨片刻,冷声道:“这样看来,窦仁的目标就是你。” 秀月浑身一震,反应过来:“莫非他发现了婢子的身份?” 骆笙徐徐点头:“有这种可能。” 卫羌对骆姑娘别有心思,窦仁对秀月产生了怀疑,对方的威胁越来越大了。 秀月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低声道:“萧贵妃那边——” “有些事再急也要等,我相信萧贵妃不是个笨人。” 秀月点了点头。 郡主这么说,她就放心了。 而随着赵尚书等人离开,太子心腹内侍窦公公被有间酒肆养的大白鹅拧了的消息火速传开了。 嘴碎? 没有的事,他们明明只对最信任的人分享了一下八卦而已,谁想到就传开了呢。 卫羌虽住在宫里,可还有一大群东宫属官呢,随着消息传开岂有不知的。 堂堂太子殿下,乍闻这个消息时险些摔了茶杯。 正文卷 第391章 早生贵子 养心殿里,永安帝微微抬起眼皮问心腹太监周山:“太子又闹出了笑话?” 周山微躬着身道:“是殿下的内侍被酒肆养的鹅咬了。” 心思深沉如永安帝哪怕已经听闻了这件事,此时再听到依然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嘴角。 太子身边的内侍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竟然被一只鹅给咬了,真是荒唐。 “是骆驰之女开的那家有间酒肆?” “正是。” 永安帝抬了抬眉,问道:“朕记得太子身边有内侍在有间酒肆被烫伤过?” 周山回道:“也是那个内侍。” 永安帝默了默,语气无波:“朕知道了,退下吧。” 周山低头退至角落,余光扫到那张威严龙颜,暗暗为太子叹口气。 时光匆匆,很快就进入了四月份,京城处处草木芳菲,繁花锦簇。 那些杏榜有名的贡士们少了呼朋唤友,用表面的平静压抑内心的兴奋与紧张。 殿试马上就要到了,殿试之后他们这些人便是新科进士,继而参与庶吉士的选拔。 到那时他们就算正式步入仕途,成为文官系统的一员,也算是对多年来的寒窗苦读有个交代。 有间酒肆门前的枣树开花了,街道两旁的柳树绿意婆娑。 这日一顶不起眼的青帘小轿在酒肆不远处停下,下来一名妇人进了大堂。 来人是萧贵妃宫里的窦嬷嬷,又到了替萧贵妃取叫花鸡的时候。 照例是一番好招待,窦嬷嬷提着食盒回了宫。 初夏时节,人难免有些慵懒,萧贵妃斜倚着美人榻养神,任小宫女替她揉肩捶腿。 “娘娘,窦嬷嬷回来了。” 听了宫婢禀报,萧贵妃懒懒点头。 天热了,比起冬日时还能吃上几口热腾肥嫩的鸡肉,现在叫窦嬷嬷去有间酒肆取叫花鸡就纯粹是为了念想了。 萧贵妃不觉麻烦,也不嫌浪费。 这么多奴婢总是要使唤的,而一只叫花鸡又能浪费到哪里去,何况窦嬷嬷还会说些宫外见闻,也算给深宫寂寞的她带来几分乐子。 其实在宫中人眼里,贵妃娘娘可称不上深宫寂寞。 贵妃娘娘深受皇上宠爱,皇上经常过来不说,还会时不时邀贵妃娘娘共赏歌舞,御花园游玩。 就是百官勋贵家,当家主母都不一定能这么频繁见到丈夫。 这怎么能说寂寞呢? 可只有萧贵妃自己知道,她的内心寂寞如灰,一片荒芜。 有时候她想,或许她就是个不容易满足的女人,再多的恩宠、再多的富贵都不能让她快活起来。 身为帝王的女人却没有一儿半女傍身,花信年华其实已经走到了巅峰。 只要一想余生漫漫,将会一直走下坡路,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如今有多风光,将来便有多凄凉。 窦嬷嬷放轻脚步走进来,察觉萧贵妃情绪有些不对劲,请过安后默默把食盒交给了宫婢。 许是情绪上来,萧贵妃没了问话的兴致,挥手打发窦嬷嬷退下,示意宫婢打开食盒。 食盒里除了雷打不动的叫花鸡,赫然还有一盘糕点。 “今日是什么?”萧贵妃漫不经心问。 宫婢是个伶俐的,仔细打量几眼道:“瞧着是红枣里面放了糯米蒸出来的小点心,上面还撒了桂花蜜。” 萧贵妃瞥了一眼。 白玉盘中一颗颗红枣摆成花朵状,红枣中间开口盛着糯米团,红白相间分外好看。 “瞧着挺讨喜。”萧贵妃淡淡赞了一句。 宫婢试吃过,拿银牙签插起一颗糯米枣子奉给萧贵妃。 萧贵妃接过尝了一口。 蒸过的枣子细腻香甜,中间糯米混入了枣香与桂花香,淡淡甜味一点不会让人觉得腻,软糯的口感让喜爱甜品的人很难抗拒。 萧贵妃细嚼慢咽吃下,嘴角多了笑意:“这红枣蒸糯米比那次的红枣糕要好吃——” 话未说完,萧贵妃突然愣住了。 宫婢不明白娘娘为何如此反应,却不敢多问。 娘娘瞧着好脾气,实则恼怒起来对人也是不留情的。 而陷入怔愣的萧贵妃正竭力捕捉那一闪而逝的灵光。 她刚刚为何会有心神一震的的感觉? 萧贵妃反复琢磨着刚刚说的话。 红枣蒸糯米、红枣糕…… 上一次窦嬷嬷带来的是什么点心? 是莲子蟹米糕。 上上次呢? 桂花饼。 再上上次是花生酥。 萧贵妃在心中默念:红枣糕、花生酥、桂花饼、莲子蟹米糕,再到这次的红枣蒸糯米。 从去岁腊月的红枣糕,到今年四月的红枣蒸糯米,等到五月送来的小食会是什么? 花生酥吗? 萧贵妃嘴唇微微颤抖,眼帘亦是颤个不停。 如果不是她太多心,或者有间酒肆太没心,她想她明白了送这些小食的意思。 早生贵子,对方竟是通过这种方式提醒她早生贵子! 想通这一点,萧贵妃的头一个反应是恼怒。 不,应该说是震怒。 倘若能够,她难道不想早生贵子吗? 对方有什么资格提醒她这个! 震怒之下,萧贵妃挥手打翻了白玉盘。 那些摆成花朵形状的糯米枣子滚落到地上,令殿中侍候的宫婢惶恐又惋惜。 宫人们跪了一地,如受惊的鹌鹑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心中则惊诧极了。 刚刚娘娘明明还面带笑容,怎么突然这么生气? 难道是糯米枣子有问题? 试菜的宫婢脸色雪白,摇摇欲坠。 而萧贵妃盯着一颗滚到脚边的糯米枣子,恢复了冷静。 恼怒归恼怒,她必须找骆姑娘问明白。 骆姑娘并不是世人以为的草包,这般提醒她总不会是吃饱了撑的。 以萧贵妃的身份,请骆笙进宫轻而易举。 有间酒肆的叫花鸡讨了贵妃娘娘欢心,贵妃娘娘想见一见酒肆的主人骆姑娘,这不是太正常了吗。 骆笙接到宫中传来的消息,扬唇笑了。 从去年腊月撒下的网,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转日挑了一套浅绿裙衫穿上身,骆笙随着来请的宫人进了玉华宫,见到了萧贵妃。 “给娘娘请安。许久不见,娘娘风采依旧。” 萧贵妃深深看屈膝行礼的少女一眼,淡淡道:“你们都退下。” 正文卷 第392章 秀月进宫 , 在萧贵妃的命令下,宫人鱼贯而退,只留了一名心腹宫婢立在身后。 “骆姑娘,酒肆近来生意可好?”萧贵妃淡淡问骆笙。 骆笙自是沉得住气,不动声色道:“托娘娘的福,酒肆生意尚可。” 萧贵妃往美人榻上靠了靠:“骆姑娘有心了,每次去取叫花鸡总有可口的点心一道送来。” 骆笙微笑:“厨娘常会试做一些小食,我想着刚出炉的点心味道好,就让窦嬷嬷带来给娘娘尝尝。娘娘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味道好极了,比宫中御厨做的好吃许多。” 少女目露得意:“是我运气好,捡到个厨艺非凡的厨娘。” 萧贵妃眸光微闪:“呃,那位叫秀姑的厨娘是骆姑娘捡来的?” 骆笙微微点头:“算是吧,我从金沙回京的路上碰到的,吃过秀姑做的豆腐脑只觉是人间美味,就把人带走了。” 萧贵妃默了默。 这倒是有传说中骆姑娘的风格。 “这些小食都是骆姑娘喜欢吃的吗?”萧贵妃不动声色问。 骆笙未加思索摇头:“倒也不是。平日里酒肆要推出什么新菜是我与厨娘一起商议,至于这些试做的小点心,都是由秀姑随意发挥。” 说到这里,少女越发得意:“反正秀姑做什么都好吃。” 萧贵妃心头一动。 难道说借着这些小食暗示她“早生贵子”的不是眼前的骆姑娘,而是有间酒肆那位厨娘? 若是这样,就越发扑朔迷离了。 一个小小厨娘哪来的胆子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 萧贵妃纤长的手指拂过小几,端起摆在上面的茶盏:“这次送来的红枣蒸糯米,本宫很喜欢。” “娘娘喜欢的话我回去跟秀姑说,让她下次还做。” 萧贵妃垂眸喝了一口茶。 茶是好茶,喝下去却心里发堵。 萧贵妃再试探几句,却试探不出什么来。 骆姑娘看起来似是不知情。 话说回来,假如此事是骆姑娘手笔,如今她给出反应,对方没道理装糊涂。 想来骆姑娘再胆大包天,也不会闲得戏弄一位贵妃吧。 萧贵妃渐渐把怀疑放到了厨娘身上。 那个厨娘或许是个有来历的。 萧贵妃这般想着,就生出了召厨娘进宫一趟的心思。 好在今日召了骆姑娘进宫,想见她的厨娘也容易。 萧贵妃放下茶盏,笑道:“本宫有些等不及下次了。” 骆笙一愣,很快道:“娘娘随时可以让窦嬷嬷去酒肆拿。”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骆姑娘能否行个方便,让厨娘来玉华宫教教本宫身边的人?” 骆笙笑道:“娘娘客气了,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不过我那厨娘全部心思都在做菜上,其他方面笨拙得很,要是进宫来有冒犯到娘娘的地方,还望娘娘海涵。” “骆姑娘放心,本宫怎么会与一个厨娘计较呢。”萧贵妃这般说着,心头微动。 她就说骆姑娘没有那么简单,她才提出让厨娘进宫,就把护着厨娘的话说在前头了。 这是怕她把厨娘留下? “酒肆晚间要营业,离不开大厨,等我回去就让秀姑进宫来,娘娘看这样如何?” 萧贵妃颔首:“就按骆姑娘的安排来。” “那我就先告辞了。”骆笙站起身来。 萧贵妃冲身侧宫婢微一点头:“替本宫送骆姑娘出去。” 骆笙出了皇宫,直接回了大都督府。 此时还是上午,不到秀月去酒肆的时候。 一回闲云苑,骆笙就把秀月叫进内室,低声道:“你收拾一下,宫轿在外头等着了。” “姑娘——” 骆笙拍拍秀月的手:“别怕,我等你回来。” 龙潭虎穴,让秀月孤身去闯她当然不放心。 可有些事不得不去做,哪怕明知危机重重,也要踏上那条荆棘之路。 她是这样,秀月也是这样。 她们是镇南王府覆灭后侥幸活下来的人,只要心中不平不散,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去闯。 秀月用力握紧那只微凉的手:“您放心,我会平平安安回来。” 郡主的四名侍女只剩了她一个,她怎么忍心让郡主一个人走下去。 “去吧,早去早回。” 骆笙一直送秀月出了院子。 院中的玉兰树已经过了花期,朱红色的石榴花正开得如花如荼。 骆笙披着洒落院中的阳光走进屋中。 玉华宫里,气氛微凝。 虽然贵妃娘娘面上不见喜怒,伶俐的宫人却敏锐察觉娘娘心情不怎么愉快。 负责通传的宫婢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恭声道:“娘娘,骆姑娘的厨娘秀姑来了。” 萧贵妃抬了抬眼帘,淡淡道:“传。” 不多时一名面罩轻纱的女子随着宫人进来,恭恭敬敬请安:“民妇秀姑拜见娘娘。” 萧贵妃打量秀月两眼,道:“起身吧,不必戴着面纱了。” “民妇容貌鄙陋,怕惊着娘娘。” 萧贵妃扬唇一笑:“不会,取下吧。” 在北河围场时她就见过这位厨娘,要是受惊也等不到现在。 再者说,她又不是蜜罐中长大的娇娇女,糟心事经历多了一颗心早就硬了,哪那么容易被吓到。 真要说引起她情绪变化,反而是那一道道大有深意的小食。 想着这些,萧贵妃看着秀月的眼神冷了冷。 秀月默默取下了面纱。 没有见过秀月的宫人暗暗吃惊。 难怪这位厨娘带着面纱,原来面上如此骇人。 “秀姑,本宫很喜欢你做的点心,特意向骆姑娘开口讨你进宫,来教宫婢厨艺。” 秀月屈了屈膝:“多谢娘娘抬爱,不过——” “不过什么?” “民妇厨艺鄙陋,能得娘娘喜欢是天大造化,不过受师门规矩约束,最多只能教授一人。” 萧贵妃心头一动。 比之试探骆姑娘时的一问三不知,这个厨娘明显有问题。 萧贵妃不露声色,顺着秀月的话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桃红留下。” 除了一名长相喜庆的宫婢,其他宫人默默退了出去。 殿中一时变得空旷,萧贵妃起身往内走:“过来吧。” 屏风后,是更狭小也更安全的空间,正适合问问“早生贵子”的事。 正文卷 第393章 想不想试试 屏风后是一张铺着软垫的罗汉床。 萧贵妃懒懒坐下,冲桃红点点头。 桃红很快搬了个小杌子过来,放在秀月身边。 “坐下说话吧。” 秀月恭谨坐下来。 萧贵妃打量她片刻,问道:“这几个月往玉华宫送的小食,本宫都很喜欢。” “娘娘能喜欢,是民妇的荣幸。” “下一次,你打算做什么请本宫品尝呢?”萧贵妃目光灼灼,盯着秀月。 秀月神色平静道:“民妇打算做花生红糖酥。” 萧贵妃眼神一冷,示意桃红去屏风口守着。 秀月仿佛一无所觉,规规矩矩坐着。 萧贵妃脸色彻底冷下来,一字字道:“秀姑,本宫不是傻子,说说你想干什么吧。” 秀月起身拜倒,垂眸道:“民妇祝愿娘娘能早生贵子。” 守在屏风口的桃红听了这话,震惊且骇然。 这个厨娘疯了不成? 别说这是贵妃娘娘,关系到龙子龙孙,就算是寻常人家,太太多年没有动静,突然说这么一句也是无礼至极。 萧贵妃搭在围子上的手用力握紧,面罩寒冰:“秀姑,你可知道就凭你这句话,就算骆姑娘也护不住你?” 秀月依然面色平静:“民妇知道。” “那你到底是何居心?再卖关子,本宫就喊人把你拖出去!”萧贵妃疾声厉色,实则内心并不是这么震怒。 已经震怒过了,现在更多的是疑惑。 虽然骆姑娘说厨娘心思单纯,一心扑在厨道上,可她观其言行也不是个傻的,哪有自寻死路的道理。 秀姑如此做,恐怕大有隐情。 她不管对方有什么隐情,用“早生贵子”来戏弄她,若是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就休怪她无情。 别说是骆姑娘,就算是骆大都督,闹到皇上那里难道她会怕了? 秀月跪在地上,冰冷光滑的金砖能隐约照出她的面容。 那是一张可怖的脸。 秀月想到了十二年前,她主动毁容时的决绝。 熬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她终于能为镇南王府、为郡主做些什么了。 秀月缓缓抬起头来,对上萧贵妃的眼睛。 面色冰冷的萧贵妃迎上那张脸,气势微滞。 “民妇可以助娘娘一臂之力。”秀月一字字道。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在萧贵妃心头炸响。 萧贵妃霍然起身:“你再说一遍!” 秀月语气平静道:“民妇自幼学厨,侥幸得到一张药膳方子,只要按着方子调理身体,就能大大增加女子受孕几率……” 萧贵妃冷笑:“你以为本宫会信这种荒唐事?” 什么药膳方子有这种奇效? 倘若真有这样的药膳方子,又怎么可能无人知晓,等到今日由一个民妇献给她? 这个厨娘定是想借着她盼子心切的心思博一个荣华富贵,与那些江湖骗子没有区别。 萧贵妃阴沉着脸,不想承认内心深处那丝真切存在的期盼。 早生贵子,对她来说确实是天大的诱惑,哪怕明知眼前厨娘胡言乱语,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秀月平静道:“在娘娘面前民妇就如蝼蚁,然而蝼蚁也惜命,民妇没必要哄骗娘娘赔上一条性命。” 萧贵妃沉默盯着秀月。 秀月与之对视,神色从容:“民妇知道娘娘乍然听闻觉得荒唐,但娘娘真的不想试试吗?” 娘娘不想试试吗? 萧贵妃居高临下盯着那个面容鄙陋的女子,却觉得这不是个身份卑贱的厨娘,而是引诱人的魔鬼。 而她……真的心动了。 她有大把时间,试一试又有什么损失呢? 倘若这个厨娘哄骗她,到时候想捏死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这一刻,萧贵妃体会到什么叫怦然心动。 那是她初次侍寝时都没产生的情绪。 没办法,谁让她刚进宫时皇上就是个半老头子了呢。 沉默许久后,萧贵妃缓缓开口:“如果本宫打算试试,多久能见到成效?” 秀月闻言,紧绷的心弦一松。 无论面上多么从容镇定,心里怎么可能一点不紧张。 人心难测,谁也无法笃定一个人的选择。 最难的这一关,她闯过了。 “好教娘娘知道,药膳方子虽然能调理女子体质,效果却因人而异,一般来说短则两三月,长则一年,就能知道效果如何了。” 药膳方子是当年李神医为了调理王妃身体所留,王妃人到中年能生下小王爷就是靠此方。 萧贵妃抬了抬眉,冷冷问:“就按一年来算,倘若一年后本宫没有动静,又当如何?” 秀月毫不犹豫道:“民妇任由娘娘处置。” 正如赌萧贵妃会不会试试一样,这是要赌的第二关。 一场普通风寒,有人喝了姜糖水睡一觉就能大好,有的人却会丢了性命。 世上哪有一定能把病治好的药,所看不过是个几率罢了。 神医留下的药膳方子,足以让郡主与她选择赌一把。 “任由本宫处置?”萧贵妃凉凉问出这话,语气越发冷厉,“本宫若是被个小小厨娘戏耍一年之久,到时就算把你凌迟处死,也难消心头之怒。” 想一想吃上一年药膳,最后发现厨娘是个骗子—— 萧贵妃挑了挑眉,淡淡道:“若是有那一日,我少不得要召骆姑娘进宫来问一问了。” 言下之意,骆姑娘也免不了受连累。 秀月仿佛没有听出威胁,认真道:“若是药膳方子对娘娘没有效果,娘娘可以召我们东家进宫来商量一下。” 萧贵妃一愣。 这个厨娘莫非是傻了,说的什么胡话? “商量什么?”萧贵妃冷冷问。 秀月垂眸道:“我们东家颇受神医青睐,要是民妇献上的药膳方子对娘娘无效,娘娘可以让东家找神医问问有没有办法……” 萧贵妃心头一动。 神医有先皇御赐金牌护身,哪怕皇上都不好强迫神医做什么,她更不可能凭着贵妃身份以求子的理由大张旗鼓请神医来玉华宫。 传闻里神医很给骆姑娘面子,她或许能让骆姑娘帮忙,悄悄请神医看一看。 想到这里,萧贵妃微微挑眉。 若是这样,她何必试这来路不明的药膳方子? 正文卷 第394章 真真假假 萧贵妃扫秀月一眼,淡淡道:“你提醒了本宫,本宫与其试一个来路不明的方子,不如请骆姑娘帮忙请神医靠谱。” 秀月笑笑:“民妇以为求龙子这种事娘娘不愿让更多人知晓,我们东家确实是个热心肠的,就是冲动了些……” 萧贵妃眉心一跳,问道:“这么说,药膳方子的事骆姑娘不知情?” 秀月垂眸点头:“自然不知。” 萧贵妃犹豫了。 如果骆姑娘不知道药膳方子的事,正如厨娘所说,求子的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骆姑娘虽非世人以为的草包,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偏偏是骆大都督之女,即便她想灭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相较起来,眼前厨娘无疑好掌控得多。 一年…… 萧贵妃柔软的指腹轻轻拂过脸颊。 她正值花信年华,一年的时间还等得起。要是一年后没有动静,再找骆姑娘不迟。 这般打定了主意,萧贵妃又想到一个关键,这个关键却不好开口。 沉吟片刻,萧贵妃吩咐道:“桃红,你去门口守着吧。” 桃红迟疑看了一眼秀月。 只留娘娘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厨娘,实在让人难以安心。 “去吧。” 桃红这才屈了屈膝,默默走远。 萧贵妃紧盯着秀月,问出那个关键:“若是……男人的问题呢?” 秀月平静道:“娘娘正是花信之年,按说没有大问题,不然御医请平安脉时会提起吧?” 萧贵妃眼神一紧。 她其实想过数年没有动静应该不是她的问题,不然后宫这么多嫔妃,怎么没有一个有动静呢? 皇上五十余岁的人了,或许这才是症结所在。 为此,她隐晦问过信得过的太医,太医虽不敢提皇上如何,却说过她身体康健。 而听秀姑所言,显然也是此意。 想到这里,萧贵妃那颗火热的心冷却下来。 如果不是她的问题,她服药又有何用? 听萧贵妃这么问,秀月往屏风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萧贵妃淡淡道:“话已说到这里,你不必避讳什么,有话便说。” “那民妇就斗胆说了。此药膳方子能把女子身体调理到极易受孕的状态,这样的话哪怕男方随着年龄增长精气减弱,女子受孕几率也会大大提高,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男方从没有过子嗣。” 萧贵妃心头一动。 皇上可不是没有过子嗣的,早年皇子有三个,公主更是足足有六个,只不过皇子、皇女陆续夭折,只养住一个六公主罢了。 就是前几年皇上还悄悄召集太医会诊,不甘心没有亲生子。 太医们会诊的结果,皇上并非不育,非要说有问题,只能说年纪大了与孩子欠些缘分。 当然太医们说这些是委婉了再委婉,谁也不敢直接说皇上您老了,生不出了。 请太医会诊的事是暗暗来的,除了皇上与参与会诊的几位太医,就只有她知晓。 萧贵妃目不转睛盯着秀月,声音微颤:“你是说那药方对年纪渐长而求子不得的人效果显著?” 秀月微微点头。 王爷、王妃那时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神医研制的药膳方子本就是为了解决年龄大生育艰难的问题。 萧贵妃沉默许久,紧抓罗汉床的围子缓缓道:“那本宫就试试。” 就算只有万一的希望,她也想抓住。 五十多岁的帝王,二十多岁的妃子,没有一子半女傍身将来会落个什么结局,她早已心知肚明。 萧贵妃面上恢复了平静,盯了秀月片刻道:“现在你可以说说所求为何了。” 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跑到她面前献药方,总不会是被她的美貌吸引吧? 秀月以额贴地,深深拜倒:“民妇与平南王府有仇。” 萧贵妃神色微变,静静等秀月说下去。 “民妇的师父曾是平南王府的厨子,有一日平南王世子,呃,现在的太子殿下吃了师父做的酥油鲍螺不久腹泻如注,短短数日便危在旦夕,平南王妃一怒之下命人把我师父鞭打致死……” 跪在地上的女子浑身颤抖不止,尽管因为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萧贵妃却能感到对方的刻骨仇恨。 萧贵妃想,这样的仇恨是无法作伪的。 这无疑打消了她的疑虑。 难怪这个厨娘处心积虑来到她面前,想借着她的手报复平南王府,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民妇自幼无父无母,师父于我如父。杀父之仇不报,民妇死都不会瞑目。”秀月霍然抬头,面容因为微微扭曲而显得更加可怖,“娘娘若是有了龙子,或许民妇就能得偿所愿了——” “你大胆!”萧贵妃厉声喝道。 秀月笑笑:“民妇敢站到娘娘面前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替师父报仇,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这一次,萧贵妃盯了秀月更久。 秀月坦然以对。 “秀姑,你可知道蒙骗本宫的后果?” 秀月不假思索道:“若是娘娘信不过民妇,可以暗暗派人调查。” 她所说的事,本就是真的。 那时平南王世子卫羌还年少,确实因为腹泻不止有过性命之忧。平南王府遍请医者无果,平南王亲自来了镇南王府,托王爷帮忙请李神医出诊。 神医出手,卫羌很快脱险。 而在没请到神医之前,看着性命垂危的儿子,平南王妃伤心震怒之下早就下令把做酥油鲍螺的厨子处死了。 那个厨子并非平南王府世仆,而是外地人来南湘城闯荡,以一道酥油鲍螺闯出有名气被平南王府雇下的。厨子家中有什么人,收过几个徒弟,这么多年过去谁又能查到呢? 郡主知道这件事,还是平南王亲自来镇南王府求医的缘故。 就算萧贵妃谨慎,暗暗派人去调查这桩往事,结果只会验证她所言。 除非萧贵妃去问平南王夫妇,或许能得到一星半点不同讯息,这还是在平南王夫妇对那个厨子的来历有印象的前提下。 萧贵妃会去找平南王夫妇问这些吗? 显然不会。 秀月想着这些,神色越发从容。 她的郡主,从不会贸然出手。 正文卷 第395章 想念那碗臊子面 秀月平安走出了玉华宫。 见到宫外广阔天地的那一刻,她这才察觉后背已被冷汗湿透,风一吹丝丝凉意就传来。 但初夏的风终归是暖的,就如秀月此时的心情。 成功了,至少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郡主。 按着先前定好的,秀月直奔有间酒肆。 骆笙正等在酒肆里,不动声色的外表下是焦灼的心情。 哪怕计划再周全完美,凡事总有意外,只有等到结果一颗心才能落定。 “姑娘,秀姑回来了。”红豆从外面走进来。 骆笙立刻站起身来。 秀月快步走进大堂,眉宇间带着喜色:“姑娘,我回来了。” 骆笙微微点头:“去后边说。” 红豆眼巴巴看着骆笙与秀月向通往后院的门口处走,冲着秀月的背影撇了撇嘴。 秀姑这人不厚道,一把年纪了还见缝插针争宠,比蔻儿那小蹄子还烦人。哼,要不是做菜太好吃,她早就教她做人了。 一旁蔻儿斜睨着红豆。 凭经验,红豆一做出这种表情就是在心里说她坏话了。 呵,她已经是情报司统领蔻儿了,才不和这种蛮人计较。 红豆瞅了蔻儿一眼:“蔻儿,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呢?” 有经验的又不是只有蔻儿一个。 蔻儿抬手扶了扶鬓边鲜灵的海棠花,温言细语道:“我每日那么忙,哪有闲工夫说你坏话。红豆,你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行的呀。” 红豆翻了个白眼:“看你得意的,还忙呢,不就是个丐帮帮主嘛。” 丐——帮——帮——主? 蔻儿脸色发黑,瞪着红豆。 要不是打不过,她真想撕烂这小蹄子的嘴! 红豆大获全胜,并留给蔻儿一个华丽的转身。 秀月进了屋,便迫不及待道:“姑娘,成了!” 无论经过多少磨难,长到什么年纪,在郡主面前她依然是那个笨丫鬟。 那是她绝不想忘却的过往。 “别急,慢慢说。”骆笙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听秀月把在玉华宫的经历讲完,骆笙轻声道:“今日辛苦你了。” “没有辜负您的托付,婢子很高兴……”秀月眼眶一酸,忙抬手擦了擦眼角。 骆笙轻轻拍了拍她手臂:“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门外响起红豆的喊声:“姑娘,开阳王来了。” 这个时候开阳王过来? 骆笙放下茶盏,带着几分疑惑走了出去。 院中柿子树开花了。 淡淡的黄花在绿叶间悄然绽放,没有娇艳妩媚之姿,朴素低调着享受夏日的美好。 柿子树旁立着一道挺拔的绯色身影。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卫晗转过身来。 “王爷今日来得这么早。” 往日开阳王来得虽早,那也是下午了,而现在还不到吃午饭的时候。 卫晗看着含笑走来的少女,心念微动。 骆姑娘今日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而他的心情就没有那么美妙了。 “骆姑娘,我要出京办事了。” 离开京城就吃不到有间酒肆的酒菜了,想着这些哪里高兴得起来。 骆笙恍然。 开阳王这么早过来,原来是与她告别。 “那祝王爷一路顺风。” 卫晗默了默,道:“今日就走。” “那就更要祝王爷一路顺风了,王爷行李都收拾妥当了么?”骆笙客气问道。 卫晗薄唇微抿。 收拾行李这种小事,谁关心这个。他说得这般明显,骆姑娘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 卫晗望着少女,心中叹气。 骆笙心生疑惑:已经告别过了,开阳王怎么还不走? “王爷(骆姑娘)——”静默过后,二人异口同声开口。 骆笙笑了:“王爷先说吧。” “不,还是骆姑娘先说。”卫晗心中生出几分喜悦。 骆姑娘终于想到留他吃午饭了。 骆笙微笑:“王爷要是今日就出门,那就早些出发吧,不然赶路没多久就要天晚了。” 若是远行,按说该选在清早上路,开阳王这样可不像个正儿八经出门的样子。 卫晗表情微僵,意识到只靠委婉提醒是不成了,干脆直言:“今日出门,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恐怕要好长时间吃不到酒肆的酒菜了……” 扒着门帘听壁脚的石焱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主子就不能争点气吗? 您可是已经明白自己心意的人了,为什么不知道说“恐怕要好长时间见不到骆姑娘”这样的正经话,明明只需要改几个字就够了啊。 卫晗可感受不到小侍卫恨铁不成钢的的心情,轻咳一声道:“骆姑娘,我能否在酒肆用个午饭?” 在酒肆不营业的时候,以朋友的身份与骆姑娘共享美味,也算是对这趟远行的慰藉。 骆笙微微抽了抽嘴角。 难怪快晌午了还没出门,原来是想吃顿饭再走。 要说起来,开阳王算是酒肆开业以来最捧场的酒客,她更是欠着对方不小的人情,这点小要求当然可以满足。 “当然可以,正好给王爷饯行了。不过一些大菜还在准备,午饭只能简单些。” 为他饯行? 卫晗唇角微扬。 专为他饯行的话,他似乎可以再提一个小要求。 “我想吃臊子面。”卫晗看着神情平静的少女,试探着提议。 去年春进京的路上,正是那一碗臊子面让他深深记住了骆姑娘。 骆笙微怔,随后笑笑:“臊子面容易做,我去跟秀姑说一声。” 见骆笙欲往厨房走,卫晗把她喊住:“骆姑娘。” 骆笙看他。 “我想吃你做的臊子面。” 骆笙扬了扬眉梢。 这就有点得寸进尺了啊。 卫晗望着少女,目露期待。 就比刚刚的小要求提高了一点儿,想来骆姑娘不会无情拒绝吧。 看着对方为了一碗臊子面巴巴望着她,骆笙无奈牵了牵唇:“王爷稍等。” 见骆笙转身走向厨房,卫晗抬脚跟上,并给出解释:“一个人看柿子树还不如看骆姑娘做臊子面有趣。” 石焱望着二人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主子似乎没有他想得那么不争气啊,这就想吃臊子面就能吃到臊子面了? 还是骆姑娘亲手做的! 正文卷 第396章 跨马游街 卫晗觉得骆姑娘亲手做的臊子面比秀姑做的好吃多了,几乎是扶着墙出的酒肆门口。 门外枣树上拴着一匹精神抖擞的白马,见主人来了,热情嘶鸣。 卫晗回身看向骆笙:“骆姑娘,我走了。” “王爷一路顺风。” “会的。”男人深深看停在不远处的少女一眼。 她依然一袭素色衣裙,与去年此时相比似乎毫无变化。 可卫晗心中清楚,他却变了许多。 他的心中多了一个姑娘。 凝视着少女平静的眉眼,一句话脱口而出:“今日出门,恐怕很长时间会看不到骆姑娘。” 骆笙一愣。 这话听着耳熟,开阳王刚刚似乎说过的。 不对,刚刚说的是恐怕很长时间吃不到酒肆的酒菜。 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一只大手落下,在她头顶轻轻揉了一下。 “我会尽早回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骆笙茫然抬眸。 开阳王刚刚是在……摸她的头? 短暂的冲动过后,卫晗清醒过来。 糟了,他刚刚好像忍不住揉了骆姑娘的脑袋。 “骆姑娘,告辞了。”卫晗快步走到枣树旁,解下缰绳翻身上马,很快一人一马跑没了踪影。 骆笙:“……” 开阳王揉过她脑袋,然后飞快跑了? 这一刻,骆笙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要说这个男人对她有几分不同,她觉得就算自己再自作多情吧,应该也是有的。 可开阳王对自己的不同,或许根本与男女之情无关,而是……饭友? “我看到了。”少年微冷的声音响起。 骆笙转眸,便看到骆辰立在不远处。 “怎么这时候来了,逃课了?”骆笙皱眉。 以骆辰的年纪,自然还是要好好读书。 骆大都督特意在府中辟出一个院子当作学堂,请来几位颇有名望的先生教导骆辰。 骆笙本来动过把小七送过去的心思,考虑到小七连字还没识全,默默作罢。 要是才送去就把先生气走,也是个麻烦。 “没有逃课,今日本来就休息。”骆辰板着脸,很不满骆笙岔开话题,“刚刚开阳王摸你头了。” 也不怪少年一副控诉的语气。 以前骆笙仗着姐姐的身份可没少摸他的头,结果呢,居然乖乖让开阳王摸头! 骆辰越想,脸色越臭。 骆笙则淡定抬手,揉了揉少年脑袋:“既然休息,快进去吃臊子面吧。” 臊子面? 等到骆辰反应过来,发现已经站在大堂里了。 他回头,恼怒盯着酒肆门口。 骆笙这是调虎离山! 而后,少年就闻到了臊子面的香味…… 骆笙还在酒肆外。 开阳王离开前的举动虽然让她错愕了一阵,却不至于到现在还因为他的举动傻待在外面。 之所以晚点进去,纯粹是不想与正叛逆的弟弟谈论她被人摸头这个话题。 说起来,上学就该好好上学,怎么还有休息日呢? 还有开阳王,今天三番两次得寸进尺,看来等他回来要考虑一下取消赠菜的事了。 骆笙随手扯下一片枣树叶子抛进风里,大步往酒肆门口走去。 风中那株被白马啃了不少叶子的枣树枝叶微动,莫名显出几分可怜。 奔腾着的马背上,卫晗一颗心忽上忽下,十分矛盾。 向骆姑娘告辞时作出的举动有些无礼了,也不知道骆姑娘会不会生气。 可是……他竟有点高兴…… 也罢,大不了等他回来带着礼物来给骆姑娘赔罪,骆姑娘要是还不解气,取消赠菜他也认了。 卫晗这般想着,忍不住回头。 这是第一次还未远行,便开始想回家。 想到“回家”两个字,卫晗赫然发现他心中想的不是开阳王府,而是有间酒肆。 有间酒肆不只有令他沉迷的酒菜,还有令他惦念的人。 有牵挂的地方,才是家。 卫晗的远行除了让有间酒肆临窗某桌从此空下来,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樱桃红,芭蕉绿,时光匆匆,举国瞩目的殿试很快到了。 比起会试时一连九日关进连身都站不直的号房里考试那种由身到心全方位的摧残,殿试无疑轻松多了。 考生们对自己是块什么材料心里都有了数,无非名次与预期有些波动。 殿试有一样好,不再有落榜淘汰者。 当然,三鼎甲与同进士之间有天壤之别,然而会试考倒数的还幻想殿试中个状元吗? 啧,还是洗把冷水脸醒醒盹儿吧。 状元的热门人选,无疑是会试的第一名,会元郎苏曜。 而苏曜亦不负众望,金殿传胪,正是这一科的状元郎。 骆大都督高兴坏了。 当然不是因为苏曜,状元郎与他有个屁的关系。 骆大都督高兴,是因为盛大郎与盛二郎。 两兄弟皆名列二甲,赐进士出身。 这其中最幸运的当属盛二郎,堪堪挂在二甲榜尾,再差一点就要掉到三甲,变成同进士。 要知道与同进士相对的一词可是如夫人。 想一想如夫人的卑微,就能理解同进士的憋屈了。 而京城百姓就更高兴了。 知道他们盼了这么久是为什么吗?当然是为了看状元郎跨马游街啊! 那可是三年才有一次的盛事。 为此,这日京城万人空巷,喜炮震天,状元郎游街必经之处挤成人山人海。 看着那人潮涌动的方向,红豆早已迫不及待:“姑娘,您不去看状元游街吗?” 蔻儿纳闷:“红豆,你不是很烦那个苏公子,还专门跑去看他干什么呀?” 红豆飞了个白眼:“你懂什么,我看的是苏曜吗,是状元游街的热闹。” 骆笙打断两个丫鬟的拌嘴:“好了,你们去玩吧,酒肆反正晚间才开业。” “姑娘您不去?”红豆难掩失望。 要是以前姑娘铁定去的,没准还能抢个人回来呢。 苏曜那种自是白给也不要,不是还有榜眼、探花嘛。 “你们去吧。” 刚把两个丫鬟打发走,骆辰与小七就走过来。 “姐姐,我与小七想去看看热闹。”骆辰淡淡开口。 他其实没兴趣,就是见不得小七跃跃欲试偏偏不敢找骆笙说的蠢样。 “去吧。”骆笙自是没有反对的理由。 好热闹,本就是少年天性。 不知何时站在通往后院门口的许栖试探问:“我能去吗?” 正文卷 第397章 狐狸尾巴 整日劈柴的少年拔高许多,也结实许多,瞧着精神气十足。 黑亮的眼睛里是想掩饰却掩饰不住的期盼。 三年一次状元跨马游街的热闹,谁不想看呢? 三年前还是大姐带他去看的,只不过听了大姐几句唠叨,他就往人群里一钻跑掉了。 大姐指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状元郎说让他好好读书,他能不烦吗? 烦归烦,热闹还是好看的,他可不想在别人去看热闹时留在院子里劈柴。 骆笙触及少年期盼的眼神,心中难得一软。 虽说小外甥还欠调教,但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偶尔给颗糖吃还是有必要的。 她也不是冷酷无情的小姨。 “去吧。”骆笙点了头。 许栖一脸意外。 女魔头真的同意了! 果然多尝试还是好,万一成功就赚了。 要是不成——不成就不成,不就继续去劈柴嘛,又没有损失。 “和骆辰、小七他们一起去。”骆笙再补充一句。 许栖不由去看骆辰与小七,心道跟两个毛孩子一起去很没劲的。 骆辰与之对视,嫌弃皱眉。 跟险些被卖进小倌馆的笨蛋一起去? 只有小七一无所觉,对许栖露出个友好的笑。 见三个少年都不吭声,骆笙拧眉:“怎么,你们又不想去了?” “想去!”小七与许栖异口同声。 骆辰矜持抿唇。 他本来就不想去的,只是陪小七而已。 “那去吧。”骆笙淡淡道。 许栖感受到了女魔头的喜怒无常,不敢再挑剔,快步走了过去。 通往院中的那道门帘早就换成了天青色锦帘,天气渐暖,白日是挑起来的。 小七透过门口一眼看到立在院中的负雪,眼里藏着渴盼。 小七是个热心肠的,忍不住道:“东家,要不……我们带负雪一起去吧。” 骆笙侧头看了一眼。 负雪陡然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姑,姑娘,我可以去吗?” 他是姑娘的人,一个人随便出门似乎不太好——可是好想去看看啊。 骆笙沉默了一瞬,到底还是点了头:“那与小七他们一起吧。” 负雪与骆辰、小七本就年纪仿佛,正是好奇爱热闹的时候。 负雪眼睛陡然亮了:“多谢姑娘!” 少年带着大白就往大堂走。 骆笙淡淡提醒:“大白就不要带着了。” 许栖对大白怀恨在心,立刻接话:“就是,万一带出去拧了人,岂不是麻烦。” 负雪抱歉拍拍大白:“大白,那你乖乖听话,不要惹姑娘生气,我很快就回来的。” 大白:“嘎?” 直到四个少年一起出去,大白鹅这才明白过来:它被抛弃了。 “嘎嘎!”大白鹅愤怒叫着去追负雪,脖颈被捏着提起来。 大白僵硬转头,看向骆笙。 “回院子里去。”女魔头面无表情。 大白其实听不懂,毕竟它只是只鹅而已,就算是活了十几年的鹅,也成不了精。 但它有经验啊。 每次来大堂就很惨,跑回熟悉的窝就安全,再呆的鹅都知道怎么做。 在女魔头的注视下,大白飞奔进院子,只留下一根羽毛飘飘荡荡落在骆笙脚边。 骆笙把鹅毛捡起,随手把玩。 红豆与蔻儿携手出了门,很快就被涌动的人群冲散了。 “蔻儿,你可要跟紧我,不然被人贩子掳走就惨了。”红豆拨开挡在二人间的人,高喊道。 蔻儿这种娇娇弱弱的带出来就是麻烦。 二人间很快又被人挡住了。 蔻儿一脸淡然。 她才不怕咧,她可不是以前的蔻儿了,现在人群里不知混了多少她的手下,说不定红豆遇到麻烦还要她帮忙呢。 蔻儿正得意的时候,忽觉衣袖被人拉了一下。 难道真有人贩子看到了她的貌美如花? 蔻儿第一反应还是有些紧张,毕竟情报司统领的身份还没适应太久呢。 “谁?”她扭头,看到一名小乞儿。 蔻儿放松下来,低声问:“有事?” 小乞儿凑到蔻儿身边,轻声说了几句。 蔻儿面色微变,冲小乞儿点了点头,随后隔着人群对红豆喊道:“红豆,我有些不舒服,先回酒肆啦。” “哎——”红豆想把蔻儿喊住,却转瞬不见了蔻儿的身影。 “麻烦的小蹄子。”红豆嘟囔一句,倒也没有太担心。 她眼神好,瞧见那个小乞儿了。 也是,蔻儿现在是丐帮帮主呢,遇到麻烦有乞儿们帮忙。 红豆放下心来,高高兴兴看热闹去了。 蔻儿则小跑着返回酒肆:“姑娘——” “怎么了?”正坐在院中柿子树旁看书的骆笙把书卷一放,看过去。 蔻儿快步走到骆笙身旁,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朱五那边有动静了,刚刚有小乞儿看到一个人进了朱五的住处……” 骆笙扬了扬眉梢。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动静了。 不得不说朱五还真沉得住气,来有间酒肆几个月才露出狐狸尾巴。 选在状元跨马游街这日与人联系也是个聪明做法,这日街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便于隐藏行迹。 “只有一个人?”骆笙再次确认。 蔻儿点头:“嗯,是一位中年男子。” “让你的人把朱五住处盯好了。” 骆笙吩咐完蔻儿,立刻喊来石焱:“叫上你二哥潜入朱五的住处,千万不要惊动到他们……” 卫晗出门带走了石火与石燚,把四兄弟中身手最好的老二石炎打发到酒肆来帮忙,其实就是给骆笙留了个人手。 骆笙确实缺信得过的高手可用。 尽管蔻儿把消息网打理得蒸蒸日上,可从那些乞儿中可挑不出身手好的来,他们的作用主要是当作耳目,而不是拳脚。 锦麟卫那边倒是有身手出众的,可骆笙不敢用。 她要做的一些事还要瞒着骆大都督,怎么用骆大都督的人? 倒是让蔻儿砸重金笼络了几个江湖人,勉强可用。 眼见石焱出去了,骆笙快步走进了酒窖。 藏身千金坊的杀手被一锅端了后,朱五前来投奔有间酒肆原本是安排住在厢房,后来朱五说在酒肆附近赁了房子,就搬出去了。 朱五赁下的宅子,正是当初骆笙悄悄买下来挖了地道的那个。 正文卷 第398章 偷听 当然不存在巧合这种事儿。 一掷千金的骆姑娘其实陆陆续续买下酒肆周围不少宅铺,毕竟不差钱,宅铺多了有备无患。 买宅铺时骆笙没有出面,外人并不知道谁才是这些宅铺的主人。 这样一来,朱五问了一圈附近可租的宅子,宅子明面上的主人就两个字:不租。 到最后,好不容易租到了有暗道的这处宅子,朱五都快感动哭了。 骆笙从酒窖进了暗道,再出来就身处一间密室中了。 原本宅子这边暗道的出口是柴房,后来让骆笙悄悄改了。 宅子不大,只有三间正房,分东屋、西屋与堂屋。 这样的格局,一般东屋作为主人起居之所,西屋则布置成书房。要是来了客人,或是在起居室待客,或是在书房谈话,都有可能。 骆笙就很干脆了,寝室与书房都隔出密室,想偷听反正不会落空。 她潜入的是书房密室。 密室与书房之间没有留进出之口,从书房的角度看就是一面墙壁,也就杜绝了被发现暗门的可能。 只不过这面墙壁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很薄,把耳朵贴过去,书房里的动静就能听得很真切。 甚至必要之时,还能拿尖锐之物把那处戳出小孔,看清书房中的情形。 骆笙侧耳倾听,就听到了清晰的谈话声。 她不由弯了弯唇角。 猜对了。 谈私密事的时候,大多数人会选择书房,似乎那一排排书架能带来些许安全感。 “你还没胡闹够吗?”一道声音传入骆笙耳中。 这个声音听起来应该属于一位四五十岁的男子。 朱五的声音响起:“我没有胡闹。” 骆笙抿了抿唇。 在酒肆的人面前,朱五称得上稳重圆滑的账房先生,可这时候给她的感觉却像个玩世不恭的年轻人。 骆笙明白,这是朱五的心态变了,身份变了。 他们对朱五来说,只是暂时避难而不得不打交道的外人,而此刻在书房里的男子应该是朱五熟悉的长辈。 骆笙有种把那处薄薄墙壁戳开一个小洞,看看男子真容的冲动。 但她还是把这个念头压了下来。 朱五的身手她是知道的,男子身手或许还在其上,万一发出的轻微动静被听到,就功亏一篑了。 继续听下去,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没有胡闹?”男子隐带怒气的声音传来,“你当初闹着要建什么杀手组织,杀人放火赚赏金,我本就不赞同这些歪门邪道,可你非要坚持只好罢了。现在呢,你收拢的那些人全都被官府的人带走了,连你都可能被监视中。你还想折腾什么,难道非要把我们这边也暴露了?” “怎么会暴露,官府从那些杀手口中又问不出什么来,最多知道有本记录了近年来买凶之人的名册。”朱五不以为然,声音带了冷意,“名册落到他们手中又何妨?名册上合作最多的可是太子殿下呢。” 骆笙心头一跳。 她曾想过这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是替卫羌办事的可能性,可从朱五的话里倒像是巴不得卫羌倒霉,特意坑一坑那位太子殿下。 骆笙以手扶着墙壁,神色凝重。 仿佛被朱五的话打动,男子语气缓和了些:“就算如此,你也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了,早些回归吧。” 朱五沉默不语。 “五郎,我年纪大了,总不能等我干不动了你才回来接手朱雀卫吧?到那时,你可不见得能服众……” 墙壁另一头,骆笙心头巨震。 朱雀卫,是她知道的那个朱雀卫吗? 镇南王府有一队最精锐的护卫,不在朝廷在册的府兵之列,算是父王养的私兵,这些私兵甚至不在镇南王府中,平时究竟在何处操练鲜有人知。 临出阁前,她才从父王口中得知了朱雀卫的存在。 父王说这是镇南王府万一遭逢不测,东山再起的一点资本。 朱雀卫不是从父王这里才蓄养的,而是传了几代了。 每一代朱雀卫可能直到体力衰弱都不会以朱雀卫的名号现身于世人前,而是默默退下来,由年轻一代的朱雀卫接任。 而能号令朱雀卫的是半枚朱雀令。 朱雀令一分为二,半枚在朱雀卫统领手中,另一半则被历代镇南王掌握。 朱雀卫首领持左半枚朱雀令,只要见到持有右半枚朱雀令的人,整个朱雀卫便要听其号令。 骆笙用力攥拳。 倘若朱雀卫还在,她有右半枚朱雀令在手,何愁没有高手可用。 别人的再好用也不是自己的,还要欠下好大的人情,哪怕被对方摸头也只能微笑。 “兴叔,你是知道的,小王爷没有死,目前被软禁了起来。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京城,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把小王爷救出来——” “胡闹!”男子厉喝一声。 骆笙则心头一喜。 真的是镇南王府的朱雀卫! 男子的喝声让她保持住冷静,仔细听对方会说些什么。 男子一字字道:“我不认什么小王爷。” 骆笙一怔。 朱五急切的声音响起:“兴叔——” “你不必多说,我不会认什么小王爷,我只认另一半朱雀令。” “兴叔,你怎么这么迂腐!”朱五有些气。 男子淡淡道:“这不是迂腐,这是朱雀卫必须守的规矩。从第一代朱雀卫开始,就只认朱雀令不认人。” “可要是那半枚朱雀令落到旁人手中呢?” 男子笑了:“你不懂。” “不懂什么?” “除非镇南王亲口相传,否则旁人即使见到另一半朱雀令也不知那就是朱雀令。能被王爷告知的人自然是王爷信得过,认为可以号令朱雀卫的。” “可那是小王爷啊!”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小王爷?”男子反问。 朱五一下子卡了壳。 男子叹口气:“五郎,人可能会变,朱雀令却不会变。我是朱雀卫统领,从朱雀卫创建就定下来的规矩不能从我这里打破。” “那行吧,兴叔你回去吧,以后也尽量不要与我联系,省得被有心人盯上。” “既然知道有心人多,你还不趁着现在赶紧脱身?”男子怒问。 “暂时应该还好——” 朱五话未说完,忽然传来咚咚声。 正文卷 第399章 现身 , 咚咚的敲击声不算大,可落在朱五与男子耳中,却与惊雷无异。 二人瞬间变了脸色。 男子冲朱五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立刻寻觅声音来源。 隔着墙壁,骆笙有些不放心。 书房里的两个人要是听不到,岂不是白敲了? 当然也不排除二人足够沉稳淡定,听到动静能不动声色。 她干脆又敲了两下,立刻退出密道。 留下自然是不可能的,她连朱五都打不过,更别说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男子在。 随着敲击声再次传来,朱五与男子找到了书架前。 “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男子语气笃定。 到现在,他已经没必要不出声了。 如果说第一次传来声响还可能是对方不小心弄出的动静,再传来的透着从容不迫的敲击声分明就是在提醒他们。 对方是故意的! 故意弄出声响来,让他们知道第三人的存在。 “这里有密室?”男子面色阴沉问朱五。 朱五一脸诧异:“不可能,我住进来后检查过的,没有密室。” 男子指着书架后的墙壁,语气不容置喙:“可声音的确是从这里传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齐力把书架移开。 “兴叔你看,这里没有任何机关,也没有暗门,哪来的密室?”朱五说着,抬手敲了敲墙壁。 传来的咚咚声却令二人齐齐皱眉。 “不对。”朱五伸手又敲了敲。 男子已是反应过来:“和刚才听到的敲击声不同。” 他立刻一寸寸敲过墙壁,最后停在靠下方某处。 咚咚的敲击声响起。 “就是这里!”男子面色更沉,“这里敲出来的声音与旁处不同,墙壁薄上许多。” 这个发现,令他一颗心陡然往下坠去。 只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对方对人心的把握。 以朱五的谨慎,定然检查过书架后面,通过敲击墙壁来判断是否有密室存在。 如果墙壁只有薄薄一层,是能听出来的。 可有几个人敲击墙壁时会屈膝去敲呢? 朱五的脸色比男子还难看,从腰间翻出匕首往那处刺去。 匕首轻而易举没入那处。 朱五手腕一转,匕首把那处挖出一个洞来。 透过孔洞往那边看,里面一片黑暗。 朱五脸色紧绷,继续用匕首挖墙壁,很快就挖出巴掌大一片地方,再然后就触到了更厚的墙砖。 男子点燃油灯,举着往里看了看,能看到里面是个能容身一人的密室。 而密室中空荡荡不见人影。 朱五一拳捶在墙壁上:“真是狡诈,只有这么一块地方是薄薄一层,别处与正常墙壁无异!” “对方设这个密室的目的就是偷听。”男子冷声道。 朱五不解:“既然是为了偷听,对方闹出动静有什么目的?” 男子冷笑:“自然是为了提醒我们这里有人偷听。” “那人有病?”此时密室里要是有人在,朱五恨不得把对方大卸八块,“提醒我们之后又跑了,这是戏耍人?” 这种感觉,实在糟透了。 男子大步往外走:“去外面看看。” 看着男子与朱五一前一后走出房门,藏身院中的石焱兄弟对视一眼。 他们按着骆姑娘的吩咐,为免惊动对方可没有靠近啊,对方怎么像是发现了什么,跑出来了呢? 石焱冲石炎挤挤眼。 是不是二哥暴露了? 石炎冷冰冰看石焱一眼,心道三弟一段时间没挨打,不但体型膨胀了,心态也膨胀了。 男子立在院中环顾四方,抱拳道:“敢问是何方神圣,可否现身一见?” 石焱与石炎面面相觑。 真的暴露了? 想着骆笙的吩咐,兄弟二人谁都没有动。 暴露了也不能吭声,除非对方走到面前来。 回答男子的,只有风吹枝叶的飒飒声。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男子与朱五面色顿变,齐齐看向院门处。 有人来了。 朱五琢磨片刻,大步往院门口走去:“我去看看到底是谁!” 他与酒肆的人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这个时候不可能是酒肆的人找他。 找上门来的,或许就是书房密室中消失的人。 那个狠狠戏弄了他一把的神秘人。 既然送上门来,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他不信与兴叔联手还拿不下那人。 被发现秘密的惊惧化作怒火与杀意,朱五打开了院门。 门外立着的少女对朱五弯唇浅笑。 朱五一愣,很快掩去异样,带着几分惊讶问:“东家,您怎么来了?” “来找朱先生有些事。” 朱五心中惊疑,一时忘了反应。 骆笙笑笑:“怎么,朱先生不请我进去么?” 朱五这才回神,忙侧开身子:“东家请进。” 骆笙走进来,便看到了刚才只闻其声的男子。 瞧着五十上下,身材高大,双目有神,此时正面无表情看过来。 朱五忙介绍:“这是我一位远房叔叔,今日进京来投靠我。兴叔,这是我们酒肆的东家。” 兴叔冲骆笙拱手。 骆笙颔首回礼,突然喊道:“石焱——” 石焱兄弟立刻现身,一左一右守在骆笙身侧。 朱五眼神一紧。 骆姑娘是敲门进来的不错,石焱兄弟可是藏身院中的。 这是什么意思? 朱五死死盯着骆笙,问了出来:“东家,您这是——” 骆笙微微一笑:“朱先生刚刚没听到敲墙声吗?” 朱五眼中冷光一闪。 眼前的少女却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是我敲的。” 话音落,朱五立刻出手袭向骆笙咽喉。 石焱动作快若闪电,与之斗在一起。 兴叔没有动。 石炎也没有动。 二人互看着对方,剑拔弩张。 只有骆笙半点没有紧张害怕的意思,冷眼旁观石焱与朱五打斗了一阵,笑道:“朱先生,你与石焱旗鼓相当,石炎身手要比石焱强上不少,想来也不会比你叔叔差太多吧,而院外还有很多我的人。与其这样无意义的打斗,不如停下来聊一聊,你觉得呢?” 正与朱五交手的石焱:“……” 朱五怎么觉得他不知道,反正他很不爽。 二哥比他强许多? 这是哪来的谣言! 小侍卫含怒打出一拳,狠狠打在朱五肩头。 正文卷 第400章 所图 , 朱五吃痛皱眉,当机立断喊道:“等一等!” 石焱本来想再接再厉把朱五揍成猪头,好澄清骆姑娘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到底记着骆笙的话,满心不甘住了手。 朱五看向骆笙,冷冷问:“骆姑娘想谈什么?” 骆笙笑吟吟道:“在院中谈话多不合适,还是去书房谈吧。” 朱五与兴叔听到“书房”两个字,表情齐齐扭曲。 现在真听不得“书房”这两个字! 可是对方明显掌握着主动,只能谈一谈。 “骆姑娘请。”朱五沉着脸伸出手。 骆笙微微点头,对石焱兄弟道:“你们守在这里就好。” “骆姑娘,这可不行。”石焱睨了朱五一眼,勉强说句实话,“对方身手不错。” 骆笙笑笑:“我知道。你们放心就是,朱先生又不是只知道用拳头解决问题的莽汉,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石焱不为所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万一。我有钱有闲吃得好,很惜命的。”骆笙正了脸色,淡淡道,“王爷留下你们,不是让你们听我吩咐么?” 石焱张了张嘴,没了话说。 主子是说过这话。 还说要是不理解骆姑娘的言行,那就别想太多,老老实实听着就是。 言下之意,就是认为他们脑子不够用,多做事少操心…… 也不知道主子要是知道骆姑娘以身犯险,还这么说吗? 小侍卫忿忿想着,到底没有跟进去。 身为开阳王亲卫,尽管性情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无条件执行主子的命令。 书房里,因为书架被移开有几册书卷散落在地,看着有些凌乱。 朱五与兴叔从听到敲击声到追出去,自是没有心思顾着这些。 骆笙视线往被凿开的墙壁处落了落,大大方方坐下,带着几分赞叹道:“我还担心二位没听到呢。” 兴叔沉着脸坐下。 朱五没有坐,眼神阴沉盯着骆笙:“骆姑娘就不怕我们下杀手?要知道就算石家兄弟身手再高,也来不及救你。” 骆笙嘴角挂着不以为意的笑:“朱先生能与石焱打在一起不落下风自然是好身手,想要瞬间制住我当然没问题,不过朱先生真要对我下杀手的话,可能后果很严重。” “无妨,我们既然敢动手,事后自然会离开京城,就算锦麟卫势力滔天,也不一定能找到我们叔侄。”朱五冷冷道。 他当然不会什么都不问就动手,但也见不得这丫头姿态如此嚣张,先吓唬对方一番,看其究竟有何凭仗。 骆笙往椅背靠了靠,神色越发自在:“我知道朱先生不怕锦麟卫,我说的后果并非这个。” “骆姑娘不要卖关子了。” 骆笙伸手一指墙壁上的孔洞:“我刚刚在那里听到不少惊人秘密,离开后顺便就跟身边人交代了一下,朱先生要是对我下杀手的话——” 骆笙语气微顿,嫣然一笑:“最多半个时辰吧,因谋逆之罪被灭门的镇南王府还有一股暗中势力朱雀卫存在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每一个角落。” 看着朱五面色铁青的脸,少女眨眨眼:“消息一出,说不定比状元跨马游街还要轰动呢。” “你敢!”朱五厉声喝道,用力攥紧拳头。 这个后果确实很严重,严重到无论是他还是兴叔都无法承受的程度。 “朱五,坐下。”兴叔终于开了口。 朱五还想说什么,兴叔瞪他一眼:“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朱五闭了嘴。 骆笙瞧在眼里,有些好笑。 朱五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在这位兴叔面前却像个少年一般。 “骆姑娘,说说你的目的吧。”兴叔平静道。 一个小姑娘无缘无故牵扯进来,自然有所图。 朱五这傻子分明是早早就被人家给盯上了。 朱五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再想自己当初自投罗网投奔有间酒肆的行为,就有点心情复杂了。 他以前没觉得自己这么笨的…… 到了这个时候,骆笙自然不再卖关子,视线转向朱五:“我想要记录着买凶之人的名册。” 朱雀卫她当然想要,可做人还是现实点好,没有朱雀令在手就算宝儿都无法把朱雀卫收为己用,何况锦麟卫指挥使之女。 至于那半枚朱雀令究竟流落何方——骆笙只能作一些猜测。 一是当年朝廷打了镇南王府一个措手不及,父王来不及把朱雀令交给某人,朱雀令随着镇南王府覆灭了,遗落在那座废弃多年的荒宅里。 还有一种可能,父王把朱雀令给了宝儿——或者说救走宝儿的人。 朱雀令……会在骆大都督手中吗?还是作为意义非凡的佩饰被骆辰贴身佩戴? 这一切骆笙只能回头再查,眼下要做的是先把名册弄到手。 “朱先生给我名册,我对二位的秘密守口如瓶,二位觉得如何?” 兴叔微微皱眉:“骆姑娘就不怕以后陷入无休止的暗杀中?要知道只有开不了口的人才能让人放心。” 通过密室的事,他可不认为眼前小姑娘考虑不到这一点。 骆笙凉凉一笑:“二位何必没事找事呢。现在你们不能奈我何,难不成想着过后把我与交代事情的身边人都灭口?朱先生能确定我把事情交代给谁了吗?人是杀不完的,靠杀人不能解决问题,反而麻烦如雪球越滚越大,最终自食恶果。” 说到这,骆笙意味深长看朱五一眼:“比如朱先生被一网打尽的杀手组织,到头来不就是一场空,还连累先生只能委身酒肆当个账房先生。” 朱五抖了抖唇,强忍住没反驳。 谁说一场空了,杀手组织这些年赚的赏金养活了多少朱雀卫,小丫头片子知道吗! 兴叔一记眼刀飞过去。 他就说不该瞎折腾,果不其然,这蠢材还没人家一个小姑娘看得通透。 “何况——”骆笙拖长尾音,又开了口。 朱五与兴叔齐齐看着她,心下意识提起。 骆笙声音放低,却字字清晰:“何况我见过持有朱雀令的人呢。” 兴叔以手撑着二人间相隔的桌几,眼神凌厉:“你说什么?” 正文卷 第401章 抛饵 作为朱雀卫统领,气势一旦爆发无疑惊人。 骆笙神色不改,唇角带了几分笑意道:“我知道朱雀令长什么样子。” “骆姑娘,虽然你年纪小,有些玩笑也不能乱开。”兴叔死死盯着骆笙,语气加重。 骆笙弯唇:“是不是乱开玩笑,兴叔看我说的朱雀令样子对不对,不就知道了。” 兴叔眼底寒光一闪:“你说。” 骆笙转眸看了一眼朱五:“刚刚好像听兴叔说只有朱雀卫统领才能知道,当着朱先生的面说没问题吗?” 朱五一滞。 怎么,他反而要成为被赶出去的那个? 兴叔可是一直想要他继承朱雀卫统领之位的,一个小丫头还挺多事。 兴叔看朱五一眼,淡淡道:“你去外头等着吧。” 朱五:“……” 沉着脸走出去,就见守在外头的石焱两兄弟好奇看过来。 朱五转过身,无视了两兄弟的存在。 屋内,骆笙轻声说了几句。 兴叔错愕看着她。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真的知道朱雀令的模样。 或者说,知道朱雀令伪装之后的模样。 这足够令他震惊。 “你如何得知?” 骆笙面不改色扯谎:“曾经遇到个垂死的人,我瞧着可怜就帮了一把。那人扯下一物交给我,说那玩意儿叫朱雀令,恳请我保管它——” “朱雀令在你手中?”兴叔急声问。 骆笙眨眨眼,摇头:“不在啊。” 说到这,她脸上带了恼怒:“那人说完就昏过去了,我看人没断气就带去了别院,谁知等那人养好了伤,居然又找我把朱雀令要回去了!” “那人呢?” “走了啊,不走我留着他吃白饭吗?” 兴叔盯着骆笙,眸光深沉。 他难以确定眼前小姑娘话中真假,可她刚刚形容的确实是朱雀令伪装后的样子。 “骆姑娘可否说说那人年龄样貌?” “年纪?”骆笙眉头一皱,“那就有点老了,约莫三十出头吧。” 兴叔忽然觉得呼吸有点艰难。 三十出头,有点老? 罢了,或许在十几岁的小姑娘眼里真的老,而他这种已经算是要入土的糟老头子了。 骆笙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刚才的话给对方造成的伤害,敛眉回忆着:“样貌也一般,眉还算黑,鼻还算挺——” 兴叔出声打断:“骆姑娘,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 “骆姑娘觉得朱五相貌如何?” 这话是兴叔正常音量说的,守在屋外的朱五听到后,默默往前走了一步。 莫名其妙提到他的长相,看来不能听的部分过去了。 正要问可不可以进去,就听少女略带迟疑的声音传来:“两人年纪倒是差不多,朱五的话……比那人丑上几分吧。” 朱五:? 兴叔沉默了。 他大概知道骆姑娘的标准了。 五郎年少时也曾是寻常人眼中的美少年,就算现在也是相貌堂堂的男子,这叫丑? 看来问样貌是问不出什么了。 “那人有没有明显特征?” 骆笙想了想:“样貌上倒没什么特征,就是普普通通一个人……对了,他左肩处有个梅花形状的疤,听给他换药的婆子说的。” “他是不是姓杨?”朱五挑帘而入,急声问。 骆笙淡淡道:“他说他姓岳。” 姓岳? 朱五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与他年纪相仿,左肩处有个梅花形状的疤,这分明是杨哥! “骆姑娘,我与兴叔说几句话,能否行个方便?” 骆笙起身,施施然往外走去。 见她出去了,朱五压低声音道:“兴叔,骆姑娘说的人是杨准!” 朱雀卫与王府其他府兵没有交集,但兴叔听朱五多次提起过杨准。 杨准是府兵中最出色的年轻人,深受王爷器重,还是清阳郡主四大侍女之一秀月的未婚夫。 而朱五在镇南王府覆灭后能与朱雀卫联系上,原因也很简单:兴叔本来就是他亲叔叔。 朱五小时候是要进朱雀卫的,兴叔不忍心侄儿从此隐姓埋名,让他留在王府当了一名寻常府兵。 没想到王府突遭惨祸,侄儿最终的归宿还是朱雀卫。 “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与我年纪差不多,左肩处有梅花形状疤痕,又有朱雀令在手,不是杨准的话,哪有这样的巧合?” “你是说王爷把朱雀令给了杨准?” “那一晚太乱,我没能与杨哥在一起……”朱五回忆着那一晚的惨烈,神情凝重,“杨哥本就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出色的,临危之际王爷把朱雀令交给他也不奇怪吧。” 兴叔微微点头。 若不是这样,无法解释骆姑娘能说出另一半朱雀令的样子。 要知道另一半朱雀令与他手中半枚朱雀令看起来毫无相似之处,不知情的人即便见到也不会知道那是半枚令牌。 “骆姑娘说他姓岳——” “秀月啊!杨哥的未婚妻是清阳郡主的侍女秀月,杨哥与秀月情意相投,用她名字中一个字作为化名完全在情理之中。”朱五难掩激动,露出个笑容,“太好了,杨哥还活着!” 兴叔虽不像朱五这般喜形于色,眼底也有了笑意。 从五郎口中听来的杨准,是个有能耐的年轻人,从那场大祸中活下来当然是好事。 “兴叔,骆姑娘有没有说杨哥现在何处?” 兴叔恢复了平静:“请骆姑娘进来吧。” 朱五很快去喊人。 骆笙不紧不慢走了近来,笑道:“二位谈完了?” 朱五紧紧盯着她。 “骆姑娘,那人离开后,你有没有再见过他?”兴叔问。 “没有见过了。不过他离开前知道我是骆姑娘了,说以后会报答我。”骆笙不以为然笑笑,“送了东西又要回去的人,我信他才是傻了。不过我也不在乎那几个钱,见他一把年纪混得这么惨,临走时给了一袋金叶子,想来是饿不死的。” 一把年纪? 朱五强压下不适问起重点:“这么说,以后他很可能回来找骆姑娘?” 骆笙看着朱五,莞尔一笑:“不知道啊,只是随意救的人,回不回来找我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回来也不是为了报答我,是金叶子花没了。” 正文卷 第402章 名册 骆笙主动提到朱雀令,提到杨准,自然是有意为之。 她以替二人保守秘密换取记有买凶之人的名册,只是一笔交易,交易过后朱五与兴叔很可能从此远离京城,藏得严严实实。 要是这样,倘若将来某日她找到右半枚朱雀令,想把朱雀卫收为己用,又去哪里找人呢? 与其想着去找别人,不如抛个饵出来,让对方心甘情愿选择留在她身边。 兴叔在意的是朱雀令,朱五在意的是杨准,而无论在意什么,唯有把视线放在骆姑娘身上才有可能等到。 持有朱雀令的杨准,毫无疑问是打动二人的绝佳诱饵,想来朱五这个账房先生是要长久干下去了。 骆笙在心中对杨准道了声抱歉,面上不动声色:“说了这么多,朱先生到底答不答应把名册给我?” 朱五只想冷笑。 话都说到这里了,能不答应么? “骆姑娘,我有个疑问。” “朱先生请说。” “你为何要那本名册?” 一个沉迷吃喝玩乐养面首养鹅开酒肆的小姑娘,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不是说有了那本名册,就能让太子倒霉么。”骆笙淡淡道。 朱五与兴叔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骇。 这小丫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以讨论脂粉香不香那种随意语气说要太子倒霉,很容易让人觉得听错了。 不过让太子倒霉么——朱五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如果是这样,那骆姑娘的立场与他们倒是一致。 但小丫头狡诈如狐,话不能全信。 “骆姑娘与太子有过节?”朱五试探着问。 这么问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毕竟凡事一旦与天家扯上联系,就没那么简单了。 而骆笙听了这话却连犹豫都没有,皱眉道:“他觊觎我的美貌。” “咳咳咳——”屋内骤然响起朱五的咳嗽声。 骆笙面无表情问:“怎么,朱先生不信?” 朱五以拳抵唇咳嗽两声,在少女冷冰冰的注视下,忙道:“信,自然是信的。” 这般说着,他下意识打量少女一眼,倒是真的信了。 厚道点说,以骆姑娘的容色,确实有令太子倾心的本钱。 可骆姑娘养面首啊! 堂堂储君,什么美人儿没见过,真的不介意吗? 朱五忽然想到了开阳王。 他在有间酒肆当了这些日子账房先生,眼睛不瞎,早看出开阳王对骆姑娘不一般…… 所以皇室中人的想法,都这么与众不同吗? “就算太子觊觎骆姑娘美貌——” 骆笙扬眉:“这还不够吗?他可是太子,为了得到我万一对付我父亲怎么办?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我思来想去还是先下手为强比较好。” 骆笙说完,朱五彻底沉默了。 他忽然觉得自投罗网不冤,骆姑娘实在太可怕了! “五郎,把名册给骆姑娘吧。”兴叔开口。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管骆姑娘对太子不满是不是这个理由,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骆姑娘想让太子倒霉,这就够了。 “骆姑娘稍等。” 朱五走出西屋,抬脚往东屋去了。 书房中只剩下骆笙与兴叔。 兴叔沉默一瞬,开口道:“还没向骆姑娘道谢,多谢你在五郎落难时把他收留。” “兴叔客气了,酒肆正好缺一个账房先生罢了。” 返回来的朱五停在门帘后,神情复杂。 他现在甚至怀疑他辛辛苦苦建立的杀手组织被一网打尽,只跑出他这条漏网之鱼,就是因为骆姑娘想要他这个账房先生。 有些事不能深思,一思考就心里难受。 朱五挑帘走进去,把蓝布包裹之物递给骆笙。 骆笙伸手接过,没有直接打开看,而是往袖中一塞站起身来:“多谢朱先生,那我就不打扰二位相聚了。对了,朱先生还回酒肆当账房先生吗?” 朱五与兴叔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拱手道:“只要骆姑娘不嫌弃,朱某自然乐意至极。” 骆笙嫣然一笑:“那就好,省得我还要重新物色看得上眼的账房先生。酒肆晚间开门,朱先生带兴叔来吃酒吧,兴叔难得进京一趟。” 朱五只剩下干笑。 吃酒?别开玩笑了,要是敞开了吃一顿,兴叔也不必走了,从此留在酒肆打杂还债吧。 兴叔还不太清楚这些,客气应下:“自是该去尝尝。” “兴叔!”朱五只觉心口一痛。 这些年他弄了个杀手组织,赚来的钱可都给朱雀卫了啊,如今杀手组织被一锅端,他兜里可比脸还干净。 工钱? 工钱当然有,可他坚持跑出来赁房子住,不要钱吗? 下意识扫一眼墙上巴掌大的窟窿,朱五也不明白花钱租宅子是为了什么。 兴叔看朱五一眼:“怎么?” 骆姑娘还没走呢,朱五当然不好意思说黑心东家开的是间黑店,寻常人敞开吃一顿就得破产留下打杂。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等晚间侄儿带您去尝尝。” 骆笙微微一笑,带着名册施施然离去。 留下叔侄二人沉默片刻,兴叔开口道:“再检查一下吧。” 一刻钟后,二人盯着起居室挂画后戳出来的孔洞心情复杂。 “五郎,你猜密室中的密道通往何处?” 其他处墙壁太厚,想要全部凿开进入密室要费不小工夫,二人还没动手。 朱五脸上发热:“咳,或许通往有间酒肆。” 不然怎么解释骆姑娘能进入密室? 良久后,兴叔叹口气:“五郎啊,这么独特的宅子……你是怎么租到的?” 总不能是骆姑娘强逼着他租下的吧? 朱五尴尬抽了抽嘴角。 酒肆附近其他宅子要么不租,要么租金奇高,寻来寻去就这个最合适——他不就租了吗。 听朱五讲完来龙去脉,兴叔重重一拍他肩膀:“还是回酒肆住吧,省下这些钱还能给朱雀卫买几袋米呢。” 朱五只剩下苦笑。 骆笙回到酒肆,快步进了后边屋中,从袖中抽出蓝布包打开来。 里面赫然是一本名册。 她轻轻翻开第一页,目光从一列列字上扫过。 人名、时间、简单事宜皆有记录。 骆笙扬唇。 她就说朱五挺适合当账房先生嘛。 正文卷 第403章 一见钟情 , 把名册看完,骆笙收好走了出去。 院中柿子树静悄悄开着淡黄的小花,石炎立在石阶旁,比柿子树还要笔挺。 石焱则无聊逗弄着大白。 状元游街这样三年才有一次的热闹,别人都可以去看,他们可不行。 他们最主要的任务,是保护骆姑娘。 大白对石焱可没什么好感,虽然都是伺候它的,可这人远不如伺候它最久的那个体贴。 大白正准备拧石焱一口,就看到了骆笙。 不好,女魔头来了! 大白鹅一夹翅膀,时刻准备着逃窜回安全的小窝。 骆笙走到柿子树旁的石椅处坐下,喊了声石焱。 石焱忙跑了过去:“骆姑娘有什么吩咐?” 大白放松下来。 不是找它的就好。 “你们王爷……大概什么时候回来?”骆笙想想新得的名册,对卫晗何时回京格外关注起来。 杀手组织这条线一直是开阳王在跟,千金坊那些杀手也是被开阳王一窝端的,名册只有在开阳王手里才合情合理,发挥最大的作用。 听了骆笙的话,石焱心头一喜。 骆姑娘在惦记主子! 这样看来主子还是可以的,这就是日久生情啊。 “姑娘您放心,我们主子肯定早早回来,他离开您——您开的酒肆不习惯。” “大概什么时候?” 石焱讪笑:“没跟卑职说……” 主子也是的,不跟他说很正常,怎么也不跟骆姑娘说呢。 骆笙登时对小侍卫失去了兴趣,抬脚去了大堂。 大堂中因为少了红豆几人,显得有些空荡。 锣鼓喜炮声隐隐约约传进来,宣示着外头的热闹。 骆笙捧着清茶啜了一口,心情不错。 只要努力,一切会一点点变好的。 街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为了抢占有利位置急切间被踩掉鞋子也是有的。 状元跨马游街必经之处的临街茶楼、酒楼,花重金包下二楼雅室的人看起热闹来就从容多了。 某处茶楼雅室外,卫丰扶着栏杆往外看,神情有些不耐:“还没到这里吗?真是浪费时间。” 卫雯淡淡道:“二哥既然懒得看热闹,何不在家陪嫂子。” 卫丰扯了扯嘴角。 正因为在王府对着那个女人更无趣,他才躲出来的。 也是奇了,莫非女子都是这个样子,有话不说总泪眼汪汪看着他,活像被他打过似的。 他哪有这个闲心。 打量着兄长阴郁的神色,卫雯抿了抿唇,垂眸把玩着玉挂件没再吭声。 她就知道二哥与新嫂子合不来。 王氏那样的家世,就算有十分美貌又如何,永远脱不了小家子气的毛病。 这一点上,她与二哥倒是一致的。 只能说母妃想错了。 “来了!”卫丰突然兴奋喊了一声。 卫雯抬眸往外看了一眼。 她其实对新科状元郎没什么兴趣,只不过这样的热闹人人都瞧,只有她不掺和的话,回头贵女间的聚会谈论起来难免格格不入。 好在不必与那些贱民一般挤来挤去,只需坐在这里瞧一眼状元郎长什么样,也就够了。 卫雯一眼瞥去,却见喜炮震天的队伍还有一段距离。 她不由皱眉:“还远着呢,人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二哥急什么。” 卫丰当然急了。 他看到的可不是什么状元郎,而是那个叫负雪的少年! 天知道自从他在有间酒肆见了那少年一面,从此就魂牵梦萦,可偏偏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 就算运气好瞧见了,也只能远远看着。 没办法,单一个骆姑娘就不是好应付的。 没想到纯粹为了避开家里那个让人烦的女人跑出来看热闹,竟然看到了负雪! 卫丰仔细看了一眼。 是负雪不错。 居然没和骆姑娘在一起! 卫丰拔腿就走。 “二哥,你去哪儿?”眼见兄长一声不吭往外跑,卫雯扬声问。 “我内急!”卫丰顾不得回头,撂下一句话匆匆跑了出去。 敞开的门外,传来蹬蹬下楼的声音。 卫雯抿唇,直觉有些不对劲。 又没吃坏肚子,还能急成这样? 莫不是见到了什么人吧? 卫雯这般想着,下意识往外看去。 恰在这时,锣鼓喧天的队伍到了近前。 高头大马上,帽插红花,身着红袍的少年清俊无双,眉眼宁静,犹如静悄悄在春日绽放的玉兰花,丝毫不被世俗的热闹所扰。 这一刻,卫雯体会到了什么是怦然心动。 随着队伍越来越近,街道两侧拥挤的人海爆发出阵阵欢呼,数不清的鲜花香帕向着状元郎投去。 卫雯目不转睛盯着那令她心跳加速的红袍少年,眼见他穿过阵阵花雨从茶楼下骑马而过,下意识扬手把一直把玩的玉挂件掷了出去。 玉挂件扔出去后,卫雯这才如梦初醒,忍不住掩口惊呼。 她扔出去的玉挂件虽小,可也不比鲜花手帕那些,砸到人身上会疼的。 万一砸到状元郎头上——这个念头让卫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苏曜在万众瞩目下缓缓策马前行,那些时不时打在肩头衣摆的鲜花令他总忍不住想皱眉。 好在面上还能不动声色。 就在这时,一物快速飞来。 苏曜察觉危险,条件反射伸手去接。 抓到的物件温凉滑润,是一枚小小玉兔挂件。 苏曜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正经过的茶楼上,衣着华美的少女愣愣望着他。 这样的女孩子,苏曜见过太多了。 他轻轻牵了牵唇角,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俊秀无双的状元郎走远了,渐渐连喜庆的锣鼓声都小了,卫雯却久久没有回神。 她还沉浸在状元郎那牵唇一笑里。 他没有恼,还收下了她的玉饰…… 卫雯心头生出几分甜蜜,几分怅然。 她曾经觉得没有男儿能入她的眼,而今才知道是她错了。 听说新科状元从金沙来,名叫苏曜。 卫雯慢慢回了雅室,托腮陷入沉思,早忘了因内急迟迟未归的兄长。 而这时的平南王世子卫丰,从人群中挤来挤去,总算挤到了负雪跟前。 到了近前,他才发现骆辰三人。 卫丰灵活躲到一名大汉身后,随着状元郎的队伍走近,终于等到了机会。 正文卷 第404章 少了一个 掌欢正文卷第404章少了一个随着状元郎到了近前,人潮突然一阵涌动,冲散了结伴出来看热闹的四个少年。 “骆公子,那个穿红袍的就是状元郎吗?”小七仗着力气大挤回骆辰身边,指着高头大马上的苏曜一脸兴奋问。 “嗯。”骆辰冷淡应了一声,心道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不知道小七激动什么。 对苏曜,骆辰是从来没有好感的。 小七呵呵傻笑:“我没见过状元郎啊,怪稀奇的。状元郎真好看——” 一记凌厉眼刀飞来,黑脸少年老老实实闭了嘴。 许栖被涌动的人群冲远了些,这时候天天劈柴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轻松拎开几个挡路的人挤到骆辰二人身边。 “你们可要跟好了我,要是丢了,哭鼻子就晚了。”许栖提醒道。 “管好你自己就行。”骆辰淡淡回了一句。 作天作地险些把自己作成小倌的人,能有多靠谱。 骆辰眼神一紧,意识到一个问题:负雪呢? “你没和负雪一起?” 许栖一愣:“没有啊,被挤开后我瞧见你和小七就过来了。” “那负雪呢?”骆辰左右环顾,神情渐渐严肃。 小七扯开嗓子喊:“负雪,负雪你在哪儿——” 这喊声很快被欢呼的声浪淹没。 “负雪好像不见了,怎么办?”小七看向骆辰。 “这还用问,赶紧分开找人啊!”许栖说着,就准备往一个方向挤。 被卖入小倌馆的阴影犹存,他虽然不大看得上给骆姑娘当面首的人,不过负雪肯定是被强迫的,说来也是可怜人啊。 手腕被人抓住。 “找人可以,但还是不要分开得好。”骆辰这般说着,一直留意着四周。 他心头隐隐升起几分不安。 刚刚几人明明还在一起,就算被人潮冲散,一个大活人也不至于眨眼就不见了。 偏偏不见的是负雪。 骆辰默默扫一眼小七,心道:要是黑小子不见了,完全用不着不安。 人群随着状元郎经过不断往前涌,三个少年逆着人流找了一阵,不但没找到人,小七还因为护着骆辰被踩掉了一只鞋。 骆辰果断道:“不找了,先回酒肆。” 小七虽听惯了骆辰的话,此时却面露迟疑:“我们一起出来的,现在负雪不见了,不能这么回去吧。” 许栖附和:“是啊,还是再找找,找到了一起回。” 把女魔头的面首弄丢了,回去后女魔头肯定要收拾他。 “这么找恐怕找不到,回去叫上人手再好好找。”骆辰语气坚决。 倘若只是被冲散了,负雪又不是傻子,总该知道站在显眼的地方等着。 他怀疑负雪出事了。 这样的话,与其如三只无头苍蝇乱找,不如回去报信。 许栖不想就这么回去:“万一我们刚走负雪就找来了,不就错开了。要不这样,你们两个回去报信,我再找找。” 骆辰想了想,点头:“好。” 眼见骆辰与小七离去,许栖四下看了看,往一条条巷子胡同找去。 凭经验,这些地方一般没好事。 此时负雪正被卫丰拽进一条偏僻小巷子里。 “你,你是平南王世子。”看清眼前人后,负雪就认了出来。 大白曾咬过这人屁股的。 听到这声“平南王世子”,卫丰眼底闪过寒光。 他混入人群中想找机会接近负雪,当涌动的人潮突然冲散了几人,就忍不住出手了。 再回神,负雪已经被他捂着嘴拽到了这里。 要说起来,是他一时冲动了。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反正没人看到是他掳走负雪的,他只要把人藏好了,从此—— 想一想以后有喜欢的少年相伴的情景,卫丰就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他这么一笑,把负雪骇得后退一步:“您有什么事吗?” 他虽然单纯,却不傻,这人一声招呼不打把他拽到这里来,肯定不是个好人。 也是,平南王世子还打大白的主意呢,那次见到大白想吃全鹅宴。 啊,平南王世子难道想逼他交出大白? 负雪想到这里,气红了脸:“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卫丰一愣,而后脸色冷下来。 没想到负雪居然知道他的心思! 他还怕负雪一时难以接受,先把人哄住再说,现在倒是不必了。 卫丰伸手捏住负雪下巴:“不答应?那可由不得你了,本世子看中了你,是你的荣幸!” 负雪眼睛猛地睁大:“你说什么?” 看,看中了他?不是大白吗? 少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跟着我难道不比跟着骆姑娘好?”卫丰看着惊恐又无措的少年,皱了皱眉,“你恐怕不知道,骆姑娘玩蛇,以后她厌倦了你,把你往蛇坑里一丢——” 负雪脸色苍白:“姑娘才不会。” 他又听话又会照顾大白,姑娘怎么会厌了他? 卫丰心里泛酸:“你对骆姑娘倒是有信心。可她连你在内面首都有三个——” “两个。”负雪一听,赶忙澄清。 就他与明烛哥哥,哪来的三个。 “本世子早就打听过,你一个,大都督府还有一个,加上曾经的长春侯世子,不是三个是几个?” 刚找到这里的许栖僵在原地。 加——上——他? 卫丰用指腹轻揉负雪下巴,声音放柔:“我跟你保证,以后我就要你一个。” “你,你要我当男宠?”负雪终于确认了对方的打算。 少年小脸发白,眼中隐有水雾,仿佛一只迷途的小鹿。 卫丰瞧在眼里心头一软,温声道:“我会对你好的。” 在他眼中如柔弱小鹿的少年颤了颤睫毛,突然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平南王世子抢人啦——” 卫丰用手堵住负雪的嘴,恼道:“不识抬举!你喊破喉咙也没用,人们都看状元游街去了——” “谁说的!”身后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卫丰下意识回头,脸上就挨了一拳。 “加上我?”又是一拳。 “我是骆姑娘的面首?”更猛烈的一拳打过去。 卫丰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挨了两拳后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挡住了这一拳,并顺势抓住许栖手腕。 “快跑!”许栖冲负雪吼了一嗓子。 正文卷 第405章 找上门 负雪一时犹豫了。 许大哥看起来打不过平南王世子的样子…… “跑啊,你养鹅养傻了吗?”许栖抵挡着卫丰的还击,气个半死。 这笨蛋不跑留下拖后腿吗? 负雪被许栖这么一吼,边跑边哭:“许大哥你坚持住啊,我这就带大白来救你!” 许栖还是少年,而卫丰则是已经加冠的成年人了,少年与青年在体力上有着天然的差距。 好在许栖整日劈柴,身体练结实了,手上劲头也大了,与卫丰打起来算是旗鼓相当。 然而听到负雪那声“许大哥”,许栖一个失神面上就挨了一拳。 鼻血瞬间蜿蜒而下。 阵阵眩晕袭来时,许栖咬牙切齿想:负雪那小子该不会是内奸吧?哪有这样拖后腿的。 又是一拳打来,许栖摔倒在地。 负雪回头看到这一幕跑不动了:“许大哥,你没事吧?” 卫丰冷哼一声,拔腿去追。 一双手把他的腿死死抱住。 许栖仰着头,冲负雪的方向声嘶力竭喊:“蠢货,你留下有个屁用,赶紧跑!” 就是大白来了,都比这笨蛋管用啊。 负雪胡乱点点头,往巷子口飞奔。 “放开!”卫丰抬脚踹。 顶着满脸血的少年看看他,低头咬在了他小腿肚上。 惨叫声登时响起。 负雪牢记着许栖那声骂,听到这惨烈的叫声没有回头。 他除了养大白什么都不会,留下来只会拖后腿,他要赶紧回酒肆让姑娘来救许大哥。 少年用尽全力奔跑着,终于跑到了巷子口。 巷子口处光线乍然明亮,却有两团阴影矗立。 负雪猛然停下,满眼惊恐。 骆辰与小七已经赶回了酒肆。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骆笙放下茶盏,一扫不见许栖与负雪身影,微微拧眉,“遇到麻烦了?” “负雪不见了,许栖留下继续找人,我们回来报信。”骆辰快速把情况讲了一下,神色凝重,“我觉得负雪失踪不是被冲散了这么简单,所以回来多带些人手去找。” 骆笙把蔻儿喊来低声吩咐几句。 蔻儿连连点头,快步走出了酒肆。 大堂里一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在很快蔻儿就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姑娘,确实有人瞧见!” 她快步来到骆笙身边,凑在耳边轻声道:“因为是咱们酒肆的人,那些乞儿多少都留意着,总共有七个乞儿在不同地点看到了负雪……姑娘您等等,婢子给您画张图。” 蔻儿从随身荷包中摸出一只螺子黛,在柜台面上写写画画起来。 “姑娘您看,线路连起来,这片宅子附近应该是负雪最后出现的地方。对了,听最后见到负雪的乞儿说,被劫持的除了负雪还有一个少年。” “许栖!”骆辰与小七异口同声道。 骆笙盯着草图上被圈出来的那片宅子:“这里离着青杏街倒是不远……” “可惜那些乞儿不认识掳走他们的人是谁,只瞧着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蔻儿有些自责,“还是婢子考虑不周到呀,应该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绘成画像,让这些乞儿慢慢认全的……” 骆笙声音微凉:“无妨,不知道是谁,过去看看就是了。” 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但那片宅子住的都是寻常百姓,就算是某些权贵置办的私宅也藏不了多少护院,不然一个小宅院里面一群护卫,别人一看就不对劲。 这样的话,带上石焱两兄弟足够了。 出去前,骆笙吩咐蔻儿:“把朱五叫来守着酒肆。” 朱五接到信儿,嘴角微抽。 这就把他当打手用上了? 明明都知道他真实身份了,不但不避讳,反而使唤上了。 跟着朱五一起来到酒肆的还有兴叔。 面对朱五的疑惑,兴叔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以后在酒肆好好做事吧。” 遇到骆姑娘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说起来,这间酒肆的环境真不错。 兴叔不着痕迹打量着大堂,暗暗想着。 骆笙一行人赶到了那片宅子。 本该热热闹闹的地方此时却静悄悄的,人们都去看状元游街去了。 当然总有例外。 有一户敞着大门,两个妇人正嗑着瓜子闲聊。 “可惜我腿脚不好,错过了好大一场热闹。”年长些的妇人叹着气。 年轻些的妇人笑道:“王婶你好好养着,三年后一样能看的。再说,这不还有我陪你嘛。” 敲门声传来。 两个妇人看过去,就见门口立着个俏生生的红衣小姑娘。 “大娘、大嫂,打听个事儿。”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年轻些的妇人起身走过去:“什么事啊?” 再往外一探头,发现站了好几个人,年轻妇人警惕起来,手扶着门随时准备关上。 红豆一指斜对面:“大嫂认识那家主人不?” 说着话,一片金叶子就塞到年轻妇人手中。 年轻妇人眼神当即直了。 警惕?不存在的。 话也多了许多,毕竟要对得起金叶子啊。 “不认识哩,不过有次瞧见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得可俊了……” 年长妇人拖着不利落的老腿挤过来:“我也瞧见过,还无意间看到里头长住的人呢——” 说到这,年长妇人不吭声了。 两根白嫩嫩的手指夹着一片金叶子,放到年长妇人手中。 年长妇人当即笑开了花,神神秘秘道:“里面长住的居然是个少年郎……” “多谢二位告知。”红豆扭身回到骆笙身边。 骆笙冲石焱点点头。 石焱走至那户门前,抬脚就把门踹开了。 “姑娘,请。” 骆笙不紧不慢走了进去。 立在门口的两个妇人眼睛猛然亮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热闹瞧? 看着走进去的一行人,年轻妇人低声道:“王婶,您说该不会是哪家公子在外头养了人,被媳妇寻上门了吧。天呐,养的还是个男人呢!” “不一定是媳妇,为首的那个小娘子还梳着少女发髻呢。” “那是怎么回事啊?王婶你先歇着啊,我去瞧瞧。”收下金叶子的年轻妇人对骆笙几人完全没了畏惧,抬脚就过去看热闹了。 年长妇人紧随其后。 腿脚不好? 家门口的大热闹,就算爬也要爬过去看啊! 正文卷 第406章 告状 看起来寻常的民宅里,正发生着不寻常的事。 负雪被比他高大了许多的青年一步步逼到墙角,目露惊恐:“你,你走开,姑娘知道了会教训你的!” 少年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激起了卫丰的势在必得。 这一日,他实在是盼了太久了。 骆姑娘? 骆姑娘固然不好招惹,可她不是不知道么。 把少年堵在墙角,卫丰弯唇一笑:“教训我?你的骆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教训我?” 他说着,捏住少年纤细的下巴不满道:“倒是你,趁早忘了骆姑娘,以后就安安心心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不远处,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许栖口中塞着汗巾,愤怒挣扎着。 卫丰听到动静看了一眼,不耐烦道:“再闹把你弄死丢到乱葬岗去,本来就觉得没地方安排你。” 许栖挣扎的动作一滞。 虽说平南王世子这样对负雪让他恶心又愤怒,觉得落入魔爪的负雪好可怜,可是! 没地方安排要把他扔乱葬岗是什么意思? 他不丑啊! 就算当不了男宠,也不该是被扔乱葬岗的待遇啊。 想想这些日子的遭遇,加上平南王世子的区别待遇,少年被打击得开始怀疑人生。 他有这么差劲吗? 见许栖不动了,卫丰满意点点头,吩咐一名少年:“看好了他。”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瞧着竟与负雪有两三分相似,闻言点点头,眼中带出委屈。 公子有了新欢,不要他了吗? 卫丰哪会在意一个男宠的心情,拽着负雪手腕往另一间屋拖去。 “放开我,放开我,姑娘会带着大白来救我的!” 听负雪提到大白,卫丰神情一瞬扭曲。 他可忘不了被那只鹅拧了屁股的丢人事。 “不要做梦了,你懂事一点我还可以不与那只鹅计较,否则早晚找机会拧断它的脖子——”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传来。 卫丰动作一顿,下意识往外看。 堂屋外,素衣少女面无表情看进来。 视线相撞的瞬间,卫丰眼神猛然一缩,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骆姑娘怎么会找来! 侍从呢?他那两个贴身侍从是死的吗? 卫丰下意识环顾左右。 石焱呵呵笑道:“别找了,人在这里呢。” 扑通两声响,两名侍从像被丢麻袋一般丢到了卫丰面前。 卫丰眼中闪过惊惧,死死盯着骆笙:“你——” 骆笙没有听废话的打算,冷冷道:“给我打!” 石焱大步走过去。 比石焱更快一步的是红豆。 小丫鬟健步如飞,扯子嗓子喊道:“平南王世子好不要脸啊,竟然抢我们姑娘的面首当男宠!” 十几岁的小姑娘嗓门贼大,尖细的声音传出老远。 站在院门口往内张望着看热闹的两名妇人不由面面相觑。 瞧瞧她们听到了什么! 平南王世子? 抢姑娘的面首? 当男宠? 这热闹也太大了,可比去看状元游街实惠多了。 年轻妇人甚至忍不住向闲在一旁的石炎打听:“小哥,你们姑娘是谁呀?” 问完话,才知道紧张。 这年轻人一脸严肃,看着有些吓人呢。 没想到看着吓人的年轻人却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们姑娘是骆大都督之女,骆姑娘。” “骆姑娘?”年轻妇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掩不住的兴奋,“我知道骆姑娘,骆姑娘怎么会来这儿啊?” 鼎鼎大名的骆姑娘,谁不知道啊。 她还知道骆姑娘开了一间酒肆,有一次她男人带着她从酒肆门外路过,闻着香味非要进去看看,被她一个大嘴巴子打清醒了。 传说有个家底殷实的汉子就因为去那家黑店吃了两顿破产了,连宅子都卖了。 这是他们小老百姓能去的地方吗? 看起来吓人的年轻人依然耐心十足:“姑娘的面首去街上看热闹时被平南王世子抢走了,我们一路追过来的。” 年轻妇人心满意足回到了年长妇人身边。 这么大一片宅子不可能所有人都去街上瞧热闹,总有留在家里的,这时听到动静陆陆续续凑过来打听情况。 两个妇人登时眉飞色舞说起来,直到骆笙一行人扭送着卫丰离开,依然滔滔不绝。 眨眼间,平南王世子抢了骆姑娘面首的消息就传开了。 “骆姑娘,咱们是回酒肆,还是去平南王府?”石焱看一眼卫丰,问道。 以他对骆姑娘的了解,十有八九要打上门去的。 “都不去。”骆笙一脸平静。 仿佛被红豆按着的不是平南王世子,身后也没跟着一长串看热闹的人。 “那去哪儿啊?”石焱有些想不出了。 总不能把人带到锦麟卫衙门,找骆大都督做主吧? 以平南王世子的身份,这样反而不合适。 骆笙笑笑:“自然是去顺天府,请顺天府尹做主了。” 石焱愣了愣。 红豆撇嘴:“石三火,你是榆木脑袋吗?堂堂平南王世子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咱们姑娘人微言轻,不去顺天府找青天大老爷做主还能找谁啊?” “红豆大姐儿说得对。”石焱竖了个大拇指。 骆姑娘这是要置平南王世子于死地啊,连去顺天府的大招都能想出来。 这么一想,主子在骆姑娘面前混成现在这样已经很努力,很不容易了。 被汗巾塞住嘴的卫丰一听,激烈挣扎起来。 许栖瞧在眼中,大为痛快。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刚刚平南王世子要把他丢到乱葬岗的嚣张呢? 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 许栖悄悄扫了骆笙一眼。 少女步履从容,眉眼沉静。 许栖不由打了个哆嗦。 女魔头太可怕了,以后他还是老实劈柴吧,带着厨娘逃跑的计划要徐徐图之。 顺天府门前冷冷清清,衙役正无聊数着树枝上停留的家雀儿。 没办法,今天正常人都看热闹去了,谁来顺天府衙告状啊。 衙役无意间一抬眼,看到黑压压一群人由远及近走来。 衙役登时精神起来,忙拉了拉同伴:“快看,是不是状元游街的队伍过来了!” 另一名衙役纳闷摇头:“不应该啊,状元游街不是这个路线。” “等等,打头的那个好像是——”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骆姑娘!” 正文卷 第407章 有人证 要说骆姑娘,顺天府的老衙役大部分都认识。 没办法,这姑娘从小闯祸到大,早就脸熟了。 “骆姑娘……该不会来咱们衙门吧?” “不应该啊,骆姑娘来顺天府干什么?就算是告状,也该是别人告吧。” 说话间,骆笙一行人已经到了近前。 两名衙役看到了被红豆按着的卫丰,以及被石焱兄弟抓着的两名侍从模样的男子和一个玉雪少年。 除此之外,一个满脸血的少年很快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两名衙役交换了一下眼神。 骆姑娘又当街抢人了? 这一次性抢的还挺多,骆姑娘手笔越来越大了啊。 卫丰贵为平南王世子,这些衙役没有见到的机会,默默把他归为了被抢的倒霉蛋。 “骆姑娘,您这是——” “告状。”骆笙吐出这两个字,走到鸣冤鼓前敲响了大鼓。 浑厚的鼓声传出老远,登时惊动了衙门内外的人。 跟过来看热闹的人登时激动了。 骆姑娘居然要告平南王世子! 衙门里很快走出数名衙役来带击鼓鸣冤者进去。 按着大周律令,鸣冤鼓一响官必上堂。顺天府尹正悠闲喝茶呢,听到鼓声急慌慌来到公堂,心道今天这种日子怎么还有告状的? 顺天府尹带着几分纳闷与不满一拍惊堂木,刚想问一句堂下何人,就把骆笙认了出来。 “骆姑娘?”顺天府尹手中的惊堂木险些惊掉了。 与守门的穷衙役不同,顺天府尹可是去有间酒肆吃过酒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有间酒肆的东家。 骆笙向顺天府尹施了一礼,大大方方道:“我来报官。” “呃,骆姑娘状告何人?”顺天府尹勉强维持着严肃问了一句,暗道一声胡闹。 骆笙一指卫丰:“状告平南王世子,当街掳走我的仆从,强逼他当男宠。” 顺天府尹这才把卫丰认了出来。 这一次,手中惊堂木直接砸到了桌案上。 顺天府尹下意识要起身,想起眼下情形强行忍住:“咳咳,骆姑娘先把平南王世子放开再说。” 骆笙冲红豆微微点头。 红豆不情不愿松手。 卫丰一得了自由立刻把塞住嘴巴的汗巾拽出来,呼吸乍然畅快后忍不住咳嗽起来。 顺天府尹看了卫丰一眼,迟疑道:“骆姑娘说平南王世子当街掳走你的仆从当……男宠?” 怎么在他看来,倒像是骆姑娘掳了平南王世子呢。 骆笙一脸严肃:“正是。” “不知是哪位仆从?”顺天府尹视线扫过站在堂下的人,落在那玉雪少年身上。 骆笙淡淡道:“不是他,他本来就是平南王世子养在外头的男宠。负雪——” 随着这声喊,躲在石焱身后的少年怯怯上前。 看清负雪模样,顺天府尹暗抽口气,对刚刚本来十分怀疑的话竟有些信了。 这时卫丰缓了过来,冷冷开口:“大人莫要听骆姑娘一派胡言,本世子怎么会抢她的仆从当男宠!” 骆笙笑了:“没想到平南王世子脸皮这么厚,光天化日之下抢人,居然一口否认。” “骆姑娘可有人证?”卫丰反问。 骆姑娘带过去的人算什么人证,只要他咬死不承认,不信那些平头百姓敢站出来作证。 骆笙冷笑:“我说你皮厚,果然没有半点冤枉你。青天大人还坐在堂上呢,你身为被告者有何资格问原告要人证?” 听着二人争辩,顺天府尹头大如斗。 一边是骆大都督之女,一边是平南王世子,两头都不好得罪,干脆秉公处理吧。 “骆姑娘,你且把原委一一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骆笙讲起来龙去脉。 顺天府尹默默听着,竟是越听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卫丰冷笑:“大人,骆姑娘说我当街抢人,能证明的都是她的人,还不是随她怎么污蔑。” 顺天府尹再看向骆笙。 骆笙平静看了卫丰一眼,微微勾唇:“谁说能证明的都是我的人,人证多着呢。” 卫丰眼神一紧。 “大人,我之所以能找到平南王世子安置男宠的地方,就是因为有人看到了……” 很快两名乞儿被带上堂来,跪下后讲述经过。 卫丰死死瞪着两名乞儿 两名小乞丐面上战战兢兢,心中一派平静。 怕什么,他们脸上黑泥都没洗呢,回头换身别的样式的乞丐装谁能认出来? 听两名乞儿讲完,顺天府尹一时沉默。 骆笙再道:“还有那里的街坊邻居,有不少都亲眼瞧见我把平南王世子带出来的。” 不多时,两名妇人出现在公堂上。 这一次,卫丰脸色彻底黑了。 他万万想不到,竟然真有毫不相干的人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跑出来作证。 骆笙察觉卫丰的慌乱,唇角微扬。 平南王世子或许忘了,这些人站出来作证会得罪平南王府,不站出来还会得罪大都督府呢。 总要得罪一方的情况下,她肯出钱啊。 两名妇人正是这么想的。 一袋子金叶子啊,几辈子都赚不来的。 不,别说赚了,见都没见过! 有这个钱,作证后就举家搬迁,在哪里都能过上富家生活了。还能供子孙读书,万一金榜题名,也能像今日这些文曲星一般风光游街呢。 “小妇人亲眼瞧见骆姑娘带人过去的。” 年长妇人跟着道:“以前也曾见过这位公子过去,里面长住着个俊俏的小郎君。” 说到这,年长妇人眼睛一亮,指着那玉雪少年道:“就是这位小郎君!” 卫丰险些忍不住拔刀。 这两个贱妇,不但有胆子作证,还争先恐后,莫不是中邪了? 这时骆笙淡淡开口:“大人,为免证人遭到报复,还是让她们早些下去吧。” 顺天府尹微微颔首。 两名妇人松口气,迫不及待离开公堂。 “大人若是觉得人证不够,还可以再带人来问问。” “不必了。”顺天府尹看卫丰一眼,在心中叹了口气。 平南王世子悄悄养男宠,还强抢骆姑娘的面首,这次平南王府可丢人丢大了。 “大人,我对律法一知半解,隐约记得有抢夺行为被当场抓获,按律至少判刑两年吧?” 正文卷 第408章 都昏倒了 , 顺天府尹猛烈咳嗽了两声:“咳咳,骆姑娘,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要说当街抢人这种事,骆姑娘也没少干啊,不过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 要是举的话——也真是麻烦。 顺天府尹想抓头发了,考虑到戴着官帽,宝贝头发又日渐稀疏,只好忍住。 骆笙微微一笑:“不过仆从已经被我救出来了,我也没有让平南王世子坐牢的胆子,大人看不如这样吧,让平南王世子当众向我道歉,再请平南王府送千两纹银过来,此案就作罢。” 顺天府尹不由去看卫丰。 卫丰脸色铁青,显然拉不下脸道歉。 骆笙面色一沉,质问顺天府尹:“大人断案,莫非还要看被告者脸色? 顺天府尹脸色一正:“骆姑娘多心了。” “是我多心就好。那就请大人宣判吧,让平南王世子赔礼道歉是我最低要求,可不是要大人征求被告者的意见。”说到这,骆笙看卫丰一眼,“当然,平南王世子不愿道歉也不勉强,那就按照大周律令判好了。” 顺天府尹被骆笙这番话挤兑得额头冒汗,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给卫丰递眼色,只得一拍惊堂木直接宣判。 卫丰额角青筋直冒:“大人!” 顺天府尹劝道:“世子还是给骆姑娘赔个不是吧,本官也好了结此案。” 卫丰暗暗握拳,咬牙道:“今日是我不对,我给骆姑娘赔罪。” 骆笙平静提醒:“还有一千两银子。” “等我回府就命人把钱送到大都督府上。” 骆笙摇头:“这可不合适。赔礼道歉是官府判的,一千两银子要送也该是官差从王府带来送到我手上,怎么能私下进行呢。” “你不要欺人太甚!” 骆笙冷笑:“我可没有抢世子的男宠当面首,世子这样可不像真心道歉的样子。” 顺天府尹见状忙冲一名官差使了个眼色:“王大,你带几人去平南王府一趟。” 这令人头大的案子好不容易以赔礼道歉了结,他可不想再生波折。 卫雯此时已经回到了平南王府。 “怎么没有与你二哥一起回?”平南王妃半靠着美人榻问道。 “二哥内急去净房一直未回,女儿想着二哥或许是去街上看热闹了,等了一阵子有些乏就先回来了。” 平南王妃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皱眉道:“即便如此也该留个婆子在那里,万一你二哥回来不见你,四处去找岂不麻烦。” 卫雯心中生出几分委屈。 母妃真是奇怪,自从被二哥顶撞过几次,反而一颗心偏到二哥身上去了。 平南王妃若是知道女儿的想法,只能苦笑。 她哪里是偏心,实在是被次子的几次胡闹给弄怕了。 本以为给次子娶了妻就能让他稳重起来,可这几个月她冷眼旁观,明显看出新妇不受次子待见。 想到这里,平南王妃暗暗纳闷。 王氏出身虽一般,容貌却是顶尖的,按说只有婆婆担心儿子被迷了心窍的,怎么到她这里不是这么回事呢。 “对了,你二哥不是还带了侍从。” “两个侍从也不见了,应该是跟着二哥去看热闹了。” 察觉女儿情绪远比出门前高昂,平南王妃随口问了一句:“今日的热闹很好看?” 卫雯不由自主红了脸。 她想掩饰的,可轮到自己动心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情不自禁。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好友朱含霜。 曾经,看着朱含霜见到开阳王叔就眼睛发直,她心底其实是有些不屑的。 平南王妃立刻察觉了女儿的异样,眸光转深:“雯儿,你脸红什么?” 说起来,雯儿也到了议亲的时候,只是以前提到这个话题都不以为然。 卫雯双颊更红,却坦然吐露了心思:“女儿今日看到了跨马游街的状元郎。” 既然喜欢,自然要尽力争取,不然等着天上掉馅饼么。 最重要的是状元郎出身南边书香世家,品貌、前程无一不佳,又与她年龄相当,她想不出母妃看不中的理由。 平南王妃一愣,飞快在心里转了一遍新科状元的讯息,而后神色缓和下来。 不得不承认,这位新科状元确实算得上佳婿。 不到二十岁的状元郎,哪怕熬上三十年也还不到五十岁,说不定就能入阁拜相。 “母妃回头打探一下。” 卫雯心中一喜,挽住平南王妃胳膊撒娇:“多谢母妃。” 平南王妃睨她一眼,揶揄道:“还没如何,就对母妃道谢了?” 果然是女生外向啊。 “母妃——”卫雯羞涩垂眸,心中满是喜悦。 母妃答应替她张罗,想来他……不会拒绝吧。 想到那一身红袍的少年端坐于高头大马上抬眸冷冷清清看过来,卫雯心中头一次生出几分忐忑。 忐忑之后,便是坚定。 活了十七年才明白什么是心动,这个男人她绝不要错过。 这时一名婢女急匆匆跑进来:“王妃,官府来了人!” “官府?”平南王妃心头一跳,脸色微变。 “是顺天府的官差,说世子爷——” 平南王妃心知不妙,喝道:“不要啰嗦!” 婢女忙道:“说世子爷当街抢了骆姑娘的面首,被骆姑娘告到顺天府了!” 平南王妃猛然起身,眼前阵阵发黑。 “母妃——” 平南王妃缓了缓,厉声问:“还说了什么?” “官差说最后判世子爷当众道歉,并出一千两银子作为赔礼。” 一听已经定案,平南王妃双腿一软,咬牙切齿道:“这个畜生!” 卫雯扶住平南王妃,喜悦的心情顿时被一盆冰水浇灭。 二哥怎么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以后平南王府还怎么抬得起头。 “叫管事把银子送去,立刻带他回来!” 度日如年的等待后,被管事带回来的除了卫丰,还有更多消息。 “世子在外头养了男宠?” “什么,成亲前就养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世子在外头养了男宠,并当街抢了骆姑娘的面首?” 婢女的尖叫声响起:“不好啦,王妃昏倒了!” 紧跟着又是一声尖叫响起:“不好啦,世子妃也昏倒了!” 正文卷 第409章 如愿以偿 王三姑娘,也就是现在的王氏醒来时,守在床边的丫鬟发出惊喜的喊声:“世子妃醒了!” 很快几个丫鬟婆子快步进来,围着王氏嘘寒问暖。 王氏直勾勾盯着帐顶银钩,神色木然。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昏倒前。 世子……养男宠? 在成亲前就养了? 王氏心头升起几分明悟。 怪不得花烛夜世子倒头就睡,怪不得这些日子从没碰过她,只想让她打地铺。 原来世子是个好男风的! 一名平头正脸的丫鬟走进来,略略屈膝:“世子妃,王妃请您过去。” 王氏还未回神,就被丫鬟们扶起来整理衣衫鬓发,拥着去了正院。 平南王妃也醒了,无精打采歪在美人榻上,瞧着像是老了数岁。 “王妃,世子妃到了。” 平南王妃点了点头。 片刻后,王氏走了进来,屈膝行礼:“母妃。” 平南王妃盯了王氏一瞬,对卫雯道:“雯儿,你先出去。” 守在一旁的卫雯站起来,一声不吭走了出去。 屏退下人,平南王妃缓缓开口:“王氏,世子……究竟对你如何?” 王氏陡然涨红了脸,屈辱涌上心头。 “这个时候了,你不要再瞒我。” 王氏抬眸,眼中含泪:“世子他,他从未碰过儿媳……” 平南王妃用力抓了一下扶手,脸色越发苍白:“这个混账!” 好男风者自古有之,可像次子这样连新妇都不碰的,简直闻所未闻。 这个孽子是要平南王府绝后吗? 想到平南王糟糕的身体,长子冷漠的态度,次子荒唐的喜好,一股腥甜涌上平南王妃喉咙。 平南王世子当街抢了骆姑娘面首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这其中,受到冲击最大的就是世子妃的娘家——王少卿府上。 王少卿连日来那点扬眉吐气这一刻被打击得支离破碎,忍不住对着王老夫人抱怨几句。 “我说齐大非偶,你偏偏不听,现在好了,人人都笑咱们家攀高枝最后摔得鼻青脸肿……” 没等王少卿抱怨完,王老夫人就呸了一声:“老爷现在马后炮了,当时不也春风得意嘛,还说下次狩猎再不担心抢不到野猪了。” 王少卿老脸一热,瞪老妻一眼甩袖出去了。 王老夫人生闷气,等大太太来请安时就没见。 大太太吃了个闭门羹,在下人们异样的眼神中强撑着回了房,气得砸了茶杯。 失魂落魄往美人榻上一坐,大太太仿佛能听到下人们议论什么。 “啧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太太一心为三姑娘打算抢了大姑娘的好亲事,结果嫁了个只爱男人的……” “就是啊,三姑娘当上世子妃虽然风光,可要是不受世子待见,将来连个一儿半女都无有什么用呢。” …… 大太太猛然起身,又坐下了。 女儿遇到这种事,娘家本该上门讨个说法,可偏偏对方是王府。 大太太想到此时宝贝女儿的委屈就心疼,再想到自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更是肝疼,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上不来下不去,算是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而王大姑娘与王二姑娘就是另一种心情了。 王大姑娘的闺房里,王二姑娘把门窗关好,才扑到姐姐身上:“大姐,你听说了没?这门亲事当初被三妹抢了去,可真是万幸!” 看着一脸后怕的妹妹,王大姑娘温柔笑了:“是啊,真是万幸。” 王二姑娘眼里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大姐,按说三妹遇到这种糟心事我该同情的,可不知怎的心里只有爽快……” 她觉得自己不是那种恶毒的人,可现在就是想哼小曲儿,忍都忍不住。 王大姑娘含笑看着王二姑娘,看得王二姑娘不知该不该羞愧一下时,轻声道:“其实我也觉得高兴。” 她也不是圣人,多年来被继母磋磨,被三妹挤兑,如今二人倒了霉,难道要去同情安慰吗? 听了姐姐的话,王二姑娘鼻子莫名一酸,挽住了王大姑娘胳膊:“大姐,以后咱们会越来越好吧?” 王大姑娘坚定点头:“会的。” 三妹的亲事成了一桩笑话,祖母对她们姐妹的亲事就会慎重起来,别的不求,寻一个家风清白、人品靠谱的夫婿,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大姐,不如今晚咱们去有间酒肆吃酒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应该庆祝一下。 王大姑娘拍拍妹妹的手:“改日吧,这个时候去要被人议论的。” 消息晚上一步,传到了东宫。 “真是荒唐!”卫羌当着宫人的面发了火,内心却没有起多少波澜,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近来发生的一桩桩事,他已经隐隐察觉父皇对他的不满,这个时候平南王府越不成器,反而能减少他的压力。 若是平南王府蒸蒸日上,人才辈出,父皇恐怕会更忌惮。 不得不说,卫羌料中了永安帝的心思。 当周山把平南王世子的荒唐事禀报给永安帝后,永安帝命人给平南王妃送去了慰问补品,并以皇伯父的口吻让内侍传达了对卫丰的训斥。 这样一来,百官勋贵对平南王府的看法就微妙了。 平南王世子是个不争气的,不过有太子啊! 只要太子顺顺当当,平南王府就败不了。 等这场沸沸扬扬的热闹渐渐平息,成为翰林院修撰的新科状元苏曜被上峰叫到一处茶楼喝茶,得知了平南王府有意选他为仪宾的消息。 所谓仪宾,便是郡主夫婿。 苏曜一时沉默。 上峰隐晦劝道:“平南王府只有一个小郡主,品貌出众,深受王爷、王妃喜爱,将来王府定然对唯一的女婿十分器重……苏修撰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儿子不争气,可不就要全力支持女婿了。 苏曜笑道:“婚姻大事还须父母做主。” “听说令尊快到京城了吧?” “前些日子接到信儿,三五日内应当就到了。” 上峰笑起来:“那正好可以好好商议一下。苏修撰,目光要放长远啊。” 月余后,传出了状元郎苏曜与平南王府小郡主定亲的消息。 正文卷 第410章 良机 消息传到有间酒肆时,红豆正坐在大堂里嗑瓜子。 炒得喷香的瓜子,把瓜子壳往扫得一尘不染的地面上一丢,别提多自在了。 “红豆大姐儿,你就不能把瓜子壳往这里吐吗?”石焱挪过去一个小箩筐。 红豆丢给石焱一个白眼,与蔻儿聊起来。 “你说那个苏曜是不是这里有问题。”红豆指了指脑袋,“咱们姑娘看得起他的时候,他不情不愿,结果看上了那个小郡主。” 石焱立在一旁,也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吃了骆姑娘做的菜,平心而论,那位状元郎没选错啊。 养面首的骆姑娘与娴静的小郡主,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当然,真实情况不是这么回事,只能说这些凡夫俗子没发现骆姑娘的长处。 蔻儿吐出瓜子壳,抿了抿嘴:“早就说他不行的呀,果然没说错。” 卫晗一脚跨进来,正听到蔻儿的话。 谁不行? 石焱眼尖,看到卫晗立刻迎上去:“主子,您回来了。” 卫晗扫了蔻儿一眼,不动声色问石焱:“骆姑娘呢?” “骆姑娘在后边呢。” 卫晗微微颔首,对蔻儿道:“劳烦去和骆姑娘说一声,我回来了。” “王爷稍等。”蔻儿扭身去了后头。 卫晗就近坐下,问道:“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他离京前曾交代石焱要是骆姑娘有什么事就给他传信,然而连张纸片都没收到。 “也没什么大事——”石焱是个机灵的,察觉主子目光转冷,忙道,“与骆姑娘有关的小事倒是有两件。” “说。” “前不久平南王世子把负雪给掳走了……” 卫晗不动声色听完,垂眸啜了一口茶:“另一件事呢?” 红豆抢着道:“苏曜与平南王府小郡主定亲了。” 卫晗凉凉看了石焱一眼。 苏曜与卫雯定亲,与骆姑娘有什么关系? 感觉到危险,石焱一脸严肃:“卑职说错了,与骆姑娘有关的事就那一件。” 这时蔻儿挑帘出来:“王爷,我们姑娘请您去院子里。” 卫晗把茶杯一放,起身向内走去。 院中柿子树变得枝叶繁茂,青涩的果实挂在枝头。 少女静静等在柿子树旁,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在她身上,给她素色的裙衫镀上淡淡金色。 卫晗不由加快了脚步。 骆笙指了指石桌对面的石凳:“王爷坐吧。” 卫晗坐下,仔细看了骆笙一眼。 神色宁静,目光温和,不像是生他气的样子。 他出门这么久,骆姑娘或许忘记了…… 卫晗暗松口气,把礼物递过去:“带了些特产给骆姑娘。” 风尘仆仆的男人,精心包装的礼物,一时形成了鲜明对比。 骆笙在取消赠菜与装作忘记之间挣扎一瞬,面色平静接过礼物:“多谢王爷。 罢了,以后再敢摸她的头,取消赠菜也不迟。 而现在,自然有更重要的事要谈。 “王爷跟我来。” 二人起了身,往屋中去了。 六月初的日头已经有些毒了,墙根劈柴的少年往这边看了一眼,竟觉习以为常。 少年甩了甩汗珠子,继续劈柴。 枯燥的劈柴声传入屋中,卫晗却觉得十分顺耳。 果然哪里都不如回来好。 卫晗倒了杯茶给骆笙,并顺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清茶入口,苦后微甘。 茶是好茶。 他又从盘中拈起一块薄荷糕吃起来。 清凉爽口的薄荷糕也好吃。 骆笙默了默。 不知是不是错觉,开阳王似乎比出门前更自来熟了。 这个发现,又让她生出取消赠菜的冲动。 果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会让这个男人得寸进尺吧? 沉默的时候,卫晗又吃了第二块薄荷糕。 “王爷没吃饱么?” 卫晗老实点头:“一进城就来这儿了,还没回王府。” 骆笙动了动唇,站起身来:“那王爷先吃,我去拿一样东西。” 卫晗目送那道身影进了里间,没再碰薄荷糕。 他毕竟不是爱吃甜食的人。 不多时骆笙走出来,把名册递过去:“从朱五那里得来的。” 卫晗接过名册看过,神色转冷。 太子果然牵扯其中。 骆笙静静等着卫晗的反应。 卫晗把名册合拢,恢复了平静:“骆姑娘对太子有什么想法?” 骆笙冷冷道:“他是害我父亲入狱的幕后黑手,我自然不想让他好过。” “那我先把名册收好,找机会呈给皇上。” “王爷不打算立刻呈上去?” 卫晗摇头:“既然要对付太子,出手就不能让他有翻身的机会。名册这个时候呈上去固然能令皇上震怒,却还不够。” 还不够让皇上震怒到决心废太子的地步。 这样的话,不如耐心等一个良机。 骆笙笑了:“我也觉得等等更好。” 等一等萧贵妃那边,会不会传来好消息。 时间缓缓流淌到了七月,树木到了最是繁茂的时候,一声声蝉鸣有些恼人。 玉华宫里,几个小内侍爬上高高的树粘知了。 贵妃娘娘这些日子身子有些不适,可不能再让这些蝉吵着娘娘了。 萧贵妃此刻并没有睡着。 她胸口仿佛盘旋着一股浊气,怎么样都不舒坦。 “娘娘,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传。” 不多时太医轻手轻脚走进来,神态恭谨给萧贵妃把脉。 这一把脉,就许久没结束。 萧贵妃扫了一眼太医,微微拧眉。 这些时常给宫中贵人诊脉的太医早就修炼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怎么杨太医今日如此反常? “杨太医,本宫究竟怎么了?”等了一阵子还没等到太医吭声,萧贵妃忍无可忍问道。 放在平时,她是不屑对玉华宫之外的人轻易发火的,可这几日不知怎么有些心烦气躁。 “娘娘稍等。”太医又换了一只手。 萧贵妃看到太医额头冒出的汗珠,心往下沉。 往年到了天热的时候她虽然有些没精神,可也没有这么严重,莫非是得了什么重病? 有那么一瞬间,萧贵妃往某个方向想去,却飞快否定了。 因为太过期盼,反而不敢去想。 总觉得表现出那份期盼,就更容易失望。 有喜?那是万万不能想的。 正文卷 第411章 有喜 太医依然没有吭声。 他不敢啊! 这要是换个寻常女子,他一搭脉就敢说是有喜了,可这是贵妃娘娘。 皇上只有一位公主,要是弄错了,别说他这条命,就是把全家的命都搭进去也不够。 “太医——”萧贵妃脸色微沉。 太医松开手,额头冒出的汗珠越发细密。 “太医为何不吭声,莫非本宫患了大病?”萧贵妃语气带了恼怒。 太医打了个激灵。 要是把贵妃娘娘急出个好歹,他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太医犹豫了一下,道:“娘娘的情况微臣一时不敢下结论,不如再请一位太医来会诊。” 萧贵妃一颗心七上八下,冲心腹宫女桃红一使眼色。 桃红轻轻走了出去。 不多时,另一位张姓太医匆匆赶来。 等张太医见过礼,萧贵妃伸出手。 张太医下意识看了杨太医一眼。 杨太医回以一个复杂的眼神。 张太医顿了顿。 杨太医这个眼神,他一时看不懂啊。 莫非贵妃娘娘患了大病,杨太医诊断出来却不敢说? 要是这样,杨太医岂不是坑人! 谁都知道皇上对贵妃娘娘的宠爱,万一贵妃娘娘查出个不好,作此结论的太医还能得好? 张太医忐忑又恼怒,还不敢表现出来,指尖搭在萧贵妃手腕上。 这一搭,张太医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腔。 萧贵妃一直盯着张太医,见他神情突然变化,便知道刚才杨太医的反常不是偶然。 耐着性子等了片刻,也不见张太医吭声,萧贵妃冷着脸问:“本宫到底怎么了?” 张太医抬袖擦擦额角冒出的汗,恭敬道:“微臣要与杨太医商量一番。” 萧贵妃微微抬了抬下巴,算是同意。 二位太医去了外边,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谁都不想先开口。 最终还是后来的张太医开口道:“杨大人,贵妃娘娘她……是不是……” 杨太医低声道:“十有八九是喜脉,张太医觉得呢?” 再怎么不敢下结论,总要有个结果。 张太医一听杨太医的结论悄悄松了口气,声音放得更低:“我也这么觉得。” 二人对视一眼,一同走了进去。 萧贵妃面无表情看着两位太医,实则心中紧张不已。 无论多么不敢去想,谁心里不抱着一丝奢望呢。 “说说吧,本宫究竟什么情况。” 片刻的沉默后,杨太医拱手:“回禀娘娘,根据脉象来看……应当是喜脉。” 喜脉? 这二字直接把萧贵妃砸蒙了,让她发不出声来,只能艰难转动眼珠去看另一位太医。 张太医拱拱手,等于认同杨太医的话。 萧贵妃眨眨眼,泪珠顺着眼角滚下。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宫人跪了一地,高声道贺。 萧贵妃居高临下看着跪成一片的人,喜悦在心头缓缓滋生。 这喜悦不是以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喜悦,而是如一粒种子落到实地,带着希望破土而出。 眼泪越流越凶。 桃红忙劝道:“娘娘,您可不能哭啊,要仔细着身子。” 萧贵妃胡乱点头,早没了平时高贵冷傲的风范。 此刻永安帝正在养心殿闭目小憩,周山轻轻走了进来。 永安帝缓缓睁开了眼睛。 到了他这个年纪十分浅眠,一点轻微动静就足以清醒。 永安帝看着周山脚步虽轻速度却快,眼神变得深沉。 周山素来稳重,这个样子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玉华宫传来消息,说贵妃娘娘……诊出了喜脉——” 永安帝直接坐了起来,语气严厉:“你说什么?” 对永安帝的反应周山早有预料,轻声把消息再说一遍。 永安帝坐在榻上,迟迟没有反应。 周山立在一旁不敢打扰。 贵妃娘娘有喜的消息给皇上造成多大冲击,他再清楚不过了。 宫中已经多年没有传出过嫔妃有孕的喜讯了,正是因为这样,八年前皇上才过继平南王世子卫羌为太子。 说到底是为了社稷安稳,不得不这样选择。 但凡宫中哪位嫔妃有过动静,哪怕没有生出来,都不会是如今这种局面。 人都是如此,能有亲儿子传承香火,谁甘心要别人的。 周山低着头,心里一声叹息。 接下来,恐怕要迎来多事之秋。 不知沉默了多久,永安帝终于开口:“贵妃有喜的事,有谁知道?” 周山回道:“杨、张两位太医,还有近身伺候娘娘的一些宫人。” “交代下去,暂时不要外传。” 永安帝吩咐完,起身走出养心殿。 殿外处处姹紫嫣红,生机勃勃的热闹扑面而来。 永安帝只觉神清气爽,快步往玉华宫去了。 玉华宫里,萧贵妃屏退左右,只留了宫婢桃红一人。 “桃红,你说太医会不会诊错了?” 萧贵妃激动过后,就是患得患失。 桃红眉梢眼角尽是喜色:“娘娘放宽心,肯定错不了。两位太医若是没有十足把握,不敢乱说的。” 萧贵妃一想杨、张两位太医诊脉时的慎重,患得患失的心情稍缓,立刻想到了那副神奇的药膳方子。 “有关药膳方子的一切,万万不可让旁人知晓。” “娘娘您放心,从头到尾经手的就只有奴婢一人。” 萧贵妃微微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喊声:“皇上驾到——” 未等萧贵妃迎出去,永安帝就快步走了进来。 萧贵妃屈膝行礼,被永安帝一把拉起:“爱妃不必多礼。” 打发走伺候的宫人,永安帝视线落在萧贵妃平坦的腹部,带着无限感慨道:“真是辛苦爱妃了,让朕又体会到了为人父的喜悦。” 萧贵妃颤了颤眼帘:“还不知是皇子还是皇女……” 永安帝畅快笑起来:“无论皇子、皇女,都是朕的宝贝。” 贵妃这一胎是龙子当然最好,就算不是也值得高兴。 贵妃能生,就意味着他宝刀未老,后宫嫔妃这么多,皇子、皇女都会有的。 永安帝喜悦的心情在想到卫羌时蒙上一层阴霾,面上却半点没表现出来。 时间继续往前流淌,百官勋贵发现一件事:今年的秋狝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呢,难道不去了? 正文卷 第412章 惊天 , 秋狝没动静的原因自然是萧贵妃有孕了。 这么关键的时候,永安帝既不放心把萧贵妃一人留在京城,更不放心她长途跋涉。 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取消秋狝,谁都别去了。 对外当然不能透露萧贵妃有孕的消息,而是随便给了个理由:今年水患严重,皇上忧国忧民,心情欠佳,遂取消秋狝这类活动。 至于百官勋贵信不信,永安帝就不管了。 对赵尚书这些人来说,取消秋狝简直可喜可贺。 骆姑娘不用去秋狝了,有间酒肆就不必歇业了啊! 是,就算酒肆天天开着他们也不可能天天去,毕竟荷包不允许。但特别想去的时候却关着门,那个心情就太难受了。 卫晗则从永安帝取消秋狝的举动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暗暗动用人脉打探一番。 这日阳光正好,石火快步走至卫晗面前,低声禀报:“主子,打探出来了。” 卫晗静静等着下文。 “萧贵妃……有喜了。” 卫晗眉梢微动,神色还保持着平静:“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查出来的。” 卫晗静默片刻,把茶盏放下站起身来。 萧贵妃有喜,他一直等的良机终于到了。 御书房内,永安帝看似在批阅奏折,实在早已神游天外。 萧贵妃有孕,不久的将来很可能拥有一个亲儿子这个念想让这位到了知天命年纪的帝王仿佛枯木逢春,内心重新焕发了光彩。 而这份喜悦一时半会儿不好流露出来。 太子那里,终究是个隐患。 这一刻,永安帝对八年前的决定后悔了。 要说做了错误决定,也不算。 偌大江山迟迟没有储君,大臣们惶惶不安,异国更是蠢蠢欲动,而他在百般努力后也不得不绝望承认他生不出了。 谁想到八年后的现在,贵妃有喜了呢! 纵观史上也有与他境况仿佛的帝王,无子时过继侄儿为子,后来亲儿子出生,又把侄儿退回去了。 别人可以,他自然也可以。 永安帝暗暗下了决心:倘若贵妃诞下皇子,就寻个由头废掉太子,把侄子退回平南王府。 眼下先忍忍。 “皇上,开阳王求见。”周山凑上来,打断了永安帝的出神。 “传。” 不多时,一名绯衣青年走了进来。 “臣弟给皇兄请安。” 看着拱手行礼的青年,永安帝笑了笑:“十一弟此时进宫有事么?” 卫晗垂眸道:“流清县令在兰德会馆外遇刺一案有了新进展,这是臣弟刚刚从那些刺客手中得来的名册……” 听卫晗把情况讲完,永安帝不动声色吩咐周山:“呈上来。” 周山走至卫晗面前把名册接过,呈给永安帝。 永安帝打开名册,视线扫到某列小字骤然停下,等把名册翻完,用力掷到了桌案上。 “这个混账!” “皇兄息怒。”卫晗劝了一声。 永安帝脸色铁青,看起来气得不轻:“太子实在太令朕失望了!” 而实际上,永安帝心里并没有多少失望,反而看到了机会。 他本想等到贵妃生下皇子再把太子废掉,可这么做难免引人非议,即便文武百官不敢说,将来史上也会记下几笔。 现在就不一样了。 太子指使官员陷害朝廷重臣,还与杀手组织有牵扯,如此失德让他有了足够废太子的理由。 太子一废,再传出贵妃有喜的消息,哪个大臣会不开眼在这个时候闹着立储。 “传六部九卿来御书房议事!” 卫晗垂眸听着,由始至终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朝中重臣接到传召纷纷赶往御书房,心情茫然忐忑。 大热的天怎么突然叫他们进宫,莫非哪里又闹水患了? “皇上,大人们到了。” 永安帝睁开眼,冷冷道:“传他们进来。” 御书房的门打开,等到大臣们走进去,又轻轻关拢。 这一关,就关到了繁星满天也没有打开。 翌日早朝,看起来与每次早朝一样普通,唯一不寻常的是那些重臣皆顶着黑眼圈,好似一夜未睡。 而这让一些心思敏锐之人嗅到了几分异样。 饶是如此,废太子的旨意一下还是令所有不知情的官员如遭雷劈,久久无法回神。 废黜太子? 如此突然,皇上是想吓死他们这些老家伙,好让新科进士们顶上吗? 等听完废黜太子的缘由,众臣沉默着望向那些重臣,意识到一件事:这些老狐狸早知道了! 废立储君这种大事如果朝廷重臣不说什么,哪还有其他人说话的余地,要知道现在说错一句话,以后都可能掉脑袋的。 众臣识趣接受了这个惊天的消息。 而对卫羌来说,就是惊天的打击了。 “父皇,儿子冤枉!” 永安帝看着跪在下面的卫羌,淡淡道:“朕膝下空虚,念在你这些年陪伴左右的份上,所犯罪过就不另行处置了,以后你还是回平南王府,好好侍奉父母吧。” “父皇——” 永安帝语气更冷:“以后记得叫朕皇伯父。” 卫羌跌坐在地,茫然看向那些大臣。 他完全没想到为何只过了一夜就变了天,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没听到。 众臣默默避开了废太子视线。 这些大臣中自是有亲近卫羌的,毕竟皇上已老,向太子表忠心将来才容易站稳脚跟。 何况还有一班东宫属臣,荣辱前程皆系在太子身上。 可这些提前知情的大臣被皇上拖着商量了一夜啊,早朝才刚放出来的。 端坐在龙椅上的永安帝把众臣反应尽收眼底,微微扬了扬唇角。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卫羌羽翼渐丰,若是把废储一事拿到朝上讨论来讨论去,说不定就要讨论出祸端来。 这样才好,先把卫羌打发回平南王府,若是还不老实,收拾平南王府可要比废黜太子容易多了。 这一刻,永安帝不由为自己留下镇南王幼子性命而暗暗自得。 只要镇南王幼子在,就是他收拾平南王府最好的借口。 “带下去吧。”永安帝面无表情挥了挥手。 卫羌面若死灰,被推了出去。 随着散朝,太子被废的旨意传到了平南王府。 正文卷 第413章 落魄而归 , 旨意还没宣读完,平南王妃就软倒在地。 平南王自从遇刺身体每况愈下,行走不便,但这种时候必须到场,当听到太子羌被废时胸腔内仿佛燃了一把火,烧得他神情扭曲、痛不欲生,偏偏吐不出一个字,喉咙中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王爷!” “王妃——” 王府下人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场面一片混乱。 卫雯如坠冰窟,巨大的打击之下,连父母倒下都忘了反应。 卫丰看着这一切,心里反而最平静。 从小到大,他一直活在兄长的阴影下,哪怕卫羌成为太子后对平南王府冷漠无情,在父母眼中也是最好的。 当他喜好男风的事发,在母妃眼里就更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 母妃甚至说只要他与王氏生个儿子,就不再管他。 这是把他当成什么?难道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替平南王府传承香火? 呵呵,他没办法喜欢女子,在母妃眼里就连个人都不算了,只是个生儿育女的工具。 现在好了,父母视为骄傲的长子被退回了王府,他倒要看看以后母妃对卫羌是个什么态度。 这一刻,卫丰甚至觉得解气。 世子妃王氏立在卫丰身侧,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忍不住浑身发抖。 王府天都塌了,世子居然无动于衷。 她还奢望世子能改好,现在看来根本没有指望了,这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夫君靠不住,王府在太子被废后能不能靠住也难说,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王氏哀怜自身,倒是哭得情真意切。 卫羌带着曾经的太子妃,现在只能被称为乔氏了,回到平南王府时只跟着两辆马车。 两辆马车中装的就是入主东宫八年来最后能带走的东西,不可谓不凄凉。 到这时,卫羌还没缓过神来,下马车时险些栽倒。 “主子,您小心啊!”窦仁把卫羌扶住,眉梢眼角掩不住丧气。 丧气之余,是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庆幸。 东宫那些伺候殿下的宫人不是被处死就是被贬到浣衣局那种见不得天日的地方,用不了多久也是熬死的下场,他能随着主子回到平南王府算是幸运了。 平南王府啊——窦仁扶着卫羌,看一眼王府大门, 八年前,他就是从这里陪着主子进宫去的,带着无限风光,而今却灰溜溜回来了。 这一刻,窦仁恨不得放声大哭。 被火锅烫,被鹅拧,这些算什么,现在才是真的悲惨。 可偏偏他连放声哭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多主子等着哭呢,哪轮得到他一个奴婢。 接到卫羌回来的消息,平南王妃还是强撑着起来了,一见到卫羌忍不住掩面痛哭。 卫羌麻木站着,毫无反应。 乔氏牵着女儿的手,向平南王妃见礼。 平南王妃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冷淡道:“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安心住下,照顾好你男人与婉儿。” 乔氏微低着头应下:“儿媳知道了。” 平南王妃视线下移,落在被乔氏牵着的女童身上。 这是卫羌与乔氏唯一的女儿,乳名婉儿,如今也是平南王府唯一的孙辈。 平南王妃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好久没见婉儿了,婉儿还记得祖母吗?” 女童面露疑惑:“您不是三祖母吗?” 母妃曾经说过这是父王、母妃的三婶,她一直叫三祖母的,现在怎么叫祖母了? 女童天真的问话刺痛了在场所有人。 平南王妃笑容一收,强撑起来的精神气登时没了。 乔氏用力捏了一下女儿的手:“婉儿,这就是你祖母,以后不要乱说话,听到了么?” 婉儿似懂非懂点点头,又问:“那祖父呢?” 既然三祖母成了祖母,三祖父就是祖父了吧? “你还有完没完!”卫羌突然冲婉儿吼了一声。 婉儿往乔氏身后一躲,小声抽泣起来。 乔氏咬了咬唇,压着恼火道:“婉儿还不懂事,你心里不痛快就对我来吧。” 卫羌死死盯着乔氏。 平南王妃刚要说话,门口就传来动静。 “王妃,王爷请——”来传信的下人犹豫了一下,“请大公子过去。” 卫丰就站在屋中,听到这声“大公子”竟觉得十分痛快。 曾经的太子殿下成了大公子,还不如他这个世子,也不知卫羌想没想过有今日。 “王氏。” “儿媳在。” “你去安排一下你大哥、大嫂住处,先把你大嫂和婉儿安顿好。” 王氏应下。 平南王妃与卫羌一同去了平南王屋里。 卫丰懒得留下与王氏说话,抬脚跟了过去。 平南王精神刚刚受到重创,此时看着如风中残烛,随时有咽气的可能。 一见卫羌进来,平南王就抬手指了指他。 卫羌麻木着行了一礼。 平南王张口,含含糊糊说了一串话。 卫羌听不懂,也没心情听,立在原地毫无反应。 伺候平南王的下人开口道:“王爷是问……您为何对付骆大都督……” 废太子诏书中,陷害朝廷重臣是卫羌被废的最主要罪名。 而这是朝廷上下都想不通的。 太子吃饱了撑的么,这么迫不及待对付锦麟卫指挥使? 现在好了,把储君之位折腾没了。 嘶——这样看来,骆大都督真是惹不得啊。 太子被废给朝廷上下带来的影响暂且不提,眼下卫羌听了下人转述平南王的话,眼皮微颤没有吭声。 为何对付骆大都督? 因为他想要骆大都督的女儿骆姑娘,骆大都督一日不倒台,他就不可能得偿所愿。 他运道太差,失败了。 “说!”平南王显然气急了,吐出的这个字竟然很清晰。 卫羌面无表情看着平南王,心中是满满的恨。 他有今日,归根究底是因为父亲当年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杀了洛儿。 如果洛儿还在,他怎么会对骆姑娘动了念头,从而与骆大都督对上。 平南王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卫羌,从那双眸子中找不到一丝愧疚,只看到满满的怨恨。 这个畜生把大好局面弄成现在这样,还反过来怪他? 这个念头一起,胸腔那团火就汹涌而上。 平南王嘴一张,喷出一口血来。 正文卷 第414章 好心情 “王爷!”这一次平南王妃没有跟着晕,而是扑了上去。 平南王妃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长子丢了储君之位被赶回王府,次子喜好男风死不悔改,要是这个时候王爷去了,王府可就真的完了。 卫羌看着吐血倒下的平南王,清醒过后也有一丝后悔。 他有些冲动了。 这么被赶回平南王府,落魄又耻辱,可再怎么样王府好歹给了他容身之所。 这个时候父王要是出事,二弟继承平南王之位,那他就真成了丧家之犬,永不得翻身。 “大哥满意了?”凉凉的声音响起。 卫羌看向在他身边停下的卫丰。 卫丰勾了勾唇角,快步走至平南王身边。 良医正提着药箱飞奔而来,一番折腾总算拿银针把平南王扎活了。 “王妃,王爷身体极度虚弱,以后万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平南王妃沉着脸点点头,等到良医正退下,目光凌厉盯着卫羌兄弟:“良医正的话,你们两个可听到了?” 二人沉默着点头。 “出去吧,以后不要往你们父王面前凑。” 眼看着兄弟二人走出去,平南王妃眼一闭,热泪从眼角滚落。 早知有今日,当初何必费尽心思陷害镇南王府。 到头来,长子不亲,次子有怨,所谋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难道这就是报应么? 平南王妃不愿这么想,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张秀美淡然的面庞。 那是镇南王妃,在南地唯一需要她打起精神恭维的人。 镇南王妃常说的话便是知足常乐。 对此,她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她为何想起那个人了呢? 一切的改变,都是源于一开始那份低人半头的不甘心。 平南王妃掩面,无声痛哭。 卫羌与卫丰一前一后走出去,就看到卫雯红着眼静静立在院中。 二人皆没有多少反应。 卫丰是早与妹妹有了隔阂的,卫羌对唯一的妹妹虽有几分疼爱,眼下却没有心思表达什么兄妹情深。 见两位兄长沉默着从身边走过,卫雯苍白着脸开了口:“大哥,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卫羌声音透着疲惫:“回头再说吧。” “与骆姑娘有关。” 卫羌脚步一顿,看向卫雯。 身形单薄的少女唇角紧绷,脆弱中透着坚持。 令卫羌改变主意的当然不是妹妹沮丧的心情,而是她提到了骆姑娘。 卫丰在听到“骆姑娘”三个字时也停了下来。 他现在恨不得把骆姑娘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跟我来吧。”卫羌看卫丰一眼,带着卫雯往一处走去。 卫丰盯着二人背影,表情变幻莫测。 “想说什么?”卫羌停下来,问卫雯。 片刻的沉默后,卫雯轻声道:“大哥是因为骆姑娘,才对付骆大都督吧?” 卫羌神色一震,难掩错愕。 卫雯惨淡一笑:“看来我猜对了。” 卫羌骤然冷下脸:“不要胡说!” 看着变脸的兄长,卫雯没有退缩:“我哪有胡说了。大哥别忘了,那日在有间酒肆外骆姑娘打了我一巴掌,大哥不但没有帮着我,还要我向骆姑娘道歉呢。我委屈又难过,寻思了许久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说到这里,卫雯唇角微弯,噙着讥笑:“现在我突然想明白啦,骆大都督要是倒了,骆姑娘就成了罪臣之女,到时候大哥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住口!”卫羌心思被骤然戳破,好似被扒光了衣裳丢到大街上,脸上火辣辣难堪。 兄长的反应令卫雯越发肯定了这个猜测,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卫羌恢复了些许冷静,冷冷道:“你一个小姑娘不要胡思乱想,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说罢,他拂袖大步离开。 卫雯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底的恨意一点点被泪水遮盖。 太子被废造成的轰动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有间酒肆,酒肆主人的心情却不同了。 看着骆笙嘴角挂着的浅笑,秀月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姑娘,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骆笙抿唇微笑:“早就说过了,日子还长着,这才刚开始。” 只是把储君之位吐出来还远远不够,镇南王府上下几百口性命,没有这么不值钱。 骆笙的云淡风轻却让秀月眼泪流得更凶:“姑娘,婢子觉得像在做梦,怎么就……这么快呢……” 她自毁容貌,隐姓埋名十多年,觉得推倒平南王府与太子这两座大山难如登天,在郡主这里却这么快就实现了。 骆笙宽慰拍了拍秀月手背,只低低说了一句:“是人心变得快。” 帝王的心啊,变得更快。 她不过是把握住了这一点而已。 “好了,擦擦眼泪吧,回头被人看出端倪不好。” 秀月忙点头,背过身拭泪。 骆笙若无其事走了出去。 院中的柿子树沐浴着晚霞,挂在枝头的柿子圆滚滚,瞧着十分喜人。 不过这时候的柿子中看不中吃,骆笙随意打量两眼就失去了兴趣,吩咐蔻儿端来茶点,坐在石桌旁喝茶。 卫晗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情景。 古朴的石桌石凳,悠闲喝茶的少女,还有那被柿果压弯枝头的柿子树。 卫晗想,如果这是一幅画,那他定会好好珍藏,每日欣赏。 骆笙听到动静抬眸看来,笑着邀请:“王爷要喝茶吗?” 卫晗大步走过去坐下,接过对面少女递过来的茶盏。 “骆姑娘听说了吧?” 骆笙微微点头:“听说了,多谢王爷相助。” “骆姑娘不必这么客气,本就是我要做的事。”卫晗这般说着,悄悄打量近在咫尺的少女。 她眼中含着笑,唇边也含着笑。 骆姑娘今日的心情应当极好。 据说,人心情好的时候如果有人提要求,很容易答应。 面上不动声色的青年,内心却火热起来。 他要不要试着问一问骆姑娘……愿不愿意做他的王妃? 正闪过这个念头,对面少女就笑盈盈道:“王爷想吃什么?为了感谢王爷的帮忙,今日我亲自下厨。” 他随便点菜,骆姑娘亲自下厨? 卫晗刚刚鼓起的勇气一滞。 正文卷 第415章 良人 骆笙心情好,语气比平时要温柔:“王爷想吃什么?” “臊子面。”卫晗脱口而出。 “那王爷等一等,臊子面做起来容易,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走向厨房的时候,骆笙还在想:还以为开阳王会狮子大开口,没想到要求还挺低。 卫晗望着消失在厨房门口的那道身影,却傻了眼。 他刚刚说了什么? 石焱蹭过来,一脸恨铁不成钢:“主子,骆姑娘让您随便点菜,您就点了一碗臊子面?” 卫晗面无表情看了小侍卫一眼,心情沉甸甸的。 这是一碗臊子面的损失么? 他刚刚鼓起勇气,本来是要试探骆姑娘有没有当他媳妇的意思,可现在骆姑娘去给他做臊子面了,要是再提这个要求,会被骆姑娘当成得寸进尺吧? 说不定还会把臊子面扣他脸上。 “主子啊——” 石焱还想再说,被卫晗一个字打发:“滚。” 小侍卫翻着白眼走了。 卫晗独自坐在石桌旁,颇有几分孤零零的感觉。 很快令人垂涎的香味飘来。 他转眸看向厨房的方向,心中盘旋着一个念头:一碗臊子面真的亏了,他刚刚怎么就顺口说出来了。 不知目不转睛盯了多久,厨房门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骆笙走过来,把托盘往石桌上一放。 托盘上是两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 白而轻薄的面条,红汪汪的酸汤,上面浇了五花肉炒制的臊子,还撒着蛋皮、木耳丁等小料,一瞧就令人食指大动。 卫晗抿了抿唇,心道两碗臊子面不够吃,似乎更亏了。 骆笙坐下来,把一碗面摆到他面前,然后拿起了筷子。 卫晗一愣。 骆姑娘是要……和他一起吃? 见卫晗傻愣着,骆笙有些不解:“王爷不吃么?” “吃。”卫晗回神,盯着那双握着筷子的素手,“骆姑娘也饿了?” 以他对骆姑娘的了解,骆姑娘都是等到酒肆打烊才用饭。 骆笙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黛眉微扬。 开阳王这是心疼臊子面?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传来。 卫晗余光扫了石焱一眼,忽然反应过来:骆姑娘要陪他一起吃饭。 这般一想,登时满心欢喜。 “骆姑娘。” 骆笙静静等着下文。 “以后我还想吃别的,可以点菜么?” 骆笙从男人平静的外表下看到了那丝小心翼翼,微微颔首。 开阳王虽然是卫家人,却帮了她很大忙,在她能做到的范围内提出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 “那……能不能骆姑娘下厨?” 骆笙犹豫了一下,点头:“我有空闲的话可以。” 卫晗扬唇笑了。 每日都能见到骆姑娘,吃到骆姑娘做的菜,还有骆姑娘陪他一起吃。 这般一想,似乎也不亏。 心意还是要表明的,不过可以等一等。 他今日提了这么多要求,再提这个,骆姑娘要是觉得他挟恩图报怎么办? “面该坨了,王爷抓紧吃吧。” 卫晗也不再说,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 柿子树旁,二人默默吃面。 石焱看着这幅画面,呵呵笑了。 随着太子被废的消息传遍,平南王府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之地。 永安帝很快对亲近废太子的官员展开了清洗,或是降职、或是罢官,还有发配边疆的。 比如苏曜那位替平南王府传话的上峰,就被贬出京城,从此再没在翰林院出现过。 风光无限的新科状元苏曜在翰林院的处境一时尴尬起来。 这位可是平南王府的女婿,将来还能有什么前程。 啧啧,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可惜了这位年纪轻轻的状元郎了。 就有人委婉劝苏曜退亲。 苏曜听了这些劝,淡淡笑笑:“我与小郡主定亲在前,平南王府遇事在后,若是退亲岂不成了落井下石之人。这样的事,苏某不会做。” 这些话一经传出,本来已经淡出人们视线的新科状元再次被人热议。 状元郎不但有才有貌,还有如此人品,实在是难得啊。 一时间,人们提到状元郎苏曜皆赞赏不已,据说连皇上听说了都流露出几分欣赏。 消息传到平南王府,卫雯扑在床榻上痛哭一场,连日来蒙在心头的阴霾却散了大半。 “郡主别哭了,以后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贴身婢女劝道。 卫雯擦了擦眼泪,轻叹口气:“希望能否极泰来,这样的日子真的受够了。” 还好她运气没有那么糟,至少没有嫁错人。 婢女双手合十,眼里也含着泪:“肯定会否极泰来,京城不知道多少小娘子羡慕郡主呢。” 卫雯红着眼圈,露出连日来第一抹笑容。 作为女子,还有什么比嫁一个良人更重要呢,上天对她到底没有那么残忍。 卫雯那颗忐忑煎熬的心变得安定,越发殷勤侍奉双亲。 父母若是撑不住,她就要守孝三年,这么长的时间亲事会不会有变故完全不敢想。 很快平南王府小郡主至纯至孝的名声就传了出去,京中人提起来,都说状元郎苏曜与平南王府小郡主乃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有间酒肆的雅室中,盛二郎举杯敬苏曜:“苏二弟,我可真是佩服你,难怪从小到大家中长辈都让我们向你学着。” 苏曜举杯碰了碰,淡淡道:“盛二哥这样说就让我惭愧了,我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换做别人也会如此。” 盛二郎嗤笑:“苏二弟把人想得太好了。远的不说,姑父出事那段日子,看看与大表妹定亲的陶家是怎么做的。” 苏曜笑笑。 盛三郎捏着酒杯,欲言又止。 外头都传平南王府小郡主至纯至孝,可他怎么觉得小郡主那次来酒肆闹事时是另一副面孔呢。 要不要提醒苏二哥一声? 盛三郎陷入了纠结。 “橘子酒!”红豆把酒壶往酒桌上一放,撇着嘴出去了,一出门就与蔻儿咬起了耳朵。 “也不知道那个苏曜有什么本事,迷倒了京城无数小娘子就罢了,居然还把表公子们迷得晕头转向。” 盛三郎走出来,听到这话险些栽倒。 谁被苏曜迷得晕头转向了,他是清醒的! 正文卷 第416章 长乐 与两个小丫鬟计较不是盛三郎的作风。 日渐圆润的三郎委委屈屈跑去找表妹诉苦。 骆笙正在大堂慢悠悠翻着账册。 “表妹。”盛三郎大步走过来,往骆笙身边一坐。 骆笙合拢账册交给女掌柜,看向盛三郎:“表哥不是在楼上吃酒么,怎么下来了?” 盛三郎瞥了一眼木梯,虽然此时大堂中还没有酒客,还是放低了声音:“表妹,你说我该不该提醒苏二哥一声?” “提醒什么?”一听盛三郎提起苏曜,骆笙语气凉了许多。 “就是平南王府那位小郡主啊,我怎么没瞧出她至纯至孝呢。” 小郡主来酒肆找表妹麻烦的时候,可厉害着呢。 骆笙似笑非笑:“表哥要提醒苏曜这个?” 盛三郎点头。 “表哥想提醒,应该在苏曜与平南王府结亲前提醒啊。” 盛三郎叹气:“太突然了,等我知道时他们已经定亲了。那时候要是说,不是给苏二哥添堵么。” “现在表哥就不怕给他添堵了?”骆笙凉凉反问。 “现在苏二哥已经够堵心了,也就无所谓再添点了。要是再被蒙在鼓里识人不清,岂不是太可怜了。” 骆笙微笑:“表哥真是为苏公子操碎了心,只可惜表哥不是个姑娘——” 盛三郎神色一凛:“表妹你想太多了!” 敢情红豆那么说,是跟表妹学的? 这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义愤填膺的盛三郎看着神色冷漠的表妹,啥都没敢说。 没办法,他还当着店小二呢,这么抢手的差事能丢了? 没见那日赵尚书来吃酒,发现朱五是酒肆新聘的账房先生时,脸都黑了。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呢,朱五一个账房先生怎么得罪尚书大人了,莫不是在千金坊时得罪的? 偷偷竖着耳朵听时,听到喝得微醺的赵尚书对钱尚书感慨:“有间酒肆的账房先生是个好差事啊,我还想着致仕后来兼一兼呢。钱不钱的不重要,管一日三餐就行。” 同样喝得有点高的钱尚书当即不满了:“老赵啊,你一个刑部尚书当什么账房先生啊,致仕了就好好享清福吧。别说,像我在工部可没少和钱财数目打交道……” 最后两位老尚书差点争掀了桌子。 尚书大人们还抢着当账房先生呢,再想想他能当上店小二,难道是凭实力? 还是沾了表妹的光啊。 这般一想,盛三郎悄悄歇了多嘴的心思,随口道:“今日王爷怎么还没来呢?” 最近表妹对开阳王很好啊,亲自下厨做菜,再努力一点说不定就嫁出去了。 骆笙深深看盛三郎一眼:“我听二舅说,前些日子金沙来信,舅母催表哥回去呢。” 这就没法聊下去了。 盛三郎腾地起身:“外头落叶还没扫呢。” 盛三郎快步走出酒肆大门,不由愣住了。 一辆华丽马车在不远处缓缓停住,走下一名高挑美貌的少女。 让盛三郎愣住的当然不是少女的美貌,而是随侍少女左右的是两名少年。 贵女出门不是丫鬟婆子伺候,而是小厮? 盛三郎好奇打量着两名少年。 看穿着长相,也不像小厮。 美貌少女步姿轻盈向盛三郎这边走来。 盛三郎提着扫帚冲回了大堂。 “表妹,外头来了个奇怪的姑娘,瞧着像是闹事的!” 骆笙转眸看去,正看到美貌少女踏入大堂。 那张脸,她不认识。 当视线扫到少女身侧的两名秀美少年,骆笙心中一动,隐隐升起一个猜测。 而美貌少女看到骆笙,先笑了:“阿笙,你真的开了一家酒肆啊。” 红豆站在楼梯上,惊呼出声:“哎呀,公主殿下回来啦!” 随着红豆蹬蹬跑下楼,美貌少女已经走到近前,笑道:“阿笙,我离京两年,你就把我忘了?” 骆笙微微屈膝:“见过殿下。” 正如她刚刚猜测,眼前这位高挑美貌的少女是骆姑娘的好友长乐公主。 也是永安帝目前唯一的孩子。 长乐公主拧眉:“阿笙,你以前都叫我瑟儿,现在怎么生分了?” 骆笙笑笑:“以前不懂事,现在不是长大了么。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一点没听说。” 长乐公主叹口气:“自从皇兄皇姐他们去了,我要忌讳的就多了。国师说京城养不住我,要我离京两年,来去都不许和人提,我不就只能乖乖照做么……” 提起这些,长乐公主就有些心烦。 外头哪里比得上京城好,别的不说,俊俏郎君就没京城多,这两年住在深山老林的道观可憋死她了。 还好总算熬出来了。 “阿笙,你看他们两个怎么样?”长乐公主一指身侧两名少年。 骆笙看了一眼,微笑:“挺好,瞧着眼生。” 她没有骆姑娘的记忆,但不记得长乐公主的两个面首,想来没什么大不了。 长乐公主嫣然一笑:“你当然瞧着眼生,这是我从外头带回来的。这是绿绮,这是独幽,你瞧着哪个顺眼,送你一个吧。” “咳咳咳!”大堂内同时响起石焱与盛三郎的咳嗽声。 长乐公主拧眉,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盛三郎。 长得倒是周正,不过是不是胖了些? 盛三郎在这种打量下,竟觉得有些羞愧。 真是惭愧,他给表妹丢人了! 长乐公主再看向石焱。 这个长得也不错,但也不瘦啊。 一别两年,阿笙眼光变成这样了? 难怪说时间会拉远二人的距离,以前阿笙喜欢的和她喜欢的明明差不多。 长乐公主目光沉重看向骆笙, 骆笙嘴角微抽,稳住心神:“不必了,太多了养不过来。” 这时楼梯口传来声音:“三弟,你怎么一直没上来,我们酒都吃完了。” 三个青年依次从楼梯口走下来。 走在前头的是手拿折扇的盛二郎,稍稍落后的是盛大郎,最后面的是苏曜。 长乐公主视线越过出声的盛二郎,落在苏曜面上。 一身青衫的少年清雅如玉,一步步走来。 长乐公主定定看着向她走近的少年,微微挑眉。 现在,她又觉得阿笙眼光没有变了。 正文卷 第417章 酒客们都很俊 “阿笙,这是你们酒肆的客人呀?”长乐公主视线不离那张清雅俊秀的面庞,带了几分漫不经心问。 对于长乐公主来说,男人的意义仅限于面首。 对面首,态度自然谈不上郑重。 骆笙弯唇:“是啊。” “哪家的?” 走在最前面的盛二郎皱了皱眉。 这是哪家贵女,当面这么议论男子太肆无忌惮了。 看着少女对骆笙熟悉的态度,盛二郎抽了抽嘴角。 他现在真正知道了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表妹,我们先回去了。”盛大郎冲骆笙打了声招呼。 阿笙的表哥? 长乐公主看向骆笙:“阿笙,他们都是你表哥?” 骆笙笑道:“走在前面的两位是我大表哥和二表哥,后面那位公子与我没干系。” 长乐公主凝视着苏曜,笑了:“这样啊……那这位公子是谁?” 盛二郎忍不住道:“表妹,我们有急事,先走了。” 这个女子明显在打苏二弟主意。 自从苏二弟中了状元,那些有心思的小娘子他们见多了,可这么大胆表露出来的还是头一次见。 长乐公主面色微沉:“见了本公主,你们不该行个礼再走么?” 公主? 盛二郎与盛大郎皆是一愣。 苏曜面上流露的诧异如一抹轻薄流云,丝毫不影响他的云淡风轻。 骆笙适时开口:“这是长乐公主。” 三人齐齐拱手:“见过殿下。” 长乐公主微微点头,视线不离苏曜:“阿笙,我记得你外祖家远在金沙,怎么表哥们都跑到京城来了?” 骆笙笑道:“两位表哥与苏修撰都是进京赶考的。” 苏修撰? 长乐公主定定看着苏曜,莞尔一笑:“这么说,这位就是新科状元了?” 殿试一甲只录三人,称状元、榜眼、探花,而只有状元郎会在殿试结束后授翰林院修撰,榜眼与探花则授翰林院编修。 阿笙说这是苏修撰,显然就是新科状元郎了。 有貌,有才,最重要的是还没有一把胡子。 长乐公主对眼前少年的兴致更大了。 而苏曜在长乐公主问话后,大大方方拱手:“微臣正是。” 长乐公主眯了眯眼。 微臣——这个自称,她喜欢。 长乐公主对苏曜的关注让其他人感到了不安,唯有苏曜从容依旧:“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们就告退了。” 长乐公主微微点头。 眼见长乐公主没有再为难,盛大郎等人悄悄松了口气。 快步离开酒肆后,盛二郎用折扇一敲掌心:“苏二弟,你有麻烦了!” 苏曜面色平静:“什么麻烦?” “那是长乐公主啊,你没听说过?” 苏曜坦然摇头。 盛二郎反应过来:“也是,咱们来京城还不到一年,长乐公主之前又不在京中,没人和你提过也正常。我知道这位公主,还是因为表妹。” “因为骆姑娘么?”苏曜轻声问,眸光一点点转深。 “是啊,长乐公主与表妹是手帕交,两个人……都喜欢养面首。” “二弟。”盛大郎睨了盛二郎一眼,语气有些不满。 盛二郎勾了勾唇:“苏二弟又不是别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哥难道要苏二弟一点准备都没有,被那位长乐公主祸害了?” 盛大郎无话可说了。 他们寒窗苦读,金榜题名,谁不是有一腔抱负要施展,若是沦为公主面首,那真比死了还难受。 “苏二弟,你以后可要当心些。”盛二郎拍拍苏曜肩头。 苏曜笑笑:“盛二哥多虑了,回头长乐公主知道我与平南王府小郡主定了亲,不会乱来的。” “这倒是,毕竟小郡主与长乐公主是堂姐妹。”听苏曜这么说,盛二郎没那么担心了。 抢堂妹的未婚夫当面首,长乐公主再无法无天也不会这么干吧。 苏曜回眸望了一眼。 天际还渲染着晚霞,檐下垂着红灯笼的酒肆笼罩在稀薄夜色中,显得安静又温暖。 苏曜回了头,神色平静往前去了。 大堂里,长乐公主正打听苏曜的事:“阿笙,新科状元没被人榜下捉婿?” “没有。” 长乐公主微微摇头。 这般人才竟然没人抢? 这批贵女不行,在她与阿笙之后竟没出一个爽快的。 “不过他定亲了。”骆笙随口道。 长乐公主扬了扬眉,不以为意问道:“哪家贵女?” “平南王府小郡主。” 长乐公主怔了一下,才道:“是她啊。” 若是卫雯,那倒有些麻烦。 不过只要是她想要的,最终又有什么要不到呢。 长乐公主笑起来:“卫雯总算眼光好了一回。” 骆笙没有接话。 她要报复的是卫羌与平南王府,卫雯身为郡主享受了这些年富贵,随着王府落难吃苦头算是有因有果。 但在卫雯没有跑来找她麻烦时,她不会特意针对。 至于长乐公主会不会与卫雯对上,那就与她无关了。 长乐公主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饶有兴致打量着大堂:“阿笙,你这酒肆还挺有模有样,今日我就在这里用膳吧。” “好啊,殿下正好尝尝厨娘的手艺。” 这时进来两位酒客,红豆招呼着二人往里走。 长乐公主闻声看去,不由挑眉。 阿笙开的真是一间酒肆么,怎么进来的酒客都挺赏心悦目? 进来的是林腾与林疏两兄弟。 林腾在刑部当差,又不是爱到处逛荡的,长乐公主还在京城沉迷养面首的时候并没有见过。 至于林疏,传开才名也是这两年,长乐公主离京时还是个躲在书院念书的半大少年。 两兄弟一进门,就发现一名美貌少女直直盯着他们。 难道走错了? 兄弟二人下意识看向柜台处,看到骆笙微微松口气。 “骆姑娘,我们来吃饭。”虽然被陌生少女盯着压力有些大,林腾还是开了口。 “二位请自便。”骆笙冲蔻儿递了个眼色,问长乐公主,“太久没与殿下一起吃酒了,不知殿下口味变了没?” 长乐公主要打苏曜主意随便打,若是打她外甥的主意可万万不行。 长乐公主尚未尝过酒肆美味,自然不觉有太大吸引力,正要问林腾二人来历,就见一名绯衣青年走了进来。 正文卷 第418章 待到霜降时 长乐公主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骆笙:“阿笙,你这真的只是一间普通酒肆?” 说是打着酒肆幌子开的小倌馆,她也信的。 “来的是开阳王。”骆笙直接点明了绯衣青年的身份。 长乐公主愣了愣。 开阳王她知道,是她叔叔啊。 只不过这位小王叔早早去了北地,她没什么印象了。 这就是开阳王叔? 长乐公主蹙眉看着越走越近的年轻男子,有些怀疑。 “今日来晚了。”卫晗向骆笙打了声招呼。 骆笙笑道:“离打烊还早,王爷惯坐的位子还空着。” 卫晗不由皱眉。 他惯坐的位子,即便他不来似乎也没人坐,关键是听骆姑娘话中之意,今日不会下厨给他做菜,也不会陪他吃饭了。 意识到这个严重问题,卫晗终于把目光分给长乐公主几分。 骆笙顺势问:“王爷见过才回京的公主殿下了吗?” “没有。”卫晗看着长乐公主,语气严肃,“你是长乐?” 长乐公主眨眨眼。 开阳王叔年纪轻轻,严肃成这样是要干什么? 长乐公主见到一身绯衣的俊朗青年走进来时眼中亮起的那抹光彩默默熄了。 不但是她叔叔,还是个无趣的叔叔,那就没什么好关注了。 毕竟长得再好,她也不可能抢亲叔叔当面首。 这样看来,还是那个苏曜有意思。 新科状元,郡主的未婚夫,无论哪一点都让她觉得有趣呢。 “好多年没见王叔,我都认不出来了。” 卫晗点点头:“那时候你还小。” 长乐公主嘴角微抽,侧头催骆笙:“阿笙,不是说要我尝尝酒肆的酒菜么。” 美男子固然赏心悦目,可要是端着长辈架子的亲叔叔,就不想多看一眼了。 而卫晗在听到“阿笙”这两个字,不由皱了皱眉。 他叫骆姑娘“骆姑娘”,长乐公主却叫骆姑娘“阿笙”,孰亲孰疏太过明显。 乘兴而来的王爷好心情打了个折扣,板着脸去了靠窗的位置。 长乐公主诧异看了那道背影一眼,心道阿笙开的这间酒肆来的酒客真是奇奇怪怪。她多坐一会儿,说不定又能看到美男子呢。 长乐公主的这番心思在蔻儿把酒菜端上来后,登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风卷残云后,长乐公主一脸餍足:“阿笙啊,我不在京城的这两年,你过得简直是神仙日子啊。” 骆笙微笑着:“是还不错。” 骆姑娘确实活得太有滋味了,只可惜她是清阳郡主。 “怎么不见我送你的明烛?” 吃美食赏美景,再有伶俐俊美的人伺候着,那就更好了。 卫晗把酒盅往桌面上一放,脸色愈发冷。 看来要找个机会对骆姑娘建议一下,像长乐公主这样的狐朋狗友也还是离远点好。 也不知道骆姑娘听不听劝——想到这一点,卫晗默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明烛在大都督府中。” 长乐公主嫣然一笑:“是不是不待见了?我说让你从绿绮、独幽两个里挑一个新鲜的,你还不要——” 酒盅轻击桌面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两个少女的闲聊。 卫晗板着脸道:“天晚了,公主该回去了。” 长乐公主一挑眉。 怎么还管到她头上了? “皇兄若是知道你这时还在外头吃酒,会担心的。”面色冷肃的青年说着关心的话,语气却没有一丝波动。 长乐公主听在耳中只听到了警告,带着不满反问:“没人对父皇说,父皇怎么会知道?” 她立誓不嫁人,嫌住在宫中约束早就求着父皇建了公主府,出入不知有多自由,哪个不长眼的敢跑到父皇面前胡说八道? 卫晗笑笑:“我会对皇兄说。” “你——” 卫晗神色更严肃:“我是你王叔,既然见到了,怎么能不管。” 长乐公主含怒起身:“阿笙,我先回府了,回头再来找你。” 有这么个讨人嫌的长辈盯着,一点不痛快。 明日一早她就进宫找父皇告状去! 长乐公主暗暗下了决心,拂袖而去。 骆笙笑道:“王爷好像把公主得罪了。” 卫晗气定神闲:“我是她叔叔,不打紧。” “那就好。王爷吃好了么?” “没好。” 骆笙扫一眼桌面上的空盘空碗,无奈勾了勾唇角。 这人睁眼说瞎话就算了,她怎么还莫名听出几分委屈? 卫晗余光一扫竖着耳朵明显在偷听的林腾,歇了邀骆笙一同用饭的心思,退而求其次道:“骆姑娘,我们去看看柿子树吧。” 这一刻,他突然体会到了在酒肆的不便:想要与骆姑娘独处太难了。 骆笙点点头。 眼见二人往后边去了,林疏伸手在林腾眼前挥了挥:“大哥,回神了。” 林腾尴尬咳嗽一声:“二弟不要乱说。” 林疏笑了:“我叫你回神,哪有说什么。” 大哥这样语无伦次,反而有些奇怪啊。 林腾一本正经解释:“我就是好奇柿子树有什么蹊跷。” 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柿子树,值当骆姑娘与开阳王去看? 这让他又想到了街角那棵被他摸出一条青蛇来的大树。 后院的柿子树已经缀满红彤彤的果子,沐浴着星辉的柿子如一颗颗小红灯笼,瞧着赏心悦目。 “骆姑娘,柿子是不是可以吃了?” 看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该到了收获的时候吧。 “要等到霜降后吧,那时候的柿子最好吃。” 卫晗摸了摸鼻尖。 这样么?那再等等吧。 “骆姑娘。” “嗯?” 夜色里二人对视,眼中皆盛着皎皎月色。 “等霜降后,我们再来看柿子树吧。” 骆笙笑笑:“柿子树反正跑不了,想到的话就看。” 风吹来,柿子树摇了摇日渐稀疏的枝叶,颇有几分凄凉。 长乐公主转日就跑到了养心殿告状。 “父皇,昨日我遇到开阳王叔了,开阳王叔张口就教训我——” 永安帝淡淡打断长乐公主的话:“你王叔已经跟朕说过了。长乐,你晚上到处乱跑了?” 长乐公主抖了抖唇。 开阳王居然抢先告状? 还有没有一点长辈的样子了! 长乐公主正气愤着,就听永安帝道:“还有,以后不要在你王叔面前使性子。” 正文卷 第419章 许芳出阁 永安十八年的秋日很快到了尾巴。 萧贵妃怀孕满了三个月,喜讯终于从宫中传出来。 这喜讯顿时盖过了所有八卦的风头,成为朝廷上下虽不便在公开场合议论却最为关注之事。 谢天谢地,要有龙子降生了。 臣子们对大周江山后继有人感到欣慰的同时,再想到废太子羌的下场,登时心头生寒,并生出恍然大悟之感。 难怪皇上废黜太子如此雷厉风行,这是贵妃有喜给了皇上底气啊。 贵妃能有孕,证明皇上还能生,那么皇子早晚会有的,这种情况下不赶紧把犯了错的太子废了还等什么? 错过这个机会,将来等皇子出生再无故废黜储君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能说废太子倒霉,偏偏在这时候犯了事。 到这时,不少大臣感到了后怕。 幸亏废黜太子的时候他们没有跳出来替废太子出头,不然铁定要倒霉的。 就算现在不倒霉,也会被秋后算账。 唉,贵妃有喜这种天大的喜事就该早传出来啊。 喜讯传出后,永安帝不知听了多少声恭贺,发现听多少声都不烦。 众臣上朝时发现往日总端着脸的皇上和颜悦色了,日子也好过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喜庆的氛围中。 这般情形下,长春侯府大姑娘出阁的喜事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只除了切身相关的那些人。 有间酒肆的后院中,劈柴声连绵不绝,劈柴的少年动作游刃有余,似乎在出神。 “许栖。” 许栖猛地回神,看向出声的少女。 “今日是你姐姐出阁的日子,迎亲的队伍已经往长春侯府去了。” 许栖握紧斧头柄,没有吭声。 骆笙在心中叹口气:“今日就不用劈柴了,你去看看吧。” “不去。”许栖抡起斧头用力劈下去,木棍顿时一分为二。 长高许多的少年冷着脸道:“我和长春侯府没关系了。” “把你逐出家门的是你父亲,不是你姐姐。”骆笙撂下这句话,转身去了大堂。 留在院中的少年神色不停变化,抡起斧头一下接一下劈着柴。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斧头往地上一扔,飞快向外跑去。 大堂里的人只见到一道旋风刮过,眨眼不见了影子。 红豆张张嘴:“许大郎跑这么快干什么?刚刚不还说不去的。” 蔻儿笑呵呵道:“这你就不懂了呀,亲姐姐出阁哪有不想去的,许大郎就是别扭一下而已。” 红豆皱眉:“既然这样,姑娘让他去他矜持什么啊,是想让咱们姑娘再劝劝?” 这孩子什么毛病啊,她们姑娘是会哄人的人? 蔻儿考虑的则是别的方面:“去看姐姐出阁穿成那样不行的呀,别人会笑话的……” 骆笙听着两个小丫鬟的叽叽喳喳,含笑喝了一口茶。 出了酒肆,许栖跑得飞快。 天还是热的,这么跑了没多久就跑出一身汗,少年却始终没有放慢脚步。 他看到了长长的迎亲队伍,听到了喜庆的唢呐声,还有一把把抛向空中的喜钱。 那些喜庆的红模糊了他的双眼,直到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映入眼帘。 身穿喜服的年轻男子不是当下京城小娘子偏好的那种精致风流,而是浓眉大眼,目光清明,给人可靠之感。 许栖认识此人。 这是将军府徐家的小公子,以前也见过几次的。 许栖咧嘴笑了。 徐家哥哥是个不错的人,以后大姐会过好的。 许栖目光落在花轿上。 他的姐姐就坐在轿子里,从此成为徐家妇,开始新的生活。 而背着姐姐上花轿的人却不是他。 许栖鼻子有些酸,抬手揉了揉鼻尖。 这时新郎官无意间往这边扫了一眼,似是发现了人群中的许栖,面上露出一丝错愕。 许栖没想过会被发现,瞬间的呆愣之后,扭头跑了。 少年的身影眨眼间被看热闹的人群淹没,新郎官眼神闪了闪,收回了视线。 当晚,许芳从新婚夫婿口中听到了弟弟看她出阁的消息。 尽管与眼前人还有着生疏感,许芳却忍不住哭了。 新郎官一番笨拙安慰,自然而然拉近了二人距离。 接下来顺利甜蜜度过花烛夜不必细说,转眼就到了三日回门的日子。 一大早许芳便穿戴好,由夫君陪着回了长春侯府。 缺了当家主母的长春侯府有种强撑出喜气的感觉,长春侯冷眼瞧着长女眉宇间的笑意以及女婿的体贴,非但不觉得欣慰,反而有些沉重。 他一直怀疑长女看到了华阳郡主的死,可又觉得那时长女还不到六岁,要是真的看到了不可能掩饰这么好。 多年来,疑心反反复复,成了解不开的心结。 他是矛盾的。 多少次他想对长女下手,人死了那个秘密才永远是秘密,可看着长女娴静温顺的样子,又怕是自己多心了。 到底是他的女儿,要是不知情,何必要了她的性命。 这般矛盾着,一个不留神女儿竟然长大了,成了别人家的媳妇。 到现在长春侯不得不承认,他对已经出阁的长女几乎失去了掌控力。 好在现在看来长女没有什么异常,女婿也是个老实的,甚至对他这个岳父还颇讨好。 这是长春侯遭了弹劾后难得高兴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喝高了。 长春侯府的后巷狭窄幽长,明媚阳光似乎永远照不进来,这里仿佛一直是潮湿阴冷的冬天。 一扇破旧的门被敲响。 门吱呀一声开了,守门婆子探出头来:“谁呀?” 头戴帷帽的女子掀起了遮面的面纱。 “大姑娘?”守门婆子吃了一惊,而后反应过来,“哎呀,今日是大姑奶奶回门的日子啊,老奴还一直没机会向您道喜呢。” 许芳一脚踏进来,平静道:“是啊,今日我回门,来看看杨氏。” 守门婆子刚想说什么,陪着许芳前来的丫鬟就把一块碎银塞入她手中。 守门婆子当即没了废话,把门一关道:“侯爷叮嘱不许人来看的,大姑奶奶您看过就早些离开吧,不然老奴没法交代呢。” 许芳笑笑:“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 正文卷 第420章 风水轮流转 “大姑奶奶,太太就在这屋里歇着了。”守门婆子陪着许芳走进堂屋,低声道。 许芳微微点头,吩咐跟在身侧的丫鬟:“红月,你陪嬷嬷聊聊天吧,嬷嬷一个人也怪闷的。” 守门婆子乐不得有人陪聊,却放心不下屋里那位。 “大姑奶奶,太太——”守门婆子指了指脑袋,“有些糊涂了,您最好不要一个人进去。” 许芳微微一笑:“无妨,我就是来看看她,又没打算做什么,不会惹她发火的。” 守门婆子还要劝,又被红月塞了块银子,立刻闭了嘴。 大姑奶奶嫁到了将军府,好日子长着呢,肯定不会想不开招惹疯婆子。 许芳挑开门帘走了进去。 屋中光线昏暗,泛黄的窗纸把明媚秋光遮挡在外,杨氏静静坐在老旧的梳妆台前,不知道坐了多久。 见到杨氏的一瞬间,许芳愣了愣。 印象里,杨氏温柔娴雅,瞧着要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可从来没有这般狼狈的样子。 愣过之后,就是畅快。 杨氏也有今日啊。 听到动静的杨氏转过头来,盯着许芳没有反应。 那眼神直勾勾的,若是换了旁人,定然觉得害怕。 可是许芳不怕。 杨氏有今日靠的是骆姑娘帮忙,要是到现在她还害怕,就太没出息了。 她的事情,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许芳一步步向杨氏走进,步伐坚定。 杨氏直直盯着走近的人,终于吐出一个字:“你——” 声音如老妪发出,嘶哑难听。 许芳笑了:“今日是我回门的日子,我来看看你。” “回门?”杨氏转了转眼珠,脸色一变,带着不可置信问道,“你出阁了?” 许芳嫣然一笑:“我都这么大了,当然会出阁啊,难道没人对你说吗?” 见杨氏没有反应,许芳继续道:“我嫁的是将军府徐家,徐家你应该听过吧?” 杨氏眼神闪了闪,本已迟钝的大脑开始转动。 徐家……徐家很好啊。 许芳竟然嫁到了将军府徐家? “你骗我!”杨氏喊了出来。 这样的失态,是许芳以前不曾见过的。 许芳弯唇笑笑:“谁会拿出嫁的事骗人呢?你若不信,随便问问就知道了。呵呵,你连我出阁都不知道,想来更不清楚太子已经被废了吧?” “什么?”杨氏腾地起身,“什么太子被废?” 她早已麻木的思绪一时理不清太子被废对她有什么影响,却直觉不是好事。 不,是天大的坏事。 许芳则贴心帮杨氏理清了:“废太子原是平南王世子,皇上废黜太子,想来离平南王府倒霉就不远了……对了,你应该还记得平南王府起来的原因吧?” 盯着杨氏惨白的脸,许芳微笑:“是揭发了我外祖家镇南王府,才有后来鲜花着锦的平南王府呢。所以我母亲华阳郡主才丢了性命,让你坐上了长春侯夫人的位子。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最后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女主人,天下可再没有比你更幸运的女子了。不过我听说人的运气都有定数,你是这样,平南王府也是这样。你猜平南王府轰然倒塌那一日,是不是我外祖家镇南王府沉冤昭雪之时?” 杨氏嘴唇不停抖着,在许芳笑吟吟的问话里,吐不出一个字来。 许芳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杨氏。 这是她在骆姑娘的帮助下,等了太久才等到的机会。 她要往这个本已处于崩溃边缘的女人心头再压一根稻草,让这个女人彻底疯狂,把十三年前这对狗男女做下的丧心病狂的罪恶抖落出来,为母亲报仇。 许芳眼神坚定,给出最后一击:“我父亲那个人呢,你是清楚的。我母亲出身那般高贵,一旦威胁到他的利益都能毫不犹豫下杀手,之后对我与大弟一双嫡出子女没有丝毫怜惜,说是任由我们自生自灭都是好的,分明是恨不得我们悄无声息死去,省得给他造成困扰。” 说到这里,许芳上前半步,冷冷道:“继母啊,你说等镇南王府沉冤昭雪,父亲会如何对待二弟他们呢?” “啊——”杨氏发出一声尖叫,扑向许芳。 早有防备的许芳灵活往旁边一躲,迅速退了出去。 杨氏追出来,状若疯癫。 守门婆子忙上前拦住:“太太,您可不能伤了大姑奶奶,那样连侯爷都没法向将军府交代呢……” “放开我,放开我!”杨氏死命挣扎着。 人发起疯来力气就大,好在长春侯选的这个守门婆子膀大腰圆,很有一把子力气,死死抱住杨氏的腰让她脱不了身。 而许芳则带着红月快步离开了。 不见了许芳身影,杨氏慢慢安静下来,被守门婆子推搡着进了屋。 随着砰地关门声,守门婆子抚着胸口吐出口浊气。 这个女人真是疯得越来越厉害了。 大姑娘也真是的,没事招惹她干嘛呢。 守门婆子转念一想,又理解了。 大姑娘被继母磋磨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扬眉吐气,来炫耀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许芳的到来随着守门婆子的守口如瓶如风过无痕,可对杨氏来说却不一样了。 她开始频频向守门婆子打听外面的事,犹如惊弓之鸟,整夜整夜睡不安稳。 而失眠让她越发憔悴,整个人好似绷紧的弦,随时会断掉。 这日喜嫂子又上门了。 杨氏轻轻走了过去,偷听喜嫂子与守门婆子讲话。 “喜嫂子,我瞧着你脸色怎么不对呢?” “没什么,你快把这次的月钱收好吧,我回去了。” 守门婆子一看递过来的钱,更觉得不对了:“怎么才这么点?” 钱少了,这不是要她的命嘛! “喜嫂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咱们好了一场,你可不能让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啊。” 一个人守着这么个疯婆子,都快成聋子了。 喜嫂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侯府恐怕又要有事了。” “什么事?” “大姑奶奶从骆姑娘那里得到了华阳郡主下嫁侯府时的嫁妆单子,据说是骆大都督当年查抄镇南王府时得来的……这不与侯爷给的对不上了,大姑奶奶能不闹?” 正文卷 第421章 偷听 , 嫁妆单子? 杨氏木然的神色微微起了变化。 当年华阳郡主嫁到长春侯府,送嫁的队伍前边到了侯府大门口,队尾还没进城,说是十里红妆毫不夸张。 那时她站在人群里看高贵美丽的郡主与爱慕已久的表哥拜堂成亲,连眼泪都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让任何人瞧见。 后来她成了侯府女主人,终于有机会看到那册厚厚的嫁妆单子。 那一刻,她先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酸涩。 她是寄住侯府无依无靠的表姑娘,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那几年,在姨母不动声色的偏爱里,在表兄悄悄投来的温柔目光中,时常让她忘了二人间的差距。 她以为对方没有哪里比自己强,不过就是有个好出身。 这份嫁妆单子却对她的无知发出了无情嘲笑。 出身啊,那是她努力一生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再然后,就是痛快。 高高在上无法逾越又如何,如今连嫁妆单子都落入了她手里,那些从遥远的镇南王府抬来的嫁妆,最终还不是她与她的孩子享用。 长春侯世子的位子是楠儿的,这享用不尽的金银珠宝也不能便宜了华阳郡主留下的那对子女。 多少年来的捧杀,表哥终于把许栖逐出了家门。 她做到了,要不是莫名其妙惹上了那个疯狗一样的骆姑娘,现在不知多么顺心如意…… 杨氏比谁都清楚华阳郡主带来的嫁妆有多丰厚,也因此,在听到许芳为了嫁妆来闹时,心陡然一沉。 “前头那位带来多少嫁妆,你还有印象吧?” 守门婆子啧啧出声:“太有印象了啊,当时我瞧着摆在侯府院中的那些嫁妆就在想,镇南王府这哪是嫁女儿啊,纯粹是搬了个金山来。” “是啊,可如今侯府是什么光景大家都清楚,大姑娘出阁能带走多少?不说多了,把侯府搬空恐怕都填不上一半的窟窿……”喜嫂子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嫁妆单子都是一式两份,一份留在娘家,一份带到婆家来。那位去时大姑奶奶年纪小,出阁前从侯爷那里看到的嫁妆单子还不是随便弄,万没想到从骆姑娘那里得来齐全的……” 杨氏眼神一紧。 骆姑娘,又是骆姑娘! 这个贱人,真是阴魂不散。 守门婆子显然被这天大的八卦弄得兴致高昂:“我的天,要是侯爷真的按着嫁妆单子补,把侯府上下卖了都不够吧?” 难怪送来的钱这么点儿。 按说她不该听了八卦激动的,毕竟侯府倒霉她也没好处。 但那是听完后才要考虑的事,听八卦的时候就该有听八卦的态度。 再说,最近她得了不少油水,将来侯府要是有个好歹也波及不到她一个伺候下堂妇的婆子身上,有这些钱财傍身后半辈子有着落了。 守门婆子底气十足听着八卦。 “那肯定不够啊!”许是因为感叹,喜嫂子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咱们侯府因为前头那位的关系处境尴尬,哪有什么大进项,这些年锦衣玉食你以为靠的什么?” 守门婆子发出会心的笑声。 靠什么?靠的华阳郡主的嫁妆呗,不然靠做姑娘时就吃喝嚼用在侯府的杨氏么? “大姑奶奶要是不依不饶,这个窟窿侯爷还不得不填,毕竟律法就是这么规定的。虽说律法大多时候是摆设,可现在大姑奶奶出阁了,有着婆家与宁国公府撑腰,律法可就不是摆设了。说来也是大姑奶奶运气好,得了那份嫁妆单子,不然再有人撑腰也无可奈何……” 守门婆子有些着急了:“哎呀,喜嫂子,你就快说说这事怎么个结果吧。” 喜嫂子声音放低:“我是偷偷听来的,你可不能说出去。” 守门婆子连连点头:“放心,我跟谁说啊,就守着那么一个人。” 喜嫂子往堂屋方向扫了一眼。 藏在树后的杨氏浑身紧绷,大气都不敢出。 糊涂了这些日子,这一刻她却是清醒的。 或许是为人母的天性,涉及到儿女的重大利益时,逼得她不得不清醒。 “大姑奶奶说了,让大公子归宗并请封世子,把二公子、三公子送回老家去,二姑娘将来的婚事由她做主,就不计较嫁妆的事了。” 守门婆子忍不住惊呼:“这么离谱的事儿侯爷能答应?” 树后,杨氏脸色青白,犹如厉鬼。 喜嫂子噗嗤一笑:“为什么不能答应?” 守门婆子犹不敢信:“大公子被逐出家门了啊,归宗也就罢了,请封世子上头贵人不可能答应吧?” “此一时彼一时了,太子都被废了,焉知贵人对大公子的外祖家态度有没有变化。” “也是……可这个就罢了,把二公子、三公子送回老家,二姑娘亲事由大姑奶奶做主,这不等于……毁了这三位么,侯爷能同意?” “先前大姑奶奶拖到老大不小都没定亲,大公子直接被逐出家门,侯爷不也没在意么。”喜嫂子语气充满感慨,“有什么区别呢?” 男人啊,终归在意的是自己。 “那侯爷就答应了?” 八卦听到尾声,结果是必须要知道的。 躲在树后的杨氏更想知道。 长长的指甲把粗糙的老树皮划出一道道痕迹,也毁了柔嫩的指甲。 杨氏丝毫不在乎,也感觉不到疼痛。 她在乎的只是那个结果。 表哥真的如喜嫂子所言,要毁了她的三个孩子? 楠儿他们那样出众,是许栖那种烂泥远远不能比的,表哥怎么舍得—— “答应了啊,我来的时候,侯爷正吩咐管事去族学接两位公子回来呢。大姑奶奶就在厅中坐着,说要亲眼瞧着两位公子被送走才行——” 杨氏好似被利剑劈中心口,斩断了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怎么会舍不得,当年掐死华阳郡主后表哥因为怀疑被许芳看到了,还对年幼的亲女儿动过杀意呢,只是把儿子们送走,把女儿胡乱许人又算什么? 表哥唯一舍不得的只有自己罢了。 她要和这个狠毒无情的男人拼了! 杨氏飞快向院门口冲去。 正文卷 第422章 大白于天下 守门婆子与喜嫂子面对面坐着聊八卦,正好是背对着的方向。 而喜嫂子仿佛还沉浸在对男人无情的感慨中,眼见杨氏冲向院门口一时没有反应。 还是守门婆子听到动静一扭头,猛地跳起来:“太太,你不能出去——” 这时杨氏已经冲到了院门前,正用力拔下门栓。 守门婆子眼前杨氏要跑出去,拔腿往院门口狂奔,却被后面一股大力撞了个趔趄。 喜嫂子揉了揉发麻的鼻尖,拉了守门婆子一把:“哎呀,没事吧?” 原来撞上来的正是喜嫂子。 守门婆子这时哪顾得计较这个,甩开喜嫂子的手就追了出去:“太太,太太您赶紧回来啊——” 眼见守门婆子追出门去,喜嫂子眼底飞快掠过得逞的笑意。 让杨氏跑出去可是她这次来最重要的任务,只要顺利完成,后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微微松口气后,喜嫂子快步追出去,高声喊道:“太太,您不能乱跑啊,侯爷知道了可不得了——” 巷子虽长,守门婆子这么一耽搁,杨氏已经跑到了街上。 正是一日中最好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突然从小巷跑出来一个妇人,登时吸引了无数目光。 身后,是守门婆子与喜嫂子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那种急迫感逼得杨氏不得不拼尽全力,发疯般往长春侯府大门的方向跑。 尽管理智近乎崩溃,杨氏却明白不能从后门进,要是那样等不了靠近就会被悄无声息拖回去,从此永不见天日,甚至没了性命。 她不甘心啊! 就算是死,也不能这么窝囊地死。 只要一想她如华阳郡主那样死去,而那个薄情狠毒的男人再娶新妇继续过逍遥日子,她就恨得心头滴血。 杨氏被困在那个破旧阴冷的宅子里太久了,一口气跑出来这么远力气渐渐用尽,腿一软险些栽倒。 后面的人立刻拉近了距离 杨氏觉得下一瞬就会被那只手抓住,把她拖回那条不见天日的巷子。 这一刻,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终于崩断。 杨氏放声高喊:“你们不要过来!我要去问问长春侯,当年掐死华阳郡主还不够,现在还要杀了我吗?” 这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在驻足瞧热闹的人群中炸响。 长春侯? 掐死华阳郡主? 有年纪轻的问一旁大婶:“大婶,这疯婆子是谁啊?” 大婶神秘一笑,掩饰不住得意:“这可不是疯婆子,这位原是长春侯的夫人,去年底犯了事被休了……” 少年不耐烦听大婶后头唾沫横飞的长篇大论,忙问重点:“那华阳郡主又是什么人?” 大婶更来劲头了:“华阳郡主是长春侯的原配夫人啊。” “原来这位是续弦啊。”少年看着被守门婆子追上后不停挣扎的杨氏,面露惊疑,“她怎么说长春侯掐死了华阳郡主——” 大婶自诩消息灵通生出的得意转为了惊吓,音量不自觉拔高:“是呀,这是怎么回事,当年明明听说华阳郡主是病死的呀!” 随着杨氏喊出那番惊心动魄的话,短短时间看热闹的人已经理清了来龙去脉,再看拼命把杨氏往巷子里拖的守门婆子与喜嫂子,眼神就不对了。 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原本小老百姓惹不起高高在上的侯府,但长春侯府有点不一样。 去年,骆姑娘扛着长春侯府大公子上门闹腾的情景他们还记着呢。 还是去年,几个混混跑来长春侯府讨要赌债的情景他们也记着呢。 也是去年,长春侯府遭了弹劾受到皇上责罚的事他们更记着呢。 许是有关长春侯府一波接一波的热闹看多了,好像对高高在上的侯府没有那么害怕了…… 小老百姓也是有正义感的,也会出壮士的啊! 一名汉子就高喊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是要当街行凶不成?” 拽着杨氏胳膊的守门婆子一愣,下意识去寻出声的人。 喜嫂子本就出工不出力,也跟着看去。 没看到人。 好在汉子周围的人十分有默契后退一步,把汉子给显了出来。 汉子:“……”这些人怎么这样呢! 看都看到了,那就没法躲了。 汉子干脆大步走过来,壮着胆子道:“你们把人放了,有什么话去官府说清楚。” 守门婆子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哪敢争论,当下加大力气去拉杨氏。 喜嫂子啐了一口:“哪来的泥腿子,是不是灌了几口泔水就不认得东南西北了,侯府的闲事也敢多管!” 众目睽睽之下,汉子伤了自尊登时忘了胆怯,喝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侯府就能青天白日杀人放火吗?” 汉子这么一喊,人群中顿时传来声声附和。 喊喊又没事,反正枪打出头鸟。 杨氏从这些声音中得到了鼓励,声嘶力竭喊着:“街坊们救我啊,长春侯杀了原配华阳郡主,如今还要杀我——” 守门婆子忙捂住杨氏的嘴,急着催促:“喜嫂子,快帮我把她拉回去!” 这时一队官差走来。 “怎么回事儿?”领头官差冷着脸问道。 守门婆子僵在当场,暗道完了。 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把来龙去脉说了。 来的是西城兵马司的官差,正是去年当街抓住长春侯府家丁的那一队。 领头官差也很无奈。 他也不想次次与长春侯府过不去,奈何骆姑娘不答应啊! 杨氏一见官差来了,用力挣脱守门婆子冲了过来:“差爷救命,长春侯杀人啦——” 凄厉的喊声冲破云霄,传出老远。 不过半日的工夫,京城上下就全都知道了:长春侯的发妻华阳郡主原来不是病死的,而是被长春侯掐死的! 原因? 还有别的原因吗,就是因为镇南王府出事了,长春侯怕被发妻连累呗。 还记得当年事的人齐齐叹气。 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据说华阳郡主提出合离,长春侯府还不答应呢,说既然嫁进来了就是侯府的人,无论娘家怎样都不会变。 为此还得了不少称赞。 啧啧,真是黑心烂肺啊。 正文卷 第423章 对簿公堂 自从去年底长春侯被罚年俸,朝廷上下对长春侯不得圣心心知肚明,如今长春侯杀害发妻的事闹出来,这还有什么说的,自然是查了。 不查也不行,长春侯继室往大街上这么一跑,闹得满城皆知呢,若是不查,岂不是让京城老百姓骂官官相护? 刑部尚书赵尚书一吹胡子:“查,必须得查!” 捂死结发妻子,这也太恶劣了。 八卦传到家中母老虎耳里,母老虎就拍过桌子了,警告他要是不好好收拾长春侯,就没收所有私房钱。 没收了私房钱,还怎么去有间酒肆吃酒? 赵尚书一想这种惨痛后果,格外利落把长春侯请上了公堂。 公堂中,还有来自大理寺、都察院等衙门的官员。 长春侯是勋贵,华阳郡主更是身份特殊,这么一桩案子自然不可能由刑部全权处理,需要多个衙门参与审案。 长春侯站到公堂上,看到这些都称得上熟悉的面庞,脸上火辣辣的。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种场合与这些人见面。 “带杨氏。” 随着负责主审的刑部侍郎一拍惊堂木,一名头发散乱的妇人被带了上来。 长春侯盯着杨氏,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更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会与杨氏对簿公堂。 杨氏与之对视,眼里涌动着疯狂恨意。 旁听的赵尚书摸着胡子,向刑部侍郎递了个眼色。 赶紧审,早早结案早早去吃酒,把私房钱都花了就不担心被母老虎翻出来没收了。 刑部侍郎也不想耽搁。 尚书大人发话了,案子要是顺利,就请他去有间酒肆吃酒。 那可是有间酒肆,一顿饭的花费能让他摇摇欲坠的。 嘿嘿,尚书大人请客就不一样了,他就算吃得走不动也会稳稳当当。 “杨氏,你把案情陈述一番。”刑部侍郎开口打断了堂下这对男女的对视。 杨氏跪了下来,颤抖的声音在公堂中响起:“十三年前,长春侯带我去看望身体不适的华阳郡主……他们起了争执,长春侯一怒之下拿起放在床头的软枕捂住了华阳郡主的脸……” 尽管已经听说了长春侯杀害原配的事,此时在森严的公堂上听杨氏讲述十三年前这桩谋杀案的细节众人还是觉得心底生寒,望向长春侯的眼神带了惊疑。 瞧着相貌堂堂的长春侯,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当年镇南王府出事,嫌弃妻子影响家族前程也算人之常情,冷落无视就是了,竟然毫不犹豫下杀手。 狠毒如斯,也是少见。 “这么说,你当时就在现场?” 杨氏点点头:“是。” “亲眼瞧着长春侯杀的华阳郡主?” “是。”杨氏语气越发坚定。 “她胡说!”长春侯终于听不下去,暴跳如雷,“贱人,你被休后对我含恨在心,竟然如此污蔑我!” “我没有。是你逼我的,你要杀我灭口。” “你好端端在巷子里住着,我杀你做什么?”长春侯冲堂上的刑部侍郎拱手,“大人,这贱妇唆使府中家丁抢回给混混的银票害我被御史弹劾,丢了诰命之位。我念她为我生儿育女,休妻后依然给她安置了住处,还按月送银钱,要是想杀她何必等到现在。分明是这贱妇心存不满,信口雌黄,还望大人明察。” 礼部侍郎看向杨氏:“杨氏,你说长春侯要杀你,可有证据?” 杨氏用力咬了咬唇。 她跑到大街上喊长春侯要杀她,只是为了最短时间引人注意,她真正要做的是揭发这个男人十三年前杀害华阳郡主的事,让他没有好下场。 “没有证据吧?”长春侯冷笑,“大人,说我要杀她分明是这疯妇的臆想,你们可要替我洗刷污名啊。” 杨氏头疼欲裂,让她思绪有些乱,脱口道:“你杀害华阳郡主是我亲眼瞧见的!” 长春侯神色越发平静:“那也是你的臆想罢了,为了发泄被休的怨恨污蔑我,不然你就把证据拿出来。” 好在这贱人语无伦次,不然还真是麻烦了。 长春侯悄悄松了口气。 旁听的众官员交换着眼神。 看杨氏这般,说的话确实不足以采信啊。 林腾低调走进来,冲堂上的刑部侍郎微微点头, 刑部侍郎缓缓开口:“既然杨氏拿不出证据——” 随着他拉长声音,长春侯不由弯起嘴角。 没有证据,自然是不了了之。 杨氏这么一闹虽然让他出了大丑,以后坊间难免会传他杀害发妻的流言,但他好歹能安安稳稳当着侯爷,而不是沦为阶下囚。 刑部侍郎一拍惊堂木,把后面的话说完:“那就请将军府五少奶奶徐许氏上堂。” 徐许氏? 长春侯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何人,等见到走进来的年轻女子,眼神骤然一紧。 怎么是芳儿! 上堂的徐许氏正是长春侯的长女许芳。 许芳向主审官见过礼,看了长春侯一眼。 “芳儿,你来干什么?”不祥的预感如乌云笼罩下来,令长春侯浑身紧绷。 多年来那隐隐的怀疑,在这一刻似乎要揭晓答案。 “听闻父亲与杨氏因为母亲的事对簿公堂,女儿就来了。” 许芳说的平静,长春侯不祥的预感更强烈。 他脸一冷:“你已经是徐家妇,这般抛头露面跑到公堂来,岂不是让将军府说长春侯府没有把你教好!” 许芳笑笑:“女儿自幼没有母亲教导,确实不够好。好在徐家宽厚,没有挑剔。” 刑部侍郎适时开口:“徐许氏,你有何话要说?” 许芳跪下来,一字字道:“十三年前,我亲眼看到父亲用枕头捂死了母亲……”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什么,长春侯杀害华阳郡主时女儿在场? “逆女,你给我住口!”长春侯色厉内荏喝道。 许芳无视长春侯的话继续说,所言细节与杨氏相差无几。 “这定然是她们串通好的!”长春侯强撑到底,“各位大人试想,我若真杀害了华阳郡主,长女还在现场,为了保守秘密早就把她送回老家了,怎么会有她今日?” 许芳自嘲弯了弯唇,一字字道:“因为父亲不知道,我那时躲在柜子里呀。” 正文卷 第424章 狡辩无用 , 许芳轻轻吐出这句话,在场之人皆头皮一麻。 那个时候长春侯的这位长女恐怕只有五六岁吧,竟然躲在柜子里目睹了父亲杀害母亲的经过? 这也太惨绝人寰。 一时间,公堂上十分安静,只有长春侯加重的呼吸声。 长春侯愤怒又悔恨。 愤怒的是亲女儿跑到公堂上揭发他的罪行,悔恨的是当年为何心软。 他就不该留这个逆女性命! 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想要她悄无声息死去有太多下手的机会。 他一时心软,结果害了自己…… 听完许芳讲述,刑部侍郎看向长春侯:“侯爷还有何话说?” 长春侯沉浸在悔恨中没有反应。 “侯爷?” 长春侯一个激灵醒过神来,顶着无数复杂目光强撑到底:“是这逆女对我把她胞弟逐出家门怀恨在心,才与弃妇杨氏串通好诬陷我。” 许芳重重磕了个头:“大人明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身为女儿岂会因为父亲把犯错的胞弟逐出家门就诬陷父亲杀害母亲呢?今日我来,也不是状告父亲,只是来当个人证罢了。” 这场官司的原告是杨氏,这一点必须要明确的。 刑部侍郎听了,面露难色:“双方各执一词,倒是不好办啊。” 尽管到现在人们心中天平完全偏向了许芳,可毕竟是桩要案,不好轻易下结论。 “大人,卑职有个办法。” 听到这话,众人视线纷纷投在一个年轻人身上。 开口的是林腾。 “你说。”刑部侍郎微微松口气。 有林腾在,就不愁了。 被大人们盯着,林腾丝毫不显局促,平静问许芳与杨氏:“二位可识字?” 许芳与杨氏异口同声道:“识字。” 她们这样的身份,不识字才是稀奇。 林腾这么问自是出于谨慎。 “请二位转过身去,背对对方。” 许芳不解其意,却从骆笙那里听说过这位林大人的能耐,闻言默默转过身去。 杨氏神色木然,动作稍稍慢了一步。 “对当年的事,我想问二位一个细节。当然过了这么多年二位可能不记得了,所以等我问话后先告诉我是否记得,多余的话不要说。” 许芳与杨氏默默点头。 林腾的话无疑吊起了在场之人的好奇心,皆竖着耳朵等他问话。 “杨氏说长春侯用软枕捂死了华阳郡主,徐许氏说父亲用枕头捂死了母亲,那么你们可否记得捂死华阳郡主的枕头是什么花纹的?” 长春侯眼神微闪。 捂死华阳郡主的枕头的花纹? 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难不成她们还能记得? 把长春侯反应尽收眼底,林腾神色越发严肃。 一桩因为激烈争执引发的凶案,行凶者慌乱之下不记得许多细节很正常,但旁观者不同。 无论是站在凶手旁边的杨氏,还是躲在柜子中的许大姑娘,目睹亲近的人整个行凶过程,留下的印象足以终身难忘。 她们当时视线所落之处,便是捂死华阳郡主的那只枕头。 这样的话,尽管是问枕头花纹这种再小不过的细节,二人还记得的可能性十分大。 当然,不记得也无妨,那他就再问别的细节。 发生的事永远存在,不是狡辩否认就能抹杀的。 许芳几乎在林腾话音才落,便道:“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呢,她躲在狭小黑暗的柜子里,隔着那一点点缝隙,看着那只枕头压在母亲脸上,直到母亲停止了挣扎。 那是在后来的无数个噩梦里反复出现的东西,别说枕头上的花纹,就是枕头边角那一小点污渍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杨氏迟了一瞬,道:“记得。” “取两套笔墨来。”林腾吩咐衙役。 不多时两套笔墨送来。 “你们把枕头花纹写在纸上吧。” 许芳提笔,飞快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杨氏也很快写完。 两名衙役把写有答案的白纸收好,呈到刑部侍郎面前。 刑部侍郎看过,示意拿给旁听的大人们过目。 众人一一看过,望向长春侯的眼神变了又变。 白纸重新回到了刑部侍郎手里。 刑部侍郎轻咳一声,开了口:“两张纸上的答案一样,都是瓜瓞绵绵纹。” “那又如何!”长春侯有些慌了。 刑部侍郎看了林腾一眼。 林腾淡淡道:“这样的答案,侯爷该不会说是巧合吧?” “是她们商量好的!”长春侯不死心辩解。 林腾摇摇头:“这个时候侯爷还这么说就是强词夺理了。当年情形可以串通,但能缜密到串通枕头花纹这样的细节?更何况她们二人身份本是对立,能促使她们立场一致只有一个答案:十三年前侯爷杀害了发妻华阳郡主!” “我没有,我没有!”长春侯踉跄后退,面如土色。 然而已经无人再听长春侯狡辩。 许栖混在刑部衙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中,听着那些议论,恨不得冲进去把那个男人劈死。 但他没有。 日复一日的劈柴生活,悄悄磨掉了少年的冲动,让他学会了冷静。 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等到许芳走出来。 “大姐!”少年拔腿冲上去。 看着冲到面前的胞弟,眼圈泛红的许芳露出一丝笑:“是大弟啊。” “大姐,他——”许栖望向衙门口,并没见到长春侯出现。 许芳低低说了三个字:“他完了。” 等候在外的徐五郎迎上来:“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许芳冲徐五郎笑笑:“我想和大弟去茶楼说说话。” 徐五郎看了看小舅子,没有犹豫点了头:“好,我陪你去。” 徐五郎带着姐弟二人进了一间茶楼,体贴给二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许栖早已忍不住了,咬牙问:“大姐,他真的杀了母亲?” 许芳微微点头。 “你当年看到了?” 公堂问案是公开的,允许老百姓旁听,堂上的事自然很快传遍了。 许芳再次点了头。 许栖用力攥紧拳头:“大姐,你……你为何从没告诉过我!” 原来在他打架惹祸,与所有纨绔子一样浑浑噩噩混日子时,长姐背负着这样惨痛的秘密小心翼翼长大吗? 而他呢,还在怪姐姐攀附宁国公府。 正文卷 第425章 咎由自取 , 审案结果很快就呈到永安帝那里。 永安帝正是好心情一日比一日高涨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一桩糟心事,大为恼怒。 这是见不得他高兴么? 御笔一挥,对长春侯的处置很快就下来了:夺去爵位,发配边疆。 侯府财产先填补华阳郡主嫁妆亏空,归长女许芳,剩余财产充归国库。 继室杨氏品行恶劣,数罪并罚,充入教坊司。 至于杨氏所出三个子女,因长春侯犯的是杀妻之罪,祸不及儿女,只是沦为庶民。 旨意下来,关押在牢房里的长春侯被推出来时,遇到了从另一间牢房被推出来的杨氏。 这对曾经的夫妻相遇,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贱人,你害我没了爵位,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长春侯红着眼嘶吼。 杨氏冷冷看着长春侯,没开口。 “你说啊!现在我爵位没了,你也被充入教坊司,楠儿他们能得什么好?”长春侯挣扎着向杨氏冲去。 这是他死活想不通的。 杨氏沦为下堂妇是没有以前好过,可她难道不为三个子女想想吗? 拉着他同归于尽,这是疯子才干得出来的事吧。 杨氏开口了:“表哥还是长春侯,楠儿他们更没有好。” 现在楠儿他们好歹还有命在,可表哥要是当着他的长春侯,在许芳的逼迫下说不定就要对楠儿他们下杀手。 表哥是做得出来的。 华阳郡主是表哥的结发妻子,为他生了一对子女,还不是一旦威胁到表哥的利益就被活活捂死了。 表哥更是对许芳几次动过杀心。 她看在眼里,曾经不觉得怕,甚至觉得畅快,可当轮到自己时却怕得发抖。 怕得情愿拉着这个男人一起去死,只要保住孩子们的性命。 杨氏泛红的眼里涌动着疯狂。 数月来不间断摄入的药物麻痹着她的思绪,让她处于似疯非疯的边缘,钻入某个牛角尖就出不来了。 长春侯只觉杨氏在说胡话,不可思议问道:“你是疯了吗,楠儿他们现在沦为庶民,到底得了什么好?” 早知道被这个疯婆子坏了事,休了她后就该要了她的命。 长春侯再次感到了后悔。 多年夫妻,杨氏对眼前男人再了解不过,长春侯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刺激到了她敏感至极的神经。 杨氏疯狂大笑起来:“那也比丢了性命强!我都知道了,你要把楠儿他们送回老家去,下一步就是要他们性命了吧?” 长春侯一愣:“什么送回老家,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还装模作样!”杨氏抬手抓向长春侯的脸。 刚刚长春侯挣扎着冲过来,拉近了二人距离,就听刺啦一声,长春侯脸上被抓出一道血痕。 长春侯惨叫一声,伸手掌掴杨氏。 衙役死死按住长春侯,警告道:“不要乱来!” 长春侯挣扎不过,怒瞪着杨氏:“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要把楠儿他们送走了?” “是许芳那个贱人,她拿嫁妆逼你——” 长春侯越发茫然:“你说的什么疯话?那个孽女是问过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可怎么会做出逼我把楠儿他们送走的事来?她是将军府的媳妇,这么做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在婆家无法立足吗?” 杨氏安静了一瞬,死死盯着长春侯。 “你个蠢妇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简直是个疯子——” 到这时,杨氏混沌的脑海仿佛被闪电劈开,恢复瞬间清明。 她面上表情凝固,心里却终于反应过来:她落入了圈套! 从没有把楠儿他们送回老家的事,让她听到这些就是为了让她拉表哥下水。 她照做了,表哥丢了爵位,孩子们成了失去父母庇护的庶民。 是许芳,一定是许芳为母报仇设下的圈套。 可她却中计了! “啊——”杨氏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发出凄厉的喊声。 杨氏彻底疯了,坊间传闻是听到要充入教坊司承受不住打击疯掉的。 据说杨氏口中一直念着要杀了许大姑娘。 人们叹息同情华阳郡主留下的一双儿女遭遇的同时,对杨氏的下场表示大快人心。 当然,长春侯的下场就更大快人心了。 发配边疆差不多就是等死,说不定到不了地方就死在路上了。 查抄长春侯府后把情况报到永安帝那里,永安帝又生气了。 他还想着抄了长春侯府国库能有点进项,结果长春侯府所有财产加起来还填不上华阳郡主嫁妆的亏空。 这也太穷了! 不,这说明这些年来长春侯府就靠着华阳郡主留下的嫁妆度日,嘴脸太难看。 永安帝一生气,又追加了责罚:长春侯次子许楠、三子许栋子孙三代以内不得入仕。 消息传到许芳耳中,许芳大哭一场,换上出门的衣裳去了有间酒肆。 有间酒肆门前的枣树结的枣子已经被进出酒肆的人吃得差不多,只剩稀稀疏疏的红枣遮掩在枝叶间。 白日的酒肆静谧悠闲,只有劈柴声没有停过。 许芳被红豆领着进了后院,见到了立在柿子树旁的骆笙,还有专注劈柴的弟弟。 许芳驻足片刻,走了过去。 “骆姑娘,今日我是来向你道谢的。”许芳望着眉目平静的少女,心情激荡无比。 那一日,听闻继母被休,骆姑娘告诉她一切才刚开始,她不敢相信。 而现在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当时真的只是个开始罢了。 父亲与继母的下场比她能想到的还要大快人心,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结果。 而这一切,都是多亏了骆姑娘。 许芳望着骆笙,眼泪簌簌而落。 劈柴声停了。 许栖拎着斧头,诧异看着许芳。 大姐对着骆姑娘哭什么? “不要哭了,以后都是好日子。”骆笙微笑安慰。 许芳回过神来,忙擦了擦眼泪,对着许栖喊道:“大弟,你过来。” 许栖老老实实走了过去:“大姐,什么事啊?我今天的柴还没劈完呢。” “跪下,给骆姑娘磕个头。” 许栖一愣,却十分听话跪了下去。 骆笙把他拉起,看着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欣慰弯了弯唇。 卫晗一脚踏入院中,微微扬了扬眉梢。 正文卷 第426章 表白 , 少女面带微笑拽着少年衣袖。 比少女高了将近一个头的少年少了往日的桀骜任性,瞧着竟十分顺从。 卫晗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 这劈柴的小子最近长得挺快,快赶上他高了。 骆姑娘拽着这小子干什么? 卫晗目光往许芳身上落了落,眸光越深。 当姐姐的也不管管么? 他轻咳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骆笙松开许栖衣袖,神色自如打着招呼:“王爷来了。” 许芳拉着许栖忙向卫晗见礼。 卫晗沉默一瞬,若无其事道:“不必多礼,没打扰你们说话吧?” 许栖忍不住动了动唇。 他刚跪下被骆姑娘拉起来,还不清楚大姐为什么要他跪呢,开阳王就来了。 明明是被严重打扰到了…… 许芳眼里闪烁着笑意:“我是来找弟弟的,就不打扰王爷与骆姑娘了。骆姑娘,我带许栖去大堂喝杯茶。” 进了大堂,许栖压低声音道:“大姐,你与骆姑娘还没聊完吧?” 许芳看许栖一眼,有些无奈弟弟的不解风情。 她与夫君琴瑟和鸣,早已不是未出阁时的懵懂少女,哪里看不出开阳王对骆姑娘不一般。 她有今日可以说全仰仗骆姑娘相助,自是希望见到骆姑娘好。 只望骆姑娘与开阳王一对有情人早日开花结果吧。 “闲聊什么时候都可以。” 许栖挠挠头:“那你刚刚为什么让我给骆姑娘磕头啊?” 换做以前,他是要跳脚的。 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对个女孩子磕头呢。 女魔头也不行,他威武不能屈! 但是知道了长姐背负多年的秘密,他不知多少次捶着柿子树骂自己混账。 长姐的话他以后都会听的。 “说来话长了。”许芳轻声讲了起来。 以前她不敢对弟弟说那个秘密,是怕弟弟冲动之下露出端倪,害了二人。 而现在,弟弟渐渐懂事了,至少谁对他们姐弟有恩该让弟弟明白。 许芳说完了,温柔笑笑:“现在你知道了吧,骆姑娘是个热心善良的人,以后可不许把人家当成女魔头了——” 话未说完,许栖就猛然站起。 许芳错愕:“怎么了?” 许栖拔腿往后院跑去。 此时卫晗与骆笙正在欣赏缀满沉甸甸果实的柿子树。 男人看似在观赏柿子树,余光其实一直笼罩在少女身上。 霜降了。 柿子到了该采撷的时候,他若是说出心意……会不会也有收获呢? 卫晗暗暗提起勇气,看向身侧少女。 少年如一道旋风冲了过来,若不是卫晗及时踹了一脚,险些扑到骆笙身上。 “怎么了?”骆笙平静看着许栖。 许栖双目发红,难掩激动:“骆姑娘,我误会你了,原来你对我这么好!” 卫晗定定看着他。 骆笙无奈叹口气:“知道了,回大堂陪你姐姐喝茶吧。” 小外甥虽然长进了,直性子还是变不了。 不过这点无伤大雅,随着年纪增长变得稳重些就够了。 得了骆笙这话,少年又一阵风跑了。 卫晗收回目光,不动声色提议:“骆姑娘,我看许栖劈柴很熟练了,再整日劈柴意义不大,你若是不反对,不如让他进我的亲卫队磨练一番。” 劈柴小子竟然发现了骆姑娘的好,还能与骆姑娘朝夕相处——卫晗觉得自己不是小心眼的人,但这个发现确实令他不怎么愉快。 骆笙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 许栖现在空有一把力气,要是去开阳王麾下磨练一番,说不定还能琢磨成才。 见骆笙沉思,卫晗没有打扰,心不在焉看着柿子树。 骆笙寻思片刻,开口道:“王爷的提议挺不错,不过还是问过许栖想法再说吧。” 卫晗诧异扬眉。 骆姑娘还要问过许栖想法? 比他想象里要体贴…… 毕竟印象里,骆姑娘收拾起劈柴小子毫不手软。 见卫晗流露出惊讶,骆笙随口解释道:“让他劈柴是因为他以前实在不像样子,现在他懂事了,以后的路到底怎么走,走哪一条,还是他自己决定,或是与长姐商量着来。” 作为小姨,她该做的已经做了,以后无论是许芳还是许栖,人生路只能他们自己走。 何况她要走的路或许是条绝路,与他们牵扯少些是好事。 “骆姑娘挺关心那孩子。”卫晗才不承认他是有意这么称呼许栖的。 骆笙扬唇笑了:“毕竟是我买回来的,总要对他负责。” 卫晗:“……” 默默缓了缓情绪,卫晗笑道:“既然如此,骆姑娘回头问问他吧,要是他愿意随时对我说。” “我先代他谢过王爷。” 卫晗微微拧眉,生出一个念头:难道被骆姑娘买下来,就能被骆姑娘视为自家人,得到百般关心照顾? 想一想劈柴少年,再想一想有专人照顾的大白鹅,卫晗觉得没想错。 这个发现让他默默叹口气。 他这个身份……实在不方便被骆姑娘买下来啊。 随着这个想法冒出,卫晗神色一正。 他可不能抱着这种投机取巧的念头,他想要的可不只是骆姑娘的关心照顾。 他想要的,是名正言顺关心照顾骆姑娘。 卫晗明确了心意,眼神渐渐坚定。 眼前的柿子树红红火火,正如卫晗此刻火热的心情。 他以前不懂总想见到一个姑娘意味着什么,现在明白了。 他想把这个姑娘娶回家,随时都能见到她,而不是跑到酒肆来才能见到。 对,想明白了,就算是有赠菜的酒客,终究也只是个酒客。 他不想只当一个酒客了。 柿子树仿佛感受到了卫晗此刻的心情,枝杈悄悄停止了晃动,似乎怕打断他的勇气。 而骆笙也察觉到气氛的古怪。 她侧头看了一眼同赏柿子树的男人,不动声色问:“王爷要不要去大堂喝杯茶?” 这样的气氛,令她有些不安。 卫晗看着骆笙,神色认真:“骆姑娘,还记得我说过等到霜降,我们再来看柿子树吗?” “记得。现在看过了,王爷不去喝茶吗?” “我现在不想喝茶。”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轻声问,“我想问问骆姑娘,愿不愿意与我共白首。” 正文卷 第427章 不愿 这个时节柿子树的叶子已经稀疏,挂满枝头的一颗颗柿果表皮结着白霜,倒真像是白了头。 共白首,多么美好的字眼。 骆笙静静看着对她说出这番话的男子。 他个子很高,哪怕她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也要仰头去望他的眼。 那双眼黑而清澈,满是真诚与期待。 骆笙喉咙发涩,嘴唇翕动。 卫晗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 “不愿意。” 少女的回答很轻,如被晚秋的风揉碎了,一点点吹进卫晗耳中,继而落到他心里。 他的心,瞬间疼了一下。 被拒绝了。 卫晗怔怔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女。 对这个结果,他其实并不意外,可还是感到了难受。 他尝到了不甘心的滋味,却没有把“为什么”三个字问出来,而是对着面无表情的少女笑道:“那我们去大堂喝茶吧。” 骆笙语气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王爷去喝吧,我先回屋一趟。” 卫晗沉默一瞬,应了一声好。 二人在柿子树旁分开,一人走向大堂,一人走向屋中。 越离越远。 屋中安安静静,骆笙抬手揉了揉冰凉僵硬的脸,隔着雕花窗望向院中那棵孤零零的柿子树。 开阳王邀她共白首……所以那几次不是她自作多情吧。 骆笙自嘲笑笑。 她就说她不是自作多情的人。 笑过后,就是长久地静默。 屋外传来脚步声。 骆笙依然望着窗外,亲眼看到一颗柿子突然从枝头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这么甜的柿子,真是可惜了。 才晃过这个念头,帘外就传来声音:“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骆笙收回视线,平静道:“进来吧。” 秀月轻轻走了进来。 “有事么?”骆笙笑问。 秀月却觉得那抹笑让人瞧着心酸,默了默道:“姑娘,开阳王……是个挺好的人……” 最关键是对郡主好。 郡主太难,也太累了。 骆笙垂着眼帘许久没说话。 “郡主——”秀月不知如何劝,却忍不住开口。 骆笙抬眸笑了笑:“但他姓卫呀。” 卫羌被废了,但王府还在。 就算王府倒了——骆笙调转目光,望向皇城的方向。 王府倒了,还有更大的山压在头上。 到那时,他们不是敌人就不错了。 秀月听了骆笙的话,也沉默了。 卫晗坐在大堂里,一杯接一杯喝着茶。 石焱看不过去了,凑上来道:“主子,要不卑职给您拿壶酒来。” 用喝闷酒的架势这么喝茶,肚子受得住么? “一坛。” 石焱愣了愣,很快搬来一坛酒。 酒液清澈,酒香醉人。 卫晗默默喝完酒,起身离去。 骆笙出来时,就见临窗的酒桌旁空荡荡,只剩孤零零的酒坛与酒碗。 石焱唉声叹气:“我们主子胃不行啊,喝多了酒疼得厉害。” 骆笙深深看他一眼。 石焱继续叹气:“看样子晚上也不来吃了,在府里又吃不下饭,那就更难受了……” 骆笙听得莫名烦躁,淡淡道:“知道你们主子喝多了酒胃疼,你还给他搬一坛酒?” 石焱被问得一滞。 “晚饭你就别吃了,与主子有难同当好了。” 石焱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心里一万个不甘:凭啥啊,人家都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一个小侍卫给这么高的待遇合适吗? 骆姑娘这是迁怒! 迁怒—— 石焱眨眨眼,琢磨出几分意思来:骆姑娘这是心疼了。 这样看来,骆姑娘没有表现得那么无情啊。 不行,他要把这个发现告诉主子,省得主子自暴自弃,以后连酒肆都不敢来了。 眼见离酒肆开门还早,小侍卫溜了出去,顺手从门口枣树枝上撸下一颗枣子丢入口中。 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长乐公主快步走来。 石焱忙把枣子咽下,亲眼瞧着长乐公主进了酒肆。 长乐公主又来找骆姑娘了? 小侍卫在心里嘀咕一句,往开阳王府去了。 骆笙看着摆在眼前的空酒坛,莫名觉得碍眼,吩咐道:“红豆,把桌子收拾了。” “嗳。”红豆脆生生应了一声,利落收拾着桌面。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一个空酒坛,加一个空酒碗,转眼间桌面上就变得空荡荡,连洒落的酒水都被抹干净了。 骆笙垂眸遮住眼中情绪,往后边走去。 “阿笙——” 骆笙转过身来。 长乐公主旁若无人走近,随口吩咐盛三郎:“给我上一壶橘子酒。” 橘子酒端上来后,盛三郎飞快跑了。 长乐公主投过去纳闷的一瞥,对骆笙道:“阿笙,你这个表兄别看体型圆润,动作倒是挺利落的。” 躲在门帘后的盛三郎表情扭曲了一下。 什么叫体型圆润? 不过随后又松口气:圆润就圆润吧,在长乐公主眼里圆润可比玉树临风安全。 他这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胆会被公主抢去当面首,压力一大饭都多吃了一碗呢。 骆笙余光扫了一眼微微晃动的门帘,笑道:“是啊,我表哥挺能干的。” 长乐公主抿了一口酸甜的橘子酒,道出真正来意:“阿笙,最近苏曜没来吃酒么?” 骆笙不动声色摇头:“有些日子没来了。” 从长乐公主在酒肆第一次见到苏曜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日子,渐渐传出长乐公主看中新科状元郎的风声。 据说,状元郎对长乐公主的青睐不假辞色。 长乐公主捏着酒杯笑吟吟道:“这是躲着我呢。” 她看起来笑靥如花,风轻云淡,骆笙却看到了眼中的势在必得。 “他是小郡主的未婚夫。” 长乐公主听骆笙这么说,噗嗤一笑:“在我眼里,只分看得上眼能当面首的男人和丑男人。” 谁的未婚夫,有什么打紧呢。 长乐公主放下酒杯,站起身来:“阿笙,我先走了,等酒肆开门时再来吃酒。” 骆笙起身把长乐公主送至门外,目送那辆停靠在路边的华丽马车渐渐远去。 坐在马车中的长乐公主懒洋洋吩咐宫婢:“让车夫直接去翰林院。” 山不来就她,她便去就山,一个有名有姓的大活人还能插上翅膀飞了? 正文卷 第428章 请帖 , 翰林院是个清贵衙门,出入其间的人大多也是从容闲适的姿态。 下衙的时间到了,苏曜对路遇的同僚打过招呼,不疾不徐向外走去。 那些与苏曜说过话的人,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惋惜。 苏修撰年轻有才,人品还出众,本该前途无量,与平南王府结亲真是可惜了。 苏曜走出衙门,就听一声喊:“苏曜——” 少女的声音轻柔慵懒,却令往外走的翰林们脚步一顿,眼里的戒备如遇洪水猛兽。 苏曜对拦在面前的少女客气拱手:“微臣见过殿下。” 长乐公主轻笑一声:“苏修撰最近怎么不去有间酒肆了?” 苏曜平静回道:“微臣囊中羞涩,去不起。” 这话一出,不少人悄悄弯了弯唇角,心道苏修撰面对长乐公主真是不卑不亢啊,看这回答多滴水不漏,让长乐公主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长乐公主挑了挑眉,笑道:“我与有间酒肆的东家是好友,苏修撰若是去,我让阿笙给你打折。” “即便是一折,以微臣的俸禄也去不起。”苏曜淡淡道。 长乐公主抿了抿唇,道:“本宫可以做东。” 苏曜客客气气道:“多谢殿下的慷慨,不过微臣已有婚约在身,与其他女子一同饮酒不合适。” 长乐公主嗤笑一声:“苏修撰年纪轻轻,怎么像老夫子一般无趣。” 有婚约就不能与别的女子吃酒? 那些娶妻的臭男人不照样左拥右抱,小妾通房一堆。 苏曜有什么不一样? 长乐公主定定看着眼前清俊无双的少年,玩乐的心思渐渐有了些变化。 苏曜垂眸拱手:“微臣就是这般无趣之人,还望殿下恕罪。” “本宫若是不恕罪呢?” 苏曜挺直脊背,淡淡反问:“殿下准备如何处置微臣?” 长乐公主一愣,雪玉般的面庞爬上寒霜。 苏曜倒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当众顶撞她。 这是看准了她不能对平南王府小郡主的未婚夫下手? 随着长乐公主沉默,气氛一时紧张起来,不少人都对苏曜投来关切担忧的目光。 而苏曜依旧平静,与长乐公主对视的眸中没有慌张,也没有恼火。 这让长乐公主明白,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很难改变心意。 长乐公主笑了笑:“朋友相交,本就图个志趣相投,你情我愿。本宫开个玩笑,苏修撰莫要放在心上。” 苏曜扬唇微笑:“微臣不敢。殿下不与微臣计较,微臣感激不尽。” 长乐公主打量着少年平静的眉眼,噗嗤一笑:“我可看不出苏修撰感激不尽的意思。苏修撰真的感激,不如请我吃酒吧。” 见苏曜不语,长乐公主勾了勾唇:“是了,苏修撰有婚约在身,不便与别的女子吃酒。” 苏曜没说话,只是冲长乐公主拱了拱手。 长乐公主却没有罢休的意思,笑吟吟问道:“那苏修撰与未婚妻一起吃过酒么?” 苏曜陡然察觉投来的那些目光由关切转为好奇。 看热闹,传八卦,从来是人的天性。 “这是微臣的私事,不便对旁人说。”苏曜淡淡道。 “这也不能说么?”长乐公主看起来风轻云淡,实则心里已经生出怒意,“苏修撰倒是很保护未婚妻的名声。” 苏曜不卑不亢道:“礼教对女子更严苛,维护未婚妻名声本就应当。” 长乐公主抿了抿唇。 未婚妻,未婚妻,苏曜一口一个未婚妻,是把卫雯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么? 是因为卫雯出身平南王府,还是纯粹因为卫雯这个人? 长乐公主上前一步,声音放低:“假若苏修撰的未婚妻不是小郡主呢?” 苏曜愣了愣,面不改色道:“无论是谁,都是一样的道理。” “是么?”长乐公主深深看苏曜一眼,大步离去。 苏曜立在原处一动不动,任由秋风悄悄卷起青色官袍的衣摆。 几位同僚围上来,纷纷出言安慰。 “苏修撰,别的我不佩服,就佩服你面对那位时不堕咱翰林的风骨。” 长乐公主目前可是皇上的独苗,谁敢惹啊。 “是啊,苏修撰,你得罪了那位,以后可要当心些了……” 听着同僚们的宽慰,苏曜拱手道谢,语气谦逊。 长乐公主掀起车窗帘,探头瞥了一眼翰林院门前那鹤立鸡群的青袍少年。 风吹来,纱帘从指尖滑落,阻隔了视线。 长乐公主靠着软枕闭上眼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平南王府花园的凉亭里,卫雯面色阴郁盯着荷花池中嬉戏的鲤鱼,有一下没一下丢着鱼食。 长乐公主青睐状元郎苏曜的传闻早就传到了她耳中。 初次听到这个传闻时,卫雯是出离愤怒的,甚至有种去找长乐公主理论的冲动。 父王病重,大哥丢了太子之位,二哥沉迷男色,整个平南王府由以前的鲜花着锦变成现在世人眼里的笑话,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长乐为何还要打她未婚夫的主意! 与新科状元苏曜的亲事,已经是她仅剩的骄傲。 那份冲动还是被现实打败了。 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没有了,又凭什么去与长乐公主理论呢。 一滴泪悄悄坠落,没入池中。 一名紫衣丫鬟快步走进凉亭,低声道:“郡主,婢子从合松那里听来消息,长乐公主今日跑到翰林院去堵苏公子了……” 卫雯眼底闪过狠厉之色,强作平静问道:“然后呢?” 合松是苏曜的书童。 卫雯对这门亲事满意至极,碍于平南王府目前的情况不方便与苏曜多接触,就吩咐心腹丫鬟紫苏与苏曜的书童打好关系。 书童热络的回应让她安心许多,这说明苏曜没有因为王府落难生出悔婚的心思。 后来传出长乐公主打状元郎主意的传闻,紫苏与合松的联系就更多了。 紫苏把从合松那里听来的话复述一番,宽慰卫雯:“郡主别担心,苏公子才不会瞧上那位呢,他心里只有郡主……” 卫雯心情有些沉重,又有些得意,一时复杂极了。 没出几日,来自公主府的一张请帖送到了卫雯面前。 正文卷 第429章 赏菊宴 长乐公主邀请贵女前往公主府赏菊,平南王府小郡主自然在受邀之列。 卫雯捏着那张做工精美的压花请帖,陷入了沉思。 她敢肯定,这场赏菊宴是冲着她来的。 长乐公主喜好独特,与京中贵女不大能玩到一起去,以前甚至直接说过她这样的很无趣,哪里是热衷举办宴会的人。 突然举办这场赏菊宴,是在苏公子那里受挫,气不过来寻她麻烦么? “郡主,要不您就推说不舒服吧。”紫苏小心翼翼劝道。 卫雯回过神来,冷冷瞥了丫鬟一眼:“去把我赴宴的衣裳首饰准备好。” 紫苏不敢再劝,默默去翻箱柜。 卫雯以手压住请帖,抿了抿唇。 无论平南王府如何落魄,她也是郡主之尊,长乐公主这次邀请的都是顶尖贵女,她若不去就成了这些人口中的笑话,以后这个圈子再无立足之地。 何况长乐公主打她未婚夫的主意,她岂能退缩避让。 卫雯眼中寒光一闪而逝,神色渐渐坚定。 她倒要看看长乐公主能把她怎么样。 苏公子是新科状元,要说长乐有心让他当驸马她还紧张些。只可惜长乐惜命得很,不敢嫁人呢。 这般情况下,长乐真以为仗着公主身份能强迫苏公子当面首? 卫雯冷笑着把请帖掷到了地上。 很快到了帖子上约定之日。 一大早公主府的下人忙里忙外,为赏菊宴做着准备。 此时正是长乐公主做早课的时间。 香雾缭绕的室中,寿仙娘娘美丽的容颜若隐若现,正温柔注视着诵念经文的信女。 长乐公主叩拜后起身,注视一人多高的寿仙娘娘神像片刻,神色肃穆走了出去。 出了供奉之室,长乐公主肃然的神色转为慵懒,漫不经心交代走在身侧的侍女:“我去睡个回笼觉,若是阿笙到了,记得喊我。” 侍女屈膝应是。 长乐公主的寝室比之供奉神仙的静室又是另一番景象。 柔软的地毯,层层的幔帐,怡人的熏香,无一处不舒适奢华。 长乐公主赤足走向挂着烟青色纱帐的架子床,随意往床榻上一倒,很快陷入了沉睡。 香几上摆着的鸭嘴香炉吐出来的香雾更浓郁了,睡梦中的长乐公主皱起了眉。 不多时,她猛然坐了起来,白着脸大口大口喘着气。 侍女听到动静,隔着屏风问:“殿下,您没事吧?” “无事。”长乐公主回了一声,抓着锦被的手用力收紧。 她又做梦了。 梦里场地广阔,她与几个姐姐正纵马飞奔。 那是专供皇室公主骑射之地。 三姐快要出阁了,感叹等嫁了人就没有眼下的自在,更没有与妹妹们比试骑射的机会。 她们笑闹着跑来骑马。 三姐跑在最前面。 她年纪虽小,骑射上却比姐姐们有天赋,紧追其后跑在第二。 就在她决心超过去之时,跑在前方的枣红马突然发了狂,把马背上的三姐甩了出去。 三姐就摔在她眼前。 那个瞬间她脑海一片空白,完全凭着本能控制着骏马跨了过去。 下了马,她匆匆跑过去,见到的是噩梦般的情景:三姐躺在地上,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惊恐痛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已经没了呼吸。 三姐死了。 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竟然骑马摔死了,死得这般突然,又这般容易。 到现在,长乐公主还记得自己的尖叫声,那是怕到极处毫无体面的惨叫。 长乐公主枯坐在床上,大口大口把安神静心的香雾吸入肺腑,渐渐平复了情绪。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居然又梦到了。 “把绿绮、独幽叫来。” 不多时,两名俊俏少年出现在长乐公主的寝室里。 长乐公主没有吭声,懒洋洋伸出手臂。 两名少年上前,一人揉捏肩膀,一人揉捏小腿,动作轻柔娴熟。 长乐公主双目微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果然还是这般美男环绕、锦衣玉食的日子适合她。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侍女的禀报声:“殿下,骆姑娘到了。” 长乐公主手一抬,两名少年识趣退至一旁。 换上见客的衣裳,长乐公主大步走了出去。 正是秋末,天高气爽。 长乐公主遥遥看到随着侍女往这边走的素衣少女,欢喜喊了一声:“阿笙。” 骆笙提着裙角加快了脚步。 长乐公主打量骆笙一眼,不满摇头:“阿笙,你现在怎么喜欢素净了?” 一别两年,阿笙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在长乐公主探究的眼神下,骆笙坦然笑笑:“我向来随心,过段日子说不定又喜欢花团锦簇了。” 长乐公主一听,又觉得好友没有变。 也是,喜欢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想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 她喜欢与阿笙玩,就是因为阿笙想得开,从不为了俗人的看法委屈自己。 “那些人估计都到了,咱们去花园吧。”长乐公主对骆笙伸出手。 骆笙不动声色把手伸过去。 对这样的宴会她毫无兴趣,但长乐公主是骆姑娘的好友,若是被对方察觉异常,无端添麻烦。 正如长乐公主所说,这个时候受邀请的贵女几乎都到了,见到长乐公主过来纷纷行礼。 长乐公主凤目一扫,看到了卫雯。 在场贵女都是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唯有卫雯一个人立在一丛菊花旁,显出几分孤零零。 见长乐公主视线落在卫雯身上,众贵女面上不露声色,实则一阵激动。 好戏要来了。 接到帖子的贵女心知肚明,这场赏菊宴长乐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奔着平南王府小郡主去的。 公主与郡主争抢状元郎,可不是难得一见的热闹么。 “阿雯什么时候到的?”长乐公主懒洋洋问。 卫雯目光在长乐公主与骆笙交握的手上一掠而过,平静道:“才到不久。” 长乐公主笑笑:“我是说怎么来了也没动静呢。” 卫雯抿了抿唇,没吭声。 “各位不必拘束,随意玩玩吧……”长乐公主说了几句场面话,端着盛着琥珀色酒液的酒杯向卫雯走去。 正文卷 第430章 怒 骆笙立在原处没有动。 公主与郡主之间的战斗,她可没兴趣卷进去。 长乐公主见骆笙没有跟上,回眸喊她:“阿笙,怎么不过来?” 骆笙笑笑:“好久没有来公主府,我随便逛逛,就不打扰殿下与郡主聊天了。” 长乐公主遗憾叹口气:“那好吧,东南角有一丛墨菊开得正好,你去瞧瞧吧。” 阿笙竟然连热闹都不爱看了么? “绿绮、独幽,你们替本宫陪好骆姑娘。”长乐公主吩咐完,怅然走向卫雯。 卫雯平静又紧张等待着。 说平静,是她不愿在情敌面前露怯;说紧张,是她深知长乐公主与骆笙的战斗力。 还好只有长乐公主一人过来了。 闪过这个念头后,卫雯有些恼怒自己的不争气。 她什么时候怕起姓骆的贱人了! 骆笙感受到卫雯杀意腾腾的眼神,很是莫名,利落转身往墨菊那里去了。 长乐公主来到卫雯身边,笑吟吟道:“回京这些日子总算有机会与妹妹聚一聚了,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看着长乐公主走向花木深处的背影,卫雯默默跟上。 众贵女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 热闹是看不成了,那就赏菊吧。 以骆笙为中心空出好大一片地方,贵女们三三两两赏起花来。 本来不想这么明显孤立骆姑娘,可她们也很为难啊,长乐公主的两个面首都在骆姑娘身边呢。 她们凑过去,要是误会她们对面首感兴趣多不好。 骆笙乐得清静,默默欣赏起绚丽菊花。 一道轻柔声音响起:“骆姑娘,送给您。” 骆笙视线落在横在眼前的那朵菊花上。 掌大的花盘,如丝的花瓣,层层叠叠绽放出美妙的形态。 她忽然想到了去年秋日,送她菊花当礼物的某人。 那束菊花后来被做成了菊花肉,全便宜了某人肚子。 骆笙盯着那朵菊花的时间有些久了,久到送出菊花的秀美少年眼中有了疑惑:“骆姑娘不喜欢么?” 骆笙看了少年一眼,认出是叫绿绮的那个。 这个时候,她已经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火热目光。 骆笙冷淡笑了笑:“我只喜欢开在枝头的。” 少年尴尬收回手,染上红霞的白皙面庞看起来越发动人。 骆笙没了赏菊的兴致,举步走向凉亭。 握着菊花的少年咬了咬唇,还是跟了上去。 另一名叫独幽的少年眼神微闪,犹豫了一瞬亦跟上。 贵女们目光灼灼。 天哪,长乐公主的面首对骆姑娘有意思! 赏菊宴没亲眼瞧到公主与郡主厮打起来的遗憾瞬间被弥补了。 花木深处,长乐公主与卫雯对视,突然笑了:“我离京的时候,阿雯你才这么高,没想到现在都定亲了。” 卫雯嘴角微抽,淡淡道:“我与六姐同年,如今还是比六姐矮这么多,实在惭愧。” 她不过比长乐小了几个月而已,长乐一副对孩子说话的口吻,是暗示她不该定亲么? 想到这里,卫雯心中忿忿,却又生出一丝自得。 远在南地时,她是尊贵无双的小郡主,自从来了京城却处处低长乐一头,而今终于有了令对方求而不得的东西。 长乐公主凝视卫雯片刻,神色冷下来:“阿雯,咱们姐妹就不说虚的了,我要苏曜。” 卫雯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长乐公主的心思她心知肚明,却想不到对方如此直接。 惊愕过后,就是愤怒。 这么直接无非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罢了,好比大象面对蝼蚁,怎么会小心翼翼。 “阿雯生气了啊?”把卫雯的反应尽收眼底,长乐公主莞尔一笑,“这是何必呢,不过一个男人,也值当你与我反目成仇?” 卫雯暗吸口气,平静反问:“六姐也说不过是个男人,那又何必非苏公子不可?” 长乐公主眨眨眼,理直气壮:“因为我现在就瞧上他了呀。” “他是我的未婚夫。” 长乐公主深深看卫雯一眼,似笑非笑:“所以我才对你说一声啊。” 卫雯气得嘴唇发白,咬牙道:“我若不愿意呢?” 长乐公主随手扯下一朵菊花抛在卫雯面前,漫不经心道:“阿雯误会了,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没问你愿不愿意。” “长乐,你不要太过分!”卫雯忍不住变了脸色。 长乐公主扬眉:“怎么,你要去找父皇告状啊?” 长乐公主眼中的鄙夷与轻慢刺得卫雯心中一痛。 平南王府还蒸蒸日上的时候,碍于大哥情况特殊,她都鲜少进宫,如今平南王府一落千丈,想进宫就更难了。 长乐公主抢她的未婚夫就罢了,还抢得如此光明正大,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极度的气愤下,卫雯反而弯唇笑了:“我可不是受了委屈就告状的人。只是想提醒六姐一声,苏公子是新科状元郎,自有读书人的风骨,不会受这种折辱的。” “折辱?”长乐公主念着这两个字,眼神发冷,“你觉得苏曜与我在一起,是折辱他?” “把状元郎当面首,不是折辱么?”卫雯反问。 长乐公主看着卫雯,忽然眨了眨眼:“我若是不把他当面首呢?” 卫雯一愣,脸色隐隐泛白。 长乐公主则快意笑了起来。 她当然没有嫁人的意思,但不介意吓唬一下这个不识抬举的丫头。 卫雯有那么一瞬确实被吓到了,但很快就展开了还击:“那也要看苏公子的心意了。我想六姐找过苏公子那么多次,应该明白吧?” 长乐公主上前一步,面罩寒霜:“你以为苏曜心悦你?” “我是他的未婚妻。”卫雯毫不退缩。 “也仅仅是他的未婚妻罢了,而不是因为你这个人。”长乐公主回忆着苏曜那番话,笑呵呵道,“这可是你的苏公子亲口对我说的呢。” “你胡说!” 长乐公主笑意更深:“你知道我是不屑扯谎的人。阿雯啊,你何必抓着一个心里没有你的男人得罪我呢?” “住口!” “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 长乐公主的笑脸在眼前晃动,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尖刀扎在心上。 有热血涌上来,浇灭了理智。 卫雯拔下金簪向长乐公主刺去。 正文卷 第431章 赠礼 长乐公主一侧身,伸手捏住了卫雯手腕。只是这一刺太突然,还是划伤了她的手。 “你敢行刺本宫?”感受着手心传来的火辣辣疼痛,长乐公主怒不可遏。 卫雯理智回笼,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长乐公主逼近一步:“卫雯,你胆子不小啊——” 卫雯仓皇后退,转身就跑。 前方是繁花茂树,她不顾精美脆弱的衣裙被横伸出来的花枝勾刮,埋头往回跑。 仿佛跑回贵女们聚集的地方,刚才的一切就没有发生过。 长乐公主立在原地,目不转睛看着卫雯的身影被花木遮掩,垂眸看了看手心。 手心处是一道被金簪划出来的伤痕。 正是最好的年纪,又是养尊处优的公主,那只手如凝脂白玉。也因此,手心处的伤痕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长乐公主抽出手帕,按了按掌心。 掌心处传来的疼痛令她长眉一蹙,眼里渐渐盛满冷意。 看到走动的人影,卫雯速度慢下来,理了理微乱的鬓发与裙衫走过去。 眼尖发现卫雯过来的贵女悄悄拉了拉身边人,小声道:“郡主一个人过来了。” 不少人停下谈笑看过去。 顶着无数意味莫名的目光,卫雯并无停留的心思,大步往外走去。 守在园中的公主府侍女忙追上去:“郡主要去何处,婢子给您带路。” 卫雯脚步微顿,冷着脸道:“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侍女还待再说,卫雯已快步往前走去。 “阿雯这就回去了?”一道凉凉声音从身后传来。 卫雯猛地停下,霍然转身。 长乐公主从花木中走出来,面色平静望着她。 卫雯攥了攥拳,手心尽是湿漉漉的汗水。 秋末了,风吹到身上透骨凉,一直凉到人心里去。 卫雯勉强扬唇,在人前控制着不失态:“多谢六姐盛情款待,我身体不大舒服,就先回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要走,长乐总不能硬拦着。 长乐公主确实没有拦,只是淡淡一笑:“哪里,是我没招呼好妹妹。既然妹妹不舒服,就快些回去歇着吧。” 卫雯压下狂跳的心略略屈膝:“告辞了。” 眼瞧着卫雯快步离去,长乐公主收回冷淡的目光冲骆笙招手:“阿笙,过来一起赏菊花。” 骆笙走过来,身后两个少年亦步亦趋。 长乐公主眼风一扫二人,带着几分威严问道:“你们替本宫陪好骆姑娘了么?” 两个少年忙称是。 长乐公主冲骆笙一笑:“阿笙,他们怎么样?” 骆笙明显感觉两个少年神色紧张起来,于是笑道:“挺好的。” “那你回去时挑一个带走吧。” 竖着耳朵听的众贵女:“……”赏菊宴还有赠礼? 骆笙果断拒绝。 长乐公主凤目扫过众贵女。 众贵女忙摆出端庄严肃的表情。 这种赠礼她们肯定会拒绝的,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长乐公主笑笑:“让诸位久等了,咱们去亭中吃酒吧。” 众贵女扯了扯手帕,心里有点不平衡。 都是长乐公主请来的客人,哪有这么明显区别对待的。 随着众女走入亭中,珍馐美馔一一呈上。 长乐公主举杯,邀众女共饮。 众贵女见长乐公主没有因为小郡主的离去动怒,渐渐放松了心情。 骆笙却察觉了长乐公主的异样。 从始至终,长乐公主只喝酒,没有动过筷子。 骆笙视线从长乐公主握着酒杯的左手上掠过,生出一个猜测:长乐公主与卫雯避开人的谈话恐怕不大愉快,说不定……长乐公主的右手受伤了。 这个发现似乎影响不了什么,骆笙不动声色喝着果子酒。 “阿笙,我觉得你变了。”长乐公主凑在骆笙耳边,突然道。 骆笙眉心微跳。 自从长乐公主回京就时不时找她,打过多次交道后能看出这是个活得格外随心所欲,喜怒不定的人。 这样的人,中意你时千好万好,若是不中意了就难说了。 或许会成为大麻烦也说不定。 骆笙有了这般想法,面上笑得温和:“我没有变。殿下怎么这么说?” “不爱说也不爱玩了,最重要的是以前我送你面首你都欢欢喜喜收下,现在却推三阻四。”长乐公主语气带了几分不满,眼波荡漾着不明情绪。 骆笙自若一笑:“我这不是眼光高了么,觉得那两个还没殿下以前送我的明烛好。” 长乐公主一愣,随后笑了:“原来是看不中绿绮他们两个啊。这好办——” 长乐公主忽然击掌。 众贵女谈笑一停看过来,很快目光又被门口处的动静吸引过去。 七八位少年鱼贯而入,乖巧站在众女面前。 这些少年或清俊或冷傲,气质迥异,但有一个共同之处:长得好看。 长得十分好看。 饶是众女自诩是绝对的正经贵女,这一刻亦忍不住心跳加速。 爱美之心,本就人皆有之。 哪怕纯粹站在欣赏的角度,咳咳,谁不喜欢乖巧听话的美少年呢。 而骆笙对几个少年的印象除了长得好看之外,还瞧出几分端倪:几个少年隐隐约约都有一两分苏曜的影子。 骆笙微微动了动眉梢。 看来长乐公主对苏曜志在必得。 “阿笙,这次总有你看中的吧?”长乐公主轻柔的声音响起。 骆笙看着对方,看到了那双精致凤眸中一闪而逝的猜疑。 骆笙心中一沉。 真要说起来,这世上最了解骆姑娘的恐怕不是骆大都督与骆辰,而是眼前的长乐公主。 沉默了一瞬,骆笙伸手一指:“就他吧。” 被选中的少年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凌霄见过骆姑娘。” 骆笙把空了的酒杯往桌上一放,漫不经心吩咐:“倒酒。” 气质清冷的少年默默上前,执起白玉壶把酒杯倒满。 骆笙向长乐公主举杯:“多谢殿下的礼物。” 收都收了,忸怩就没必要了,带回去与明烛作伴也好,省得明烛整日一个人憋出事端来。 长乐公主举杯相碰,笑意真切不少:“咱们之间客气什么。” 随着赏菊宴散了,一则流言飞快传开:骆姑娘赴宴后带了个面首回去! 正文卷 第432章 失踪 石焱飞奔回开阳王府报信:“主子,根本不是流言啊,骆姑娘真的带了个面首回去,连名字卑职都知道,叫凌霄……” 卫晗面无表情听着。 “主子?”见卫晗没有反应,石焱喊了一声。 卫晗淡淡瞥他一眼:“还有别的事么?” “没了。” “那你就回去吧。” 石焱神情激动:“主子,这么大的事您可不能大意啊——” 卫晗挑眉:“是要石燚替你回去?” 石焱一溜烟跑了。 卫晗起身走向花园。 园中各色菊花正悄然怒放。 听说还有个面首想要接近骆姑娘,给骆姑娘送了菊花。 想到听来的那些流言,卫晗垂眸扫过一丛丛菊花。 绿牡丹窈窕清新,墨菊端庄娴静,还有娇艳无双的绿衣红裳,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舍不得移开视线的当然不包括卫晗。 他走至开得热闹的一丛菊花旁,折下几枝离开了花园。 金灿灿的菊花,是最常见的品种,也是去年此时送给骆笙的那一种。 抱着菊花往回走的时候,卫晗想:倘若骆姑娘不满意这份礼物不想摆着看,好歹还能像去年那样做成菊花肉。 骆笙从公主府离开后回了大都督府稍作休息,换了一身衣裳赶到有间酒肆。 至于带回来的面首,自然是丢去与明烛作伴了。 石焱擦桌子的时候时不时瞄向骆笙,被红豆一巴掌拍过去。 “石三火,你老偷看我们姑娘干什么?” “我——”石焱刚开口,就见卫晗走了进来。 一身绯衣,一束黄菊,鲜明的颜色衬得寒玉般的面庞越发白皙,也越发冷淡。 石焱险些跳起来:“主子——” 听他解释啊! 卫晗目不斜视从石焱身旁走过,向柜台边走去。 “王爷来了。”骆笙如往常一样平淡打着招呼,目光掠过黄灿灿的菊花,嘴角微不可察抽搐了一下。 开阳王是要把每年秋日送她菊花的习惯保持下去吗? 石焱已经扶额。 他离开王府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一直没想起来,现在想到了:流言还说长乐公主的面首给骆姑娘送菊花呢,这不就提醒主子了。 可是送菊花也就罢了,送的品种输给人家面首了啊,人家送的是墨菊! 不争气啊,不争气。 石焱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直到看到骆笙收下,才松了口气。 “还做成菊花肉么?”骆笙问。 卫晗犹豫了一下,试探道:“不如插入瓶中摆着吧,我看柜台上挺空的。” 扶着柜台的女掌柜摸摸手边的铁算盘,摸摸堆得高高的账本,再摸摸鬓边绢花。 这么多东西,哪里空了? “红豆,把菊花插瓶。” 红豆走过来,利落把菊花接了过去。 这时有欢呼声从后边传来。 卫晗看了看那隔档了视线的竹纹青布帘,问骆笙:“今日骆辰没去学堂?” “今日他休息,就跑来与小七一起摘柿子了。” 摘——柿——子? 卫晗眉头一皱。 他与骆姑娘看了那么多次的柿子树,今日采摘? 昨日来吃酒时,骆姑娘竟然没告诉他一声。 这般一想,卫晗不由看了骆笙一眼。 骆笙无视某人的委屈,笑道:“王爷既然赶上了,要不要去摘个柿子尝尝?院中那棵柿子树是甜柿,能直接吃的。” 卫晗毫不犹豫点头。 眼见二人去了后院,红豆拧住石焱耳朵:“石三火,你是不是通风报信去了?” 石焱心虚,咧嘴干笑:“疼,疼,红豆大姐儿快松手啊!” 红豆眼一瞪:“果然没猜错。石三火,你整日在酒肆好吃好喝,干活不累,有个风吹草动还通风报信。这不是吃里扒外,卖主求荣吗?” 守在柜台里的女掌柜嘴唇动了动,很想提醒一声卖主求荣不是这么用的,看着小丫鬟凶神恶煞的模样默默作罢。 石三火忙讨饶:“我错了,以后保证不吃里扒外了,红豆大姐儿你赶紧松手吧。” 红豆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好一会儿后,卖力抹桌子的石焱才反应过来:他怎么吃里扒外了,他明明是主子的人! 院中正热闹着。 小七站在凳子上踮着脚摘柿子,负雪欢欢喜喜接过柿子放入竹篮,骆辰看着冷淡,眼底的雀跃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好心情。 许栖并不在这里,早些日子进了卫队磨练去了。 大白懒洋洋踱着步,当负雪欢呼时,配合着嘎嘎叫两声。 “小七哥哥,摘那个啊,那个好大!” 卫晗看了看枝头挂着的柿果,再看看已经装满了的竹篮,扬了扬眉梢。 摘了可不少。 他大步走过去,一跃而起把枝头那颗硕大的柿子摘了下来。 “好厉害!”负雪睁大了眼睛。 小七看看高度,亦是满脸崇拜。 “摘太多吃不了。”卫晗淡淡道。 负雪笑呵呵道:“不会啊,小七哥哥说吃不完的柿子还能做成柿饼呢。” 卫晗:“……” 几个小子是想把一树柿子全摘了做成柿饼? 卫晗抬手揉了揉负雪脑袋,一本正经道:“凡事都要适度,贪心会长不高。” 负雪眼睛猛地睁大几分,第一个反应是不信,可见堂堂王爷表情严肃又认真,不得不信了。 “骆公子,小七哥哥,要不咱们去洗柿子吧。” 三个少年提着柿子往井边去了。 大白扑腾着飞起想把卫晗手中柿子叼走,却扑了个空,忙嘎嘎叫着跑了。 卫晗把柿子递给骆笙:“骆姑娘要尝尝么?” 骆笙接过柿子,拿帕子擦了递回去:“王爷吃吧,我想吃随时都能摘。” 卫晗道了谢,咬了一口柿子,心里积聚的那点酸涩似乎一下子被柿子的甜蜜冲散了。 “姑娘——”蔻儿快步从后门走了进来,见到卫晗先是一愣,很快恢复如常。 开阳王来找姑娘,再正常不过了。 蔻儿走到骆笙面前,正寻思着要不要当着开阳王的面禀报,就听卫晗道:“骆姑娘,我去净手。” 目光从走向井边的绯色背影收回,骆笙问蔻儿:“外头有事儿?” 蔻儿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点点头,低声道:“姑娘,外头在传平南王府小郡主失踪了。” 正文卷 第433章 寻人 平南王府正人仰马翻。 平南王妃强撑着病体呵斥卫雯的贴身丫鬟紫苏:“贱婢,你把情况给我说清楚!” 紫苏跪在地上,身体抖若筛糠,哽咽着讲起离开公主府后发生的事:“郡主从公主府离开时脸色不大对,吩咐车夫去青杏街……” 提到青杏街,屋内几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有间酒肆,继而想到骆姑娘。 卫羌神色复杂,卫丰面露愤恨,平南王妃更是脸色难看。 “郡主让婢子留在马车上,说想一个人逛逛,婢子久等郡主不回就下车去找,结果郡主可能去的几个店铺都不见人……”说到后头,紫苏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号什么丧!”平南王妃恨不得用眼神把紫苏扒皮抽骨,“郡主去了哪些铺子?” 紫苏哽咽着道:“脂粉铺、成衣坊、杂货铺还有郡主曾去过的茶楼婢子都去问过了,都说没见过如郡主装扮的姑娘……” “没去有间酒肆问问?”卫丰突然插话。 紫苏摇头。 “怎么没去?”平南王妃沉着脸问。 紫苏犹豫了一下道:“郡主不喜欢骆姑娘,肯定不会去有间酒肆的。“ “糊涂!”平南王妃一拍桌几。 不喜欢就不会去? 心里窝着火的时候,说不定偏要去寻不喜欢的人的麻烦。 平南王妃视线扫过两个儿子,吩咐卫丰:“丰儿,你带人去青杏街把每个店铺都问过来,总不能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卫丰扫了一眼卫羌,平静点头。 眼见卫丰出去了,平南王妃柔声道:“羌儿,你不要多想,丰儿出去办事比你方便些。” 这个时候的平南王府唯有夹着尾巴做人才安全,废太子自然是远离世人视线才好。 卫羌点点头,哑声道:“母妃,我先出去了。” 看着长子精神气全无的样子,平南王妃心痛又失望,微微点了头。 卫羌走出正院,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史上太子被废,丢了性命的是大多数,也有少数被幽禁,世人眼中他这个能回到王府继续当贵公子的废太子还算结局好的,可是其中滋味只有他知道。 曾经当成不懂事孩子的弟弟当着世子,而他则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哪怕在王府中行走也能从下人眼中看到躲闪。 这样的日子真是够了! 卫羌回到房中,拎起酒壶猛灌。 酒气顺着门缝飘出去,守在廊下的两名丫鬟对视一眼,皆叹了口气。 伺候这么一位主子,可真是没了前程。 卫丰领着包括紫苏在内的一些下人赶到青杏街,逐一盘问起那些店铺。 挂着红彤彤柿果的柿树旁,酒肆中人正围着石桌吃柿子。 用井水洗过的柿子水灵饱满,甜到人心里去。 “骆姑娘不吃么?”。 骆笙微笑:“秀姑前几日做了两坛醉蟹,说是今日能吃了。” 卫晗:“……” 围着石桌吃柿子的众人齐齐扭头,默默看着骆笙。 好一会儿,盛三郎问秀月:“秀姑,今晚真的吃醉蟹?” 秀姑笑着点头。 盛三郎低头看看手中剩了一半的柿子,突然吃不下去了。 柿子虽甜,柿子树又跑不了,随时能摘了吃,醉蟹却不常有啊! “表妹,你怎么不早说!”别人不好指控,盛三郎却不用客气。 若不是考虑开阳王的心情,他还要冲过去摇晃表妹肩膀以示激动呢。 开阳王……心情也不好。 他已经吃了四个柿子,再吃醉蟹似乎有点危险。 这也怪不了卫晗,任谁见到时常欣赏之物被别人给摘了,都觉得要多吃点才划算。 众人皆以控诉的眼神望着骆笙。 这时蔻儿进了院中禀报:“姑娘,平南王世子带人往咱们这边来了。” 骆笙微一敛眉,往外走去。 一群人没了心情吃柿子,呼啦啦全跟上去。 卫丰已经推门进了酒肆,女掌柜不动声色迎上去招呼:“客官对不住,咱们酒肆还没开门。” “有事问你。” “世子要问什么事?”一道冷淡声音传来。 卫丰闻声看去,就见骆笙冷着脸挑帘而出,再然后是蔻儿与红豆,接着是卫晗、盛三郎…… 卫丰下意识想了想带来下人的数目,强笑着向卫晗打招呼:“王叔。” “来干什么?”卫晗淡淡问。 “小侄来问问酒肆掌柜,今日有没有见到雯儿。” 女掌柜忙道:“没见过呢。” “不知其他人可有见过?”卫丰环视众人,视线最后落在骆笙面上。 骆笙平静道:“掌柜一直守着酒肆,若是她没见过,其他人更不会见过了。世子不如去别处问问吧。” 卫丰与之对视,从那双冷淡的眸子中瞧不出丝毫端倪,却不甘心就此离开:“骆姑娘今日在公主府见过舍妹,不知有没有发现异常?” “没发现。” 骆笙的回答太干脆,令卫丰张了张嘴,一时忘了说话。 “丰儿,既然这里没人见过,你去别处问问吧。” 卫丰听到“丰儿”两个字就没了久留的底气,拱手告辞。 “小郡主还真失踪了啊。”红豆快步追出去看热闹,眼里的幸灾乐祸丝毫不加掩饰。 骆笙想了想,抬脚往外走去。 卫晗没有跟着出去,而是走到常坐的位子,隔着窗看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青杏街上看起来一切如常,卫丰带着几个下人走进一家茶楼,似乎没有大动干戈的意思。 酒肆对面的那家脂粉铺,女掌柜也出来东张西望,与骆笙视线相撞后客气笑了笑。 骆笙点头回应,低声吩咐蔻儿:“回头问一问青杏街这一块的乞儿,今日有没有见过一个穿杏色洒银丝百褶裙的十六七岁少女。” 蔻儿悄声应了。 骆笙一直立在酒肆门前,冷眼瞧着卫丰一无所获离开了青杏街。 “那些店铺都说没见过?”平南王妃听了卫丰的回禀,眉头紧蹙,“再多带些人以青杏街为中心,扩散到四周找一找。” “母妃,不如报官吧。王府正是尴尬之时,派太多人出去恐怕不合适。” “万一雯儿只是贪玩去了哪里呢,报官不是成了笑话。那就少带些人悄悄去找,等天黑若是还找不到……”平南王妃沉默了一下,涩声道,“再报官。” 正文卷 第434章 报官 , 晚霞把天边烧成了青紫色,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平南王府笼罩在稀薄夜色中,紧绷的气氛使这座府邸显得森然。 “还是没有消息吗?”平南王妃频频打发人出去打探情况,回禀的消息令她越发焦灼。 女儿就算任性,也不可能天黑了还不回府,到现在出事的可能性很大了。 可那青杏街本是富贵之人爱去之处,特别是王爷遇刺后西城兵马司特意加强了那一片的巡视,青天白日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 何况王府的马车就停在街口。 “母妃,别犹豫了,报官吧。”卫丰劝道。 他与卫雯到底血脉相连,这种时候自然替她担心。 平南王妃靠着美人榻,许久没有反应。 “母妃,再拖下去情况只会更糟。您想想,妹妹一个姑娘家一夜未归,不报官难道名声就好听了?左右名声都没了,现在借着官府之力把人找回来最紧要。” 平南王妃犹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府悄悄去寻人没有挑明卫雯身份,就算百姓有所猜测,传闻随着时间推移也能淡了。要是报官就等于昭告天下,平南王府小郡主失踪了。 卫丰有些急了:“母妃,王府反正已经没有名声可言了,您还在犹豫什么?” 平南王妃气个倒仰,怒道:“你给我住口!” 这逆子的意思是现在平南王府就该破罐子破摔? “王府名声尽毁,还不是你的功劳!”平南王妃这大半日都悬着心,见卫丰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气往上涌脱口斥道。 卫丰冷笑:“母妃错了,真正令平南王府受到致命打击的可不是我,而是大哥。” 他看上骆姑娘的面首顶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卫羌被废才令平南王府坠入深渊。 “你——”平南王妃霍然起身,气得脸色煞白。 卫丰淡淡道:“母妃身体不舒服还是好好休养,我是平南王府世子,府上的事交给我来办吧。” “你若是个懂事的,难道我不想把这些烦心事交给你?”平南王妃缓缓坐下,咬牙道。 “母妃,我喜欢男子只是我的偏好,不代表在别的方面是傻子。我再不懂事,总比关在房中喝得烂醉如泥的大哥强吧?” 面对卫丰的反问,平南王妃张张嘴,气得说不出话来。 “母妃您休息吧,我去忙妹妹的事儿。”卫丰撂下这句话,干脆直接走人。 望着被摔得晃动不止的门帘,平南王妃捂着心口大口喘息起来。 “王妃,您没事吧?” “快去叫良医正!” 屋内又是一阵混乱。 卫丰离开正院,立刻打发下人去刑部报官。 此时已经到了下衙的时间,好在衙中有人值守,王府下人特意道:“我们世子说请你们林大人多多费心。” “林大人去有间酒肆吃酒了。” 衙役带着王府下人忙赶往青杏街。 林腾是跟着赵尚书一起来的。 近来刑部衙门事情不少,赵尚书可不是那种既想马儿不吃草又想马儿跑得好的上峰,估摸着把得力属下使唤得差不多了,总得咬牙带来有间酒肆犒劳一下。 酒肆限量推出的醉蟹才刚摆上桌,一见只有巴掌大一小碟,赵尚书笑眯眯给林腾夹了一块卤牛肉:“林腾啊,今日卤牛肉味道特别好,你多吃点。” 林腾哭笑不得。 端上来的卤牛肉还没人动筷子,赵大人就知道味道好了? “快吃吧,这些日子辛苦了。”赵尚书又往林腾盘中放了一只鸡腿,顺便夹起一只蟹脚送入口中。 林腾举箸去夹醉蟹,一本正经道:“卑职先尝鲜,吃完醉蟹再吃别的。” 赵尚书抖了抖胡子,眼睛都瞪圆了。 饭桶小子这是打算一样不少吃啊! 林腾无视老大人的脸色,尝了一口醉蟹,鲜咸的美妙滋味立刻在舌尖蔓延。 还没来得及回味,衙役带着平南王府下人就进来了:“大人,平南王府来报官,说小郡主失踪了。” 林腾夹菜的动作一顿。 赵尚书先是一怔,旋即一脸严肃道:“林腾啊,别吃了,快去忙吧。” 王府下人忙道:“不急这一刻,林大人还是先吃好。” 肚子还饿着,怎么能尽心尽力办事呢。 赵尚书斜睨王府下人一眼,只有一个想法:不懂事。 林腾没再说话,低头一阵狼吞虎咽后放下了饭碗,起身道:“走吧。” “仔细些,有事及时来报。”赵尚书对着林腾快步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再低头,脸色黑了黑。 巴掌大的小碟中,只剩下孤零零一只蟹脚。 这个混小子! 赵尚书气得猛灌了一口烧酒。 平南王府寻人的动静瞒不过有心人耳目,许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这一晚有间酒肆的酒客格外多。 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声,本就吃得盆干碗净的酒客们瞬间跑光了。 红豆大怒:“竟然吃霸王餐!” 女掌柜按着账册笑道:“没事,都记着呢。” 骆笙走了出去。 青杏街上处处灯火,酒肆斜对面挨着脂粉铺的那家成衣坊前聚了不少人。 “给我砸了这家店!”卫丰负手立在不远处,铁青着脸道。 林腾拦住卫丰:“世子不要着急,容我先问清楚。” 卫丰不为所动:“这个贱妇竟敢隐瞒舍妹来过这里,若不给她几分教训,还真以为平南王府是软柿子!” 一个成衣坊的掌柜都敢对他扯谎,把他当个傻子哄,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世子饶了小妇人吧,小妇人当时不知道找的是郡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卫丰懒得再听,喝道:“给我砸!” 林腾脸色一沉:“世子真要砸?” “自然。” 林腾拱拱手:“若是世子坚持,那就砸吧,我先回府歇息,明日再问也是一样。” 卫丰一听,气势一泄。 让成衣坊掌柜吐露实情可是林腾的功劳,林腾若是撒手不管了,那就麻烦了。 换作以往还能拿平南王府的名头压人,现在可压不住国子监祭酒的孙子。 卫丰忍怒服了软。 林腾一扫乌压压看热闹的人,对掌柜道:“先进店吧。” 正文卷 第435章 线索 , 衙门的人和平南王府的人都进了店里,留下一群看热闹的人挠心挠肺舍不得离开。 好好的热闹怎么藏起来呢? 人们怀着遗憾的心情议论着关于平南王府小郡主的事。 “要过去看看么?”卫晗问骆笙。 骆笙毫不客气点头。 她对长乐公主与平南王府小郡主之间的是非懒得沾惹,但现在小郡主失踪了,性质又不同了。 或许能借此对平南王府做点什么呢。 她想要的可不只是太子被废这么轻巧。 “那走吧。”提议得到回应,卫晗不由扬唇,下意识伸手想要拉身边人过去,迎上对方平静的目光,又默默把手放下来。 石焱望着二人背影直叹气。 骆姑娘真是铁石心肠啊,主子为了哄骆姑娘开心连侄女的热闹都无情去围观,骆姑娘就一点不感动么。 本来还算敞亮的成衣坊内,因为挤进来不少人变得拥挤不堪。 林腾留下两名下属,把其他属下打发出去。 “你们也出去吧。”卫丰挥手把几个王府下人打发走,一眼看到了从外面走进来的骆笙。 他当即脸一沉:“骆姑娘来看热闹么?” 然后就看到了跟在后面的卫晗。 卫丰强行缓了语气打招呼:“王叔。” 卫晗若无其事道:“听说雯儿一直没回府,我来看看。” 卫丰只想冷笑,然而不敢。 叔叔关心侄女来看看很正常,可还带着不相干的人干什么,这就有看热闹的嫌疑了。 林腾向卫晗与骆笙颔首致意,开始盘问成衣坊女掌柜。 女掌柜战战兢兢道:“是有个穿杏色百褶裙的姑娘来店里逛了逛,但那时小妇人不知道是郡主,后来——” 她看了看卫雯的贴身丫鬟紫苏,小心翼翼道:“后来这位大姐儿进来寻人,小妇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说……” 听到这里,紫苏啐了一口:“你这杀千刀的老货,真是该死!” 女掌柜吓得一哆嗦,颤声求道:“是小妇人一时糊涂,以后再不敢了——” 林腾淡淡打断女掌柜的话:“别的话以后再说。郡主进来后待了多久,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你一字不漏再说一遍。” “郡主进来后小妇人迎上去招待,郡主说不用我多嘴,她随便看看……郡主在店中慢慢转了几圈,把摆出来的成衣与布料都看过来,待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就出去了。” “这期间没有和你说话?” “没有。小妇人见郡主看的仔细想要介绍,可郡主不让小妇人多话。” “郡主试过衣裳么?” 女掌柜摇头。 林腾问紫苏:“郡主以前有没有来过这家成衣坊?” “没有。” 林腾沉吟一番,看向骆笙:“骆姑娘,有个问题想请教。” 顿时多道目光落在骆笙身上。 骆笙神色自若一笑:“林大公子请说。” “如果是骆姑娘,这家成衣坊的衣裳你会买吗?” 骆笙扫过那一件件还算精美的衣裙,微微摇头:“不会,我平时穿的衣裳要比店里的精细些。” 女掌柜张张嘴,十分想说她们店里的衣裳许多贵女都会买,可一瞟骆笙穿的衣裳,默默闭紧了嘴。 林腾喃喃:“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卫丰忍不住问。 林腾解释道:“郡主以前没来过这家店,进来后不试衣裳却足足待了一炷香的工夫,这有些说不通。” “或许只是太无聊了。”卫丰随口道。 对女孩子的行事他完全不了解,也没有兴趣了解。 “郡主今日心情不好吧?”林腾问紫苏,语气带着笃定。 紫苏犹豫了一下。 卫丰斥道:“这个时候了,问你什么就说!” “郡主今日去了公主府,婢子当时留在外头厅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郡主匆匆走出来时脸色不大好看——”紫苏这般说着,飞快看了骆笙一眼。 骆笙重回众人视线。 “骆姑娘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林腾试探问道。 “长乐公主与郡主在花园中避开人聊了一阵,估计是闹了不愉快,尚未开宴郡主就离开了。原因么——”骆笙顿了一下,直言道,“或许是为了苏公子吧。” 卫丰立刻出声:“骆姑娘莫要胡说!” 骆笙扫他一眼。 “先前我去酒肆打探,骆姑娘不是说在公主府时没发现舍妹有异常?” “是没有异常啊,郡主与公主为了苏公子起争执不是在情理之中么,难道世子没听过外头的传闻?”骆笙理直气壮反问。 “你——” 卫晗冷冷道:“丰儿,骆姑娘把情况告知是好意,你还要寻麻烦不成?” 卫丰滞了滞,忍气道:“侄儿就是问问。” “这个时候了少说话,不要影响林大人查案。” 卫丰:“……” 这是把他与紫苏一同对待了? “掌柜的可有留意郡主从这里离开后去了何处?”林腾继续盘问女掌柜。 女掌柜忙摇头:“恰好有客人来了,小妇人真的没留意。” 接下来就是一顿指天发誓。 “后面又来了哪些客人?” 女掌柜犹豫了一下,在那明亮犀利的目光下心知躲不过,老实交代道:“郡主要走的时候进来的是将军府徐家的四姑娘,没多久王少卿府上的两位姑娘也进来了……” 卫丰眉头一皱。 王少卿府上? 这莫非说的是他岳家? 正这般想着,就听林腾问道:“是太仆寺少卿王家吗?” 女掌柜忙点头:“对,王家两位姑娘来过小店几次,小妇人记住了。” 林腾微微思索,对卫丰道:“天色已晚,恐怕不大方便找王家两位姑娘问话了。” “必须要问!”卫丰脸色微沉,“舍妹至今没有消息,或许能从她们口中得知什么线索,要是等到明日就晚了。” 林腾颔首:“世子担心也有道理。” “王家是我的岳家,林大人要问什么就交代给这丫鬟,让她上门去问。” 林腾把紫苏叫到近前低语几句,紫苏频频点头,由王府管事带着往王少卿府去了。 骆笙把情况了解得差不多,走出了成衣坊。 蔻儿悄悄凑过来,附在骆笙耳边低语:“姑娘,打听到一点消息。” 正文卷 第436章 瞎想 夜色晦涩,卫晗立在成衣坊门口,没有打扰主仆二人的私语。 骆笙不动声色听着蔻儿禀报。 “有个小乞儿瞧见小郡主追着一名男子进了猫眼儿胡同……” 猫眼儿胡同在与青杏街相邻的另一条街上,离此并不远。 “小乞儿能不能说出那名男子的大致模样?” 蔻儿眨眨眼,小声道:“小乞儿看见时离着有一段距离,瞧着像是那位苏公子。” 一听这话,骆笙眉梢微挑:“苏曜?” 蔻儿微微点头:“小乞儿说状元游街时去看过热闹,远远瞧过骑在马上的状元郎一眼。” 骆笙陷入了沉思。 弦月清冷,把稀薄月光洒在那张白净面庞上,使她看起来越发沉着冷静。 片刻后,骆笙弯唇笑笑,低声吩咐蔻儿:“明日林腾定会围着青杏街寻觅见过小郡主的人,让那名小乞儿出现在林大人面前,把这个重要线索透露给林大人知晓……” 蔻儿不断点头。 见主仆二人说完了,卫晗走过来,笑问:“骆姑娘还要再看看么?” “不了。” “那我送骆姑娘回酒肆吧。” 骆笙微一沉吟,笑道:“天色也不早了,我还是直接回大都督府吧。” 卫晗微怔,诧异道:“骆姑娘不吃醉蟹了?” 他找石焱打听过了,今晚那两坛醉蟹还留了小半坛。 “我不大饿,醉蟹还剩了小半坛,王爷去酒肆让秀姑给你装一些带回王府吧。” 卫晗眼睛亮了。 他吃多了柿子,还以为享受不到醉蟹的美味了,没想到骆姑娘竟给他外带。 卫晗越想越欢喜,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他要是去酒肆打包醉蟹,就不好送骆姑娘了。总不能说骆姑娘你先别回家,等我打个包再送你。 那样似乎太没诚意。 一边是送骆姑娘回家,一边是醉蟹—— 卫晗挣扎一瞬,忍痛放弃了醉蟹:“我送骆姑娘回家。” 骆笙诧异扬眉:“王爷不吃醉蟹了?” 卫晗默了默。 难道在骆姑娘心里,觉得他对醉蟹比对骆姑娘还在意? “若是不吃,就只能等明年了。”骆笙笑着提醒。 卫晗定定望着她,道:“明年再吃也无妨。” 说不定明年此时就能把骆姑娘娶回家,在家中吃醉蟹了呢? 王府有个八音亭,到了秋日坐在亭中听风吹铜铃响,赏满园菊花黄,再与骆姑娘一起品酒吃醉蟹,那可再快活不过。 卫晗这般想着,唇边笑意越来越深。 骆笙见某人一脸傻笑,很是莫名。 以她对开阳王的了解,吃不到醉蟹应该满心遗憾才是,怎么提到明年再吃反而美滋滋的? “王爷?” 卫晗回神,一脸严肃道:“骆姑娘,走吧。” 骆笙虽诧异某人表情变化之快,终究没有多问,微微点头道:“好。” 二人并肩往前走,在青石路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王少卿府的大门被敲开时,王少卿满心惊诧:“管事这个时候过来,不知王府那边有什么事?” 王府管事拱手:“青杏街发生的事,您听说了吧?” “没。”王少卿勉强挤出一个字。 有间酒肆贵得丧心病狂,他是常往青杏街跑的人吗? “是这样的,我们郡主去了青杏街一家成衣坊,然后就不见了——” “等等,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王府管事神色有些尴尬:“郡主失踪了。” 王少卿嘴角猛地一抽,心中再一次后悔与平南王府结亲。 怎么平南王府总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想到王府的人这时候过来,王少卿神色一凛,忙撇清:“郡主没来这里啊。” “是没来这里,不过成衣坊掌柜说两位王姑娘在我们郡主离开后正好进店,所以刑部的林大人让我们郡主的大丫鬟紫苏过来问两位王姑娘几句话,还请您行个方便。” 王少卿暗暗皱眉。 印象里大孙女与二孙女都挺乖巧,竟然惹上这种麻烦。 不过王府的人都找上门来了,两家又是姻亲,拒绝自然不可能。 王少卿吩咐下人:“去把两位姑娘请到花厅去。” 没等太长时间,紫苏在花厅见到了王大姑娘与王二姑娘。 紫苏行过礼,开门见山道:“婢子是听刑部林大人的吩咐来问两位姑娘几个问题。” 王大姑娘与王二姑娘对视一眼,笑道:“请说。” “二位姑娘今日在青杏街见过我们郡主吗?” “见过。”王大姑娘语气平静。 “在何处见的?” “有间酒肆斜对面挨着脂粉铺的那家成衣坊门外。” 紫苏眼神微闪,继续问道:“两位姑娘有没有与我们郡主说话。” 王大姑娘微笑:“自然是打过招呼。” “那两位姑娘有没有看到我们郡主往哪个方向去了?”紫苏语气带出几分急切。 她是陪郡主出门的大丫鬟,如今郡主丢了,倘若寻不回来,她这条命就没了。 王大姑娘沉默了。 王二姑娘欲言又止,见姐姐不吭声,也没有开口。 紫苏急了:“请二位姑娘不要瞒着,这关系到我们郡主的安危!” “郡主没回王府?”王二姑娘没有王大姑娘沉稳,忍不住问出来。 紫苏白着脸点点头:“不错,我们郡主去了青杏街后至今未归,两位姑娘若是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告诉婢子,婢子好转告林大人。” 王大姑娘沉默半晌,轻声道:“与郡主打招呼时郡主似乎见到了什么人,急匆匆追过去了。” “什么人?”紫苏迫不及待追问。 王大姑娘迟疑了一下。 “王大姑娘,这时候您就不要犹豫了。” “不大确定……只远远瞥见了背影,瞧着是个男子,不过那人很快拐了个弯看不到了。”王大姑娘说着这话,有些赧然。 若不是关乎小郡主安危,这般影响人闺誉的话她是准备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 紫苏听了脸色也不好看,见打听不出来太多,匆匆离开了少卿府。 夜渐深了,哪怕人们好奇心再强也只好各回各家,热闹繁华的青杏街冷清下来。 林腾等人依然等在成衣坊中。 听了紫苏的回禀,林腾问卫丰:“世子觉得小郡主见到什么人会急着追上去?” 正文卷 第437章 嫌疑者 卫丰皱眉摇头:“想不出。” 紫苏从王家姑娘那里问来的话,居然说妹妹是见到一名男子追过去的,这让他怎么猜测? 真要说,在林腾问出来的瞬间他是想到一个人,便是妹妹的未婚夫苏曜。 在卫丰看来能让妹妹远远瞧见就追上去的男子也就只有苏曜了。 可想归想,却不好随便说出口。 苏曜是年轻有才的状元郎,哪怕发生了太子被废这种事,作为平南王府的准女婿也没影响名声。他张口把苏曜扯进来,最后如果与苏曜不相干,这门亲事就黄了。 “这样的话——”林腾往门口处扫了一眼,“现在已经很晚了,想要打探消息不方便,不如等到明日再查吧。王家两位姑娘能看到郡主追着一名男子去了,定然还会有其他人看到。” 卫丰不大甘心问:“为何不去问问将军府的四姑娘?掌柜不是说徐四姑娘也来店里了。” 林腾深深看卫丰一眼,解释道:“徐四姑娘进来时郡主尚在店中,显然不会知道郡主出门后发生了什么。” 卫丰讪讪摸了摸鼻子。 林腾冲卫丰拱手:“明日一早我就会带人继续查,这期间若是世子发现了什么,或是郡主回到府中,还请世子送个信儿。” “这是自然。”卫丰点了点头。 人总要休息,何况马上要到夜禁的时候了,事已至此只能明早再说。 这一晚便在许多人的不平静中度过。 翌日清晨风有些大,青杏街上尚行人寥寥,林腾便带了一队属下分开打探。 有间酒肆往前就是个转角,林腾站在那里想了想,往一个方向走去。 这就是王家姑娘提到的郡主追着的那名男子拐弯之处,两个大活人只要不是插翅飞了,总会有人看到。 迎面走来一个卖花少女。 “请问姑娘昨日快晌午的时候有没有瞧见一名穿杏色洒银丝百褶裙的少女……”林腾描述着卫雯的样子。 少女微红着脸摇头。 “多谢。”林腾道过谢,带着一名属下继续问人。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已是口干舌燥,依然没有进展。 下属忍不住道:“大人,这般打听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林腾扫他一眼,哪怕嘴唇干裂依然语气平静:“你跟着我挺久了,怎么还抱怨这个?真正查案哪有那么多如有神助,靠的就是这些笨办法。” 简单、繁重,却少不了。 林腾往前走着,一眼看到对面墙根处有几名乞儿在争抢吃食,当即眉梢一动,大步走过去。 随着林腾走近,几名乞儿看过来,有好奇的,有戒备的,有畏惧的,反应不一而足。 “有个事儿想找你们打听一下。”林腾尽量放柔声音。 几名乞儿望着他没吭声。 林腾指指不远处已经开张的馒头铺,冲属下使了个眼色。 下属立刻跑过去买了一兜子馒头过来,几名乞儿蜂拥围上,接过馒头拼命往嘴里塞。 林腾没有催促,等几个乞儿狼吞虎咽吃完,再次问起先前的问题。 这一次,几名乞儿就纷纷开口了。 “没瞧见。”说这话的乞儿悄悄摸了摸藏进怀里的馒头。 就算没瞧见,馒头也是不会还回去的。 “没注意呢。” …… 林腾发现一名乞儿神色有异,温声询问。 乞儿迟疑道:“我不知道看到的是不是您要问的人——” “无妨,说说看。” 林腾的和颜悦色给了乞儿勇气。 “其实我先注意到的不是穿杏色百褶裙的小娘子,而是走在她前面的男子。那名小娘子在追那名男子,才让我注意到。”乞儿紧张咬了咬唇。 这也不奇怪,青杏街这一片锦衣华服的男女随处可见,没有特别的事一般人很难留意到一个陌生少女。 同理,陌生男子也如此。 于是林腾耐心问:“为何呢,是不是那名男子你认识?” 乞儿点头:“应该好些人都见过吧,我瞧着像是几个月前骑马游街的状元郎。” 林腾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道:“状元郎?你确定?” 乞儿挠挠头,有些为难:“就是好几个月前混在人群里瞧过状元郎一眼,觉得挺像,要说确定……小民可不敢确定。” 林腾理解点了点头,再问道:“那名姑娘追上去了吗?” 乞儿伸手一指:“追进猫眼儿胡同去了。” “有没有见他们出来。” “没有再出来。”乞儿吭吭哧哧,“我见他们都进去了有点好奇,所以一直留意着……” 林腾又问了几个问题,见问不出别的来,吩咐属下把这名乞儿先带回衙门,抬脚往猫眼儿胡同去了。 猫眼儿胡同是条窄巷,两边的墙遮挡了大半阳光,墙根处生着青苔。 林腾走在其中,压抑感便扑面而来,不过令他欣喜的是这是一条死胡同。 死胡同没有出口,如果真是乞儿说的那样没见他们出来,小郡主的去向十有八九就落在这一片,至少这一片的街坊应该有人看到。 把胡同里的人家都问过来显然靠林腾一人办不到,他走出胡同召集人手挨家挨户查访,并把卫丰与苏曜请到了刑部衙门。 “有消息了吗?”卫丰问。 林腾看着苏曜道:“有人瞧见郡主追着一名男子进了猫眼儿胡同,说那名男子像是苏修撰。” 卫丰一听冷了脸:“苏曜,雯儿现在到底在哪儿?” 苏曜从进来就平静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昨日听闻郡主失踪,我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卫丰冷笑:“这个时候就不要装糊涂了。你为何把雯儿藏起来?莫非是对这门亲事不满,又不愿担落井下石的名声,才动这种歪心思?” 苏曜失笑:“世子先不要动怒,难道不该问问那时我在何处么?” “请苏修撰过来便是为了问清楚。”林腾平静插话。 苏曜淡然道:“那时我正与几名同僚在翰林院对面的食肆用饭。” 听苏曜报了几个名字,林腾立刻打发人去核实。 难熬的等待后,衙役回来复命:“大人,翰林院几位大人都证实那时苏大人确实与他们在一起。” 正文卷 第438章 洗清 , 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苏曜宽慰卫丰:“发生这样的事我也觉得难过,不过我相信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世子不要太着急了,等我回去带人找找看。” “多谢。”卫丰勉强道谢。 本以为妹妹的失踪与苏曜有关,现在对方洗脱了嫌疑,哪怕心中再不忿也不好继续翻脸。 苏曜笑笑,以平和的语气询问林腾:“林大人,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郡主的失踪我也想出一份力,或许多些人手就能找到了。” 林腾平静道:“苏大人可以先回去了。” 苏曜冲二人拱手:“那我就先告辞了。” 待苏曜离开,卫丰立刻质问林腾:“林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你们调查到有人瞧见舍妹与苏曜在一起,怎么苏曜的同僚都替他作证?” “这个还要继续调查。” “还要怎么调查?” 许是见多了苦主的急切,面对卫丰的质问林腾颇有耐心解释:“继续调查猫眼儿胡同那一片的街坊,或许能有新的收获。” “要是没有呢?” 林腾沉默了一下,如实道:“那也没办法。” 世上破不了的悬案何其多,他能做的是尽最大努力,无愧于心。 卫丰气得脸色发黑:“林大人,这样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林腾平静道:“我只负责查案,世子若是有看法,可以找我们赵大人说。” “好,我这就去问问你们赵大人!”卫丰甩袖走了。 衙役凑过来,撇嘴道:“平南王府都什么样了,平南王世子还拎不清。” 难不成还以为是以前的平南王府? 林腾看他一眼,淡淡道:“少说话,多做事。走吧,干活去。” 卫丰见到赵尚书时,赵尚书正悠哉喝着茶。 “咦,世子怎么来了?” 卫丰把情况一说,冷笑道:“赵尚书,你们刑部就这么做事的?” 赵尚书把茶杯一放,皱眉道:“这个林腾,真是该打。” 说着就命衙役去喊林腾。 衙役很快来报:“林大人出去查平南王府小郡主失踪的事了。” 赵尚书笑呵呵问卫丰:“世子你看,林腾出去查案了,要不等他回来我再骂他?” 面对这般好态度,卫丰还能说什么,只能告辞继续去寻人。 赵尚书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 苏曜走出刑部衙门,看着高远的蓝天流云扬了扬唇,在路人好奇的目光下回了翰林院。 翰林院的同僚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打探着情况。 苏曜云淡风轻道:“没事了,多谢各位替我作证。” 几位同僚一听忙摆手:“苏修撰客气了,昨日你本来就与我们在一起,我们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就是啊,平南王府小郡主失踪怎么还查到苏修撰头上来了,苏修撰还能把小郡主藏起来不成?” “苏修撰不容易啊,摊上这么一门亲事……” 苏曜往前走着,听着身后飘来的议论弯了弯唇。 “苏修撰要告假?”听了苏曜的来意,上峰有些意外。 苏曜面上露出几分忧虑:“下官的未婚妻失踪了,下官想要带人去寻一寻。” 上峰盯着苏曜看了许久,长长叹口气:“苏修撰真是仁义啊,去吧。” 要不是苏修撰已经与平南王府小郡主定亲,他都想替闺女撮合了。 可惜,太可惜了。 林腾带着一众衙役挨门挨户盘问猫眼儿胡同的住户,卫丰亦带了不少下人四处寻人,就连新科状元郎苏公子都加入了寻人的队伍。 一时间,京城里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平南王府小郡主失踪了,一夜未归。 骆笙听了蔻儿打探来的消息,陷入了思索。 卫晗走进院中时,看到的就是少女坐在石桌旁发呆的情景。 柿子树挂着的柿果已经不多,随着风一吹叶子簌簌而落,枝杈越发显得光秃秃。 卫晗莫名叹口气,走过去在骆笙对面坐下。 “姑娘,王爷来了。”见骆笙没反应,蔻儿轻声提醒。 骆笙回过神来。 卫晗笑问:“骆姑娘在想什么?” 他说着,把一篮菊花放在石桌上。 骆笙对某人时不时送一篮子黄菊的举动已经无动于衷,直言道:“在想苏曜。” 卫晗动了动眉梢。 想苏曜? “外头的传闻,王爷听说了吧?” 卫晗想了想,问:“骆姑娘是说有人瞧见苏曜与小郡主在一起,却又有翰林院同僚为苏曜作证的事?” 骆笙点头。 “听说了。” “那王爷怎么看?”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与开阳王讨论一下或许能开阔思路。 “我相信后者。” 对卫晗的笃定,骆笙有些意外,静静听他往下说。 “无论是王家两位姑娘,还是街上乞儿,或者那些路人,他们对苏曜的认识都源于几个月前的跨马游街,而翰林院的同僚却与苏曜整日相处。也就是说翰林院的人见到的苏曜一定是苏曜,那些人见到的就不一定了。” 骆笙心头一动,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一闪而逝。 “那些人知道街上追着一名男子跑的少女是平南王府小郡主后,再回想男子模样,或许只需要那名男子与苏曜有三四分相似,就足以让他们认定那是曾远远见过的新科状元郎……” 听着卫晗的话,那个念头陡然清晰起来,骆笙猛然起身。 “骆姑娘?” “王爷去大堂喝茶歇歇,我有事要回大都督府一趟。” 眼见骆笙匆匆走了,卫晗起身沉默片刻,随手摘下一颗柿子。 柿子树的枝杈晃了晃,瞧着更秃了。 骆笙赶回大都督府,直奔闲云苑的西跨院。 院中树冠依旧亭亭如盖,两名男子正在下棋。 听到动静,二人皆看过来。 一个风姿绝艳,一个清俊无双。 骆笙快步走至二人面前,视线在凌霄面上落定,淡淡道:“你跟我来。” 说了这话,她转身往月洞门处走去。 凌霄迟疑一瞬,默默跟了上去。 明烛眼见着二人背影一前一后消失在月洞门口,亦起了身走过去。 门外通往骆姑娘的起居之处,门内是与世隔绝的樊笼。 他立在樊笼内,那一步没有踏出去。 正文卷 第439章 再去公主府 骆笙坐下来,打量着凌霄。 精致而偏浅淡的眉眼,单薄却挺拔的身形,加之清冷淡漠的气质,这无疑是个令人觉得赏心悦目的少年。 骆笙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目光不离少年左右。 这是昨日宴上长乐公主叫进来的那一排少年中最不像苏曜的一个,也是她选了这个少年的原因。 无论当初骆姑娘的死苏曜是不是无辜,反正她瞧了膈应。 饶是如此,她依然能从眼前少年身上寻到苏曜的影子。 那么长乐公主寻来的那些面首呢,说不准就有令人一见误以为是苏曜的。 骆笙仔细回忆着昨日赏菊宴上见到的那一排少年。 她当时不过随意一瞥,此时已经印象不深。 十分像苏曜的应该没有,三四分像的似乎有两个。 骆笙想着这些,视线依然落在凌霄面上。 凌霄安安静静立着,虽然难掩局促,以他的身份能有这份镇定已算难得。 骆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凌霄这个名字不错,是殿下赐的么?” 凌霄不料骆笙问起这个,回道:“您说笑了,小奴卑贱如泥,岂能有殿下赐名的荣幸,贱名乃公主府管事嬷嬷所赐。” “昨日那些如你一样的人,名字都是管事嬷嬷起的?”骆笙似是随口问。 骆姑娘与长乐公主的过往她丝毫不知道,长乐公主回京后她就仔仔细细问过红豆,知道公主府有那么一位嬷嬷,专为长乐公主调教面首。 “是的。”凌霄没有犹豫回道。 “那绿绮与独幽呢?” “听说他们的名字是殿下所赐。” 骆笙放下茶盏,心思百转。 绿绮与独幽是长乐公主从外面带回来的,可见十分受宠。毕竟她从红豆那里听来的讯息,长乐公主对这些面首十分无情,新鲜劲一过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骆笙收回思绪,笑看凌霄一眼:“这么说,殿下很喜爱他们两个了?” 凌霄被这一眼看得心跳一阵急促。 在赏菊宴前一日他们这些人之中就开始弥漫着异样的气氛,大家心知肚明,公主殿下会选一人送给骆姑娘。 他们都想成为被选中的那个人。 他们这些人伺候公主时轻松光鲜,可当公主看厌了就难说了。 铁打的公主,流水的面首,反而是几年前公主送给骆姑娘的人至今还舒舒服服待在大都督府中。 凭这一点,就足以令他们这些条件平平的人心动。 是的,在世人眼里或许觉得他们无一不是赏心悦目的美少年,其实在见惯了这些的公主眼中什么都不是。 当然,总有人是特别的,哪怕他们不明白特别在何处,公主觉得特别就足够了。 比如曾经的绿绮、独幽,比如现在的—— “怎么不说话?”察觉眼前少年神色有异,骆笙蹙眉问道。 凌霄猛然回神,在那双清澈黑亮的眸子注视下,似乎很难兴起隐瞒的勇气。 以他的身份倘若被骆姑娘赶出去,恐怕就是沦落到腌臜之处的下场。 何况骆姑娘问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本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殿下以前很喜爱他们两个。” 骆笙听出几分意思来,轻笑道:“那现在有了新欢么?” 凌霄迟疑了一下,点头:“殿下现在最宠爱的是飞阳。” “神采飞扬,这名字也不错。” 凌霄看了骆笙一眼,解释道:“是阳光的阳,殿下赐的名儿。” “我昨日没有见过吧?”骆笙随口问。 “殿下没有让飞阳见过客。” “行了,退下吧。” 凌霄愣了愣。 骆姑娘叫他过来只说了几句话,就可以退下了? 见少年站着不动,骆笙拧眉扫他一眼。 察觉到少女眼里的催促,凌霄躬身拱手,默默退了出去。 骆笙手指微勾,轻轻敲了敲桌几。 苏曜,飞阳。 日出而有曜。 会不会是她猜的那样呢? 骆笙很快有了决定:她要再去一趟公主府,会一会长乐公主。 此时秀月已在酒肆,骆笙亲自下厨做了一道糯米豆沙卷,装入食盒带去公主府。 “阿笙来了?”长乐公主正在屋中歇着,听了下人禀报,意外挑了挑眉。 自从回到京城,每一次都是她主动去找阿笙,阿笙来找她倒是难得。 “请进来。” 不多时,骆笙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长乐公主扬唇:“阿笙,过来坐。” 骆笙走过去,把食盒往桌上一放。 长乐公主注意到食盒,笑问:“这是什么?” “我跟秀姑学做的糯米豆沙卷,带来给殿下尝尝。” 长乐公主眸光一闪,神色难掩稀奇:“阿笙你竟然会做点心了?” 以前明明只会吃。 “阿笙,短短两年你变化好大。” 骆笙抿唇笑:“人总是会变的。” “我可没变。”长乐公主冲侍女扬了扬下巴,“把食盒打开。” 侍女打开食盒,把盘子小心翼翼端出来。 摆成花朵样的糯米豆沙卷外皮是炸至金黄的糯米层,内里是红色豆沙,瞧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我尝尝。”长乐公主接过侍女递过的软巾净手,拿起一块糯米豆沙卷送入口中。 咬下一口,长乐公主眼睛便亮了,三两口把点心吃完,笑道:“阿笙,这点心里的豆沙馅吃着有些特别。” “我放了些秀姑熬制的玫瑰酱。” “难怪呢。” 长乐公主又吃了一块,只觉吃不够。 对于长得好看的少年与糯米做的糕点,她向来喜欢。 看着只剩两块点心的白瓷盘,长乐公主吩咐侍女:“把这个送到沉香苑去。” 眼见侍女端着盘子要走,骆笙笑问:“是谁让殿下这么惦记?” 长乐公主轻笑一声:“我最惦记的可是阿笙。” 骆笙默了默。 长乐公主这个样一般人真顶不住。 不过比脸皮厚,她自信不会输。 “殿下这是金屋藏娇,怕我看到眼馋么?”骆笙笑吟吟问。 长乐公主不但不恼,反而从好友身上找到了熟悉自在的感觉,对侍女道:“不必送去了,叫飞阳过来见见阿笙。” 不多时,一名青衫少年慢步走了进来。 骆笙目光投过去,轻轻颤了颤眼帘。 正文卷 第440章 讨要 这是一个与苏曜有四五分像的少年,单看身形几乎别无二致。 “飞阳,还不见过骆姑娘。” 少年走上前来,向骆笙问好。 骆笙凝视着他,弯唇一笑:“殿下,我瞧着他很像新科状元郎苏曜。” 那瞬间,她看到少年眼神一闪,神色有了些微变化,再细瞧,又无迹可寻。 骆笙笑盈盈看着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似是没想到骆笙突然说这个,短暂的错愕后笑着道:“是有些像。阿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瞧上了苏曜,所以寻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解解闷。” 骆笙余光留意着少年,在长乐公主漫不经心说出“解解闷”的话后,分明看到他骤然暗淡的神情。 “难怪昨日赏菊宴,殿下没有叫他出来。”骆笙揶揄眨了眨眼。 长乐公主不以为意笑笑:“阿笙你可不要多想,他昨日有些咳嗽,我才没让他见人的。” 骆笙遗憾叹口气:“早知有飞阳,我就不选凌霄了。” 长乐公主一愣,神色涌现出几分古怪:“阿笙看中了飞阳?” 骆笙绷紧心弦,面上丝毫不露声色:“确实更中意眼前这个,殿下要不把他送我吧。” 这个要求有些冒险,但她必须试一试。 就算被长乐公主拒绝,也不是丝毫没有收获,至少能试探出长乐公主对骆姑娘不过如此。 若是答应了,那这一趟就是大丰收了。 长乐公主深深看了骆笙一眼。 骆笙一派坦然自若的模样。 短暂的沉默后,长乐公主开口道:“既然阿笙想要,自然没问题。” 她说着看向少年,懒洋洋道:“飞阳,骆姑娘瞧中了你是你的福气,等会儿你就跟着骆姑娘走吧。” “殿下——”少年似是不敢相信,语气带了几分错愕。 长乐公主冷了脸,懒洋洋的语气转为严肃:“听到了么?” 少年深深低着头,轻声道:“是。” 骆笙扫少年一眼,笑盈盈向长乐公主道谢。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若真要谢,回头再给我做一份糯米豆沙卷好了。” 骆笙抿唇笑了:“除了糯米豆沙卷,我还会做糯米玫瑰红枣糕、南瓜糯米糕、红糖糍粑……” 长乐公主亮着眼睛感叹:“阿笙啊,原来你这两年把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 二人说着话,无人再看那默默站着的俊秀少年。 “殿下,我该回去了。” 长乐公主吩咐侍女送骆笙出去,垂眸摊开右手看了看。 手心处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瞧着没有那般骇人了,可是随着牵扯四周丝丝缕缕的疼痛还是令长乐公主皱了眉,冷了眼。 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特别是兄姐陆续没了后,就越发金贵了。 这么多年别说这样的伤口,就是侍女为她梳发时掉根头发丝都要胆战心惊。 卫雯却敢拿金簪刺她呢。 长乐公主眸中冷光流动,起身往外走去。 供着寿仙娘娘的静室依然香雾缭绕,长乐公主走进去,在寿仙娘娘温柔慈爱的注视下诵念经文。 流畅悦耳的诵经声响起,长乐公主冷厉的神情渐渐变得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诵经声停了。 长乐公主抬眸看了看那有了些年头的寿仙娘娘塑像,神色平和走了出去。 骆笙走向停靠在二门外的马车,身边跟着红豆,身后是那肖似苏曜的少年。 “姑娘慢点儿。”红豆一手挑开车门帘,扶着骆笙进了马车,随后跟着钻进去。 少年立在车外一时没动。 骆笙附在红豆耳边低语几句。 红豆点点头,挑开车窗帘喊道:“喂,你还傻杵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啊。” 见少年还是没有动的意思,红豆柳眉倒竖:“怎么,还要我下车请你不成?” 随着红豆这声喊,不少目光投来。 少年心知躲不过,低着头默默上了马车。 车厢内还算宽敞,多了一个人也不显拥挤。 红豆对外喊了一声:“姑娘说直接去酒肆。” 车夫闻言马鞭一甩,马车缓缓驶离了公主府。 天色将晚,青杏街这样的地方却热闹不减,正是酒楼、食肆忙碌的时候。 何况那一队队或是刑部衙门、或是西城兵马司、或是平南王府的人时不时走过,就更引得人们往青杏街跑了。 喝着小酒看热闹,岂不快哉。 比之外面的热闹,车厢内就有些冷清了。 红豆从少年上车就盯着他,终于忍不住斥道:“喂,你一直端着张死脸干什么?是不是不乐意跟着我们姑娘走?” 少年坐在最靠近马车门口的地方,对红豆的不满毫无反应。 红豆往他这边挪了挪,啐道:“真是不知好歹。我告诉你,能跟着我们姑娘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比跟着公主强多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年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怎么,我说的不对呀?”红豆掐腰问。 坐在马车里,这个动作难免有些影响气势。 骆笙揭开车窗帘一角漫不经心看着窗外,对车厢内小丫鬟的闹腾无动于衷。 “不说话?”红豆声音拔高,“我告诉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你既然不想跟着我们姑娘,在公主府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摆出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是要人以为我们姑娘强抢吗?呵呵,明明是公主不待见你了,这才痛快送给我们姑娘的——” 骆笙似乎终于听不下去了,放下车窗帘嗔道:“红豆。” 小丫鬟更委屈了:“姑娘,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也不看看那个凌霄能离开公主跟着您欢喜成什么样了——” “请你不要再提殿下。”少年终于开了口,声音微沉。 “不能提?”红豆一下子被刺激到了,激动往少年方向挪着,“我就提,我就提,你有本事别跟着我们姑娘,去找你的公主殿下啊!” 小丫鬟火冒三丈,猛一伸腿把少年从马车上踹了下去。 行驶在青杏街上的马车速度不快,突然掉下来一个人可把来往路人惊呆了。 刚刚听着这辆马车里就挺闹腾的,为此还特意走快点跟着呢,怎么突然掉下一个人? 有眼尖的喊了一声:“哎呀,这不是状元郎嘛!” 正文卷 第441章 替代品 , 数月前,年未弱冠的新科状元郎苏曜穿红袍、插红花,跨马游街时不知惊艳了多少京城男女老少。 后来苏状元成了苏修撰,一身青色官袍更是衬得他清俊无双,令人侧目。 眼前这个掉出马车摔在大街上的青衫少年,分明就是状元郎啊! 再看马车—— 有眼神好的又惊叫起来:“天呐,是骆姑娘的马车!” 众人定睛一看,纷纷附和:“没错,真是骆姑娘的马车。” 状元郎从骆姑娘的马车里掉了下来? 嘶——这是有大热闹要看啊! 恰在这时,卫丰带着几名下人经过。 寻了大半日不见卫雯的影子,总要吃口饭再继续寻。 听到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卫丰大步走了过去。 “让让!”王府下人在前开路。 看热闹的人发现平南王世子来了,哗啦让开一条路。 原本小老百姓中能认出平南王世子的不多,这不是小郡主丢了嘛,平南王世子一直在寻人,这张脸来来回回看见好几次就都认识了呗。 卫丰看着以手撑地准备起身的少年,语气阴冷:“苏曜?” 少年爬起来,并不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低着头跨上马车。 奈何红豆钻出车厢,气势汹汹堵住了去路。 卫丰箭步冲过来,把少年拽下,怒道:“你还想躲!” 少年避无可避,立在众目睽睽之下。 卫丰看清少年模样,愣了愣:“你不是苏曜?” 少年抿了唇,没有吭声。 红豆利落跳下马车,冷哼道:“什么苏曜啊,世子你认错人了,这是我们姑娘的下人。” 看热闹的人一片哗然。 天啊,骆姑娘的新面首居然长得这么像状元郎? 很快有消息灵通的人眉飞色舞道:“原来传闻是真的啊,据说骆姑娘去南边的时候看上了状元郎,还闹着要嫁给状元郎呢。” “还有这事儿?” “你们不行呀,不是京城发生的事就不关注了?我跟你们说,骆姑娘的外家和状元郎是一个地方的……” 短短工夫,骆姑娘与状元郎曲折复杂的关系就传遍了。 再然后,众人看着少年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没想到骆姑娘还是个痴情人啊,这是求状元郎而不得,找了个替代品? 混在人群中的石焱拔腿跑回酒肆,冲入了后院。 卫晗还在柿子树旁坐着。 石焱跑过来,叹气:“主子,您还在这儿等骆姑娘呢,出乱子了!” “什么事?”卫晗放下已经凉透的茶。 骆姑娘离开时说让他喝茶歇歇,要回一趟大都督府,他已经喝了两壶茶了。 “骆姑娘不知从何处带回一个少年,长得很像苏状元!” 卫晗眉梢微动,声音低沉:“你从哪听来的?” 石焱哭笑不得:“那个少年与骆姑娘同乘一辆马车,不知怎么从马车里掉下来,整条街上的人都瞧见了……” 主子这是不愿相信这么残酷的事实,还是对骆姑娘的自制力过于自信了? 嗯,应该是前者。 想想骆姑娘撂下一句话走了,主子喝茶喝到现在,小侍卫就一阵心疼加心酸。 卫晗大步走了出去。 青杏街上的热闹引起了某衙役的注意,忙去禀报林腾。 “林大人,骆姑娘带了个面首逛街,那面首被许多人认成了苏修撰。” 林腾听了立刻赶过去。 卫丰正在逼骆笙下车:“骆姑娘还要在车中待多久,不下车与我聊聊么?” 素罗窗帘被掀起,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庞。 “世子要与我聊什么?” 卫丰伸手一指:“聊一聊骆姑娘的面首。” 骆笙皱眉:“难不成世子还要管着本姑娘养面首?” “那我管不着,不过这一位可不一样。” 车上的少女似乎没有下来的意思,素手搭着窗边懒懒问:“如何不一样,就因为他长得有些像苏状元?” 卫丰咬牙切齿:“不错,就因为他长得像苏修撰!” 看热闹的人登时竖起耳朵。 精彩的时候到了,可不能听漏一个字。 卫丰不负众望,冷冷道:“舍妹昨日失踪,有人说瞧见她与苏修撰在一起,结果刑部的人调查后才发现那时苏修撰正与几名同僚一起用饭。几名翰林不可能全扯谎,瞧见苏修撰的人也没必要胡说,事情就变得离奇了。” 他说着扫向飞阳:“今日见到他,我终于想明白了。” “世子,林大人过来了。”一名下人低声道。 卫丰侧头一看,扬声道:“林大人来得正好,看看此人长得像谁。” 林腾仔细打量飞阳,暗暗吃惊。 若不是昨日才近距离见过苏修撰,今日乍然一看他还以为站在眼前的就是苏修撰。 “是不是很像苏曜?”卫丰冷笑着,“刚才他摔在地上,只看背影连我都认错了。要是换了不曾与苏曜打过交道的人,远远看一眼会怎么样?” 骆笙下了马车,平静问道:“世子的意思是他与郡主的失踪有关?” 卫丰死死盯着走下马车的少女,冷冷道:“不错。舍妹性子好,从没与人红过脸,唯独与骆姑娘闹过不愉快——” 骆笙扬眉:“世子的意思是说我害了郡主?” 卫丰冷笑两声:“这就要请林大人好好查一查了。” 他说着看向林腾:“林大人,听说你常去骆姑娘开的酒肆吃酒,该不会因为是熟人就留情面吧?” 林腾严肃道:“世子大可放心,林某查案向来不掺入私人感情。” 卫丰眉头一皱。 总觉得林腾这话有点古怪,什么叫不掺入私人感情?一个查案的不应该说自己铁面无情吗? 林腾却不觉这话有何不妥,冲骆笙拱手道:“骆姑娘,请随我去一趟衙门,我想了解一些情况。” “了解他的事?”骆笙扫了一眼飞阳。 林腾微微颔首。 骆笙望着他,突然笑了:“林大人要是了解他的事,恐怕就不能问我了。” 卫丰冷笑:“骆姑娘,这么多人都瞧着,难不成你还以为能仗着身份置身事外?” 骆笙莞尔一笑:“倒不是我想躲着,奈何飞阳是长乐公主刚刚送我的。世子与林大人要想了解情况,我也爱莫能助。” 正文卷 第442章 帝心 , 酷似状元郎的少年是长乐公主送给骆姑娘的? 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就更热闹了。 卫丰变了脸色,死死盯着骆笙:“长乐公主送你的?” 骆笙嫣然一笑:“世子若是不信,可以打发人去公主府问问。我就是从公主府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回大都督府呢。” 卫丰用力握拳,脸色阴得能滴水。 长乐公主是皇伯父的眼珠子,把她扯进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林腾开口道:“先回衙门再说吧。” 卫丰沉着脸点头。 这么多看热闹的,总不能大肆议论长乐公主。 “我就不去了,酒肆里还有朋友等我。”骆笙理直气壮拒绝。 人群中,正欲走过来的卫晗听了这话脚步一顿,扬起唇角。 他还以为骆姑娘忘了。 卫丰咬牙切齿:“骆姑娘,你不要太过分。” 骆笙毫不客气反击:“世子,你不要无理取闹。人是长乐公主送的,要是有问题那你们去问长乐公主,与我有什么关系?” 卫丰被问得一滞。 骆笙看向林腾:“林大人觉得呢?” 林腾缓缓开口道:“如果真如骆姑娘所言,确实与骆姑娘没有关系。” 骆笙笑了:“还是林大人明理。那就不送各位了,酒肆中还有朋友等着。” 卫丰冷笑:“骆姑娘不如寻个好点的借口——” “什么借口?”一道冷淡声音传来。 骆笙闻声看去,弯了唇角:“王爷怎么过来了?” 卫晗走上前来,笑道:“等了好久不见你回。”说罢给了卫丰一个眼风,淡淡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借口?” 卫丰瞠目结舌。 大庭广众之下,开阳王叔就这么毫不遮掩告诉大家他就是那个等骆姑娘的朋友? 卫晗懒得再看卫丰,对骆笙道:“骆姑娘,走吧。” “嗯。” “骆姑娘,可否让你的这位……下人随我回衙门?”林腾指着飞阳问。 骆笙摇头:“那可不行。他是公主送我的,公主要是知道了会埋怨我的,林大人就不要让我为难了。” 林腾沉默一瞬,点了点头:“那就不打扰骆姑娘了,回头可能还会叨扰。” 眼见林腾等人走了,骆笙与卫晗并肩往酒肆的方向走,留下一群看热闹的人热烈议论着骆姑娘与开阳王的关系。 至于失踪的小郡主——咳咳,这都是昨日的八卦了,不新鲜了。 刑部衙门里,赵尚书听了林腾的禀报,连喝了好几口茶,就是不说话。 林腾知道老头儿打太极的老毛病又犯了,默默等着。 卫丰却等不住了,催促道:“赵尚书,您可说句话。” 赵尚书抬了抬眼皮,半晌叹了口气:“不好办啊,按说我们刑部是没资格插手宗族之事的。” 怎么还查到长乐公主头上了呢。 “世子,你与长乐公主是堂兄妹,不如直接去问问?” 卫丰暗吸口气才忍住骂人的冲动,咬牙道:“公主金枝玉叶,岂是我想见就见的。” 卫氏宗族子弟不知凡几,皇伯父的女儿可只有一个。 “这是天家家事啊——”赵尚书一下接一下捋着胡子,眼见卫丰脸色越来越黑,叹气问道,“世子真要怀疑长乐公主?” 卫丰刚要提那肖似苏曜的少年,看着那张老狐狸般的脸,心猛地一沉。 赵尚书提醒得不错,他怎么能把长乐公主与妹妹失踪的事扯到一起呢,若是传到皇伯父耳中,平南王府岂能得好。 卫丰越想越心惊,额头冷汗冒了出来。 赵尚书瞧着卫丰像是想明白的样子,劝道:“世子多带些人再找找吧,林腾也继续去查,说不定很快就能把郡主找回来了呢。” “多谢赵尚书提醒,我带人再去找找。”卫丰匆匆走了。 赵尚书喝了口茶,拉长声音道:“林腾啊,就在猫眼儿胡同那一片好好查,记着了吗?” “长乐公主那边——” 赵尚书把茶盏往茶几上一放,严肃道:“林腾啊,咱们刑部衙门的年轻人里属你长得最好了。” 林腾茫然抬眸。 赵尚书笑了笑:“你要是去公主府,万一被长乐公主看中了——” 林腾神色陡然僵硬。 赵尚书起身,抬手重重一拍林腾肩膀:“天下少不了相似之人,怎么能因为一个面首就说长乐公主与小郡主的失踪有关呢,人家可是一家人。” 有些话他们不说,总有人说。到时候查与不查,怎么查,就看上头的心思了。 正如赵尚书所料,平南王府小郡主失踪与长乐公主有关的流言迅速传开了。 事关公主,消息很快传入永安帝耳里。 永安帝面无表情听完周山的禀报,当即传赵尚书进宫。 “赵爱卿,小郡主找到了吗?” “回禀陛下,尚未找到小郡主。” 永安帝淡淡道:“尽快找到小郡主,省得百姓无知,非议公主。” “臣领旨。”赵尚书应了,面上露出一丝为难。 “怎么?”永安帝投来深深一瞥。 赵尚书干笑:“目前小郡主失踪之事是微臣的属下林腾在查,那小子有点认死理,要是一听奉旨查案跑去公主府——” 永安帝语气毫无波澜:“去就是了,正好还公主清名。” 去了,难道还要把长乐定成掳走平南王府小郡主的人? 永安帝凉凉睇了赵尚书一眼。 赵尚书大能耐没有,这方面还是让他省心的。 等赵尚书离开,永安帝平静道:“传骆驰进来。” 不多时骆大都督走进来行礼。 “去查一查小郡主的事,还有刑部那边也留意着。” 骆大都督领命退下。 御书房中安静下来,永安帝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睁开眼道:“去看看贵妃在做什么。” “是。”周山躬身退下,走到外面轻轻吐了一口气。 得知永安帝介入的消息,骆笙笑了笑。 就如永安帝借着平南王府的手名正言顺除掉镇南王府一样,当平南王府的存在威胁到长乐公主的名声时,永安帝又会怎么做呢? 如果说一开始插手是想看看有没有打击平南王府的机会,在公主府见到飞阳后,她有八分肯定卫雯的失踪与长乐公主有关。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 正文卷 第443章 香 林腾在猫眼儿胡同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平南王府小郡主失踪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与长乐公主有关。有着这样的传闻,别说没瞧见异常,就算瞧见了也不能说啊。 那可是公主,说出来不是找死么。 而林腾面对这种局面亦无可奈何。 猫眼儿胡同这一片有十几户人家,总不能把这些百姓全抓起来严刑拷问。 他十分清楚,小郡主失踪之事绕不开长乐公主。 “你要去公主府查探?”赵尚书听了林腾的禀报,胡子直抖。 林腾回得平静:“皇上允许了。” 赵尚书气乐了,瞄一眼紧闭的房门,小声道:“你这认死理的小子,就算查出来长乐公主与小郡主的失踪有关,难不成还要给长乐公主定罪?” 林腾淡淡道:“卑职只负责查。” 赵尚书气个倒仰。 听听这是人话吗,这意思是查出来后就不管了,让他这风烛残年的老头子顶上了。 “林腾啊,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你折腾了。”赵尚书深深叹气。 林腾垂眸听着,没有丝毫不忍心。 赵大人在有间酒肆表现出来的饭量,可看不出老骨头的样子。 比他吃得还多。 赵尚书瞪眼问:“坚持要去?” “既然插手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不怕长乐公主看上你?” 林腾神色一僵:“卑职相貌平平,入不了公主的眼。” 与骆姑娘打交道这么久,也没见骆姑娘如何——林腾这般想着不由红了耳根,神情越发严肃。 赵尚书眼神闪了闪。 连这种威胁都不怕了,这是被骆姑娘磨练出来了? “行吧,你去查吧。只记着一点,无论查出什么先禀报。”赵尚书没好气挥了挥手,把林腾赶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赵尚书一人,老头儿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喝了一口。 查就查呗,到时候他把结果往皇上那里一报,皇上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骆笙睡了个好觉,才用过早饭就接到了公主府的帖子。 长乐公主请她过去。 骆笙思量片刻,吩咐蔻儿:“西跨院现在有些热闹,替我盯好了。” 明烛、凌霄,加上昨日从公主府带回来的飞阳,除了下棋的,连观棋的都有了。 人多了,事儿就多。 “姑娘放心吧,婢子别的不行,盯人最擅长了。”蔻儿抿嘴笑着保证。 骆笙点点头:“红豆,走吧。” 红豆跟在骆笙身后,回头飞了蔻儿一个得意的眼神儿。 小蹄子再能耐不就只能家里蹲,姑娘出门还是带她。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赶到公主府,早有下人等在那里。 骆笙随侍女穿过重重朱门走进最宽阔的那处院落,见侍女领路的方向不对,问道:“殿下不在寝室么?” 侍女恭敬回道:“殿下正在静室中。” 骆笙脚步微顿:“那我在外面等殿下吧,以免打扰了殿下。” 侍女笑道:“骆姑娘不是别人,殿下说您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见她。” 骆笙遂不再多言。 专供长乐公主供奉寿仙娘娘的静室就设在起居之所不远处,骆笙随着侍女往内走,沉香气越来越浓郁。 悠长悦耳的诵经声传来,听起来熟悉又陌生。 长乐公主走了过来,笑道:“阿笙来了啊。” 她容颜美丽,宽大的衣袖染着香味,立在这香雾弥漫的室中,一时竟让人觉得不似凡人,而与供奉的寿仙娘娘无异了。 骆笙便不由多看了一眼香案后的寿仙娘娘。 一只手落在她肩头,长乐公主有些辨不清情绪的声音传来:“阿笙与我一起信奉寿仙娘娘吧。” “信奉寿仙娘娘?”骆笙似是未想过这个问题,喃喃重复。 长乐公主看着她,眼中多了狐疑:“阿笙忘了吗?” 骆笙心头一紧,不露声色望着长乐公主。 “以前你说要与我一样不嫁人,长长久久、潇潇洒洒活着。”长乐公主看向寿仙娘娘,悠悠道,“只有信奉寿仙娘娘,才能长长久久活着啊。” 眼前的少女神色悠然,声音甜美,骆笙却心底生寒,泛起战栗。 走到今日,她靠的不只是缜密的盘算,还有那道不明的直觉。 而现在直觉告诉她,长乐公主有些危险。 这时侍女来报:“殿下,刑部的林大人求见。” 长乐公主回眸,目光冷然:“林大人?” 侍女立在门外解释:“林大人负责调查平南王府小郡主失踪一事,求见殿下说想问一些事。” 长乐公主轻笑:“还真是有胆量。想起来了,今早宫中来人提过。” 侍女默默等着。 “阿笙,你说我要不要见他?”长乐公主忽然问骆笙。 骆笙已是感受到长乐公主的喜怒无常,笑道:“殿下想见便见,不想见就不见。” “还是阿笙说得好。”长乐公主笑起来,问那侍女,“那个林大人生得如何?” 侍女半点惊讶没有,回道:“尚可。” “尚可啊——那本宫就见见吧。”长乐公主眸光转向骆笙,“阿笙,林大人来找我,说起来还是因为你呢。” 这话,便是指昨日飞阳掉下马车的事了。 不等骆笙说什么,长乐公主就往外走去:“阿笙,你去寝室等我吧,我见见那个林大人就回来。” “我在这里拜拜寿仙娘娘吧。” 长乐公主脚下一停,转过身来看着骆笙。 骆笙微笑:“我打算和殿下一样,以后信奉寿仙娘娘。” 长乐公主眼神闪了闪,弯唇笑了:“也好,那你先拜拜吧,我很快就回来。” 长乐公主快步出了门,那扇门很快又合拢了。 室中十分安静,只有流动的香和温柔笑着的寿仙娘娘与骆笙为伴。 飘到鼻端的香气很浓郁,骆笙深深吸了口气。 母妃也是信奉神仙之人,这样的香味她再熟悉不过了。 供奉神仙之香需天然清净,可这满室香气中却混了一丝异味。 用秽香可是忌讳,公主府的香都是御用之物,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 那又是什么缘故呢? 骆笙一步步走向寿仙娘娘。 寿仙娘娘端庄温柔,慈悲注视着走近的少女。 正文卷 第444章 寿仙娘娘 , 香雾缭绕的室中,静得针落可闻。 骆笙注视着美丽的寿仙娘娘,神色渐渐凝重。 香中的异味走到这里后似乎越来越浓郁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萦绕鼻端,莫名令她心惊。 骆笙站在比她还要高的寿仙娘娘面前,默默凝视着它。 再然后,垂眸看着地上的蒲团。 金丝绫锦蒲团静静摆在地上,看起来齐齐整整,没有一丝皱褶。 蒲团如此平整,似乎没有人在上面跪坐过。可长乐公主应该才做过早课不久,她过来时还在这里。 这说明了什么? 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心头飞掠而过,寒意突然涌上来。 骆笙抬起眼帘,再次打量着寿仙娘娘。 这一次看得更久,久到几乎忘了时间。 骆笙伸出手去。 “阿笙,你在干什么?”身后长乐公主的声音传来。 声音穿过香雾,有些飘渺。 骆笙装作骇了一跳的样子匆忙转身,手用力一推寿仙娘娘的神像。 神像轰然倒下,重重落地,瞬间四分五裂。 一条手臂伸出来,再然后,滚出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具尸体。 静室的门在长乐公主进来时就被关上,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动静,侍女在门外高喊:“殿下,您没事吧?” 供奉寿仙娘娘的静室是不准人随意进来的,特别是长乐公主在里面的时候。 “无事。”长乐公主说了一声,目光紧紧盯着骆笙。 骆笙退了数步,震惊看向长乐公主:“殿下,她——” 看着骆笙吃惊的模样,长乐公主忽然笑了:“她是小郡主啊,阿笙认不出了吗,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长乐公主说着,一步步向骆笙走去。 对于推倒寿仙娘娘的神像后会看到什么,骆笙早有心理准备,此时的震惊半真半假。 看着走近的长乐公主,骆笙收起惊诧,恢复了平静。 “真的是小郡主?” “阿笙看看不就知道了,你们也算熟悉吧。”走到近前的长乐公主似笑非笑说着,丝毫没有神像中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慌乱。 甚至于,骆笙察觉到了对方隐隐的审视。 她微微倾身打量地上的尸体一眼,而后笑了笑:“原来小郡主在殿下这里。” 这一瞬间,骆笙想明白了。 骆姑娘与长乐公主能成为密友,自然是合得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一个杀了堂妹被发现后无动于衷的女孩子,能与见到尸体失声尖叫的女孩子成为好友么? 她若是按着普通女子的反应应对,才惹对方怀疑。 “没吓到阿笙吧?”长乐公主柔声问。 骆笙扬唇浅笑:“怎么会呢,我又不是没见过。殿下你不知道,去年我去参加平南王妃的寿宴,撞上了凶案,瞧见了两具尸体……” 听骆笙讲完,长乐公主兴致盎然:“这么有趣啊,那时我不在京城,可惜了。” 骆笙的心弦绷得更紧。 这个时候依然谈笑风生,她可以确定长乐公主心理不太正常。 这样一个人,前一刻是密友,后一刻随时可能翻脸。 至少在目前,面对翻脸的长乐公主,骆大都督之女的身份不管用。 “小郡主怎么会在这里?”骆笙面不改色问。 长乐公主唇微弯,冷漠的目光从卫雯的尸体上一扫而过,凉凉道:“她弄痛了我,所以我就把她弄到这里来了。” 一开始,堂妹可没死呢。 长乐公主这般想着,唇边带了笑,对着骆笙伸出手。 手心处有一道红痕,看着是被尖利之物划出。 骆笙皱眉:“小郡主竟然伤了殿下?那就是她活该了。” “是啊,她非要作死,我也拦不住。”长乐公主收回手,笑吟吟道。 骆笙亦笑了。 长乐公主扫了一眼四分五裂的神像,轻声问:“阿笙,你刚刚干什么呢?” 骆笙心一紧,知道关键的时候到了。 她的回答,将关系着之后长乐公主对她的态度。 骆笙亦扫了摔烂的寿仙娘娘一眼,遗憾叹口气:“殿下叫我一同信奉寿仙娘娘,我就好好看了看寿仙娘娘的神像。殿下猜我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长乐公主微笑,“小郡主的尸体么?” 骆笙莞尔一笑:“殿下莫要取笑我,我凡体投胎,哪里能看到神像里面有什么。” “那阿笙发现了什么呢?”长乐公主目不转睛看着骆笙。 那双眼很黑,荡漾着晦涩的水波。 骆笙坦然与之对视,没有丝毫躲闪。 “我发现这寿仙娘娘有些像殿下。” 长乐公主眼神微闪,没有说话。 骆笙惋惜看了一眼摔开的头像,寿仙娘娘依然温柔慈悲注视着她。 这是在她生出那个大胆猜测之后又一个惊人的发现。 先前长乐公主宽袍大袖立在静室中,让她生出好似神仙中人的错觉。 原来不是错觉,而是寿仙娘娘的神像本就是按着长乐公主的模样塑造的。 “发现寿仙娘娘与殿下很像,我吃惊极了,忍不住想摸一摸,没想到殿下就进来了。” 说到这里,骆笙露出尴尬的表情:“那一瞬间我还以为寿仙娘娘活过来了,惊乱之下不小心把神像碰倒了……” 室中响起长乐公主银铃般的笑声:“阿笙你怎么有这么有趣的想法,竟然以为寿仙娘娘活过来了。” 这般笑着的长乐公主心情甚好。 当初造这寿仙娘娘时,她有意让寿仙娘娘有她几分影子。 供奉着这样的寿仙娘娘,仿佛自己也能如寿仙娘娘一样长生。 没想到就连身边侍女都没察觉的事,阿笙却发现了。 长乐公主的反应令骆笙微松口气,轻声问道:“殿下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长乐公主笑笑,把脚边的碎物踢开,轻描淡写道,“反正不能用了,早晚要换的。” 害她都不能跪坐诵经了。 长乐公主拉住骆笙的手,不动声色问道:“阿笙,小郡主在我这里的事,你会告诉别人吗?” 骆笙迎着长乐公主似笑非笑的眼神,知道又一个问题来了。 她当然会告诉别人啦,还不能得罪长乐公主。 正文卷 第445章 小事 长乐公主微笑看着骆笙,还在等答案。 那注视的感觉,令骆笙不由想到寿仙娘娘。 把神像弄成自己的模样,她不得不承认长乐公主是个人才。 “殿下要瞒着吗?”骆笙把皮球踢了回去。 长乐公主眼神闪烁,没有说话。 骆笙视线扫过那具冷冰冰的尸体。 尸体不知经过了什么处理,并没有腐败的迹象,异味也算不上重。 若不是她曾是尊贵不比公主少几分的清阳郡主,在母妃那里早熟悉了这奢靡珍贵的香味,恐怕还察觉不出异常。 或许这便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如今外面都在传平南王府小郡主的失踪与殿下有关。小郡主一日找不到,传闻就一日不会停。” “所以呢,干脆要我昭告天下?”长乐公主挑眉问。 骆笙嫣然一笑:“殿下想什么呢,杀了人为什么要告诉那些纯粹看热闹的人?我的意思是何不告诉皇上,皇上睿智英明,剩下的事就能替殿下解决了。不然刑部那边查来查去,百姓议论纷纷,就算一直寻不到小郡主,过个三五年恐怕还要把殿下与小郡主扯到一起当谈资。” 长乐公主垂眸听着,微微点头:“阿笙你说得有些道理。” 平南王府再落魄也是宗室,卫雯与那些无人在意下落的玩意儿到底不同。 一直寻不到卫雯,流言就会一直有。 她不在乎那些贱民的看法,但不代表喜欢他们总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 “行吧,就听阿笙的。”长乐公主挽住骆笙的手,往门口走去。 “不过先不急,等我吃了阿笙带来的南瓜糯米糕再去跟父皇说也不迟。” 门开了。 守在外头的侍女看清门内情形,瞳孔骤然一缩,却没有惊叫出声,而是屈膝行了一礼:“殿下。” 长乐公主分给侍女一个眼神:“坏掉的神像收拾一下,尸体就别动了。” “是。” 长乐公主拉着骆笙去了寝室,净过手拿起切成菱形的南瓜糯米糕优雅吃起来。 “这也是阿笙做的?” “是秀姑做的。” 长乐公主抿了抿唇,道:“虽然也好吃,但我更想吃阿笙做的。” “那下次我来做。”骆笙从善如流应下。 几盘糕点换压垮平南王府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值得。 南瓜糯米糕吃了两块,长乐公主似是想到了什么,悠悠问道:“阿笙,飞阳怎么从你马车里掉下去了呢?” 骆笙早料到有此一问,无奈道:“红豆脾气太大,见飞阳不情不愿,一生气就把他踹下去了。” “是红豆啊。”长乐公主露出不意外的神色。 骆笙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殿下,我看飞阳对你动了情——” 长乐公主挑眉一笑:“一个面首谈什么情呢。” 剩下的南瓜糯米糕,长乐公主没再碰。 骆笙走出公主府,望着高远的蓝天轻轻吐了口浊气。 长乐公主坐着马车进了宫。 “瑟儿这时候进宫,是有事么?”永安帝温声问。 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似乎只把温情分给了萧贵妃与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扫一眼左右。 永安帝冲周山点点头。 周山忙把在殿中伺候的宫人打发出去。 “父皇,卫雯在我府里。”长乐公主悠悠开口,没有丝毫紧张之色。 而永安帝听了长乐公主的话也没有意外的样子,依然波澜不惊问道:“怎么在瑟儿府里?” 长乐公主垂着的眼帘轻轻颤了颤,抬起时里面满是冷然:“她拿金簪行刺我。” 她说着,缓缓摊开手心。 永安帝看到长乐公主手心处的红痕,神色骤然冷厉,一字字道:“竟然有这种事?” “是啊,所以我就把她留下了。” 永安帝皱眉:“人在哪儿?” “就在女儿住处。” 永安帝沉默片刻,吩咐周山:“安排人去处理一下。” 他随后笑着问长乐公主:“瑟儿还有别的事吗?” 长乐公主弯唇一笑:“只有这点小事,没有别的事让父皇烦心啦。” 永安帝笑笑:“那就回去吧。” “女儿告退。” 长乐公主离开后,骆大都督很快被召进宫来。 “查得如何?”永安帝淡淡问。 “今日林腾去了公主府,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目前尚无其他进展。” “小郡主的事不必查了,你去催一催平南王府,让他们尽快把小郡主找到。” 在骆大都督微愣之际,永安帝意味深长道:“这毕竟是王府家事。” “微臣领命。那刑部那边——” “不用管。” 骆大都督躬身退下,琢磨着永安帝的意思回了骆府。 “把姑娘请来。” 不多时,骆笙走进书房。 “父亲有事找我?” “笙儿才从公主府回来吧?” 骆笙点头。 骆大都督眼神闪了闪,问道:“公主府……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笙儿比林腾先去晚归,要是那个时间段公主府里发生了什么事,笙儿应该清楚。 骆笙没有让骆大都督失望,微笑道:“发生了。” “什么事?” “女儿见到了小郡主的尸体。” 骆大都督:“……” “父亲?”见骆大都督久久不语,骆笙面露担忧,“吓到您了?” 骆大都督暗吸口气:“为父倒是还好——” 可你一个姑娘家笑着说这些合适吗,不怕吓到正儿八经的小伙子? 莫非这就是开阳王至今摇摆不定,迟迟不向他提亲的理由? 想起开阳王,骆大都督就一肚子气。 这要不是个王爷,干脆给闺女当面首算了,省得总让他生出能把一个女儿嫁出去的幻想。 “那就好。”骆笙抿唇笑笑。 这种情况下骆大都督见到女儿的笑就脑壳疼,摆摆手道:“笙儿回去歇着吧。” “那女儿告退了。” 骆大都督出了府,去找卫丰。 从笙儿那里得了准信儿,他自然就更能领会皇上的意思了。 卫丰正领了一群下人四处寻人,听了一名锦鳞卫的传信后跟着这名锦鳞卫去了茶楼。 雅室里茶香袅袅,骆大都督等了已是有一阵子。 “不知大都督找我何事?”进来后,卫丰开门见山问。 正文卷 第446章 香消 令骆大都督惊讶的是,平南王世子看着他的眼神竟然很平静,没有他以为的忌惮。而太子被废的理由,可是与他有关。 卫丰对骆大都督确实没有多少恨意。 他内心深处已经盼着大哥倒霉很久了,如今不过是实现了而已。 看着那个只知道关在房里耍酒疯的酒鬼,他只感到痛快。 平南王府随着太子被废落魄了,但他要滔天的富贵干什么,对女人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碰,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只要自己吃喝不愁就够了。 骆大都督开了口:“世子,不知小郡主找到了吗?” 卫丰猜不透骆大都督问这话的意思,不露声色道:“没有。” 骆大都督露出遗憾的神色:“皇上为了小郡主失踪的事很忧心啊。” 卫丰心头一跳,目不转睛盯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话中有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世子还是多带些人手加大查找范围,尽快把小郡主找到吧,省得皇上为此烦忧。”骆大都督与卫丰对视,语气意味深长。 卫丰脸色微变,隐约想到了什么。 骆大都督见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把冷了的茶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骆某在此就祝世子一切顺利了,告辞。” 骆大都督很快走了出去,只留卫丰一人皱眉沉思。 留在外面的小厮迟迟不见卫丰出来,轻轻走进去:“世子?” 卫丰回神,面色变得更加阴沉:“回府。” 小厮一愣:“不继续找郡主了吗?” “多嘴!”卫丰冷厉扫小厮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才经历了太子被废的风雨,现在小郡主又失踪,门可罗雀的平南王府在这暮秋之时难掩萧条之态。 卫丰扫了一眼王府大门前冷冰冰的石狮子,才走了进去。 “骆大都督这么说?”强撑着病体听了卫丰带回来的消息,平南王妃陷入了深思,而后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这是皇上的意思?”平南王妃死死盯着儿子,颤声问。 卫丰沉默点头。 平南王妃扶着美人榻的手不停颤抖着,想要喝口茶压压惊,却端不稳茶盏。 或许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不,一定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平南王妃看向卫丰,艰难开口:“丰儿,你怎么看?” 夫君只剩一口气吊着,长子整日酗酒,到这时平南王妃才惊觉竟然只能依靠这个儿子了。 卫丰半晌挤出一句话:“我猜皇上的意思是尽快把妹妹失踪的事压下去,免得人们再议论。” 平南王妃沉默听着,怔怔落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丰儿,你妹妹不在了,凶手定是长乐公主。” 卫丰用力握了一下拳。 听了骆大都督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他就隐约猜到一些,只不过不敢相信。 妹妹与长乐公主可是堂姐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长乐公主怎么下得去手! 平南王妃已是理清了思绪:“皇上知道了害死雯儿的是长乐公主,所以才通过骆大都督暗示我们把雯儿失踪的事压下来。他忧心的从来不是失踪的雯儿,而是长乐公主的名声……” 卫丰默默听平南王妃说完,问道:“母妃,您打算怎么办?” 平南王妃眼角挂着泪,苦笑着:“还能怎么办,寻一个与雯儿身形相似的丫鬟,就说找到了,过个一两日灭了丫鬟的口,再把雯儿承受不住名声有损自尽的消息传出去……” 她失去了女儿,却只能把一个丫鬟当做女儿安葬,而女儿的遗骨却永远寻不回来了。 真是恨啊,恨不得把长乐公主挫骨扬灰,咒这个贱人永世不得超生。 “去吧,早点把事情办好。”平南王妃压下滔天恨意,平静催促。 卫丰缓缓点了点头,沉默着走了出去。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一则新出炉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大街小巷。 平南王府小郡主找到了! 小郡主真是惨啊,披头散发别提多狼狈,也不知道遭了什么磨难。 急人的是平南王府没有透露半个字,很快就把小郡主带回王府,从此朱漆大门紧闭。 铺天盖地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 有说小郡主被人贩子拐了卖到了金水河上,也有说小郡主那日误把别的男子认成了状元郎,结果被那名男子祸害了…… 什么难听的说法都有,小郡主清白尽毁。 那些曾感叹状元郎与小郡主天作之合的人皆向苏曜投以同情的眼神。 与苏曜走得近的人忍不住道:“苏修撰,小郡主发生了这种事,其实你们的婚事——” 苏曜正色道:“传闻不可信,我会等王府的说法。” “若是王府装聋作哑呢?” 这话放在以前自是没人敢说,但现在谁还怕得罪平南王府呢? 苏曜笑笑,郑重道:“那我就相信小郡主是清白的,如期与她成亲。” 这些话一经传出,顿时引来无数人对状元郎称赞不已。 闲云苑里,红豆把瓜子皮一吐,撇了撇嘴:“姑娘,那个苏曜又被赞美了。” 骆笙呵呵一声,懒得置评。 蔻儿对这个话题倒是颇有兴趣,抿嘴笑道:“苏曜还真是挺行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每次都被赞美。” 红豆呸了一声:“行个屁。我跟你说过了,那就是个扫把星,小郡主肯定要被他克死。” 连她们姑娘这么福大命大的人都险些被那扫把星克死,小郡主还能逃得了? 呸呸呸,真是个大扫把星。 红豆才呸完的转日,平南王府小郡主投缳自尽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听到消息,红豆猛拍蔻儿肩膀:“怎么样,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蔻儿疼得尖叫:“红豆,你是要拍死我好永保第一大丫鬟的位子吗?” 骆笙无视两个丫鬟的打打闹闹,脑海中浮现出那如玉兰般清雅的少年。 骆姑娘闹着要嫁给苏曜,死掉了;路遇苏曜一路追到苏府的钱姑娘,死掉了;与苏曜定亲的小郡主卫雯,也死掉了。 一而再,再而三。 长乐公主这一次大概是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正文卷 第447章 因果循环 养心殿中,永安帝微垂着眼帘问周山:“平南王府那边,有什么反应?” “回禀皇上,平南王府已经把‘小郡主’安葬了,平南王妃……哭得很厉害。” “是么?”养心殿中散着淡淡的龙涎香,永安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周山虽早已习惯了这位帝王的心思深沉,此刻还是感觉到丝丝凉意。 “看来平南王府对小郡主的遭遇还是意难平。”永安帝睨了周山一眼,淡淡吩咐道,“让人盯着些,若有异常及时禀报。” 周山忙应了。 当初平南王府举家搬来京城的时候,皇上就赏了不少人下去,耳目总是不少的。 周山出去了,永安帝随手拿起一册书漫不经心看着,心思还放在平南王府上面。 从太子被废那一日起,他就生出了把平南王府连根拔起以绝后患的念头,只是不能操之过急。 而今平南王府对长乐杀了卫雯的事心知肚明,就更不能留了。 永安帝把书册放下,面上一派平静,眼底却满是冰冷。 料理了小郡主的后事,平南王妃的脸色看起来越发苍白了。 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女儿流着血泪质问为何李代桃僵,不替她报仇。 “啊——”尖叫声响起,平南王妃猛然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连喘气都是虚弱的。 值夜的侍女匆匆拨开帷帐:“王妃,您喝点水吧。” 平南王妃接过瓷杯,一口一口喝着水,瓷杯透过的温度却无法暖过她的指尖。 喝过后,平南王妃把瓷杯递给侍女,枯坐着发呆。 侍女忍不住劝:“王妃,您还是躺下歇着吧。” “闭嘴!”平南王妃一声厉喝,这声呵斥也没有多少力气。 她不敢闭眼。 平南王妃眼皮不停颤动着。 侍女虽遭了呵斥,却不敢离开,不知过了多久鼓起勇气再劝道:“王妃,就是铁打的身子不睡觉也熬不住啊,您还是睡一会儿吧。” 平南王妃突然翻身下榻。 侍女伸手去扶:“王妃,您要什么对婢子说,婢子给您拿。” “掌灯。” 侍女快步走到桌案处移开灯罩,点亮烛火。 屋中瞬间亮堂了。 平南王妃靠着屏风缓了缓,吩咐道:“去拿针线来。” “王妃——”侍女一脸不解。 “去!” 侍女不敢再说,拿了针线筐过来。 “你出去吧。” 打发走侍女,平南王妃从针线筐中翻出细软素缎一阵裁剪缝补。 不多时,手中多了一个人形布偶。 布偶有鼻子有眼,素绸为衣,锦绫当裳,烛光摇曳下有种森然的美丽。 平南王妃垂眸盯了人偶许久,从针线筐中拾起一根银针,用力刺入布偶心口处。 看着银针扎入布偶心口的瞬间,平南王妃从料理女儿后事后就饱受折磨的一颗心陡然轻松,唇角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又是一根银针刺入,直到把人偶心口处扎满银针,平南王妃才停手。 雯儿,母妃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替你报仇了。 长乐公主那个贱人一定不得好死! 平南王妃默念完,四下看看,把人偶藏好。 这一夜,她终于睡了个踏实觉,一直睡到第二日快晌午才醒来,竟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此后平南王妃就迷上了以银针刺入布偶心口的感觉,那一下下仿佛刺到了长乐公主身上,让她大为解气。 到后来,除了晚上入睡前,平南王妃午间小憩也会把侍女打发出去,享受那份隐秘而难得的畅快。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本就有一双双有心的眼睛盯着这里。 永安帝知道了。 听完周山的禀报,永安帝面色依然平静,语气不带一丝波动:“写的是长乐的八字?” 周山低着头称是。 许久后,永安帝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很好。” 这两个字听在周山耳里,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事实上也是如此。 “传骆驰进宫。” 不多时骆大都督匆匆赶进宫来。 “有人密报,平南王妃行巫蛊之术诅咒朕。”永安帝淡淡道。 骆大都督大惊:“平南王府竟如此胆大包天?” 永安帝冷笑:“是啊,朕也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这么大胆。骆驰,你这就带锦麟卫去平南王府查一查,看是否确有其事。” “微臣领旨。” 龙案后的永安帝居高临下扫骆大都督一眼,波澜不惊道:“另外找一找平南王府当年诬陷镇南王府的证据。” 骆大都督一愣,不由抬眼去看永安帝,对上的是一双深沉似海的眼睛。 骆大都督心头一凛,恍然大悟。 皇上这是想彻底除掉平南王府,还有什么比替镇南王府翻案更釜底抽薪的法子呢? 平南王府由镇南王府而兴,又由镇南王府而衰,在世人看来也是天理循环了。 至于有没有平南王妃诅咒皇上一事,就难说了。 总之皇上召他进宫只有一个目的:要平南王府完蛋。 刚好,这也是他期待的。 “臣这就去办。” 锦鳞卫就擅长这个。 晌午的时候,一队锦鳞卫就踹开了平南王府的大门。 大门外飞快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平南王府又要倒什么霉了? 总看一家的热闹,说真的有点麻木了啊。 “不对,这次是锦鳞卫,看来平南王府要出大事了!” 轮到锦鳞卫出场,这是至少抄家的待遇啊。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围了一层又一层。 骆笙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中。 她在小郡主失踪的事上推了一把,后面究竟如何发展,终究难以预料。 人心本就难测,何况帝心呢。 现在看来,结果还不错。 周围是一脸兴奋的看热闹百姓,与骆笙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 而锦鳞卫也不负人们的猜测,牵出两桩惊天大事。 一个是平南王妃对太子被废心存恨意,以巫蛊诅咒皇上,一个则是正被软禁的镇南王府侍卫拿出了多年前保存的平南王府陷害镇南王府的证据。 越来越多的官兵把平南王府包围。 日落西山之时,平南王府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骆笙静静看着这一切,仿佛看到了十三年前的镇南王府。 正文卷 第448章 倾覆 , 平南王府的兵荒马乱被隔离在朱漆大门之内。 骆大都督亲自去见的平南王。 彼时平南王正躺在病榻之上,见到闯进来的骆大都督眼皮不停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王爷对不住了,您今日恐怕要换地方了。”骆大都督走近病床,神色难辨喜怒,“皇上要彻查平南王府诬陷镇南王府的事呢。” 平南王浑浊的眼睛猛然睁大,死死盯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微微倾身,放低声音问道:“王爷还记得十三年前吧,是不是和今日挺像的?那时候领队的也是骆某,亲眼瞧着镇南王府门前的青石板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至今洗刷不干净……” “你——”平南王艰难吐出一个字,脸色越涨越红,头使劲往上抬起。 一阵急促的喘息后,半仰起身的平南王猛然倒回床榻,停止了呼吸。 骆大都督居高临下打量着已经咽气的平南王,弯了弯唇角,转身大步走出去。 卫丰在听到平南王府被围的原因后,疯了般冲向平南王妃。 两名锦麟卫死死按住他的肩头,冷冰冰道:“世子不要再闹,随我们走吧。” 与平南王妃之间隔着多名锦麟卫的卫丰目眦欲裂:“母妃,你究竟在想什么?因为大哥被废就诅咒皇上,你是嫌咱们平南王府死得不够快吗?是不是除了卫羌,王府上下所有加起来在你心里什么都不算?” 他真是恨啊。 他已经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只要不愁吃喝就好。 可就是这样的念头竟成了奢望。 怨谁呢? 卫丰转头,红着眼看向立在不远处的卫羌。 都怨卫羌这个祸害! 当年卫羌不当太子,平南王府何至于有今日。 酒气扑面而来。 卫丰忍无可忍,冲卫羌吼着:“卫羌,你可真是个只知道逃避的丧门星!当年逃避清阳郡主的死,当上太子就理直气壮疏远平南王府,现在又逃避被废了储君之位,整日只知道醉生梦死。你对清阳郡主这么痴情,当初为何不随她一起去死呢?” 卫羌醉眼朦胧,听卫丰提到清阳郡主瞬间恢复几分清明,怒道:“洛儿还轮不到你来议论!” 走过来的骆大都督早已听得不耐烦,冷冷道:“带走!” 什么洛儿不洛儿的,听着烦。 他还记得十三年前那个死在他眼前的少女。 她摔下马来,却连一声痛都没有喊,带着绝望与愤怒看向他。 那双明亮的眼睛很快失去了光彩。 夜色掩不住那一袭大红嫁衣与满地鲜血,也掩不住没入她后心的那支冷箭。 那时候他想,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傻呢,不知道她的父母最渴盼的就是她能活下去吗? 他最疼爱的女儿才三岁,若是受点什么伤害,他要难受坏了。 骆大都督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越发冷漠。 平南王妃早已挣扎不动,有气无力解释着:“我没有咒皇上,我没有咒皇上……” 这些话她不知说了多少遍,可只要一提到长乐公主,就会被人捂住口鼻。 她明白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就是想治平南王府的罪,即便没有她以人偶诅咒长乐公主的事,也会有别的罪名扣过来。 半醉半醒的卫羌更明白。 他一动不动,任由锦麟卫推着往外走。 与皇上以父子的名义相处了八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帝王的无情。 看到丫鬟以妹妹的身份被下葬,他就清楚平南王府完了。 他这个废太子本就被皇上视为隐患,何况妹妹的死与长乐公主有关。 要解决这些麻烦,还有什么比解决平南王府更釜底抽薪呢? 这一日,他早就料到了。 如果说平南王府远在南边,尚有一拼之力,可偏偏被圈在了京城,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除了等着这一日的到来,还能做什么? 被带出平南王府的那一刻,卫羌回头看了一眼大门上的鎏金门匾,悔恨铺天盖地袭来。 与洛儿要成亲的那一年,如果他经住了诱惑坚决反对,一切会不会完全不同了? 洛儿不会死,平南王府也不会重蹈镇南王府覆辙。 他还记得十三年前那个夜晚,洛儿推开他闯出平南王府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卫羌,你们家会有报应的,碧落黄泉我都会睁大眼睛看着,等着报应来的那一天。” 她语气那么冷,眼神也那么冷,就好像——卫羌猛然停下,直直盯着人群某个方向。 人群里,一身素衣的少女面无表情看着他,眼神冰冷。 对视的瞬间,卫羌脱口而出:“洛儿——” 他下意识往那个方向冲,却被锦麟卫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再回神,人海里站着的哪是洛儿,分明是骆姑娘。 是那个他见一次就倒霉一次的骆姑娘。 卫羌目不转睛盯着骆笙,直到被推出去老远,还扭头看。 骆大都督瞧在眼里,火冒三丈。 女儿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能冒出来这种马上要家破人亡的烂桃花啊。 这不是侮辱人嘛! 骆大都督使了个眼色,两名锦麟卫拖着卫羌加快了脚步。 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平南王府上下被官兵押往诏狱,就连平南王的尸体都被抬了出来。 初冬的傍晚很冷,看着这一切的人们有些兴奋,又有些悲凉。 多少条人命啊,数不过来。 永安帝对平南王府的处置很快就下来了:平南王府诬陷镇南王府在先,诅咒皇上在后,罪不可赦。着即夺去平南王爵位,平南王长子卫羌与次子卫丰赐鸩酒,平南王妃、卫羌之妻乔氏、卫丰之妻王氏赐三尺白绫,卫羌之女婉儿送入疏影庵,其余奴仆或是处死,或是发配,或是归入教坊司。 旨意传下来的那日,骆笙去了锦麟卫诏狱。 骆大都督颇无奈:“笙儿,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女儿想见卫羌一面。” 骆大都督一听就惊了,声音都变了调:“笙儿,你见他干什么?” 骆笙微笑:“他还欠着酒钱呢。我想亲口告诉他人死账消,省得他到了地下惦记着,怪晦气的。” 骆大都督暗松口气。 还好,还好。 正文卷 第449章 送行 独自一间的牢房里,卫羌神色木然看着端着鸩酒走进来的内侍。 内侍是宫中派出来的,要与锦麟卫一同盯着平南王府众人咽气,才能回宫复命。 “该上路了。”内侍尖细的声音在阴暗的牢房中响起。 与内侍一同进来的锦麟卫警惕盯着卫羌,以防他在临死之际发疯。 毕竟有多少人面对死亡能坦然接受呢,垂死挣扎的人他见多了。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这位废太子却格外平静,或者说麻木。 他缓缓开了口:“拿来吧。” 内侍见状松了口气。 这么配合可省了他不少力气。 内侍端着鸩酒一步步向卫羌走去。 “等一下。”门口有声音传来。 少女的声音清澈空灵,在这阴暗的牢房中响起却莫名多了几分森然。 内侍手一抖,托盘上的鸩酒晃了晃。 “大都督。”锦麟卫一眼看到了陪着骆笙前来的骆大都督,立刻见礼。 内侍看看骆笙,再看看骆大都督,满脸疑惑。 这是什么情况啊,骆大都督带着女儿来给废太子送行? “大都督,您这是——”内侍试探着开口。 难得人家死囚犯这么配合,赶紧让人死了得了,免得徒生是非。 骆大都督扫一眼卫羌,轻咳一声:“是这样的,卫羌还欠着我女儿酒钱。” 内侍眼睛都瞪圆了。 人都要死了,还追债追到牢房来? 看一眼神色冷漠的少女,内侍打了个哆嗦。 骆姑娘可真是惹不得! 骆大都督也有几分尴尬,干笑道:“公公行个方便,让小女与他说几句。” 一个分量十足的金元宝落入内侍手中。 内侍险些没拿稳,而后便眉开眼笑端着鸩酒退了出去。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就是没有这锭金子,他一个小内侍还要为难骆大都督不成? 见内侍出去了,骆大都督冲那名锦麟卫使了个眼色。 锦麟卫立刻退了出去。 “父亲,您也出去吧。” 骆大都督皱眉,低声道:“笙儿,人临死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为父还是在这里吧。” 骆笙微笑:“父亲放心,他真要乱来,打不过女儿。” 骆大都督一想也是,叮嘱道:“少说两句,说完就赶紧出来,万一有事就喊人。” 骆笙连连点头,等骆大都督出去了,面无表情看着卫羌。 卫羌也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这间阴暗森然的牢房内,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卫羌开了口:“我不记得欠骆姑娘酒钱了。” 说到这,他苦笑了一下:“即便欠着,那等下辈子再还吧。”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见到骆姑娘,那颗麻木的心似乎活过来几分。 临死前能见到这个像洛儿的女孩子,或许是上天对他的怜悯。 骆笙嗤笑:“我就是怕这一点,所以来和你说清楚。” 卫羌盯着骆笙嘴角的讥笑,心头升起疑惑。 与骆姑娘的几次见面即便有过不愉快,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跑来特意讽刺他吧? “骆姑娘这时来见我,究竟为什么?”卫羌盯着她的眼睛问。 骆笙弯唇:“我来送行。” 她一步步走近卫羌。 卫羌本来坐在地上,此时不由站了起来。 骆笙在他面前站定,嘴角挂着笑意,眼里噙着冷光,低声道:“我以前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什么?” 她就站在他面前,眉梢眼角,轻慢语调,都给他越来越强烈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令他一颗心急促跳动着,生出要发生什么的预感。 骆笙看着卫羌,一字字道:“卫羌,你们家会有报应的,碧落黄泉我都会睁大眼睛看着,等着报应来的那一天。” 卫羌仿佛被重锤敲击在心口,脸色骤变:“洛儿——” 他快若闪电伸出手,握住了骆笙手腕。 少女的手冰冷,神色更冷:“放开。” “你是洛儿对不对?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卫羌神色激动,手上不由加大了力气。 骆笙感到了疼痛,却连眉都不曾皱一下,以嘲讽的目光盯着形容狼狈的男人,低低道:“你看,我说过的话实现了吧。” 她往回抽手,卫羌死死拉着不放:“洛儿,你别走,我一直想对你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骆笙微笑:“我知道你错了啊,你不必反复说。” “你——” “哦,我不原谅。”骆笙说得轻描淡写,眼里满是冰冷。 卫羌怔怔看着她。 骆笙趁机收回手,轻声道:“我来给你送行,就是告诉你这个,你就不必想着到了地下再如何了。” “洛儿——”卫羌凝视着眼前的少女,眼里含了泪。 那颗面对死亡只剩木然的心,此刻满是绝望。 “后会无期。”骆笙转身。 手腕再次被抓住,为了让眼前的人多留一刻,卫羌脱口而出:“洛儿,你就不怕我告诉骆大都督?” 骆笙转过身来,看着卫羌的眼神满是鄙夷:“你害死我一次,再害死一次有什么奇怪呢?” “不是我……洛儿你听我说,父王答应我不伤害你的,我从没想过要你死——” 轻笑声响起。 “卫羌啊,你有点担当,让我稍微高看你一眼可好?” 十三年前,他们都是十七岁,还能说一声年少无知。可现在这个男人已经三十岁了,却没有半点长进。 这也是一种能耐呢。 而卫羌在听了骆笙的话后,久久陷入了沉默。 沉默着望着骆笙离开,沉默着看着内侍进来,沉默着喝下了鸩酒。 直到毒酒入腹,痛苦倒地抽搐,他也没有喊出声。 黑暗袭来的那一刻,卫羌用尽全力睁开眼睛望着牢房门口。 刚刚洛儿从那里走出去了。 他到了下面,也见不到洛儿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喊出洛儿的身份,让她陪着他共赴黄泉。 可在洛儿鄙夷的目光下,他打消了那个念头。 洛儿没有说错,十三年前是他害死了她。从此这条人生路由生到死,注定他一个人走下去。 卫羌睁着眼睛停止了呼吸。 走出牢房,阳光瞬间明媚,骆笙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往有间酒肆去了。 正文卷 第450章 海中月是天上月 , 午后的冬阳带着淡淡暖意洒落在人身上,熨贴着人的心情。 骆笙微微扬着唇角,脚步轻快往前走。 前方已经掉光叶子的光秃秃树下,立着一个人。 骆笙不由放缓了脚步,带着惊讶看着对方。 卫晗大步走了过来。 骆笙下意识回眸看了一眼。 锦麟卫衙门就立在不远处,还能看到门口的衙役伸长脖子往这里瞧。 “王爷来锦麟卫有事?” 卫晗笑道:“看离酒肆开门时间还早,就随便走走。骆姑娘回酒肆吗?” 骆笙微微颔首,眼里带着狐疑。 随便走走,就走到锦麟卫来了? 要知道人们哪怕需要经过锦麟卫衙门还绕路呢。 卫晗看着神色复杂的少女,弯了弯唇角。 骆笙不疾不徐往前走,突然问道:“王爷怎么知道我来这里?” 等了片刻,就听卫晗道:“今日是平南王一家被处置的日子,我猜骆姑娘可能会来看看热闹。” 骆笙停下脚步,沉默看着身旁的男人。 卫晗不明所以,亦静静看着她。 一只麻雀飞上枝头,把枝上苦苦支撑的叶子踩落,孤零零的黄叶被风卷着从二人身边飘过。 骆笙语气淡淡,问了一句:“对王爷来说,也是热闹吗?” 她以为这个问题会让他不太好回答,没想到对方很快给出了答案:“我与骆姑娘是一样的。” 骆笙微垂眼帘,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一样吗? 哪怕现在一样,等到开阳王察觉她对永安帝有敌意的那一日,终归会不一样了吧。 卫晗默默看着她,有些困惑。 明明骆姑娘从锦麟卫衙门出来时看着心情还不错,他来接骆姑娘,惹她不高兴了吗? 卫晗困惑着,突然灵光一闪:莫非是怕骆大都督看到,造成困扰? 这般想着,他回头一看。 骆大都督站在衙门口,正面无表情往这边看着。 卫晗下意识端起严肃的表情冲骆大都督遥遥颔首,而后转过头去。 骆大都督气个倒仰。 当着他这个当爹的面,就这么光明正大和他女儿一起溜达,还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了! 就这种人,能指望以后孝敬泰山大人?等这小子来提亲,他第一个不同意! 想到这,骆大都督更来气了。 混账小子,你可来提亲啊。正道不走,偏要走歪门邪道,是生怕他答应还是怎么滴? 骆大都督气得在衙门口转了一圈,无视衙役小心翼翼藏着的八卦眼神,板着脸进去了。 青杏街上人来人往,繁华依旧,并没有因为平南王府的覆灭有任何改变。 骆笙脚步放缓,感受着这实实在在的热闹。 这种烟火气让她心安。 青色酒幌迎风招展,有间酒肆不知不觉走到了。 卫晗忽然开口:“骆姑娘要不要逛一逛?” 青杏街上除了茶楼酒肆,还有脂粉铺、成衣坊、珍宝阁这些女子喜欢逛的去处,他却从没见骆姑娘去过。 果然就听身旁少女拒绝道:“不了,我什么都不缺。” 她侧头,笑着问:“王爷要不要喝一杯?” 卫晗一愣,很快点头。 二人并肩进了酒肆。 酒肆中只有女掌柜正拨着算盘珠盘账,肉香味若有若无从后边厨房飘来。 卫晗嗅了嗅,猜测道:“是卤肉吗?” 骆笙对于各种食材产生的香气很熟悉,点了点头:“是卤肉,应该快好了。” 石焱从后边走进大堂,蹬蹬走到靠窗处把桌椅用干净的抹布擦拭一遍,招呼道:“主子,骆姑娘,快坐!” 怎么还一起进来了呢,主子难得给人一个惊喜。 “红豆她们呢?”骆笙坐下来,随口问。 “都守着卤肉呢。”这么一说,石焱口水就要下来了。 他可是把秀姑做卤肉的过程从头看到了尾,简直馋死了。 小火慢慢熬成的卤水香味四溢,倒入装着大块五花肉的大陶罐中仔细熬煮。 五花肉肥瘦相间,皮薄肉嫩,卤好后切成大大薄片,喝一口烧酒,吃一口卤肉,他可以吃一锅! “好了么?” 卫晗问了第二遍,石焱才回神,猛点头道:“快好了,您等着!” 小侍卫钻进后头,没多久端着个托盘过来了,等到了近前就把托盘上的吃食一样样往下放。 先是一壶酒,再是一个白瓷长盘,还冒着热气的卤肉就盛放在长盘中。 就如石焱想的那样,卤成金黄色的五花肉被切成薄厚均匀的大片交叠铺在白瓷盘中,上面淋着少许酱油与碧翠葱花,香味毫不客气往人鼻端钻。 再然后是几样清爽解腻的小菜,并一碟油炸花生米。 骆笙其实不太饿,毕竟才用过午饭不久,还给卫羌送了行。 “王爷用过午饭了吗?” 卫晗看着卖相极佳的卤肉胃口大开,按说谎称还没吃最合适,但对心上人扯谎显然不是个好习惯,遂老实道:“吃过了。” 唯恐骆笙误会,忙补充:“不过还能吃。” 骆笙默了默。 其实她不介意某人遮掩一下饭桶本质,不必这么实诚的。 莫名的,一路走来有些复杂的心情变得简单起来。 开阳王便是这样简单的人,她又何必想太多。 一张桌,一壶酒,两个人。 将来或许会反目,会敌对,当下这片刻安宁就让她悄悄而奢侈地享受一下吧。 骆笙拿起酒壶,为对面的人倒了一杯,再为自己倒了一杯。 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 骆笙一怔,举着酒壶的手微微一晃。 心跳乱了一瞬,她平静问:“王爷要做什么?” 卫晗皱眉盯着她手腕,正色问道:“这是怎么了?” 骆笙垂眸,看向宽大衣袖滑落后露出的手腕。 皓腕凝霜雪,那青色痕迹便分外明显。 那是卫羌拽着她时留下的淤青。 骆笙抿了唇,没有回答。 平南王一家在今日得了报应,她心情很好,却喜中有悲。 这悲凉自然不是为了平南王府,而是她曾经的家。 报了仇,出了气,死去的亲人终究回不来了。 此刻多说话,不如多喝酒。 “是卫羌吗?”卫晗看着骆笙问。 骆笙抽回手,端起酒杯:“王爷喝酒吧。” 正文卷 第451章 喝酒 卫晗凝视着对面的少女,从那双冷清的眸子里看不到多余情绪。 他有许多话想问,比如她对平南王府莫名的敌意,比如她出现在镇南王府废宅的原因,比如她在这一日去见卫羌的理由。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道了声好,举起了酒杯。 她不想说,追问便成了逼迫。 他不忍心。 烈酒入喉,灼得人心头有些难受。 卫晗一饮而尽,替骆笙把空了的酒杯倒满。 石焱在后院抢了一片卤肉吃,抽空掀开门帘一角看进展,便看到了二人默默对饮的情景。 石焱嘴角一抽。 这么难得敞开心扉诉衷情的机会,主子为什么只知道傻喝? 正想着,就见卫晗夹起一片卤肉。 石焱生气放下了门帘。 不看了,他还不如多抢几片卤肉吃。 桌上的空酒壶越摆越多。 骆笙扬声喊:“红豆,上酒——”。 “姑娘,王爷,你们慢慢喝啊。”嘴角泛着油光的小丫鬟放下两壶酒,匆匆跑了。 片刻后就响起一声吼:“石三火,你说最后一片给我留着的!” 后院的鸡飞狗跳让骆笙弯唇笑了笑,端起酒壶。 一只大手伸过来把酒壶接过去,并把另一只酒壶也端走。 骆笙斜睨着抢酒壶的人。 卫晗正色道:“骆姑娘,你不能再喝了。” “我没有醉。”骆笙眉眼镇静,确实不似喝多。 卫晗难得坚持:“那也不能再喝了。” 骆笙见他把两壶酒都按着,淡淡提醒:“王爷脸都喝红了。” 卫晗的脸颊看着更红,强撑着严肃道:“那也不许你再喝了。” 素手伸出,落在壶身。 “凭什么?”骆笙带着淡淡酒意反问。 这样带着一点任性的样子,是卫晗从没见过的。 喝了酒的骆姑娘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忽然产生了一丝动摇。 再等等,或许能看到骆姑娘更可爱的样子。 不,不,他不是这种人。 酒喝多了伤身,还是不能再喝了。 卫晗神色越发严肃:“就凭我们一起喝酒。” 骆笙看着他,动了动唇。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多了,她反应似乎有些迟钝,此刻竟不知该怎么反驳。 喝酒误事,原来是真的。 晃过这个念头,骆笙笑了笑。 喝酒虽然误事,但今日本没有什么事,最想的事就是喝酒啊。 平南王府彻底完了,当浮一大白。醉过今日,明日又该打起精神来了。 骆笙微眯着眼看着对面的人,不满道:“不喝就浪费了。” 她不想说这个,她其实想说的是一起喝酒算什么。 骆笙皱眉,她发现那颗冷硬的心在微醺的此刻不受理智控制,变得柔软起来。 卫晗看着这样的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样的骆姑娘果然很可爱……但还是不能再喝了。 “我可以全喝完。”似乎觉得这样有些绝情,卫晗把那盘卤肉推过去,“骆姑娘吃肉吧。” 骆笙眸光微闪。 连卤肉都舍得让给她吃,看来是真不想让她再喝了。 “那算了。”骆笙叹口气,把卤肉推回去,“王爷吃吧,我不饿。” 卫晗暗松口气。 骆姑娘要是再吵着喝酒,他很可能就没办法这么坚定了。 还好。 松了口气的王爷端起了酒杯。 被红豆追得抱头鼠窜的石焱好不容易脱身,不放心又跑到门口悄悄掀起了门帘。 就见他主子一口烧酒,一口卤肉,一口烧酒,一口卤肉…… 石焱一时被打击得眼前发黑。 他以为面对着心悦的姑娘只知道傻喝不懂得甜言蜜语就够让人操心了,万万没想到还有只顾自己吃喝,让心上人干看着的做法! 石焱再次摔了门帘,捂着心口一脸绝望。 他发誓,他再操心就是猪! 等桌上只剩空杯空盘,骆笙笑问:“王爷还喝吗?” “够了。”卫晗压抑着上涌的酒意,保持清明。 再喝下去,就该醉了。 “那让石焱送王爷回府吧。” “嗯。”卫晗深深看骆笙一眼,道,“骆姑娘下次还想喝酒,就叫我。” 骆笙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 傻大个儿竟想美事呢,白吃白喝还要管着她。 下次她找秀月喝酒,不痛快吗? 卫晗并不知道被嫌弃了,唇角含笑走出了酒肆。 一路上,石焱心塞得没说话。 朽木不可雕啊,他一个小侍卫有什么办法呢? “先不急着回。”回到王府,卫晗喊住石焱。 石焱一惊。 莫非主子察觉了他的鄙视,罚他留下刷恭桶? “主,主子,您有什么吩咐?”石焱冒着冷汗干笑。 “宫里是不是赐过云霜膏,还有么?” 石焱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您说对活血化瘀、消肿祛疤效果不错的那个药膏?应该还有吧,咱们王府都是大男人,谁用啊。” 偌大的王府就一位主子,剩下有点身份的就是他这样的糙老爷们儿,用什么云霜膏啊。 “带一盒回去给骆姑娘。” 石焱眼一亮:“给骆姑娘?” 卫晗敛眉:“少啰嗦,快去。” 石焱哭笑不得:“主子,您就是再急,总要带句话给骆姑娘吧。” 卫晗觉得也是,认真考虑起来。 石焱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催促道:“主子?” 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人一脸严肃:“去吧。” 石焱:“……” 酒肆的后院很热闹,分吃了卤肉的红豆与蔻儿正踢毽子消食,盛三郎摸着肚子美滋滋哼小曲儿,就连女掌柜都不知道与朱五正说着什么。 骆笙摆手示意众人不必理会她,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晚市要用的食材都已准备好,秀月正在出神。 “秀姑。” 听到这声喊,她猛然回神看向门口处。 骆笙走进来,笑着问:“忙完了啊?” “忙完了。”秀月看着巧笑倩兮的少女,突然红了眼圈。 她擦擦眼角,低声问:“姑娘呢,还忙吗?” 骆笙沉默一瞬,轻声道:“今日休息一下,还要继续忙。” 秀月用力点头:“您尽管忙,婢子陪您一起忙。” 主仆二人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待了好一阵。 红豆跑进来,打破了厨房中的沉默:“姑娘,开阳王给您送了东西来。” 正文卷 第452章 靠人不如靠己 给她送了东西? 骆笙微怔。 虽然收过开阳王以菊花为主的许多礼物,大多都是他来吃酒时带过来的,今日开阳王才回府不久,会送什么东西来? 正想着,红豆把一个小匣子递过来:“石三火带回来的,这么个小匣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骆笙接过巴掌大的小匣子,亦生出几分好奇。 红豆巴巴看着,又重复一句:“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呢?” 骆笙干脆满足了小丫鬟的好奇心,直接把小匣子打开。 在她看来,一个每到秋日就给她送菊花的男人也送不出不方便让旁人看的东西。 小匣子中静静躺着一个精致珐琅圆瓷盒。 红豆一看就认了出来:“呀,是云霜膏。” 骆笙也认了出来。 云霜膏乃御用之物,偶尔会赏赐给王公大臣,以前镇南王府每年都会得一些,对活血化瘀、消肿祛疤有奇效。 “开阳王怎么送您云霜膏啊?”红豆嘀咕着,突然反应过来,“姑娘,您哪里受伤了吗?” 骆笙正了脸色:“没有。” 要说被卫羌拽着手腕留下的淤青也算受伤,未免太夸张。 “开阳王送您用不着的东西做什么,真是奇怪了。”红豆满心不解。 “好了,出去玩吧,不是正与蔻儿踢毽子么。” 红豆听话退出厨房,找蔻儿说八卦:“开阳王给咱们姑娘送了一盒云霜膏。” 蔻儿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开阳王还给姑娘送过菜刀和菊花呢。” 云霜膏可是女孩子都稀罕的玩意儿,真说起来可比以前送的礼物正常多了。 “可姑娘又没受伤,开阳王送云霜膏干什么?” 蔻儿琢磨了一下,摇头:“也是,云霜膏虽然珍贵,但兆头不好,看来开阳王还是不行呀。” 厨房内,秀月满眼担忧:“姑娘,您受伤了?” 骆笙干脆撩起衣袖露出手腕,笑道:“一点事都没有。” 秀月看了一眼那盒云霜膏,欲言又止。 “不要说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了。我喝多了酒,去屋里歇一歇。”骆笙转身离开了厨房。 秀月走到厨房门口,望着那道孤零零的背影叹了口气。 骆笙走进屋中枯坐片刻,打开珐琅瓷盒,把清凉雪白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到手腕上。 手腕处早就不痛了,但送到手中的心意,她不想辜负。 涂过药膏,骆笙往床榻上一躺,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不知过了多久才入睡。 再醒来,窗外已拉开了夜幕。 “姑娘,您醒啦。”蔻儿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就是一杯蜜水送入骆笙手中。 骆笙喝了两口蜜水润喉,问蔻儿:“到开门的时候了么?” 蔻儿笑吟吟道:“大堂里都快坐满了。” 骆笙把蜜水喝完,接过蔻儿递来的外衣穿好往外走去。 掀开夹棉的青色门帘,大堂中的烟火气便扑面而来。 骆笙下意识扫了一眼靠窗的位子,不见那道熟悉身影。 这是喝多了,错过了晚饭? 晃过这个念头,骆笙吩咐道:“蔻儿,随我回府。” 蔻儿应一声,得意扫了一眼红豆。 红豆正忙着上菜,懒得搭理挑衅的小蹄子。 夜凉如水,冷清的月光洒在青石路上,凝成白霜。 已经快要到酒肆打烊的时候了。 骆笙被冷风一吹,拢了拢素色披风,迎头碰上一名女子。 骆笙认出来这是酒肆斜对面那家脂粉铺的女掌柜,听蔻儿提过姓韩。 那家脂粉铺早成了蔻儿、红豆甚至女掌柜无事消遣的好去处。大都督府的吃穿用度再精细,女子逛街买东西的热情是挡不住的。 韩掌柜见了骆笙,忙福了福身子。 骆笙颔首回应,与之擦肩而过。 女掌柜早已与脂粉铺的韩掌柜熟悉了,见她进来上前热情招呼:“韩掌柜来吃酒啊,快进来,里面正好还有位子。” 韩掌柜环视四周,看起来有些不安。 女掌柜低声安慰:“没事,常来吃酒的贵人们脾气都好着呢。” 韩掌柜点点头,由女掌柜领着在一张桌旁坐下。 红豆过来问:“韩掌柜吃什么呀?” 韩掌柜犹豫了一下,道:“就来一碗阳春面吧,一直听你们说酒肆的饭菜好吃,来尝尝。” 红豆想说什么,女掌柜忙递了个眼色。 酒肆的阳春面可不便宜,更何况别的,脂粉铺的掌柜可不能和那些贵人们比。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了上来。 韩掌柜抿了抿唇,小口小口吃起来。 女掌柜带着几分自得问:“怎么样,姐姐没骗你吧?” 韩掌柜点点头。 女掌柜优越感油然而生,拉长语气叹道:“想当初,我也是一家脂粉铺的掌柜的,谁能想到有今日呢……” 每天都能吃到贵人们个把月舍不得吃一次的酒菜呢。 “来客人了,韩掌柜先吃啊。”女掌柜遗憾停下了炫耀,向柜台走去。 骆笙回到闲云苑,沐浴更衣洗去白日去大牢的晦气,披散着湿漉漉的青丝任由蔻儿擦干。 梳妆镜中,映出来的少女正在思索。 永安帝给平南王府定的两大罪名,一是以巫蛊之术诅咒帝王,一是诬陷镇南王府谋逆。 今日平南王府的人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却迟迟没有给镇南王府平反的风声传出。 想到那位无情的帝王,骆笙只想冷笑。 既然平南王府因诬陷镇南王府获罪,就等于告知天下人镇南王府是冤枉的。 给受冤屈的人昭雪,恢复声誉与身份本是顺理成章的事。 永安帝迟迟没有动静,看来是打算装糊涂混过去。 镇南王府早在十三年前便倾覆,与镇南王府亲近的人死的死,避的避,如今朝廷中并无替镇南王府说话的人。 思及此处,骆笙陡然想到一个人——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护住了宝儿,无论是何原因,心中定然亲近镇南王府,但他锦麟卫指挥使的身份更不可能先开口。 骆笙抿紧唇角,神色冷然。 靠人不如靠己,还是让她来好了。 光线明亮的室中,骆笙轻喊一声:“蔻儿。” “姑娘有什么吩咐?”蔻儿梳理青丝的手一顿。 正文卷 第453章 新的镇南王 梳妆镜中的少女神情淡漠,语气平静:“把皇上为镇南王府沉冤昭雪的仁善之举传扬开来。” 既然永安帝不做,那她就用民意逼着他去做,让他尝尝赶鸭子上架的滋味。 蔻儿应了一声是,想了想道:“姑娘,这种传闻涉及皇上,大都督会知道的——” “无妨,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蔻儿不再多言,轻轻为骆笙梳理一头青丝。 京城的大街小巷很快有了一则传闻:皇上早就怀疑镇南王府是被平南王府诬陷的,所以去年镇南王幼子被找到后才没被处死,而是以软禁的名义保护起来。如今平南王府倒了,镇南王府终于沉冤昭雪,后继有人…… 消息传到骆大都督耳中,骆大都督久久沉默着。 “流言传得很快,请义父放心,孩儿正在追查源头。” 骆大都督回神,深深看了云动一眼,拍着他肩膀道:“查吧,不过流言就如无根浮萍,源头哪是那么好查的,量力而行就好。” 云动觉得义父这话有些深意,一时不大理解。 落在他肩头的手加重了力气:“去吧,你是义父最信得过的。” “孩儿告退。”云动抱拳退出书房,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顿,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 义父的意思……是让他不必深查? 这是为何? 好奇一闪而逝,云动面无表情向前走去。 无论是什么意思,总之他照着义父的吩咐办就是了。 骆大都督立在窗边沉思片刻,推门而出。 “皇上,骆大都督求见。” 永安帝刚从萧贵妃处回到养心殿,便听到了骆大都督求见的禀报。 “传。” 不多时骆大都督进来,躬身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有什么事?”面对近臣,永安帝开门见山问。 “外头都在传镇南王府昭雪平反了……”骆大都督把听来的传闻讲了,分明看到永安帝脸色一沉。 好一阵,永安帝淡淡问:“流言是怎么来的?” “微臣正在查。” 永安帝皱了皱眉,对能查出第一个传流言的人不抱期望。 流言就是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想要追溯源头太难了。而一旦传开便如星火燎原,最是令人头疼。 打发骆大都督下去,永安帝来回踱步,衡量着镇南王府的事。 周山立在一旁,不敢打扰。 “周山,你说为何会起这样的流言?”永安帝忽然问。 周山低头道:“奴婢觉得百姓多愚昧,往往听风就是雨,最爱想当然。见平南王府被处置,就想到镇南王府复起了……” 永安帝眼神微闪,看着越发深沉。 平南王府的其中一项罪名便是诬陷镇南王府,如今镇南王府复起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百姓深信不疑,就不是装聋作哑可以敷衍过去了。 永安帝有些恼火,却不会让恼火冲昏了头脑。 在位这些年他早已明白,并不是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能随心所欲,很多事都要平衡,要妥协。 当然,平衡的前提是不会危及皇权。 一个只剩下一名护卫的小孩子,圈养在眼皮子底下还能掀起风浪不成? “传六部九卿进宫议事。” 议了两日,镇南王府复起的旨意便传了下去,封镇南王遗孤为新一任镇南王,当年充归国库的财产按册归还。 微妙的是所赐府邸正是刚刚腾空了的原平南王府。 原平南王府开始修缮的那日,外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骆笙站在其中,亲眼瞧着写有“平南王府”几个字的鎏金门匾被取下,换上了崭新门匾。 从此后,这座碧瓦朱门的府邸便是镇南王府了。 等到十一月腊梅开的时候,王府修缮完毕,新一任镇南王择吉日入住。 新任镇南王乔迁之喜,百官勋贵皆有表示,或是亲自前往,或是送去贺礼。 骆大都督带着骆辰准备去赴宴的时候,被骆笙拦住了。 “笙儿有事?” 骆笙理直气壮:“父亲,我也想去。” 骆大都督一愣:“去……镇南王府?” 骆笙点头,扫了骆辰一眼:“这样的热闹,您为何只带弟弟去?” 骆辰抽了抽嘴角。 骆大都督干笑:“镇南王年纪尚幼,笙儿若是去了,王府恐怕没有合适女眷接待。” “能见到镇南王就行了。女儿听说镇南王与弟弟年纪仿佛,很好奇他长什么样,竟然小小年纪就当上了王爷。” 骆辰忍无可忍开口:“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 当是考科举呢? 见骆大都督不吱声,骆笙软了语气:“父亲——” “好吧。”骆大都督脱口答应。 骆辰默默翻了个白眼。 去的路上,骆笙乘车,父子二人骑马。 骆大都督坐于马上,遥望着焕然一新的镇南王府,神色有些复杂。 骆笙掀起车窗帘一角,把骆大都督的反应尽收眼底,垂眸笑笑。 她大概能理解骆大都督此刻的心情。 骆大都督领兵抄了镇南王府,又抄了平南王府,京城的平南王府摇身一变成了镇南王府,他又领着一双儿女前来道贺。 而他身边的儿子才是真的新一任镇南王…… 这若是心情不复杂,就奇怪了。 骆笙心情同样是复杂的。 推波助澜使镇南王府恢复了应有的名声算是往前走了一步,但如今占着镇南王名分的不是宝儿,让宝儿恢复真正身份不是件简单的事。 骆笙久久凝视着骑马而行的清秀少年。 骆辰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然而那道目光还是停在他身上。 少年不由皱眉。 骆笙一直盯着他看干什么,就算他们是亲姐弟,没完没了看他也不合适。 莫非头发乱了,或是脸没洗干净? 骆辰努力压下摸头发摸脸的冲动,侧过头板着脸问骆笙:“姐姐有事?” 骆笙回神,摇了摇头:“没事。” 说罢利落放下了车窗帘。 骆辰盯着晃动的车窗帘暗吸口气。 他不生气,谁让他摊上这么个姐姐呢! 又行了一阵马车停下,骆大都督的声音传进车厢内:“笙儿,镇南王府到了。” 车中安静了一阵子,车门帘被挑起,骆笙低头走了出来。 正文卷 第454章 一家人 无论是气派的朱漆大门,还是门前雄伟的石狮,对骆笙来说都不陌生。 上次来还是参加平南王妃的寿宴,这次却是恭贺镇南王入主王府。 骆笙怀着复杂的心情跟在骆大都督身后,就听骆大都督喊了一声“王爷”。 那瞬间她以为成为镇南王的少年出现,当即望去,却见卫晗大步走来。 “王爷来得早啊。”骆大都督揣着一肚子气,面上却端着笑。 想拿架子必须等到这小子来提亲的时候,现在还不行。 “大都督早。”卫晗颔首回应,目光落到骆笙面上顿时柔和起来,“没想到骆姑娘也会来。” 骆笙微微屈膝,笑道:“跟着父亲来看看热闹。” 走到这边正准备向卫晗和骆大都督打招呼的礼部王侍郎听到这话,猛抽嘴角。 骆大都督这个女儿可真被宠得无法无天,太不像样子了。 王侍郎走到近前,拱手向卫晗问好:“见过王爷。” 卫晗正想多问骆笙几句却被打断,冷淡点了点头:“王大人不必多礼。” 王侍郎莫名遭到冷遇,转而向骆大都督打招呼。 骆大都督也琢磨着能不能与开阳王坐一起呢,好趁着喝酒的时候试探一下对方到底怎么想的,没想到来了个添乱的,这还能有好脸色? 王侍郎收到两张冷脸,直到进了宴客厅还纳闷着。 骆笙被安置到另一个厅,说是专门招待女眷的地方,进去后发现就她一个人。 服侍的人不少,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嬷嬷。 骆笙挑眉问:“没有别的客人了?” 嬷嬷是宫里拨下来的,听了这话险些忍不住撇嘴。 新任镇南王才十四岁,又无父母亲人,这种场合哪家女眷会不识趣过来啊,可不就这位骆姑娘了。 “没有了。”嬷嬷笑着回道。 “镇南王是不是已经在待客了?” 嬷嬷眼中闪过警惕,敷衍道:“这个老奴就不太清楚了。” 王爷还小啊,骆姑娘想干什么? 骆笙抿了抿唇角。 若是这样,那她就过去看看好了。 这时门口处有声音传来:“骆姑娘在这里?” 长乐公主被人簇拥着走进来,见到骆笙眉眼一喜:“阿笙,你真在这里啊。” 骆笙起身迎过去:“没想到殿下也来了,刚刚嬷嬷还说女客只有我一个。” 长乐公主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那个嬷嬷,笑吟吟道:“本来没打算来,后来想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了。能见到阿笙倒是意外之喜。” 骆笙弯唇:“我也觉得意外。” 长乐公主挽住骆笙的手:“阿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傻待着?” 她们这样的人,缺的难道是一顿饭?缺的是有意思的事儿。 “走吧,去看看镇南王。” 眼瞧着长乐公主拉着骆笙的手走出去,嬷嬷张了半天嘴也没敢拦。 拦一拦骆姑娘还勉强,谁敢拦公主殿下。 招待百官勋贵的宴客厅已是一派热闹。 众人前来道贺算是尽了礼节,事实上这种场合更多的是与同僚联络感情,至于那位被圈养的少年王爷,谁会真的在乎呢? 骆大都督如愿以偿与卫晗同桌,举着酒杯笑呵呵问:“王爷今日还去酒肆吗?” 卫晗理所当然点头。 “笙儿的酒肆不便宜啊,每日去吃钱袋子可受不住。”骆大都督隐晦暗示着。 这小子是不是傻,难道就没想过要是娶到笙儿就不用花钱了? 卫晗淡淡一笑:“尚能承受。” 骆大都督说不下去了。 明白了,人傻钱多。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 骆笙与长乐公主来到了宴客厅门口,骆笙视线扫过,落在主座。 那里坐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在这样的热闹中显出几分孤单。少年看着十三四岁的模样,面上虽带着拘谨,那双微微狭长的眸子却掩不住天然的风流俊俏。 骆笙定定望着那少年,不由湿了眼眶。 看到少年的瞬间,她以为看到了另一个人:司楠。 那个被她亲手了结却笑着对她道谢的男子。 少年的眉眼气质与司楠至少有五分像,而他恰好是十三年前被送走的婴儿之一。 镇南王府出事那日是她大婚之日,司楠的父母亲人全都死在了那一天。看着这个与司楠眉眼相似的少年,她忍不住生出一个猜测:司楠会不会还有亲人在世,这个少年是他弟弟?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星火燎原,再难抵挡。 或者说,骆笙打心里更希望是这样,这样会让她想起司楠时好受些。 骆笙停在门口的时候,长乐公主已大步走进去,传唱声响起:“长乐公主到——” 热热闹闹的宴客厅登时一静。 卫晗默默望着立在门口的少女。 他再迟钝也看得出,骆姑娘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镇南王身上。 那个孩子有什么特别么? 卫晗扫了一眼主座上的少年。 若说特别,大概就是生得甚好…… 骆辰坐在骆大都督身旁,见状也不由皱眉。 骆笙要不是还改不了见到美少年就乱看的毛病,他险些以为是个正常姐姐了。 大厅一片安静的时候,长乐公主已向着少年王爷走去,边走边笑道:“本宫来给镇南王道贺,诸位自便就是。” 很快有人干笑着对左右道:“喝酒,喝酒。” 在长乐公主的威胁下,众人尴尬而努力恢复着热闹。 就让长乐公主去祸害镇南王吧,别祸害他们就行。 长乐公主走至少年面前,随手拿起侍女托盘上的酒杯冲他举了举:“给王爷道喜了。” 少年站起来,忍着紧张道谢。 长乐公主打量着少年,微微一笑:“王爷不必客气。你虽是异姓王,但父皇说了,卫戚两家从来都是一家人呢。” 那眼中的审视与语气中的玩味,却半点没有当一家人的意思。 骆笙眼神冷下来。 即便少年不是真的宝儿,可他现在就是世人承认的镇南王。 长乐公主众目睽睽之下对镇南王没有半点尊重,她岂能不恼火。 骆笙抿了抿唇,向长乐公主走去。 与长乐公主的相处须小心翼翼,却不意味着见到长乐公主如此还无动于衷。 这时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长乐。” 正文卷 第455章 都知道 努力恢复着热闹的众人,实则都竖着耳朵留意长乐公主的动静,也因此,这声喊显得十分突兀。 众人纷纷望去,看到了开阳王。 人如其声,平静又冷淡。 长乐公主嘴角笑意一收,走过来问好:“没想到王叔也在。” 卫晗语气依旧冷淡:“我也没想到殿下会来。” 他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位子:“殿下坐这里吧。” 长乐公主抬了抬眼皮。 她又不是自寻烦恼的人,为什么要坐开阳王旁边? “不必了,我与阿笙来给镇南王道声喜,就打算走了。” “那殿下慢走。”卫晗乐见长乐公主带着骆笙离开。 长乐公主侧头:“阿笙,我们走吧。” 骆笙忍不住看了少年一眼。 卫晗:“……” 骆辰:“……” 众人:“……” 唯有骆大都督面不改色递出一袋金叶子:“笙儿,陪殿下去逛逛吧。” 骆笙把钱袋子接过,与长乐公主一道离开了宴客厅。 走向王府大门口的路上,长乐公主冷笑:“阿笙,你说开阳王怎么这么讨人嫌?” 骆笙没吭声。 长乐公主睨她一眼:“阿笙你觉得呢?” “我觉得还行。” 长乐公主狐疑看着她,而后恍然:“也是,开阳王有一副好皮囊。” 开阳王若不是她叔叔,她大概也会觉得还行吧。 出了王府大门,长乐公主邀请骆笙上马车:“阿笙打算去哪儿?” 这个时候骆笙只想与骆大都督聊一聊,而骆大都督还在王府中,于是随口道:“打算去青杏街。” 长乐公主莞尔一笑:“正好我想吃糯米豆沙卷了。” 马车宽敞舒适,淡淡幽香萦绕其中。 骆笙闻着这香,便想到了小郡主卫雯,亦想到了刚刚长乐公主打量少年时不以为然的眼神。 在永安帝替长乐公主一劳永逸解决了卫雯的事后,这位公主大概更视人命如草芥。 这是一国之君给她的底气。 而这样的长乐公主无疑很危险。 骆笙想到卫晗那声冷淡的“长乐”,心头涌上暖意。 “阿笙啊,你觉得镇南王怎么样?”长乐公主侧躺在矮榻上,懒洋洋问了一句。 暖意散去,寒意凝结。 骆笙淡淡道:“那还是个孩子。” 长乐公主噗嗤一笑:“什么时候阿笙开始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了。” 骆笙微笑:“不瞒殿下,我现在只对做菜感兴趣。” 长乐公主定定看了骆笙片刻,扬起唇角:“阿笙啊,你可真是……” 她没有继续说,无聊掀起了车窗帘。 微凉的风钻进来,把车厢内的幽香冲淡许多。 长乐公主忽然坐直了身子,喊道:“停车。” 守在车厢门口的侍女立刻吩咐车夫停下。 骆笙看着长乐公主,不明所以。 “瞧见一个人,我下去看看。”长乐公主撂下这话,出了车厢。 骆笙掀起车窗帘,往外看去。 下了马车的长乐公主款款走向青袍少年,喊道:“苏曜。” 苏曜面色平静看着走近的公主,拱手施礼:“见过殿下。” 长乐公主扬唇:“苏大人不必多礼,你这是去了何处?” 苏曜抱着书卷,淡淡道:“正好休沐,去书斋买了几册书。” “什么书?”长乐公主自然而然靠近。 苏曜往后退了退:“都是枯燥的书,殿下不会感兴趣的。” 长乐公主眯了眯眼,语气转冷:“苏曜,你在躲着本宫?” 苏曜面不改色道:“殿下误会了,微臣只是对殿下保持应有的礼仪与尊重。” 长乐公主语气越发冷:“本宫记得你的未婚妻已经不在了。苏曜,你应该明白本宫想要什么,不要考验本宫的耐心。” 苏曜挺直了脊背,平静的语气带着坚定:“殿下若以权势相逼,就把微臣的性命拿去好了。” 他顿了一下,讥笑道:“在金沙时,也曾有人这般做过。” “谁?”长乐公主脱口而出。 苏曜嘴角讽刺的笑意更深,一字字道:“殿下的好友,骆姑娘。” 长乐公主下意识回头,看向不远处静静停在路边的华丽马车。 掀起车窗帘往这边看的少女面无表情,显然听不到二人对话。 苏曜也发现了马车中的骆笙,那瞬间眼神闪了闪。 骆笙冲长乐公主遥遥颔首,放下了帘子。 “殿下,微臣告辞。” 长乐公主冷眼看着苏曜迫不及待离开,一时竟生不出阻拦的心思,转身大步向马车走去。 她向来是随心所欲、绝不委屈自己的人,看中的男人跑了回头可以随时找上门去,想问的话必须立刻问。 车门帘被挑起,长乐公主带着一身寒气钻进来。 骆笙虽听不清刚刚二人说了什么,但对姓苏的能带来厄运的本事早已领教,眼见长乐公主神色不大对,默默递过去一杯热茶。 长乐公主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目不转睛看着她。 “殿下怎么了?”骆笙干脆主动开口。 长乐公主这种性子,与其含糊过去留下芥蒂,不如挑明。 长乐公主靠过来,语气听不出波澜:“阿笙,你曾经看中过苏曜啊?” 骆笙愣了愣。 长乐公主见她如此,目光微冷。 原来苏曜说的是真的,阿笙竟然没对她说过。 骆笙莞尔一笑。 “阿笙笑什么?” 骆笙叹气:“殿下刚才问我那个,我都愣住了,我以为大家都知道。” 都知道? 长乐公主神色缓了缓。 骆笙哭笑不得:“殿下莫非从没打听过?” 长乐公主嗤笑:“我看中的人,何须打听太多。” “那殿下就不能怪我不说了。” 长乐公主伸手,落在骆笙肩头:“阿笙与我眼光相同倒是不奇怪,那现在呢?” “现在?”骆笙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刚刚便对殿下说了,我现在只对做菜有兴趣,等到了有间酒肆我给殿下做糯米豆沙卷吧。” 长乐公主沉默一瞬,点了头。 马车很快驶到了青杏街上,二人下了马车随意逛了逛,走进了酒肆。 骆笙去后厨做糯米豆沙卷的时候,等在大堂的长乐公主看到卫晗走了进来。 长乐公主心思一动:阿笙说大家都知道,那她问问开阳王好了。 正文卷 第456章 疑问 “王叔。”长乐公主主动打着招呼。 卫晗视线往柜台处扫了扫,没见到那道熟悉身影,往这边走过来。 “骆姑娘呢?” 长乐公主以手撑桌,随口道:“阿笙去给我做糯米豆沙卷了。” 卫晗定定看了她一眼。 长乐公主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卫晗面前:“王叔喝茶。” 卫晗坐下来。 “王叔,我想打听一件事。” “嗯。” 长乐公主算是习惯了这位王叔的冷淡,浑不在意问道:“王叔听说过阿笙看中苏曜的事吗?” 卫晗面无表情看着她。 长乐公主眨眨眼:“那是没听说过了?”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卫晗沉声问。 长乐公主笑笑:“就是好奇。我还挺中意苏曜的,若是阿笙喜欢——” 卫晗冷了脸,淡淡道:“她不喜欢。” 长乐公主笑意一收,狐疑看着卫晗:“阿笙还说是个人都知道,原来王叔不知道啊。” 卫晗:“……” “也难怪阿笙从我这里要走了飞阳。”长乐公主打量着卫晗神色,越发觉得可疑。 她只是打听一下阿笙的过往,开阳王冷着脸干什么? “王爷这么早。”骆笙走过来,把一盘糯米豆沙卷放在桌上。 “酒肆的菜更合胃口。”卫晗说着,拿起一块豆沙卷送入口中。 长乐公主眼神直了直。 这是阿笙给她做的糯米豆沙卷! 正愣着,卫晗已经拿起第二块。 长乐公主咬牙切齿:“王叔,男人也喜欢吃甜食吗?” 卫晗拿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淡淡道:“吃食只分好不好吃,不分咸甜。” 骆笙深深看了卫晗一眼。 之前说吃不惯甜食的难不成是别人? 只抢到一块糯米豆沙卷的长乐公主起身:“阿笙,我改日再来找你。” 她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可偏偏每次遇到开阳王都不顺气,还是躲远点好了。 也不知道父皇为何对开阳王如此看重。 见长乐公主拂袖而去,骆笙亦觉轻松。 跟这么一位随心所欲、无法无天的公主在一起,总要打起十足精神来。 “王爷离开镇南王府时我父亲还在那里吗?” “大都督与我一起离开的,带着令弟回府了。” “那王爷喝茶歇歇,我先回府一趟。” 卫晗默了默。 那次骆姑娘这么说,他等到天黑…… “我送骆姑娘回府吧。”他干脆起身。 二人并肩走出酒肆,往大都督府的方向走着。 街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热闹的地方,热闹事就多。 一个小贼从骆笙身边经过,手伸向她系在腰间的荷包。 那是骆大都督才给骆笙的一袋金叶子。 卫晗察觉异样正要阻止,就见小贼的手被拍开。 “不要想不开。”骆笙淡淡警告。 小贼愣了一瞬,飞快跑了。 骆笙摘下荷包,拎在手里笑了笑:“难怪说财不露白,这么快就有人惦记上了。” 卫晗尴尬摸了摸鼻子。 总觉得骆姑娘太能干,没他什么事的样子。 二人默默走着,偶尔聊上两句,似乎连时间都过得快起来。 前方便是颇气派的大都督府,门人惊见二人,飞快把信儿传进去。 “大都督,开阳王与姑娘一起来了!” 正坐着喝闷茶的骆大都督闻言从椅子上弹起来:“当真?”而后惊觉太迫不及待,矜持坐下:“知道了,出去吧。人若到了便请进来。” 等报信的下人出去,骆大都督背着手,来回踱步琢磨着。 以往开阳王也送笙儿回家过,不过都是大晚上,今日这么早肯定不是送笙儿回来这么简单。 莫非是听出了今日在镇南王府喝酒时他的话中之意,提亲来了? 骆大都督忙把这个猜测打消。 不能高兴太早,说不定只是来试探他的意思。 那他必须要拒绝一下,不能让对方觉得太容易了。 这么一想,骆大都督又有些犹豫:万一拒绝太狠了,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嗯,要拒绝中留出希望,这个度必须拿捏好。 骆大都督又转了个圈。 可那小子胆量不行啊,拖了这么久才上门,要是稍一拒绝就跑了呢? 骆大都督苦恼挠头。 这方面实在没经验啊,愁人。 大都督府外,骆笙停下来:“王爷留步吧,到了。” 卫晗看一眼气派的绿油门,问道:“骆姑娘晚上还去酒肆吗?” “今日就不去了。” “那明晚见。” 骆笙莞尔:“明晚见。” 卫晗注视着骆笙走进大门,转身离开。 门人完全没有关门的意思:“姑娘,王,王爷不进来啊?” 骆笙淡淡扫了门人一眼。 门人不敢再说,茫然关上了门。 “大都督,姑娘来了。” 骆大都督坐直身子,轻咳一声:“请进来。” 片刻后骆笙走进来,骆大都督往后看了看。 没人…… “笙儿啊,听说开阳王和你一起来的,他人呢?” 骆笙随口道:“回去了。” “没进来?”骆大都督脱口问。 骆笙诧异看着老父亲:“这里又不是开阳王府,他进来干什么?” 骆大都督被问住,在心里大骂。 挨千刀的小子,亏他纠结了这么久,结果人都没进门。 真是气死他了,这小子不行,配不上他闺女! 骆笙打量骆大都督神色,问道:“父亲在镇南王府遇到不愉快了?” 骆大都督忙否定:“没有。” 可不能让笙儿看出他发愁女儿们嫁不出去的心思。 “笙儿没去酒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骆大都督不着痕迹转移话题。 “今日见到镇南王,女儿有些疑惑。” “疑惑什么?” 骆笙盯着骆大都督的眼睛:“父亲觉不觉得镇南王很像女儿之前的那个面首司楠?” “咳咳咳——”骆大都督剧烈咳嗽起来。 骆笙静静等他咳嗽完,笑问:“是不是挺像的?” 骆大都督抬手落在骆笙肩头,语重心长:“笙儿啊,就算你觉得镇南王与你的面首像,也不能乱来啊!” 骆笙笑了:“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太巧合了点儿,会不会新任镇南王身份有问题啊——” 骆大都督不由变了脸色。 正文卷 第457章 拨浪鼓 哪怕是去年听到女儿当街扯掉开阳王腰带的那一刻,骆大都督都没像现在这样控制不住加速的心跳。 那个压在心底深处的秘密,足以令人心颤。 看着骆笙漫不经心的笑容,骆大都督冷静下来,板着脸道:“笙儿莫要胡言乱语。” 骆笙一脸诧异:“父亲,您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前镇南王只有一个幼子,而新任镇南王与司楠长相相似。如果司楠与镇南王府毫无关系也就算了,可以说是巧合,偏偏司楠一家曾是镇南王府家仆,这恐怕就不能当成巧合了……” 骆大都督听得心情沉重。 女儿聪明起来,让人压力很大啊。 骆笙凑过来:“父亲,您说会不会弄错了,新任镇南王其实是司楠的兄弟,真正的前镇南王遗孤另有其人——” “笙儿!”骆大都督喝止骆笙的话。 骆笙委屈看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缓了脸色,清了清喉咙道:“笙儿啊,这话可不能乱说,新任镇南王可是皇上封的。” 骆笙抿唇:“我对父亲说的话又传不到皇上耳中去。” 骆大都督一想也是,严厉的神色更缓和了,语重心长道:“虽是如此,你也不要琢磨这些,镇南王府的事与咱们家无关。” 骆笙噗嗤一笑:“女儿就是见到新任镇南王与司楠长得像,好奇议论一下,镇南王府的事与咱们家当然无关了。” 说到这,她狐疑看骆大都督一眼:“倒是父亲,为何这么紧张?” 骆大都督干笑:“为父怎么会紧张?你这丫头就爱胡闹。” 刚刚是为什么转移话题来着? 算了,还是转回去好了。 骆大都督正头疼着,就听骆笙道:“要是别人也发现新任镇南王与女儿死去的面首像,会不会乱想呢?” “司楠几年前进府,见过他的除了咱们家里人就是锦麟卫一些人,外人应当注意不到这个。笙儿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骆大都督这么说着,打定主意敲打一批人。 骆笙得了这话,暗松口气。 虽然没有人比她更想把真假宝儿的身份换过来,眼下却不是时候。 永安帝之所以把王位还给镇南王府,是因为世人皆知镇南王遗孤还活着,在镇南王府沉冤昭雪之后归还王位天经地义。可若是有人拿新任镇南王身份可疑做文章,恐怕正合永安帝心意,到时候理所当然收回王位不说,还能以新任镇南王冒充前镇南王血脉为由治罪,以绝后患。 在骆辰身份公之于众之前,她要尽力保证那少年身份稳固。 能做到这一点的其实不是她,而是骆大都督。 正如骆大都督刚才所说,司楠是几年前就进了大都督府的,见过他的几乎都是与骆大都督有关系的人。 而这,才是骆笙来骆大都督书房一趟的目的。 “知道了,我去找弟弟玩。”骆笙漫不经心应了,退出书房。 屋外寒风袭来,窗前的那丛芭蕉叶已经枯了,墙角腊梅正悄然盛开。 骆笙回眸看了看,轻叹口气。 若把骆辰的身份公之于众,骆大都督当年保住镇南王府血脉的事就瞒不住了,这对骆府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而如何证明骆辰的真正身份,亦是个难题。 前路漫漫,依然遍布荆棘。 骆笙径直去了骆辰那里。 骆辰正歇着,听小厮禀报说姑娘来了,起身下榻:“请进来。” 这个时候骆笙怎么没在酒肆? 他本来也想去酒肆,奈何瞧着骆笙盯着新任镇南王傻看觉得丢脸,一生气喝了两杯酒,然后就有点晕。 骆辰板着脸等骆笙进来,没有主动开口。 “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骆笙走过来,口中虽这么说,面上却无半点赧然。 骆辰扯了扯嘴角:“姐姐过来有事?” 骆笙坐下来,笑呵呵道:“也没什么正事,就是想着你在家里,来找你玩。” 骆辰压下上翘的唇角,矜持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好玩的。” 骆笙弯唇笑着:“弟弟自幼在金沙长大,我还真不知你小时候玩什么,是不是与表哥他们玩泥巴?” 骆辰默了默。 这么幼稚的话题,骆笙是怎么想到的? 不过骆笙对他幼时这么感兴趣,是在关心他吧。 少年皱着眉回答:“看表哥他们爬树掏鸟蛋,下河捉鱼……” 骆笙耐心听着,时不时插上几句,姐弟二人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弟弟玩过拨浪鼓吗?”骆笙似乎无意间问起。 “自然玩过吧。” “是什么样的?” 骆辰以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骆笙:“超过两岁的孩子就不玩拨浪鼓了吧,我怎么会记得。” 拨浪鼓还有什么特别吗? “弟弟幼时的玩具没有保留吗?” 骆辰深深看骆笙一眼,摇头:“没有。” 听了这个答案,骆笙说不上多么失望,不露声色聊了一会儿起身离去。 对那半枚朱雀令是否在骆辰手中她本就不确定,今日对骆辰提到拨浪鼓权当是一个试探。 试探一下或许有惊喜呢,就算没有也并无损失。 而在骆笙离开后,骆辰想了想,吩咐小厮去小库房取一个檀木箱。 不多时扶松抱着一只木箱过来,在骆辰的示意下放到桌案上。 骆辰亲自打开木箱,箱子中堆满了小孩子的玩意儿:断了线的风筝、褪了色的娃娃哨、有了裂痕的空竹…… 骆辰看着这些小玩意儿,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竟然玩过这些? 而后,他伸手拨开了堆在上面的物件。 箱底处静静躺着一只细长的拨浪鼓,鼓面是杏黄色的,两边系着的红绳上缀着硕大滚圆的珍珠作为鼓槌。 他不记得有没有玩过这只拨浪鼓,但却知道收藏他幼时玩物的檀木箱中有这么一件玩物。 他对骆笙说谎了。 以他对骆笙的了解,他若说有,她定然毫不客气讨要过去。 他想先看看这只拨浪鼓有什么蹊跷,会被骆笙特意提起。 盯着躺在箱底的拨浪鼓许久,骆辰伸手把它拿出来仔细打量。 少年轻轻一转鼓柄,绳端的珍珠击打在鼓面上,发出咚咚声响。 正文卷 第458章 令出 咚咚。 咚咚咚。 每一声敲击听起来都平平无奇。如果非要说特别的,大概就是这珍珠作的鼓槌了。 而这样一只价值不菲的拨浪鼓作为骆大都督之子的玩具,似乎又没什么奇怪的。 骆辰迟迟没有把拨浪鼓放下,从鼓面抚摸到鼓柄,再到鼓槌,连鼓身上的金镶花纹都没错过。 看来看去,这都是一只拨浪鼓而已。 骆辰转动鼓柄,悦耳的叮咚声又响了起来。 扶松立在一旁,满心诧异。 公子怎么玩起拨浪鼓了? 他伺候公子这么久,可没见公子对这些小玩意儿感过兴趣。 说来说去,公子还是很在意姑娘的话啊。 “取剪刀来。”不知过了多久,骆辰忽然出声。 扶松愣了愣,以为听错了。 骆辰睇他一眼,有了几分不耐:“快些!” 扶松醒神,忙把剪刀取来。 凝视着手中拨浪鼓,骆辰淡淡道:“你出去吧。” “公子——”收到主子冷淡的目光,扶松老实退了出去。 骆辰把拨浪鼓放下,拿起剪刀犹豫着。 拨浪鼓静静躺在桌案上,滚圆的珍珠在岁月的磋磨中暗了色泽,提醒着他这只拨浪鼓的年纪。 这应该是他出生不久就拥有的玩物,若是毁了,似乎有些可惜。 骆辰犹豫着,剪刀举起又放下,那一声声咚咚响回荡在耳畔,又让他坚定了神色。 剪刀对准鼓面猛扎下去。 鼓面是羊皮制的,被剪刀这么用力一戳,杏黄色的鼓面便戳出了孔洞。 孔洞中竟然不是空的! 骆辰眼神一缩,顺着鼓面破开之处把羊皮一点点剪开,终于露出了拨浪鼓内部全貌。 内里有一块似金非金、似铜非铜的小物件,底端固定在鼓身上。 骆辰微勾唇角,露出放松的表情,对毁了拨浪鼓再无半点可惜。 看不出是如何固定在鼓身,骆辰使出几分力气把此物取下,来回翻看。 这是一枚刻着朱雀的牌子,不,只有雀首和半个雀身。 骆辰心中一动,升起一个猜测:这莫非只是半块令牌? 少年一寸寸摩挲着令牌其中一端不规则的边缘,越想越觉得没错。 朱雀是祥瑞之兽,如果这是一枚完整令牌,不可能只有一半。 而现在他有很多困惑,比如这半枚令牌为何会在拨浪鼓中,比如这枚令牌的用途,比如骆笙为何知晓有这么一只特殊的拨浪鼓…… 骆辰取出手帕把破坏的拨浪鼓包好,收起令牌,盖上箱子,换了外衣向外走去。 扶松还等在外头,一见骆辰出来忙问:“公子您出去啊?” “去闲云苑。”骆辰不露声色走了出去。 扶松默默跟上。 骆笙才回到闲云苑没多久,就听丫鬟禀报说公子过来了。 她才过去,骆辰就过来? 骆笙隐约觉得骆辰来意不简单。 “请公子进来。” 锦帘掀起,走进来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少年神色肃然,等丫鬟出去,盯着骆笙的眼睛问:“姐姐刚才在我那里,怎么会提到拨浪鼓?” “怎么了?”骆笙心念微动,语气平静问。 骆辰亦很平静:“姐姐走后,我突然想起是有个放旧物的箱子,于是命扶松把它找了出来。” 说到这,少年笑了笑:“巧了,里面真有一只拨浪鼓。” 骆笙只觉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半点不露声色:“是么?” 见她镇定的样子,骆辰紧紧抿唇。 骆笙果然有问题,他都这么说了,竟还一脸云淡风轻。 见到好看的男子怎么不见她这么沉得住气? 骆辰一想,不由生气了。 但凡姐姐没那么好色,也不会让他这么操心。 “那拨浪鼓还有点意思,用珍珠当的鼓槌。”骆辰说着,一直留意骆笙神色。 骆笙依然面不改色,心中却起了波澜。 是那只拨浪鼓不错! 出阁前的一日,父王突然指着放在幼弟小床上的拨浪鼓,告诉了她朱雀卫的事。 父王说每一代镇南王拥有的半枚朱雀令外观都不一样,当掩藏朱雀令之物有变化时,便会秘密告之现任朱雀卫统领。 而在宝儿出生后,他就把朱雀令放入了拨浪鼓中。 那时的她不明白父王为何告诉她朱雀令的事。父王说,她便听着。 现在想来,父王把朱雀令给了宝儿,把金镶七宝镯给了她,又因宝儿过于年幼对她透露了朱雀令的秘密,或许已经存了万一的打算。 “珍珠当作鼓槌吗?还挺有意思,回头让我瞧一瞧。” 骆辰看着她,抿唇不语。 察觉少年神色有异,骆笙笑问:“怎么了?” “我把拨浪鼓带来了。” 骆辰说罢,从怀中取出手帕包裹之物,淡淡道:“姐姐打开看看吧。” 骆笙越发觉得骆辰反应不对,伸出手默默把帕子打开。 里面是一只鼓面破开的拨浪鼓。 骆笙神色微变,抬眸去看骆辰。 骆辰见她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沉着脸道:“姐姐要哄我到什么时候?” 无论从哪听来的拨浪鼓的事,就不能对他直接说吗,总把他当孩子哄。 少年越想越恼,暗下决心等会儿骆笙若找他讨要令牌,他就不给。 骆笙垂眸盯了毁掉的拨浪鼓片刻,问道:“里面的东西你看到了?” 骆辰冷冷嗯了一声。 骆笙弯唇一笑,伸出手来:“给我瞧瞧。” 骆辰气得挑眉。 还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见少年没动静,骆笙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给姐姐看看,等会儿给你做红烧肉吃。” 骆辰:“……” 少年默念起“富贵不能淫”。 骆笙微笑:“今日买了七层的五花肉。” 骆辰眼皮颤了颤,从袖中取出令牌,沉着脸塞到骆笙手中。 骆笙细细打量手中之物,把这半枚价值非凡的朱雀令用力握紧。 号令朱雀卫的朱雀令,终于找到了。 “姐姐。”骆辰开口。 骆笙压下万千思绪,看向少年。 骆辰指指她手中令牌:“可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 骆笙犹豫了一下,道:“这是一枚令牌。” 骆辰紧盯她的双眸,再问:“姐姐如何知道我有一只藏着令牌的拨浪鼓?” 正文卷 第459章 万寿节 骆辰望着她,眼神执着,有着少年的锋锐与敏感。 骆笙沉默了一瞬。 这瞬间她想了很多,甚至升起告诉他真实身份的冲动,可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这时候把弟弟拖入痛苦的深渊并不明智。 她将要面对的是大周天子,一国之君,一旦失败就是粉身碎骨的惨烈下场。在没有万全之策时,先不说幼弟安危,至少不能让大都督府跟着陪葬。 “姐姐?”骆辰又喊了一声。 骆笙若无其事笑笑:“你真的想知道?” 骆辰点头。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糟,他不喜欢。 “开阳王告诉我的。”骆笙麻利甩锅。 骆辰大为意外,望着骆笙的眼神满是狐疑:“他怎么知道?” 骆笙眼都不眨:“去年他奉命调查镇南王府旧案,一直在查有关镇南王府的事,后来查到当年镇南王府被抄家后有部分财物在大都督府中……” 骆辰默默听着,抽了抽嘴角。 抄家有油水是公认的,只是想到那个抄家的人是自家老父亲,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开阳王查到有这么一块令牌存在就对我提了。我心生好奇,所以想看看有没有。” 骆辰扯了扯嘴角:“开阳王对姐姐倒是坦诚。” 骆笙脸不红心不跳:“我们交情好。” 骆辰只想呵呵笑。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色令智昏,没想到开阳王是这种人…… 少年在心里鄙夷了一下。 好在眼光还凑合。 “这枚令牌有什么用?”骆辰顿了一下,改口,“半枚。” “或许是用以号令府兵吧。”骆笙给出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把朱雀令放入骆辰手里,“你好好留着吧,东西在你这里,说明此物与你有缘。” “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饶是如此说,骆辰还是把朱雀令收了起来。 既然开阳王特意对姐姐提起,此物或许不简单。 骆笙见骆辰如此,心下微松。 骆辰虽年少,却十分聪慧,她相信他会把令牌保存好。 而她今日对骆辰透露出令牌一两分来历,算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有朝一日突然知晓身份难以接受。 “行了,没事就回去吧。” 骆辰没有动。 骆笙看他一眼。 少年绷着脸问:“红烧肉是在酒肆做,还是家里?” 说好做红烧肉,却只字不提,完全看不出诚意。 骆笙失笑:“就在家里,我亲自下厨,行了吧?” 骆辰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回到住处,骆辰把小厮打发出去,拿出令牌打量着。 一只藏有令牌的拨浪鼓,显然不会是父母给他的玩物。他相信骆笙所言,这是镇南王府旧物。 可父亲查抄镇南王府,为何连人家的拨浪鼓都查抄了? 这个拨浪鼓是新任镇南王的幼时玩具吗?又为何在他收藏幼时玩具的箱笼中? 骆辰冒出无数个疑问,有心想去找骆笙再问问,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他看出来了,姐姐就是个大忽悠,不想对他说的问也问不出来。 他以后用心留意,或许能解惑。 时间一晃就到了月底,天更冷了,街上的车马却多了起来。 万寿节快到了,封疆大吏、王侯公爵,乃至邻邦异族,都会亲自或派出使臣汇聚京城,为皇上贺寿。 这一年的万寿节,百姓浑然不觉,百官勋贵却嗅出一丝不寻常。 往年万寿节那些分封各地的王府只需派属臣送来贺礼,今年皇上却开了口,要诸王世子领队前来贺寿。 亲王不入京是规矩,礼到人不到才是常理。虽说世子还不是亲王,由世子领队进京贺寿也算罕见了。 是日,皇城御苑张灯结彩,金碧交辉,王公大臣皆换上隆重朝服,前往御殿为天子祝寿。 鸟鸣声起,百乐齐奏,一队舞姬步入殿中,翩翩起舞。 这些舞姬选自坊间,皆是姿容美艳的绝世佳人,执花而舞恍若仙子。 永安帝高坐殿上,手持金盏漫不经心赏着歌舞,眼角余光则扫过诸王世子,以及年少貌美的镇南王。 少年似是不习惯这种场面,局促笔挺而坐,对摆在面前的珍馐佳肴碰也不碰。 诸王世子赏着歌舞,或是面带微笑,或是目露痴迷,亦有不以为然者。 永安帝把诸王世子反应尽收眼底,眼神波澜不惊。 乐声暂停,舞姬退下,百戏入场。 相比歌舞,百戏又多了些趣味,上竿、踢瓶、筋斗……被这些技艺不凡的艺人表演出来,总能引起阵阵喝彩声。 这是难得在御殿能放声欢笑的一日。 表演上竿者是一名男子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男子以头顶着长竿微微蹲身,少年爬竿而上,一直爬到竿顶,翻转腾挪作出各种动作。 一只蟠桃从天而落,少年灵巧接住,顺手献给离之最近的贵人。 殿中众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那踢瓶的、翻筋斗的、倒立折腰的一时无人多看。 踢瓶的是个秀美少女,眼下虽被上竿的艺人抢了风头,却格外专注。 一只只瓶罐在她脚上飞起落下,在空中形成一个圆。 就在这时,少女脚尖突然一抖,正落下的瓶罐一下子摔到了地上。节奏一乱,那些飞在空中的瓶罐全都掉了下去。 砰砰声响起,登时拉回了所有人视线。 爬竿的少年已经到了竿顶,在众人视线被引开的这瞬间,双脚用力一蹬,借着长竿的弹力犹如离弦的箭,向着永安帝飞去。 “护驾——” 殿中顿时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刺杀永安帝的少年最终失败,被一柄长刀刺穿身体拖了下去。 寿宴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永安帝铁青着脸由近卫护着匆匆离去,骆大都督作为锦麟卫指挥使,留下收拾烂摊子。 百官勋贵心惊胆战,诸王世子更是瑟瑟发抖。 万寿节居然出现了刺客,随之而来的定然是一阵血雨腥风。 指挥属下把一连串艺人押往诏狱,走出皇城的骆大都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太平日子恐怕要一去不复返了。 正文卷 第460章 反 萧贵妃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皇上,您没事吧?” 永安帝看起来平静许多,扫一眼萧贵妃微隆的腹部,皱眉道:“爱妃不要担心,朕没事。” 萧贵妃惊魂甫定,仍然心跳急促:“怎么会出这种事呢,妾听了险些吓坏了。” 她的一切都是皇上所赐,更何况如今还有了孩子,完全不敢想象皇上出事的后果…… 永安帝伸手把萧贵妃拉到身边坐下,宽慰道:“朕真的没有事。爱妃有孕在身,莫要忧心这些。” 萧贵妃忧色不减:“竟敢殿前行刺,那些艺人究竟哪来的胆量——” 永安帝拍拍萧贵妃手背:“朕会命人好好彻查,爱妃把身子养好就是给朕最大的宽慰了。” “妾明白。”萧贵妃抚了抚腹部,露出了笑容,“皇上,今日孩子踢我了。” “是么?”永安帝面露欣喜,把手放在萧贵妃腹部,心思却一下子飘远了。 自从贵妃传出喜讯,他在后宫的时间就多了起来,可其他嫔妃至今毫无动静。 或许该充盈后宫了…… “皇上?” 永安帝收回思绪,笑了笑:“爱妃怎么了?” “皇上没事妾就安心了。妾有些乏,想回寝宫。” “爱妃回去歇着吧。” 等萧贵妃离开,永安帝面上恢复了平静:“周山,那些王世子如何?” 周山忙说起诸王世子的表现:“回禀皇上,定东王世子钻到了桌子底下,靖北王世子举起食案防御,平西王世子起身逃离……” 永安帝静静听着,冷不丁问道:“镇南王呢?” 周山一愣,忙道:“镇南王似乎吓哭了。” “吓哭了?”永安帝眼神闪了闪,嘴角有了笑意。 周山低着头道:“镇南王年纪小,又在民间长大,见过的场面少……” 永安帝微微点头:“小孩子确实禁不得吓,回头送些礼品过去给镇南王压压惊。” 那个孩子如此表现,看来是他多虑了,只不过“镇南王”这个封号本身就是令他忌惮的存在。 还好只是个在民间养大的孩子,除了一个护卫一无所有,掀不起风浪来。 永安帝笑了笑,吩咐起周山其他事情。 皇上遇刺后还顾着镇南王,让百官勋贵人心惶惶之余默默调整了对镇南王的态度。 无论实际如何,既然皇上给少年镇南王脸面,他们面上也要过得去。 皇上遇刺非同小可,这下可苦了诸王世子,这些在各地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回不去了。 虽说京城繁华,乱花迷眼,有几位世子很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样子,消息传回各王府却如晴天霹雳。 封世子者皆是各王嫡长子,王府将来的继承人,如今滞留京城就如扼住诸王咽喉,怎能不令人忌惮。 定东王府。 与得到消息后气急败坏的兄弟们不同,定东王一捶桌子,眼神阴鸷:“我就知道这次万寿节让诸王世子领队进京贺寿会出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就老二那个阴险歹毒的性子,什么御殿遇刺,恐怕是他自编自演,为的就是名正言顺留下诸王世子。 到底多久能查出遇刺主谋还不是看老二的意思,老二想把诸王世子留多久就留多久。 这个容不得人的东西,分明是想让诸王府投鼠忌器,从此夹着尾巴做人。 想一想当年镇南王府的惨烈,再想一想如今平南王府的凄惨,加之被留在京城的诸王世子,定东王那颗摇摆的心在这一刻反而坚定下来。 萧贵妃有孕,若是生下皇子定会被立为太子。太子年幼,老二为了儿子护航早晚会对他们这些盘踞各地的亲王开刀。 若是萧贵妃生女,有平南王府的例子在前,老二更不甘心再从诸王府挑选子嗣,定会等着某个嫔妃诞下皇子。这个时间拖太久的话,总会有臣子为了社稷安稳重提过继之事。 为了解决这个隐患,老二还是会对诸王府开刀。 想来想去,早晚要挨刀,镇南王府与平南王府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还能怎么办,反了吧! 下定决心之后,定东王考虑着连同其他王府的可能,想了数日还是打消了念头。 折损嫡长子不是每个王府都能接受的,一旦有不愿合作甚至准备告密的,反而不妙。 定东王起身走到院中,望着京城的方向。 他自然也舍不得折损嫡长子,所以一开始派去的便是次子。 次子乃侍妾所出,只比嫡长子小了一岁。兄弟二人本就有相似之处,加之天高地远从没去过京城,李代桃僵并不难。 一个不成器的庶子,为了帝王大业有所牺牲在所难免。 定东王反了。 因为太过突然,人数并不算多的定东军犹如一把尖刀,以摧枯拉朽之势占据了数座城池,截断江河要道,很快壮大了队伍。 急报传回京城,永安帝大怒。 定东王世子还在手中,定东王竟敢造反! “把定东王世子带来!” 很快那位在永安帝遇刺时钻到桌案底下的定东王世子就被带到了永安帝面前。 看着跪在金砖上瑟瑟发抖的定东王世子,永安帝冷冷问:“你可知朕传你来的目的?” 定东王世子不敢抬头,带着哭腔道:“侄,侄儿不知……” 莫非是追查御殿遇刺的事情查到了他头上? 他什么都不知道啊,如果真查到他头上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永安帝盯着青年,一字字道:“你父王反了。” “什么?”定东王世子猛然抬头,面色惨白。 永安帝咬牙:“来人,把定东王世子带下去处以凌迟。” 随着两名内侍上前来拖住定东王世子胳膊,他惨呼起来:“皇伯父饶命,皇伯父饶命啊,侄儿并非世子——” 永安帝示意内侍停下,冷冷问:“你说清楚。” 听完已经吓瘫的假世子讲述,永安帝一摆手:“带下去,凌迟!” 假世子很快被拖了下去,只留下绝望哭嚎的余音在殿中回荡。 永安帝越想越气,铁青着脸吩咐周山:“传开阳王进宫觐见。” 卫晗接到传旨,换了一身绯衣,随着内侍进了宫中。 正文卷 第461章 诛心 养心殿中不同往日的凝重并没有影响卫晗,见到面沉似水的永安帝,他平静施礼:“见过皇兄。” 永安帝看着气度不凡的青年,眸光晦涩,缓缓道:“定东王反了。” 卫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吭声。 “十一弟,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想派你东征,平复叛乱。” 卫晗沉默了片刻,平静道:“臣弟领旨。” 定东王造反,东部乱成一团,朝廷派军出征是必然。对于被召进宫的目的,他心里有所准备。 永安帝脸色和缓,就在卫晗以为可以退下之时,忽然开口道:“十一弟今年二十有一了吧?” 卫晗垂眸回道:“过了这个年就二十二了。” 永安帝点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十一弟也到了娶妻的时候了。” 卫晗不由抬起眼帘,看着坐在龙椅上的威严帝王。 永安帝露出一丝笑意:“十一弟可有中意的女子?” 听了这话的瞬间,卫晗脑海中晃过骆笙的模样。 中意的女子……自然是有的。 见卫晗不语,永安帝笑道:“十一弟不要害羞,若有中意的可以对朕说,在你出征之前把亲事定下来。” 说到这,永安帝眼神越发深沉:“若是没有,朕给十一弟挑一个合适的。” 卫晗压下心中起伏,平静拒绝:“老话说正月不娶,腊月不定。再说臣弟就要出征,生死难料,就不耽误别人了。” 他心悦骆姑娘,却不希望骆姑娘与他在一起是因为赐婚。 永安帝定定看了卫晗半晌,笑了笑:“十一弟既然这么想,那就等你凯旋归来再说。” “多谢皇兄关心。” “十一弟回去准备一下吧。” “臣弟告退。” 注视着那道绯色背影离去,永安帝抬了抬眼皮,问周山:“开阳王近来还常去那个……酒肆么?” 周山忙提醒:“有间酒肆。” “嗯。”永安帝点点头。 “回禀皇上,开阳王几乎每日都去。” 永安帝眼神闪烁:“朕记得那是骆驰的女儿开的?” “是。” 永安帝想了想,道:“传骆驰进宫来。” 骆大都督这些日子负责审讯百戏艺人,虽没进展,却并不发愁。 身为锦麟卫指挥使,他自然知道这场震惊朝野的刺杀是皇上策划的,无限期拖下去才合皇上心意。 被召进宫时,骆大都督还有些疑惑。 “微臣见过皇上。” 永安帝盯了骆大都督一瞬,抄起搁在桌案上的笔洗砸了过去。 笔洗迎头飞来,骆大都督没有躲,用肩膀硬生生承受了这一下。 本来只是拱手作揖的骆大都督扑通跪了下去,气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骆驰,你那些锦麟卫是死人么,竟没查出定东王府李代桃僵?” 锦麟卫遍布大周各要害之地,定东王府所在城池自是少不了。 骆大都督诧异抬头:“李代桃僵?” 永安帝紧绷着脸,没有理他。 周山了解永安帝的心思,轻咳一声解释道:“刚刚定东王世子承认,他其实是定东王次子,并非真正的世子。” “竟有此事?”骆大都督变了脸色,以额贴地请罪,“微臣失职,请皇上责罚。” 金砖的冰冷由额头一直传到心里去。 “其他世子呢?有无问题?”永安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地请罪的骆大都督,沉声质问。 骆大都督忙道:“其他世子绝无问题。” “你敢保证?” “臣以性命担保。” 各王府都是锦麟卫重点盯着的目标,诸王世子出发时锦麟卫都悄悄核对过。当然天高皇帝远,出了定东王府李代桃僵的岔子不算离奇。 其他王府的世子可没有那么相像的兄弟可以假冒。 “骆驰,不好用的下属,该换的还是要换。” 这句别有深意的提醒令骆大都督眼神一缩,垂首应是。 永安帝缓了语气,淡淡道:“起来吧。” 骆大都督恭顺起身。 “骆驰,你女儿不小了吧?” 骆大都督一愣,茫然抬头。 望着永安帝平静的面容,若没有摔在脚边的笔洗提醒,刚才的训斥仿佛没有发生过。 帝心难测,跟着皇上越久,越感受深刻。 见骆大都督不语,永安帝拧眉:“嗯?” 骆大都督发着愣点头。 “还没有议亲么?” 骆大都督只觉心口一痛,比肩头被笔洗砸过还疼,神色复杂道:“臣有四女,都尚未议亲。” 皇上不满锦麟卫失职,惩罚就惩罚吧,问这么扎心的事干什么? “都未议亲?”这下子换永安帝吃惊了。 他虽习惯掌控臣子,却不至于连臣子儿女的嫁娶都过问。 骆大都督沉默着。 他看出来了,这就是皇上的责罚,诛人诛心啊! 然而皇上问话,不能回避。 骆大都督忍着羞愤道:“臣的四个女儿都待字闺中。” “哦。”永安帝点点头,忽而问道,“你觉得开阳王如何?朕听说你的第三女与开阳王颇熟络。” 骆大都督呆了呆。 皇上把他召进宫中一顿臭骂,然后牵起了红线? 这转变有点大,他一时回不过神来。 永安帝见骆大都督又发呆,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一提到女儿骆驰就反应迟钝,像是少了一根筋? “怎么?” 骆大都督回神,忙道:“微臣没有过问过,只知道开阳王经常去有间酒肆,若说小女与之熟悉也正常。” “爱卿可有意择朕的王弟为婿?” 骆大都督眼睛猛地睁大:“皇上——” 他还没享受到那小子的提亲,难道就要赐婚了? 赐婚其实也行,可算有个女儿能嫁出去了,就是不知道笙儿乐不乐意呢? 骆大都督正纠结着,就听永安帝道:“开阳王目前尚无娶亲之意,但朕不忍见他这个年纪还孑然一身,此事恐怕要骆爱卿主动一些了……” 骆大都督已经听不进后面的话了。 啥?开阳王目前还没娶妻的打算? 还得让他主动? 永安帝迟迟等不到回答,严肃了神色:“骆驰,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考虑换个好使唤的锦麟卫指挥使了。 正文卷 第462章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永安帝对卫晗的关注比起对其他臣子只会更多。 大周名将有数位,开阳王无疑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关乎江山安稳,岂能不在意。 之前无视开阳王的婚姻大事,是不想他年纪轻轻就娶妻生子,现在东边出了乱子,要派开阳王东征,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战火一起很可能就是数年,留一个牵挂在京城才好。以他对开阳王的了解,这位幼弟是把骆驰的女儿放在心上了。 对于牵制与平衡,永安帝向来驾轻就熟。 “骆驰?” 骆大都督神色复杂望着永安帝:“臣在。” “朕刚刚的话,你可听见了?” “臣……听到了。” “那就去吧,朕想早些听到喜讯。” “皇上——” “嗯?”永安帝敛眉,语气沉了下来。 帝王的威严扑面而来,带着不容置喙与警告。 骆大都督心头一凛,硬着头皮称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让臣子嫁女儿。 他即便心中不满,又能如何呢? 离开皇宫的骆大都督再一次下意识抬头望天。 天空看起来越发灰蒙蒙,层层叠叠的云堆积,厚重压抑。 他牵起嘴角,露出自嘲的笑。 不久前他还感慨山雨欲来风满楼,没想到风雨先吹打到自己头上了。 “云动。”骆大都督缓缓开口。 “孩儿在。” “请开阳王到青杏街的茶楼一坐。” “是。” 眼望着义子往开阳王府的方向去了,骆大都督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青杏街走去,才踏上青杏街就偶遇了那个绯衣青年。 骆大都督勉强挤出一个笑:“真巧,王爷这是去何处?” “去有间酒肆。” 骆大都督抬眼看看天色,呵呵道:“这么早就去吃酒啊?” 跟在卫晗身后的亲卫石燚动了动眉梢。 他们主子经常比这更早的,原来骆大都督不知道。 骆大都督确实没想过堂堂亲王为了口吃的能提前一两个时辰就往酒肆跑,既然遇见了,就不必等了,开口邀请道:“正好有些事要与王爷商量,王爷可否赏光去茶楼坐坐?” 卫晗微微颔首。 他提前去酒肆就是告诉骆姑娘他即将出征的事。尽管不是今日出发,还是想第一时间对她说。若是别人邀请就拒绝了,既然是骆姑娘的父亲,那就去喝杯茶吧。 骆大都督伸出手来:“王爷请。” “大都督请。” 二人上了茶楼,在雅室中相对而坐,隔着袅袅茶香有那么瞬间的尴尬。 对骆大都督来说,要开这个口太难了。 他也是个骄傲的人啊! 然而这是圣意…… 骆大都督纠结斗争着,卫晗则疑惑着。 骆大都督约他来喝茶,难道就是纯喝茶? 如果是这样,何不去有间酒肆喝酒…… 卫晗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考虑到眼前人与骆姑娘的关系,只好忍耐着。 茶香淡了几分,骆大都督只好先开口:“今日约王爷喝茶,是有一事想问问王爷的意思。” “大都督请说,小王洗耳恭听。”卫晗也松了口气。 这么与骆姑娘的父亲干坐着,多少还是有压力的。 骆大都督艰难问道:“王爷觉得……笙儿如何?” 卫晗眼中盛着光,认真道:“骆姑娘很好。” 看着眼睛熠熠生辉的青年,骆大都督忽然有了底气。 看样子开阳王很中意笙儿啊。 若是这样,主动提就主动提吧,倒也没有那么丢面子了。 丢点面子得个女婿其实还赚了,等将来生米煮成熟饭再给这小子下马威不迟。 骆大都督定了心,笑呵呵问:“王爷真的觉得笙儿很好?” 卫晗正色点头:“小王从不妄言。” 骆大都督捋了捋短须,意味深长叹口气:“笙儿也不小了,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既然开阳王中意笙儿,听了这话或许会主动提亲呢。 卫晗平静听着,心头却紧了紧。 骆大都督对他说这话是何意? 骆大都督扫量着卫晗神色,奈何对方看起来太平静,令人瞧不出端倪。 他只好放弃了挣扎,黑着脸道:“说起来王爷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不知可愿与骆府结亲?” 卫晗握着茶盏的手一抖,热茶洒了些许。 这对他来说,算是罕有的失态了。 卫晗完全做不到冷静。 如果不是自信耳力过人,他会以为听错了。 骆大都督是在撮合他与骆姑娘? 这个认知令他思绪凝滞,心头如拂过一阵春风,瞬间百花盛开。 “王爷可愿?”骆大都督忍气唤醒发愣的青年。 卫晗压下急促的心跳,嘴唇翕动,却不知如何回应。 与骆姑娘定亲,他自然一百个愿意。 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 与骆府结亲是骆姑娘的意思,还是骆大都督的意思,或是……皇上的意思? 刚刚在宫中听了永安帝那番话,由不得他不多想。 冷静下来的卫晗正色问:“大都督提到的事……骆姑娘知道么?” 骆大都督听了这话,意外之余看眼前青年倒是顺眼了些。 还知道在意笙儿的想法,勉强过得去。 “我还没对笙儿说。”骆大都督这般说着,心中苦笑。 皇上发了话,说与不说能改变什么呢,除非他学定东王造反,不然只能老实听着。 学定东王造反…… 这个念头如火苗腾地冒起,骆大都督忙掐灭了。 不能想,不能想。 再看一眼眉目俊朗的青年,骆大都督默默说服自己:主要是开阳王还行,不算委屈笙儿。 卫晗沉默半晌,开口:“大都督可否等我与骆姑娘聊一聊?” 骆大都督缓缓点头。 卫晗起身离去,只剩一盏半满的茶留在桌上。 茶楼不远处就是有间酒肆,石焱正卖力打扫着门前。 卫晗走近,问道:“骆姑娘来了吗?” 石焱满脸笑:“主子您来巧了,骆姑娘前脚刚到。” 卫晗点点头,抬脚往内走去。 石燚跟在后边,被石焱一把拽住,压低声音数落道:“你跟进去碍什么事,赶紧扫地。” 说罢,小侍卫把扫帚塞进弟弟手中,窜到了门口往内张望。 骆笙才进来不久就见卫晗跟进来,一时有些意外。 正文卷 第463章 出征 大堂中除了骆笙,还有正嗑瓜子的红豆与蔻儿,以及整理账册的女掌柜。 卫晗含笑提出邀请:“骆姑娘,要不要去院中看看柿子树?” 骆笙痛快点头:“好。” 开阳王这么早过来,十之八九有事。 二人一起去了后院。 院中柿子树光秃秃硬邦邦,没有雪衣的装扮,丑得朴素。 二人也不嫌弃,立在树旁沉默了一瞬,骆笙率先开口:“王爷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有事?” 从茶楼走到酒肆的这一路,卫晗一直琢磨着如何开口,而当迎着这双清澈宁静的眸子,那些纷乱心思瞬间被忘到了脑后。 他老老实实问:“骆姑娘,如果我向令尊提亲,你可愿意?” 骆笙唇角笑意凝滞,皱眉看着他:“向我父亲提亲?”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不确定,毕竟眼前男人给了她好几次自作多情的错觉。 好在就在这棵柿子树下,他曾向她提出共白首的盟约。 这让骆笙多了些自信,平静道:“我记得那一次对王爷说得很清楚了。” 男人深藏眼底的期盼悄然熄灭,凝视着那双冷淡镇定的眼睛,轻声道:“所以我再问一次。” 虽然他知道骆姑娘不是听父母之命的人,但面对心心念念的事,他也会如许多人一般抱着一丝侥幸。 骆笙别开眼,盯着柿子树光秃秃的枝丫:“我觉得与王爷做朋友最合适。” 她顿了顿,无视心头的不适,漠然道:“王爷若放不下,那便保持一下距离吧。” 卫晗眸中闪过无奈,紧紧抿了一下唇角。 他与骆姑娘很快就要天各一方,保持距离还是能做到的。 他做不到的是放下。 他不想把心上人放下,哪怕这是骆姑娘的要求。 “我知道了,骆姑娘放心吧。”卫晗扬了扬唇。 浅淡温和的笑容,看起来一切如常。 “王爷还有别的事吗?”骆笙问。 “没有了。我与人还有约,就先走了。” “那王爷好走。” 卫晗等了一下,不见骆笙有相送之意,微笑道:“骆姑娘,回头见。” 本来要告诉骆姑娘他出征的事,然而先说了提亲的话,此时再说这些难免有博同情的意思。 不说也罢,晚上来吃酒时再说吧。 卫晗向后院通往大堂的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处掀起厚厚的棉门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柿子树旁空落落,不知何时已不见了那道熟悉身影。 卫晗停在了门口处,一瞬后才若无其事走进大堂。 大堂内,石焱颇有经验掩饰了偷看的举动,凑上来小心翼翼问:“主子,您这就回去啊?” 虽然听不到主子与骆姑娘说了什么,但看样子又被骆姑娘伤害了呗。 也是奇怪了,主子除了吃得多点就没啥缺点,骆姑娘怎么就看不中呢? 卫晗没搭理石焱,大步走了出去。 骆大都督还等在茶楼里,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忙严肃了表情等待着。 卫晗推门而入,面上看起来毫无异样,走过来坐下。 “王爷与小女聊过了?” “聊过了。”卫晗垂眸盯着桌面。 出去时放下的那盏茶依然静静摆在那里,仿佛它的主人没有离开过。 “骆姑娘不愿意。” “笙儿不愿意?”听了这话,骆大都督反而有些吃惊。 开阳王离开的这一阵,他琢磨了许久,总觉得女儿对开阳王不是全然无情。 莫不是觉得嫁了人就不能再养面首? 想到这种可能,骆大都督头疼了。 任他再宠溺女儿,也做不出女儿出阁陪嫁一群面首的事来。 这真的有点过分了。 放在寻常,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他虽然很想把女儿嫁出去,却不想违背女儿心意。可皇上却插了一脚…… 骆大都督脑壳更疼了,有种深陷泥淖的憋屈。 察觉骆大都督的为难,卫晗了然,斟酌问道:“大都督对小王提的事……可是皇上的意思?” 骆大都督眼神一缩。 卫晗端起冷透的茶水啜了一口,把茶盏放下站起身来:“大都督不必为难,我去对皇兄说。” “王爷——”骆大都督跟着起身,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卫晗微微一笑:“结亲本该你情我愿,我去对皇兄说清楚就好了,大都督不必担心。” 卫晗的云淡风轻让骆大都督有些懵。 你情我愿?听着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今日的事,大都督就不必对骆姑娘提起了。”卫晗说完,大步离去。 骆大都督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 结亲从来没有你情我愿的说法啊,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开阳王这么去对皇上说,不会挨骂? 开阳王如何向皇上说的,骆大都督无从知晓;开阳王有没有挨骂,骆大都督亦无从知晓。 但既然开阳王愿意揽下此事,这一劫算是躲过了。 想到那位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帝王,骆大都督心头沉了沉,似是压上一块无形的石头。 再次进宫解决了骆大都督的麻烦,走出壮阔森严的皇城,落日已把天际的云染成了青红色。 卫晗直接去了有间酒肆,大堂里并不见那道熟悉身影。 未等他开口问,石焱便道:“主子,骆姑娘回府了。” 这个时候回府? 卫晗一时以为错了时间,而后慢慢反应过来:骆姑娘是在躲着他吗? 这个念头在迎上小侍卫同情的眼神时,得到了证实。 卫晗轻轻勾了勾唇角,走至窗边落座,吩咐道:“上酒。” 石焱很快抱来两大坛烧酒。 卫晗默了默,淡淡道:“换两壶来就够了。” 骆姑娘避着他,若是传去他借酒浇愁的消息,反而不美。 “主子,两壶不够吧?” “够了。” 石焱叹口气,把两只酒坛子抱下去。 卫晗神色如常喝了酒,吃了菜,默默离开了酒肆。转日再来酒肆,依然不见骆姑娘。 数日后,卫晗领军出城,永安帝率百官相送,城中百姓蜂拥至街头看热闹。 这一次看热闹的百姓神情肃然,气氛有些凝重。 卫晗骑着白马走在最前端,队伍行到城门处终于忍不住勒马回望。 正文卷 第464章 选妃 身后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却没有他想见的那个人。 失落在所难免,却在意料之中。 坐于马上的银甲青年停了一瞬,面色平静转过了头。 身后的猩红披风与纯银头盔上的红缨随之飘动,衬得那道挺拔身姿越发飒爽。 队伍缓缓前行,穿过城门。 街道一侧的茶楼上,骆笙透过窗子打开的缝隙定定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眼前仿佛还有火一般的披风在晃动。 她伸手推开了窗。 凛冽寒风从大敞的轩窗吹进来,毫不留情拂过她苍白的面颊。 红豆凑过来,看着怔怔出神的主子很是不解:“姑娘,您和开阳王这么熟了,想送他干嘛不冲上去啊?您躲在这里,他看不到的。” 骆笙没吭声。 红豆叹口气:“都说一打起仗来几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以后咱们酒肆就少了一位雷打不动来吃的老主顾了……” “别说了,走吧。”骆笙睨了聒噪的小丫鬟一眼,转身往门口走去。 下了楼梯,走出茶楼,送行的文武百官与看热闹的百姓都追出了城门,街上变得空荡荡。 就如骆笙此刻空荡荡的心情。 她想,她这么做没有错。 她以为开阳王是个洒脱的人,那日柿子树下邀她共白首,被拒绝后应该放开了。 可他又问了她第二次。 那便狠心一点,不要给他念想了。 如果说有错,大概就是她控制不住对他动了心。 骆笙闭了闭眼,自嘲笑了。 她这样的处境,哪有资格动心呢。 回到有间酒肆的时候,飘起了雪。 一开始只是雪沫,渐渐就变成鹅毛般的大雪在空中打着转,洋洋洒洒而落。 青石板上渐渐积了一层薄雪,光秃秃的柿子树也披了雪衣,有了素美的模样。 红豆指使着石焱在门前支起簸箕捉家雀儿。 石焱只要一想烤得喷香的家雀儿最后大半归了红豆大姐儿的肚子就心生懈怠,喊来石燚替他。 卫晗这次出征把石燚留了下来。 比之兄长的偷懒,石燚就认真多了,很快收获颇丰。 围着火炉吃着喷香冒油的家雀儿,石焱余光扫一眼坐在窗边的少女,重重叹口气:“哎,主子吃惯了咱们酒肆的酒菜,这一路啃干粮就要受罪了……” 骆笙望着窗外飘雪,恍若未闻。 石焱又叹一声:“主子胃还不好呢——” 骆辰突然起身,把小侍卫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骆笙察觉异常,转过头来。 少年看着她,平静问:“姐姐,去看看柿子树吗?” 骆笙意外之余,疑惑骆辰要说什么,很快点了头。 眼看着姐弟二人去了后边,石焱有些懵:“怎么骆公子也开始喜欢看柿子树了?” 主子难道连这点特殊待遇都保不住了吗?真惨啊! 院中的柿子树静静立着,犹如换上新装的娴静少女。 骆笙看着少年微微冻红的脸颊,道:“风寒雪大,有什么话还是进屋说吧。” 骆辰点点头。 他想要的是一处方便说话的地方,对柿子树当然没有什么执着。 姐弟二人抛弃了孤零零的柿子树,进了屋。 屋中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冷截然不同。 骆笙坐下来,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说吧。” 相对而坐的少年把茶盏接过,放在手边。 他的面庞隔着袅袅茶香显出几分严肃,瞧着好似长大几岁。 骆笙静静等着少年开口。 “今日开阳王离京,姐姐为何没有去送?” 骆笙诧异看了骆辰一眼。 她以为弟弟要问的还是拨浪鼓的事,没想到问起了开阳王。 “有文武百官相送,不缺我一个。” 听了骆笙的回答,骆辰看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狐疑:“我有些想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少年握住茶盏,温热透过杯盏传递到手心。 “姐姐是心悦开阳王的吧?”短暂的沉默后,骆辰幽幽开口。 骆笙微微蹙眉。 与弟弟讨论这个,似乎有些奇怪。 “怎么问这个?”骆笙避而不答。 骆辰正色道:“因为想不通。姐姐不是拘泥俗礼的人,既然喜欢为何避开? 他留意着对方的反应,说出盘旋在心头的疑惑:“除非姐姐有难言之隐。可父亲把姐姐视为掌上明珠,不会干涉你与开阳王来往,姐姐的难言之隐会是什么?” 他本不该问这些,可姐姐的行为太矛盾,令他莫名有些不安。 明明连抢面首都那么随性,却不敢送心上人? 骆笙沉默许久,笑了笑:“哪有什么难言之隐,就是觉得开阳王认了真,而我目前不愿嫁人罢了,所以不想耽误他。” 这个理由骆辰信了几分,语气严肃起来:“姐姐马上就要十七岁了,也该长大了,不要总想着养面首。” 骆笙失笑:“知道了,再养几年不养了。” 骆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板着脸起身:“那我去吃烤家雀了。” “去吧,再不过去,家雀儿就该被他们吃光了。” 少年面色微变,加快了脚步。 骆笙走到窗边,望着快步走向大堂的少年。 或许找个适当的机会,应该把真正的身世告诉弟弟。可如何解释她的知情是个头疼事,总不能对弟弟说她是借尸还魂的清阳郡主。 大雪纷纷,一连下了数日,屋檐街头积了厚厚的雪。 随着东征军渐渐远离京城,仿佛连战火带来的阴云都飘远了。 远方的灾难,似乎总不及身边一点小麻烦更令人烦忧。 对于百姓如此,对于大部分百官勋贵亦如此。 而永安帝在接受了定东王叛乱的事实,派出东征军并安排好各衙门的战事协调后,开始考虑另一件重要的事:子嗣问题。 如今后宫只有萧贵妃有孕,赌萧贵妃一定诞下皇子太冒险了。 永安帝是个喜欢做万全准备的人,想到萧贵妃生的若是公主,到时无疑会陷入极大被动。 思来想去,还是多些嫔妃有动静才有保障。 可这些后妃多年没有喜讯,就算萧贵妃有喜在前,永安帝对她们也没有多少信心。 看来还是该充盈后宫,选些新人进来。 很快皇上决意选妃的风声便传了出去。 正文卷 第465章 求助 这个微妙的时候皇上充盈后宫,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人看到了机会。 倘若送族中女孩入宫,一旦诞下皇子就能搏一个滔天富贵。 至于萧贵妃,独宠又如何,谁能保证她诞下的一定是皇子?就算诞下皇子,对于子嗣稀薄的皇上来说任何一个子嗣都是珍贵的,毕竟幼儿太容易夭折,顺利长大成人并非易事。 只要进宫就是机会。用一个女孩来争取一个机会,很划算。 而对另一些知足常乐疼爱女儿的家族来说,就开始发愁了。 皇上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送女儿进宫能诞下皇嗣的可能不大。就算生下皇子,有萧贵妃独宠在前,各家虎视眈眈在后,能不能护着孩子平安长大都难说。 娇养大的女儿,嫁一个门当户对、品貌相当的少年郎才是正经。 然而各家无论是欢喜还是忧愁,选妃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京城、燕城、北河三地,凡五品以上官员及勋贵之家,各家送一名女孩候选,贵女需年满十五,二十以下。 曾经的太仆寺少卿王家,现在只能称为王家大院了。 平南王府获罪,作为平南王府的姻亲,王家折损了一个女儿不说,王少卿也被夺了官职,成为白身。 好在王家有些底子,勉强还能在京城立足。至于其中滋味究竟如何,就只有王家人自己知道了。 皇上选妃的动静传入王大姑娘与王二姑娘耳中,姐妹二人皆一脸后怕。 “姐姐,咱们家沦为寻常百姓,日子一下子难过,我本来还有些不好受,现在看来真是万幸。” 她与姐姐都符合这次选妃的年龄要求,倘若祖父还在正四品太仆寺少卿的位置,逃不了要有一人进宫候选。 想一想要成为一个五十多岁老皇上的嫔妃,与一众女子争斗不休,王二姑娘便不寒而栗。 王大姑娘揽着妹妹,轻声道:“是啊,这便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吧。” 听祖父透露出来的日子,等明年可能就举家搬离京城,回老家安顿下来后再为她们姐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想一想离开京城的天高地阔,朴素乡情,王大姑娘便觉一颗心踏实许多。 大都督府中,四姑娘骆玥已是慌了。 大姐退过亲,单凭此点就不符合条件。二姐腿脚不利落,也有名正言顺不参选的理由。 三姐——三姐她养面首啊! 算来算去,只有她年纪合适,条件相符。 嘤嘤嘤,早知道她也学着三姐养面首了,这不是一直下不了决心嘛。 现在再行动已经迟了。 好比一些不愿送女儿进宫的人家,皇上选妃的旨意都下了,要是抢着这个时间定亲以逃避选妃,那可是死罪。 身为锦麟卫指挥使的女儿,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 骆玥捶着枕头越想越绝望,眼圈都红了。 她不想进宫,她不想伺候一个糟老头子! 她以前怎么就想不开呢,看看三姐的负雪,三姐的明烛,三姐的凌霄,三姐的飞阳…… 一连串肤白貌美的少年从脑海中掠过,四姑娘真的哭出了声。 哭了一阵子,骆玥霍然起身。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去问问三姑娘在府中,还是去酒肆了。”骆玥打发丫鬟去闲云苑打探。 不多时丫鬟跑回来回禀:“姑娘,闲云苑的姐姐说三姑娘已经出去了。” 骆玥换上出门的衣裳,带着丫鬟走出了家门。 消息传到骆大都督耳中,他立在窗前看着窗外被积雪覆盖的芭蕉,深深叹了口气。 锦麟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便如在刀尖上行走,稍有差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为了整个骆府,有些事不得不妥协。 似乎是从贵妃有孕开始,这种不得已的感觉越来越多了。 骆大都督眼神沉了沉,想到小女儿此刻的无措,只得逼着自己硬下心来。 骆玥匆匆赶到有间酒肆,就见开阳王的那个小侍卫正在卖力扫雪。 最近大雪下了停,停了下,就没有断过。 因为出来匆忙没有带手炉,骆玥拢了拢冰凉的手,问道:“我三姐在吗?” 石燚直起身来,客气道:“骆姑娘在。” “多谢。”骆玥随口道了谢,提着裙摆匆匆走进大堂,迎面就撞见了石焱。 愣了一会儿,骆玥才反应过来:原来开阳王把孪生兄弟中的另一个也留下了。 开阳王是想多留一个人保护三姐吧? 闪过这个念头,骆玥抿了抿唇。 三姐有那么多美貌如花的面首,还有开阳王的呵护,还不用进宫伺候糟老头子…… 不行,再想下去就嫉妒得扭曲了,她早该跟着三姐混的! 后悔不迭的小姑娘扬声喊:“三姐——” 骆笙听到动静从后边挑帘子进来,见是骆玥说不上意外。 她在静观其变。 选妃这件事,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觉得入宫为妃是钻进囚笼,却不确定骆玥的想法。 不错,选妃的风声一传出,她想到的只有骆玥。 骆府四个姑娘,符合条件的只有骆玥一人。 人各有志,骆玥若欣喜候选,她最多提醒几句,若是骆玥不愿而找她求助,她会尽力帮忙。 看着闯进来的少女,骆笙扬唇笑了。 好好的小姑娘去伺候糟老头子,还要与许多小姑娘争抢,到底是件令人惋惜的事儿。 “四妹有事吗?”骆笙温声问。 “三姐——”骆玥抓住骆笙手腕,感受到投来的数道好奇目光,灵光一闪,“我们去看看柿子树吧。” 酒肆后院那棵柿子树结的柿果很甜,她还尝过的。 关乎选妃这样的事,去那里谈话比这里人多口杂强多了。 听了骆玥这话,骆笙神色有些古怪,却还是点了头。 石焱望着微微晃动的棉门帘抹了一把脸,茫然侧头问正吃着烤红薯的红豆:“红豆大姐儿,那棵柿子树莫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好处?” 等主子回来,别说骆姑娘,该不会连柿子树都保不住了吧? 红豆翻了个白眼:“柿子树又没成精,还能把好处藏起来啊?” 石三火这么傻,随谁呢? 正文卷 第466章 另辟蹊径 柿子树银装素裹,静静展示着美貌。 骆玥拢了拢手,真要开口时,反而有些踟躇。 说起来,她与三姐其实没那么亲近…… 骆笙笑问:“四妹到底有什么事儿? 骆玥心头一凛。 不能再犹豫了,三姐脾气那么大,万一不耐烦了把她赶出去怎么办? “三姐——”骆玥张张嘴,迎着那双沉静的眸子心一横,“我不想进宫伺候糟老头子!” 话说完,骆玥变了脸色,忙捂住了嘴。 糟糕,一紧张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虽说她想表达这个意思,可叫皇上糟老头子一旦传出去就是大祸啊! 骆玥眨眨眼,看着骆笙依然平静的样子稍稍放下心来,嗫嚅道:“三姐,我的意思是……不想参加选妃。” 骆笙笑着颔首:“我听懂了。” 骆玥绞了绞手,微微垂了眼:“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问问三姐有没有好办法。” 到现在有了几分冷静,她才诧异自己的举动。 想要求助的那个瞬间她想到的不是父亲,也不是关系亲密的大姐、二姐,而是曾经在她眼里无法无天的三姐。 也许就是三姐这样的性子,当对上皇权这样的高山时,才让她生出求助的勇气。 “好办法么……”骆笙喃喃,加重了语气,“可以试试看,但到底能不能成,还须几分运气。” 骆玥眼睛猛然亮了:“三姐有什么办法?”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当然知道什么事都没有绝对能成的,何况这样的难题。 只要能试试,总比直接认命好。 最坏的结果她考虑过,真要走到那一步,只能乖乖听从家里安排。 她当了十多年的骆家姑娘,锦衣玉食,使奴唤婢,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连累全家获罪。 只不过到底不甘心,不想认命啊。 看着眼神晶亮的少女,骆笙轻声道:“今日长乐公主会来……” 骆玥认真听着,神色不断变幻。 大堂中烤红薯的味道越发浓郁,甜蜜蜜惹人垂涎。 酒肆门外响起拍门声。 蔻儿快步上前把门打开,对着立在门外的长乐公主盈盈施礼。 长乐公主目不斜视踏入大堂,轻吸了口气,问道:“阿笙,这是什么香味?” 又做好吃的了? 骆笙迎上来,笑道:“正在烤红薯。” 长乐公主眼风一扫,果然就见大堂中的桌椅被归置在一旁,居中一个大大烤炉围着不少人,每个人手上都捧着热气腾腾的吃食。 长乐公主嗅着空气中甜蜜的香味,生出好奇:“这个好吃么?” 山珍海味她自是见惯了,反而是这被富贵人家视作鄙陋之物的红薯,却没吃过。 “有些人喜欢,有些人会觉得不合口味,还是看个人。” 长乐公主扬了扬眉:“那我尝尝。” 骆笙笑道:“四妹,去给殿下取一个烤红薯。” “嗯。”骆玥乖巧应了,走向烤炉。 长乐公主这才扫了骆玥一眼,带了几分审视:“阿笙,这是你妹妹啊?” 骆笙莞尔一笑:“是啊,我四妹。殿下是不是不记得了?” 骆姑娘与三个姐妹关系不睦,却与长乐公主十分投缘。于长乐公主来说,大都督府的姑娘只有骆姑娘一个,其他都是小猫小狗,自然没有留意过。 长乐公主眯起狭长的凤眼,打量着捧着红薯走过来的少女漫不经心道:“是没什么印象了。” 这时骆玥到了近前,微微屈膝:“殿下请用。” 长乐公主看着被素白帕子垫着的烤红薯,微微蹙眉。 这黑乎乎的东西,要剥开吃? 略一思索,长乐公主淡淡喊了一声绿绮。 名叫绿绮的美貌少年上前把烤红薯接过,忍着烫把烤得焦黄的外衣剥开,露出里面甜软的红薯肉。 “殿下。”少年捧着剥好的红薯,奉到长乐公主面前。 长乐公主伸手要拿,骆玥忽然出声:“殿下稍等。” 长乐公主睨了她一眼。 骆玥快步走到一处桌案,取了银勺过来:“殿下请用。” 长乐公主接过银勺,望着骆玥的眼里有了几分笑意,淡淡道:“倒是个知情识趣的。” 用勺子挖了红薯肉吃了两口,长乐公主满意点头:“没想到味道还不错。” 骆笙笑道:“殿下觉得好吃就多吃点,今日烤了不少。” “尝尝鲜就够了。”长乐公主随意扫了扫伴在身边的两名美貌少年,“你们两个也尝尝吧。” 绿绮与独幽齐齐谢恩:“多谢殿下。” 骆玥听了这话,忙去取了两个烤红薯来。 长乐公主呵呵一笑:“阿笙,你妹妹真是勤快。” 阿笙的妹妹亲自给她的面首送东西,说起来还是抬举他们两个了。 “你们还不谢谢四姑娘。” “多谢四姑娘。”绿绮与独幽对着骆玥拱手。 骆玥慌忙垂下眼帘,当绿绮接过烤红薯时,双颊突然就红了。 长乐公主因对骆玥有了几分注意,便把这番变化尽收眼底,当即眉梢微挑。 小姑娘这是被绿绮的美貌晃动了芳心? 长乐公主对此并不反感,反而有些微妙的自得。 公主府中这些美貌少年来来往往,于她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而她眼里的玩意儿却能令别的贵女怦然心动呢。 骆笙微微扬唇。 与长乐公主打了这段时间的交道,对其性情有了些了解,看来是赌对了。 看着唇角微扬的姐姐,骆玥高悬的心放了下来。 刚刚对着那个少年脸红,可憋死她了! 还好成功了,不枉她悄悄练了很久。 骆玥庆幸的同时,又有些担心。 长乐公主真的会像三姐猜测的那样,把绿绮赏给她吗? 不错,在骆笙看来,骆玥逃避进宫的机会就在长乐公主身上。 身为锦麟卫指挥使的女儿,只要符合最基本的参选条件就定然会被选上。这时候闹出任何逃避选妃的动静,都会给大都督府带来祸端。 山不来我,我便去就山。骆玥不能闹出动静来,长乐公主却可以。 如果长乐公主主动赏骆四姑娘一个面首,那大都督府唯一符合条件的姑娘就失去资格了。 皇上的嫔妃,怎么能有面首呢。 正文卷 第467章 事成 比起骆笙的淡定,骆玥就紧张多了。 三姐说要让长乐公主发现她对绿绮的心思,可那是长乐公主啊,就算发现她的心思,难道就会把面首赏赐给她? 长乐公主并不知道骆玥的忐忑,失去对烤红薯的新鲜劲儿后,拉着骆笙坐下来。 “阿笙,我想吃南瓜糯米糕。” “殿下稍等。”骆笙对蔻儿点了点头。 蔻儿去了后厨,不多时端着个托盘过来,把热气腾腾的南瓜糯米糕摆在二人面前。 长乐公主拿起一块糕点,慢条斯理吃着。 公主府的日子似乎越发无趣了。 亲手把卫雯封进神像后,当她在静室中看着寿仙娘娘美丽的面庞,就满是兴奋与得意。也因此,之后寡淡的日子再难提起精神。 现在大概只有苏曜能激起她一丝兴致了。 吃着香软的南瓜糯米糕,长乐公主不由看了看对面的好友。 好友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却也变了许多。 比如对漂亮少年的冷淡,比如对美食的热忱…… 长乐公主发现,除了暂时没得手的苏曜,她对美貌少年似乎也没有太大兴趣了,反而是另一件事令她迷恋。 骆笙与长乐公主言笑晏晏时,立在长乐公主身后的绿绮神色却越来越难看。 独幽发现同伴的异样,以眼神询问。 绿绮脸色发白,光洁的额头布满细密汗珠,身体微微扭动着。 独幽终于忍不住张嘴,无声问他:怎么了? 绿绮脸色更白了些,眼中浮现水雾。 他快忍不住了! 吃了烤红薯后,不知怎的就腹痛如绞,越来越难受。 可当着殿下的面要是冲去净房——绿绮眼前发黑,完全不敢想象长乐公主的反应。 可人有三急,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突然一声响打破了大堂内的和谐。 大堂中一时针落可闻,众人茫然寻觅着声音来源。 刚刚那个声音——不会吧! 绿绮只觉血往上涌,陡然涨红了脸,强撑着往后退几步离长乐公主远了些,咬牙道:“殿,殿下……小奴想去净房……” 长乐公主面沉似水,有种翻江倒胃的恶心,冷冷道:“去。” 骆笙同情看了少年一眼,吩咐石焱:“领他去净房。” 绿绮捂着肚子,随着石焱艰难往后边挪去。 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事儿,大堂里的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吃喝闲聊的兴致。 尤其长乐公主,更是寒着一张脸,忍怒不发。 她带来的面首这般丢人,简直是给她难堪。倘若在公主府中发生这种事儿,人就直接拉下去处理了。 长乐公主越想越恼,霍然起身。 “殿下?”骆笙面露诧异。 长乐公主紧紧抿了一下唇角,淡淡道:“阿笙,我先回府了。” “殿下不再坐坐么?” “不了。” 骆笙起身相送,送到酒肆门口时突然想了起来:“殿下,绿绮还在后边——” 长乐公主脚步微顿,冷冷道:“就让他留下吧。” 这么恶心人的玩意儿,难道还要带回去不成? 骆笙却有些意外:“留下?” 长乐公主反应过来这样有些不合适,目光一扫落到骆玥身上,微抬着下颌道:“就送给四姑娘吧。” “送,送我?”骆玥震惊望着长乐公主,说话都结巴了。 震惊是真震惊,用不着伪装。 三姐料事如神啊! 天哪,她有面首了,不用进宫伺候糟老头子了! 看出骆玥的激动,长乐公主扬唇笑了:“本宫挺喜欢四姑娘,就把绿绮赏你了。” “我,我……”骆玥装出语无伦次的样子,完全不敢置信,“殿下,这,这不成——” 长乐公主陡然沉了脸:“怎么,本宫赏的东西,四姑娘嫌弃?” 骆玥白了脸,忙屈膝行礼:“多,多谢殿下赏赐……” 微颤的声音,流露出几分委屈来。 长乐公主弯唇讥笑。 为何她只与阿笙合得来,就是因为这个。 这些所谓的大家闺秀虚伪得很,明明喜欢的却不敢要,给了她还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纯粹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就免了,只要四姑娘喜欢就好。”长乐公主轻飘飘说了一句,走出了酒肆。 骆笙等人自然要送出门外。 等长乐公主上了马车走了,骆玥抱着骆笙手臂嘤嘤哭起来。 正是下午,街上行人不断,骆玥这一哭,登时引得许多人驻足。 咦,拉着骆姑娘哭的姑娘是谁啊? 有眼尖的忙给众人解惑:“是骆姑娘的妹子!” 这时骆笙开了口,带着几分不耐烦:“哭什么?” 骆玥抽泣着道:“三姐,公主殿下赏了我一个面首,要是带回去父亲会不会打死我?” 什么,公主殿下赏了骆四姑娘一个面首? 众人没想到还能目睹这样的八卦,纷纷竖起了耳朵。 骆笙皱眉:“既然是殿下赏你的就欢喜收下。父亲怎么可能打死你,我有那么多面首不也没事么。” 骆玥哭声一停,似乎被这话给安慰到了。 “好了,这么点事儿还值当在大门口哭,没得让人笑话。进去吧。”骆笙忍着嫌弃安慰一声,转身进了大堂。 红豆见骆玥还立着不动,学着主子宽慰道:“四姑娘您怕啥呀,万事开头难,以后就会觉得多多益善了。” 直到酒肆的人都走进大堂,看热闹的人还舍不得散去。 骆姑娘的妹妹也开始养面首了吗?他们想看看那面首长什么样! 绿绮从净房出来,通红着脸回了大堂,登时傻了眼。 殿下与独幽他们呢? 骆笙淡淡开口:“是这样,殿下把你赏赐给我妹妹了,以后你就好好服侍她吧。” 绿绮震惊望向骆玥。 骆玥垂着眼帘,让人看不出情绪。 沉默了好久,绿绮红着脸向骆玥拱手:“小奴见过姑娘。” 骆玥没理会绿绮,可怜巴巴向骆笙求救:“三姐,我还是怕父亲骂我,要不你随我一起回府解释一下吧。” 骆笙痛快应下:“走吧。” 一行人出了门,舍不得散去的人们登时心满意足。 看到了,看到了。 而骆大都督听了下人的禀报,声音都变了调:“啥,四姑娘带回来一个面首?” 正文卷 第468章 落定 花厅里,骆大都督手搭着椅子扶手,看着两个女儿加一个少年神色复杂。 是不是传错了? 若说是笙儿带回家一个面首,他完全能做到面不改色,云淡风轻。 可玥儿带回来一个面首——不,他不相信! “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骆大都督竭力想把语气放柔和些,却发现做不到。 印象里小女儿明明挺乖巧,怎么会带面首回来呢。 尤其赶在选妃的风口上,这可是要命的麻烦。 骆笙平静道:“父亲,是这样的,今日长乐公主来酒肆找我玩,对四妹青眼有加,一高兴就赏了她一个面首……” 听骆笙讲完来龙去脉,骆大都督既惊且喜,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唇角:“竟然是这样?” 如果是长乐公主主动赏的,那就没事了,皇上再怎么样都不会责备宝贝女儿。 而玥儿背上养面首的名声,就失去了选妃资格—— 只要想到这个,骆大都督就想哼小曲儿。 这不是人在家中愁,喜从天上来嘛。 不行,内心的高兴可不能表现出来。长乐公主的面首还看着呢,一旦传出他这样的态度,皇上那里就没好果子吃了。 再说,乖巧的小女儿养面首啊,多么令人痛心疾首! 骆大都督咳嗽一声,严肃了表情:“尊者赐不可辞,既然人是长乐公主赏的,那就好好安置下。但玥儿你记住了,下不为例。” 骆玥乖巧应下:“女儿知道了。” 不管父亲怎么想,外面怎么看,反正她不用进宫伺候糟老头子了。 离开花厅,打发丫鬟去安置绿绮,骆玥一把抱住了骆笙,激动道:“三姐,成了,真的成了!” 看着抱着她又哭又笑的少女,骆笙莞尔一笑,提醒道:“不要喜形于色,免得惹出麻烦来。” 骆玥忙放下手,小鸡啄米般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都听三姐的。” 她说着,还是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角。 余生漫漫,一边是森严宫墙,一边是天高地阔,她太庆幸找三姐求助了。 骆笙轻轻拍了拍骆玥手臂,往闲云苑去了。 骆大都督在两个女儿离开后想了想,直奔皇宫。 这时候永安帝还没听说长乐公主送骆四姑娘面首的事,对于骆大都督的求见颇有些意外。 骆大都督一进养心殿就扑通跪下了,双手往地上一放,高呼道:“臣有罪!” 永安帝:“……” 缓了一瞬,永安帝问:“何罪之有?” 骆大都督满面羞惭:“臣刚刚听说长乐公主赏了臣的小女儿一个面首……臣惭愧啊,明明有四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女儿符合选妃条件。如今连这个女儿都没了侍奉皇上的资格,都是臣管教无方……” 永安帝静静听着,心中不快。 后宫已经多年没进新人了,这次选妃虽说主要为了子嗣,却正好可以收拢制衡一些关系。 骆驰的女儿自然在入选之列,不成想他唯一符合条件的女儿却出了这种事。再怎么样候选贵女都不能有养面首的名声,不然他这个皇上岂不颜面扫地。 可偏偏还发不了火,人家女儿的面首是他女儿送的…… 永安帝越想越憋闷,眼见骆大都督告罪不断,没好气道:“只是小事,退下吧。” 骆驰在管教女儿上确实管教无方! 骆大都督一脸感恩:“谢皇上开恩。” 等骆大都督退下,永安帝平静的面容变得深沉,起身走了几步,吩咐周山:“传长乐公主进宫。” 长乐公主接到传唤时,正在公主府中欣赏歌舞。 寒冬腊月的天,温暖如春的寝宫。鲜花违了时令怒放,美貌的少年踩着柔软雪白的毯子翩翩起舞。 长乐公主懒懒起身,穿戴齐整随着来请的内侍进了宫。 “父皇。” 永安帝看了长乐公主一眼,皱眉道:“今日骆驰进宫请罪,说你送了他女儿一个面首,可有此事?” 长乐公主一怔,不太明白这么点小事为何还专门把她召进宫中询问。 “是有这么回事儿。” “送的是他哪个女儿?” “四姑娘,阿笙的妹妹。” 永安帝眉毛微微抖了一下,有些无奈。 还真是骆驰的小女儿。 长乐这孩子,送面首就送面首吧,捡着骆驰一个女儿送还不行,怎么还见一个送一个。 “好端端送人家女孩子面首干什么?” 听出永安帝语气中的嗔怪,长乐公主抿了抿唇,不以为然道:“一个面首而已,女儿看着骆四姑娘顺眼就随手就送了。父皇不高兴么?” 让她说她的面首在人家酒肆出虚恭,害她丢人现眼,她可开不了这个口。 永安帝到底不忍心责怪爱女,最后叹口气:“罢了,以后不要乱送人礼物了。” 长乐公主嫣然一笑:“父皇放心吧,女儿也不是见谁都送,能入女儿眼的人可不多。” 永安帝暗松口气。 还好不多,长乐要是再给几个候选贵女送面首,他这次选妃说不定就要黄了。 “回去歇着吧。” “那女儿告退啦。”长乐公主微微屈膝,脚步轻盈走出了养心殿。 殿外一片白茫茫,连天空都是苍白的。 长乐公主收起嘴角的笑,往玉华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以往父皇可不会为了这点不值一提的小事把她传进宫来。 是因为萧贵妃有孕,她很快就不是父皇唯一的孩子了么? 晃过这个念头,长乐公主眼中闪过冷意。 选妃之事紧锣密鼓,赶在小年前便完成了,共选了七七四十九名琦年玉貌的贵女入宫。 这个结果令许多人大吃一惊。 在人们想来,这次选妃能选十人就不少了,七七四十九名委实超出预计。 闲云苑里,红豆呸了一声:“啥玩意儿啊,一个糟老头子让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伺候他,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行不行!” 蔻儿抿了抿嘴:“这还用看吗,肯定不行的呀。”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骆笙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制止了两个丫鬟对皇上的鄙夷。 骆玥得到消息,一脸后怕。 四十九个,糟老头子胃口可真大!还好她有三姐。 小姑娘提着两只烧鸡,往闲云苑去了。 正文卷 第469章 召唤 后位一直空悬,萧贵妃就是后宫实际上的女主人,新选的七七四十九名贵女自是要去玉华宫拜见。 看着这些花骨朵般的女孩子,萧贵妃神色冷淡,懒洋洋把人打发了下去。 离开玉华宫的众贵女有松了口气的,也有心生不忿的。 她们也是家中捧在手心长大的,可萧贵妃看着她们的眼神宛如看阿猫阿狗,怎会令人舒坦。 这其中,被封为安嫔的李姓贵女最为不满。 安嫔是后族李家的姑娘,病逝多年的李皇后是她族姐,也因此一入宫就得以封嫔。 在她看来,萧贵妃纯粹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若是族姐尚在,哪有萧贵妃这般得意,看她们的眼神犹如看蝼蚁。 想一想这些年后族的没落与萧贵妃的风光,安嫔就意难平。 美貌她有,才情她有,出身她更有。 比起萧贵妃,她所欠的不过是个机会罢了,如今进宫定要为李氏把风光讨回来。 玉华宫里,萧贵妃侧卧在美人榻上,漫不经心问桃红:“那个安嫔,是不是后族李家的姑娘?” 桃红忙道:“正是。” 萧贵妃勾唇笑了笑:“瞧着是个精神人呢,倒有些像本宫刚进宫的时候。” 桃红笑道:“一个小小的嫔,岂能与娘娘您相比。” 萧贵妃收敛了笑,淡淡道:“你这话错了,本宫刚进宫时只是个小小选侍,离嫔还差得远呢。” 桃红抿嘴笑:“可她的封号是安啊,皇上定是要她安安生生,别惹娘娘不痛快。” 萧贵妃明显被这话取悦了,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轻笑出声。 皇上充盈后宫的目的无人不知,说起来这场选妃还是因为她。 她有了身孕,才给了皇上希望,继而给了那些汲汲营营的家族希望。 生气么?并没有。 她以前就想得明白,再多的宠爱都是无根浮萍,男人为了利益随时都会变的。说到底,她腹中孩子才是最大的倚仗。 而这些生出念头的人却不知道她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呢。 想着这些,萧贵妃正了脸色,把玩着橙黄的贡柑淡淡道:“本宫想吃叫花鸡了,让窦嬷嬷去跟骆姑娘说一声,本宫有孕在身不便食用外面带进来的饮食,请她的厨娘进宫一趟。” 窦嬷嬷领命而去。 雪停了,青杏街路面被打扫出来,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两旁堆着高过膝头的积雪。 今年冬日的雪似乎格外多。 一顶青帘小轿停在不远处,窦嬷嬷走进了有间酒肆。 女掌柜一见窦嬷嬷进来,忙迎上来:“您来了,快喝杯热茶暖一暖。” 窦嬷嬷取下厚重的大衣裳递给跟来的小宫女,问道:“骆姑娘在么?” 女掌柜递了杯枸杞红枣茶给窦嬷嬷,笑道:“眼下才是上午,东家还没来呢。“ “那秀姑呢?” “秀姑也没来。” 窦嬷嬷喝了口茶,微甜的茶水令她舒适吁了口气:“还请打发个人去骆府说一声,贵妃娘娘召秀姑进宫做菜。” “那您稍等。”女掌柜走到后边喊了壮汉去传信。 “萧贵妃召秀姑进宫做菜?”接到消息后,骆笙眉头微蹙,生出不妙的预感。 玉华宫每月派人来拿叫花鸡几乎成了惯例,只有一次主动召了秀月进宫,便是她以糕点暗示“早生贵子”的那次。 萧贵妃这次召秀月进宫的时间刚好在选妃落幕之后,由不得她不多想。 叫秀月进宫敲打一番是肯定的,怕就怕不只敲打这么简单…… 但愿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进宫后务必小心谨慎。”骆笙正色叮嘱秀月。 秀月点点头:“姑娘放心,婢子晓得。” 主仆二人赶到有间酒肆,窦嬷嬷的枸杞红枣茶已经喝到第三杯。 “骆姑娘来了。”一见骆笙,窦嬷嬷便露出亲切笑容。 每月一次出宫放风,在酒肆好吃好喝好招待,就是天生的冷脸也会有笑容,何况窦嬷嬷的冷脸不是天生的,那是宫中老嬷嬷的身份不得不端出来的。 骆笙指着秀月道:“秀姑只会做事不会说话,进宫后还请窦嬷嬷多照应。” 收了一锭金子的窦嬷嬷笑呵呵道:“骆姑娘放心吧,我们娘娘很喜欢秀姑的手艺。” 目送秀月随着窦嬷嬷离去,骆笙想了想,钻进厨房忙碌起来。 玉华宫中,正在假寐的萧贵妃听到禀报睁开了眼:“把人带进来。” 不多时秀月来到萧贵妃面前,屈膝行礼。 萧贵妃微微点头,语气温和:“不必多礼。桃红,带秀姑去膳房。” 膳房中叫花鸡用到的食材都已准备好,加之秀月厨艺娴熟,没让萧贵妃等太久就把做好的叫花鸡呈了上去。 宫婢把叫花鸡接过,敲开泥壳剥开荷叶,把鸡肉装盘奉给萧贵妃。 桃红上前接过,试吃后把一双银筷递给萧贵妃。 萧贵妃夹起烤得金黄的鸡肉吃了一口,鲜嫩酥烂,香味诱人。 好吃是真好吃。 可萧贵妃吃了几口却突然头一偏,一阵反胃。 秀月牢记着骆笙的叮嘱,见萧贵妃如此心不由提了起来。 她虽没有嫁过人,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萧贵妃的月份已经过了害喜的时候。 萧贵妃如此,究竟是体质特殊,还是想引出别的来? 才转过这个念头,就见桃红快步走至桌案处,取了个琉璃杯过来:“娘娘,喝几口梅子汁吧。” 萧贵妃擦擦嘴角,捧着杯子抿了几口,脸色缓了过来,对着秀月道:“见笑了。” 秀月忙称不敢。 萧贵妃再啜了几口梅子汁,不紧不慢问道:“秀姑可会做梅子汁?” “极少做。”秀月斟酌着回道。 萧贵妃笑笑:“这南边进贡的梅子汁倒是合本宫口味。桃红,赐秀姑一杯尝尝。” 她望着秀月,笑意清浅:“秀姑尝一尝这进贡的梅子汁,看与你做的哪个口味更佳。” 桃红端着浅红色的梅子汁一步步走到秀月面前,笑盈盈道:“秀姑今日有口福了。” 白皙的手,清透的琉璃杯,荡漾的红色液体。 秀月用力握拳再松开,伸手把盛着梅子汁的杯子接了过来。 正文卷 第470章 饮下 萧贵妃依然看着她,目光平和,透着浅淡笑意。 秀月手一抖,琉璃杯中的梅子汁洒出来不少。 “民妇笨手笨脚,请娘娘恕罪。”秀月忙拿帕子胡乱擦拭一通,屈膝请罪。 萧贵妃嫣然一笑:“无妨。桃红,再给秀姑送一杯。” 桃红又端来一杯梅子汁:“秀姑,这次可要拿好了。这梅子汁可是南边来的贡品呢。” 秀月稳稳接过琉璃杯,一口一口把梅子汁喝了下去。 萧贵妃看着杯中浅红色的液体一点点减少,露出满意的微笑:“秀姑觉得味道如何?” 秀月垂眸道:“味道很好。” 萧贵妃呵呵一笑:“秀姑手艺好,尝过了这梅子汁的滋味,定能做出味道更好的来。” 秀月屈膝:“娘娘谬赞了。” 萧贵妃定定看了她一瞬,淡淡道:“今日辛苦你了,等下个月说不准还要请你进宫来。” “民妇随时恭候娘娘传唤。” 萧贵妃抚弄着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道:“桃红,送秀姑出去。” 桃红领着秀月走出宫门,停下来:“奴婢就送到这里了。秀姑可不要忘了娘娘对你的赏识,说不定下个月咱们又会见了。” “那是民妇的荣幸。” 桃红以审视的眼神扫了秀月一眼,转身进去了。 秀月由一名小内侍带着离开皇宫,直接回了有间酒肆。 等在酒肆的骆笙颇为不安。 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对那些久居深宫的人来说或许已经成了常态。 秀月掌握着的不仅是萧贵妃怀孕的秘密,还有其他嫔妃有孕的希望。在已经得到药膳方子的情况下,对萧贵妃来说除掉秀月才是最保险的。 不过她相信只要萧贵妃不犯蠢,总不至于在宫中就害了秀月性命。 难熬的等待中,酒肆的门终于被推开了,秀月匆匆走了进来。 “去后边再说。” 主仆二人进了后边屋中,骆笙立刻问道:“怎么样?你在玉华宫遇到什么反常的事么?” “萧贵妃让婢子喝了一杯梅子汁。” 骆笙眼神一紧,变了脸色:“梅子汁?” 听秀月仔细把在玉华宫中的遭遇讲完,骆笙神色越发难看。 萧贵妃赐秀月梅子汁喝,实在有些明显了。 秀月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婢子记着您的吩咐,故意把梅子汁洒了些出来。” 雪白的帕子上有着浅红色痕迹,脏污的地方还是湿的。 “随我来。”骆笙立刻起身走出屋,吩咐正与蔻儿堆雪人的红豆,“去把厨房里炖着的砂锅肥肠装好拿给我。” 红豆拍拍手,抖了抖衣裙上落下的雪沫,叮嘱蔻儿一句:“雪人的眼睛让我来装啊!” 蔻儿没吭声,等红豆跑进厨房,不紧不慢把两粒黑玛瑙按了上去,本来空洞的雪人立刻变得灵动起来。 没过多久,红豆提着食盒出来,笑嘻嘻问:“姑娘,您是去给神医送饭吗?” 神医喜欢吃肥肠,都知道的。 骆笙微微点头。 “那婢子陪您去吧。” “不用了。”骆笙伸手把食盒接过,带着秀月往外走去。 红豆撇了撇嘴。 秀姑一把年纪又争宠了! 一转头,就对上了雪人黑葡萄般的眼睛。 红豆声音陡然拔高:”蔻儿,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蔻儿无辜眨眨眼:“我什么都没说呀。再说,你看这雪人配黑玛瑙的眼睛多好看呀。” “一点都不配。”红豆霸道十足把黑玛瑙抠下来丢到地上,按上去两颗西瓜子,随后满意点点头,“这样不是可爱多了。” 蔻儿:“……” 红豆这眼光,真的不行呀。 骆笙带着秀月走到酒肆门口,还能听到两个小丫鬟的争执声。 医馆就在酒肆对面,虽然敞着门,却不见有人进出。 守门的少年茯苓正昏昏欲睡,一见骆笙过来忙跳了起来:“骆姑娘,今日怎么是您亲自来送饭?” 每日给李神医送饭早就成了惯例,不过一般都是由壮汉负责。 “好些日子没与神医他老人家聊天了,过来看看。” 茯苓忙领着骆笙二人去了后边,喊道:“神医,骆姑娘来给您送饭了。” 片刻后屋内传来李神医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 骆笙带着秀月走了进去。 李神医瞄一眼食盒,瞄一眼秀月,板着脸道:“说吧,什么事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骆笙也不尴尬,打开食盒端出盖得严丝合缝的砂锅:“今日做了砂锅肥肠,带来给您尝尝。” 肥肠? 李神医不由动了动嘴角。 他最好这一口了,尤其是用砂锅炖得烂烂的肥肠,放了香菇、笋子和酸酸的泡红椒,那滋味——啧啧。 “说吧,什么事。”同样的话,李神医这次说出来就和蔼多了。 骆笙把沾了梅子汁的帕子递过去:“能不能请您看看,这上面沾染的汁液有无问题。” 李神医把帕子接过来,放到鼻端嗅了嗅。 骆笙没有催促,静静等着。 “小丫头在这等等。”李神医带着帕子去了里边屋子,好一会儿才回返,目光越过骆笙落在秀月身上,“骆丫头,你带这条帕子来,是与你的厨娘有关吧?” 一份砂锅肥肠还没那么重,用不着带个人过来,尤其是带厨娘。 骆笙坦然承认:“您说得不错,今日秀姑服用了这种汁液,所以带来让您看看。” 李神医面色微变:“喝下去了?” 骆笙点了点头,试探问道:“这汁液有问题么?是不是……有毒?” 李神医沉默一瞬,道:“准确来说不是毒,是一种虫……” 骆笙脸色发白,一连三问:“这虫子有什么用途?人吃下去还能弄出来吗?秀姑不会有事吧?” 最后一针见血:“秀姑要是出了事,酒肆可怎么办呀!” 李神医:“……” 怎么偏偏是厨娘,这不是逼着他绞尽脑汁想办法解决嘛。 厨娘要是出了事,他就吃不到好吃的了。吃不到好吃的,就白把医馆搬到酒肆对面了。 为了他长久的身心健康,这个麻烦只能接下了。 这般想着,老头儿狠狠瞪了骆笙一眼,没好气道:“小丫头片子总给我找事做!” 正文卷 第471章 同类 虽然有点抱怨,被美食所迫,李神医还是耐心解释道:“这种虫很微小,进入人体内能与人共生,潜伏一段时间就会攻击人的五脏六腑,令人痛苦无比。掌握此虫的人一般会有能缓解疼痛的药,隔一段时间服用就能暂时安抚住这些虫子……” 骆笙面罩寒冰,冷冷道:“也就是说,吃下虫子的人就成了被那人控制的傀儡?” 萧贵妃可真是下得了手! “算是吧。”李神医扫了一眼秀月,见她依然面色平静,微微有些意外。 “您有办法把秀姑吃下的虫子引出来吗?”骆笙有些忐忑问。 她猜测着萧贵妃可能会给秀月下慢性毒药,有神医在不愁解决,却没想到竟然是虫。 骆笙一想那些活生生的虫进入体内便不寒而栗,更恼怒萧贵妃险恶的手段。 李神医沉吟片刻,道:“办法倒是有的——” 骆笙眼睛一亮:“神医——” 李神医一摆手:“具体的你不必了解,说了也不会懂。” 骆笙盈盈施礼:“那就拜托您了。” 李神医捋了捋雪白的胡须,慢条斯理道:“就是这一日三餐么——” 骆笙立刻道:“一日三餐都让秀姑给您做好。” 李神医点点头:“先把人带回去吧,老夫研究几日。” 骆笙松了口气,带着秀月回了酒肆。 红豆与蔻儿打起了雪仗,雪球乱飞,就连才堆好的雪人都没躲过,胡萝卜鼻子被打歪了。 骆笙与秀月一前一后进了屋。 “神医说虫子攻击人是有周期的,下一次萧贵妃传你进宫应该会对你挑明,以此胁迫你保守秘密。到时候你就表露出发作的样子,令萧贵妃以为尽在掌控,免得她再动别的心思……” 秀月听着骆笙的叮嘱不断点头。 骆笙握住秀月的手,轻声道:“让你受苦了。” 秀月笑了:“您不要这样说,能为您分忧,婢子觉得再快活不过。” 之前东躲西藏那些年,她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与郡主相遇后才重新活过来。 若能努力地活,痛快地死,比当行尸走肉强多了。 “去休息一下吧。”骆笙笑了笑。 秀月默默退下。 骆笙走到窗边,看院中红豆与蔻儿追逐丢雪球。 两个小丫鬟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 她轻轻叹了口气,想到萧贵妃,眸光沉了沉。 萧贵妃此举令人齿冷,但要说报复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生而为人,总该守某些底线,她还做不到对身怀有孕的人出手。 好在可以釜底抽薪,干掉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对萧贵妃来说就是最大的惩罚了。 骆笙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金镶七宝镯,紧紧抿唇。 镯子关系的东西,也该找机会取出来了。 “姑娘,公主府来人送信说长乐公主等会儿会过来。”红豆跑进来禀报。 因为打过雪仗,小丫鬟呼吸有些急促,脸蛋红红宛如春日里朝气蓬勃的野花。 骆笙不由弯了弯唇角:“知道了。” 出乎意料的是,在收到公主府的信后,骆笙迟迟没有等到长乐公主。 “蔻儿,悄悄让人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儿。” 蔻儿点点头,从酒肆后门出去,冲墙根一名小乞儿招招手。 小乞儿麻利跑过来,小声问:“头儿,您有什么吩咐?” 蔻儿抽了抽嘴角。 说过多少次别叫她“头儿”,这些笨蛋就是不听,让红豆听到又该叫她丐帮帮主了。 正事要紧。 蔻儿自我安慰后,冷着脸道:“去打听一下公主府有什么动静。” “好嘞。”小乞儿飞快跑了。 这些随处可见毫不起眼的小乞儿无疑是打听消息的好帮手,骆笙只等了两刻钟就等来了蔻儿的回禀。 “姑娘,打听到了,长乐公主来咱们这里的路上遇到了苏曜,把苏曜抢回公主府了……” 骆笙默默听着,神情微妙。 长乐公主把苏曜抢回了公主府,她听了竟莫名有点高兴…… 蔻儿还在眉飞色舞说着,红豆冷不丁插了一句:“长乐公主不是来找咱们姑娘的么,怎么见到苏曜就只顾着抢人了,这不是重色轻友嘛。” 蔻儿一琢磨没错,反正只有主仆三人在,附和道:“是呀,看来长乐公主与咱们姑娘的情谊不行的呀。” 情谊如何,骆笙不予置评。 那是长乐公主与骆姑娘的情谊,而她感受到的只有压力与审视。 两个小丫鬟议论了一阵子,红豆突然问:“姑娘,这么说长乐公主不过来了吧?” 骆笙略一思忖,点点头:“应当不来了。” 苏曜可不是阿猫阿狗,长乐公主把人带回公主府,后头肯定还有别的热闹,酒肆应该是来不了了。 听了骆笙的话,红豆眼睛一亮:“姑娘,既然长乐公主不来了,那您准备的糯米红枣糕……不如咱们吃了吧。” 见两个丫鬟眼巴巴望着她,骆笙笑了:“去吃吧。” 红豆与蔻儿欢呼着冲向厨房。 比之有间酒肆的温馨,公主府中的气氛就紧绷多了。 长乐公主伸出雪白的足,踩在苏曜脚面上,似笑非笑道:“苏修撰,苏状元,你还真以为本宫不能把你怎么样?呵,其实本宫的耐心没有那么多。” 她说着,与苏曜靠得更近,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小郡主的下场,你该不会忘了吧?” 苏曜一脸平静:“殿下这话微臣听不明白,莫非小郡主的失踪与殿下有关?” 长乐公主与苏曜对视着,突然伸手一推,把他推到了椅子上。 宽大的椅子把人显出几分单薄,正是长乐公主青睐的样子。 苏曜淡淡道:“殿下莫非要强迫我?殿下莫要忘了,微臣好歹是天子门生。” “呵呵。”长乐公主轻笑出声,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单薄男子,好一会儿轻启朱唇,“苏曜,你也不必把本宫当傻瓜。说说你三番两次挑拨本宫与阿笙的关系,是为了什么吧。” 苏曜眼神一缩,一直云淡风轻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长乐公主弯了弯唇,轻笑道:“苏曜啊,其实我们是一种人呢。” 正文卷 第472章 嫉 长乐公主盯着苏曜,眼神意味深长。 苏曜与之对视,恢复了平静:“我不懂殿下的意思。” “呵呵。”长乐公主嗤笑出声,摇了摇头,“苏曜,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她说着,伸出纤长手指勾起苏曜的下颏,意有所指道:“对没意思的人,本宫可就没什么耐心了,比如我的堂妹。” 那张艳若桃李的面上,笑容是冷的,目光也是冷的。 苏曜眼神变了变,神情多了几分别的意味:“殿下究竟要如何呢?莫非真要把我留在公主府中,当你的面首?” 长乐公主收回手,在一侧椅子坐下,斜睨着苏曜问:“那你先说说,与本宫是不是一类人?” 苏曜沉默着。 这一次,长乐公主没有催促,只是懒洋洋看着他。 终于,苏曜微扬唇角,露出浅淡的微笑:“这就是殿下对微臣青睐有加的原因么?” 这无疑是变相承认了。 看着玉兰花般淡然干净的男子,长乐公主满意笑了。 一尘不染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颗有毒的心。 她可真是发现了一个宝贝啊。 长乐公主抚了抚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悠悠道:“留你在公主府倒是没必要,只是看不惯你装模作样,想与你坦诚相对罢了。” 苏曜盯着长乐公主,忽然笑了:“那是臣的荣幸。” 长乐公主扬了扬眉梢,欺身上前,与苏曜面面相对。 一时间二人离得极近,近到彼此呼吸交缠。 外面传来禀报声:“殿下,宫里来人了。” 长乐公主攸地起身,绷着脸道:“进来。” 一名婢女挑帘走进内室,目不斜视对着长乐公主屈膝:“殿下,宫里来人传口谕,皇上请您进宫一趟。” 长乐公主听着,扫了一眼苏曜。 苏曜亦站起身来,面上恢复了淡然。 “先送苏修撰出去吧。”长乐公主淡淡吩咐道。 婢女对着苏曜微微屈膝:“苏大人请随婢子来。” 苏曜对长乐公主拱手:“殿下,那微臣先告退了。” 长乐公主视线落在他面上,笑盈盈问:“苏大人,下次本宫找你,不必再抢人了吧?” 苏曜微微一笑:“殿下说笑了。能得殿下垂青,是臣的荣幸。” 长乐公主大笑。 等苏曜随着婢女离去,长乐公主止住笑,换上衣裳出了公主府。 永安帝正在养心殿等着长乐公主的时候,玉华宫来人相请。 “皇上,娘娘请您过去。” 在群臣面前大多面无表情的永安帝,微微变了脸色:“娘娘不舒服?” “娘娘说胸口有些闷。” 永安帝匆匆赶了过去,就见萧贵妃歪在美人榻上,正喝着水。 “爱妃觉得如何?”永安帝快步走过去,握住萧贵妃的手阻止她起身。 萧贵妃笑笑:“就是刚刚胸口有些闷,不过见到皇上突然觉得好多了。” “没事就好,传御医来看看。” “已经打发人去叫了。”看着永安帝真切的关心,萧贵妃弯了弯唇。 她还不至于利用肚子里的孩子来赢得皇上关心,但也该让那些小妖精们清醒一下了。 看着皇上这些日子轮番临幸新人,就觉得她这个贵妃失宠了,人人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爱妃要不要吃块点心?” “不了,太甜了。” 一时间,玉华宫内其乐融融。 永安帝留在了玉华宫,长乐公主进宫后自然扑了个空。 “父皇在玉华宫?”立在空荡荡的殿中,长乐公主眼神微沉。 周山服侍永安帝去了玉华宫,留下的是名叫小振子的内侍。 小振子忙道:“请殿下稍等。” “父皇去了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 长乐公主眉头一皱。 去了这么长时间不见回来,这是守着萧贵妃生孩子不成? “父皇不是传我进宫,为何会在玉华宫?” 摄于长乐公主多年积威,小振子不敢不答:“贵妃娘娘有些不适,玉华宫来人相请,皇上就过去了。殿下您先喝茶……” 长乐公主沉默喝了两盏茶,终于等不了了,吩咐小振子:“带本宫去玉华宫。” “这——”小振子犹豫了一下。 长乐公主凤眼一扫,语气冰冷:“怎么?” 小振子干笑着弯腰:“殿下请随奴婢来。” 这个时候皇宫园中的花木皆被白雪覆盖,琼枝玉树,银装素裹,给萧索冬日添了几分靓丽。 长乐公主款款前行,望着眼前的景致竟觉有些陌生。 她不由停下脚步,心头生出几分异样。 说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在宫中行走了。 玉华宫到了。 听小振子说明缘由,玉华宫的内侍对长乐公主道:“请殿下稍后,奴婢进去通传。” 长乐公主面色淡淡点点头,拢在袖中的手却越握越紧。 养长的指甲刺痛了柔嫩的手心,那里有一道微硬的线,是曾经被卫雯用金簪划伤留下的。 想到卫雯,她不由想到了美丽端庄的寿仙娘娘,一颗无聊空寂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永安帝听到内侍禀报,才想起来把女儿叫到了宫里。 既然人已经到了玉华宫,自然是传进来了。 长乐公主走进内殿,对着永安帝盈盈施礼:“见过父皇。” 她顿了一下,不动声色道:“见过贵妃娘娘。” 上方传来永安帝淡淡的询问:“长乐,你今日又胡闹了?” 大臣因为长乐找他告状有两次,第一次是长乐刚养面首的时候,众臣觉得难以接受,当然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再然后就是这一次,长乐当街把状元郎给抢了。 长乐公主向萧贵妃行礼本就觉得憋屈,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叫她起身,而是训斥,就更觉窝火了。 饶是如此,她面上并没有露出异色,眉头微皱显出几分委屈来:“父皇是问苏修撰的事么?” 永安帝睨她一眼:“你也知道?” 长乐公主抿了抿唇:“女儿只是与苏修撰开个玩笑,早就把人送出府了。” 永安帝稍稍缓了神色:“送出去了?朕怎么没听说?” 长乐公主暗暗冷笑。 父皇一心想着陪身怀六甲的萧贵妃,连召她进宫都忘了,哪还顾得别的事。 正文卷 第473章 年关 永安帝得知长乐公主已经把苏曜放走便安了心,叮嘱道:“以后不要闹得太过火。” 长乐公主乖巧应了:“女儿知道了。” “回去吧。” “女儿告退。”长乐公主微微屈膝,默默退了出去。 退至殿门时她不由抬眸看了一眼,就见永安帝拥着萧贵妃正谈笑风生。 长乐公主抿了抿唇,走出玉华宫。 殿外处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几乎不见别的颜色,正如长乐公主此刻荒芜苍凉的内心。 曾几何时,她是父皇视线唯一的焦点,而现在父皇却完全无视了她。 这一切都是因为萧贵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长乐公主想到萧贵妃慵懒随意的样子,便忍不住咬牙。 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庶女,听说在家时是个受气包,摇身一变成了贵妃娘娘怀了孩子,就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就如卫雯一样,刚来京城时仗着哥哥成了太子,以为能与她争锋。 结果如何呢? 长乐公主脑海中晃过美丽的寿仙娘娘像,缓缓勾起了唇角。 结了冰凌、披了雪衣的花木肃然立着,使园中显得越发安静,不远处两道身影引起了长乐公主注意。 “那两个是谁?”长乐公主直接问领路的小振子。 小振子打量一眼,回道:“好像是安嫔与王美人。” 长乐公主挑眉,不以为意道:“哦,难怪眼生。” 这般工夫,就到了二人近前。 小振子出声提醒:“安嫔娘娘、王美人,这是公主殿下。” 王美人立刻拜了下去。 安嫔略一犹豫,跟着下拜。 “见过殿下。” 长乐公主示意二人起身,随口问道:“天寒地冻,二位怎么在园子里闲逛?” 王美人垂着头不敢乱说,安嫔眼里闪过不忿,垂眸道:“在屋中有些闷,与王美人来园中散散步。” 长乐公主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嗤笑。 大冷的天,光秃秃的园子,散什么步。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准备偶遇父皇来了。 长乐公主对此虽嗤之以鼻,却又生出几分隔岸观火的快意。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宫中进了这么多新人,萧贵妃真以为能一直独宠? 说到底,萧贵妃最大的依仗是肚子里那个孩子。 长乐公主眼里闪过寒光。 倘若萧贵妃失去孩子,与有了身孕的这些新人比,又会如何呢? 在长乐公主看来,既然韶光将逝的萧贵妃能有孕,这些新人定然更容易。萧贵妃不过是占了个先机而已。 打量着颜色出众的安嫔,长乐公主似是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李家人?” 后族李氏,在幼时也曾令她憧憬过呢。 那时候她还只是众公主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享受的尊贵完全不能与嫡公主相比。 安嫔眼睑轻颤,点了点头:“元后是我族姐。” 虽然这个族姐比她大了几十岁,她从没见过长什么样子,却始终记着后族的荣耀。 想到这,她悄悄挺了挺脊背。 长乐公主把这细微反应看在眼里,不由弯了唇角。 看出来了,这位元后的族妹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 而她就喜欢这样不安分的人。 “难怪安嫔娘娘如此出众。”长乐公主微笑着道。 安嫔敏锐察觉长乐公主态度的转变,心头一跳。 长乐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谬赞了。”安嫔淡淡道谢。 她只是不甘心永远在萧贵妃面前低头,并不是傻。 长乐公主神色越发温和:“本宫该走了,就不打扰安嫔娘娘与王美人散步了。” 二人齐齐行礼:“殿下慢走。” 等长乐公主走远,王美人小声道:“安姐姐,长乐公主好像挺喜欢您。” 安嫔抿唇:“长乐公主喜欢有何用?” 终归还是要赢得皇上宠爱,在这后宫才能立足。 王美人扫一眼左右,眨了眨眼:“您别忘了,长乐公主目前是皇上唯一的骨肉,受宠多年。她要是在皇上面前为姐姐美言几句,怎么会没用呢?” 安嫔眼神数变,笑道:“妹妹说得是,不论如何,交好总比交恶强。” 二人在园中逛了又逛,一直到天色将黑都没等到永安帝从玉华宫出来,冻得发抖回房了。 随着年关将近,衙门封了印,有间酒肆也歇业了。 一名五十来岁的男子走在青杏街上,直奔有间酒肆。 酒肆大门紧闭,只有零星几只家雀儿在门前雪地上蹦跳,随着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近,呼啦啦飞走了。 男子在门前停了停,抬手敲门。 不多时门开了,露出一张美丽犹存的脸。 女掌柜愣了愣,脱口道:“你是朱五他叔?” 男子也愣了一下,笑道:“没想到掌柜还记得我。” 女掌柜神情有些古怪。 能不记得么?她可是掌柜的,别的能耐不说,记人可是最基本的本事。 再说了,朱五这位叔叔几个月前在酒肆吃过一次,是朱五请的客。 嗯,吃得多不多以她掌柜的身份不好评价,反正十年内大概是不用给朱五发月钱了。 女掌柜打开了门:“兴叔快进来吧,是找朱五的吗?” 兴叔走了进去,看着布局熟悉的大堂莫名有些胆怯。 他还记得吃了侄儿一顿酒,侄儿差点与他断绝叔侄关系的反应。 “兴叔坐。”女掌柜麻利端来一杯热茶。 兴叔接过来,客气道了谢,问道:“朱五那小子呢?” 女掌柜嘴角一抽。 这有长辈的就是好,老光棍一个还能被喊一声小子。 想一想早逝的双亲,女掌柜有些黯然。 兴叔留意到女掌柜神色的变化,心中一动。 怎么掌柜的听他提起朱五,神色有异? 莫非——想到某种可能,兴叔先是一喜,而后又冷静下来。 罢了,不能让朱五连累别人。 “东家觉得都住在酒肆有些挤,安排朱五还去原来赁的宅子住了。” 眼见兴叔脸色微变,女掌柜忙道:“东家出的钱。” 兴叔心情复杂。 什么东家出的钱啊,那宅子分明就是骆姑娘的,还挖了地道的。 这些人跟着那丫头混,真是被卖了还要给人家数钱。 “多谢了,我去找他。”兴叔对女掌柜道了谢,向外走去。 正文卷 第474章 雪夜 大门被敲响,朱五不紧不慢走过来打开门,眼睛立刻瞪圆了:“兴叔?” 兴叔直接挤了进去,低声道:“关门。” 朱五忙把大门关好,紧跟上向里走的兴叔问道:“兴叔,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有事。” 朱五脚步一顿,忙把兴叔拉住:“兴叔,要是有事咱们就在院子里说吧,我觉得院子里比屋子里还安全一些。” 那次被骆姑娘听壁脚,真是听出心理阴影了。 兴叔嘴角猛抽,声音都变了调:“还有地道?” 朱五讪笑:“万一还有没找出来的呢……” 兴叔默了默,打眼一扫院中,直接坐在了台阶上。 朱五挨着兴叔而坐,小声问道:“兴叔,究竟什么事啊?” 马上快过年了,兴叔这个时候过来,事情恐怕非同小可。 兴叔语气平静吐出几个字:“杀人来了。” 朱五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杀人?” 兴叔声音放得更低:“担心信件来往不安全,就没有和你说。我这次进京带了十几个朱雀卫,打算刺杀那些质子!“ 朱五眼神一缩:“您是说那些小王爷?” 兴叔眼神冰冷,语气更冷:“定东王已反,诸王在犹豫观望,而他们的继承人被皇上捏在手中,投鼠忌器之下短期内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时候若是这些质子死了,恐怕反的就不只定东王一个了……” 朱五听得眼神发亮,频频点头。 兴叔直起身来,望着南方喃喃道:“朱雀卫蛰伏这么多年,也该为镇南王府做点事了。” “兴叔,您带来的朱雀卫呢?” “那些你不用管,他们都乔装打扮分散开了,只等安排好再召集行事。” “您怎么安排的?这事不如交给侄儿领头吧。” 兴叔摇头:“不用你出头。” 朱五有些急了:“兴叔?” 兴叔看着侄儿叹了口气:“五郎,你是我们中唯一有能见光身份的,还是骆姑娘的账房先生,这个身份可以给你很多庇护。这次行事倘若有侥幸逃脱的人,还要你想办法掩护他们,这比你出头强多了……” 朱五沉默听着,最终艰难点了点头:“我听您的。” 这日傍晚又飘起了雪,一开始是雪粒子簌簌而落,后来雪势渐大,很快就在地面积了一层。 街上几乎不见了人影,随着天色暗下去,亮起万家灯火。 夜渐深,灯火陆续灭了,一队黑衣人乘着夜色掩护向着礼部衙门所在的方向摸去。 这么晚只有更夫与循着路线夜巡的官差会出来,但这样的雪夜难免令人生出懈怠,除了缩着脖子提着铜锣不得不走上街头的更夫,完全看不到官差的影子。 这队黑衣人借着房屋、树木遮掩快速前行,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很快被簌簌而落的新雪覆盖。 礼部衙门后方专门安置诸王世子的某个院落,此时灯火通明,歌舞笙箫。 今日是平西王世子的生辰,这些名为保护实则被软禁的世子憋闷许久,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聚一聚。 厅中歌舞不休,众世子明显有了酒意。 随着一只杯子被打翻,靖北王世子捶桌道:“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咱们究竟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平西王世子苦笑:“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想太多没用。” 又一名世子开口:“怎么能不想呢,你们想想定东王之子的下场,挨了千刀万剐不说,还被割下头颅送去了南边……” 听了这话,一名世子嚎啕大哭:“呜呜呜,定东王次子真的太惨了,我们会不会像他一样啊……” 物伤其类,诸王世子想到定东王次子的下场怎能不唏嘘同情,而想到将来他们也可能落到这般结果,恐惧更是如春日野草疯狂滋生。 平西王世子拍了拍那位失声痛哭的世子:“别想太远了,定东王心怀异心,才害了儿子——” 那位世子猛地把平西王世子推开,哭声更大:“自欺欺人,都是自欺欺人……” 崩溃的情绪很快席卷了所有人。 擦眼泪的有之,猛灌酒的有之,发呆的有之…… 他们比定东王次子强的就是王世子的身份,可谁有这个自信一定能活着回家? 身为王府继承人,平日里自然被父王看重,可当局面足够乱,诱惑足够大时,一切就难说了。 那些赏心悦目的歌舞,美貌出众的舞姬,这一刻都变得索然无味,大恐惧攫住每个人的心。 哭声断断续续响起。 靖北王世子红着眼,对厅中翩翩起舞的舞姬吼道:“都滚出去!” 那些歌姬身形一顿,立刻低着头退了出去。 “来,来,来,继续喝酒。”靖北王世子对平西王世子举杯,“今日是三哥的生辰,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别再说这些令人扫兴的话……” 平西王世子与之碰杯,自嘲笑笑:“谢谢兄弟了。” 一阵凉风突然灌进来。 怎么这么冷? 饮下烧酒的平西王世子才闪过这个念头,就见刀光一闪,再然后就响起了惨叫声。 “来人啊,有刺客——”刚刚哭红了眼睛的那位世子大喊一声,话音戛然而止。 他艰难低头看着没入心口的刀柄,被剧痛与黑暗淹没前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果然是自欺欺人,原来连今晚都活不过…… 厅中很快一片混乱,惨叫声此起彼伏。 听到动静卫兵源源不断涌进来,与刺杀诸王世子的黑衣人战在一起。 为了保证质子的安全,看似平静的外围足足守了一百多名卫兵,潜伏进来的这些黑衣人虽然个个身手不错,奈何双方人数差距悬殊,随着时间推移陆续出现折损。 接到示警后,又有更多卫兵赶来。 这些黑衣人却无人退缩,直到剩下二人,其中一人任由乱刀砍来,飞扑着把尖刀刺入正被数名卫兵掩护着要离开的平西王世子心口。 “小四——”另一名黑衣人喊了一声。 被称为小四的黑衣人没有回头,艰难挤出两个字:“快走!” 乱刀落在他身上,而他一直死死握着那柄刺入平西王世子要害的尖刀没有松手。 正文卷 第475章 逃脱 仅剩的黑衣人从大敞的窗子跳了出去。 窗外早就守着几名卫兵,立刻数把长刀砍过来。 黑衣人双手抱头,一个翻滚避开大部分攻击,以手撑地跃起往外跑去。 “抓住他!” 数不清的卫兵涌过去。 黑衣人艰难躲开,甩出一物抛上墙头,抓着绳索爬上高墙。 “不能让他跑了,放箭!”卫兵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立刻数张冷弓对准挂在墙上的黑衣人,嗖嗖嗖飞出无数羽箭。 尽管黑衣人很快爬到了最高处,并挥舞尖刀挡落许多羽箭,可还是有两支箭扎在了他肩头。 身体一瞬间的僵硬之后,黑衣人奋力一翻,跳到了墙外。 天上无星也无月,黑漆漆一片,而雪还在下。 往这个方向涌来的卫兵越来越多,一盏盏灯笼随着人的跑动摇曳着,光亮越来越近。 黑衣人贴着墙角疾奔,边跑边用力拔下扎入箭头的两支羽箭。 血涌了出来,他能明显感觉到体力的流失,而身后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一只手伸出来,把他拽入了一个胡同里。 “跟我走!” 黑衣人一个踉跄,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那人蹲身背起,在小巷中飞奔。 追兵发出的声音时远时近,伏在那人背上的黑衣人艰难开口:“五,五郎,把我放下吧……” 朱五脚步一顿,声音带了惊喜:“兴叔,原来是你!” 他藏在衙门外,不敢靠近也不敢离远,眼睁睁瞧着援兵一批批赶过来,心急如焚。 可是等来等去,只等到一个翻墙逃出的自己人。 竟然是兴叔! 朱五知道不该这么欣喜,毕竟兴叔带来的那些朱雀卫都是他的兄弟,可谁没有私心呢? 叔叔能逃出生天,真的太好了! “混账,让你把我放下!再耽误下去我们谁都跑不了……”兴叔断断续续骂着。 朱五不为所动,反倒加快了脚步。 住处终于到了。 朱五冲进去,从里面拴上门,背着兴叔进了屋。 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烧着热炕的屋中就暖和多了,摆在桌案上的烛火一直没有熄。 朱五把兴叔放下,借着灯火看到了他苍白的脸色与微阖的双目。 “兴叔,你怎么样?” 兴叔勉强睁开眼,嘴唇没有丝毫血色:“肩膀中了箭,身上挨了几刀……” “我给您处理一下伤口。”朱五飞快脱下兴叔的衣裳,拿出早准备好的金疮药、干净布条与烈酒忙碌起来。 对于朱五来说,这是必须掌握的本领。 兴叔身上的几处伤很快被包扎好。 朱五取来衣裳给兴叔里外换上,把脱下的那些衣裳全都塞进了灶膛里。 染了血的衣裳被火舌卷过,很快就燃成灰烬。 这时,外面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朱五与兴叔对视一眼,脸色微变:“这么快!” 兴叔则平静得多,催促道:“快把我藏进密室里。” 等到外头的敲门变成了砸门,声音越来越大,朱五面色平静打开了门,睡眼惺忪问道:“谁呀——”见是提着刀的官差,登时变了脸色,颤声问道:“差,差爷们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借着一名官差提着的灯笼散发的光亮,能看到还有一队官差进了另一户人家。 领头官差冷着脸质问:“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朱五委屈又无措:“差爷您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小民睡得正香啊,听到动静立马就爬起来穿衣来开门了——” “追拿逃犯!”领头官差说了一句,推开朱五大步往里走去。 “差爷,差爷——”朱五忙追上去,“什么逃犯啊,天子脚下,安居乐业,怎么还有逃犯呢?” 领头官差扫他一眼,不耐烦道:“少啰嗦!” 大半夜的,以为他们舒坦么,谁不想在热乎乎的被窝里躺着。 朱五不敢再说,唯唯诺诺退至一旁。 几名官差里里外外搜查着,不多时纷纷来报:“头儿,没有别人。” 领头官差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朱五:“这里就你一个人住?” 这处宅子虽然不大,位置却好,看这人穿戴却不像富贵之人。 朱五挤出一个笑:“就小民一个人住。” “宅子是你的,还是赁的?” 朱五犹豫了一下。 领头官差眼睛一眯:“怎么?” 要知道那洒落在雪地上的血迹就是追踪到这一片才断的,没办法,今夜的雪太大,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被覆盖住了。 这时候但凡有一丝异常都不能放过,说不准就能捞个天大功劳,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是这样的,这个宅子是小民的东家安排小民住的,不然小民一个账房先生,哪赁得起这里的宅子。” “你的东家是——” “骆姑娘。” 领头官差一愣。 朱五忙补充道:“小民是有间酒肆的账房先生,骆姑娘是小民的东家。” 领头官差嘴角抽了一下。 骆姑娘的有间酒肆他当然是知道的。既然是有间酒肆的账房先生,定然与今夜的事无关了。 领头官差冲朱五拱手:“打扰了。” 朱五忙道:“差爷们留下喝口热水吧。” “不了,我们还有事要忙。” 目送几名官差离去,朱五把门一关,挺直了腰杆。 躲在密室中的兴叔被接出来,看起来越发虚弱。 “走了?” 朱五点头:“您放心吧,都打发走了,他们一听说我是骆姑娘的账房先生,就很快走了。” 兴叔沉默了一瞬,苦笑:“没想到最后还是骆姑娘弄出的密道救了我。” 想当时发现被一个小姑娘听去了要命的事,他只有灭口一个念头。 朱五想到骆笙,心情亦有些复杂,语气微沉问道:“兴叔,那些兄弟——” 沉默良久,兴叔才开口:“都死了……” 情绪低落了一瞬,兴叔眼里又有了光:“不过这次的行动成功了!” “太好了!”朱五挥了一下拳。 二人对视一眼,皆陷入了沉默。 他们心中清楚那些质子是无辜的,只能说各为其主。 以他们的立场,只要想做一些事就免不了有人流血。可能是他们,可能是对手,也可能是无辜的人。 正文卷 第476章 惊闻 天亮了。 诸王世子命丧雪夜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昨晚上那些凌乱的脚步声、大力的敲门声,以及犬吠声,不知扰得多少人不得安宁,惴惴了一整晚。 永安帝的怒火犹如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拍打着两股战战的臣子们。 而无论帝王如何愤怒,哪怕街头包括锦麟卫在内的各衙门官兵一趟趟巡逻喝止那些传八卦的百姓,诸王世子殒命的消息还是插上了翅膀,飞出京城,飞向大周各处。 骆笙听说这个消息,亦吃了一惊。 诸王世子一死,那些王爷彻底没了牵绊,有定东王带头在前,世道恐怕要乱了。 她憎恨平南王府,更憎恨真正的刽子手永安帝,却不想乱了世道,牵连许多无辜百姓卷入战火。 倚在窗边的少女一遍遍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 本来凭着这个镯子,找准合适时机,是有可能以最小的流血冲突让龙椅上的那个人付出代价的。 现在恐怕不一样了。 不过无论如何,镯子关系到的那样东西该想办法取出来了,只是要考虑好去办这件事的人选。 窗外的玉兰树披着皑皑白雪,仿佛洁白的玉兰花提前盛开。想到千里之外的那个人,骆笙心头涌出几分担忧。 只是对付定东王,她相信他没有问题,可各方一乱有些事就非人力可控,局面很可能朝着一发不可收拾发展。 “姑娘——”蔻儿禀报了诸王世子遇刺这个消息,见骆笙一直沉默,忍不住喊了一声。 骆笙回眸看她。 蔻儿上前一步,把雪狐毛斗篷披在她身上,念叨道:“姑娘,这么冷的天您站在窗口不行的呀,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呀?” 姑娘听说了诸王世子出事的消息,看起来怎么这么严肃呢? 骆笙返回美人榻坐下,随手把斗篷搭在一旁,问道:“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异常么?” 蔻儿先是摇摇头,而后有些迟疑:“大事就这么一件,不过与咱们酒肆稍微有点关系的小事儿倒是有一桩——” “什么事?” “朱五那个叔叔来了。” 骆笙眼神有了变化:“朱五的叔叔?” 蔻儿以为骆笙忘了这号人,提醒道:“就是几个月前吃了朱五一顿,害朱五预支了十几年薪水的那个兴叔呀。” “什么时候来的?” “三日前去了酒肆找朱五——” 骆笙拧眉看了蔻儿一眼:“当时怎么没来报?” 蔻儿被骆笙的严肃弄得有些懵,解释道:“乞儿来禀报诸王世子遇刺一事时,婢子多问了几句,乞儿才随口提到的。” 姑娘确实有些奇怪啊,朱五的叔叔来找朱五这么微不足道的事还要特意禀报么? 骆笙起身,再次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冷风吹进来,令她头脑越发清醒。 兴叔三日前来找过朱五,昨夜就发生了诸王世子遇刺的事,这二者间是否有关联呢? 发生一件事,想要分析背后各方,看谁得益、谁受损最明白了当。 诸王世子殒命,是永安帝绝不想看到的。至少在眼前,对他来说把诸王世子捏在手心令诸王投鼠忌器才是利益最大化。 那么诸王世子出事,谁会有好处呢? 定东王算一个。 枪打出头鸟,朝廷集中一切力量对付定东王,对定东王来说压力颇大,而诸王卷入战火就不一样了。 那么朱雀卫呢? 骆笙想到被父王视为底牌的那支精锐卫队,心情忽然有些沉重。 如果朱雀卫想替镇南王府报仇,刺杀诸王世子把水搅浑算是最轻巧的法子。或许从此只要坐山观虎斗,就能冷眼看着永安帝丢了江山。 骆笙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复仇并非她想要的。 “拿斗篷来。” 蔻儿忙把骆笙刚刚脱在美人榻上的雪狐斗篷拿过来,重新为她披上。 骆笙拢了拢系带,向外走去。 “姑娘,外头还下着雪呢,您去哪儿呀?”蔻儿追上去,从门口摆着的方瓶中抽出油纸伞撑开。 自从酒肆歇了业,雪又下个不停,姑娘许久都没踏出院门了。 寒风卷着细雪拍打在柔嫩的脸颊上,令人不由眯了眼。 骆笙停了停,淡淡道:“去小公子那里。”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骆辰也停了课业,大半时间都窝在暖洋洋的书房看书。 听闻骆笙来了,骆辰把书卷一放:“请进来。” 他起身走进堂屋,就见骆笙正把斗篷交给蔻儿,抖着衣裙上的雪沫。 “天气这么不好,怎么过来了?”看着双颊冻得微红的少女,骆辰皱眉问。 骆笙扬唇浅笑:“来看看你。” 骆辰翻了个白眼:“有事就说。” 每天都能见,编什么瞎话啊。 “去书房吧,书房里暖和。”少年甩下这句话,板着脸转身。 骆笙示意蔻儿等在这里,抬脚跟上。 书房中果然暖洋洋,令骆笙舒适展眉,一扫扣在矮塌上的书卷笑吟吟问道:“新出的话本子吗?” 骆辰忍耐动了动眉梢,没好气道:“我不看话本子。” 骆笙扫到了书名,无奈摇头。 居然是《周髀算经》! 原来弟弟对算数感兴趣吗?她以为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偷看话本子的时候。 骆辰觉得姐姐表情有点奇怪,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皱着眉道:“说正事吧。” 骆笙笑笑,只好开门见山:“那枚令牌,我想借来一用。” “有什么用?”骆辰立刻问。 骆笙沉默一瞬,道:“要试过,才知道有什么用。” 这个含糊的回答,并不能令少年满意,但他没有再追问,而是从书架某处暗格取出那半枚令牌,交到骆笙手中。 骆笙道了谢,又闲聊几句,起身告辞。 “当心路滑摔跤。”少年别扭叮嘱一句。 “知道了。”骆笙对着少年笑笑,拢紧斗篷躲在油纸伞底下,缓缓往外走去。 雪还在下,撑着伞的主仆已不见了身影,只在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 骆辰立在廊下许久,转身回了屋。 骆笙没有回闲云苑,而是径直出了大都督府,直奔朱五住处。 正文卷 第477章 挑明 兴叔在朱五的掩护下虽逃过一劫,却并不好受。 昨夜一场厮杀几乎拼尽了力气,金疮药又非神药,加上毕竟不是年轻人了,算是元气大伤。 偏偏这么敏感的时候请大夫是不敢的,只能靠提前准备好的药物与自身硬抗。 朱五颇为忧心,守着兴叔一脸凝重。 兴叔看不过眼,骂了一句:“我又没死,你小子摆出这副模样干什么?” 朱五苦笑:“您说话都没劲儿,就别骂了。” “谁说我没劲骂人了?”兴叔一瞪眼,突然扯到伤口,登时疼出了冷汗。 “您可别乱动了。”朱五起身替兴叔拉了拉被子,嘀咕道,“要是能请神医给您开副药就好了……” 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兴叔这种皮外伤自然是小菜一碟。 “我死不了,你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兴叔正色叮嘱道。 朱五无奈笑笑:“我知道。” 也就只是想想罢了,兴叔能在这里顺顺当当藏上两个月就是好运了。 正这般想着,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朱五脸色微变,立刻看向兴叔。 兴叔也皱了眉,猜测着这个时候敲门的会是谁。 莫非又有官差挨家挨户搜人? 这不是没可能。诸王世子被杀,永安帝恐怕气歪了鼻子,定会紧盯着这件事不放,下头的人自然就上心。 朱五立即把兴叔藏进密室,匆匆收拾一番走了出去。 “谁?”盯着半旧的木门,朱五提着心,尽量语气平静问。 门外飘进两个字:“是我。” 一听是骆笙的声音,朱五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一半,伸手打开了门 门外立着个披着青面雪狐斗篷的少女,头上一柄油纸伞替她遮着风雪,身侧撑伞的是蔻儿。 “东家怎么来了?” 油纸伞下的少女微笑着问:“朱先生不请我进去么?” 朱五似是才反应过来,忙侧开身子:“东家快进来。” 骆笙跨过门槛,随意扫了几眼院子。 朱五不动声色客套着:“东家去屋子里坐吧,这雪越下越大了。” “是啊,从昨晚就开始下,时大时小几乎没停过。我一路过来,见有些地方的雪都要及膝了。” 朱五听着骆笙这看似随意的话,放下一半的心又紧张起来。 这么大的雪,骆姑娘跑过来恐怕不简单。 无论心中如何打鼓,朱五都不得不把人请到屋中坐下,倒了热茶招呼。 骆笙捧着茶盏,笑盈盈问:“怎么不见兴叔?” 朱五手中提的茶壶险些被吓掉,竭力维持着镇定道:“东家竟然连我叔叔来了都知晓啊。” 这是什么女孩子啊,太可怕了!一个小姑娘为何不多关注一下胭脂水粉? 相对而坐的少女微笑:“我的账房先生,我自然要关心。” 朱五听了这理直气壮的回答只想冷笑,心念一转道:“兴叔来看了看我,办完事就赶着回去了。呵呵,这不是年关了……” 骆笙讶然:“所以在路上过年么?” 朱五默了默。 编的瞎话似乎没忽悠过去。 骆笙起身:“本来听闻兴叔来了,作为朱先生的东家我还想着略尽地主之谊。既然兴叔回去了,那我也回酒肆吧。” 朱五狠狠松了口气,不露声色道:“我送东家。” 可算把这难缠的丫头打发走了。 骆笙出了屋门口,直奔柴房而去。 朱五呆了呆。 这方向不对啊! 一股寒气窜上来,朱五忙喊道:“东家,走错了!” 走在前头的少女回眸,莞尔一笑:“没走错。雪下这么大我就不从外边走了,柴房里有个密道入口直通酒肆呢。” 朱五一个趔趄险些跪在雪地上,眼见骆笙就要走进柴房,喊道:“骆姑娘,请留步!” 骆笙很配合驻足,微笑望着他。 朱五走过来,寒着脸道:“骆姑娘进屋稍等,我请兴叔出来。” 骆笙没再埋汰人,提着裙摆施施然向屋中走去。 朱五进了密室,黑着脸对兴叔道:“骆姑娘知道您在这里了。” 兴叔沉默了一下,叹道:“那丫头远比表面上精明,恐怕猜到昨夜的事与我有关……” 朱五眼里闪过杀机,咬牙道:“若是这样——” 兴叔没让他说下去,平静道:“先出去再说吧。” 既然被发现了,再赖着不出去只剩难堪。 骆笙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被朱五扶着进来的兴叔。 “兴叔这是怎么了?” 兴叔坐好,淡淡道:“骆姑娘有话,就开门见山说吧。” 听了这话,骆笙啜了一口茶,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朱五嘴唇翕动,还是忍了下来。 骆笙放下茶盏,语气平静:“昨夜发生了一件大事,二位知道吧?” 兴叔与朱五对视一眼,点点头。 “我猜是兴叔所为。”骆笙目不转睛盯着兴叔,平淡说出这句话。 朱五彻底变了脸色,厉声道:“骆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兴叔摆手制止朱五往下说,目光不离那张白皙冷然的面庞:“骆姑娘何出此言?” 骆笙把玩着茶盏盖,语气依然波澜不惊:“二位今日没出门吧?我听来的消息,各路衙门派出的官差搜查范围以青杏街这一片为中心,而兴叔是朱雀卫统领,又恰好在京城,还受了伤——” 骆笙深深看兴叔一眼,唇角微弯:“二位总不能说服我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兴叔默默听着,眸色暗沉如深潭。 话说到这里,再否认已经没了意义。 朱五忍无可忍问:“这与骆姑娘有什么关系?” 就算他们是朱雀卫,就算他们干掉了那些质子,与眼前这丫头有半点关系吗? 别说骆姑娘是锦麟卫指挥使的女儿,要是因为这个,那一次骆姑娘就会去找她老子告状了。 朱五死死盯着骆笙,满心疑惑。 兴叔亦静静等着骆笙回答。 骆笙从袖中摸出一物,放在了桌子上。 二人随着她的动作,视线皆投过去。 素手移开,桌面上静静躺着一块令牌。 兴叔看清那物,腾地起身。因为扯到伤口,剧烈的疼痛令他跌回椅子上。 他却丝毫顾不得这些,急声问道:“朱雀令怎么会在你手中?” 正文卷 第478章 新主 兴叔伸手去抓令牌。 停在朱雀令一旁的纤纤素手把令牌覆住,骆笙语气冷下来:“兴叔是打算把朱雀令合二为一么?” 朱雀令合二为一是大忌,从建立朱雀卫那一日起,朱雀卫统领只能持半枚朱雀令就是定死的规矩。 兴叔也想到了这一点,收回手盯着骆笙的眼神格外深沉:“骆姑娘,你之前不是说与持有朱雀令的人早就没有联系了,为何这半枚朱雀令会在你手中?” 骆笙手握令牌,盯着兴叔的眼睛:“那次我听兴叔与朱先生谈话,兴叔说认令不认人,谁手握这半枚朱雀令就是朱雀卫的主人。我没听错吧?” 兴叔嘴角紧绷,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不是不好奇杨准的下落,不是不憋屈认一个小姑娘为主,可规矩就是这样,不遵从才是对镇南王府最大的不敬。 骆笙垂眸,盯着那半枚朱雀令。 展翅的朱雀活灵活现,仿佛随时能一飞冲天。 安静的屋中,少女平淡的声音响起:“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兴叔如何得到朱雀令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伤害原先持有朱雀令的人。” 兴叔听了没有吭声。 骆笙并不在意,平静问道:“现在我想知道昨夜的事,是否与朱雀卫有关?” 尽管答案已经很明显,她还是想从兴叔口中听到答案。 兴叔略一沉默,点头承认:“是我带人干的。” 骆笙握着朱雀令的手收紧,感受到令牌的冷硬。 她的语气也有些冷:“兴叔这样做,先不谈那些世子是否无辜,就没想过世道一乱遭殃的是百姓么?” 兴叔愣了一下,看着骆笙的眼神带了惊讶。 他完全想不到会从锦麟卫指挥使的女儿口中听到这番话。 沉默了片刻,兴叔淡淡道:“世道已经乱了,我无非是推了一把而已。” 定东王已反,所谓的太平日子本就没了。永安帝以诸王世子为质,无非是延长诸王下定决心造反的时间罢了。 选择观望的诸王早晚会卷进来,除非开阳王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平乱。 可开阳王毕竟不是神。 从京城率军赶到东边要花不短时间,人困马乏,不熟悉地形,不适应气候,加之带去的大半兵士都是匆匆召集,并非操练熟的,岂会像在北地那般轻松自如。 一旦开阳王与定东王交战陷入胶着,一个被送到京城的儿子终究阻挡不了诸王乱世争霸的野心。 “在见到这半枚朱雀令之前,我只是为旧主出口气罢了。”兴叔平静说着,并无悔意。 他不指望眼前的小姑娘赞同。 立场不同,问心无愧。 骆笙默了默。 她不赞同兴叔的做法,却也明白兴叔为的是镇南王府。 正因如此,她才更要把朱雀卫掌握在手里,免得为了守护镇南王府而存在的朱雀卫成为祸患。 摩挲着朱雀令,骆笙正色道:“之前的事我没立场追究,但以后的事我希望朱雀卫只听我的。” 兴叔毫不犹豫点头:“这是自然。” 朱五忍不住开口:“兴叔——” 兴叔瞪了朱五一眼。 朱五紧紧抿唇,忍下了不平的话。 “现在朱雀卫有多少人?”骆笙问道。 父王对她提过,朱雀卫一共六百人,出现折损就会补充,维持着这个编制。 “三百六十八人。” “这么少?”骆笙露出吃惊的神色。 当然这吃惊是给兴叔看的。 兴叔笑了:“您以为朱雀卫有千军万马么?” 朱雀卫每一个人都是优秀的骑兵,奇袭的好手,培养一个并不容易。 这些年来一部分年老体衰的朱雀卫陆续退出,只能选可靠的少年培养合格后补充。可他们毕竟见不得光,且钱财有限,补充新人的速度抵不上折损。 到现在能有三百六十八名朱雀卫,已是尽了全力。 当然,原本该有三百八十三名的…… 思及折损在昨夜的朱雀卫,兴叔眼底一片黯然。 想到眼前少女是以后朱雀卫的主人,兴叔解释道:“满员本该是六百人,只是有些人年纪大了退了出来,还有一些发生了意外。而培养新人不但要花精力,更要花银钱——” “钱?”骆笙接话,“钱我有的是。” 兴叔:“……”忽然发现了新主最大的优点。 骆笙心情微松。 兴叔能对她说这些,证明他依然是那个合格的朱雀卫统领。 认令不认人的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突然来个毫无关系的人手持朱雀令指手画脚,哪怕每一任朱雀卫统领都经过严苛挑选,也不一定会心甘情愿接受。 人心易变,自古如是。 “那些因为体力衰退退出的朱雀卫如何安排的?” “形成了一个小村落,以务农、打猎为生。” 攒下的钱还要供养整日训练的朱雀卫…… 兴叔一想到这些,就想到了缺钱的心酸。 穷文富武,要不是实在太穷了,他也不会对五郎跑到京城弄劳什子杀手组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雀卫藏身何处?”骆笙再问。 兴叔沉默了一瞬,道:“河阳。” 河阳在京城以南,镇南王府所在的南阳城以北。若是急行,三日可达京城。 骆笙沉吟一下,笑道:“正好要托朱先生去南边办件事,路过河阳的话可以顺便给朱雀卫带些银钱。” 一直冷着脸的朱五听到“银钱”二字不由缓了神色,拱手道:“您叫我朱五就好。” “蔻儿——”骆笙喊了一声。 留在外屋的蔻儿走进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去酒肆问问掌柜的,看有多少现银都带过来。” 蔻儿视线从兴叔与朱五面上扫过,道了声是退了出去。 酒肆离得近,蔻儿出了门很快就到了。 “东家问有多少现银?” “是呀,掌柜的快清点一下吧,姑娘还等着呢。”蔻儿说着,暗暗摇头。 两个也当不了面首的大男人,居然要花姑娘这么多银子。啧啧,现在的男人不行的呀。 好一阵后,女掌柜还在清点。 蔻儿忍不住催促:“好了么?” 女掌柜数着银票头也不抬:“等会儿。” 正文卷 第479章 任务 蔻儿百无聊赖等了一阵子,女掌柜终于抬起头:“碎银子不算,银票一共五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两。” 蔻儿闻言皱眉:“也不多呀。” 女掌柜点头附和:“是不多。之前的银钱在酒肆歇业的时候就由朱五盘账归库了,如今这五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两银子,其中一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两是这两日去各府收的账,剩下四万两整是开阳王离京前放我在这里的,考虑着这四万两是预付,就没归库……” 听了女掌柜的解释,蔻儿这才释然。 “行了,那就暂时先把这点银票装好吧,我带走交给姑娘,要是不够再说。” 女掌柜麻利把厚厚几沓银票装匣,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突然需要这么多银钱啊?” 这其中还有开阳王预付的四万两呢。 当然,开阳王的四万两既然放在这里,早晚会吃光,算起来还是东家的钱。 蔻儿与女掌柜也熟稔了,虽不好说是给朱五的,却忍不住念叨一句:“是呀,花在男人身上的。” 女掌柜:“……” 直到蔻儿抱着钱匣子出去,女掌柜还在为开阳王心酸。 朱五那里,正在问骆笙要办什么事。 骆笙看着朱五,一字字道:“我想请你去镇南王府取一样东西。” 朱五本就被骆笙带着朱雀令突然找上门来的举动弄得心烦意乱,听了这话心头一震,脱口道:“镇南王府?” 兴叔平静多了:“若是去镇南王府取东西,为何是去南边?” 骆笙也不卖关子,捧着茶盏道:“我说的不是京城这个镇南王府,而是南阳城的镇南王府。当然,现在叫它荒宅更恰当。” 兴叔眼底波云诡谲,与朱五对视一眼。 二人心中的疑惑比见到那半枚朱雀令时还要多。 朱五压着震惊问:“您要我去镇南王府旧邸取什么东西?” “镇南王府的后花园有一处假山,那件东西就在假山腹中……” 听骆笙仔细讲了要取之物所藏位置,朱五与兴叔心中皆掀起惊涛骇浪。 骆姑娘为何知道镇南王府旧邸的假山中藏着一样东西? 兴叔也就罢了,朱五是在王府长大的,也算府兵中受器重的,却丝毫不知那处假山内有乾坤。 “莫非是骆大都督——” 对于朱五欲言又止的猜测,骆笙只是笑了笑,摊开手露出一直握着的半枚朱雀令:“就如我如何得来这半枚朱雀令一样,关于我为何知道镇南王府旧邸的假山中藏着一样东西,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二位。” 朱五还待再说,被兴叔拦住:“五郎,骆姑娘手持朱雀令,就是朱雀卫的主人,不可追问不休。” 朱五只好点点头,不再吭声。 这时蔻儿抱着钱匣子进来了:“姑娘,银钱取来了。” 骆笙云淡风轻扫了扫朱五:“给朱先生过个目。” 蔻儿把钱匣子往桌子上一放,利落打开来。 匣子里摞得高高的银票险些扑出来。 朱五眼睛直了。 作为有间酒肆的账房先生,他也是见过大钱的人了。可几天前才盘过账,银钱都归库了,刚刚听骆姑娘说去酒肆取钱,他以为顶多千八百两呢。 以他当账房先生的经验,这至少有两万两! 兴叔眼睛也直了,不过想法就简单多了:好多钱! “一共是五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两银。就是银票面额不大,朱先生可要收好了。”蔻儿叮嘱一句。 朱五点头,暗暗掐了一下手心。 不就是将近六万两银子嘛,不能显得太没见识! “蔻儿,你先去外头等着吧。”骆笙吩咐一句。 蔻儿视线扫过一把年纪的兴叔与胡子邋遢的朱五,扭身出去了。 “骆——”兴叔张口,“主子,您给五郎这么多银钱带着?” 骆笙嫣然一笑:“也不多,不够的话回头让蔻儿从骆府再送一匣子来。” “够了,够了。”兴叔连连点头。 朱五忍不住咳嗽一声。 叔叔这么激动干什么,钱怎么还嫌多,不是之前嫌他送回去的银钱不够吃饭的时候了? 兴叔没好气回瞪一眼。 臭小子费劲巴力弄个破杀手组织,还不如骆姑娘手指缝漏一点的,哪来的脸咳嗽。 等二人平复了心情,骆笙交代道:“朱五,你取到那样东西后立刻回京,把它交到我手中。记着,不要用蛮力打开它,否则里面的东西会毁掉。” 朱五应了声是,看兴叔一眼:“兴叔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 骆笙打断他的话:“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安排人照顾好兴叔。等你回来,说不定兴叔就能康复如初了。” 朱五冲骆笙作揖:“朱五在此谢过。” 骆笙不以为意笑笑:“何必客气,我是朱雀卫的新主人,有责任照顾受伤的自己人。还有远在河阳的朱雀卫,以后养兵的花销就由我负责了。” 朱五抽动了一下嘴角。 骆姑娘适应新身份够快的…… “好了,事情交代完了,我该回府了。” 兴叔要站起来,被骆笙制止:“兴叔身上有伤,就不要乱动了。” 兴叔谢过,忙道:“那让五郎替我送送您。” 朱五恭恭敬敬把骆笙送出门,回来对着兴叔,神色却有几分凝重:“兴叔,骆姑娘真的成了咱们朱雀卫的新主子?” “不然呢?”兴叔反问。 朱五皱眉:“可是骆姑娘行事有些难以捉摸——” 这姑娘爱养面首啊,朱雀卫三百好几十人,少年郎怎么也有一百多个。 想一想这一百多个少年面对骆姑娘必须言听计从,而骆姑娘可以为所欲为——朱五打了个寒颤。 不敢想! 兴叔深深看朱五一眼,叹了口气:“五郎,我本以为你是最适合接任我的人,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 “兴叔——” 兴叔摆摆手,盯着朱五的眼神极为锐利:“五郎,你觉得一名合格的朱雀卫统领,最重要的是具备什么条件?” 朱五张张嘴。 身为统领要具备的条件,那就多了。 兴叔没等朱五回答,一字字道:“是对一直传下来的规矩的遵守。” 朱五有些不服气:“可若是那半枚朱雀令落入歹人之手呢?” 兴叔深深看朱五一眼:“你以为你看到的朱雀令就是那个样子?那半枚朱雀令是有伪装的,真正知道那是朱雀令的只有每一任镇南王与朱雀卫统领。经过伪装的朱雀令落入歹人之手,还被歹人识破并认出那是朱雀令的几率有多少?要知道就连镇南王妃都不知道朱雀卫的存在。” 见朱五还皱着眉,兴叔轻叹一声:“五郎,你还想不明白么。人终归不能算无遗策,靠朱雀卫统领来判断该不该为新主效力更容易被钻空子。反而是认令不认人这个定死的规矩,遵从起来至少问心无愧。倘若跟错了主子,只能说朱雀卫气数尽了。” 朱五想了想,缓缓点头:“我懂了。” 兴叔欣慰笑笑:“再说,钱都收了。” 朱五:“……” 兴叔没理表情古怪的侄儿,想的还是骆笙。 骆姑娘吩咐朱五去办事,而派人照顾留在这里的他,深究起来算是用他来让朱五乖乖听话。 这位新主子行事其实有成算得很呢。 正文卷 第480章 新年 除夕这一晚,骆府所有主子都聚在一起吃团圆宴。 京城这边讲究子时吃饺子,取更岁交子之义。等子正时分一到,外面的爆竹声就响个不停,婢女鱼贯而入,把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在主子们面前。 骆大都督举着酒杯,视线从大女儿扫到二女儿,再扫过三女儿、四女儿,以及骆辰,不由满心感慨:又一年了啊,去年这个时候吃团圆宴就是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陪着他。 至于大年初二等着女儿女婿上门拜年这种事,不存在的。 喝了口酒,骆大都督招呼道:“吃饺子吧。” 几人拿起摆在手边的银筷,夹起一个饺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凭经验,十之八九会吃到金如意、金花生这类硬物,不小心点儿会有硌到牙齿的风险。 果然骆辰先皱着眉吐出一个小小的金花生,接着骆樱等人以帕掩口吐出吃到的硬物。 唯有骆笙面不改色咽下一块糖疙瘩,收到数道关切的目光。 “三姐,你吃下去了?”骆玥震惊。 似乎被误会了。 骆笙解释道:“我吃到的是糖。” 几人一副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还好,还好,没有吃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骆大都督哈哈笑起来:“吃糖好兆头啊,预示来年甜甜美美。大家接着吃吧。” 几人接着吃饺子,吃一个吐一个金如意,吃一个吐一个金花生。 骆辰忍无可忍问:“父亲,莫非只有金子馅的饺子?” 骆大都督有些尴尬:“第一口吃到才吉利,怕你们没吃着就多放了几个。” 顺心如意、健康长寿,这是他对儿女们的期盼。 特别是在这天下将乱的年景里。 骆玥悄悄看了骆笙一眼,忍不住道:“可是三姐好像没吃到金如意这些——” 她看到了,三姐一连夹起几个饺子都好好吃下去了。 骆笙淡然道:“吃到一个糖饺子,一个年糕饺子,一个红枣饺子,然后就是正常的白菜豆腐馅了。” 几人齐刷刷看向骆大都督,眼神透着控诉。 骆大都督淡定解释:“笙儿是个急脾气,要是不小心把金如意吃下去就麻烦了。行了,下面那层就全是白菜豆腐馅了,都趁热吃吧。” 往年一个碗里也就放一个有花样的饺子意思一下,今年不是格外忧心嘛,几个小崽子话还挺多。 骆大都督夹起一个白菜豆腐馅的饺子吃了,满意点点头。 笙儿的厨娘真是好手艺啊,寡淡无味的白菜豆腐馅都能做出这种美味来,甚至比羊肉馅的饺子还好吃。 不错,骆大都督最爱吃羊肉馅的饺子。 皮薄馅大的羊肉饺子,蘸上香醋吃一口,肉嫩汁多,别提多香了。 然而他家过年传下来的规矩就要吃白菜豆腐馅的,每年这个时候都吃得骆大都督脸色发苦。 自从吃到秀姑做的素饺子,骆大都督觉得他完全可以吃三碗。 倘若世道真乱了,除了保护好孩子们,还要保护好笙儿的厨娘——骆大都督隐约闪过这个念头,干了一口酒。 吃到清淡美味素饺子的骆樱等人也终于逃离吃金子的阴影,感受到了过年的欢喜。 无论如何,一家人团团圆圆聚在一起就是好的。 外面的爆竹声依然响个不停,哪怕有战乱的阴影,毕竟远在天边,京城依然笼罩在过年的喜庆氛围中。 这时候,却有一支向东前行的队伍扎好营寨不久,在凛冽寒风里迎接着新年。 篝火旁架起一口口大锅,锅里热气腾腾,飘着香味。 闻着香味的将士们不停咽着口水。 从集合到出征,他们几乎一直冒着风雪赶路,一日里只有晚饭能吃到热乎的,而像今日这样能喝到肉汤更是难得。 “开饭喽。”随着火头军一声喊,无数将士围了上去。 石火给卫晗送去了晚饭:“主子,吃饭了。” 与将士一样的肉汤,无非是里面飘着的肉丝多了些,烤过的饼子硬邦邦,好在是热乎的。 要说比寻常将士多出来的,就是一个巴掌大的水囊,里面装着烧酒。 “放下吧。”卫晗没有动筷子,而是拿起水囊拔下塞子,喝了一口酒。 烈酒入喉,被寒风吹打了一日的身体仿佛淌过暖流,舒服了许多。 卫晗轻轻摩挲着水囊。 酒是从有间酒肆带来的,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远,越发显得珍贵。 去年过年,他心心念念盼着的是有间酒肆早些开门,没想到今年却在路上过年了。 这个时候骆姑娘在吃饺子吧? 他在北地的时间多,过年吃的是酸菜馅饺子,也不知道骆姑娘吃的是什么馅的。 不管是什么馅,肯定很好吃。 卫晗这般想着,微扬的唇角有了笑意。 “主子,再不吃该凉了。”石火提醒道。 卫晗回了神,端起肉汤小口小口喝着。 被有间酒肆养刁的胃,这些日子一直向他表达着不满。 卫晗却讶然发现,比起吃不到有间酒肆的酒菜,对他来说更大的遗憾似乎是出征前没有见到骆姑娘。 他还没有亲口对她说他会早些回来。 告诉她如果回去的时候是冬日,他想吃酸菜白肉锅,春日想吃鲜笋老鸭汤,夏日想吃切得薄薄的大片卤牛肉,秋日就吃醉蟹吧,就着烧酒刚刚好。 卫晗想象着,拿起了烤饼。 饼子已经冷得像石头一样硬,他一点点把饼子掰开,泡着肉汤吃起来。 无数将士围着篝火,像卫晗一样吃着肉汤泡饼,思乡的念头在心头蔓延。 随着一日日过去,搜查刺杀诸王世子歹人的官差们渐渐没了信心。永安帝迟迟等不到结果,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元宵节这日,永安帝携萧贵妃登宣德楼,赏灯散心。 考虑到萧贵妃有孕,永安帝只点了几名近来受宠的嫔妃陪着,其中就有安嫔。至于往年能有幸登上宣德楼的皇亲贵胄,今年就只有长乐公主有这个荣幸了。 夜色将晚,宣德楼前已是灯光璀璨,永安帝与萧贵妃携手登上高楼,看华灯万盏。 长乐公主立在角落里,余光扫着面带笑意的二人,眸色冷下来。 正文卷 第481章 出事 , 长乐公主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这是她回京后过的第一个上元节。还记得以前的上元节登宣德楼赏灯,站在父王身边的是她,父王最关注的也是她。 而现在,她站在这里,父皇却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她,只会拥着挺着肚子的萧贵妃谈笑风生。 长乐公主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一派平静。 夜色下灯火在她眼中跳动,却显得那双眸子越发黑冷。 忽然间,宣德楼外一片欢腾。 绚丽的烟火在半空绽放,把墨色夜空照亮,吸引得无数人抬头欣赏。 永安帝满意点点头,问萧贵妃:“爱妃觉得今年上元节的烟火比之去年如何?” 萧贵妃仰望着夜幕中化作点点光芒散去的烟花,笑道:“比去年还好看些。” 正说着,又是一声响,烟火在空中绽放成朵朵牡丹花。 之后无数火流星窜上天空绽开种种形状,楼外欢声如潮,气氛热烈。 宣德楼上,众人赏灯看烟火的兴致同样浓,特别是有幸陪着来赏灯的几位嫔妃,自年前进宫以来这是第一次走出深宫透口气。 听着嫔妃们雀跃的说笑声,永安帝压抑多时的心情难得舒展了些。 萧贵妃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仿佛有什么在披风上游走,令她莫名战栗。 而宣德楼中却温暖如春。 怎么回事儿? 萧贵妃闪过这个念头,下意识低头看。 楼内楼外皆亮如白昼,这一看,就看到曳地的锦绣披风上一条花蛇正吐着信子奋力往上爬。 萧贵妃思绪凝滞了瞬间,随后尖叫出声:“啊——” 这声尖叫吓到了正努力攀爬的花蛇,蛇嘴一张,狰狞着往上窜了一截。 萧贵妃骇得连连后退,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狼狈摔倒在地。 “啊——”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几位嫔妃吓得瑟瑟发抖,聚成一团。 永安帝脸色煞白,一边去扶萧贵妃,一边高喊:“快来人!” 守在不远处的近卫冲上来,其中一人眼尖看到了在萧贵妃身上扭动的花蛇,立刻喊道:“皇上后退!” 永安帝听了这声喊,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那名近卫快若闪电出手,捏住花蛇要害提了起来。 永安帝这才看清害萧贵妃摔倒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一条花蛇,当即脸色剧变。 而几位嫔妃见到在近卫手中吐着信子的花蛇,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泪水连连。 趴在地上的萧贵妃只觉腹部剧痛,艰难喊道:“皇,皇上——” 永安帝这才回神,忙俯身亲自去扶萧贵妃:“爱妃你怎么样?” 灯火下,萧贵妃脸色惨白如雪,已是痛得落下泪来:“皇上,妾肚子好疼……” 永安帝脸色骤变,厉声道:“快抬贵妃回宫,传太医!” 很快几名内侍上前来,小心翼翼把萧贵妃连托带抬弄了起来。 永安帝冷冷吩咐道:“查封宣德楼,进过宣德楼的人都带进宫中!” “父皇——”长乐公主仿佛才从惊吓中醒过神来,白着脸走过来。 永安帝顾不得太多,匆匆道:“长乐,你先回府吧。” 说罢,等不得长乐公主回答,快步随着萧贵妃走了。 宣德楼外夺目的烟火仍在绽放,许多人还不知道楼里发生了怎样的心惊动魄,更不知道这一夜之后,又会掀起多少风雨。 宣德楼中依然灯火通明,气氛却早已冷如寒冰。 长乐公主一步步走下宣德楼,往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宫中气氛沉沉,令人窒息。 永安帝守在外边,听着屋内传来的一声声痛喊,脸色越来越难看。 萧贵妃有孕才七个月,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恐怕不妙—— 永安帝不敢再想下去,这个时候亦没有追究的心情,来回踱着步只等萧贵妃的结果。 除了进进出出的宫婢,所有人都把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萧贵妃要是出事,帝王一怒,他们这些身份卑贱之人恐怕都要陪葬。 菩萨保佑,贵妃娘娘一定不要出事啊! 或许是菩萨听到了无数人的祈祷,在夜深之时,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走出一名稳婆。 “怎么样?”永安帝急切问道。 稳婆忙道:“回禀皇上,贵妃娘娘诞下一名小公主。” 听到“小公主”的瞬间,失望的感觉不受控制涌上来,永安帝停了一下才缓过神来:“贵妃与小公主如何?” 稳婆深深埋着头,颤声道:“太医正在给贵妃娘娘止血,小公主——” 小公主如何,稳婆有些说不下去。 七个月的早产儿,说好能好到哪里去呢,生下来有气息已经算万幸了。 “到底如何?” 在永安帝严厉的质问下,稳婆战战兢兢道:“小公主目前都好,太医正进一步给小公主检查……” 永安帝盯着房门,陷入了沉默。 到了他这个年纪,什么风浪都见识过,只是关乎子嗣才控制不住失态了。 然而冷静下来,他对这个无比期盼的孩子会是个什么状况,心里岂会没数。 能活下来,就是侥天之幸了。 永安帝踱了几步,知道这个时候进去只会添乱,负手去了前殿,铁青着脸吩咐周山:“把今日进了宣德楼能靠近贵妃的人都带来!” 这么冷的天,竟然有蛇爬上萧贵妃的披风,要说是意外才是见鬼了! 永安帝只要一想本来散心的日子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就恨不得下旨撕碎一切。 很快几名嫔妃被带到了永安帝面前。 宣德楼里外虽有重重护卫,真正能靠近萧贵妃的就只有这几名嫔妃,以及长乐公主。 永安帝把目光锁定能靠近萧贵妃的人,原因很简单:没有资格靠近的人即便放出蛇,又怎么保证认准目标? 冰冷的目光从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脸上扫过,永安帝看向捏着花蛇的近卫。 “这蛇有没有毒?” 近卫忙道:“回禀皇上,这是一条小菜蛇,没有什么毒性。” 没有毒性。 永安帝拧眉,越发肯定了先前的猜测:目标定然是萧贵妃无疑! 一只无毒的蛇,最大的作用就是吓唬人,而萧贵妃受惊的后果不必多说。 正文卷 第482章 赐死 , “皇上,这是骆大都督在宣德楼里发现的。”周山呈上一物。 因涉及后妃,骆大都督只把搜查宣德楼后发现的东西递了进来。 永安帝定睛一看,只见周山端着的托盘上是一个细长竹管,一端封口,另一端敞开。 永安帝立刻看了近卫手中捏着的花蛇一眼。 许是从宣德楼回到宫中没有多长时间,宫中又温暖如春,这条蛇竟还挺有精神,垂下的尾巴不停卷起。 永安帝开口:“把它放进去。” 近卫领命照做。 在永安帝的注视下,花蛇缓缓游进了竹管中。 近卫用扳指堵着入口处,防止花蛇逃出来。 永安帝命近卫退下,看向几名嫔妃。 有幸伴驾赏灯的嫔妃一共四人,位分最高的便是安嫔与丽嫔。 安嫔有着后族的显赫身世,丽嫔则人如封号,面如满月,肤似凝脂,生得花容月貌不说还一副好生养的样子,入宫后晋升速度惊人。 另外两个美人也是这批入宫的贵女中颇受宠的。 至于那些旧人,永安帝一个也没带。 年老色衰不能生养,在目前心心念念生子的这位帝王心里完全不值得分一丝注意。七七四十九名正值妙龄的新人还忙不过来呢。 “说说吧,是谁害的贵妃。”永安帝揉揉眉心,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话一出,四名嫔妃立刻跪地哭泣,纷纷喊道:“皇上,嫔妾冤枉啊,打死嫔妾也不敢害贵妃娘娘啊——” 四人齐哭,顿时如无数只家雀儿叽喳乱叫。 永安帝喝了一声:“够了!” 哭声一停,四人仰着头,泪眼婆娑望着永安帝。 永安帝却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寒着脸道:“那条蛇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这样冷的天,蛇早就钻窝里安眠了,想要寻一条出来都难。何况还带进了宣德楼,爬上了萧贵妃的披风。 永安帝越想越怒,看向四人的目光结了冰,缓缓问道:“当时离贵妃最近的是谁?” 丽嫔神色僵了僵。 “说!” 随着永安帝一声喝,丽嫔以额贴地,颤声道:“是嫔妾。” 永安帝居高临下打量着丽嫔,冷冷问道:“当时你在干什么?” “嫔妾当时正在专心看烟火,这是嫔妾第一次登上宣德楼看烟火……” 以前,她还是寻常勋贵家的姑娘,每年上元节都会与姐妹们一起逛灯会,也曾遥遥望着宣德楼上的人影心生憧憬。 却原来高处不胜寒。 丽嫔缓缓抬起头来,泪珠滑过柔美的面颊:“请皇上明鉴啊,别说嫔妾没有害贵妃娘娘的理由,就算真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又哪来的能耐弄来那条花蛇呢?” 其他三人仿佛被提醒了,纷纷哭诉委屈。 “请皇上明鉴,嫔妾看到蛇吓都要吓死了,怎么敢拿来害贵妃娘娘啊。” “是呀,蛇这么可怕,碰都不敢碰的……” “呜呜呜,嫔妾就算专门找蛇也找不到啊,御花园光秃秃的,连人都冷得不出来,何况蛇呢?” 永安帝听着这些,眼里多了些思量。 虽说这四名嫔妃最有嫌疑,可在这大冬日能弄来一条蛇绝非易事。 要知道这可是皇宫,别说是这个时候,就算到了花木葱葱的夏日也几乎见不到蛇。会有专门的宫人负责处理鼠蚁蛇虫这些,免得这些东西惊了贵人。 而要想从外头带进来东西,对这些才入宫不久的低位嫔妃来说就更难了。 永安帝这般琢磨着,忽然一副面孔在脑海中闪过。 是长乐公主。 对长乐来说,弄到一条蛇并带到宣德楼来就容易多了。 刚想到长乐公主时,换作寻常一直把女儿当做掌上明珠的父亲,第一个反应必然是否定,但永安帝不是。 他不只是个父亲,还是一位帝王,且是一位生性凉薄、心机深沉的帝王,冷静下来后便只用理智来分析。 长乐不但有这个便利条件,或许还有这个动机——永安帝想到这里,眸光越发深沉,浓得仿佛此时的夜色。 但长乐一直没有靠近过萧贵妃,如果真存了害萧贵妃的心思,如何保证顺利实现? 永安帝心中盘旋着疑惑,注意力重新落到跪地的四名嫔妃身上。 有想不通的地方,就意味着另有玄机。 四名嫔妃当时在萧贵妃左右,却几乎没有弄到蛇的条件;长乐有弄到蛇的条件,却没有靠近过萧贵妃—— 永安帝眼神一闪,升起一个猜测:如果长乐与四名嫔妃中的一人合作呢? 这个念头一起,他看向四名嫔妃的眼神就更冷了。 永安帝半晌不说话,四名嫔妃也不敢再哭,皆老老实实跪着。 四人正是花朵般的年纪,眼里含着泪,就算跪也跪得惹人怜惜。 永安帝盯着四人,终于开口:“罢了,既然你们无人招认,那就都赐死吧。” 四人一听,不可置信抬头:“皇上!” 永安帝不为所动,淡淡道:“周山,端鸩酒来--” 周山心中早已被永安帝这做法给弄惊了,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诧异,面无表情应了声诺。 不多时,周山领着四名内侍进来,每个内侍托盘上都摆着一杯酒。 四名嫔妃望着泛着冷光的白瓷酒杯,骇得魂飞魄散。 “皇上,皇上饶命啊——” 到这时,四人依然不敢相信皇上会把她们全赐死。 怎么能这般狠心,这般绝情呢? 面对四人的哭求,永安帝神色没有一丝波动,冷冰冰道:“送她们四个上路。” 四名内侍上前一步,细声道:“娘娘,上路吧。” “不,不要!”丽嫔白着脸往后退。 安嫔更是无法接受:“皇上,您说过嫔妾很像元后,还说——” “闭上你的嘴。”永安帝冷冷打断了安嫔的话。 安嫔呆呆望着如山一样的帝王,仿佛头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两位美人一位姓王,一位姓张。张美人似乎被吓傻了,面对递上毒酒的内侍毫无反应,王美人则激烈反抗着。 永安帝带着几分不耐的声音传来:“不行就再叫几个内侍来,这点事都做不好么?” 听了这话,王美人心中一丝奢望彻底破灭,嘶声道:“嫔妾说,嫔妾说——” 正文卷 第483章 帝心 永安帝一摆手,准备给四个嫔妃灌毒酒的内侍皆退了出去。 “说吧。”永安帝居高临下,盯着形容狼狈的王美人。 他记得这个王美人与安嫔平日来往甚密。 王美人咬了咬牙,一指安嫔道:“宣德楼上,大家都在看烟火时,嫔妾隐约听到一点动静,好像是从安嫔姐姐身上掉下来什么——” “王美人!”安嫔脸色发白,恨得目眦尽裂,“你在胡说什么!” 王美人眼神躲闪,不敢与安嫔对视。 作为好姐妹,她当然不想供出安嫔,可是没办法,她想活着啊。 她才十六岁! 王美人睫毛轻颤,压下那一丝内疚:“皇上,嫔妾没有胡说,嫔妾真的听到了,当时还觉得奇怪呢——” 永安帝冷冷打断她的话:“既然觉得奇怪,出事时怎么不说,刚才怎么不说?” 王美人伏在地上,颤声道:“刚出事时嫔妾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看到侍卫抓起的那条蛇,还有贵妃娘娘流的血,吓都吓坏了,完全没有想到这事。” 她说着,飞快看了一眼安嫔一眼,嗫嚅道:“刚才……嫔妾也不敢乱说,毕竟嫔妾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到一点动静,这么大的罪过要是冤枉了安嫔姐姐——” “贱人,收起你这副令我作呕的嘴脸,亏得我还把你当好姐妹,真是有眼无珠!”安嫔气得破口大骂。 永安帝哪里耐烦小嫔妃之间的撕扯,冷冷道:“安嫔,说说你这么做的目的吧。” 安嫔顾不得再骂王美人,白着脸辩解:“嫔妾没有害贵妃娘娘!嫔妾只是个小小的嫔,入宫尚不足三月,与贵妃娘娘有云泥之别,就算害了贵妃娘娘也得不到好处啊!” “是么?”永安帝语气淡淡,凉薄似水,“你是新入宫的人中品阶最高的,又是元后的族妹,贵妃若真出了事,不是没有好处吧?” “皇上!”安嫔望着永安帝,完全无法想象这般薄情的话从他嘴里轻飘飘说出来。 那些夜晚的恩泽,原来什么都不是吗? 安嫔冷了心,对着永安帝磕了一个头。 这个头磕得力气十足,与金砖相触,传来清晰咚的一声。 “嫔妾自从进宫,顶多只能在花园中走走,就连身边宫人都是才刚用得顺手些,就算真有坏心思,哪来的本事在这么冷的时候弄一条蛇来呢?请皇上明察啊!” 看着额头一片红的安嫔,永安帝不为所动,淡淡道:“也许有人与你合作呢。” 他说着,冰冷的目光从其他三人面上依次扫过,最后在王美人身上定格。 王美人已被帝王的无情吓破了胆,在这毫无温度的目光逼视下,脱口喊道:“是公主!” 听了这声喊,周山险些栽倒。 这个草包美人倒是什么都敢说! 忍着去擦额头冷汗的冲动,周山悄悄去看永安帝脸色。 永安帝看起来却异常平静:“哦,你是说长乐么?” 王美人这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朕没有那么多耐心。” 王美人一个激灵,咬牙道:“嫔妾上楼时曾见到公主殿下与安嫔姐姐擦肩而过,如果蛇是公主殿下带来的,借着那个机会足够交给安嫔姐姐了——” “贱人,我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你非要置我于死地?”安嫔嘶声质问。 王美人垂眸没有接话,接着道:“之前安嫔姐姐与公主殿下在御花园还遇到过,相谈甚欢……” “好,很好。”永安帝冷冷吐出几个字。 王美人的啜泣声,安嫔的咒骂声,仿佛只是家雀儿的叽叽喳喳,丝毫入不得他耳里。 永安帝沉默了片刻,吩咐周山:“传太医给她们诊脉。” 不多时太医匆匆而入,依次给四名嫔妃把过脉,来到永安帝面前。 “如何?” 太医微微摇头。 打发太医退下,永安帝平静吩咐道:“周山,把安嫔与王美人带下去。” “喏。” 被拉下去时,王美人哭喊着:“皇上,嫔妾什么都没做啊,嫔妾是无辜的,求您饶了嫔妾吧——” 永安帝一丝反应都无。 周山冲一名内侍使了个眼色。 内侍会意,立刻堵上了王美人的嘴。 殿内很快安静下来。 永安帝调转目光,看向剩下的两名嫔妃。 丽嫔吓得瑟瑟发抖,张美人则彻底吓傻了。 永安帝淡淡开口:“你们退下吧,该如何做,朕不想再提醒。” “谢,谢皇上!”丽嫔与张美人劫后余生,互相搀扶着逃离了大殿。 殿中彻底冷清下来。 永安帝望向玉华宫的方向,久久沉默着。 周山立在一旁,不敢多嘴。 皇上此时定然在想萧贵妃与长乐公主的事。 两名小嫔妃处置就处置了,长乐公主可不一样。 不知这次,皇上会如何责罚长乐公主呢? 永安帝最终对长乐公主一字未提,淡淡道:“去玉华宫打听一下贵妃与小公主怎么样了。” 周山领命走出大殿,被夜半的冷风一吹,彻底清醒了。 亏他伺候皇上这么久,可真是傻了,萧贵妃早产诞下的小公主能不能养住还未可知,怎么能与长乐公主比呢。 长乐公主算计皇上血脉的事,至少在当前,皇上是不会挑破的。 转日,安嫔与王美人害萧贵妃早产被赐死的风声就传了出去,随之传出去的还有萧贵妃诞下小公主的消息。 骆笙得到消息,抬脚去了骆大都督书房。 “笙儿打听这个干什么?” 穿着浅红小袄的少女看起来一脸纯真:“好奇啊,女儿只听说萧贵妃是被两个小嫔妃害的,却不知道怎么害的。父亲也知道女儿与萧贵妃打过几次交道,自然忍不住关心一下。” 骆大都督也想到了玉华宫每个月都打发人去有间酒肆拿叫花鸡的事,低声道:“萧贵妃被蛇吓到了……” 听骆大都督讲完,骆笙心念急转:冰天雪地的时节,两个小嫔妃怎么弄到的活蛇? 这其中恐怕还有长乐公主的手笔。 过午,骆笙接到了公主府送来的帖子,长乐公主邀请她逛灯会。 正文卷 第484章 花灯 元宵灯会不只正月十五这一日,而是从正月初八赏灯,一直能赏到正月十七。 骆笙摩挲着精美的鎏金帖,打发人给公主府回信。 面对这么一个为所欲为的公主,自然是少得罪为妙。 月上柳梢,花灯如昼。 骆笙与长乐公主碰了面,悠闲走在彩灯万盏的十里长街上。 她们如大多数女子那样穿着白绫袄、挑线裙,走在翠影红香中一时无人留意。 “阿笙听说昨夜的事了么?”长乐公主突然侧头问。 骆笙露出不解的模样:“昨夜?” 长乐公主一副闲聊的语气:“萧贵妃在宣德楼受惊早产了。” “这件事啊,听说了一些。”骆笙不大感兴趣的样子道。 长乐公主眼神微闪,笑呵呵道:“我还以为你会好奇呢。” 骆笙往前走着,避开迎面一个提着花灯蹦跳的女童:“不是说被两个小嫔妃害的么,这种事发生在宫里不稀奇吧。” 长乐公主扬了扬唇角:“也是,不说这个了。阿笙,这是我回京后咱们第一次一起赏灯,我送你一盏花灯吧。” 她驻足,指着面前的灯摊笑问:“阿笙喜欢哪个?” 骆笙随意一扫,兔子灯、仙女灯、荷花灯……纸的、纱的、琉璃的,可谓应有尽有。 喧嚣中,长乐公主淡淡的声音传来:“阿笙,你看那盏孔雀灯怎么样?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孔雀了。” 骆笙看向那盏孔雀灯。 彩色琉璃制成的雀首雀身,开屏的孔雀尾用的绢纱,看起来栩栩如生。 骆笙从善如流点头:“挺好看的。” 长乐公主眸色微沉,唇角却扬着,吩咐跟在身后的侍女:“把那盏孔雀灯买下来给阿笙。” 侍女立刻应了,上前与摊主交谈,不多时提着孔雀灯交给骆笙。 骆笙把灯接了,顺口道:“我也送殿下一盏灯吧。殿下喜欢哪一盏?” “就那盏玉兔灯吧。”长乐公主随口道。 二人提着花灯,徜徉在灯海中。 看过绚丽焰火,长乐公主打了个呵气:“有些累了。阿笙,我们回去吧。” “好。” 二人并肩转身,往长街入口走去。 两辆马车停在那里,已经等了许久。 骆笙与长乐公主告别,提着花灯上了马车。 同样上了马车的长乐公主神色冷下来,吩咐侍女一声。侍女低声交代车夫几句,马车在行驶了一段路程后又调转了头。 街上依然人影攒动,热闹无比。 长乐公主立在阴影里,声音轻得被风一吹就散:“你似乎说对了……” 同样立在暗中的男子笑了笑:“殿下试探出来了?” 长乐公主抿了抿唇,眸中盛着沉沉夜色,万盏华灯的光芒皆照不进眼底:“回京后我一直觉得阿笙有些不对劲,只是没有细想过。如今看来,她是失忆了。” 她盯着风姿夺目的男子,冷声问:“苏曜,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曜望着阴影外的光明,淡淡道:“大概是感觉吧。骆姑娘在金沙出过事后,给我的感觉仿佛换了一个人……” 长乐公主听着,沉默不语。 苏曜凝视着长乐公主,嘴角勾起的弧度在暗处显得有些诡异:“有个问题,微臣想了许久也不知答案,想请教一下殿下。” “你说。”试探出好友失忆的事,长乐公主情绪并不好,语气便带出几分不耐。 苏曜不以为意,一字字问出那个问题:“一个失忆后没有了以前的人,还算是原来那个人吗?” 长乐公主心头一震,定定望着眼前的男人。 立在暗处的他面白如玉,眼神清冷,嘴角挂着的意味深长的笑让他除了出众的俊美,又有着那些美少年所不具备的东西。 那是令长乐公主无法不被吸引的特质。 这可真是个有趣的人,比如今的阿笙有趣多了。 想到骆笙,长乐公主眼神冷下来,心中盘旋着刚刚听到的那句话:一个失忆后没有了以前的人,还算是原来那个人吗? 阿笙不再是与她有着共同回忆的那个阿笙,那还是阿笙吗? 不是她的阿笙——长乐公主抿了抿唇,眼里闪过杀机。 苏曜捕捉到那抹杀意,满意扬了扬唇。 长乐公主忽然看了他一眼。 苏曜恢复了平静神态,与长乐公主对视。 长乐公主看了苏曜许久,突然笑了:“苏曜,阿笙得罪过你么?” “殿下这么问是何意?” 长乐公主抬手理了理青丝,不紧不慢道:“我感觉你是想借着本宫的手,要阿笙的命呢。” 她对阿笙如何是一回事,被人当刀使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她并不反感这个糖衣毒药的男人。 她早就说过,他们是一类人。 谁不喜欢自己呢。 长乐公主望着苏曜,眼神柔和如皎皎月色。 这样的眼神令苏曜不由莞尔。 灯火喧嚣中,他淡漠的声音似乎感染了某种魔力:“殿下真是冰雪聪明。” 长乐公主呵呵笑起来,笑够了,斜睨着他问:“为什么?” 没等苏曜回答,她便接着道:“总不能就因为阿笙惦记过你?” 苏曜轻笑着反问:“这还不够么?” 他可始终忘不了那个女孩子盯着他的眼神,还有发现他与想象中不一样后的错愕。 长乐公主也笑了:“确实够了。” 想要一个人死,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呢。 想做,便做了。 焰火在半空绽放,火树银花与星光交织成一片,美得夺目。 长乐公主与苏曜皆仰头欣赏,宛如一对心心相印的璧人。 骆笙带着蔻儿回到闲云苑,留在家中的红豆板着脸迎出来,悻悻道:“姑娘回来了。” 今晚姑娘与长乐公主相约竟然没带她,带着蔻儿去了! 想到输给了一直不如自己的小蹄子,红豆一颗心都要碎了,狠狠剜了蔻儿一眼,随后愣了愣,指着蔻儿手中花灯道:“蔻儿,你怎么带个孔雀灯回来?” 听出红豆语气不对,骆笙驻足。 蔻儿有些莫名:“孔雀灯怎么了呀?是长乐公主送给咱们姑娘的。” 红豆一听,解了疑惑:“原来是别人送的。我说呢,姑娘明明最讨厌孔雀了,怎么会带盏孔雀灯回来。” 正文卷 第485章 国师 骆姑娘最讨厌孔雀? 骆笙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进来吧。” 之后沐浴更衣,一番收拾后终于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恰好轮到红豆值夜,骆笙把她从外间叫进来问起孔雀灯的事:“我以前讨厌孔雀么?” “是啊,您年少的时候与长乐公主一道去寿山长公主府上玩,逗弄寿山长公主养的孔雀时被那只孔雀给啄了一下,从此就讨厌孔雀了。” 骆笙听了缘由,平静问:“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红豆眨眨眼:“姑娘当时交代过婢子不许再提这件事啊,您不是一气之下把那只孔雀的脖子给扭断啦。因为今儿个看到蔻儿带回孔雀灯觉得奇怪,婢子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骆笙默了默。 红豆趁机打击蔻儿:“姑娘,您以后出门还是带着婢子吧。您以前干的好些威风事都是婢子跟着干的,蔻儿知道个什么……” 听着红豆对蔻儿滔滔不绝的鄙夷,骆笙思绪飘远了。 骆姑娘少时被孔雀啄过乃长乐公主亲眼所见,而今晚灯会上长乐公主却以这盏孔雀灯来试探她,说她最喜欢孔雀。 长乐公主这是看出她与骆姑娘的不同,起了疑心。 骆笙靠着引枕,双目微阖。 那么现在,长乐公主是认为骆姑娘换了一个人,还是失忆了呢? 借尸还魂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想必在长乐公主看来她是失忆了。 想到长乐公主把卫雯封在寿仙娘娘像里的事,骆笙抿了抿唇。 若是正常人,得知好友失忆应是震惊怜惜,至于长乐公主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长乐公主若只是打算与她疏远,求之不得,要是准备像对付卫雯那样对付她,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穿着雪白中衣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金镶七宝镯。 算一下时间,若是一切顺利,半个月内朱五也该带着东西回来了。一同带回来的,还会有部分朱雀卫。 有钱有人,面对行事肆无忌惮的长乐公主她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正月十八那日,有间酒肆如青杏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一样开门了。只是赵尚书那些本来憋了一个大年没有好好吃上一顿的大臣却不见身影,来吃酒的只有三三两两不问国事的勋贵。 骆笙对此并不奇怪。 诸王世子命丧京城的消息已经传开,虽然以她的身份不能及时获悉四方动静,但想来不会安生。 远有诸王蠢蠢欲动,近有萧贵妃早产诞下一个随时可能夭折的小公主,文武百官若继续吃喝玩乐,说不定就要成为皇上撒气的倒霉蛋儿。 至于那些闲散勋贵,醉生梦死才是本分,倒是不必担心太多。 正如骆笙所料,几份急报堆在龙案上,令永安帝面罩寒冰。 继定东王之后,又有二王反了,剩下那些亦不安分,随时可能加入造反大军。 虽说诸王世子遇刺后永安帝就有所料,一方面传旨各地都卫严密监视诸王动静,一方面挑选合适将领为事态进一步恶化做准备,但各方乱子一起还是有焦头烂额之感。 更令永安帝愤怒的是,河西都指挥使与平西王勾结,一同反了。 这样一来,西部登时大乱。 永安帝起身,负手来回踱着步。 一名小内侍在门口处冲周山挤了挤眼。 周山走出去,低声问:“什么事。” “国师出关了。” 周山攸地一惊:“什么时候?” “刚刚传来的信儿。” 周山点点头,走进去躬身道:“皇上,太清观传来消息,说国师出关了。” 永安帝脚步一顿,被寒冰笼罩的面上有了变化:“国师出关?快传!” 随着周山领旨而去,永安帝扶着龙案缓缓坐下,心思全被国师出关的消息占住了。 国师当初说要闭关三年,为何这个时候突然出关? 永安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沉着脸放下,焦灼的等待后终于等到了国师的到来。 随着周山走进来的男子一头银发,看面容却只有二十出头。 年轻俊美的容颜,雪白的长发,让这名男子看起来有种奇异的气质。 这便是大周的国师,太光真人。 “见过皇上。” 永安帝语气是在臣子面前从未有过的温和:“国师不必多礼。” 示意周山搬来椅子请太光真人坐下,永安帝问:“国师怎么提前出关了?” 太光真人神色严肃:“贫道夜观天象,发现异变,不得不出关禀报皇上……” 永安帝听了太光真人的讲述,脸色越发难看。 怪不得乱象丛生,恶事频频,竟是有妖星乱世! 永安帝寒着脸,眸光沉如暗夜。 随着过年的气氛渐渐褪去,青杏街恢复如常。骆笙没有等来长乐公主出招,却等来了玉华宫的一顶小轿。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前来的不是窦嬷嬷,而是萧贵妃的心腹宫女桃红。 站在骆笙面前,桃红带着几分客气解释道:“不巧窦嬷嬷有些不适,奴婢就替她来了。” “那你稍等,秀姑正在做叫花鸡。” 桃红笑笑:“我们娘娘正在月子里,口味有些挑剔,奴婢想亲自对秀姑交代一下。” 骆笙点点头:“蔻儿,领桃红去见秀姑。” “桃红姐姐随我来吧。”蔻儿带着桃红去了后院。 到了厨房门口,桃红停下:“不劳烦妹妹了,我进去与秀姑说几句话就出来。” 秀月正准备着食材,见桃红进来,提着菜刀平静看着她。 桃红瞄一眼一看就锋利的菜刀,气势不由一滞,要说的话也卡了壳。 秀月依然静静提着菜刀。 桃红暗吸一口气,语气少了几分强硬:“本来要请秀姑进宫去,赶上娘娘坐月子就不方便了。我们娘娘最喜欢秀姑的手艺,一直惦记着秀姑呢,秀姑近来可好?” 秀月望着桃红有些茫然,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失声道:“前两日我突然腹痛如绞,莫非——” 激动之下,手中寒光闪闪的菜刀举了起来。 桃红骇得连连后推,白着脸提醒:“秀姑,你先别激动!” 正文卷 第486章 风波起 毁了容的脸,闪着寒光的菜刀,这无疑给桃红造成了巨大冲击。 人都丑成这样了,还吃下了可怕的虫,或许不怕死了呢? 不行,她还是客气些吧。 原本的趾高气扬用不上了,桃红识趣换上温柔语气:“秀姑,你先把菜刀放下。” 秀月瞅了瞅菜刀,顺手丢到了案板上,平静道:“桃红姐姐说说吧。” 桃红悄悄捏了捏拳头,干笑道:“秀姑还记得上次进宫喝下的那杯梅子汁吧?” 秀月点头。 桃红尽量挺直脊背,并往后退了半步:“你的腹痛,确实与那个有关。” 没等秀月有所反应,桃红忙把一个小瓷瓶递过去:“你别急,这瓷瓶里的药丸就是克制腹痛的,一共有三粒,每月服用一粒就可解除腹痛之苦……” 听桃红说完,秀月本就可怖的面上罩了一层阴影,在手边静静躺着的菜刀助威下,就更令人心惊肉跳了。 “我不明白娘娘的意思。”秀月拧眉道。 桃红勉强笑笑:“我们娘娘的意思很简单,秀姑不要再把那个药膳方子给别人就好。” “原来是为了这个。”秀月语气淡得听不出喜怒。 桃红紧紧盯着她的眼:“那你答应么?” 秀月牵唇笑笑:“当初给娘娘那个药膳方子,是因为我有所求。如今心愿已了,我怎么会自找麻烦再把方子送别人?贵妃娘娘实在多虑了。” 桃红满意扬唇:“秀姑能这么想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你做菜了,娘娘还等着我带叫花鸡回宫复命呢。” 秀月微微点头,默默拿起了放在手边的菜刀。 桃红滞了滞,才把后面的话问出口:“秀姑有药膳方子的事,骆姑娘知道么?” 秀月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亦是波澜不惊:“这么要紧的事,我怎么会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桃红总算松口气,赶紧出去了。 提着叫花鸡回到玉华宫,桃红忙向萧贵妃复命。 尚未出月子的萧贵妃看起来极为虚弱,原本如芙蓉般娇艳的面庞变得苍白憔悴,像是一下子老了数岁。 “如何?”萧贵妃开了口,声音透着疲惫。 不提没有生下皇子的失望,早产的女儿随时可能夭折的阴影一直折磨着她夜不能寐。 桃红忙把与秀月的交谈说了。 “她能识趣就好。”萧贵妃听完说了一句,阖上了眼。 这种时候就更不能让别人抢了先,只盼她能早早养好身子,在药膳的帮助下尽快有好消息。 见萧贵妃似乎睡着了,桃红轻轻退至一旁。 四起的战火虽给安乐繁华的京城蒙上一层阴影,但毕竟发生在远方,人们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无非成为茶余饭后提一提的谈资。 有间酒肆也平平静静开着门,酒香肉香飘到外头,经常引得路过的人垂涎欲滴,并在心里骂一句黑店。 这日刚刚开业,赵尚书就带着林腾进来了。 坐在柜台旁的骆笙走来打过招呼,不由多看了林腾两眼。 有些日子没见,这位林大公子不知是太忙碌还是如何,眼下青影有些吓人。 察觉到骆笙的打量,林腾冷肃的面上有些发热。 赵尚书则迫不及待坐下来,笑呵呵问:“骆姑娘,近来推出什么好菜没?” 骆笙笑道:“赵尚书与林大公子都能吃辣,正好尝尝新推出的酱椒鱼头。” “酱椒鱼头?”赵尚书眼一亮。 “是秘制的酱椒,二位可以尝一尝。” “就酱椒鱼头吧!”能吃到新菜,赵尚书顿时感到没白来,说完才脸色微变。 糟糕,忘了问价钱了。 老尚书心中打鼓,默默宽慰自己:不怕,这么久没来,荷包鼓着呢。 蔻儿在一旁贴心道:“酱椒鱼头三十两银子一份。” 赵尚书彻底放松了,大手一挥:“再上一碟酱鸭舌,一盘卤牛肉,两壶烧酒。” 随着酒菜上桌,赵尚书念叨起顶着黑眼圈的林腾:“林腾啊,事情是做不完的,总不能为了查案连身体都不顾了。身体要是垮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林腾捏着酒杯苦笑:“大人说的我都明白,可这次案子不一样——” 至于如何不一样,在触及数道闪着八卦之火的目光时,林腾默默咽了下去。 红豆嘀咕道:“怎么说话说一半呢?” 这不是让人好奇死嘛。 红豆不满瞪了林腾一眼,视线无意中扫过窗子,不由一愣。 外头站着的那个姑娘有些面熟。 仔细看了一眼,红豆认了出来:是王少卿府上的那位王二姑娘。 哦,现在不能叫王少卿府上了,听蔻儿说王少卿受平南王府连累被罢职了。 王二姑娘似乎察觉被红豆看到,抬脚往酒肆门口走去,不多时走进了大堂。 红豆招呼王二姑娘坐下,问道:“客官吃些什么?” 王二姑娘看起来情绪不高,轻声道:“一碗阳春面,一份……蓑衣黄瓜。” 她与姐姐第一次来这家酒肆,吃的就是这些。 “不好意思,眼下还没有蓑衣黄瓜卖呢。” “没有啊?”王二姑娘轻轻颤了颤睫毛,咬唇道,“那就一碗阳春面吧。” 没等多久阳春面端上桌,王二姑娘道声谢,用筷子挑起面条慢慢吃着。 骆笙眸光微闪。 王二姑娘似乎很难过,眼泪都掉进阳春面里了。 莫非遇到了什么事? 王二姑娘来酒肆吃过数次,每一次都是与王大姑娘一同来,想一想如今只身前来,骆笙觉得不妙。 略一沉吟,她起身向王二姑娘走去。 而就在这时,王二姑娘突然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骆笙不由停下脚步,看王二姑娘要做什么。 王二姑娘似乎完全没留意到骆笙,快步走至林腾面前福了福身子:“请问是林大人吗?” 被忽略的赵尚书淡然夹了一筷子鱼肉。 鱼肉浸入了秘制酱椒的滋味,嫩滑鲜香,别提多好吃了。 林腾这傻小子忙死忙活好些日子,他都看不过去了,哪怕不能半价也咬牙带这小子来吃一顿,没想到吃个饭的工夫又摊上事了。 “我是。不知姑娘有什么事?” 正文卷 第487章 求助 面前的年轻男子神色严肃,给人不好靠近之感。 王二姑娘望着他,眼泪突然簌簌而落。 林腾呆了呆,下意识看了骆笙一眼。 当隐形人的赵尚书也呆了呆。 一个小娘子对着林腾哭,林腾看人家骆姑娘干什么? 林腾也反应过来这样不妥,收回视线看向王二姑娘:“姑娘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难事?” 王二姑娘闻言越发难受,掩面无声抽泣。 赵尚书深深看了林腾一眼。 莫非想错了,这姑娘找上林腾与衙门里的事无关,而是—— 啧啧,不能啊,林腾这小子他了解,榆木疙瘩一个,不可能惹来什么风流事。 突然想到林腾刚刚看向骆姑娘的那一眼,赵尚书一时又有些不敢肯定了。 听着酒肆门口传来动静,骆笙开口道:“楼上雅间还空着,王二姑娘如果有什么话对林大人说,不如上楼吧。” 她对王家两位姑娘颇有好感,倘若遇到了难事,能帮尽量帮一把。 王二姑娘擦擦眼泪,对骆笙哽咽着道谢:“多谢骆姑娘。” 在骆笙示意下,蔻儿领着王二姑娘上了楼梯。 林腾微一迟疑,抬脚默默跟上。 赵尚书依然不动如山,感受到骆笙的注视,笑呵呵问:“骆姑娘不跟过去看看啊?” “王二姑娘与林大公子说话,也许不方便我听。” “也是,说不定是公事呢。” 骆笙嘴角微抽:“那您怎么不去?” 赵尚书端起酒杯干了,捋了捋胡子:“又不是我查案,我去了有什么用,不如好好喝酒吃肉。” 这般理直气壮,令骆笙险些忍不住翻白眼。 之后酒客陆续进来,关于王二姑娘的事无人再提。 蔻儿把林腾与王二姑娘领进雅室,微微屈膝:“二位若是有事就喊我,我就在外头候着。” 王二姑娘犹豫了一下,开口把蔻儿喊住:“请留在这儿吧。” 她既然选在这里找上林大人,就不怕被骆姑娘知道。 她相信骆姑娘不会乱传。 蔻儿一听就痛快应了。 谁还没有个好奇心呢。 “王二姑娘请说吧。”林腾尽量放缓语气,以免让对方有压力。 凭着经验与直觉,他猜测王二姑娘找上他的原因或许与他近来忙的案子有关。 但他希望猜错了。 想到近来让他忙得脚不沾地的案子,林腾在心中叹口气。 王二姑娘望着林腾,眼泪又流了下来,颤声道:“林大人,我姐姐不见了!” 林腾生出果然如此的感觉,看向王二姑娘的眼中有了同情:“王二姑娘可以仔细说说么?令姐是何时不见的,在什么地方不见的?” 王二姑娘点点头,以手撑着桌面开了口:“姐姐是两日前不见的。两日前祖母带着我们姐妹去大福寺上香,回来的路上经过绣坊,姐姐说去买一些绣线。没想到姐姐去了好一阵子,只有陪着她的丫鬟跑回来了,说找不到姐姐了……” 林腾认真听完,问道:“王二姑娘当时为何没有陪王大姑娘一起去?” 女孩子逛脂粉铺、成衣坊这些地方,好像都喜欢结伴。 怕王二姑娘多心,林腾解释道:“我查案会问得仔细些,不是怀疑王二姑娘的意思。” “我明白。”王二姑娘点头,“当时姐姐说买什么绣线都想好了,去去就回,让我陪着祖母。” 有祖母在,她们自然不能随心逛,也因此才听了姐姐的话没有一起去。 王二姑娘一想起这个,就无数次后悔。 “丫鬟回来说姐姐不见了,我们就在附近找了好多遍,却一直没找到——”王二姑娘哽咽了一下,抬袖拭泪。 “既如此,王二姑娘为何今日才来报案?” 王二姑娘望着林腾,露出个惨笑:“家里人不让。我祖父被罢官后家里日子一直不好过,家中长辈觉得姐姐的事要是闹到官府,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王家说不定又要站到风口浪尖上,让有心人得了机会找王家麻烦……” 墙倒众人推,这些日子王家深有体会,成为平头百姓的王家不想再与官府打交道。 这是祖母说的话,她能理解,却不能接受。 那是她的姐姐啊! 原本祖父都打算好了,等天气暖和了便举家搬离京城,回老家生活。 她与姐姐都盼着呢。 想着这些,王二姑娘泪如雨下。 林腾早就习惯了类似情景,默默等王二姑娘哭够。 蔻儿忍不住劝道:“王二姑娘,您光哭是不行的呀,还是说正事吧。” 王二姑娘哭声一滞,对着林腾拜了下去:“家里不许报官,我是偷偷来找林大人的,求林大人帮我找找姐姐吧……” 林腾沉默了片刻,道:“我会尽力的。” “多谢林大人。” “王二姑娘是一个人来的么?” “有一个丫鬟在外头等着。” “那王二姑娘早些回去吧,以后天晚的时候尽量不要出门。”林腾叮嘱道。 王二姑娘胡乱点点头,祈求道:“那就拜托林大人了,林大人若有姐姐的消息一定告诉我。” 林腾颔首,扫一眼蔻儿道:“既然贵府不想与官府打交道,我若有了消息就送到酒肆来。” 王二姑娘再次谢过,随着蔻儿出去了。 林腾又坐了片刻,这才走出去。 大堂里已经坐了几桌人,不见了王二姑娘身影。 赵尚书招呼道:“林腾,过来吃饭。” 林腾走过去坐下,默默吃起了饭。 赵尚书已是吃了八分饱,捧着热茶在心里叹口气。 “大人,我吃好了。”林腾几乎是风卷残云吃完,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我想回衙门再翻翻案卷。” “我不是说了么,不急于这一时,人总要吃饭睡觉。” 林腾垂眸,淡淡道:“属下不急,可很多人急的。” 赵尚书听了沉默一瞬,摆摆手:“回吧,回吧。” 林腾拱了拱手,起身向柜台边走去。 赵尚书:? 林腾走到骆笙面前,轻声问:“骆姑娘方不方便说几句话?” 骆笙已从蔻儿那里简单了解了王二姑娘的事,闻言点头:“我送林大公子出去吧。” 眼见二人一起出去了,赵尚书:?? 正文卷 第488章 灵光 石焱紧紧盯着一同出去的二人,手中抹布不停蹭桌子。 赵尚书眼看店小二的抹布就要蹭到盘子里了,忍无可忍咳嗽一声:“小二啊,客人还没走呢,收拾桌子是不是太着急了?” 石焱猛然回神,对赵尚书尴尬笑笑退至一旁,眼睛还盯着门口。 主子打仗回来后要是发现骆姑娘被林腾拐跑了——不敢想啊,主子太可怜了。 赵尚书则想到一件开心事:咦,要是林腾被骆姑娘看上了,以后带林腾来岂不是有半价了? 说不准还免费——啊,这样想就有点贪心了,还是先等半价吧。 老尚书慢条斯理啜了一口热茶,陷入了美好畅想。 酒肆外,风依然是冷的,吹得人衣摆轻扬。 林腾在寥寥月色下开了口:“王大姑娘的事,骆姑娘知道了吧?” 骆笙点头:“蔻儿对我说了。” 林腾说出目的:“王家不愿意报官,王二姑娘是私自来找我的。我对王二姑娘说若是有了消息就送到酒肆来,还望骆姑娘到时候行个方便,能给王二姑娘传个信。” 骆笙毫不犹豫应下:“小事一桩,林大人放心就是。” “那就多谢骆姑娘了。”林腾停下来,清冷月光与橘色灯光交织洒落在身上,把他严肃的神情映得柔和了几分,“骆姑娘的酒肆在晚间开门,回府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 “多谢林大人提醒。”骆笙微一迟疑,问道,“近来失踪的……是不是不只王大姑娘一人?” 林腾眼里有了诧异,望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骆笙坦然解释:“不然林大人就不会特意提醒我了,所以我猜林大人近日就是为了这个忙碌。” 短暂的沉默后,林腾点头承认:“骆姑娘猜得不错,近来已经陆续接到四桩报案,都与女子失踪有关。我估计事实上失踪的女子可能更多……” “这些女子有交集吗?” 想到王大姑娘,骆笙心情有些沉重。 一个年轻姑娘突然失踪或许还有一丝转机,可若是陆陆续续有女孩子失踪,结果恐怕不堪设想。 林腾摇头:“目前没有发现任何交集。四名失踪女子,加上王大姑娘,有未出阁的少女,也有的已嫁为人妇。出身也没有共同点,一名是杂货铺掌柜的女儿,一名是木匠的妻子,一名是官宦家的姑娘,还有一位在大户人家当帮工……” “是不是都很美貌?” 林腾苦笑:“也不是。其实京城每年都会有女子与幼童失踪,这些人大多是被人贩子拐了去,但主要集中在七夕、上元这些佳节,平常日子不会如此频发。还有就如骆姑娘所问,失踪女子大多容貌出色,才容易被人贩子盯上。但近来失踪的几名女子经过询问她们家人,有姿容出众的,也有相貌平平的。比如那位杂货铺掌柜的女儿,因为脸上有块胎记,一直寻不到婆家……” 说起这些,林腾揉了揉眉心。 五位失踪女子几乎没有共同点,令查案的人仿佛一头撞进了迷雾里。 “就没有一丁点共同之处?” 林腾略一沉吟,道:“非要说共同之处,那就是她们年纪差不多,都是十九岁。” 可这点共同之处无法成为破案关键。放眼京城,十九岁的女子太多了。 十九岁—— 骆笙想着这一点,福至心灵问了一句;“林大人有没有问过几名女子的具体生辰?” 林腾一怔。 世人认为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决定了这个人的命运,除了婚嫁等必要的时候需要拿出来,平时不会随便对人提起。 苦主来报案自然不会连生辰八字都报了,作为查失踪案的也不会问到这个。 可骆笙这话却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林腾脑海中的混沌,令他眼前一亮。 几名失踪女子如果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调查方向就要换一换了。 这或许不是普通的失踪案! 拨云见日的感觉令林腾心情激荡,习惯性伸出手要与给了他提醒的人击掌。 看着眼中熠熠生辉的男子,骆笙并不忸怩,大大方方与之击掌,并道:“祝林大人早日破案。” 林腾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是与他一同查案的下属,耳根腾地红了。 他忙放下手,摆出严肃神色:“多谢骆姑娘了。” “林大人客气。我只是随口提到,若是她们生辰不一样,那就对林大人查案毫无帮助了。” 林腾依然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一扫而空:“如果不一样,至少也排除了一个方向。骆姑娘的提醒主要让我意识到不能被经验迷了眼,几名失踪的女子必然有关联。总之先谢过骆姑娘,王大姑娘的生辰八字劳烦骆姑娘问一问王二姑娘,我先告辞了。” 眼见林腾大步流星走了,骆笙转身往回走,便看到了巴巴站在酒肆门口的石焱。 “怎么站在这里?”骆笙随口问了一句。 石焱笑呵呵道:“卑职要保护您的安全,不然等我们主子回来了,没法交代啊。” 小侍卫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狠狠叹口气:完了,完了,骆姑娘送林腾用的时间可比送他们主子用的时间还久呢。 这说明骆姑娘与林腾更有话说啊! 想想以前常立在柿子树下静默无言的二人,小侍卫便心生绝望,再回神才发现骆笙已经进了酒肆。 翌日上午骆笙就去了酒肆,并打发红豆去王家递帖子,请王二姑娘来玩。 王家因为王大姑娘的失踪正气氛低沉,面对骆姑娘的邀请却不敢拦着。王二姑娘顺利出了门,来到酒肆与骆笙碰了面。 一见到骆笙,王二姑娘便迫不及待问:“骆姑娘,是不是林大人那里有我姐姐的消息了?” “暂时还没有。林大人托我问问令姐的具体生辰。” 王二姑娘虽失望,还是很快道:“我姐姐今年十九岁,是七月初七卯时生的。林大人为何问这个啊?” 骆笙心头一震,已顾不得回答王二姑娘的问题。 七月初七卯时—— 这是曾经的她,清阳郡主的生辰。 也是现在的她,骆姑娘的生辰。 唯一不同的,只是出生年份。 正文卷 第489章 进展 她作为清阳郡主死去的那一年是十七岁,如果算上醒来后到现在的时间,正是十九岁,与王大姑娘一样的年纪。 而骆姑娘今年十七岁了。 骆笙不认为这是巧合。 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另外失踪的四名女子的具体生辰,倘若也是七月初七卯时,就由不得人不深思了。 “骆姑娘?”见骆笙表情严肃,王二姑娘轻唤一声。 骆笙回神,看着她。 王二姑娘咬咬唇,强压下不安道:“骆姑娘,只要林大人有我姐姐的消息,请一定告诉我。我……我不怕……” 她脸色惨白,眼中满是忧虑,神情却透着坚定。 比起姐姐就这么稀里糊涂不见了,她情愿知道一个结果。 “王二姑娘放心,有消息我一定及时知会你。” “多谢骆姑娘了。”王二姑娘擦擦眼角,站起身来,“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或许家中有姐姐的消息了……” 这么说着,她却没抱一点信心。 如果靠家里人能找到,早就该找到了,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消息。 如今她只盼有奇迹发生,或者那位林大人真如人们所传那样厉害。 王二姑娘离开后,骆笙打发人去刑部给林腾传信。 快到晌午时,林腾走进了酒肆。 骆笙请林腾在一处桌子旁落座,问道:“林大人忙完了?” 林腾颔首:“把四家苦主叫来衙门问了问情况。” “林大人还没用饭吧,酒肆中午不开业,一般吃得比较简单,要不要先吃碗炸酱面?” 刚刚秀月就在准备炸酱面的食材,林腾来得正是时候。 骆笙因着大外甥林疏,难免以长辈的心态对待林腾,看他眼下发青难掩疲惫,便把要问的话暂且压下。 林腾正要问起王大姑娘,听到炸酱面下意识点头:“炸酱面好。” 说完一愣,神色有些尴尬。 他这么专注差事的人,不会被一碗炸酱面干扰的。 骆笙已在吩咐红豆:“去厨房看看,若是炸酱面好了就端过来。” 红豆转身去了后边,没多久就端了一碗……不,一盆炸酱面进来了。 小丫鬟快步走到二人面前,把炸酱面往林腾面前一放,脆生生道:“林大人吃面吧。” 林腾低头看看摆在眼前的瓷盆。 瓷盆是细白瓷的,绘着青色梅枝,面上浇着被黄酱咕嘟透的肉丁、虾仁,还有掐头去尾的豆芽菜、嫩嫩的水萝卜缨等时令小菜。 肉酱的香气随着腾腾热气直往人鼻尖里钻,勾得人咽口水。 “林大人趁热吃吧,吃完再谈正事。” 林腾本想说吃不了一盆,可在香味的刺激下默默把话咽下去,埋头吃起来。 他虽出身书香门第,却常年与案子打交道,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自然不讲究什么斯文。 骆笙喝完一盏茶,林腾也把一盆炸酱面吃光了。 吃饱肚子的青年这才想起不好意思。 糟糕,刚刚一吃上香喷喷的炸酱面,就忘记了…… 林腾面上发热看向骆笙,触及对方温和如水的目光,心头生出几分异样。 为什么骆姑娘看他的眼神有些……和蔼? 这个发现,令林腾一时忘了要说的话。 骆笙递过来一盏热茶,主动提起话题:“王大姑娘的生辰八字,我问过王二姑娘了。” “何时?”提到正事,林腾立刻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到脑后。 骆笙一字字道:“七月初七卯时。” 林腾露出并不意外的神色。 “林大人问过的那四名失踪女子,生辰八字是不是与王大姑娘一样?” 林腾沉默了一瞬,点头:“不错,正是七月初七卯时。” “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拐卖吧?” 林腾没有回答,而是道:“这个案子有些复杂,我会好好调查。骆姑娘就不要问太多了,免得引来麻烦。” 红豆听不下去了,一个白眼甩过来:“林大人,你怎么这样啊,刚刚吃炸酱面的时候不嫌弃,现在嫌我们姑娘问得多了。” 这不是过河拆桥嘛。 被小丫鬟一挤兑,林腾深刻理解了吃人嘴短这句话的含义。 他不由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女。 骆笙微笑:“林大人觉得不方便就算了,红豆的话不必往心里去。” 林腾一听更不好意思了。 吃了人家一盆炸酱面,还拜托人家帮忙给王二姑娘传信,轮到他什么都不说,确实有些不合适。 斟酌了一下,林腾道:“涉及到特定的生辰八字,往往与信奉鬼神邪道之类相关……” 骆笙垂眸喝了一口茶,沉吟道:“四名失踪女子加上王大姑娘,出身差距颇大,对方是如何得到她们生辰八字的?” “下午我要去一趟户部。” 户部掌管户籍,要查找京城生辰八字与王大姑娘等人一样的女子,从这里入手无疑最方便。 这也是林腾一开始不想对骆笙透露的原因。 若是几名失踪女子出身相似也就罢了,偏偏从官宦人家到贫贱佣户都有,目标不在同一个圈子内,想要得知生辰八字这种讯息就很不简单了。 他甚至怀疑作案者是不是就在户部当差,才有这么便利的条件。 “希望林大人早点有好消息。” “借骆姑娘吉言,那我先告辞了。”林腾起身要走,瞥到干干净净的盆子神色一僵,“出来匆忙,先记账吧。” 这么一大盆,多少钱啊? 正恐慌着,就见骆笙莞尔一笑:“林大人太客气了,还没到酒肆开业的时候,招待林大人吃顿便饭怎么能收钱。” 林腾一听,惭愧又欢喜,道了谢匆匆离去。 户部与刑部都在一片儿,林腾过去后找到相熟的小吏,提出查看户籍讯息的事。 小吏一愣:“林大人要看户籍名册?” 林腾听出古怪,问道:“莫非还有人查看过?” 小吏随口道:“前些日子我们侍郎大人命人来取过一回。” 户籍名册繁琐枯燥,负责记录掌管的都是他们这种小吏,大人们只需要定期了解一下总的数目就是,鲜少会亲自过目名册。 林腾自然也知道这些,压下急促的心跳平静问道:“不知是哪位侍郎大人?” 正文卷 第490章 无以为报 小吏对林腾的刨根究底虽有些奇怪,但二人关系不错,又知道这位林大人是个有本事的,略一犹豫便道:“是我们左侍郎孙大人。” “原来是孙侍郎。” 户部尚书年事已高,快到了致仕的年纪,户部衙门里的事如今主要是孙侍郎做主。 “林大人怎么问起这个?”小吏忍不住问道。 林腾笑道:“衙门里案子多,牵扯的人事也多,所以来查查户籍名册。” 见林腾不愿多说,小吏识趣没再追问,叮嘱道:“按说户籍名册这些不能给不相干的人查阅,既然林大人要看,我自然会给方便。不过这些名册不能带走,林大人就在这边看吧。” 林腾当然不能要求更多,忙道了谢。 小吏领着林腾进了一间屋子,抱出高高几摞名册堆到桌案上:“也不知道林大人主要看哪一块,我就全抱来了。不过这只包括城里门户,京郊村镇的不算在内。” “不拘哪一块,我先随便看看。” “那你慢慢看,我去外间喝口水。”一想把这么多名册看完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小吏寻了个借口溜了。 林腾求之不得,拿起名册翻看起来。 这些名册封皮都会写清楚属于哪一片,他先查找的自然是那四名失踪女子。 花了不小工夫找出四名女子的户籍讯息,四人生辰八字果然如家人所言,正是七月初七卯时。 王大姑娘的也是如此。 之后林腾才粗略翻看起来,见到这个生辰八字的女子便记在随身带来的小册子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吏揉着眼睛进来:“林大人,还没看完呢?” 林腾头也不抬:“快了。” “那也掌灯再看啊,天都快黑了。” 林腾这才留意到天色:“这么晚了?” 小吏哭笑不得:“可不嘛,你都看了快两个时辰了。” 林腾歉然一笑:“一时忘了时间。是不是下衙了?” “是啊。”小吏惆怅回了一句。 林腾低头看了看剩下的名册,厚着脸皮道:“那等我看完请兄弟吃酒。” 小吏一听还要等,顿时眼神发直:“林大人,名册放在这里跑不了,你可以明天再过来看啊。” 林腾坚持道:“还是看完吧,看完咱们去有间酒肆喝酒。” 这么多年他什么事没碰到过,明天再来的话万一告诉他名册烧了怎么办? 夜长梦多的道理,他很早前就明白了。 “有,有间酒肆?”小吏声音陡然拔高,激动得脸发光,“是青杏街上被称为有间黑店的有间酒肆吗?” 他必须问清楚了! 有间黑店?林腾拧眉,随后想想好像也对,遂点了头:“就是青杏街上的有间酒肆,骆姑娘开的。” 小吏傻笑着点头:“行,行,林大人慢慢看,不着急。” 天呐,他马上就能吃到有间酒肆的酒菜了。 听说有间酒肆每道菜都好吃得不得了,他都惦记许久了。就是价格太贵了,他这种小吏吃上一顿只有一个结果:破产。 看着两眼放光的小吏,林腾突然有些心慌。 为了查案,他是不是牺牲太大了…… 等到夜色如墨,林腾揉了揉干涩的眼站起身来。 饿得头昏眼花的小吏一脸惊喜:“林大人看完了?” 林腾点头:“今日辛苦兄弟了。走,吃酒去。” 花了大半日的工夫粗略翻遍城中户籍名册,和几名失踪女子同样生辰八字的共有一百零六人。 疏漏在所难免,毕竟时间太紧,几乎是一目十行扫过来的。而即便想把这一百零六人都悄悄盯住,对林腾来说也不可能。 首先衙门就腾不出这么多人手,再者这些都是女子,在不知道歹人目标的情况下,即便人手够也不可能一直盯着不干别的了。 他只能尽力而为,凭着经验与直觉选出歹人最可能动手的区域,用有限的人手盯住十几户再说。 林腾带着小吏来到有间酒肆,已经到了酒肆打烊的时候。 大堂里酒客都散了,只剩伙计们欢快收拾着。 打烊了,就轮到自己人吃饭了。 “林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一见林腾进门,红豆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 在人家吃饭的时候来,这不是讨人嫌嘛。 小吏正感慨一个店小二都有这般美貌,就被这个白眼给震住了。 用白眼招待客人,果然是黑店的特色吧? “打烊了吗?”林腾忽然觉得空荡荡的胃有些疼。 “林大人进来吧。”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骆笙发了话,红豆只好把人请进来,板着脸道:“只剩一份酱椒鱼头,一碟卤牛肉了,阳春面管够。” 林腾松口气:“有的吃就行。” 一份酱椒鱼头,一盘卤牛肉,他还是承受得住的。 一刻钟后,看着埋头吃第五碗阳春面的小吏,林腾咬牙说了一句记账。 在酒肆外与小吏道别,林腾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少女。 骆笙走过来,问道:“林大人今日还顺利吗?” 林腾不便提及孙侍郎,微微点头:“还算顺利,粗略筛出了生辰八字一样的一些女子,若是运气好或许能把作恶的人找出来。” “有多少名女子?” 林腾想想不是什么不能说的,道出了数目。 “一百零六名?林大人有这么多人手一直盯着么?” 林腾苦笑:“只能尽力而为,先选出十几个来。” 骆笙想了想,道:“林大人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安排人手守在这些女子家门外盯着。” 林腾诧异:“骆姑娘有这么多人手?” 骆笙直截了当:“我有钱。” 林腾默了默。 骆姑娘这话可真给人信心。可不是么,大把银子撒下去,何愁没有人手。 可这样太麻烦骆姑娘了,他又不是骆姑娘什么人,怎么能让骆姑娘这么破费呢? 林腾越想越惭愧,赧然冲骆笙拱手:“骆姑娘帮这么大的忙,林腾实在无以为报——” “什么,你要给我们姑娘当面首?”红豆的惊呼声响起,打断了林腾的话。 林腾还保持着拱手的动作,一脸懵。 什么给骆姑娘当面首,他没说啊! 正文卷 第491章 下血本 红豆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林腾。 身材颀长的青年虽然因为表情呆滞显得有些蠢,五官还是出色的。 小丫鬟惊奇发现一件事:咦,林大公子单论样貌的话,给姑娘当面首居然还凑合。 跟出来的石焱发现红豆表情变了,忙咳嗽一声。 林腾被这声咳嗽弄回了神,下意识看过去。 石焱冲林腾呵呵一笑,拍了红豆一下,语重心长道:“红豆大姐儿,你可别乱说了,咱们姑娘是缺面首的人吗?我给你数数:负雪、明烛、飞阳、凌霄。四个人正好凑一桌打马吊,要是再多出一个不就只能干看着了。” 红豆白石焱一眼,鄙夷道:“闲操心。我们姑娘又不是养不起,一桌多出来不会凑两桌啊?” 石焱:“……” 不行,他有点乱,还是进去吃饭吧。 红豆见石焱进去了,也跟着进去了。 本来就是听石三火说林大公子可能打着哄好姑娘以后吃白食的主意她才出来看看,既然只是想当面首,长得又过得去,她当然会支持姑娘啊。 石焱这个气啊。 他撺掇红豆出去是为了让林大公子死心的,结果这大姐儿告诉人家骆姑娘的面首还有空位,这不是帮倒忙嘛! 酒肆外,彻底消化了红豆那番惊人言语的林腾有些慌:“骆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骆笙打断林腾的解释,有些无奈。 骆姑娘再胡闹也不会抢朝廷命官当面首啊,这些人都在想什么。 这般寻思着,突然想到了卫晗。 哦,似乎也不能怪别人想得多,毕竟在世人眼里,当初骆姑娘险些抢了开阳王…… 想到那个常穿绯衣的男子,骆笙一时有些恍惚。 林腾敏锐察觉到骆笙的出神,不知怎的胸口有些堵。 他说不清这忽然而至的感觉为了什么,决定无视。 毕竟比起突如其来的一丝不舒服,还有太多事要做。 林腾正了脸色,道:“骆姑娘帮我这么大忙,以后若有所求,林腾定全力以赴。” 骆笙笑了:“林大人不必觉得欠了我人情,我做此事不是为了林大人,只是怜惜那些女子,在能力范围内尽份心意罢了。” 林腾听了,冲骆笙深深作揖:“不管是为了什么,我刚刚说的话都不会变。我替那些女子谢谢骆姑娘,等明日把名单誊写一份给骆姑娘送过来。” “好,我等着林大人的名单。” “骆姑娘,告辞了。”林腾大步往前走去。 夜很黑,但总有光照亮前方的路。 翌日一早,骆笙从林腾派来的衙役手里得到了名单,立刻吩咐蔻儿安排下去。 林腾再次去了户部。 孙侍郎听闻林腾求见,不由皱眉。 林腾的大名他是知道的,赵尚书的爱将跑户部来找他干什么? 想一想林腾是怎么出名的,孙侍郎本能犯嘀咕,却还是见了人。 “林大人找本官何事啊?” 林腾冲孙侍郎拱手:“下官因近期追查的一桩案子,想向孙大人打听一些情况。” 孙侍郎不动声色啜了一口茶:“林大人说说看。” 查案子查到户部来了? 这个林腾,还真如传闻所言,查起案来什么人情世故都不管。 林腾沉默了一瞬,问道:“不知近期可有人向孙大人借阅过户籍名册?” 孙侍郎眼神微变,语气也有了些微变化:“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林腾平静道:“只是为了查案问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孙侍郎呵呵一笑:“林大人说笑了,户籍名册这些归户部掌管,怎么会随便给不相干的人看呢。” 林腾微抿薄唇。 孙侍郎没有说实话。 昨日与他关系不错的小吏分明说孙侍郎不久前才取走过户籍名册,总不会是太清闲了,翻看户籍名册打发时间吧? 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向他借阅,这个借阅的人身份不会低。 至于失踪案会不会与孙侍郎有关,林腾觉得可能性不大。 真要是孙侍郎所为,他不会这么随便交代下去。户部是孙侍郎的地盘,他完全可以做得更隐蔽。 再然后听孙侍郎说着踢皮球的话,林腾心知这一趟问不出什么,于是告辞。 回到刑部,林腾直接去找赵尚书求助。 赵尚书烦得揪胡子:“你小子就知道给我惹麻烦!” 林腾面不改色拍马屁:“卑职办不到的事,只有大人您能办了。” 赵尚书抖了抖嘴角。 这种直白的赞美,太敷衍了! 也罢,这小子现在好歹学会赞美了,比以前还是强多了。 想到曾经收拾过的烂摊子,赵尚书一把辛酸泪。 “去忙别的吧,孙侍郎那边我试试看。”老尚书没好气把林腾轰了出去。 刑部与户部离得不远,快下衙时赵尚书就打发人悄悄盯着了,一见孙侍郎走出来,装作偶遇迎上去。 “孙大人才下衙啊。”赵尚书笑眯眯打招呼。 孙侍郎警惕看了赵尚书一眼。 这老狐狸想干什么? “相请不如偶遇,正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请孙大人喝一杯吧。” 喝一杯? 想到今日林腾跑到户部来,孙侍郎第一反应是拒绝。 为了吃顿酒惹麻烦,不划算。 “就去有间酒肆如何?” “行!”在孙侍郎还没考虑好之前,嘴巴已经先一步应下来。 孙侍郎抬抬手,想给自己一巴掌,没舍得。 还要留着嘴好好吃酒呢。 青杏街上热闹依旧,有间酒肆门前的青色酒幌迎风招展。 赵尚书与孙侍郎一同走进酒肆,进了雅间。 默算着孙侍郎已经吃掉全部私房钱,还要赊账,赵尚书咬牙问出林腾没打听出来的事。 下了这样的血本,这饭桶要是敢打马虎眼,他就弄死他! 顶着老尚书杀气腾腾的眼神,孙侍郎后悔又满足。 后悔的是没管住嘴,这一趟本不该来。 满足的还是这张嘴啊,从没想过在有间酒肆还有敞开肚皮吃到嗓子眼的一天。 孙侍郎艰难叹口气:“赵大人,这个事下官劝您还是不要过问了,不好说啊。” “不好说?”赵尚书眯着眼,摸上了酒壶。 孙侍郎心头一凛,低声道:“关系着这个。” 他蘸着茶水,飞快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正文卷 第492章 落网 赵尚书盯着桌面,眼神一缩。 光洁的桌面上,赫然写着一个“骆”字。 “难道是——”赵尚书脸色微变,看向孙侍郎。 这个“骆”指的是谁,赵尚书自然想到了。 放眼朝廷上下,除了锦麟卫指挥使骆大都督还能是谁! 难不成林腾这些日子追查的多桩失踪案都与骆大都督有关? 孙侍郎不知失踪案的事,见赵尚书想到了,低声道:“锦麟卫行事向来莫测,说不准就是上头的意思。如果有什么案子牵扯到,我劝赵大人还是不要深究了。” 赵尚书听得眼皮直跳。 这个孙侍郎,什么都不清楚就猜是上头的意思,要是知道刑部在查的是连环失踪案,恐怕要后悔得打嘴巴。 不管心中如何想,赵尚书面上十分配合点头:“孙大人说得是啊。” 孙侍郎抹抹嘴,打着饱嗝道:“今日多谢赵大人款待。时候不早了,咱们就散了吧。” “散了,散了。” 听蔻儿报出账单,赵尚书咬牙说句记账,与孙侍郎一同走出了酒肆。 出门前他下意识回头,瞥了坐在柜台边的骆笙一眼。 柜台处光线稍暗,素色衣衫的少女被暖色橘光笼罩着,令她本有些冷清的眉眼多了几分暖意,看起来如画一般柔美。 赵尚书眸光沉沉,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 酒肆外春寒料峭,令人头脑一清。 与孙侍郎分别后的赵尚书犹豫了一下,抬脚往刑部衙门走去。 林腾那小子关乎到破案就成了急性子,知道他约孙侍郎吃酒套话,定然还在衙门里等着消息。 至于骆大都督——想到酒桌上那个被茶水写出来的“骆”字,赵尚书又忍不住叹气了。 说起来,他与骆大都督私交不错,不然当初也不会受骆大都督所托在有间酒肆开张首日过去当托儿。 而他与骆大都督关系不错的原因就是此人秉性过得去,哪怕处在锦麟卫指挥使的位子,行事也尽量给人留出一线余地。 当然,锦麟卫这些年来令人戳脊梁骨的事也没少做,但水至清则无鱼,他们这些人谁又真的完全干净呢。 因着这份了解,他更倾向这是上头那位的意思。而有了这种猜测,再去找骆大都督对质就不合适了。 他去问,骆大都督说还是不说? 如果说了,关系到上头那位,那他身为刑部尚书又该如何是好? 赵尚书摇摇头:难得糊涂啊。 刑部衙门里的灯还亮着,林腾确实在等赵尚书。 见赵尚书进来,林腾猛地起身,严肃的面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欣喜:“大人回来了。” 赵尚书默叹口气,不露声色走过去。 “大人与孙侍郎吃完酒了?” “吃完了。这个孙侍郎,猛吃猛喝一顿,嘴巴倒是挺严,一直跟我踢皮球。”赵尚书面露愤然,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林腾微愣:“大人没有问出来?” “没问出什么有用的。”赵尚书忽悠人甚有经验,忽悠一根筋的爱将当然没什么心理压力,“林腾啊,我看从孙侍郎那边入手是行不通了,还是从别的方向查查吧。实在查不出什么,尽力了就行,这世上悬案疑案多着呢,怎么可能都能解开,这个道理你不是早就明白了。” 林腾压下失望默默点头,却没有生出放弃的念头。 那可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个个正值韶华的女子。 此路不通,总还有路。 林腾不由想到了骆笙,隐约生出预感:此案的转机或许在骆姑娘那里。 一百零六名生辰八字相同的女子,他这边能盯住十几个,剩下的就要靠骆姑娘的人来盯。 只要思路没有错,幕后黑手定然还会对这一百零六名女子中的某一个或某几个出手,把这些女子盯好,早晚能揪出作案的人。 这是最笨的法子,也是最有效的法子,无非是耗时耗力罢了。 如此过了两日,一名小乞儿飞奔去报信:他们这组盯着的女子被两名男子拖走了! 按着安排,三名乞儿为一组,负责盯梢一名女子。一旦发生情况,一名乞儿来报信,一名乞儿留在原处传递消息,一名乞儿悄悄跟上去以免断了线索。 骆笙得到信儿时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 此刻春寒虽未退,春阳却是明媚的,窗外一派透亮。 青天白日就敢动手,说一句丧心病狂也不为过。 她立刻吩咐石焱兄弟跟着乞儿去救人,再打发人去给林腾传信。 焦灼的等待中,先赶到的是林腾。 林腾带了数名属下匆匆而来,进门就急声问道:“骆姑娘,人是在什么地方出事的?我这就赶过去!” 骆笙面上保持着平静:“林大人稍安勿躁,我已经打发人去救人了。” 林腾哪里待得住,坚持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保障。” “人是在松子街一个胡同口出的事,至于现在还在不在那里尚无消息。林大人若是心急赶过去看看也行,不过去救人的是石焱兄弟,我想凭他们的本事应该不会出岔子。” 林腾一听是石焱兄弟,高悬的心放下一半,不过职责所在还是带人匆匆离去。 骆笙望着消失在酒肆门口的背影,垂眸喝了一口茶。 一盏茶才喝了一半,林腾又回来了。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石焱。 没等骆笙开口询问,石焱便道:“我过来的路上正好遇到林大人,就一起回来了。姑娘放心吧,那名女子已经由林大人的几名属下送回家了。” 骆笙看向林腾。 林腾微微点头:“女子叫娴娘,是个货郎的妻子,因着货郎今日有些不舒服替他出来送货,没想到就出事了。我想着那些人针对的只是有同样八字的女子,并非个人仇怨,女子知道太多反而对她不好,就先把人送回去了。” “林大人安排得挺妥当。”骆笙转眸问石焱,“对女子动手的两个人呢?” “当时我负责把女子带走,石燚去追那两个人。您放心,以我四弟的身手那两个人飞不了。” 正如石焱所说,没等多久石燚便提了两个人,从后门回了酒肆。 正文卷 第493章 问 两名男子见到骆笙的一瞬间,神色有了变化。 骆笙看在眼里,心中一动:“你们认识我?” 一名男子没有吭声,另一名男子飞快否认:“不认识。” “不认识?”骆笙挑眉,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被石燚丢到地上的二人。 这两个人见到她的一瞬间,明显有些不对劲。 二人皆沉默着。 骆笙冷笑:“不想说也无妨,那就直接跟着林大人去刑部吧。” 或许是她想多了,二人只是奇怪破坏他们好事的是骆姑娘而已。骆姑娘在京城大名鼎鼎,认识这张脸的数不胜数。 这桩连环失踪案终归是林大公子负责,她没必要越俎代庖。 林腾听骆笙这么说,肃容道:“还请石燚帮忙送一趟。” 对这种关键人物,他不会为了逞能而掉以轻心。眼下几名属下都去送女子回家,哪怕这两个人被缚住双手,也要提防中途逃脱的可能。 眼见石燚过来拎人,其中一名男子喊道:“等等!” 石燚看向骆笙。 “你有话说?” 男子神色数变,看了林腾一眼道:“我们只能单独对骆姑娘说。” 骆笙沉吟一下,对林腾道:“林大人,不如我先与他们聊一聊。” 林腾微一迟疑,提醒道:“那骆姑娘小心。” 林腾避开后,石焱与石燚一起动手把二人结结实实绑在椅子上,也退了出去。 “好了,现在没有旁人了,说说你们来历吧。” 两名男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咬了咬牙道:“姑娘还是速速放了我们吧,我们是锦麟卫。” “锦麟卫?”骆笙神色骤然一变。 她可万万没想到,盯来盯去,揪出来的是骆大都督的人。 沉默半晌,骆笙平静问道:“难不成是我父亲命你们做的?” 一人垂着眼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他们也不想说,可落在了骆姑娘手里,这姑奶奶若是不管不顾把他们送到刑部去,麻烦的还是大都督。 骆笙听了这话,一颗心坠了下去。 在她把骆大都督当成父亲看待的现在,听到近来发生的连环失踪案是骆大都督的手笔,难以说出此刻的心情。 骆笙走了出去。 林腾等在院中,正随意欣赏着那棵尚未发芽的柿子树,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骆姑娘问完了?” 骆笙轻轻点头。 “骆姑娘有没有问出什么?”林腾平静问出这话,内心其实没有这般平静。 那二人的行事,令他不得不怀疑他们与骆姑娘之间有关联。 想到有人从孙侍郎那里借阅过户籍名册,与骆姑娘有何关联,答案呼之欲出。 林腾不愿这么想,理智却让他无法装糊涂。 他不禁想,倘若骆姑娘骗他,他该怎么办? 若是对别人,他可以毫不犹豫说公事公办,若是对骆姑娘—— 林腾暗暗咬牙:他自然还是会公事公办,只不过从此与骆姑娘恐怕无法做朋友了。 或许骆姑娘会把他当仇人看待…… 林腾想着这些,无法忽略涌上心头的苦涩。 “问出了。” 林腾猛然看向开口的少女。 骆笙垂眸道:“他们说是锦麟卫。” 哪怕有所怀疑,林腾听了这话还是变了脸色。 他吃惊的不是歹人的身份,而是骆姑娘的坦白。 骆笙笑笑:“我也很意外,查了半天竟然查到自己家去了。” 她唇角的笑意很浅,浅到令林腾有些无措:“骆姑娘,或许——” 骆笙打断林腾的话:“请林大人给我些时间,我想问问家父。” 林腾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骆姑娘问清楚也好,或许有什么误会。” 就算与骆姑娘没有交情,他也认为由骆姑娘来问骆大都督最合适。 以骆大都督的身份,他硬要查下去不是不行,却阻力很大。 骆笙看着林腾,正色道:“在我问清楚之前,希望林大人先不要惊动旁人。” 林腾颔首:“这是自然。我先回衙门等骆姑娘的消息。” 骆笙目送林腾离开,打发人去锦麟卫衙门请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接到信儿可乐坏了。 快晌午了,笙儿这个时候请他去酒肆,莫非打算管饭? 骆大都督美滋滋去了有间酒肆。 大堂里只有女掌柜与托着腮打瞌睡的红豆。 听到女掌柜对骆大都督的招呼,红豆猛然跳起来:“大都督,姑娘请您去后边。” 骆大都督没有多想,随着红豆去了后边。 “笙儿在里面啊?怎么不去大堂坐——”骆大都督走进堂屋,看到绑在椅子上堵着嘴巴的两个人,话音戛然而止。 骆笙从西屋走出来,静静看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错愕指着二人:“笙儿,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去里边说吧。” 西屋布置成书房的模样,宽敞明亮。 骆大都督随意拣了一把椅子坐下,忙问道:“笙儿,莫不是他们两个惹到你了?” 到此时,骆大都督完全没有想到别的方面去,只以为二人不巧撞到了女儿手里。 骆笙沉默片刻,淡淡道:“没有惹到我,但他们光天化日之下掳走一名女子,被我碰到了。” 骆大都督脸色顿变:“这两个兔崽子,真是无法无天——” “父亲,他们说是您安排的。” “胡说!”骆大都督脱口而出,迎上骆笙平静黑沉的眼神,忽然说不下去了。 笙儿要是知道他面不改色扯谎,该如何看他? 骆笙抿了抿唇,直接道:“刑部的林腾近日在调查一桩连环失踪案,目前失踪的几名女子,都与父亲有关吧?” 既然打算摊开说,她便不想给骆大都督掩饰辩解的机会。若是那样,到最后只会令骆大都督更难堪。 “笙儿——”骆大都督张嘴欲言,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道要他对女儿承认他指使人祸害年轻女子?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姑娘,饭菜好了。” “端进来。” 门帘挑起,蔻儿端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一盘小酥肉,并一壶酒。 骆笙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递给骆大都督,抿唇问:“父亲能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吗?” 正文卷 第494章 刀 就凭骆大都督当年护住了宝儿,还有这些日子的相处,骆笙就不认为女子失踪是他私下所为。 她相信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这些女子的生辰八字对她来说太敏感,让她不得不探究那人这么做的原因。 而想知道缘由,恐怕只能从骆大都督这里问出来。 看着目露期盼的女儿,骆大都督沉默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烧酒入喉,好似在五脏六腑点了一把火,灼得人难受。 他重重把酒杯往桌面上一放,继续沉默着。 骆笙明白此刻骆大都督心中的挣扎,开口打破僵局:“父亲在我心里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不信是父亲为了私欲所为。” 骆大都督错愕看着骆笙:“笙儿——” 他是锦麟卫头子,是大部分官员眼里的瘟神,是老百姓心中的恶煞。 他自信在孩子们眼里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却从没想过在那个胆大包天爱惹祸的小女孩心里,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个发现令这位经历了许多的中年男人不由湿润了眼。 “是皇上让父亲做的?”骆笙装作没有发现骆大都督的异样,虽是疑问,语气却笃定。 这让骆大都督松了口气。 被女儿看出他想哭,就太丢脸了。 骆大都督挤出一句话:“笙儿,朝廷的事,你不要问太多。” “我不关心朝廷,我关心的是父亲。”少女目光灼灼,定定望着骆大都督。 在那双通透纯净的眸子注视下,骆大都督一颗心不由拧紧了。 他当然可以什么都不说,可他又怎么忍心令女儿失望,让女儿觉得他是个无恶不作的人。 不知沉默了多久,骆大都督叹口气:“确实是皇上的吩咐。” 一直望着他的少女眼睛陡然亮了,闪着耀眼的光彩:“我就知道父亲不会做这种事。” 骆大都督苦笑:“动手的确实是为父。” 骆笙沉默了一瞬,问道:“皇上为何这么做?” 骆大都督伸手拍了拍骆笙肩膀:“傻丫头,皇上安排一件事,哪会说理由。” “父亲也不知道?” 骆大都督摇头。 天知道他听了皇上的吩咐后多么错愕,一度怀疑皇上是不是中邪了。 骆笙提起酒壶把喝空了的酒杯倒满,皱眉道:“无风不起浪,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做。父亲,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骆大都督苦恼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最近发生的特别事太多了,诸王造反,贵妃早产,哪一桩都是大事。” “还有别的吗?” 诸王造反,贵妃早产,确实都是天大的事,可在骆笙看来却与女子失踪难以扯上联系。 “别的——”骆大都督皱眉思索,突然扬眉,“前不久国师出关了,这应该也算一桩特别事。” 骆笙心头一动。 对于大周国师,她身为清阳郡主时便有所耳闻。 传闻里那是位能呼风唤雨的神仙人物,面容不老,道法高深,为皇室倚重。 生辰八字一样的女子与神通莫测的国师,似乎就能联系起来了。 骆笙庆幸骆姑娘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就能直接问。 她露出厌恶震惊的神色:“父亲,该不会是国师忽悠皇上取这些女子的血炼制丹药,可以长生不老?” 骆大都督摸了摸鼻尖,神色有些古怪:“这种猜测有几分道理,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道:“不过皇上没有命我取那些女子的血。” 骆笙轻声问:“那是怎么安排那些女子?” 骆大都督沉默半晌,道:“杀掉了。” 虽对这个答案早有心理准备,骆笙还是不由握紧了拳。 好一阵后,骆笙开口:“听林腾说几名失踪女子生辰八字一样,而京城这样的女子至少还有一百零六名,父亲打算奉命把这一百零六名女子也杀掉吗?” 骆大都督格外震惊:“林腾还对你说了这个?” 骆笙眨眨眼,总觉得骆大都督关注点有点不对。 骆大都督确实震惊极了。 林腾那个年轻人他知道,做事特别认真,特别公私分明,没想到这么要紧的事居然会对笙儿说! 这一定是稀罕笙儿吧? 骆大都督只觉一个出乎意料的馅饼砸到了头上,连近来的烦闷都少了。 “父亲。”骆笙喊了一声。 骆大都督从突然的惊喜中回神,现实的沉重令他神色一暗。 骆笙坚持问:“这些女子都会被杀掉吗?” 骆大都督望着她,语气无奈:“笙儿现在也长大了,应该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何况是听命行事。” 骆笙咬唇,一字字问:“如果下一次皇上要父亲杀的是女儿呢?” 骆大都督神色骤变:“不要胡说!” 骆笙语气平静:“这些女子的杀身之祸很可能是国师对皇上说了什么。这一次他们要杀的是丙寅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下一次或许就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了。刀一旦开始对准无辜者,就有可能落到任何人头上——“ “笙儿,你不要说了!”骆大都督脸色发青,胡乱揉了揉骆笙的头,“不会的,小姑娘家不要想这么多。” 骆笙嘴唇翕动,想说那是一百多个无辜女子,可这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却没说出口。 正如骆大都督所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再说下去无非令骆大都督更痛苦。 只望骆大都督把她刚才的话听进去,等将来要做选择时,能想通为那么一个昏君卖命不值得。 这时门外传来蔻儿的声音:“姑娘,朱先生盘账时发现了一点问题,想向您禀报。” 骆笙眸光微闪。 朱五回来了! 在这个时候朱五回来,无疑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尽管心中急切,骆笙面上却丝毫未露:“父亲,饭菜再不吃就要凉了,您先吃饭吧,我去和账房先生聊聊。” 骆笙离开后,骆大都督没有动筷子。 面对美味的酒菜他头一次没了食欲,反复想着骆笙刚才的话:如果下一次皇上要父亲杀的是女儿呢? 刀一旦开始对准无辜者,就有可能落到任何人头上。 正文卷 第495章 钥匙 骆笙是在酒肆大堂见到的朱五。 朱五明显换过长衫,凌乱的胡须与眼中的血丝却掩不住赶路的风尘仆仆。 一见骆笙进来,他便立刻喊了一声姑娘。 “先坐。”骆笙心中虽急,面上却沉得住气,示意朱五润润喉再说。 朱五灌了一杯茶,只觉连日来因赶路而发涩的喉咙舒坦了不少。 “找到了么?“骆笙这才问起来。 朱五微微点头,低声道:“找到了。” 骆笙眼睛一亮,长舒口气。 顺利找到就好! 朱五从袖中抽出一个用青布裹着的细长物件递了过去:“姑娘看看是这个么?” 骆笙接过来,掀开青布一角看到露出来的物件,弯唇笑了:“朱先生辛苦了。” “应该的。” 骆笙声音放得更低:“人也带来了?” “带来了,按着姑娘的吩咐都安顿好了。” “那就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其他的等回头再说。” 朱五犹豫了一下。 这大晌午的,姑娘不把他留下管饭啊? 等了半天也不见骆笙有想起来的意思,朱五只好讪讪起身走了。 骆笙在大堂静静坐了一会儿,这才返回后院。 听到动静,骆大都督回神:“笙儿这么快就与账房先生聊完了?” “酒肆顶多就是关于银钱的事,好解决。”骆笙笑笑,目光往桌几上一扫,露出意外表情,“父亲怎么没吃?” “啊,这就吃。”骆大都督端起碗,狼吞虎咽吃着面条。 眨眼间桌几上就盆干碗净,骆大都督抹了抹嘴,赞道:“好吃!” 骆笙默了默。 吃这么快,恐怕尝不出滋味吧。 “衙门里还有事,为父先回去了。”骆大都督想了想不放心,叮嘱道,“笙儿,你只是个小姑娘家,朝廷中的事不要牵扯进来。” “我知道了。”骆笙淡淡应了一声,指指外头,“那两个锦麟卫父亲带走吧。” 骆大都督动了动唇,终究没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 骆笙留在书房里没有动。 午后的春阳透过轩窗洒进来,投下一束束光柱,光柱中是飞舞的微尘。 骆笙取出朱五带回的物件,揭开裹在外边的青布露出了全貌:是一只长形的楠木匣。 与寻常盛放贵重物品的匣子不同,楠木匣上没有锁头,而是数个圆孔围绕着一个形状古怪的小深孔。 若是仔细数过,圆孔恰好是七个。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楠木匣,最终停在深孔处。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戴在手腕上的金镶七宝镯被取了下来。 骆笙一手举着镯子,一手在镯子内侧按过,那颗红色的宝石竟然被取了下来。如此这般,七颗宝石依次被取下。 匣子上七个圆孔分别按入七颗宝石,在外人看来并没规律可言,只有骆笙知道这是打开匣子的第一个步骤。 原本熠熠生辉的金镶七宝镯变得光秃秃,平平无奇的匣子则变得华美不凡。 匣子上被七色宝石围绕的那个形状古怪的小孔越发显得神秘了。 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镯子每一处,突然听到滴答一声,那处竟然出现了缝隙,缓缓拉开后露出有着纹路的细长一端。 这只镯子竟是一把钥匙。 骆笙把那端对准中间小孔,缓缓探入。 咔嚓一声响,匣子开了,长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卷明黄。 骆笙小心翼翼把那卷明黄展开,仔细检查过露出放松的笑意,再把匣子合拢,一一取出宝石复原。 片刻后,恢复光彩的金镶七宝镯重新回到手腕上。 把匣子带回大都督府仔细藏好,骆笙打发人去给林腾送信。 林腾再次来到有间酒肆时,已经是下午了。 二人是在院中柿子树旁的石桌处见的面。 春阳正好,院中比屋内还要暖和些,柿子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杈,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毕竟这个时候想掉几片叶子显示一下存在感也无能为力。 光影斑驳,令少女白皙的面庞看起来越发柔美。 短暂的沉默后,林腾率先开口:“骆姑娘问过令尊了?” 关系到案子,再为难的事他都必须迎上。 “问过了。” 这般平静的语气,令林腾一时怀疑起判断:莫非与骆大都督无关? “是我父亲命人做的。” 林腾错愕看着对面的少女。 骆笙扬眉:“林大人莫非觉得奇怪?” 林腾摸了摸鼻尖。 他奇怪的是骆姑娘的冷静。 骆笙很快道:“是皇上命我父亲做的。” 林腾:“……”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开口:“骆姑娘——” 骆笙笑笑:“我对家父死缠烂打问出来的。家父会不会选择沉默我管不了,但我肯定不会。” 她定定望着林腾,神色认真:“林大人如果坚持揪出幕后黑手,那我就明白告诉你是皇上。我父亲只是帝王手中一把刀,这把刀为主人杀了人,也有罪,但不背这个罪名。” 林腾脸色一时十分精彩,好一会儿苦笑道:“骆姑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骆笙语气淡淡:“这里只有我与林大人,林大人会因为我说实话把我抓走么?” 林腾深深看她一眼,吐出两个字:“不会。” “那林大人会弹劾皇上么?” 林腾沉默许久,摇头。 弹劾皇上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大概只能从骆姑娘口中听到了。 可自幼习圣贤教诲的他不但没觉得恼怒,反而觉得无力。 当幕后黑手是坐在最高位子的那个人,他又能做些什么? 所谓的公道又是什么? 林腾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觉得心这么冷。 骆笙不忍再逼这个正直执着的青年,轻叹道:“林大人,与其想无解的事,我们不如想想能为那一百零六名女子做些什么吧。” 失踪的五名女子已经不在了,可这一百零六名女子还在。 她无法利用骆大都督对女儿的疼爱逼迫骆大都督停手,那会给整个骆府带来灭顶之灾。 可她也无法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坐视这些女子丢了性命。 无论能不能改变结果,总要做些什么。 无解的事——林腾听到这几个字,胸口堵了一口浊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用力攥了攥拳,语气尽量保持平静:“骆姑娘说得是。” 正文卷 第496章 未雨绸缪 真正能为这些女子做的事也不多,无非是安排人悄悄提醒一声近来人贩子多,已经有多名女子失踪,让这些女子及家人注意些。 那位心思深沉的帝王既要里子又要面子,不想激起民愤。这样一来,锦麟卫总不会直接破门抓人,只要那些女子好好躲在家中,或是去外地避难,在骆大都督的有意放水下或许就能逃过一劫。 至于这些女子及家人会不会信,能不能避开,只能看天意了。 尽人事听天命,只能如此。 林腾离开有间酒肆时,心情是沉重的。 这份沉重不仅是因为这一百多名正值韶华的女子,还有无能为力的愤怒。 而骆大都督回到衙门后想了许久,有了一个决定。 “父亲要我离开京城?”接到信儿后提前回到大都督府的骆笙听了骆大都督的话,面露惊讶。 “不错。正好你舅舅和表哥他们来京城挺久了,就以你外祖母思念他们和你们姐弟的名义先离开京城再说。”骆大都督说出盘算好的事,“为父想过了,在这件事上必须未雨绸缪。万一那妖道再胡说些什么,危及到你的安危,那时再走就来不及了。” 骆笙沉默着。 “笙儿怎么不说话?” 骆笙抬眸,看着骆大都督:“那大姐她们呢?” 骆大都督滞了滞,淡淡道:“她们当然没理由走。” “如果我离开,回头国师真的鼓动皇上对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下手,又知道了我的生辰八字,会如何对父亲?”骆笙再问。 骆大都督脸色微沉:“这些为父能够解决,你乖乖听话带着辰儿随你二舅他们离开,就是给我省心了。” 骆笙摇头:“我不走。” “笙儿!” 骆笙与骆大都督对视,正色道:“您伴君多年,应该知道皇上是个多疑多思的人。倘若这个时候我突然离开京城,本来没对父亲生出的疑心也要生出来。父亲,我先前对您说可能轮到我,只是做个假设,我不能因为一个假设置咱们全府上下几百口于险地。” 十四年前的那一天她出阁,赶回来时父母亲人已倒在血海中,到死她都没能爬进家门。 那是永不能忘却的噩梦,她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这是骆姑娘的家,她现在就是骆姑娘。 “但这个假设有可能成真!” 骆笙直视着骆大都督的眼,语气坚决:“那我也不走,除非我们一家人都能离开。” “笙儿——”骆大都督想斥责女儿任性,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 骆笙想了想,道:“让弟弟走吧,就按父亲说的以探望外祖母的名义。弟弟自幼在金沙长大,这个理由站得住脚,况且他是男孩子,这个时候离开也不会引人怀疑。” 她不走是怕给骆府带来灭顶之灾,而骆辰离开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你想好了?”骆大都督沉声问。 他想强硬,想专断,可又比谁都清楚这丫头的倔强。 更令人头疼的是,这个倔强的丫头长大了,开始懂得用道理来说服他。 他只能选择尊重她的想法。 骆笙用力点头:“想好了。” 看着骆大都督沉重的脸色,骆笙在心里叹口气。 这个时候她若带着骆辰走了,等到皇上对骆大都督厌弃的那一日,骆大都督恐怕会老老实实任人宰割。而她坚持留下,以骆大都督对女儿的疼爱便会考虑后路。 “那好,明日我与你二舅聊聊。” 骆笙露出笑容:“父亲早点与舅舅说。” “你这丫头。”骆大都督笑着摇摇头,转瞬笑意隐没在唇边。 翌日一早,骆大都督就与盛二舅碰了面,一番密谈后盛二舅把盛大郎、盛二郎、盛三郎还有骆辰召集到有间酒肆。 “父亲有什么事啊,怎么这个时候把大哥、二哥都叫来了?”盛三郎一脸不解。 大哥、二哥应该还在当差吧。 盛大郎与盛二郎亦很疑惑。 骆辰蹙眉:“二舅,莫非是南边来了家书?” 盛二舅抬袖擦了擦眼角,哽咽道:“还是辰儿聪明啊……我刚接到家书,说你们祖母病了——” “什么,祖母病了?” 盛二舅这话一说,几人纷纷变色。 盛二舅眼泪直淌:“是啊,太突然了,到现在我都难以接受,呜呜呜……” 一旁骆大都督看得目瞪口呆。 舅弟这演技忒好了! 盛二舅余光飞快瞥了骆大都督一眼,心道姐夫还担心他哄不过几个小子,怎么可能。 他只要一想到离开外甥女,离开有间酒肆,心都碎了! 盛二舅一个大男人哭得情真意切,几个年轻人自然深信不疑。 又圆润不少的盛三郎急道:“父亲您别哭了啊,祖母病了,那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盛二郎抹了一把泪,沉重道:“是得回去,这不就赶紧叫你们来商量么。” 盛大郎开口道:“二叔,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与二弟这就回衙门向上峰告假。” 盛二郎附和。 见两个有正经差事的侄子表了态,盛二郎看向骆辰:“辰儿,信上说你外祖母十分想你——” 骆辰毫不犹豫道:“我随舅舅回金沙。” “姐夫,你看——” 骆大都督忙道:“舅弟,没什么可说的,辰儿自幼得老太太爱护,这个时候必须回去。” “多谢姐夫体谅。” “舅弟这就见外了。” 眼见二人你来我往客气着,盛三郎咳嗽一声:“那个……表妹不一起么?” 骆大都督与盛二舅同时看向盛三郎。 盛三郎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在那一瞬间分明感受到了杀意。 他缩了缩脖子,忙解释道:“祖母肯定也很想表妹。祖母要是能吃到表妹做的饭,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骆大都督嘴角微抽。 三郎这理由找的,让人无法反驳啊。 盛二舅看着盛三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儿子为了吃,怎么能这么优秀呢? 挺顺利的事因亲儿子节外生枝,盛二舅压下提烧火棍教训不孝子的冲动,正色道:“你表妹这时候不方便出远门。” “为什么啊?”盛三郎看了一眼静静坐着的少女,挠了挠头。 正文卷 第497章 身世 盛二舅看看骆笙,眼都不眨:“你表妹正准备议亲呢,这个时候怎么好出远门。” 盛三郎惊了:“表妹要议亲?和谁呀?” 盛大郎、盛二郎更是明显愣住。 骆辰下意识皱眉,总觉得盛二舅的话不靠谱。 他姐姐议亲,他怎么不知道? 这般想着,他看向骆笙。 骆笙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也惊着:骆大都督为了使她不去金沙显得顺理成章,竟然找出这么艰难的理由吗? “父亲,表妹到底和谁议亲啊?”盛三郎好奇极了。 盛二舅瞪他一眼,训道:“这是你该打听的吗?” 盛三郎看骆笙一眼,不敢吭声了。 盛二舅冲骆大都督拱手:“姐夫,事情有些急,我打算明日就动身,劳烦你给辰儿安排一下。” 骆大都督连连点头:“早点动身好,我也惦记着老太太呢。等将来有机会了,我带笙儿去看她老人家。” 盛二舅道了谢,催促两个侄子:“大郎、二郎,你们赶紧去衙门告假吧。“ 盛大郎与盛二郎齐齐起身,匆匆离开了酒肆。 盛二舅与骆大都督留在酒肆,喝了一下午闷酒。 盛三郎看在眼里,对祖母生病的事自是深信不疑:唉,父亲这么心宽体胖的人都开始借酒浇愁了! 一想明天就要离开熟悉的酒肆,盛三郎走进院中,拍着柿子树怅然道:“柿子树啊,这一走再回来,估计你都要缀满红彤彤的柿子了。” 石焱不知道几人在雅间的谈话,闻言好奇问道:“三郎,你要去哪儿啊?” 盛三郎在石凳上坐下,叹了口气:“回金沙,我祖母病了。” “啊,别担心,老太太一定没事的。”石焱拍了拍盛三郎肩膀,在对面坐下。 盛三郎点头:“我祖母身体结实着呢,估计是太想我们了,思念成疾。” 石焱瞄了一眼盛三郎圆润的脸,心道如果是思念成疾,盛老太太看到胖了两圈的孙子,心情可能不会很好。 当然人家正担心的时候,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 “那盛二叔也会回去吧?”石焱顺口问起。 “嗯,我父亲还有大哥、二哥、辰表弟都一起回。” 石焱忙问:“那骆姑娘呢?” 他与四弟的任务是保护好骆姑娘,骆姑娘要是去金沙,他们少不得跟着跑一趟。 “我表妹不回,她要议亲。” “啥?”石焱直接从石凳上弹了起来。 盛三郎被石焱的反应给弄愣了,茫然看着他。 石焱更茫然,脱口道:“骆姑娘跟谁议亲啊?我们主子又不在。” “不知道。” 石焱急了:“三郎,咱们这么熟了,怎么还瞒着呢?” “真不知道。”盛三郎一脸无奈,“我一打听就被我父亲骂了。” 石焱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猛然停下:“不行,我去找红豆打听一下。” “议亲?姑娘没跟我们提啊。”红豆一脸不可思议。 石焱看向蔻儿。 蔻儿就稳重多了,认真分析道:“既然正在议亲,那肯定不是你们主子啦,人都不在京城怎么议呀?我猜是林大公子,最近他经常与我们姑娘一起看柿子树呢。” 石焱如遭雷击,摇摇晃晃走了。 不行,他要赶紧给主子报信! 一封信写完,又被小侍卫揉烂了。 不能送,这封信要是送到主子手中,主子看了后大受打击影响打仗怎么办? 打输了那是要没命的,打赢了回来,最坏的结果还可以把媳妇抢回来。 罢了,这段时间还是靠他盯紧点,一旦骆姑娘与林腾有定亲的苗头,他就撺掇负雪带着大白去林府门口溜达一下。 盛大郎与盛二郎顺利向上峰告了假不必多提,骆辰要回金沙的消息风一般在大都督府传开了。 姨娘们一波接一波跑到骆辰住处看望,就连因为平栗的事性情大变的二姑娘骆晴都去了。 总算把一群女人打发走,骆辰黑着脸吩咐扶松:“请三姑娘来。” 扶松刚要出去,他干脆起身:“罢了,我去一趟闲云苑。” 闲云苑中,骆笙正为骆辰明日出门的事安排着,听到骆辰来了,命人请去了书房。 “姐姐在忙?” “嗯,明日你要远行,我准备一些东西给你带着。” 骆辰垂眸,视线落在摆在书案上的青玉镇纸上。 小小的青色貔貅昂首挺胸,憨态可掬。 “真的是因为外祖母病了么?”骆辰突然开口。 骆笙平静看着他:“怎么这么问?舅舅难道会拿外祖母的身体开玩笑?” 骆辰沉默一瞬,淡淡道:“下午舅舅与父亲喝闷酒,吃了一盆鱼,两个酱肘子,三盘卤牛肉。” 骆笙:“……” 少年神色严肃,盯着骆笙的眼睛:“二舅对外祖母的感情我知道。如果外祖母真的病到需要二舅带着三位表兄和我赶回去的地步,哪有胃口吃这么多。” 骆笙无话可说。 一盆鱼、两个酱肘子、三盘卤牛肉,还说啥呢? 骆辰没有放弃问清楚的打算:“姐姐也说了,舅舅不可能拿外祖母的身体开玩笑。而现在既然用了这个理由,就说明有更厉害的关系在其中。姐姐,我十五岁了,不想在你眼里永远是个孩子,我是大都督府这一辈唯一的男丁,有权知道真相。” 少年目光灼灼,冷静又执着。 骆笙沉默许久,问:“你真的想知道真相?” 骆辰点头。 “知道太多,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没有了。” 少年笑了,笑得很平静:“姐姐,人不可能永远无忧无虑。” 短暂的安静后,骆笙问:“还记得前些日子我从你这里要走的令牌吧?” “嗯。” “那是朱雀令,能号令镇南王府的朱雀卫。” 听着骆笙平静说出这话,骆辰微微拧眉。 “骆辰。”骆笙唤了一声。 骆辰静静望着她。 “你说镇南王府的朱雀令为何会在你盛放儿时玩物的箱笼中?” 仿佛一只小锤轻轻击在少年心上,把自欺欺人的那层壳敲出了裂缝,连日来的怀疑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路。 少年的脸一点点变得苍白,轻声问:“所以我其实不是你弟弟吗?” 正文卷 第498章 离别 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年,骆笙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不经意间,那个小小的少年便比她高出了小半头,让她做这个动作显得吃力起来。 “怎么会呢,你永远是我弟弟。” 少年颤了颤浓密的睫毛,微微抿唇。 “骆辰,你那么聪明,很多道理不需要我多说。我的想法很简单,人相处才有情,而不是只看血缘的牵绊。我们从小是姐弟,难道现在就会变了?” 骆辰沉默良久,终于扬起唇角:“姐姐说得是。” 见骆辰想通,骆笙不由笑了。 她对骆大都督从仇视到把他当成第二个父亲,何尝不是因为相处呢。 冷静下来,万千问题涌上心头。 “当年是父亲带人围攻的镇南王府,这么说,我是……镇南王遗孤,被父亲偷偷救了下来?” “嗯。” “我若是镇南王遗孤,那如今的镇南王又是谁?” 那个少年他见过,还曾担心被骆笙看中,给京城添新谈资。 “我曾经有个面首叫司楠,前年初刺杀了父亲,后来查出他是镇南王府旧仆……” 骆辰静静听着,一时不解其中关联。 骆笙看着骆辰,一字字道:“现在的镇南王,与司楠至少有五分像。” 骆辰眸光微闪:“姐姐的意思,现在的镇南王可能是司楠的兄弟?” 骆笙微微点头。 这一次,骆辰沉默更久。 浓密纤长的睫毛宛如小扇,在下睑落下一圈阴影,遮住了少年眼中情绪。 骆笙没有破坏这安静的气氛,留给少年足够的时间消化这惊人的消息。 好一会儿,骆辰抬眸看着骆笙:“那小七呢?” 未等骆笙反应,他便问道:“小七也与镇南王府有关吧?” 骆笙不得不感叹骆辰的聪敏,亦没了隐瞒的心思:“小七与现在的镇南王一样,都是镇南王府的家仆。当年镇南王府被围,为了掩护真正的小王爷,有多名婴儿被护卫带走,他们两个就在其中……” 骆辰默默听着,想到了那个总是热情友善的黑小子。 原来在那么小的时候,他们就经历了同一场腥风血雨。 “明日让小七以伴当的名义随你一起走。” 骆辰望着骆笙的眼睛,问出最令他疑惑的问题:“姐姐为何知道这么清楚?” 对于这个问题,骆笙早就想好了说辞:“秀姑告诉我的,她是镇南王妃身边的侍女,能认出小七也是因为小七佩戴着她送给未婚夫的玉蝉……” “秀姑怎么会把这么隐秘的事告诉姐姐?”骆辰眼中露出几分戒备。 对厨艺精湛的秀姑他一直很有好感,可想到对方把这种事告诉骆笙,就难免生出不满。 这分明是把姐姐拖下水。 骆笙抬手理了理垂落的发丝,笑道:“开阳王告诉我有那么一只拨浪鼓可能在你这里时,恰好被秀姑听到了。秀姑早就觉得你与镇南王妃长得像,加上拨浪鼓的事,生出了你是小王爷的怀疑,于是找了个机会对我坦白。” 骆辰声音发涩:“我与……镇南王妃长得像吗?” 骆笙面不改色道:“秀姑是这么说的,我又没见过镇南王妃,怎么会知道呢。” 真说起来,骆辰与母妃算不上太像,顶多有一两分影子罢了。 人有一两分相似再正常不过,这也是她一开始没往骆辰身上想的原因。 “父亲安排我离京,莫非是有人察觉了他当年救下我的行为?” 骆笙露出轻松的笑容:“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只要你不在京中,就算将来有人拿往事做文章,也没那么容易。” “可是——” 骆笙止住骆辰的话:“听我说完。其实这次离京不是送你去金沙,你要去的是河阳。” “河阳?” “对,那是朱雀卫藏身之地。你到了那里可以先熟悉他们,将来万一连京城都乱了,我们骆家至少有个退路。” 听骆笙这么说,骆辰坚持留下的念头不由打消,新的疑惑又冒出来:“我怎么联系上朱雀卫?” 总不能凭着半块令牌,朱雀卫就能凭空出现吧? 正疑惑着,就听骆笙道:“朱先生的叔叔就是朱雀卫统领,明日他会随你一起走。” 骆辰呆了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也就是说有间酒肆的账房先生是朱雀卫,厨娘是镇南王府婢女,打杂的小七是镇南王府旧仆……” 骆笙微微点头:“这么说也没错。” “那掌柜的呢?” “掌柜的就是掌柜的。” 骆辰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还好,总算有个正常人。 “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早还要赶路。” “嗯。”骆辰觉得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最终只应了一个字,默默离开了闲云苑。 翌日是个好天气,一大早骆府上下给骆辰送行。 姨娘们把骆辰团团围住,不停抹眼泪。 “公子出门在外,可要好好保重啊。” “是呀,公子这么瘦弱还要出远门,老爷真是狠心呀……” “等盛家老太太养好了身子,公子可要早点回家。” 耳边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吵,骆辰抽着嘴角看了骆大都督一眼。 骆大都督沉着脸喝道:“够了,你们还有完没完!” 姨娘们不说话了,偷偷把白眼甩给骆大都督。 小公子可是骆家的独苗,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 骆樱姐妹也一一说了道别的话。 骆辰耐心听了,看向骆笙。 姐弟二人对视的一瞬间,同是感慨万千。 骆笙把收拾好的包袱递过去,叮嘱道:“扒锅肘子可以久放,记得先吃卤牛肉与酱鸭舌。还给你准备了几个馕,有甜有咸……” 骆辰垂眸听着,用力咬唇。 “行了,早点出发吧。”骆大都督开口打断了离愁。 骆笙陪着骆大都督把骆辰等人送到京郊码头,指着兴叔道:“兴叔是酒肆账房先生的叔叔,正好要回南边去,想着顺路就跟舅舅你们一起走吧,也是个照应。” 目送几人登船渐渐驶离岸边,骆大都督与骆笙一直站在原处未动。 朝阳把乌船与船上的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盛三郎拼命冲骆笙挥着手,大声喊:“表妹,等祖母好了,我还回来的!” 正文卷 第499章 有误 有间酒肆少了盛三郎,少了骆辰,少了小七与络腮胡子这些人,一下子变得冷清许多。 明亮的大堂里,红豆嗑着瓜子叹口气:“没了表公子,还怪冷清的。” “是呀,每日都见着的人突然见不着了,有点不习惯。”蔻儿附和。 石焱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两个大姐儿以前还每日都见着他们主子呢,怎么主子离京后没听她们这么说? 想到这,石焱心中一叹:没想到主子的地位还不如盛三郎,混得够差的。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骆姑娘在吗?” 因天气好,酒肆大门敞开着,几人闻声望去,便见王二姑娘孤零零立在门外,瞧着憔悴许多。 红豆把瓜子壳一吐,起身迎过去:“是王二姑娘啊,我们姑娘在呢,进来吧。” 蔻儿则去了后边通禀。 对于王大姑娘失踪的事,几人都清楚,对王二姑娘自然抱着同情。 听闻王二姑娘来了,骆笙命蔻儿把人请到后院。 院中洒满阳光,墙角一丛迎春尽情舒展着灿烂的金黄。 随着蔻儿默默走来的少女却单薄苍白,仿佛还停留在那个大雪绵绵的冬日。 走到骆笙面前,王二姑娘微垂眼帘福了福身子:“骆姑娘,我又来打扰了。” 骆笙伸手拉住那只纤细冰凉的手:“王二姑娘先坐。” 冰冷的石凳上铺着柔软厚实的垫子,这般坐在敞亮的院中吹着春风晒着太阳舒适又自在,可王二姑娘的心情却是黑暗的,那阳光与春风都进不去她心里。 她一张口,便红了眼圈:“骆姑娘,有我姐姐的消息了么?” 她每天都在盼着,从早盼到晚,却迟迟盼不到一个答案。 可是祖父与祖母已经商量好,再过些日子便要动身离京了。 她想,祖父祖母对姐姐也是有疼爱的,这些日子从没停止过对姐姐的寻找,但这份爱终究不够多。 对祖父祖母来说,姐姐只是他们孙女中的一个;可对她来说,那是她相依为命的手足,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连日来积蓄的悲伤与痛苦涌上来,令她在本来不太熟的少女面前掩面而泣。 骆笙轻轻拍了拍王二姑娘后背,没有出声。 王二姑娘哭了一会儿,直直望着骆笙。 骆笙心里也不好受,更无法告诉王二姑娘真相。 难道要她说你姐姐已经死了,杀死你姐姐的是我父亲,要你姐姐死的是皇上? 恨她,恨骆大都督,还没那么难,去恨一国之君,大概只会令这个女孩子绝望。 心中千回百转,却只能说善意的谎言。 “暂时还没有令姐的消息,听林大人的意思,很可能是有一伙人贩子在活跃……” “人贩子?”王二姑娘一把抓住骆笙的手,嘴唇颤抖着,“那些人会把我姐姐怎么样?我姐姐还活着吗?” 骆笙宽慰拍了拍王二姑娘手背,涩声道:“人贩子一般不会伤人性命。” 王二姑娘哭了,又笑了,笑得有些惨:“活着就好,活着总是好的。骆姑娘,林大人那边有了我姐姐的消息,请你一定及时告诉我。” “王二姑娘放心吧。” 王二姑娘擦擦眼泪,勉强笑笑:“让骆姑娘见笑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骆笙默默把王二姑娘送到酒肆门口。 街道上依然人流如织,几只麻雀在门前蹦蹦跳跳。 骆笙驻足停了许久,才转身走进酒肆。 临近傍晚的时候,林腾来了酒肆。 他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神情显得越发严肃了。 “林大公子来得早啊。”红豆以审视的目光扫量一眼,暗暗点头。 姑娘的面首里好像还没有林大公子这一款。 蔻儿也以审视的目光扫量着林腾,暗暗与卫晗作着比较。 各有千秋,好难选择呀。 林腾被两个小丫鬟看得不明所以,连沉重的心情都忘了维持,只剩下疑惑:莫非上次带户部的朋友来吃酒记了账,两个丫鬟暗暗鄙视他还没还钱? 年轻人脸皮薄,赶不上赵尚书那些人记账记得坦然,这般一想不由有些尴尬。 好在骆笙出声解围:“林大人是来吃酒,还是找我有事?” 林腾沉默了一下,道:“来吃酒。” 骆笙笑笑:“酒肆还没开门,林大人要喝酒的话——不如去院中坐坐吧。” 这个时候,这般模样,恐怕不是纯粹想喝酒。 林腾应声好,与骆笙一同往后边走去。 石焱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扔抬脚跟上,还没走到通往院子的门口就听到了身后两个丫鬟的议论。 先开口的是蔻儿:“瞧见没,姑娘与林大公子又去看柿子树了,我就说要与姑娘议亲的人是林大公子吧。” “以前开阳王也经常与姑娘一起看柿子树呢。” “也是呀,想想还挺难选择的,林大公子不错,开阳王也不错。”蔻儿为难道。 石焱放慢脚步,很想转身理论。 两个大姐儿平时挺机灵,怎么现在犯糊涂呢,他们主子可比林腾强多了,别的不说,至少吃酒不用记账。 就听红豆脆生生道:“选择啥呀,都喜欢可以都要啊。” 石焱猛地转身,大步走回去,一脸严肃道:“红豆大姐儿,咱们聊聊。” 他必须纠正红豆大姐儿这种贪心的想法,免得她带坏了骆姑娘。 院中石桌上摆上了酒壶,林腾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 “今日王二姑娘来过了。” 林腾握着酒杯的手一顿,沉默良久道:“又有五名女子失踪了。” 他望着对面的少女,很想问一句令尊能停手吗? 可哪怕是乘着酒意,这话也问不出口。因为他们都知道,举起屠刀的那只手的主人是谁。 “骆姑娘,你说怎么样才能结束呢?” 御书房中,永安帝看着东边传来的捷报露出了笑容。 派出的几名将领,开阳王确实是最让他放心的那一个。 这时周山快步走来,轻声道:“皇上,国师求见。” “请进来。” 不多时,一头银发的太光真人走进来,神色如他的白发一般冷肃。 施过礼后,太光真人沉声道:“皇上,前些日子贫道的判断有误。” 正文卷 第500章 变化 “有误?”永安帝眼睛眯了起来,“国师是指什么有误?” 太光真人正色道:“祸国妖星的生辰八字有误。先前贫道推算的妖星生辰是丙寅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推演时总觉哪里不对劲,直到今日再次推演才发现判断有误,那祸国妖星真正的生辰应该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 永安帝收到捷报的喜悦被压了下去,神情严肃:“这么说,之前弄错了?” 太光真人点头:“确实是贫道失误,主要是妖星轨迹不同寻常,似乎被一颗若有若无的星掩护,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无妨,只要这一次国师推断没错,如先前那样斩草除根就是了。”永安帝冷冷道。 在这位辅佐他多年的国师面前,永安帝没有掩饰冷酷本性。 太光真人沉吟片刻,开口道:“还有一桩事,需要禀报皇上。” “国师请讲。” 太光真人一字字道:“将星有变。” “什么?”永安帝直接站了起来。 推演错了妖星对永安帝来说只是重新来过,按着国师所言,妖星发展到危机江山的时机还早,有足够时间除掉这个祸害,可将星有变给他的冲击就太大了。 将星的身份只有他与国师知晓,而此时将星远在东边,几乎不在控制之中。 永安帝扫了一眼龙案,原本龙案上摆着的捷报令他难得喜悦,此刻却生出了慌乱。 那是脱离掌控的心慌。 永安帝压下心中的波澜起伏,沉声问道:“国师,将星究竟如何有变,请说清楚。” 太光真人缓缓道:“将星有吉有凶,因为妖星现世,贫道近来频观天象,竟然发现将星由吉转凶,与妖星呈相辅相成之势……” 永安帝听得心惊肉跳,面沉如水,许久后涩声问:“国师对此有何提议?” 太光真人淡淡道:“贫道只负责把情况告知皇上,至于如何决断,还须皇上考虑清楚。” 永安帝缓缓点头:“朕知道了。” 太光真人离开后,永安帝立刻吩咐周山传骆大都督进宫。 骆大都督正准备下衙,接到传召心不由一沉。 这个时候传他进宫,恐非好事。 “微臣见过皇上。” 永安帝居高临下看了行礼的骆大都督一眼,问道:“骆驰,交代你办的事如何了?” 骆大都督半低着头道:“回禀皇上,目前已解决了十几个目标,为了不引起民间注意,正按计划悄悄进行。” “停手吧。” “皇上?”骆大都督错愕抬头,心中生出无边喜悦。 莫非皇上醒悟了,停下了残害无辜女子的荒唐命令? 若是这样,他就不必昧着良心行事了。 骆大都督心中激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半分。 伴君多年,他太了解皇上了,一旦让皇上生出他这把刀不好用了的感觉,恐怕很快就会把他换掉。 被弃用的刀就是废铜烂铁,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永安帝示意骆大都督起身,神色平静道:“之前弄错了,朕要你解决的不是丙寅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在京城的女子,而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 没听完永安帝的话,骆大都督就变了脸色。 他知道不该流露出异样,可他控制不住。 笙儿正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 这一刻,骆笙说的话又在耳畔回响:这一次他们要杀的是丙寅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下一次或许就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了。刀一旦开始对准无辜者,就有可能落到任何人头上—— 笙儿说得不错,果然落到她头上了。 “怎么?”察觉骆大都督的失态,永安帝皱眉。 骆大都督暗暗握紧拳头,尽量保持着平静道:“微臣想到弄错的十几名女子,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永安帝眼神深沉,语气微凉。 骆大都督拱手,肃然道:“微臣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是那些女子命数如此。她们若是得知是为皇上分忧,定会觉得荣光。” 永安帝这才有了笑意,淡淡道:“去办事吧,朕相信你的能力。” “微臣告退。” 走出皇宫,骆大都督这才敢沉下脸色,手都是抖的。 曾经,他为了一家人活命对无辜者动手,现在轮到他的女儿了,他该怎么办? 又能怎么办? 天色开始暗下来,街上依然热闹着。 骆大都督浑浑噩噩走在青杏街上,望见有间酒肆门前的青色酒幌不由驻足,眼神不断变换。 最终他没有走进酒肆,而是默默回了大都督府。 酒肆打烊,骆笙回到家中,就被骆大都督叫去了书房。 “父亲叫女儿来有什么事?”看出骆大都督脸色不对,骆笙心头微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骆大都督默默看了骆笙一会儿,叹道:“笙儿,被你说中了。” 骆笙几乎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皇上又要您滥杀无辜了?” 骆大都督一滞,随后点头:“皇上命为父解决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在京城出生的女子。” 骆笙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意外,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先后两次针对的生辰八字,让她确信皇上要解决的那个人正是她。 或者说,是以骆姑娘身份活下来的清阳郡主。 骆大都督一直端详着骆笙神色,见她表情没有多少变化,苦涩一笑:“怕你害怕,本来不想对你说。后来为父一想你是我的女儿,是个有胆量的孩子,知道了比糊涂着好。” “多谢父亲告诉我。”骆笙笑笑,问起骆大都督的打算,“那您准备怎么办?” 骆大都督抬手拍拍骆笙肩头:“交给为父好了,万一到了最坏的一步,我们就想办法离开京城。” 转日一早,骆大都督去了户部,向孙侍郎讨要户籍名册。 孙侍郎忍不住道:“前些日子大都督不是看过么?” 骆大都督睃他一眼,淡淡道:“锦麟卫办事,有些事不方便对旁人道,还请孙大人见谅。” 孙侍郎心头一凛,忙道:“大都督稍等,我这就命人把名册取来。” 正文卷 第501章 走水 一摞摞名册堆满了桌案。 孙侍郎笑道:“大都督你慢慢看,下官就不打扰了。” 骆大都督笑着点头:“孙大人请自便。” 待孙侍郎离开,骆大都督收起笑意,盯着一摞摞名册眼神闪烁。 这些名册按着东南西北中五城分开,每一区域又按坊划分。 骆大都督沉默片刻,伸手拿起一本名册翻阅起来。 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每当扫到这个时辰出生的女子,便用白纸黑字记下。 而记在白纸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才刚十七岁的女孩子。 写下这些名字时,骆大都督的心情是沉重的,当他拿起西城卷翻开骆府所在的那一册,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骆笙的生辰,正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 骆大都督盯着那一排小字,胸腔热血翻涌。 不知过了多久,他默默把这本名册压在数本名册下面,拣起先前翻阅的名册继续看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翻看过的名册越堆越厚,未翻看过的名册更多。 孙侍郎走进来,笑呵呵道:“大都督,都晌午了,休息一下一起吃个饭吧。” 骆大都督迟疑了一下,把翻开的名册合拢:“也好,看得眼睛都干了。” 孙侍郎一扫桌案上的名册,暗暗咂舌。 骆大都督还真是不怵头啊,换他看这么多名册,头都要大了。 考虑到骆大都督的身份,自是不好在衙门里凑合,孙侍郎带着骆大都督去了衙门附近的酒楼。 正是饭点,酒楼里很是热闹。 孙侍郎吃了两杯酒,嚼着卤牛肉感慨道:“要说起来,卤牛肉还是有间酒肆的味道最好。” 骆大都督心情虽压抑,听了这话也不由露出笑容:“孙大人常去小女的酒肆啊?” 孙侍郎讪笑:“偶尔去,偶尔去。” 他倒是想常去,钱呢? 骆大都督想到黑店的定价,很是理解孙侍郎的尴尬微笑,笑道:“等我忙完了,请孙大人去那里吃酒。” 孙侍郎眼一亮,发自肺腑道谢:“那就多谢大都督了。” 先前赵尚书请了一顿,还没吃够呢。 嘿嘿,看来最近运气不错。 这般想着,孙侍郎打开了话匣子:“大都督,这么多名册您一个人哪看得过来,怎么不安排几个属下来做?” “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名册虽多,花上一两日工夫总能看完的。” 听骆大都督这么说,孙侍郎识趣没有再问,举杯道:“大都督真是辛苦,下官敬你一杯。” “分内事。我该感谢孙大人相助才是。” 二人说着客套话,酒桌上的气氛甚是热闹。 这时外面传来阵阵喧哗。 “什么声音?”孙大人握着酒杯,下意识看向窗口。 骆大都督放下酒杯,皱眉道:“好像是敲锣声。” 敲锣? 孙大人心一跳,忙起身凑到窗口往外看。 骆大都督亦走过去。 二人处在二楼的雅间,从敞开的窗子能看到来回奔走的人,有提着水桶的,有敲着铜锣的,一副兵荒马乱的景象。 “好像是哪里走水了。”孙侍郎捋着胡子道。 骆大都督忙道:“这里离着各个衙门都挺近,下去看看吧。” 孙侍郎立刻附和:“走,去看看。” 青天白日谁家着火了啊,也太不小心了。 二人匆匆来到街上,随着人群往前走,一眼就看到了正冒黑烟的地方。 孙侍郎呆了呆。 如果他没看错,那好像是户部衙门——真的是户部衙门! 短暂的呆滞后,孙侍郎拔腿就跑。 本来是看个热闹,万万没想到着火的竟然是自家衙门。 骆大都督压下眼中喜色,快步跟上。 户部衙门已乱成一团,涌进来许多救火的百姓。 “怎么回事?”孙侍郎吼道。 一名衙役白着脸道:“回禀大人,是二堂那边走水了,目前还不清楚原因。” 一听是二堂,孙侍郎顾不得多问,匆匆赶过去。 二堂可是他们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要是烧毁了,那麻烦就大了。 等赶到那里,孙侍郎不由呆了。 原本庄重威严之地黑烟滚滚,火势骇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孙侍郎喃喃念着,完全无法接受办公之所被烧的事实。 “不好!”骆大都督脸色大变,往火中冲去。 一名衙役忙把骆大都督拉住:“大都督,里面危险,您可不能进去!” 骆大都督怒喝:“放开,里面有重要的东西!” 衙役无措看向孙侍郎。 孙侍郎回过神来,忙劝阻骆大都督:“大都督,这火势进去可就出不来了,不能冲动啊。” 骆大都督苦笑:“孙大人,你知道的,那些名册还在里边——” “那也没办法,怎么就发生这种事呢。”孙侍郎一想后果,掩面大哭。 见孙侍郎哭了,骆大都督不好再坚持冲进火海,反过来劝道:“孙大人莫哭,走水最难控制,这也不是你的责任……” 户部衙门走水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永安帝没有见进宫请罪的户部尚书,而是先见了骆大都督。 “怎么回事儿?” “微臣与孙侍郎正吃着饭呢,户部衙门就走水了——” “户籍名册呢?”永安帝懒得听不相干的,直接问道。 骆大都督一脸惶恐:“起火的地方是二堂,正好是微臣查阅名册的地方,那些名册都烧毁了……皇上,微臣觉得户部衙门走水有蹊跷,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永安帝当然也这么想,甚至还对眼前请罪的臣子起了一丝怀疑,听了这话暂且把怀疑压下,黑着脸道:“即刻起锦麟卫与刑部联手彻查户部走水一事,务必把这件事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臣领命。” 骆大都督回到大都督府往书房的矮榻上一坐,长长叹了口气。 暂时是糊弄过去了,至于将来会不会走到最坏的那一步,且看吧。 林腾在知道这个事的第一时间,就去见了骆笙。 “骆姑娘知道户部衙门走水的事吗?” 骆笙微微点头:“知道。” 林腾沉默片刻,试探道:“听说那时令尊正在户部查阅名册——” 骆笙笑笑:“因为那位又有了新命令,说先前弄错了,真正要解决的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 林腾还来不及愤怒,就听面前少女轻描淡写道:“我是那时候出生的。” 正文卷 第502章 诱饵 , 林腾浑身一震,一瞬间恐惧涌上心头。 他不明白这情绪因何而来,短暂的思绪停顿后,只能归因于对朋友可能遇到危险的担忧。 那个人疯了么,这些女子都是他的子民,为何会做出滥杀无辜的残暴之举? 林腾想不通,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他更加痛苦、愤怒。 “骆姑娘——”他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对面的少女却云淡风轻:“所以家父就安排人放了一把火,把那些名册烧了。” 她望着林腾的眼,平静问:“林大人会把我父亲抓起来吗?” “不会!”林腾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骆笙弯唇笑了:“那我替家父谢过林大人。” 林腾苦笑:“骆姑娘不要这么说,我心中实在惭愧。” 既惭愧自己的徇私,更惭愧自己的无能。 骆大都督那把火虽然是为女儿放的,却救了很多如骆姑娘一样的女孩子。他没有那么迂腐,明知道上头那位是错的,还助纣为虐。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词,林腾心头一凛。 他大概是疯了,竟然用“助纣为虐”来形容君臣关系。 沉默了许久,林腾问:“骆姑娘,令尊知道那位这么做的原因吗?” 骆笙摇头。 若说原因,这世上除了皇上与国师,恐怕只有她能猜出几分。 然而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就算猜中了,她也不可能对任何人说。 “林大人去忙吧,留久了没准会引起有心人注意。” 林腾起身欲走,想想又不放心,正色叮嘱道:“骆姑娘,若是有什么难处,记得与我说。” 骆笙微微颔首:“好。” 刑部与锦麟卫联手彻查户部衙门走水一事时,永安帝对除掉妖星并没放弃。 对这位多疑凉薄的帝王来说,但凡有丝毫威胁到江山社稷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户籍名册全被烧毁,重新统计的话,花上一年半载都是短的,永安帝自是没有这个耐心。思索数日,一张皇榜贴了出去,登时引起京城老百姓的热议。 皇上竟然又选妃了! 围着皇榜的绝大多数老百姓不识数,有人便问:“皇榜上说的什么啊?” 有文士模样的人解释道:“皇上要从民间选妃。” 百姓们一听来了兴趣:“从民间选妃?这样的话岂不是咱家的闺女都可以应选?” 那人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有条件。” “什么条件啊?”人们纷纷问。 “应选的条件是京中十七岁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 围着看热闹的百姓面面相觑。 这条件好古怪啊。 很快一则流言在京中悄悄传开:国师前不久出关,是因为夜观天象发现与帝星匹配的星辰出现,也就是说中宫即将迎来女主人。 新的皇后,将会为皇上诞下储君。 而据国师推演,此女的生辰便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 流言越传越烈,京中上下觉得荒谬者有之,深信不疑者更多。 对很多人家来说,让女儿进宫当个小小嫔妃或许犹豫,若是博一个皇后当当,那就值得一试了。 萧贵妃才出月子不久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气得脸色铁青。 皇上就这么迫不及待吗,才选妃几个月,就又要选妃了! 说来说去,就是因为她生的是个公主。 想到病猫一样的女儿,萧贵妃越发心堵,打发人去养心殿请永安帝。 没等多久,永安帝便到了。 “爱妃找朕有事?” 萧贵妃凝视着永安帝,眼圈突然红了。 永安帝错愕:“爱妃这是怎么了?” 萧贵妃垂眸苦笑:“妾听说后宫要有女主人了,有些怕。” 永安帝眼神转深,握住萧贵妃的手:“爱妃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如今不是都知道么。”萧贵妃睫毛微颤,显出几分脆弱,“等后宫有了女主人,妾这样的宠妃定会被视作眼中钉,说不得哪日犯了错,就——” 永安帝打断萧贵妃的幽怨:“爱妃不要胡思乱想,哪来的女主人,只不过是再充盈一下后宫罢了。” 连日来的心烦令永安帝没有太多心情宽慰人,但萧贵妃毕竟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遂耐着性子道:“爱妃也知道朕子嗣稀薄,前些日子选入宫中的嫔妃至今毫无动静,这才想再选些女子进宫来。爱妃放心,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人越过你去。” 萧贵妃听在耳里,心中冷笑。 什么叫至今毫无动静,上一次选妃到现在还不到半年! 至于不会有人越过她去的话,她若是信了才是傻子。 皇上至今无子,只要有嫔妃诞下皇子,到时候母以子贵,谁还记得她这个贵妃。 萧贵妃心里虽怨愤,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往永安帝怀中一靠,柔声道:“那妾就放心了。” 离开玉华宫后,永安帝骤然沉下脸:“以后谁若在贵妃面前嚼舌,就让他永远闭嘴。” 再次选妃的事成了京中热议的话题,骆府书房中,骆笙与骆大都督亦谈论着此事。 “没想到父亲烧了户籍名册,皇上又抛出这样的诱饵。” 骆大都督叹口气:“这样也比先前要好,至少一些疼女儿的人家不会把女儿送进宫去。” 如果说之前是绝境,现在总会有幸运的女子逃过一劫。 骆大都督心头的阴霾并没散去。 皇上为了解决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能想出这个法子,可见势在必得。 终有一日,那把高举的刀会落到笙儿头上。 骆大都督望着爱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书房外传来声音:“大都督,门房递进来公主府的请帖。” “进来。” 一名小厮轻轻推门而入,把一张精美请帖奉给骆笙。 骆笙打开扫过,微微敛眉。 “怎么?” 骆笙握着请帖笑笑:“长乐公主请我去公主府玩。” 知道长乐公主与女儿的交情,骆大都督放下心来:“去玩吧,这些麻烦为父会想办法解决的。” “那女儿去了。” 比起骆大都督的放心,骆笙却不觉得轻松。 在那次试探之后,长乐公主许久没有找她了,突然邀请她去公主府玩,说不准就是一场鸿门宴。 正文卷 第503章 翻脸 作了一番安排,骆笙如约去了公主府。 早就等候在外的侍女领着骆笙去了正院,却没去进寝室,而是领到了长乐公主日常做早晚课的静室。 一踏入静室,熟悉的香味就钻入鼻端,浓郁的香令骆笙暗暗皱眉。 长乐公主立在不远处,穿着一袭宽大雪色常服,头梳高髻,眸光深邃,那张熟悉的面孔在这烟香缭绕的静室中显得有些陌生。 骆笙不动声色走上前去,微微屈膝打了招呼。 长乐公主打量着向她行礼的少女,眸中越来越没有温度。 她早该看出阿笙的疏远。 她与阿笙之所以能成为好友,就是因为阿笙从没有把她当成公主,而是脾气相投的玩伴。 想当初她们一同坐在茶楼里,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对稍有姿色的男子嬉笑评点,何等快活。 在寿山长公主府上,阿笙被姑姑养的孔雀啄了,一气扭断了那只扁毛畜生的脖子,又是何等解气痛快。 那才是她的阿笙,而不是眼前这个会对着她屈膝行礼的少女。 嫌恶如野草,在心头疯狂滋生蔓延。 看着眉眼并无变化的少女,长乐公主却有种毁去的冲动。 她情愿阿笙永远活在记忆里,也不想让眼前的人一点点改变她记忆中阿笙的样子。 长乐公主闭了闭眼。 已经改变很多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随着那双凤目睁开,长乐公主的眼神恢复了平静。 “阿笙来了。”淡淡的声音在静室中响起,透着长乐公主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冷意。 骆笙却感觉到了。 纤纤素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腕。 那只手微凉,一瞬间仿佛毒蛇缠上来。 “阿笙,你来看。” 骆笙默默随着长乐公主往前走,在一尊一人多高的寿仙娘娘像面前停下。 寿仙娘娘美丽端庄,一双含着慈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停在面前的两名少女。 那瞬间,骆笙手臂上不受控制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阿笙,这是我新请来的寿仙娘娘,你觉得如何?”长乐公主意味深长问。 骆笙笑笑:“我一介俗女,对神仙只有敬仰,怎能评议。” 长乐公主伸手,轻轻敲了敲寿仙娘娘像。 咚咚的声响仿佛敲击在人心上。 “阿笙你听,这尊寿仙娘娘像与先前那尊一样,也是中空的。”长乐公主盯着骆笙,神情似笑非笑,“装一个人刚好呢。” 话中的恶意扑面而来,令骆笙生出作呕的感觉。 面对这么一位喜怒不定、视人命如草芥的公主,真是够了。 宴非好宴,早在骆笙意料之中。 从长乐公主试探她开始,以对方的性子,二人撕破脸就成了注定的事。 骆笙干脆彻底放松,笑吟吟道:“寿仙娘娘美丽窈窕,魁梧大汉恐怕装不下,装女子定然没问题。” 长乐公主望着骆笙的眼神有了变化,带着不解与猜疑。 这一刻,她又觉得这是阿笙了。 那个与她一样无视礼教,随心所欲的阿笙。 这种反反复复的猜疑,令长乐公主很不痛快。 她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自己,以往令她不舒坦的人或物,连眉都不皱就处理掉了。 也就是阿笙,才让她这般犹豫。 “阿笙,坐。”长乐公主拉过蒲团,示意骆笙坐下。 骆笙坐下来,察觉那道目光一直打量着她,平静与之对视。 长乐公主静默片刻,开了口:“阿笙,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的事吗?” 骆笙微微抿唇。 果不其然,长乐公主今日要把事情挑明。 话已问出口,再隐瞒已经毫无意义。 “不记得了。” 对骆笙的痛快承认,长乐公主有些意外,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为何不记得了?” “去金沙时受了伤,就忘记了以前的事。” 长乐公主微微挑眉。 从这一点看,骆笙没有骗她,与苏曜说的对得上。 “什么都不记得了?” 骆笙微微颔首。 又是一阵沉默,久得令人压抑。 “那……还会想起来吗?”问出这话,长乐公主有些说不清此刻的心情。 骆笙垂眸,语气平静:“大概不会了。” 她与骆姑娘终究是两个人,唯一没想到的是发现她与骆姑娘的不同并问出来的,会是长乐公主。 听了骆笙的回答,长乐公主眼神骤然一冷,一字字道:“可我只想要以前的阿笙。” 骆笙沉默着。 “本宫说话,你没在听么?”骆笙的沉默令长乐公主越发恼怒,内心的戾气犹如野兽,咆哮着要挣脱樊笼。 “听到了。”骆笙与长乐公主对视,眉眼镇定,“这一点恐怕难如殿下所愿。人只能往前走,往前看。” 长乐公主冷笑:“本宫若不想看到变了的阿笙呢?” 骆笙起身,对着长乐公主福了福身子:“那我这就告辞了。” “骆笙!”长乐公主霍然站起,面寒如冰,“你觉得走了就行了?” 长乐公主比骆笙高一些,二人这般站着,显得气势迫人。 骆笙却不落下风,平静问道:“那殿下觉得该如何?” 长乐公主伸手,勾住了骆笙下颏。 少女的下巴白皙小巧,若用长长的指甲一划,定能划出血痕。 长乐公主只要一想那雪白的肌肤绽出血珠,就生出不可言说的兴奋。 “阿笙,本宫觉得寿仙娘娘挺合适你。” 话音才落,长乐公主眼中闪过狠戾,拔下髻间金簪对着骆笙喉咙刺去。 骆笙一侧身,快若闪电伸出手捏住了长乐公主手腕。 那股大力令长乐公主手一松,金簪落了下去。 “你敢反抗?”被死死捏住手腕的长乐公主大怒。 骆笙淡淡笑了:“我确实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殿下怎么也忘了我自幼习武的事?” 骆姑娘的拳脚骑射都是骆大都督手把手教的,比起真正高手当然远远不及,但制伏长乐公主这样的娇娇女足够了。 长乐公主神情扭曲,冷冷瞪着骆笙。 她确实忘了。 如今的骆笙给她的感觉与那些受过严苛教导端庄大气的贵女没什么区别,让她再也无法与那个痛快扭断孔雀脖子的阿笙联想起来。 “你敢伤害本宫么?”长乐公主嗤笑着问。 正文卷 第504章 东风与西风 , 那张扭曲的面庞近在咫尺,令骆笙也怒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毫无底线可言,把人当成小猫小狗取乐。 “那殿下呢?想没想过把我留在这里的后果?”骆笙松了手,开口反问。 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长乐公主冷笑:“骆笙,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你父亲不过是我父皇手中一把刀,一条狗罢了。” 听了这般刻薄的话,骆笙淡淡一笑:“这是殿下的想法,还是皇上的想法?” 长乐公主一时不解:“你这是何意?” “若是殿下的想法,殿下还是反思一下言行。若是皇上的想法……我闲来翻书,发现只有亡国之主才会把臣民视为猪狗——” “住口!”长乐公主厉喝一声,满眼不可思议,“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你竟敢说出口?” 骆笙抬手理了理垂落的发丝,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殿下已经准备要我性命,我还不能说几句话吗?” 看着云淡风轻的少女,长乐公主挑眉:“是我的想法又如何?本宫把你留下,你以为父皇会为了你父亲发作我?不妨告诉你,当初我留下卫雯,父皇连一句重话都没对我说。” 骆笙笑笑:“难道不是因为萧贵妃有孕,平南王府本就成了皇上的眼中钉?” “你——”长乐公主万没想到骆笙越说越口无遮拦,可对上那双冷淡镇静的眸子,心头不由一动。 随后又升起不服气。 就算因为平南王府是父皇的眼中钉,父皇才没有训斥她,那萧贵妃呢? 萧贵妃可是父皇的宠妃,受惊早产又如何? 她敬爱父皇,依赖父皇,同样也了解父皇。 父皇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对她终归会有怀疑。 可即便如此,父皇也不曾说什么。 骆笙仿佛猜到长乐公主所想,笑着道:“殿下是不是还想说你令萧贵妃受惊小产,皇上对你依然包容疼爱?” 长乐公主脸色微变,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望着笑意浅浅的少女,那种被看穿的感觉令她突然生出一股寒意。 骆笙目光灼灼:“殿下也曾暗暗得意吧,可惜这么要紧的事,没办法向旁人炫耀皇上对你的偏爱呢。” “我问你,你怎么知道!”被说中了心思,长乐公主越发恼怒。 骆笙微笑:“我猜的,看来猜中了。” 长乐公主面罩寒冰,冷冷盯着她。 骆笙毫不回避那令人生寒的目光,不疾不徐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殿下真以为你对萧贵妃做的事不会在皇上心中留下一丝痕迹?” 长乐公主睫毛微颤,眸子睁大几分。 骆笙莞尔一笑:“殿下是可以对我出手,就像曾对小郡主做过的一样。只是莫要忘了,一而再,再而三,不满积累多了,人心总会变的。” 长乐公主心头一跳,咬牙道:“至少不会因为你就变了!我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只要我从此乖巧一些,父皇总会原谅我的。” 骆笙弯唇,嘴角挂着讥笑:“最疼爱,难道不是因为别无选择么?” “闭嘴!”长乐公主被刺到了痛处,脸色铁青,“骆笙,死到临头,你的嘴还真硬。” 骆笙收起笑意,语气冷下来:“殿下考虑清楚,一定要把我留下?” 长乐公主斜睨了一眼寿仙娘娘像,笑意盈盈:“与这么美丽的寿仙娘娘作伴,不好么?” “不好。”骆笙凉凉吐出这两个字,脚尖一挑。 刚刚落到地上的金簪飞起来。 长乐公主眼神一紧,还来不及反应,颈间就被尖锐之物抵住。 “你敢!”长乐公主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下意识惊叫,而是冷冷警告。 骆笙握着金簪的手微微往前一送,簪尖就划破娇嫩肌肤冒出了血珠,另一只手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长乐公主的口。 疼痛来得突然,长乐公主不受控制叫喊,喊声却被堵在喉咙间,变成了呜呜声。 静室是公主府禁地,特别是长乐公主在里面时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入,也因此,这点动静完全传不到外头去。 捂着长乐公主嘴巴的那只手没有松开,带着血的金簪缓缓往上,停在了那张艳若桃李的面颊上。 到这时,骆笙才冷冷开口:“我敢的。” 二人离得很近,长乐公主把对方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让长乐公主突然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人真的敢这么做。 随后就是疑惑,并且问了出来:“你莫非忘了本宫的身份,就不怕我父皇诛你九族?” 带着轻慢笑意的声音响起:“殿下怎么又用理智考虑问题了?” 长乐公主被这话噎得一滞。 “殿下都要弄死我了,我还考虑这么多做什么,当然要殿下与我一起陪寿仙娘娘作伴啊。”骆笙眼神微凉,“诛九族?” 她轻笑一声,只觉这话十分可笑:“我活着才会考虑这些。我若死了,洪水滔天与我何干?对我来说带着殿下一起死才不吃亏,殿下说是不是?” 这番话说得太过平静,让长乐公主没了一赌的硬气。 她想起了阿笙拧断姑姑养的孔雀后,身边婢女慌乱说这可闯了大祸,长公主定不会轻饶。 那时阿笙抬着下巴,面无表情道:“那我不管,这东西弄痛了我,我就先弄死它再说。” 阿笙是变了,但无法无天的本性终究没有变。 晃过这个念头时,抵在面颊上的金簪轻轻戳了戳。 “你要干什么?”长乐公主骇然。 骆笙微笑:“我想到一件事。寿仙娘娘这么美丽,定然也喜欢美丽的人,不如我把殿下这张美丽的脸毁了吧,免得殿下有资本在寿仙娘娘面前与我争宠。” “阿笙!” 骆笙偏头笑问:“怎么了?” 长乐公主闭闭眼,复又睁开:“你走吧。” 她惜命得很,还想长长久久活着,没必要现在与这个疯子硬碰硬。 骆笙扬唇笑了。 她对长乐公主或许不够了解,但有一点不会算错:真正怕死的人一旦遇到不要命的,总会输的。 “那殿下送我出去吧。” 正文卷 第505章 有趣 长乐公主板着脸道:“你把簪子放下,本宫送你出去。” 骆笙收回手。 长乐公主暗松口气,看着镇定淡然的少女,问道:“你就不怕本宫喊人?” 骆笙莞尔一笑:“这么狼狈的事,殿下怎么会做呢?” 长乐公主望着骆笙的眼神有些复杂:“我有时候又觉得你没有失忆。”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似乎还是那个很了解她的阿笙。 可对方平和冷淡的目光却提醒着她,不一样了。 “走吧。”克制住心中的摇摆,长乐公主淡淡道。 二人一起走出静室。 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骆笙回眸扫了一眼。 烟香弥漫中,端庄美丽的寿仙娘娘目露慈悲,静静望着她们。 立在外头的侍女纷纷向长乐公主行礼。 长乐公主微抬着下巴,目不斜视从这些侍女面前走过。 骆笙更是淡定,与长乐公主并肩走在一起,二人仿佛还是那对亲密无间的朋友。 长乐公主紧绷唇角,把骆笙一路送到大门口。 骆笙停下来,笑道:“殿下不必送了。” 长乐公主亦微笑着:“阿笙慢走。” 她冷眼看着骆府的马车缓缓驶离,直到拐了弯消失在视线里,这才大步往内走去。 寝殿幔帐重重,奢华安静。 长乐公主赤足踩在厚厚的毯子上,面无表情穿过帷帐,停在一人面前。 那人风姿澹澹,犹如静静盛开的玉兰,正是名动大周的状元郎苏曜。 此时的苏曜脱下青色官服,穿着一袭月白长衫,更衬得公子如玉,风华无双。 “骆姑娘走了?”他先开了口。 “走了。”长乐公主懒懒坐在美人榻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苏曜安静了一瞬。 从年少到如今,他见过许多凑到眼前的女子,那些女子无一例外都有着爱慕憧憬的眼神。 也因此,他几乎一眼就能看懂她们。 可现在有两个女子需要他费思量,一个是骆姑娘,一个是眼前的长乐公主。 “殿下问过了么?” 长乐公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问过了。她承认不记得了。” 苏曜浅笑:“看来我没有判断错。” 长乐公主把茶盏随手一放,一手懒洋洋托腮:“苏修撰确实细心呢。” “多谢殿下夸赞。” 长乐公主赤足点了点苏曜长衫,轻描淡写问:“那你还知道哪些本宫不知道的事呢?” 苏曜深深看了长乐公主一眼,缓缓道:“微臣还知道骆姑娘的生辰八字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 长乐公主一下子坐直身子,目光深沉盯着苏曜:“你怎么知道?” 父皇再次选妃,那奇特的应选条件她当然知道,她还曾想过阿笙就是那一日生的。 但她与阿笙好了这些年,却不知道阿笙的具体生辰。 这也不奇怪,一个人的生辰八字与命理息息相关,本就不会随便透露。 既如此,苏曜会知道就太令人不解了。 听了长乐公主的疑问,苏曜笑道:“殿下莫非忘了,在金沙的时候微臣与骆姑娘曾议过亲。” 长乐公主恍然,一字字道:“原来如此。” 静了片刻,她凝视着苏曜的眼睛问:“你告诉我这个是何意?” 苏曜轻笑:“就只是把微臣知道的告诉殿下而已。” 长乐公主抿了抿唇,淡淡道:“你想让本宫把她弄进宫去?” 苏曜摇头:“不,我只说我知道的,别的取决于殿下。” 长乐公主起身,来回踱步。 她赤着足,脚步无声,却又像踩在苏曜心尖上,令他生出迫切来。 他当然没有表面上这般云淡风轻,他想知道长乐公主的决定。 苏曜轻颤眼帘,面上依然不露声色。 长乐公主突然停下,纤纤素手轻点他的胸膛:“本宫想了想,觉得阿笙进宫为妃似乎很有趣。” 苏曜弯唇笑了:“其实微臣也这么觉得。” 二人相视一笑。 不知风从何处吹进来,吹得幔帐飘动,暗香流淌,也吹得苏曜的眼神越发深沉。 长乐公主把他轻轻推开,似笑非笑道:“苏修撰,你该走了。” 苏曜沉默片刻,向长乐公主施礼:“微臣告辞。” 骆笙回到闲云苑,痛痛快快洗了个澡,里里外外换过衣裳,才觉得那一直萦绕在鼻端的香散了。 蔻儿走进来,轻声道:“姑娘,咱们盯着公主府的人传来一个消息。” 这趟鸿门宴,骆笙自是作了一些布置以防最坏的情况发生,派小乞儿盯梢就是其中之一。 “说吧。” 蔻儿低声道:“您离开了一段时间后,苏曜从公主府悄悄离开了。” 骆笙眉梢微挑,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凭经验,有苏曜出现的地方就没好事。 这一趟公主府之行,她与长乐公主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以长乐公主受不得半点委屈的性子,接下来定会对她展开报复。 直接去找皇上告状这种不聪明的事长乐公主应该不会做,那么对方会从哪方面着手呢? 骆笙心思百转,陷入了思索。 长乐公主,苏曜——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吩咐蔻儿:“去叫红豆来。” 蔻儿登时一阵失落。 她还等着大发神威替姑娘分忧呢,怎么突然叫红豆了?红豆除了嗑瓜子,还有什么用呀。 小丫鬟腹诽着,抿着嘴去把红豆叫进来。 “姑娘有什么吩咐啊?”红豆抛给蔻儿一个得意的眼神,笑盈盈问。 骆笙冲蔻儿微微点头:“蔻儿,你先去外面守着吧。” 蔻儿:“……” 小丫鬟委委屈屈出去守门了。 红豆嘴角高高翘起:“请姑娘吩咐。” 骆笙啜了一口茶,平静问:“在金沙的时候,我被盛佳兰算计前,与苏曜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进展?”红豆眨眨眼,“没啥进展,还没来得及把他抢回来呢。” “也就是说,我醒来那一日是大舅母初次去苏家试探亲事?” 红豆点点头:“是啊,先前老太太他们觉得您胡闹没理会,看您出事才害怕了,这才去了苏家。” 骆笙微微蹙眉。 两家人提到亲事,按惯例都是双方达成默契后才会合八字,也就是说苏曜应该没可能知道她的生辰八字。 正文卷 第506章 安排 骆笙去见了骆大都督。 “笙儿今天玩得可开心?”骆大都督笑呵呵问。 骆笙回得直接:“不开心。” 骆大都督一怔:“笙儿与长乐公主一起玩还不开心啊?” 他不想评价长乐公主什么,却知道笙儿一直与长乐公主玩得好。 女儿有个要好的玩伴还要求什么呢,毕竟正常贵女见到女儿都想跑。 骆笙没接话,转而道:“有件事想问问您。” “什么事?” “外祖母他们应该不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吧?” 骆大都督最近对“生辰八字”四个字格外敏感,听了骆笙的话心头一惊,脱口问:“怎么了?” “父亲先回答我。” 骆大都督压下隐隐的不安,讪笑道:“知道啊。” 骆笙扬眉:“我的生辰八字,外祖母他们怎么会知道?” 骆大都督干笑:“当时为父想着你会在金沙住很久,就写了你的生辰八字给你外祖母,托付老太太若是遇到合适的人家就帮着牵牵线。” 皇上的密令犹如高悬的剑,搅得骆大都督心头不安:“笙儿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打算过来时,骆笙就决定坦白一部分:“今日我与长乐公主闹崩了。” “怎么回事?” 骆笙垂眸,有些委屈:“长乐公主觉得我变了,不像以前一样看到长得好的男人就想抢了。” 骆大都督表情有一瞬扭曲,努力想了一阵才想出安慰的话:“这不是笙儿的错,笙儿是懂事了。” 抢这么多长得好的男人有什么用啊,又不能当女婿,白白浪费口粮。 骆笙苦笑:“您不了解长乐公主。长乐公主那样的性子,会觉得女儿的改变破坏了她的美好回忆,这会让她恨上我。父亲还记得平南王府小郡主吧?” 骆大都督心头一震,变了脸色。 对于那位公主的狠毒无情,他身为锦麟卫指挥使岂会丝毫不知。 “我离开公主府后,悄悄吩咐人守在那里,父亲猜猜发现了什么?” 骆大都督皱眉:“长乐公主难道派出了杀手?” 骆笙深深看骆大都督一眼,哭笑不得:“父亲,长乐公主是喜怒无常,不是智障。” 骆大都督讪讪摸了摸鼻子:“为父猜不出,笙儿快说吧。” “看到苏曜从公主府离开。”骆笙平静道。 骆大都督吃了一惊:“状元郎苏曜?” 骆笙颔首。 骆大都督眉头皱得更紧。 苏曜从公主府走出来,这可比长乐公主派出杀手还让他吃惊。 骆笙接着道:“再后来长乐公主也出了公主府进宫去了。苏曜与长乐公主暗中来往,女儿突然想起在金沙时外祖母曾吩咐大舅母去苏家商议我与苏曜的亲事——” 骆大都督脸色大变:“苏曜知道你的生辰八字?” 骆笙抿唇,叹了口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女儿来与您说一声。” 骆大都督沉默半晌,道:“笙儿你先回房吧,今天就不要出去了。” 待骆笙离开,骆大都督喊来心腹。 “大都督有何吩咐?” 骆大都督示意他上前,低低交代一番,随后叫来大姨娘。 来到骆大都督面前,大姨娘福了福身子:“老爷叫我有事么?” 骆大都督定定看了大姨娘片刻,叹道:“萍娘啊,你也跟着我多年了,在后院这些人里你是最稳重的,有个事我提前跟你说一下。” 大姨娘神色没有变化:“老爷您说。” “骆府……可能要出事了。” 大姨娘愣了愣,很快恢复了平静:“老爷不必担心姐妹们。姐妹们很早前就想过了,这一天是早晚的事儿。” 骆大都督也愣了。 等等,什么叫早晚的事儿?姨娘们就对他这么没信心? “老爷不必觉得内疚。姐妹们多年来锦衣玉食,使奴唤婢,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也是仗着您的身份才享受到的,如今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天经地义。只是老爷为三姑娘打算好没有?” 提到骆笙,大姨娘神色变得严肃:“老爷不能不管三姑娘,她可是夫人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 骆大都督张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姨娘笑笑:“当然,老爷若是有余力,也管管其他姑娘们吧——” “够了!”骆大都督忍无可忍打断大姨娘的话,气得瞪眼,“你这婆娘,谁跟你说要你们等死的?” 大姨娘愣住。 难道意会错了? 不应该啊,多年来姐妹们早就有了默契,老爷干的就是刀尖上的差事,就算顺顺当当伺候走老皇上,等新帝登基也要被清算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爷出了事,她们这些依附着大树的藤萝还能活? “你找机会跟那些女人们交代好,准备一两套轻便衣裳,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随时能跑。” “怎么跑?”大姨娘吃了一惊。 原来除了等死,还有跑这个选择? “怎么跑你先不管,照着我的话准备就是了,别到时候耽搁时间……”骆大都督说了一通发现大姨娘没反应,没好气问,“怎么了?” “没怎么,妾听着呢。” 走出房门,素来稳重内敛的大姨娘红了眼圈。 原来她们这些妾在老爷心里也是个人,而不是随时会被抛弃的物件。 这边骆大都督一桩桩安排着事,另一边长乐公主赶到宫中,见到了永安帝。 “长乐进宫有什么事啊?”永安帝笑着问。 长乐公主看着面带笑容的父亲,却突然想到今日骆笙说过的话:殿下是可以对我出手,就像曾对小郡主做过的一样。只是莫要忘了,一而再,再而三,不满积累多了,人心总会变的。 还好,她没有硬把骆笙留下陪寿仙娘娘。 真的那样做了,父皇固然不会处罚她,却会在心里积存对她的不满。 长乐公主静静望着永安帝,心中叹气:父皇最近都是叫她的封号长乐,而不是乳名瑟儿了。 而她,竟是如今才反应过来呢。 “想您了。” 永安帝微怔,笑容多了温度:“来父皇身边坐。” 长乐公主微笑着走了过去。 正文卷 第507章 山雨欲来 永安帝当然清楚长乐公主进宫不是纯粹想他。 而长乐公主多年来得到的这份无上宠爱,也让她在永安帝面前没有卖关子的想法。 父女二人闲聊一阵,长乐公主便笑吟吟道:“女儿听说礼部这次选妃的条件,竟是要七夕出生的女子。” 永安帝深深看了长乐公主一眼:“长乐怎么关心起这个?” “因为阿笙是这一日出生的啊。”长乐公主提起好友,神情柔软,“我与阿笙从小就要好,父皇又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女儿盼着她有进宫的福气呢——” 察觉永安帝的异样,长乐公主微怔:“父皇?” 永安帝压下心中骤起的波澜,不动神色问:“骆驰的女儿是七夕生的?她今年多大?” “阿笙比我小一些,过了这个年有十七岁了。” “也就是说,骆驰的女儿是戊辰年七月初七生的?”饶是永安帝城府极深,这一刻也变了声调。 长乐公主笑着点头:“阿笙的生辰特别巧,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生的。女儿听说了选妃条件,就想到了阿笙。” “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永安帝一字字问。 “是啊。”长乐公主微微抿唇,“父皇,是不是女儿带着阿笙玩,影响了她的入选资格? 永安帝缓缓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会,父皇巴不得多些这个生辰八字的女子进宫来。” 想到民间的传闻,长乐公主弯唇一笑。 这个时辰出生的女子能不能当皇后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骆笙一定不想进宫为妃。让骆笙与这么多女子伺候同一个人,比杀了她还难受。 就算没了以前记忆,她相信这一点也不会变。 能让骆笙生不如死,她就满意了。 想一想在静室的憋屈,长乐公主眸底一片冰凉。 永安帝没了再聊的心思:“长乐先回去吧,父皇还有些事要处理。” 长乐公主屈膝告退。 殿中一时冷清下来,永安帝坐着久久不动,神色越来越阴沉。 原来骆驰的女儿就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他还真是灯下黑啊。 好一场户部大火,好一个忠心耿耿的锦麟卫指挥使! 永安帝越想越怒,面上结了冰。 周山默默站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周山——”许久后,永安帝喊了一声。 周山立刻回应:“奴婢在。” “朕记得骆驰的女儿与开阳王关系不错?” 周山迟疑了一下,垂眸道:“回禀皇上,开阳王与骆姑娘交情不错,之前开阳王在京城的时候,几乎每日都会去有间酒肆。” 永安帝眼神深沉,语气莫名:“是不错。” 开阳王离京前进了一趟宫,就与骆驰那个女儿有关。 而当时,他还打算给他们赐婚。 永安帝一遍遍回想着国师的话:将星由吉转凶,与妖星呈相辅相成之势…… 一直深受他器重的开阳王正是多年前国师推演出的将星,而骆驰之女的生辰八字与妖星一样,还与开阳王关系密切。 这么看来,骆驰之女最可能是那个妖星。而骆驰身为天子近臣,却为了女儿隐瞒下来。 这个无视君主的混账东西! “传骆驰进宫!” 周山刚要领命而去,永安帝又改了主意:“不必传骆驰了。你悄悄出宫一趟,向雷鸣传达朕的旨意……” 雷鸣与骆大都督一样同是大都督,统管京城三大营。 禁卫军中锦麟卫负责皇宫治安,而三大营则内卫京师,外备征战。 锦麟卫掌握着皇城安全,想要拿下锦麟卫统领自然不能大意,调集三大营无疑是最妥当的办法。 周山领命退出了大殿,永安帝缓缓起身,走至窗边。 窗外花红柳绿,春意渐浓。 新一年的春日都快要过去了,不好使唤的刀也该丢弃换新了。 周山奉命出宫虽然低调,却挡不住早有多双眼睛盯着。 盯梢的人中有骆大都督的人,也有骆笙的人。也因此,父女二人得到消息的时间差不多。 “父亲找我。”骆笙脚步轻轻走进骆大都督的书房。 “笙儿坐。” 骆笙默默坐下,琢磨着如何开口。 骆大都督却先开了口:“本来你一个小姑娘家,为父不该和你说这些,但这件事与你关系太大,知道多些总比稀里糊涂强。” “父亲您说吧。” 骆大都督沉默一瞬,道:“就在长乐公主出宫不久,皇上身边的秉笔太监周山也出宫了,他去见的是统管三大营的雷大都督。” 说到这,骆大都督顿了顿,望着骆笙问:“笙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骆笙眼帘微颤,平静问:“皇上要对您下手了吗?” 骆大都督看着一下子抓到重点的女儿,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难受,沉声道:“如果为父所料不错,最多三日雷大都督就会率兵包围咱们骆府。” “父亲,三大营都在京郊吧?” 骆大都督点头:“从皇上命为父残杀与你同样生辰八字的女子而你又不愿意离京那时候起,为父就开始考虑后路。三大营在京郊,将士突然入城会引起骚动,也会引起我的警觉。皇上真要走这一步棋,十之八九会选在入夜后悄悄进城,而这就是咱们骆府的生机……” 骆笙听着骆大都督的安排,不断点头。 骆大都督说罢,看着神色依然镇定的少女,宽慰笑笑:“笙儿,你也回去收拾一下吧,只准备轻便衣裳履鞋就好,不要在意金银细软。” “父亲放心,女儿知道。” 骆大都督抬手,轻轻拍了拍骆笙肩头:“雷鸣进城之日,就是咱们骆府脱身之时,沉住气不要慌。” 目送骆笙离开,骆大都督发出一声轻叹。 这么惊天动地的事,说到底是尽人事听天命,希望不要出什么变故,老天站在骆家这一方。 骆笙回到闲云苑也没闲着,立刻对蔻儿交代一番:“五日后让人悄悄传出流言,就说这次选妃只是一场骗局,皇上选那个生辰八字的女子进宫的真正目的是杀她们祭神,为长乐公主添福增寿!” 到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皇上要对骆府动手与长乐公主有关。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自该回敬。 正文卷 第508章 退还 这一夜,风平浪静。 骆大都督彻夜难眠,思量了许多事。 骆笙却睡得香。 在她看来,她可以去做的,尽力去做;她做不到的,那便相信值得相信的人。 转日天明,骆笙梳妆洗漱用过早饭,吩咐红豆把明烛几人叫来。 院中花木沐浴着明媚春光,雀儿在枝头啾啾叫。 明烛、负雪、凌霄、飞阳。 四个风姿各异的美少年在骆笙面前站成一排,格外赏心悦目。 哦,除了四个少年,还有一只半人多高的大白鹅依偎在负雪身旁。 骆笙沉默的工夫,明烛轻声问:“姑娘叫我们来有事么?” 他的眼里有光,闪动着期待。 骆笙扫过四人,笑了笑:“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个事要说。” 除了负雪,其他三人都察觉到了不寻常,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们目不转睛望着骆笙,等她继续说。 “我昨日与长乐公主吵架,绝交了。”少女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说出的话对几人来说无异于石破天惊,“既然绝交了,当然就不好再留着长乐公主送我的礼物了。” 负雪眨眨眼,没反应过来骆笙的意思,其他三人却齐齐变了脸色,尤其是明烛,本就白皙的面庞越发苍白。 “明烛、凌霄、飞阳,你们都是长乐公主送我的,回院子收拾一下,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公主府。” “姑娘!”凌霄直接跪了下来,颤声道,“求您让小奴留下吧,小奴保证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看着跪地乞求的少年,骆笙心中一叹。 对凌霄这样只求一处栖身的人,她不是容不下,奈何骆府众人马上要逃离京城,不可能把他带上。 “你起来吧,我做的决定不会改的。” 骆笙的平静冷硬让跪地的少年没了话说,只知道仰着头流泪。 明烛轻声问:“姑娘真要把我们送回去?” 骆笙扫他一眼,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点头。 明烛眼帘微颤,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他以为被关在一方小院子里终老是他的结局,没想到还有更糟的。 唯有飞阳眼底闪过笑意,喜不自禁。 太好了,他终于可以回到公主身边了! “红豆,安排人送他们去公主府。” “嗳。”红豆脆生生应一声,催促三人,“三位赶紧去收拾一下吧,不要让姑娘不痛快。” 眼见骆笙起身往屋门口走去,负雪这才如梦初醒追上去,拽着她衣袖求道:“姑娘,求您让明烛哥哥留下吧,明烛哥哥很喜欢您啊——” “负雪!”明烛开口打断负雪的话。 负雪回头,无措看着他。 明烛勉强笑笑:“不要惹姑娘生气。我只是回公主府,又不是见不到了。” “可是公主很凶……”负雪忍不住哭了。 他不是公主府出来的,可长乐公主去酒肆时他觉得很可怕。凌霄哥哥虽然没提过公主不好,却分明很喜欢大都督府的生活。 如果那位公主是个好的,怎么会这样呢? 见负雪哭了,大白梗着脖子冲骆笙嘎嘎直叫。 骆笙皱眉睨了大白一眼。 “嘎!”大白夹紧翅膀,一路跑到月洞门才停下。 骆笙揉揉负雪的头,语气莫名:“负雪是个好孩子,带着大白早点去酒肆吧。” 红豆也道:“是呀,三火与四火不是还要教你站桩么。我跟你说,弱不禁风的人可不能跟着姑娘混,好好学才能早点长壮实。” 明烛被迫离开大都督府已经够难受,听了这话更难受了。 长壮实的面首……到那时负雪恐怕也要被退回去了。 骆笙回了屋,一直到明烛三人离开都没再出现。 骆玥听说了这事,忙把绿绮也送上马车。 用四姑娘的话说,绿绮是长乐公主送的,既然三姐与长乐公主绝交了,她自然不能再留着长乐公主的礼物。 骆大都督听闻两个女儿把面首都给送走了,哪怕处在虎狼之境也不由大感欣慰。 送走了好啊,若是能顺利逃到南边,女儿们在外人眼里不就成了正常的小娘子么,说不准就嫁出去了。 长乐公主收到一马车面首,气得冷笑连连。 骆笙还真是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就连撕破脸都摆到明面上来。 单看这一点倒是与以前一样,她倒要瞧瞧等召骆笙入宫为妃的旨意传下,骆笙是个什么表情。 “殿下,明烛四人该如何安排?”心腹嬷嬷问。 长乐公主睨她一眼,淡淡道:“随便找个院子先关进去,别碍本宫的眼。” 等心情好了,她要问问四人在骆府的情况。 春光灿烂,京城大街小巷热闹又安宁,远方的战火暂时还没有给人们生活带来多少改变,近处的暗潮涌动也不曾被忙于生计或享受的人们察觉。 这是休沐日。 对于翰林院这样的清贵衙门来说,同僚们更要小聚一场,打发时光。 有间酒肆是去不得的,没钱。好在能让人畅快吃酒的地方不少,苏曜与几个同僚从晌午吃到傍晚,这才散了。 此时夕阳将落,微风习习,苏曜走在街上,没有丝毫醉态。 相反,他眸底清明,十分清醒。 与人吃酒时他也会表现出不胜酒力的样子,却无人知道他其实鲜少喝醉。 不过是不想显得那么特殊罢了,他太了解该怎样融入一个群体。 苏曜披着余晖往家的方向走,心头涌出几分得意:看透后便觉人就是这么无趣。只要他想,总能心想事成。 剧痛突然传来,正得意的苏修撰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闲云苑灯火通明,看起来与任何一个平常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骆笙的屋里却多了一位“贵客”。 居高临下打量着躺在地板上的男子,骆笙唇边挂着浅笑。 既然要离开,总该与这位“老朋友”说一声,若能问清楚他在长乐公主面前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那便赚了。 骆笙拉过椅子在苏曜旁边坐下,抬脚踢了踢他:“还不醒醒。” 苏曜头疼欲裂,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唤他,艰难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冷漠的脸,看起来没有丝毫情绪。 正文卷 第509章 留下 , 苏曜觉得眼前很亮,又很暗,仿佛现实与梦境交错,令思绪一时变得迟钝。 “苏修撰不认识我了?”少女神色冷淡,语气更冷淡。 苏曜攸地清醒,脱口道:“骆姑娘?” 他左右看看,入目的陈设令他大吃一惊:雨过天青色的帘,花开四季的屏风,铺着锦垫的美人榻……这分明是女子闺房! “我怎么会在这里?”苏曜试着起身,后脑处传来的疼痛令他不由皱眉。 看着晃晃悠悠站起来的苏曜,骆笙并没阻拦,而是舒舒服服往美人榻上一靠,顺手端起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苏曜站稳了身,轻掸长衫,恢复了从容。 “骆姑娘这是何意?” 骆笙放下茶盏,不紧不慢道:“昨日我去公主府做客,苏修撰明明也在,怎么不出来相见?这可不是懂礼数之人做的事,毕竟咱们也算老朋友了,交情该比你与长乐公主深吧?” 苏曜听了这话,眸光微闪。 骆姑娘把他掳到此处,莫非是见他与长乐公主走得近心生嫉妒? 在金沙他就察觉到骆姑娘与以前判若两人,来到京城更肯定骆姑娘对他没了心思。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女子总是善变的。 苏曜不怕骆笙对他有意,只怕没有。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应对一个对他有意的女子总比应对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强。 苏曜弯唇,笑意温和:“骆姑娘误会了。我应邀去公主府上,并没遇到你。” 骆姑娘既然提到他出现在公主府,一味否认只是下策。 骆笙可懒得给眼前男人面子,直接拆穿:“苏修撰别瞎说了,我去公主府时就打发人盯梢了,可没看到你进去,只看到你出来。” 苏曜:“……” 这就太难堪了。 缓了许久,苏曜问:“那么骆姑娘把我带到此处是什么意思?” 骆笙笑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苏修撰。” “骆姑娘说吧。”苏曜忽然发现如今行事完全出人意料的骆姑娘比曾经对他纠缠不休的骆姑娘要麻烦得多。 “第一个问题,在金沙时盛佳兰害我,与苏修撰脱不开干系吧?” 苏曜面上浮现几分惭愧:“盛二姑娘的事我有所耳闻,真没想到盛二姑娘会因为我做出这种事。说起来,我一直欠骆姑娘一个道歉——” 轻笑声响起,打断了苏曜的话。 苏曜下意识心一慌:骆姑娘又要语出惊人了。 骆笙显然不会令这位享尽女子爱慕的男子失望:“我猜不是盛二姑娘因为你做出这种事,而是你让盛二姑娘做出这种事吧?” 苏曜变了脸色:“骆姑娘不要说笑。” “说笑?”骆笙挑眉,嘴角挂着讥诮,“苏修撰以为我这么闲,把你弄到这里就是为了说笑?” 苏曜语气坚定:“总之骆姑娘误会了,我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 骆笙笑了:“就是没有理由才让人想不通。你若有个正经理由,我不早就猜到了。” 苏曜一口闷气上涌,竟无言以对。 这般满口歪理又振振有词的女子,他是第一次面对。 骆笙露出几分不耐:“行吧,苏修撰不想承认也罢,这个问题没什么要紧,那就问第二个吧。” 苏曜心头一凛,定定望着她。 骆笙目光平静如水,令人猜不透心思:“苏修撰为何能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这个问题一抛出,饶是苏曜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也不由满眼惊愕,继而寒意从心头冒出,瞬间爬满脊背。 这绝不是那个曾对他死缠烂打的女孩子! 骆笙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题:“苏修撰处处针对我,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究竟是为什么呢?” 苏曜心中疾风骤雨,面上竭力维持着平静:“我完全听不懂骆姑娘的意思。我与骆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与骆姑娘过不去?” “我这不是在问你么。” 苏曜正了脸色,语气真挚:“我没有想过伤害骆姑娘,也没做过伤害骆姑娘的事。” 骆笙嗤笑:“你觉得我会相信?” 苏曜深深望着她,温声问:“骆姑娘仅仅因为怀疑,就要我性命么?” 骆笙暗叹口气。 不得不承认,苏曜很懂人心,没有确凿证据她确实不会要他性命。 不只是苏曜,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有些底线总要守,复仇不是任由自己坠入深渊的理由。如果对谁怀疑就可以动手杀人,她岂能保证不出错。 这世上,唯有生死无法回头。 手伸入袖,冰冷的匕首抵上苏曜脖颈:“苏修撰觉得我不敢要你性命?” 苏曜面不改色笑笑,闭上眼睛:“骆姑娘尽管动手吧。” 骆笙握着匕首,目不转睛盯着他:“你不怕死?” 苏曜睁开眼,望过来的眼神格外深沉:“也怕,也不怕。倘若骆姑娘以我的性命威胁让我承认一些子虚乌有的事,那我情愿一死。” 骆笙收起了匕首:“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罢了,我懒得与你费口舌了。” 苏曜听了这话心头一喜,压下激动问:“那我可以离开了么?” 骆笙错愕看他一眼:“你想得有点多。” 苏曜被噎得顺不过气,好一会儿才问:“骆姑娘难道要把我留下?” “不行么?”骆笙淡淡反问。 苏曜笑了:“骆姑娘莫非忘了我是朝廷命官?家人与同僚察觉我失踪定会寻找,要是在骆姑娘这里找到,恐怕会连累令尊。” 骆笙嫣然一笑:“苏修撰操心得还挺多。” 苏曜:“……” 骆笙懒得再与这人共处一室,扬声喊:“红豆。” 红豆推门而入:“姑娘您吩咐。” “带走关起来,别让人跑了。” 红豆一拍胸脯:“姑娘您放心,保证插翅也跑不了。” 小丫鬟利落一个手刀,扛着被打晕的苏曜走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骆笙走至窗边,推开了窗子。 夜风吹进来,吹散了屋中闷气。 骆笙望着皎洁明月,微弯唇角。 也不知道等永安帝的人包围骆府,最后在大都督府中找到了状元郎苏曜,会怎样呢? 正文卷 第510章 一杯酒 转日,骆大都督听说了一件事:状元郎苏曜彻夜未归。 有说是苏修撰酒后遇到歹人出事了,也有说是在金水河上的某座画舫中流连忘返。 “这个苏曜,定是去金水河逍遥了,斯文败类总有露馅的一天。”面对骆笙,骆大都督说起这些并无避讳,“若非这个时候不想节外生枝,我早就把这畜生弄死了。” 骆笙面不改色道:“苏曜在我院子里。” 骆大都督:“……” 过了一会儿,骆大都督才找回声音:“笙儿,苏曜怎么会在你这儿?” “想想气不过,把他掳来问问害我的原因。” “他说了?” 骆笙摇头:“他不承认。我命人把他关了起来,留给永安帝的官兵当礼物。” “你这孩子……”感慨于女儿动手够快,骆大都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女儿鲁莽了?”骆笙问。 骆大都督笑了:“不鲁莽,反倒是为父想多了。” “没给父亲添麻烦就好。” 骆大都督微一沉吟,道:“这样吧,为父派人把苏曜关到前院来,还是不留在你那里了。” 骆笙对此并无异议,从善如流点头。 “回去吧,好好养精蓄锐。” “女儿告退。” 骆笙回了闲云苑,发现骆樱姐妹三人已在院中等她。 骆笙招呼三人吃茶。 骆玥捧着茶杯,不安开口:“三姐,家里的事你知道了吧?” 她们是从大姨娘口中知道的这些安排,越想越是害怕,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来找骆笙。 “知道了。”骆笙平静啜了一口茶。 这样的淡定令骆玥错愕:“三姐,你不怕吗?” 看着目露忐忑的少女,骆笙笑了:“当然也怕,不过怕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应该相信父亲。” 骆玥猛点头:“对,相信父亲,父亲这方面还是很靠谱的。” 见三个姐姐齐齐看她,骆玥滞了一下。 糟了,一不小心说错话了。 骆笙语气一转:“在我看来,最差的结果至少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这么一想,就更觉得没什么可怕了。” “三妹说得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骆樱点头附和。 骆笙想了想,对三人坦白:“永安帝以选妃为由征召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入宫,实际上是为了某个见不得人的目的杀害她们。” 骆玥惊呼出声:“竟然不是为了选妃?” “不是。” “太匪夷所思了。”姐妹三人受这个消息冲击,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大姨娘只对她们说家里犯事了,很可能要逃离京城,却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骆笙看着姐妹三人,歉然道:“你们都知道,我就是那日出生的,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们。” 骆樱脸色一正:“三妹这么想就不对了,错的不该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 骆玥连连点头:“对呀,错的是那个残暴的狗皇帝,哪有这样滥杀无辜的!” 骆晴也道:“大姐与四妹说得对,皇上今日能杀害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明日就可能轮到我们,三妹没必要觉得自责。” 听三人如此说,骆笙大感欣慰。 她选择说明真相,是因为逃亡之路随时会面临生死危机,她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而说出真相后会不会被迁怒,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这样的结果,自然让人高兴。 姐妹四人因着将要来的暴风雨聚在一起叙话时,苏曜已经被悄悄转换了地方。 雪白的墙,简单又不失贵气的陈设,这应该是一处客房。 苏曜打量四周,心头弥漫着不安。 他可以肯定,把他带到这里的是骆大都督的人。以锦麟卫的行事,莫非要把他毁尸灭迹? 死,自然是不甘心的。 他还有大好前程,还没有亲眼见到厌恶的人倒霉,怎么能死呢。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名身强力壮的小厮走了进来。 一人两手空空,另一人却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个白瓷酒杯,泛着冰冷的光泽。 苏曜压抑着不安,平静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端着托盘的小厮上前一步,笑着道:“苏大人上门是客,大都督请您喝杯酒。” 苏曜面色微凝:“大都督就是这般残害朝廷命官?” “苏大人想多了,我们大都督只是请您喝杯酒而已,怎么是残害您呢?” “我不喝,我要见大都督。” 小厮笑了:“苏大人若是不喝,就不给我们大都督面子了。” 另一名小厮面露不耐:“好了,不要与他废话了,请他喝了酒咱们还要去向大都督复命呢。” 眼见两名小厮要用强,苏曜厉声道:“我要见大都督,我有天大的秘密对他说!” 两名小厮已是靠过来,一人困住他手脚,一人把酒杯送到他嘴边。 一力降十会,这一刻,苏曜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两个一心执行命令的小厮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舌尖尝到了辛辣,苏曜不得不把准备见到骆大都督才揭露的底牌提前亮明:“骆姑娘换了一个人!” 这话喊出,正给他灌酒的小厮手不由一顿。 苏曜得了机会,咳嗽着道:“我要见骆大都督,我有秘密告诉他!” “别废话了!”另一个小厮劈手夺过同伴手中酒杯,揪着苏曜后脑勺灌了下去。 灌完了酒,小厮把苏曜推倒在地,不耐烦拉了同伴一把:“走吧。” 门开了,又关上,把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关在了里面。 院中洒满春阳,微风和煦。 小厮迟疑着开口:“刚刚苏状元的话好古怪啊,什么叫骆姑娘换了一个人?” 另一名小厮抬手拍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傻?那人为了活命胡说八道呢,真把他带到大都督面前添堵,大都督还不剁了咱们。” 小厮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对,对,我怎么糊涂了。走吧,复命去。” 门内,苏曜拼命抠着喉咙,灼痛的感觉却越来越甚,很快就淹没了意识。 再醒来,屋中光线已暗,陈设却没有变。 苏曜眨眨眼,升起狂喜。 他竟然还活着! 正文卷 第511章 逃 狂喜过后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或者说,喉咙处令人难以忍受的灼痛提醒着他不对劲。 苏曜伸手去摸喉咙,张了张嘴,骇然发觉竟发不出声来。 怎么回事儿? 苏曜脸色顿变,嘶哑不成调的声音落入耳中,犹如晴天霹雳落下。 许久后,他冲到门口处用力捶门。 砸门声传出去,看守的人却连眼皮都不抬。 捶门声渐渐弱了。 门内,苏曜已是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像是跳到岸上快要断气的鱼,就连那剧烈的呼吸声都带着难听的嘶哑,令人心生绝望。 此时的骆大都督正在书房看书。 说是看书,不过是翻开着书卷,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一名小厮得了允许,脚步轻轻走进来:“大都督,苏修撰刚刚醒了,砸了半天门。” “随他去。”提到苏曜,骆大都督平静的脸色冷下来。 还真以为考个状元就是文曲星下凡了,既然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那就不要说话好了。 至于被毒哑的苏状元会不会用手写下这两日发生的事,骆大都督完全不关心。 已经到了与皇上闹翻的地步,这种芝麻大的小事还需要在意吗? 毒哑那小子,纯粹就是不想让他再说话而已。 骆大都督打发小厮退下,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翻书。 春日风暖,敞开的窗子突然飞进一只白鸽。 鸽子落在宽大的书案上,对着骆大都督咕咕叫。 骆大都督对着鸽子摊开手。 鸽子歪头打量骆大都督一眼,展翅跳上他手心。 骆大都督轻柔替鸽子理了理羽毛,小心翼翼取下绑在它腿部的书信。 细窄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风起。 骆大都督把纸条揉碎,放走了信鸽。 不多时又飞进一只灰色鸽子,带来的信上写着同样的两个字。 信鸽传递消息隐秘便捷,可凡事都有风险,这么紧要的消息自然不能只用一只鸽子。 脱下外衣露出里面轻便甲衣,骆大都督按了按刀鞘,大步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加上是阴天,不见星月。 整座骆府处处灯火通明,如每一个寻常的夜晚。 与那为了省灯油天一黑就早早睡下的大多普通人家不同,富贵人家自是要整得亮亮堂堂。 各院的人悄悄汇聚到一处。 骆大都督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沉声道:“走吧。” 紧紧跟在骆大都督身后的是骆笙姐妹四人。 明明走在熟悉的家中,在这种紧张沉默的气氛中,骆玥却有种迷路的感觉。 父亲要带他们去哪儿? 他们现在去的不是大门方向…… 骆玥满心疑惑,忍不住想问问走在前边的骆笙,可看到对方镇静的侧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没什么好怕的,就像三姐白日说的,他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呢。 小姑娘眼神明亮,加快了脚步。 众人随着骆大都督走进的是一间库房。 库房很大,堆满了物件,许是太久无人打开,飘散着淡淡霉味。 走到尽头处,一名心腹上前按动机关,与另一名手下一同推开了与墙壁浑然一体的门。 门内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两名锦麟卫提灯走在前,照亮了一定范围,众人这才看清这是一条暗道。 暗道能容两人并肩而行,随着众人依次进入,排了长长的队伍。 突然哎呦一声叫,气得骆大都督骂了一声:“老六,你鬼叫什么?” 很快传来六姨娘委屈的声音:“老爷,不是我。” 骆大都督皱眉。 听声音怪耳熟,到底是哪个蠢婆娘? 这时怯怯的声音响起:“老爷,是我不小心绊了一下。” 骆大都督依然没听出是哪个,沉着脸道:“你们都注意点,等到了外头再闹出动静,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父亲,这条暗道出口在何处?” 一听骆笙开口问,骆大都督语气立刻转柔:“在西城门附近。” 听是西城门,骆笙讶然。 哪怕大都督府就在西城,离着西城门最近,也只是相对而言。一条从骆府到西城门附近的暗道,花费的工夫难以估计。 惊讶的不只骆笙一人。 听着低低的抽气声,骆大都督自得一笑。 弄出这么一条暗道可不容易,他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准确地说,是在领兵围攻镇南王府之后。 那满地流淌的鲜血,堆叠交错的尸体,与富丽堂皇的王府形成鲜明对比,也给他留下了永难磨灭的记忆与警示。 干着走在刀尖上的差事,他不想有那么一日他的家也变成镇南王府那样,他所爱的人惨死在乱刀之下。 骆大都督偏头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少女。 尤其是笙儿,他一定要护住她。 骆大都督的思绪又飞回了十四年前的那一日。 发妻千辛万苦生下的儿子因为胎里弱,没活几天就没了,妻子整日整日地哭。 他是男人,不能哭,只能看着她哭。 没过多久,妻子也油尽灯枯走到了尽头。 那时候妻子已经哭不出了,拉着他的手指着才三岁大的笙儿,声嘶力竭喊:“老爷,一定要我们的笙儿长大啊——” 随着戛然而止的话音,是那只垂落下去的苍白冰冷的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先后失去了儿子与妻子,仿佛是对他领兵围杀镇南王府几百口人的报应。 沉默的队伍不知在昏暗中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 不知机关藏在何处的门打开了,出口更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骆大都督先出去,回身去拉骆笙。 骆笙已利落爬出来,环顾四周。 落脚的是一处院落,看大小只是最普通的民宅小院,令她惊讶的是院中竟有灯光,使得两名锦麟卫手里的灯散发的光亮不再惹眼。 “见过大都督。” 骆笙看向对着骆大都督行礼的二人,这是一对中年夫妇,看打扮就是普通百姓。 不过现在她当然明白,二人是伪装成普通百姓在此居住,为的就是这一天。 骆大都督微微颔首,等所有人都从暗道中爬出来,清点完人数吩咐道:“就等在这里,不许出声,等会儿出城门才是最大的难关。” 正文卷 第512章 入城 夜色越发深了。 天上无星也无月,只有厚重的云沉默铺展着,在城外这种广阔的地方便越发令人觉得压抑。 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兵在官道上疾行,不闻人声,只听到脚步声、呼吸声,还有衣甲摩擦声。 若有人看到,便能断定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绝不是什么杂牌军。 城门到了。 队伍停下来,面前横亘着泛着冷光的护城河。 城楼上负责巡视的官兵察觉到异常,喝问道:“什么人?” 领头将士回道:“我是雷鸣,奉皇命入城。” 城楼上的守将看清雷大都督的模样,警惕之心却并没有放下:“请雷大都督出示调令。” 雷鸣把调令亮出来。 “请雷大都督原地等候。” 不多时一名守卫顺着城墙而下,游过不算太宽的护城河来到雷大都督面前:“请大都督暂且把调令交给我们将军过目。” 官兵入城可是大事,尤其在夜里,自是不能掉以轻心。 雷鸣并没犹豫,立刻把调令递过去。 守卫收好调令,返回后以绳索为借力灵活攀上城墙,把调令奉给守将。 守将接过调令仔细查验一番,又交给另一名守将检查,直到另一名守将也点了头,才道:“放桥,开城门。” 护城桥缓缓放下,古朴厚重的城门慢慢打开。 雷鸣一挥手:“进城!” 排好的队伍踩过护城桥,悄无声息通过城门。 “请雷大都督收好。”守将把调令还给雷鸣,并没问雷鸣进城的目的。 “辛苦了。”雷鸣冲守将拱拱手,率领队伍往前去了。 守将立刻吩咐手下:“关城门,收起护城桥。” 厚重的城门重新合拢,护城桥亦被收起,夜幕下护城河泛着冷冷波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守将脸色却不大好看,低低叹了口气:“今夜估计要见血了。” 另一名守将神情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压低声音道:“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一千人。” 这个数目的官兵入城,足以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守将摇摇头:“咱们管不了这些,守好城门就行。” “是啊,做好分内事吧。” 上千人的队伍走在空寂的街道上,哪怕刻意放轻了脚步,也难以避免发出动静。 好在此时已是深夜,万家灯火早已熄了,一片片民宅与黑暗融为一体,陷入了沉睡。 一双眼睛隔着木门往外看,等队尾的士卒走过,忙去禀报。 “大都督,他们入城了!” “继续盯着。” 来禀报的人领命而去,等候着的众人齐齐望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神色平静:“不要慌,还要再等等。” 对骆大都督的话,带出来的亲信自是不会有任何疑问,姨娘们平时虽闹腾,也晓得遇到大事听老爷的话。 骆玥毕竟年纪小,忍不住小声问:“父亲,那些人是去咱们家吗?” 看着眼中闪动着不安的女儿,骆大都督微微点头:“是的。” “那咱们怎么出城啊?” 这也是众人疑惑的地方。 一道城门,一条护城河,就是千军万马来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们这些人中老弱妇孺不少,硬闯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等着就是了。”面对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骆大都督没有细说。 骆玥抿抿唇,不敢再问。 骆大都督负手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十分镇定。 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自然不能慌。 夜更深了。 守将才刚歇下,手下就来禀报城外又有动静。 守将忙披起外衣,骂骂咧咧走了出去。 春日的夜风还有些凉,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更能感受到春寒,守将缩着脖子睁大眼往外看,险些以为看错了。 他揉了揉眼睛,睡意跑了一半。 怎么又有官兵来。 “来者何人?” 城墙下,领头的将士是位年轻人,闻言冲着守将拱手:“我是雷大都督麾下将领,按着雷大都督的安排入城支援。” 雷鸣率兵才进城不久,守将对此自是没有生出怀疑,只是不解问道:“为何与雷大都督分开进城?” 年轻将领回道:“这是今夜行动计划,大都督这般安排自有理由,却不好对旁人讲明,还望将军理解。” 守将点点头,再问道:“可有调令?” “调令在大都督手中,这是在下的令牌。”年轻将领取出令牌,对着守将高举。 这种光线,这个距离,自是看不清什么,守将出于谨慎还是吩咐手下过河去取。 不多时,第二次下水的手下浑身湿漉漉返回,把令牌奉给守将。 守将接过检查一番,看制式确实属于雷大都督麾下,彻底没了疑虑,吩咐手下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再一次打开了。 年轻将领压下眼中喜色,第一个踏上了护城桥。 很快将士们就鱼贯而入,安静肃穆。 等这队将士走远了,守将喃喃:“又是几百人进城,今夜可真是有热闹瞧了。” 年轻将领带着队伍如先前入城的队伍一样走在空旷寂静的大街上,只是转了个弯后,却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停在一处民宅前。 没等年轻将领敲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年轻将领看到立在门内的骆大都督,立刻行礼:“孩儿见过义父!” 骆大都督侧开身子:“先进来一部分人。” 不算大的院子很快站满了人。 骆玥看清年轻将领的模样,低呼一声:“是五哥!” 年轻将领正是骆大都督的义子云动。 骆笙并不觉惊讶。 云动是骆大都督最器重的义子,这些日子却一直没出现,她便猜测很可能是骆大都督暗中做了布置。 到现在,骆笙不得不佩服骆大都督的安排。 他没有选择在官兵包围骆府时逃离,而是提前退走,抓住雷大都督领兵入城后守将降低戒心的最佳时机,让云动带人混进城来。 由城外往内强攻难,由城内往外闯就容易多了。有了这些人,就算不能和平出城,硬闯也有一拼之力。 “衣甲都备好了?”骆大都督问。 “备好了。”云动举手示意。 院中那些穿着与雷鸣麾下将士同样衣甲的锦麟卫立刻开始脱衣。 正文卷 第513章 出城 墨色衣袍脱下,露出里面同样颜色样式的衣甲。 骆大都督看一眼骆府众人,沉声道:“你们都拣合适的赶紧换上。” 姨娘们面面相觑。 骆笙率先走过去,从一名士卒手中接过脱下的衣甲,默默套在身上。 少女的身形与青年男子自是不同,好在是夜里,长了的裤腿系起,肥了的衣袖扎紧,乍一看丝毫瞧不出异样。 有骆笙带头,骆樱姐妹与姨娘们都行动起来。 许是刚刚走过的那段漫长的暗道磨练了人的意志,尽管对穿陌生男子的衣裳有种种别扭,却无人说什么。 骆大都督欣慰点头。 他虽然掌管着五千人的锦麟卫,却不可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动用太多人手。何况他现在干的事等于造反,这些人也不可能全都站在他这一方。 这几百人是分批悄悄派出去的,云动是第一批。 云动的任务便是去京城之外的地方找一批绣娘赶制出雷鸣麾下将士所穿衣甲,再悄悄藏身京郊,到这一日以雷鸣手下的身份混进城来,再把骆府的人带出城。 能兵不血刃是最好的。 当然,这需要一点运气。倘若运气不佳,出城时被守将瞧出端倪,有这数百名锦麟卫也有一拼之力,他至少能护着一些人杀出去。 看着拔下金簪把长发挽成男子发髻样式的女儿,骆大都督神色坚决。 他必须护着一些人杀出去。 见骆笙挽发,骆樱三人有样学样也把头发打散,重新梳理。 两刻钟不到骆府众人都换了装束,猛然看去与那些锦麟卫已分不出区别。 “再等等。”骆大都督说罢,往院门口走去。 留在外头的锦麟卫贴着墙根悄悄站立,一道道黑影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在这深夜里,那些熟睡的人永远不会想到对他们来说普普通通的一个夜晚,外面尽是铁衣冰甲。 时间一点点过去,气氛渐渐焦灼。 骆玥小声问骆笙:“三姐,你说父亲在等什么?” 骆笙望着矗立在院门口的那道高大背影,轻声道:“在等更合适的时机。” 云动带着人冒充雷大都督麾下骗开了城门,很快出城定会引起守门将士的怀疑。 这个时间必须足够久,才可能顺利出城。 而留在大都督府的那些人,便是为了争取这个时间在战斗。 此时的骆府,已被雷鸣带来的士卒层层包围。 没有叫开门,这些人正在武力破门。 厚重的铜门随着撞击发出一声声巨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不远处,犬吠声此起彼伏,那些熄灭的灯却没有亮起。不知多少双眼睛藏在黑暗里,悄悄观望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与大都督府相邻的府邸皆是权贵之家,对于深夜中闹出这样的动静,好奇心自然有,却更明白不能招祸。 不知哪家府上要倾覆了。 “是骆府?”听了出去打听的下人回禀,这些府邸的主人吃惊之余又生出这一日真的到了的感慨。 锦麟卫指挥使啊,平时有多风光,摔倒就有多惨。 “不要再打探了,关紧门户。” 撞门声越发大了,虽然门内有重物抵着,坚持了一段时间后还是被撞开了。 门内的人持着刀枪冲出来,与外面的人混战在一起。 有人流血,有人倒下,尸体渐渐在大都督府门口堆起,流淌的鲜血染红了平日抖擞神气的石狮子。 骆大都督闭目立在院门口,耳边仿佛响起厮杀声。 他知道,这场厮杀正在进行,战场就在他生活了多年的家中。 那里有忠勇的仆从,也有忠心的手下。 他们大多都很年轻,本该有长久安稳的一生,可生命却会在今夜终结,再见不到明日的朝阳。 想护着一些人,必然会牺牲一些人,走到这一步想要两全不过是痴人说梦。 难过么?当然难过。 但这种无可奈何甚至有些绝望的情绪他已经体会了太多次,到了如今的地位,到了这个年纪,这些情绪已经能被妥当安放,剩下的便是咬牙向前。 骆大都督霍然睁眼,夜色中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出发吧。” 院门被悄悄推开,骆府众人混在锦麟卫中,往城门口走去。 城门渐渐近了,能看到城墙上亮起的灯光,与巡视的守卫。 走在中间的八姨娘胆子最小,眼瞅着高高的城门就在眼前,控制不住双腿发抖。 听到八姨娘因为恐惧牙关咯吱作响,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 八姨娘一愣,看向握住她手的人。 是六姨娘。 她张了张嘴,没敢把“六姐”两个字喊出来。 她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尖叫。 天知道她平时见到一条毛毛虫都会被吓哭,现在却要穿着冰冷的衣甲,握着沉重的尖刀,装成士卒在深夜里混出城门。 这对她来说真的太难了。 她那么笨,走在暗道里都能自己绊倒自己,现在要是出了岔子怎么办? “八妹,想一想老爷与姑娘们,你可要稳住了。”六姨娘低不可闻提醒了一句。 八姨娘心头一凛,重重点头。 对,她再怕也要稳住,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害了这么多人。 巡视的守卫已经发现了走近的队伍,扬声问道:“什么人?” 走在最前方的云动回道:“还是在下,奉雷大都督之命先一步出城布置。” “稍等。” 守卫忙去禀报守将。 守将又一次被叫醒,已经有些抓狂:“又怎么了?” “回禀将军,是不久前入城的雷大都督手下,说奉雷大都督之命出城布置——” 守将睡意朦胧,不耐烦道:“开城门让他们赶紧走,还有完没完了!” “是。”领命而去的守卫安排人开了城门。 眼见着护城桥放下,骆大都督狠狠松了口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顺利出城了。 众人排着长长的队伍依次踏上护城桥。 护城桥承重能力有限,虽然是排队经过,可还是难免有摇晃。八姨娘战战兢兢往前走,不知是谁脚步重了些令桥身一颤,下意识惊呼出声。 尽管她很快死死捂住了嘴,可女子的惊呼声在这寂静又气氛紧绷的深夜里还是十分刺耳。 城墙上有人高呼:“不好,有问题!” 正文卷 第514章 追兵 , “队伍里有女人,他们不是雷大都督麾下!” 随着这声喊,城门处登时一阵骚动。 守将连外衣都顾不得披就冲了出来,大喊道:“快追!” 换做平时,这个时候守卫们睡得正香,行动会有迟缓,但今夜太过邪门,前前后后已经开了三次城门,守将早就叮嘱手下们留意动静。 这样一来,很快就有许多守卫追出去,另有十多名弓箭手站上了城墙。 冷箭划破夜空,立刻响起几声惨叫。 后有追兵涌出,旁有自己人惨叫,彻底击垮了八姨娘的意志,她腿一软往前栽去。 一只手伸出,把八姨娘提了起来。 红豆拖着八姨娘边跑边骂:“一把年纪了,瞎叫唤什么啊,这下完了吧?” 本来有序过桥的队伍一时陷入了混乱。 整支队伍云动带了部分锦麟卫走在最前面,中间是骆府众人。骆府众人中女眷走在前,骆大都督走在后。 听到八姨娘那声惊呼,骆大都督就知道糟了,抽刀转身高喝:“把桥砍断!” 负责断后的锦麟卫立刻拔刀,纷纷砍向绳索。 乱箭如雨点落下,骆大都督挥舞着长刀阻挡。 “大都督,您快走!”一名锦麟卫挡在骆大都督面前,焦急催促。 夜色深沉,惨叫摄人,骆大都督一咬牙,以面对城门的姿势抵挡着乱箭迅速往后退去。 箭雨稍停,追兵已经上了桥。 十数名锦麟卫组成人墙挡住追兵,其中一人喊道:“快一些!” 在他身后的同伴拼命砍向那些锁链。 终于听到锁链断裂声,尚来得及的锦麟卫飞快奔向对岸,来不及的锦麟卫与组成人墙挡住追兵的锦麟卫却掉入了河里。 一起掉下去的还有追兵。 扑通声接连响起,随之响起的是守将的怒吼:“该死!” 眼见着蒙混出城的队伍渐渐跑远,守将果断道:“渡河!” 从雷大都督夜里领兵入城的反常就能知道今夜定然出了天大的事,他这里出了岔子只有死路一条,唯有把人拦住才能活命。 云动带来的锦麟卫加上骆府众人有上千人,奈何队伍太杂,虽然断桥争取了不少时间,追兵还是越来越近。 红豆拖着八姨娘气喘吁吁。 八姨娘哽咽道:“把我放下吧,我就是个累赘——” “闭嘴吧!”红豆翻着白眼,加快了脚步。 眼见队伍中的女眷支撑不住了,骆大都督高喊道:“停下!” 整支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骆大都督握紧长刀,望着西城门的方向平静道:“体力有限,不可能一直跑下去,先把这批追兵解决了再说!” 众手下聚在骆大都督身边,皆手握长刀,神色坚毅望着那个方向。 这一战既然不可避免,那便来吧。 红豆放开八姨娘,手叉腰大口喘着气:“可累死了——” 话音未落,小丫鬟猛地瞪大眼睛望着八姨娘。 八姨娘腹部插着一柄匕首,嘴角挂着惨笑,断断续续道:“对,对不住……” “八妹(八姐)——”众姨娘围了上来。 骆大都督听到动静走过来。 八姨娘颤了颤眼帘,艰难看了骆大都督一眼。 骆大都督蹲下身来,皱眉道:“老八,你这又是何必……” 姨娘太多,在暗道中他一时没听出来,刚刚在护城桥上却一下子听出来了:惹出麻烦的是老八。 那一瞬间,他也生出把这女人捶一顿的愤怒,但若说后悔带她出城,并没有。 他们这些大老爷们不就是要保护女人的嘛,要是遇到了危险就把老弱妇孺留下等死,那与畜生何异? 八姨娘脸色苍白,气若游丝:“老爷,妾……妾不能再拖后腿了……妾对不起大家——” 八姨娘大睁着眼睛咽了气,意识消失前,在老爷脸上并没有看到嫌弃。 一滴泪顺着八姨娘眼角淌下来。 她眼前似乎有光,穿过光明,看到穿着粉衣的窈窕少女被身材高大的男人揽在怀中。 男人对她说:“老八啊,你既然来了骆府,那就安心生活。绫罗绸缎随你穿,山珍海味随你吃,只是有一点,不许对孩子们耍心思。” 她做到了,果然从此快活安稳,成了短暂一生中最舒坦的几年。 不过她有些贪心,若有下辈子还想跟着老爷,可以不吃山珍海味,不穿绫罗绸缎,只求生一个姑娘们那样漂亮的女儿,管老爷叫爹,管她叫娘。 低低的抽泣声围着八姨娘的尸身响起。 姨娘们悄悄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 那是得到消息后就准备的,人手一把,为的就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至于落入敌人手中受辱。 看着八姨娘的尸身,姨娘们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或许这柄匕首的用途,不只是为了免于受辱。 八妹说得没错,她们这些人其实就是拖后腿的,现在是因为八妹死了至少十多个护卫,谁知道下一次会因为她们害死多少人呢? 若是没有她们—— 骆大都督能有今日地位自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眼见姨娘们神情不对劲,骂道:“你们这些蠢婆娘,不要想些有的没的,真要死也要等我们这些男人死绝了再说!” “老爷——”姨娘们欲言又止。 骆大都督没好气道:“追兵马上要到了,别让老子分心!”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追上来的目测有两百余人,这是平时每个城门常驻的守卫数目。要是发生应对不了的状况,会立刻烽火传信,调集人手。 不过京城安稳久矣,就算狼烟示警,大队人马赶来也不是短时间的事,骆大都督要做的就是尽快解决这些追兵,为逃离争取时间。 眼见追兵快到近前,骆大都督神色紧绷准备迎击,突然一阵箭雨不知从何处飞出,追兵立刻倒下一片。 “有埋伏!”追兵与己方的人异口同声喊道。 骆大都督呆了呆。 有……援兵? 短暂的呆滞后,骆大都督立刻看向云动。 素来沉稳的义子茫然摇头:“不是我。” 这时骆笙低声道:“父亲,要不您试着劝劝追兵,干脆跟着咱们一起逃呗。” 骆大都督:? 正文卷 第515章 一起跑 最初的震惊过后,骆大都督眼一亮:闺女说得未尝没有道理呀! 又是数支羽箭划破夜空,精准没入几名追兵心口。 扑通扑通,几具尸体接连倒下。 “后退!”守将大喊一声。 追兵连连后退,惊惧左右张望。 在这黑漆漆的夜里,不知从何处飞出的暗箭比面对的敌人更令人胆寒。 “等一等。”骆大都督高喊一声,越过手下大步走过去。 守将借着火把看清骆大都督的脸,大吃一惊:“骆大都督,怎么会是你?” 今晚邪门了吗,雷大都督率兵进城,骆大都督蒙混出城。 难不成要变天? 守将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 恰在此时乌云散去,露出了皎皎明月。 月色下,骆大都督沉重的神色一览无遗。 “王守将,你带来的人不过两百,而我方有千人,你真的以为能把我们留下?”骆大都督一针见血问。 王守将皱眉:“骆大都督莫非要造反?” 骆大都督苦笑:“我只是想让家人活着而已。” 这话一出,王守将不由冷笑:“那不就是造反么?不然你怎会蒙混出城?” “王守将可知骆某为何落到如此境地?” 王守将静静等着骆大都督说下去。 谁还没个好奇心呢。 何况敌众我寡,晚一些交战是好事。 迎着无数道好奇的目光,骆大都督高声道:“因为皇上命我杀尽京城年轻女子!” “什么?” “不可能!” 这话一出,不止追兵,就连自己人中不明内情的都大吃一惊。 “王守将不信?” 王守将脸色如冰:“骆大都督此言太荒谬了!” “若不荒谬,骆某又怎么会放着好好的锦鳞卫指挥使不当,狼狈逃命?”骆大都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样残暴的事,骆某实在做不出来,何况关乎小女性命。现在王守将明白了吧?” 王守将从震惊中回神,神色有些复杂:“无论怎样,你这是造反行径。若不把你等拦下,王某无法交代。” 坦白说,对骆大都督的话他是有些信的…… 骆大都督突然笑了。 “骆大都督笑什么?” “我笑王守将糊涂啊。你我双方人数悬殊,就算死战也是我方稳赢,无非就是折损一些兵力罢了。” 王守将冷笑:“这样至少是为皇上尽忠,骆大都督难道以为王某装作没有发现你等,就能活命?” 骆大都督呵呵一笑:“对啊,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 王守将:“……”那还废什么话呢? “不如咱们一起走啊。” 骆大都督这话一出,王守将呆了呆。 还能这样? 骆大都督趁热打铁,指着王守将身边的那些年轻守卫:“你看看这些年轻人,本来日子都长着呢,你忍心叫他们送死?” 月色与火光交映下,骆大都督分明看到了那些守卫面上露出的意动。 王守将还在坚持:“我们若是做出这种叛君之事,城中家人岂有命在?” 骆大都督嗤笑一声:“说得你们死在这里让骆某逃了,皇上就能放过各位的亲人似的。骆某不妨告诉大家,别做梦!” 听了这话,王守将脸色变了又变。 那位的行事,他也是知道的,算是一位严厉之君。 骆大都督望着众人,淡淡道:“骆某再给各位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是死战到底在地下迎接家人,还是至少为家里把香火传下去。” 一盏茶的时间很短,也很长。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心中天人交战的王守将一跺脚,对着骆大都督拱手:“以后还请大都督关照。” 骆大都督暗松口气,弯起唇角。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其实从一开始王守将愿意听他说话,他便知道十之八九会是好的结果。 如果王守将真是愚忠之人,早就拔刀冲过来了。 “既然一起走,那就是兄弟了。”骆大都督重重一拍王守将肩膀。 王守将还没忘了暗箭的事:“大都督,咱们还有人?” 骆大都督摸摸鼻子。 哦,这是问援兵的事了。 可他也糊涂着呢。 望着眼底藏着警惕的王守将,骆大都督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总要留个后手,王老弟说是不?” 王守将是聪明人,见打听不出来什么,不再追问。 骆大都督还好奇着。 刚刚那阵箭雨他可观察过了,同时射出的数量不多,却没有一箭落空。 可见藏在暗处的人不会多,但个个是精锐。 等众人终于登上云动提前准备好的几艘大船开始南渡,骆大都督终于找到机会偷偷问骆笙。 “笙儿啊,暗处的人……是开阳王给你的?” 问出这话,骆大都督几乎有百分百的把握。 开阳王出征时留下两名亲卫给闺女,他是知道的。而这次出逃,他却没见到那两个亲卫。 这样看来,开阳王留给笙儿的亲卫肯定不止两个,然后在关键时候发挥了作用。 这么一想,骆大都督对卫晗的怨念散去不少。 罢了,本来他都开始考虑林祭酒的大孙子了,既然开阳王表现不错,那就还是开阳王吧。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这不是反了吗,林祭酒又没跟着一起反,大孙子肯定没戏了。 开阳王的亲卫这种时候可是站在笙儿这边的。 骆大都督的语气太过笃定,以至于骆笙犹豫了一下,才道:“不是。” 她倒不介意把功劳安在开阳王留下的亲卫头上,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骆辰的身世秘密,朱雀卫的存在,也该与骆大都督开诚布公谈一谈了。 “不是?”骆大都督太过意外,声音都变了调,“与开阳王无关?” 得到女儿肯定的回答,骆大都督沉默了。 亏他还以为是开阳王帮着笙儿,原来与那小子屁的关系都没。 不行,这个女婿不能要。 骆大都督愤怒下了决心,追问起援兵来历。 骆笙斟酌一番,轻声问道:“父亲听说过朱雀卫吗?” 骆大都督眼神一紧:“笙儿如何知道?” 骆笙语气微妙:“父亲也知道?” 父王明明对她说朱雀卫的存在是秘密,就连母妃都不知晓。 那为何身为锦鳞卫指挥使的骆大都督会知道呢? 正文卷 第516章 恩 骆大都督眨眨眼,干咳一声:“为父当了这么多年的锦麟卫指挥使,自是知道不少隐秘。笙儿是怎么知道朱雀卫的?” 骆笙眉梢微扬。 这是不想对她透露了。 她不是强人所难的人,特别是这个人是她现在的父亲。 骆笙很快回道:“因为弟弟知道的。” 骆大都督脸色顿变,猛烈咳嗽起来。 骆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父亲喝口茶缓缓。” 骆大都督接过来咕咚咕咚把一杯茶水饮尽,却没尝出半点滋味。 此时的他,内心受到极大震动。 什么叫因为弟弟知道的朱雀卫?笙儿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缓了好一会儿,骆大都督目不转睛盯着骆笙:“笙儿啊,你是因为辰儿知道的朱雀卫?” 骆笙淡然颔首:“朱雀卫统领找上了弟弟,说他是镇南王幼子——” 骆大都督腾地站了起来。 “父亲?” 骆大都督缓缓坐下,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板着脸道:“笙儿,你们年少单纯,莫要被乱七八糟的人骗了。这种胡话你也信?辰儿若是镇南王幼子,京城镇南王府那孩子又是什么?” “是假的呗。” 骆大都督:“……” 好一会儿后,骆大都督才缓过来,正色道:“为父的意思是那都是瞎话,你不要信!” 骆笙嘴角一抽。 若不是她对镇南王府忒了解了,看骆大都督这么严肃险些信了。 “可暗中相助的人就是朱雀卫。” 骆大都督又想咳嗽了。 骆笙接着道:“弟弟随舅舅他们南行,也没有回金沙,而是去了河阳。” “什么?”骆大都督只觉这短短一会儿工夫受到的冲击比深夜惊心动魄的逃亡还大。 稳了稳神,骆大都督追问:“去河阳干什么?” “河阳是朱雀卫的藏身地,弟弟去接管了。”骆笙笑呵呵提议,“父亲,咱们南下就直接去找弟弟吧。” 骆大都督神情瞬间扭曲了一下,对着女儿还得和风细雨:“笙儿,现在不是去不去河阳的问题,哦,当然河阳必须要去,你弟弟在那呢。” 这么一想,骆大都督又胸闷了。 两个倒霉孩子这是先斩后奏啊,气死他了! 冷静了一下,骆大都督皱眉问:“朱雀卫是怎么找上你弟弟的?” “弟弟整理旧物时弄破了一只拨浪鼓,发现里面有一块令牌,觉得有意思就随身带着了,然后被兴叔看到了——” “就是那个账房先生的叔叔?” 骆笙点头:“兴叔正是朱雀卫统领,就认了出来,并拿出另一半令牌对证,两块令牌严丝合缝对上了。” 骆大都督脸色不断变化,再维持不住平静。 账房先生的叔叔是朱雀卫统领,笙儿的酒肆里都是什么人啊。 “弟弟已经接受自己身世了。” 骆笙平静一句话,打消了骆大都督想要继续否认的念头。 他沉默许久,望着骆笙哑声问:“笙儿也接受了?” 骆笙莞尔一笑:“无论身世怎么变,对我来说骆辰都是弟弟啊,所以父亲不必因为考虑这个否认。” 骆大都督苦笑:“也不只是因为考虑这个,而是你弟弟的身世太过惊人——” “父亲,咱们现在这种处境,还要顾虑这个吗?” 骆大都督一愣,反应过来。 对啊,这么多年来,要把辰儿身世死死瞒住的念头深入骨髓,令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否认。 可现在本就逃出了京城,还有什么可顾忌呢? 辰儿终究是镇南王的孩子,如果有认祖归宗的机会,他乐见其成。 骆大都督长长叹了口气:“不错,辰儿确实是镇南王遗孤。” “那他为何会在咱家?父亲能给我讲讲吗?” 看着眼中闪动着好奇的爱女,骆大都督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思绪则回到了多年前:“当年为父奉皇命围杀镇南王府,受镇南王托孤救下他的幼子悄悄带回了家中。那时恰逢你母亲生产,便与你那早夭的弟弟以孪生子的名义留了下来。” 骆笙听得心酸,忍不住问:“我那个弟弟——” 骆大都督苦笑:“为父没有有儿子的福气,你弟弟胎里弱没有撑过去,你母亲也因为伤心太过走了……” 骆笙轻声安慰:“父亲还有我们啊。” 今日挑明之后,骆辰从此成了镇南王幼子宝儿。 那她就永远做骆姑娘吧。 骆大都督抬手揉了揉骆笙的头:“是,为父还有你们。” 骆笙等骆大都督缓过情绪,问道:“父亲为何冒着天大的风险接受镇南王托孤?” 这是她发现骆辰就是宝儿的秘密后一直想要知道的。 骆大都督沉默片刻,开口道:“有一年为父南行办事,遇到了你母亲……你母亲出阁时为父亲自去金沙迎亲,途径南阳时她突感身体不适,只好在南阳住下。没想到你母亲的病越来越重,短短数日竟到了性命垂危的地步。为父重金请来方圆百里的名医诊治,却丝毫不见起色……” 回想着那段短暂时光,骆大都督沉重之余又有些甜蜜:“后来为父听闻神医住在镇南王府,便悄悄去求镇南王。本想着以双方的身份镇南王不会轻易答应,没想到镇南王不但痛快答应,还在神医给你母亲诊断后提出需要罕有药材时慨然相赠。” 骆大都督望着骆笙,语气严肃:“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镇南王曾经这般帮我,我却不得不领兵围杀他全家,能保下他的血脉也算是还了这段恩情……” 骆笙静静听着,眼中藏了泪。 原来骆姑娘的母亲曾在南阳小住,还有这段秘辛。 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句话成了最美的语言。 “父亲,咱们去河阳找弟弟吧。”把泪意压下去的少女笑着道。 骆大都督笑了:“当然要去找辰儿,一家人总是分开像什么样儿。” 大船在江上疾行,天快要亮了。 此时的京城,发生在大都督府中的这场厮杀已经过了最惨烈的时候。 扫了一眼遍地尸体,雷大都督冷声道:“给我搜!” 正文卷 第517章 天明 整座骆府静悄悄的,也因此,搜查的脚步声显得越发凌乱沉重。 一名士卒跑到雷大都督面前:“大都督,没有人。” 又一名士卒跑过来:“大都督,府中没有一个女眷。” …… 雷大都督立在偌大的骆府中,面色十分难看。 好一个锦麟卫指挥使,难道带着家人插翅飞了不成? 一声疾呼传来:“大都督,在客房发现一个人!” 雷大都督立刻望去,就见两名士卒推着一名年轻男子过来。 此时虽未天明,骆府中却处处亮着灯。待人走近了,雷大都督便看清了男子的模样:竟是一位生得极俊美的青年,哪怕状态看起来有些糟糕狼狈,却无损其风采。 “你是什么人?”雷大都督喝道。 长得好并不能当饭吃,这么个人出现在骆府,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苏曜看到这么多人,焦灼又痛苦,指着嘴巴连连摇头。 雷大都督没反应过来,不耐烦道:“休要装神弄鬼!” 苏曜一急,喉咙中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雷大都督一愣。 生得这么一副好样貌,竟然是个哑巴? “怎么发现的这人?”骆大都督问一名士卒。 士卒忙道:“回禀大都督,这人是被反锁在客房里的。” 雷大都督望着苏曜的眼神变了变。 若是这样,莫非此人不是骆府的人?或是犯了错的仆人? 仔细看苏曜一眼,雷大都督暗暗摇头。 不会是仆人,这人穿的是文士长衫。 这时一名士卒突然道:“咦,这人瞧着有些面熟。” 雷大都督立刻问那名士卒:“你认识?” “小的不认识。”士卒茫然摇头,“但应该见过,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士卒看着苏曜突然瞪直了双眼:“小的想起来了,状元游街,状元游街!” 雷大都督皱眉:“状元游街?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的在状元游街时见到的,他是状元郎!” 这话一出,雷大都督大吃一惊。 他长期驻守兵营,状元游街的热闹并没有凑,也没有多少与文官打交道的机会,是以对鼎鼎大名的苏状元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很快几名士卒也喊道:“没错,真的是状元郎!” 雷大都督狐疑打量着苏曜:“你是苏状元?” 众目睽睽之下,苏曜从未觉得这么狼狈过。 春风得意的状元郎成了一个哑巴,这是何等的笑话。 但到了这种时候,他否认只会更憋屈。 苏曜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能说话了?” 苏曜面露沉痛之色。 雷大都督略一沉吟,吩咐手下:“搬一张桌子,取笔墨纸砚过来。” 不多时写字所需之物全都摆在了苏曜面前。 “苏状元不能说,便写出来吧。” 苏曜咬唇握笔,飞快书写。 雷大都督看着落在纸上的字,吃了一惊。 状元郎竟是被骆大都督毒哑的! “骆大都督为何毒哑你?” 苏曜握着的笔一顿,滴落的墨汁在纸上渲染开。 如今看来骆府是遭了难,那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就要慎重了。 被困在客房时想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苏曜忍着憋闷写道:“骆姑娘抢我入府。” 雷大都督盯着那列字看了又看,再抬眸看看生得如明珠美玉的青年,不由信了几分。 骆驰那个养面首的女儿他是听说过的,对他来说比苏状元名气还大呢。 又命人里里外外翻遍骆府也没再见到一个人影,雷大都督心情沉重,不冷不热道:“事关重大,劳烦苏状元跟我走吧。” 苏曜垂眸没有表示反对。 冷静观察了这阵子,骆大都督应该是带着家人跑了。这样看来,长乐公主是把骆姑娘生辰的事告诉了皇上。 可骆大都督是不是爱女成魔了,就为了不把女儿送入宫中,居然举家造反? 苏曜的难以置信在想到骆大都督纵容女儿养面首时,又动摇了。 未尝不可能。 雷大都督安排一部分人留下清扫战场,带着苏曜直奔皇城而去。 此时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雷大都督一头雾水赶到皇城,正遇到了同样赶来面圣的兵部尚书杜宁。 “杜尚书。”雷大都督率先打了招呼,心中纳闷。 杜尚书一副天塌了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杜尚书有气无力回应:“雷大都督。” 雷大都督正准备打探一下,一名内侍就走了出来:“皇上命二位大人进去。” 二人对视一眼,随着内侍往内走去。 永安帝正等着结果,听闻兵部尚书与雷大都督前后脚求见,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雷鸣进宫复命也就算了,杜尚书来干什么? “微臣见过皇上。”雷大都督先走了进来。 永安帝淡淡问:“如何?” 雷大都督低头道:“微臣领兵攻打骆府,剿灭抵抗者后却没发现骆驰与家人。” “什么?”永安帝面色大变,厉声问,“人呢?” 雷大都督头垂得更低:“府中没找到,只有苏状元。” 饶是此刻永安帝气怒攻心,听了这话都呆了一下:“苏状元?” 对于那位年轻俊美的新科状元,永安帝印象颇深,很快反应过来:“苏修撰为何会在骆府?” “苏状元用笔写出是被骆姑娘抢到府上,被骆驰毒哑了。” 永安帝脸色十分难看,不顾雷大都督在场,怒喝道:“让杜宁滚进来!” 围攻了半天,人不见了,岔子十有**出在城门那里! 而看守城门的官兵是归兵部管理。 杜尚书一进来就跪下了,高呼道:“皇上,臣有罪啊!” “把事情说清楚。”永安帝面无表情开了口。 杜尚书忙把骆大都督混出城的事说了。 “追出去的两百守卫也没回来?”永安帝不由咬牙,“那尸体呢?” 杜尚书不敢抬头:“后来再派去的官兵只在杨树林附近发现十几具尸体……” 永安帝闭了闭眼,压下排山倒海的怒火,可那个猜测还是压不下去:“人呢,将近两百人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杜尚书吓得不敢开口。 永安帝一双厉眼扫向雷大都督:“雷鸣,你有什么想法?” 雷大都督被皇上的怒火震住了,老老实实回道:“凭经验,那两百守卫可能跟着骆驰跑了。” 正文卷 第518章 酒肆的人 雷大都督这话不是随便说的。 在统管禁卫军三大营之前他管过卫所,卫所士卒逃亡是常有的,甚至是大规模逃亡。 在他看来,两百追兵不见回来显然是跑了啊,总不能是迷路了。 永安帝听了这老实的回答,语气微妙:“凭经验?” 雷大都督心头一凛,忙道:“只是微臣大胆猜测……” 永安帝揉了揉眉心,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守城的人跟着蒙混出城的人跑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所有叛逃之人,家人统统推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冷冰冰的话说出,兵部尚书虽早有心理准备,此刻还是浑身发寒,双腿发软。 永安帝目光凉凉落在杜尚书面上:“杜宁,再闹出这样的乱子,你这个兵部尚书就不要干了。” 杜尚书伏地,颤声应诺。 永安帝看向雷大都督:“雷鸣,你速调集骑兵把骆驰那个逆臣给朕追回来!” 雷鸣刚要应诺,永安帝冷冷道:“或是就地解决,总之不能让那个逆臣逍遥在外,他的女儿也不能放过。” “臣领旨。”雷鸣准备退下时想起了苏曜,“皇上,苏状元——” 永安帝眉头一皱,不耐烦道:“带走。既然哑了,翰林院就不必去了。” 一个朝廷命官被个小姑娘抢到府上当面首,别说成了哑巴,就算好好的他都懒得再瞧见。 三年出一个状元郎,以为他缺状元用吗? 一名内侍随着雷大都督出来,向苏曜传达了圣谕。 苏曜白着脸听内侍说完,眼前阵阵发黑。 这样的结果虽早在预料之中,可真的从内侍口中听到,不甘与痛苦的情绪还是如恶兽啃噬着他的血肉。 那种疼痛又说不出口的感觉,足以逼疯一个人。 苏曜失魂落魄走出了皇城。 天已经大亮了,整座京城从沉睡中苏醒,重新变得热闹。 石焱站在院中,伸了伸懒腰。 春日的清晨总是透着美好。阳光是明媚的,鸟儿在枝头唧唧喳喳叫,风吹到身上凉爽又惬意。 “石三哥。”少年软糯的声音响起。 石焱低头,对负雪呵呵一笑:“负雪也起了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负雪递过一封信:“姑娘昨天交给我这个,说如果今早大都督府没人过来,就要我把它交给你。” 石焱接过来,嘀咕着:“姑娘昨天白日不是还来过酒肆,怎么不直接交给我呢?” 负雪想了想,很认真猜测:“是不是怕石三哥偷看?” 抽出信正准备看的小侍卫手一顿,嘴角猛抽:“负雪啊,你石三哥是这种人吗?” 负雪眨眨眼,体贴没点头。 快速把信看完,石焱犹如泥塑,久久没有反应。 石燚走出来,看到呆若木鸡的兄长暗暗皱眉。 三哥大清早的怎么就开始犯傻? 听到脚步声,石焱如梦初醒,扑过来拽住石燚手腕:“四弟,出大事了!” 负雪睁大眼睛,被石焱这突然的举动弄愣了。 “什么事?”石燚看起来还算镇定。 “你看!”石焱把信递过去,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大男人,此刻手却微微颤抖。 石燚接过信看完,平静的神色转为凝重,转身就往外走。 石焱一把拉住他:“四弟,你去哪儿?” “去大都督府!” 石焱松开手:“那你快去打听一下情况,我们在这等你。” 石燚把信塞给兄长,快步离去。 石焱捏着信,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信上骆姑娘说如果顺利,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京城了,让他与四弟照顾好留在酒肆的人。 骆姑娘一家就这么反了? 还连夜逃离京城? 还把他和四弟甩下了? 小侍卫突然觉得十分委屈。 负雪见石焱神色变换不停,小心翼翼问:“石三哥,出什么事了吗?” 石焱回神,看了少年一眼。 哦,这倒霉孩子也是一起被甩下的。 “负雪,前日你不是带着大白回了一趟大都督府,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负雪想了想,有些伤心问,“姑娘把明烛哥哥他们都送回了公主府,算是异常吗?” 石焱一拍大腿:“当然算啊!” 负雪轻声提醒:“可石三哥不是知道么,当时听了还很高兴呢。” 石焱:“……” 能不高兴么,当时他以为骆姑娘为了主子改邪归正了,主子回来发现骆姑娘身边清净了该多快活啊。 现在好了,骆姑娘遇到这么大的事都没对他们兄弟提前透露半个字,可见是把他们当外人。 把他们当外人,不就是把主子当外人嘛。 看来主子在骆姑娘心中的地位还没秀姑高呢。 想到秀姑做的一手好菜,石焱默了默。 理智来说,他竟然有点理解骆姑娘的选择…… “石三哥,到底出什么事了?”负雪虽单纯,却不傻,石焱的反应令他惴惴不安。 石焱叹口气,把信上的内容简单说了说。 负雪脸色苍白,快要哭出来:“姑娘不要我了?” 这时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是石燚去而复返。 “如何?”石焱忙问。 石燚一脸严肃:“还没到大都督府就听外头的人议论了。骆大都督带着家眷半夜出城,雷大都督率兵去追了……” 石焱越听脸色越难看:“不行,我要给主子传信!” 大堂的方向突然传来女掌柜的喊声:“你们这是干什么?”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快步赶去大堂。 酒肆大门被踹开,一队官兵涌了进来,领头官差喝道:“把酒肆里的人都带走!” 女掌柜起来后就在整理账册,尚不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见官差气势汹汹,好脾气提醒道:“差爷,咱们酒肆是骆姑娘的。” 领头官差冷笑:“叛臣之女开的酒肆,爷当然知道!来人,先把这掌柜的抓起来。” 一道冷冷声音传来:“把谁抓起来?” 领头官差闻声望去,就见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咦,兄弟咱们见过啊。”石焱盯着领头官差,挑了挑眉。 领头官差认出石焱兄弟的身份,立刻转了态度:“咱们奉命来酒肆抓人,还望石兄行个方便。” 正文卷 第519章 召回 “抓人?”石焱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抓谁啊?” 领头官差神色狐疑:“石兄不知道?” 按理说石家这两个在有间酒肆当小二的也该抓走,奈何人家是开阳王的人,不敢动啊。 “骆驰造反了,骆姑娘现在是逆臣之女,凡是与骆府有关系的人都要抓起来。” “有这事?”石焱一脸意外。 女掌柜惊呼一声,下意识抓起了铁算盘。 天呐,她以为跟着骆姑娘整日见到皇亲贵胄、朝中大员就已经够精彩了,没想到还有与造反联系起来的一天。 造反? 抓着铁算盘的女掌柜突然觉得头晕。 而领头官差听到女掌柜发出的惊呼看过来,不由怒了:“怎么,你还敢抗命?” 跟着骆姑娘混的人还真是不安分,一个掌柜的都敢拿算盘袭击官差。 想到那位曾胁迫他做了不少事的骆姑娘,领头官差脸色隐隐发黑。 石焱无视领头官差的吆喝,扭头对着后边喊道:“负雪,带着大白过来。” 不多时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只大摇大摆的白鹅。 “石三哥——”负雪走到石焱身边,怯怯打了招呼,警惕看了领头官差一眼。 领头官差有些意外。 没想到开阳王的亲卫还挺配合。 这么说,传闻里开阳王与骆姑娘关系有点复杂是假的? 石焱双手环抱胸前,懒洋洋道:“兄弟看到了吧,如今整个酒肆除了我们哥俩,就是一位掌柜的,一个养鹅的,外加一只大白鹅。你们大张旗鼓过来把他们带走,有意思么?” 领头官差冲石焱拱手:“石兄,真的不好意思了,现在不管是什么小鱼小虾,只要与骆家有关系,都要带走。” “可他们与骆家没关系啊。”石焱呵呵笑了,“兄弟可能不知道,骆姑娘前几日就把酒肆送给我们王爷了,掌柜的和负责看家护院的大白鹅都归我们王爷了。” 领头官差下意识看向负雪。 石焱脸色一正:“兄弟看什么呢,大白鹅都归我们王爷了,养鹅的还能不是?” 负雪眨眨眼,缓缓反应过来:石三哥的意思……他是添头? 领头官差哪里肯信,呵呵道:“王爷不是还没回京么,骆姑娘怎么把酒肆送给王爷?” 石焱以看蠢材的眼神看着他:“难道就不能当做惊喜么?总之骆姑娘把酒肆送给我们王爷了,兄弟若是非要抓走他们两个加一只鹅,就把我们哥俩也抓走好了。” 领头官差嘴角猛抽。 要说准备带走掌柜的和骆姑娘的面首就算了,谁吃饱了撑的抓走一只鹅啊。 不过若是炖了吃肉——领头官差看向大白。 “嘎!”大白梗着脖子冲过来,张嘴就拧。 领头官差慌忙躲避。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石焱示意负雪把大白带走,对领头官差歉然笑笑:“这看家的鹅就是贼凶,等会儿我把它带回王府关起来。” 这般说着,他对女掌柜使了个眼色。 女掌柜何等精明,立刻拿钥匙打开抽屉,取出一沓银票。 石焱把厚厚一沓银票塞给领头官差:“让兄弟们空跑了一趟,辛苦了。” 领头官差感受着银票的重量心狂跳,并分明听到了手下们的抽气声。 开阳王的名头,银钱的分量,让领头官差决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咳咳,不管怎么说,这间酒肆是开不得了。” 石焱笑了:“这个不用兄弟提醒,想继续开也没有厨娘啊。” 领头官差把银票往怀中一揣:“走。” 目送这队官差离开,石焱淡淡道:“咱们也走吧。” 女掌柜凑过来,心中忐忑:“三火,我和负雪真的去王府?” “这还有假,本来就是骆姑娘托付我这么安排的。”想到那封信,石焱又是一阵心塞。 被抛下的滋味不好受啊。 骆姑娘对主子无情就罢了,好歹把秀姑留下啊。 四人一鹅出了酒肆,女掌柜看着石燚默默给酒肆上锁,不由红了眼圈。 负雪小声安慰:“掌柜的你别难过,酒肆肯定还会开起来的。” 女掌柜拿手绢擦了擦眼,对负雪笑笑:“嗯,到时候咱们大白还要看家护院呢。” 大白:“嘎?” 有间酒肆正式关门,几人心情沉重回了开阳王府。 石焱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石燚则当日离开京城,去寻找骆笙等人的下落。 主子给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好骆姑娘,如今人丢了,他们就算把整个京城的恭桶都承包了刷个不停,也没法向主子交代啊。 只可惜石焱这封信,卫晗注定收不到了。 这时的南边,一场战斗刚刚结束。 卫晗领兵回营,连衣甲还没来得及换,就有亲卫来报:“主子,京城那边来了钦差。” “请过来。” 不多时四名男子走进营帐。 “见过王爷。” “几位大人不必多礼。”卫晗扫量几人,暗暗皱眉。 三名武将,官职最高的是徐将军,他记得颇得骆姑娘关照的原长春侯府大姑娘就是嫁入的徐家。 另外一名是个内侍。 卫晗不由纳闷:他这边眼看就能凯旋,这个时候皇上派三名武将与一名内侍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内侍当监军来了? 想到这里,卫晗看向内侍的眼神冷了些。 内侍冲卫晗一笑:“王爷,咱家与徐将军等人奉皇命来接替您,皇上命您速速回京。” “回京?”卫晗心中惊讶,面上依然保持着平静,“有旨意么?” 内侍取出圣旨,当即宣读起来。 卫晗单膝跪地默默听完,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回去。四位大人先歇着,小王去换衣。” 眼见卫晗离开,四人面面相觑。 开阳王是不是太雷厉风行了? 不过两刻钟的工夫,沐浴更衣后的卫晗出现在四人面前:“这边就交给几位了,告辞。” 内侍追出营外,发现已经翻身上马的开阳王身后跟着乌压压一群士卒,不由急了:“王爷,皇上召您回京,可没说要您带这么多将士回去。” 带这么多人走,留下的人就少了,那他这个监军不就危险了吗? 正文卷 第520章 物是人非 卫晗坐于马上,目光冷淡看着内侍:“公公刚刚宣读的圣旨我仔细听过了,并没说不许小王带将士回去。” 内侍被那双乌湛湛的眸子一盯,背脊莫名发凉,强撑着气势道:“可也没说允许王爷带将士回去。再说这里还在交战,王爷带走这么多人,影响了战局怎么办?” 卫晗视线越过内侍,落在徐将军面上,朗声道:“如今敌军伤亡大半,战局已到收尾阶段,相信徐将军定能凯旋。” 徐将军拱手:“王爷辛苦了。” 内侍却恼了:“王爷,你敢担保定能大胜?” 开阳王这是完全没把他这个监军放在眼里! 卫晗皱眉看向内侍。 太监监军,从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不知道皇上哪根筋抽了,走了这么一招臭棋。 卫晗盯着内侍,凉凉问:“小王奉诏回京,公公却要小王担保你们接管后的胜负,是这个意思么?” 内侍被问得一滞。 他要是点头,开阳王会不会提刀从马上飞过来砍他? “另外,小王带走的这千余人是我的近卫军,本就不在此次招募的将士之中。”卫晗说完,懒得再废话,朗声道,“启程!” 眼看着卫晗领着亲卫军扬长而去,内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完了,开阳王什么都没交接呢,就这么走了?” 徐将军三人交换一下无奈的眼神,没有接话。 有这么一位监军在,可别把大好的局面折腾坏了。 宦官监军,代表的是皇上,真要遇到大事做决策,就算一军统帅都只能听监军的。 听着内侍滔滔不绝的抱怨,三人心头对未来不约而同浮上一丝担忧。 卫晗率领亲卫军往京城的方向赶,行了几日,趁驻扎休息时悄悄吩咐石火:“你带几个人直接去北边,随时听候安排。” 北边才是他扎根的地方,那里有着他熟悉且忠心的将士们。 石火抱拳应是。 “主子,吃饭吧。”一名亲卫端来饭菜,笑呵呵道,“今天有肉汤。” 瓦罐里有一块肉骨头,汤面上浮着野葱花,看起来虽简单,但在行军的路上能喝上这么一罐肉汤算是难得了。 卫晗示意亲卫把饭菜放下,端起汤罐就着馍馍吃起来。 离京多日,胃似乎还没改掉挑剔的毛病,只是挑剔归挑剔,肚子总要填饱。 然而想习惯是不可能的,每当吃饭时便会越发想念京城,想念那个人。 此时的京城,已经因为骆大都督举家逃出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赵尚书走出衙门,不知不觉踏上青杏街,来到有间酒肆门前。 酒肆大门落了锁,在这夕阳将落的傍晚越发显得落寞,唯有门前的青色酒幌依然迎风招展,大概是酒肆的人走得太急,忘了把它取下。 赵尚书不由叹了口气,小声喃喃:“好端端怎么就这样了呢?” 有人在身边站定。 赵尚书侧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林腾。 “你怎么也来了?” 林腾一脸严肃:“下官来陪大人。” 赵尚书抽了一下嘴角,很是唏嘘:“从此再吃不到有间酒肆的酒菜了。” 林腾心中不好过,面上却半点不露,宽慰道:“那大人的荷包就鼓起来了。” 赵尚书丝毫没得到安慰,一吹胡子:“我这把年纪了,挂着鼓囊囊的荷包还嫌沉呢。” 他缺的是钱吗?是好吃的! “林腾啊,你最近不是经常与骆姑娘打交道么,就没察觉异样?” 林腾深深看了赵尚书一眼。 赵尚书被看得莫名其妙:“问你话,你看我干什么?” 林腾沉默了一下,平静问道:“那日大人找孙侍郎打探,真的什么都没有打探出来吗?” 赵尚书眼皮子一跳。 这小子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站在酒旗招展的酒肆门前,林腾不想再隐瞒什么:“卑职最近追查的女子失踪案,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谁?” “骆大都督。” 赵尚书眼神一紧。 其实在林腾问他有没有从孙侍郎那里打探出来什么时,他心中便有了预感。 孙侍郎说过,借阅过户部户籍名册的正是骆大都督。 只是听林腾说出来,心头还是大为震动。 林腾没给老尚书多少消化的时间,接着道:“是皇上让骆大都督这么做的——” 赵尚书一把捂住林腾的嘴,气个半死:“你个混小子,是不是疯了?” 林腾一脸平静,任由赵尚书捂着嘴。 赵尚书讪讪把手放下,低声警告道:“不许胡说八道!” 林腾淡淡道:“大人不是问卑职骆姑娘有什么异常么。皇上命骆大都督杀害京城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而骆姑娘正符合条件。” 他顿了一下,望着大门紧闭的酒肆道:“骆大都督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举家逃走的。” 赵尚书脸色越发难看:“行了,不许再说了!” “嗯,不说了。”林腾垂眸,语气淡淡。 见他如此,赵尚书反而忍不住叹气:“别在这傻站着了,赶紧回家吃饭吧。” “大人先走,卑职还不饿。” “行吧。”赵尚书心情也乱糟糟的,离开的步履有些蹒跚。 林腾立在原地许久,低声道:“走了也好。” 他转过身来,发现不远处站着个少女。 “王二姑娘。”林腾有些意外。 王二姑娘走上前来,对着林腾福了福:“林大人。” “这么晚了,王二姑娘怎么会来这里?” 王二姑娘抿了抿唇,轻声道:“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林腾默然。 他何尝不是如此呢。 沉默了一会儿,王二姑娘问:“林大人,我姐姐……有消息了么?” 林腾微微摇头:“抱歉。” 王二姑娘眼神黯淡下去,眼帘轻颤:“要是有了我姐姐的消息,请林大人一定知会我。” “好。” “告辞了。”王二姑娘转身往前走,眼泪悄悄落下来。 家里人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难道她永远等不到姐姐的消息了么? 天色彻底黑下来,周围的酒馆茶楼热闹依旧,唯有眼前的酒肆没有一点亮光。 林腾沉默着离开了青杏街。 正文卷 第521章 流言起 , 公主府中。 香气袭人的室内,长乐公主赤足踩在苏曜身上,面色冰冷:“你到底对骆笙说了什么?” 苏曜眼底挣扎着痛苦,偏偏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一刻比一刻更感到失去说话能力的痛苦。 这让他用言语轻而易举就能影响的人和事,都变得无能为力。 比如眼前用看蝼蚁的目光看着他的长乐公主。 他在这个女人眼中再看不到兴趣,只看到怨怒。 望着嘴唇翕动的男子,长乐公主挑眉:“本宫忘了,你现在是个哑巴了。” 这般说着,她起身来到苏曜面前,一脚踹向他腹部。 苏曜捂着腹部连连后退,表情痛苦扭曲。 他忍不住想:若是以往,他只要皱眉说一声疼,得来的便是心疼。 长乐公主可不管苏曜怎么想。 对她来说,让她感兴趣的人才会正眼看一下,若是无趣的,还不如养在窗台琉璃缸里的金鱼。 “是不是你告的密?”长乐公主凑近,咄咄逼人,“你一边撺掇本宫把骆笙弄进宫,一边又悄悄去给她通风报信,是不是?” 苏曜摇头,嘴里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呜呜声。 “来人,把他给本宫关进马厩里!” 很快两名下人过来把曾经风光至极的状元郎拖了下去。 长乐公主气不过,抬脚走进了静室。 静室中香雾弥漫,寿仙娘娘美丽的容颜仿佛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长乐公主走过去,抬手抚上寿仙娘娘的面颊,喃喃道:“是不是挺寂寞的?要不我让状元郎来陪你吧。他虽然哑了,肚子里的真才实学还是在的。” 寿仙娘娘眼神慈悲,似乎对这个提议十分满意。 “不行。”长乐公主摇摇头,点了点寿仙娘娘的身体,“阿笙说了,这里更适合住小姑娘。” 阿笙—— 想到儿时的好友,长乐公主紧紧抿着唇,委屈得红了眼圈。 早知如此,她就不去对父皇说那些话了。 那样骆笙就不会逃出京城,她就不会变得更寂寞…… 长乐公主抬眼,望着寿仙娘娘落下泪来。 原来,她比寿仙娘娘还寂寞。 从那一年三姐摔下马,扭曲着脖子死在她面前,寻常的喜怒哀乐就再难刺激到她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毫不犹豫扭断孔雀脖子的阿笙啊。 可是她的阿笙再也回不来了。 纤纤素手轻轻抚摸着寿仙娘娘的脸颊,一寸寸往下滑落。 一声巨响传来,那只手愤怒推倒了寿仙娘娘像。 听到动静的婢女在门外急切喊:“殿下,您没事吧?” “进来。”随着寿仙娘娘的四分五裂,长乐公主恢复了平静,“收拾一下,去库房搬新的寿仙娘娘来。” 交代完,长乐公主走了出去。 蹲在地上清理神像的婢女瑟瑟发抖,只觉这香气浓郁的静室阴森恐怖,令人只想逃。 她无意间对上寿仙娘娘摔掉的头颅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吓得跌坐在地,死死捂住了嘴。 京城中因为骆大都督叛逃掀起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突然传遍大街小巷的一则流言又激起了轩然大波。 据说,皇榜上选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进宫,根本不是因为国师推算出这个生辰八字的女子有凤命,而是杀她们祭神,为长乐公主添福增寿。 还据说,先前已经杀过一批丙寅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了。但还不够,需要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补充。而骆大都督最疼爱的女儿骆姑娘恰好就是那时候出生的,骆大都督为了保护女儿就带着一家人跑了。 传闻肯定是真的,不然骆大都督放着好好的锦麟卫指挥使不做,为什么跑? 什么,骆大都督不可能为了个女儿就荣华富贵都不要了亡命天涯?呵呵,那是没听说过骆姑娘的外地人才这么想呢。 就冲骆姑娘活得那么随心所欲,没有个宠她如命的爹可能吗? 这种闺女迷,为了闺女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哪怕新任的锦麟卫指挥使带着人到处驱赶聚众说八卦的百姓,还是挡不住流言越传越广,大有天下皆知之势。 王二姑娘跌跌撞撞跑到有间酒肆,对着紧闭的酒肆大门流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的姐姐原来早就死在了骆大都督的刀下。 王二姑娘痴痴望着酒肆,心中生出一股怨恨:骆姑娘早就知道的,却把她当傻子哄,让她在绝望中抱着希望,百般煎熬。 但很快她擦了擦眼,眼神恢复了清明。 姐姐虽比她只长了两岁,却教过她许多道理。姐姐说看事情不能只看片面,要用心看,站在别人的角度看。 动手的是骆姑娘的父亲,下令的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骆姑娘面对着她确实开不了口吧。 可心里还是难受…… 王二姑娘失魂落魄回到家,见到家中仅剩的几个下人进进出出整理着东西,不由一愣:“你们在干什么?” “准备搬家。”身后苍老的声音传来。 王二姑娘转身,对着老者福了福:“祖父。” 曾经的王少卿,如今的王老太爷皱眉问:“又出去了?” 王二姑娘抿唇没吭声。 “不要再乱跑了,等收拾好了东西,今日就出发。” 王二姑娘不由睁大了眼睛:“祖父,这么快就走吗?” “春天都要过去了,早就该走了。” 王二姑娘却难以接受:“祖父,晚些再走吧,太快了……” 她说不出哪里快了,心中却十分明白:京城有姐姐啊,就算姐姐不在了,这座府邸也处处有姐姐留下的痕迹。 若是回了老家,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老太爷神色严肃起来:“必须今日走!来人,看好了二姑娘。” “祖父——” 在家人的强硬下,王二姑娘坐着青帷马车红着眼圈离开了京城。 而就在王二姑娘离开的转日,那些因为担心祸事落到爱女头上,想把女儿送出京暂时避难的人赫然发现,人到了城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硬闯是不敢的,只好原路返回,并对流言越发担忧。 流言传到长乐公主耳中,她立刻进宫去见永安帝。 正文卷 第522章 百姓苦 此时的永安帝,正在与国师密谈。 “皇上,推演结果不乐观,若是一个月内不能解决妖星,江山危矣。” 永安帝听了,神情极为难看。 国师的本事他自然毫不怀疑。 想了想,永安帝问:“国师,你说妖星会不会就是骆驰之女?” 太光真人微微摇头:“妖星变幻莫测,难以捉摸,贫道只能推演出她的生辰八字,难以具体到某个人。不过看目前形势,骆驰之女是妖星的可能最大……” 听了太光真人的话,永安帝眼神冷得骇人。 骆驰带全家叛逃出京城,这一家人必须铲除,他的女儿自然在内。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京城那些符合条件的女子都要除掉才能放心。 为了卫氏江山,绝不能留下一丝隐患。 永安帝与太光真人谈完,内侍才敢通传:“皇上,长乐公主求见。” 永安帝揉了揉眉心,流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不耐烦:“传。” 长乐公主快步走了进来,一见端坐在龙案后的永安帝,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还是她熟悉的布置,熟悉的人,可不知为何父皇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陌生。 仿佛有什么在悄然间改变了。 突然而起的念头令长乐公主暗暗皱眉。 是她多心了,还是父皇受到流言的影响对她有了不满? 永安帝的声音响起,驱散了长乐公主一瞬间的纷乱念头:“长乐来了,来父皇身边坐。” 还是那般温和慈爱,让长乐公主不由暗笑刚才的胡思乱想。 大概是错觉吧。 她走过去,在永安帝身边坐下来,听了永安帝的询问红了眼圈:“父皇,您听到民间的流言了么?” 永安帝一怔:“什么流言?” 长乐公主眼中满是愤怒:“那些贱民竟然说您选妃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给女儿增福添寿,要杀那些女子祭神!” 这个流言永安帝当然听说了,此时却一副刚刚知道的反应:“竟有此事?” “父皇,这流言简直莫名其妙,害女儿平白无故背上这样的恶名,真是气死我了!” 永安帝温声宽慰:“民间流言来得快去得也快,为了一些愚昧小民的话生气不值当的。父皇回头交代一下锦麟卫指挥使,让他好好管管乱传的人。” “多谢父皇。”长乐公主打量着永安帝神色,迟疑问道,“父皇,您说为何突然起了这样的流言?” 永安帝冷笑:“诸王造反,人心惶惶,牛鬼蛇神就出来了。长乐,你不必担心这些,父皇会处理好的。” 打发走长乐公主,永安帝往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皇上,八百里加急!” 永安帝猛然睁开眼,接过周山递过来的急信,打开看过后脸色变得铁青。 派去平叛河南王的朱将军战死,将士折损大半,溃不成军,河阳知府投降了河南王,河阳城被河南王占了…… 永安帝闭了闭眼,竭力克制着翻江倒海的情绪。 多少年了,他以为早已修炼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近来乱糟糟的局势,接踵而至的坏消息却令他再难淡定。 国师说得不错,妖星一日不除,局面就会更糟,卫氏江山危矣。 “传李竞进宫。” 李竞便是接替骆大都督的新任锦麟卫指挥使。 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进宫来:“微臣见过皇上。” “李竞,即日起你带人挨家挨户搜查,凡有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一律带走。” 李竞听得心头一跳。 带走的意思,他当然是知道的。 “皇上,不局限于时辰了吗?” 永安帝语气淡淡:“户部失火,户籍名册全部烧毁,如今民间又起了那样的流言,那些有女儿出生在戊辰年七月初七的人家不承认女儿是卯时生的,又能如何?” 李竞被问得一滞。 永安帝语气微沉:“时辰可以隐瞒,日子却不好瞒。人会过生辰,就算家人不说,亲戚邻居总有知晓的。李竞,这是大事,你可要仔细点,若是漏了人——” 后面的话永安帝没有说,却听得李竞头皮发麻。 “请皇上放心,微臣定不会漏了一人!” 永安帝微微点头,神色稍缓。 果然刀还是新的锋利,用太久就钝了。 李竞想到越传越烈的流言,请示道:“皇上,如今流言还未平息,倘若——” 未等他说完,永安帝便淡淡道:“流言先不必理会,正事要紧。” 李竞应诺,退了下去。 永安帝盯着门口,目光深沉。 原想着神不知鬼不觉找出京城符合条件的女子解决掉,户籍名册却被毁了,以选妃名义行事又冒出了这样的流言。 现在只能来硬的,用流言遮掩真正的原因反而不是坏事。 若是激起民怨——永安帝想到长乐公主,目光毫无温度。 京城百姓突然发现街上巡逻的官差多了起来,城门处的管控越发严了,已经到了只要看着是十几岁模样的女子就被拦下的地步。 锦麟卫开始挨家挨户搜查,若是掌握了这家女儿的讯息就直接带走,若是没问出什么,便从四邻八舍着手打探。 或是威逼,或是利诱,又有不少逃过的女子被查了出来。 一时间京城百姓家家自危,愁云惨雾,不知多少人暗暗咒骂长乐公主。 “大人,在东城青柳巷那一带又查出一名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 听了手下禀报,李竞大为恼火:“那一带之前不是查过两轮,为何还有符合条件的女子?” “是这样,那家人素来与人为善,与街坊邻里关系很好,知情者都替他家隐瞒了……” “可恶!”李竞重重一拍桌案,大为恼火。 皇上可是提醒过了,若是漏了一人,他铁定没好果子吃。 李竞吩咐下去:“把那几户知情不报的人家的家主送去大牢关上几日,杀一儆百!” “领命!” “另外,给我重新搜查,京城年十七的女子统统带走,绝不漏掉一人。” 出生月日容易隐瞒,年份总瞒不住,那就干脆抓走所有年十七的女子好了。 正文卷 第523章 清君侧 , “差爷,差爷——”一名妇人追上来,当街拽住一名锦麟卫的衣袖。 锦麟卫手握刀鞘,一脸不耐:“干什么,快放手!” 被另外两名锦麟卫按住的少女冲着妇人哭喊:“娘,救我——” 妇人扑通跪下,抱着那名锦麟卫的腿乞求:“差爷,你们不能带走我女儿啊,她才十六岁,还不到十七岁啊!” “不到十七岁?”锦麟卫扫了挣扎的少女一眼,扬唇冷笑,“你说没满十七就没满?要是害我们漏掉一人谁负责?我说她满了就是满了,不然为什么长这么高?” 妇人忙解释:“我家男人个子高,孩子就长得高,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女儿吧,她真的没有十七岁……” 追来的男人也大着胆子站出来求情。 “走开!”眼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锦麟卫不耐烦踹开妇人,冷冷道,“把人带走!” 被踹翻的妇人扑过去再次抱住锦麟卫的腿,拼尽力气哭喊:“差爷,您也有妹妹有女儿吧?您看看妞妞,看看她啊!您想想您的妹妹、女儿要是这样呢——” “闭嘴!”锦麟卫怒了,一脚把妇人踹飞,对着手下喝道,“带走!” 听着身后的哭喊,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当然有女儿,有妹妹。他女儿还小,可妹妹刚好十七岁了…… 想到妹妹被带走的那一天,爹抄起扁担往他身上打,娘坐在地上痛哭。 因为他的配合,他被提成了小队长,从此再没回过家。 身后的哭喊声对锦麟卫来说渐渐远了,可对在场的街坊邻居来说却如惊雷落在耳边。 正如妇人哭着问的,谁家没有妹妹,没有女儿呢? 这些都是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当差爷只抓十七岁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时,他们没觉出什么;当差爷开始抓十七岁七夕那日出生的女子时,他们还在庆幸自家的女儿不是那天生的;当差爷要抓走所有十七岁的女子时他们中的很多人慌了。 现在不只是慌,而是恐惧、绝望。 刚才被抓走的小姑娘真的只有十六岁! 现在能抓十六岁的,就能抓十五岁的,十八岁的……以后呢? “要亡了,要亡了……”不知谁喃喃。 身边的人忙把那人嘴巴捂住,慌乱警告:“可别乱说,差爷们还没走远呢!” 更多的人不敢说话,只能陪着刚刚失去女儿的妇人一起哭。 城里的人都知道,那些被带走的女孩子死了。 虽然没人告诉他们,可一次又一次目睹那些小姑娘被强行带走的事实无疑证明了传闻的真实。 初入四月的京城,空气中本该飘着花香,如今却仿佛能嗅到血腥味。 人们越发惶惶,自然而然,出城的百姓就把消息传得更远。 这样带着几分神秘、恐怖色彩的传闻无疑最易传播,很快就越传越远。 刚刚领兵击退了河南王残兵的骆大都督桌上,就摆了这么一份情报。 前些日子永安帝收到的八百里加急上,朱将军战死,河阳知府投降河南王,河阳城被河南王占领。 没出半个月,永安帝又收到一份八百里加急,这一次还与河阳城有关:骆大都督带着千余人一路南逃一路招兵,等到了河阳地界队伍竟然壮大到上万人,靠着这万来人的杂牌军和数百奇兵,居然赶走河南王成了河阳城的新主人。 接到这份急报时,永安帝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对于永安帝的心情,骆大都督终于可以完全不在乎了,等看完摆在桌上的信,不由一阵庆幸。 幸亏当时当机立断带着家人逃了,皇上这是疯魔了啊。 “父亲。” 骆大都督抬眸,就见从帐外走进来一名少女。 少女穿着玄色戎装,身后的大红披风随着走动飘摆,衬得她冷清的眉眼越发夺目。 来人正是骆笙。 看着女儿,骆大都督柔软了神色:“笙儿怎么还没去换衣裳?” 一个女孩子家,非要随他一起上阵杀敌就罢了,染了血的衣服居然都懒得换。 这是越发没希望嫁出去了吧。 骆笙走过来:“听说京城那边有了消息,女儿来问问。” “是有了消息,笙儿看看吧。”骆大都督把信递过去。 骆笙看过信,面罩寒霜:“果然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骆大都督也是唏嘘不已,并道出一个秘密:“其实一开始失踪的那些女子没有死。” 骆笙吃惊看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苦笑:“都是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为父实在下不了手,就命人把她们悄悄送出京城安置起来了。不过现在这么乱,她们能不能好好活着就难说了……” “父亲,您先前怎么没告诉我?”骆笙有些想哭,却是因为欢喜。 她无数次自我安慰,骆大都督对那些无辜女子举起屠刀是没有办法,可再多的安慰又怎及她们还活着令人高兴呢。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为父这不是怕你知道了不小心走露风声嘛。” “父亲,您真好。”骆笙真心实意道。 骆大都督挠挠头。 女儿夸得这么认真,怪不好意思的。 “好什么,也没让你过上安稳日子,现在还要随我一起打打杀杀,背着叛臣之女的恶名。”提到一场接一场的战斗,骆大都督不是那么乐观。 河南王的残兵也就罢了,最令人忌惮的是带着精锐一路追来的雷鸣。 好在雷鸣与河南王一方也是敌对关系,才不至于令他腹背受敌。 骆笙点了点那封信:“父亲,我觉得京城传来的消息可以利用一番。” “怎么说?”骆大都督忙问。 不知不觉间,他已很难再把眼前的女儿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看。 他欣慰于她的成长,也乐于倾听她的想法。 “是父亲说到背着恶名提醒了我,其实更想有个名正言顺造反理由的是那些藩王。”骆笙望着京城的方向,语气平静,“帝王无道,听信妖道谗言残杀无辜年轻女子,致使百姓苦不堪言。各方不是造反,而是清君侧除妖道,还大周朗朗乾坤。” 正文卷 第524章 薄情 清君侧。 这个风声一放出,各方就像见了腥的猫,很快便打出“除妖道,誓以死清君侧”的名号。 那些还在观望的藩王纷纷撸起袖子下场,有些与其他藩王合作,有些各自为政。 朝廷越发捉襟见肘,几乎派不出能独当一面的大将,招募士卒也越发困难。 这样的局势下,靖北王率兵长驱直入,踏破燕城,直逼京城。 叛军近在咫尺,永安帝焦头烂额之际,屋漏偏逢连夜雨,城内发生了哗变。 一名锦麟卫拔刀砍下了锦麟卫指挥使李竞的脑袋,带着大批锦麟卫包围了公主府,请求皇上收回残害城中年轻女子的旨意,并重惩长乐公主。 谁都不曾想到,堂堂新任锦麟卫指挥使连屁股都没坐热,项上人头就搬了家。 永安帝负手立在空荡荡的殿中,脸上阴云密布。 前任锦麟卫指挥使骆驰反了,新任锦麟卫指挥使李竞被手下杀了,锦麟卫是受到诅咒了吗? 可如今掌管三大营的雷鸣正与骆驰交战,远水救不了近火,外面又有靖北王大军虎视眈眈,锦麟卫若是再乱了,那皇城就危险了。 令永安帝心生悲哀的是,眼下完全找不到可以压制锦麟卫的人选。 “皇上,这是东边传来的消息。”周山从内侍手中接过信件,奉给永安帝。 永安帝接过来看过,阴沉的面色稍稍舒缓:“开阳王快要赶回来了。” 周山一听,忙道:“恭喜皇上!” 永安帝没有吭声。 看到信上开阳王要赶到的消息,他第一个反应确实是松了口气,可想到国师的话又难免忧心。 将星有变…… 可眼下危机重重,若是不用开阳王,只会更糟。 永安帝权衡良久,吩咐周山:“传朕旨意于开阳王,命他调集北地部分驻军,剿灭乱贼靖北王。” 周山忙应了,小心翼翼提及正闹事的锦麟卫:“皇上,锦麟卫那边——” 永安帝想到已经失控的锦麟卫就怒火高涨,只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他闭目揉了揉眉心,再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冰冷:“传朕旨意,赐长乐公主白绫三尺,以慰军民……” “皇上——”周山惊愕出声,唯恐听错了。 永安帝凉凉看他一眼:“怎么?” 周山心头一凛,忙低头应是。 “去办吧,这两件事都耽误不得。”永安帝转身,负手走去窗前。 殿外的桃花已经谢了,草木正是葱郁之时。 这位凉薄深沉的帝王不由叹了口气。 让开阳王领兵来京非他所愿,赐死女儿亦非他所愿,可偏偏不得不这么做。 就如当年过继平南王世子卫羌为太子一样,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呢。 永安帝脚步沉重,往萧贵妃那里去了。 一道密旨被悄悄送出,快马加鞭去送给开阳王。 卫晗一路西行的动静自是瞒不住朝廷这边,很快就接到了由两名身手高强的侍卫送来的密旨。 随着密旨一同接到的,还有兵符。 把密旨看过,他对两名侍卫微微颔首:“本王知道了,二位可以回去复命了。” 目送两名侍卫策马离去,卫晗垂眸看着手中兵符。 这枚兵符已经被收回去许久了,吩咐石火去北地是为某些局面做准备,依仗的不是能调兵遣将的兵符,而是他多年来在军中的威望与人脉。 他有这个自信调动北军,特别是在如今风雨飘摇的乱世。 没想到如今倒是名正言顺了。 “石炎。” “卑职在。” 卫晗把兵符递过去:“去与你兄长汇合,调两万大军赶往京城。” “卑职领命!”石炎片刻没有耽搁,带着兵符走了。 卫晗却转身望向南方。 除妖道,清君侧,他一路往西已经听说了各方纷纷打出的名号。 他还听说骆大都督为了保护女儿被逼逃出了京城,如今成了河阳城的新主人。 “主子。”一名亲卫凑过来。 卫晗压下万千思绪,淡淡道:“继续赶路。” 京城,公主府门前不但围满了锦麟卫,还聚集了大量百姓。 眼见这些日子被视为噩梦的那些锦麟卫站在了他们这一方,人们再也忍不住对着公主府放声咒骂。 “让一让,让一让。” 一队金吾卫开道,走出数名内侍,为首的正是周山。 周山手托圣旨走至带头闹事的锦麟卫面前,问道:“是你杀的锦麟卫指挥使李竞?” 那名锦麟卫不由握紧刀鞘,浑身紧绷反问:“是又如何?” 他真的受不了了。 先是杀十七岁七夕出生的女子,后来只要是年十七的女子都要杀,他因此失去了妹妹,有家不能回。 再后来开始抓走十六岁的、十八岁的……终于连十四岁的都要带走杀掉。 他另一个妹妹正好十四岁。 偏偏开了这个头的是他,也是他熟悉的那些同伴。 这让他更自责,更后悔,每时每刻都被这些情绪啃噬着内心。 一个妹妹让他升为了小队长,难道再用一个妹妹升为中队长吗? 他还是人,不是恶鬼! 死吧,干脆一起死好了! 当他红着眼挥刀砍下新任锦麟卫指挥使的脑袋,任由对方的热血喷到身上,感觉到的只有痛快。再后来如何包围了公主府,甚至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干得好。” “什么?”锦麟卫一愣。 周山扬声道:“皇上从没下过残杀城中年轻女子的旨意,是李竞歪曲圣意,仗着身份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你除了奸臣是大功,皇上已下旨封你为新任锦麟卫指挥使。” 锦麟卫彻底愣了。 “接旨吧。”周山笑眯眯提醒。 锦麟卫如梦初醒,跪地接旨。 围观的百姓看着这一切,又怒又怕。 天家这是把他们当傻子吗?就算皇上没有说杀尽城中年轻女子,是李竞那个狗官扩大了范围,可一开始抓走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肯定不是假的! 许是兵临城下的靖北军让城中百姓的心态有了变化,终于有人喊了出来。 这时周山又拿出一道圣旨,心中一叹。 皇上没有料错,若想平息民愤彻底化解这场暴乱,赐死长乐公主是最好的选择。 正文卷 第525章 如她所愿 , 长乐公主听周山宣读完旨意,完全不敢置信。 “狗奴才,你一定是假传圣旨!” 公主府被围,她一心等着父皇派兵来解困,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救兵,而是赐死的圣旨。 这不可能,父皇那么疼她,怎么可能赐死她! “让开,本宫要进宫见父皇!”长乐公主一把推开周山。 周山叹气:“殿下,外面围着的锦麟卫和百姓还没散呢。” 刚刚他在公主府外宣读了赐死长乐公主的旨意后,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想必在府中的长乐公主也听到了。 那些百姓是真的把长乐公主当成了祸水,恨不得除之后快。 长乐公主脚步一顿,怒目瞪着周山。 周山微躬着身道:“殿下,您心中清楚,奴婢不可能假传圣旨,奴婢哪有这个胆子呢。” “本宫不信!”长乐公主眸光闪烁,语气坚决,“总之本宫要见父皇!” 周山腰弯得更深:“殿下不要为难奴婢了,皇上若是会见您,又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呢?” 长乐公主怔住。 周山抬眼,看着面色如冰的长乐公主轻叹口气:“殿下是高贵无比的帝姬,一直以来最受皇上宠爱。奴婢斗胆说一句,殿下还是体面去吧,不要闹到最后徒惹人笑。” “你——”长乐公主没有骂下去,闭了闭眼,嘴角露出讥诮。 最受皇上宠爱? 她若真的是父皇最疼爱的人,父皇怎么舍得赐死她? 到现在,她隐隐明白了。不知是什么原因,父皇需要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性命,却把她推到前边背黑锅。 难怪流言越演越烈,难怪朝廷无人管束…… 踩上凳子,头探入白绫结成的圆环的那一刻,长乐公主耳畔突然响起骆笙的话:最疼爱,难道不是因为别无选择么? 怨恨与悲凉涌上心头。 骆笙说得不错,最疼爱,只是因为别无选择。 现在父皇有了萧贵妃为他生的女儿,将来或许还会有很多子女,她又算什么呢? 说到底,她与早逝的姐姐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公主中的一个罢了。 怨父皇吗?当然怨。 可这就是帝王家,天家无父子才是正常。她更怨的是自己,被那浮萍般的宠爱迷瞎了眼,落到今日这般结局。 骆笙可真聪明啊,早早就替她看透了这一点。 可她的阿笙没有这么聪明,她的阿笙早就死了吧? 凳子倒地的声音传来,长乐公主闭上了眼睛。 人间太寂寞,太残酷了,她要去找阿笙啦。 许久后,周山命人把长乐公主的尸身放下来,亲自试探过鼻息,这才回宫复命。 “已经办好了?”养心殿中,永安帝神态疲惫,语气淡淡问。 周山没敢抬头:“办好了。” 半晌,传来永安帝的声音:“那就好。” 周山躬着身,默默无言。 “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周山悄悄退了下去。 永安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越发显得近来消瘦的身躯有些单薄。 那些该杀的蠢材! 他只是命李竞把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解决掉,谁想到李竞为了不漏一人竟要把所有年十七的女子抓起来,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居然变成杀尽城中年轻女子。这样一来,岂能不生民怨。 若没有这些蠢材乱来,他又何须牺牲长乐。 永安帝恼怒不已,可这个时候却不能随心发泄。 局势越发恶化,他若再沉不住气就更糟了。好在开阳王快赶回来了,应该能化解靖北王兵临城下的这场危机。 至于之后如何控制开阳王,只能放到以后再说。好在这些年来冷眼旁观,开阳王心思纯粹,不像是有什么想法的。 靖北王开始攻城。 城内,以锦麟卫、金吾卫为主的各卫率领禁卫军与之对抗。 城内人心惶惶,愁云惨雾,就连整日沉迷享乐的皇亲勋贵都变得老老实实,没了玩乐的心情。 号角声吹响,又一场战斗开始了。 初夏的护城河被染成了红色,乌云笼罩着城里城外。 突然马蹄声如雷,大地都仿佛在震动。 攻城的人下意识扭头张望,就见远方尘土飞扬,数不清的兵马如潮水涌来,招展的旌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阳“字。 领头攻城的将军一愣,随后脸色大变:“开阳王,是开阳王的朝阳军!” 朝阳军的大名在北地可谓无人不知,说是令敌人闻风丧胆也不夸张。只是以前的敌人是异族,如今换成了靖北王大军。 乌压压的兵马眨眼就到了近前,旌旗蔽天,戈甲耀日。 守城的人一下子成了局外人,望着城下激烈的厮杀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将士们如梦初醒,发出阵阵欢呼:“开阳王到了,开阳王到了!” 很快就有人把喜讯报到了宫中。 永安帝喜出望外:“太好了!继续去打探,有情况随时来报!” 城外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之后,靖北王一方匆匆退回营地。 己方把胜利的消息报到永安帝那里,永安帝微一沉吟,吩咐道:“传朕旨意,请开阳王扎营京郊,待彻底击溃靖北王大军之后再入宫来。” 已经安排手下开始安营扎寨的卫晗听了周山来传的口谕丝毫不觉意外,平静道:“劳烦公公传话,请皇上安心,臣弟何时平乱,何时入宫。” 周山回宫把这话说了,永安帝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七日后,卫晗斩杀靖北王于城外,靖北王大军彻底溃败。 城内一片欢腾。 永安帝率文武百官等在宫门外,亲自迎接凯旋的开阳王。 朝阳军则依旧在京郊扎营,旨意中丝毫没提让大军入城的事。 巍峨的宫门外,永安帝站在最前方,身后站着国师与首辅,再然后是按官阶而站的文武百官。 无数双眼睛注视下,身穿银甲肩披腥红披风的年轻男子大步走到永安帝面前。 “臣弟见过皇兄。” “免礼,十一弟辛苦了。”永安帝亲自把单膝跪地的卫晗扶起。 卫晗直起身来,视线落在一头白发的太光真人面上。 “皇兄,这就是国师吧?” 永安帝笑着点头:“正是——” 话音未落,眼前刀光闪过,国师的头颅高高飞了起来。 正文卷 第526章 惊 俊美的头颅从永安帝面前飞过,腔子中的热血喷了他满身。 鼻端满是浓浓的血腥味,身上湿漉漉似是淋了血雨,眼前的青年看起来熟悉又陌生,手中长刀寒光闪闪。 “你——”永安帝张嘴,却仿佛有什么堵在了胸腔里,激得他瞬间无法呼吸,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皇上!”周山大惊失色,把永安帝扶住,大声疾呼,“护驾,快护驾!” 两侧的锦麟卫与金吾卫涌了上来,警惕对着卫晗。 文武百官则吓傻了眼,个个呆若木鸡。 卫晗提着刀,向前一步。 刀尖上的血滴落下来,明明只是零星点点,却令所有侍卫下意识齐齐后退。 当着皇上与满朝文武的面一刀斩杀了国师,这样的冲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甚至可以说击溃了许多人的心弦。 那可是国师啊,能呼风唤雨、断人生死的神仙中人,就连在皇上面前都能坐着。 开阳王一刀就把神仙砍了? 这样的卫晗给众人带来何等压力,就可想而知了。 “妖道已除,周公公还喊护驾干什么,这时候不该喊太医吗?”卫晗淡淡开口,边说边取出雪白的手帕轻轻擦拭刀尖。 周山嘴角不停抖动,大恐惧之下竭力喊了一嗓子:“传太医!” 很快一群太医提着药箱跑来,把仍在昏迷的永安帝带走了。 宫门前一时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满朝文武。 首辅陶朔鼓足勇气上前一步,沉声道:“王爷怎能御前带刀,惊了圣驾!” 卫晗抬了抬眼帘,看向前方。 众臣不由扭头看,却不知道他看的什么。 迎着无数不解、警惕的目光,卫晗平静道:“杨大人可能忘了,这是在宫外。本王没想到皇兄会带着诸位在此迎接,没来得及解下佩刀。” 陶朔一滞,想斥一句强词夺理,却不敢真骂出口。可眼下国师被杀,皇上昏迷,身为百官之首若是一声不敢吭就太难堪了。 “王爷为何一来就对国师举刀?” 卫晗微微皱眉:“不是要清君侧?” 陶朔忍不住反驳:“这只是那些乱臣贼子造反打出的幌子而已!” 卫晗扬眉,语气更淡:“若是这样,国师一死那些乱臣贼子不就没了名正言顺造反的理由。杨大人到底在气恼什么?” 陶朔一怔。 咦,开阳王说得好像有道理。 京城因为锦麟卫滥杀年轻女子而起的乱子与国师脱不开关系,可偏偏皇上只听国师的。如今国师一死,那些藩王没了清君侧的名号,皇上也不会再被国师影响,可谓两全其美。 这么一想,陶朔突然不愤怒了。 等等,皇上还昏迷着呢! 陶朔脸色一正:“虽是如此,王爷此举还是莽撞了,皇上——” 卫晗淡淡打断他的话:“杨大人,如果本王有做得不妥之处,也该是皇兄来教训我。你说是么?” 还没等陶朔找到反驳的说辞,卫晗接着道:“杨大人若是担心国师之死会引起乱子,大可不必,数万朝阳军正在城外扎营,完全可以稳住任何局面。” 这话一出,众臣齐齐心中一凛。 开阳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数万朝阳军——只要一想这个数目,文武百官就一点火气没有了,只剩下了心肝颤。 别说数万大军了,如今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局面,几千朝阳军也能把京城踏平了。 陶朔还想再说什么,站在他身后的赵尚书悄悄拽了拽他衣袖。 老尚书暗暗摇头。 这个陶朔,刺激手握数万大军的开阳王干什么,不就是杀个国师嘛,让他杀啊。 赵尚书虽然没有开口,陶朔却因为这一拽体会到了老朋友的意思,当即把准备说的话咽了下去。 老赵虽然没啥能耐,躲麻烦的本事无人能及。 “现在最重要的是皇兄的安危。杨大人,你说呢?”卫晗平静问。 陶朔不得不点头:“王爷说得是。” “那本王就与几位大人一起进宫等消息吧。” 陶朔眼神一缩,瞄向卫晗手中那把长刀。 长刀锋锐,刀尖厚重的色泽令人头皮发麻。 “王爷,进宫不得携带兵器。”陶朔硬着头皮提醒。 卫晗扬手,长刀飞出,稳稳扎在一名锦麟卫面前。 那名锦麟卫骇得脸色发白,猛然后退。 卫晗望着他,淡淡道:“你替本王把刀保管好,本王出宫来取。” “是!”锦麟卫脱口应下,才觉不妥。 开阳王又不是他上峰,他应这么快干什么? 这般想着,再去看那银甲青年,却见那人已随着几位重臣走进了宫门。 几名锦麟卫立刻围上来,怀着好奇与畏惧打量着卫晗留下的长刀。 “这刀一定很锋利吧?” “那肯定,你们看这刀身的颜色,都是被血浸出来的……” 见有人大着胆子去摸,那名锦麟卫帮把刀护好,警告道:“别乱动,这是开阳王的刀。” 这瞬间,竟莫名升起几分自豪。 此时卫晗与赵尚书等人都进了殿中,等着永安帝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周山沉着脸走过来,扫视众人后视线在卫晗面上落了落。 “皇上如何了?”陶朔迫不及待问。 周山犹豫了一下。 其他人也急了:“周公公怎么不说话,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这时众人心里都有些凉:皇上该不会——要是这样,世道就更乱了! 这般想着,几人不由去看卫晗。 卫晗依然面色平静,耐心十足等着周山的回答。 周山对永安帝忠心耿耿,见他如此平静又恨又怒,然而情势所迫只能忍着。 沉默了片刻,周山轻声道:“皇上醒了。” 几位大臣才露出松口气的神色,就听周山语气一转:“不过太医说皇上目前需要静养,各位大人先回去吧。” 静养?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要是这样,那皇上到底有没有事呢? 这般琢磨着,众人准备退下。 周山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二十四衙门的实权掌控者,就连掌印太监祁严都要避其锋芒。这个时候他们若是闹着要见皇上,被周山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闲话就不妙了。 卫晗却立着没动:“我能见见皇兄么?” 正文卷 第527章 人来 , 周山一下子紧张起来,面上竭力保持镇定:“皇上需要静养,王爷暂时还是不要打扰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在想倘若开阳王硬要见皇上的话,该如何应对。 言辞恐吓不管用,开阳王一刀杀了国师呢。调动禁卫军的话也不行,现在宫中能调动的禁卫军比起开阳王的朝阳军只能塞牙缝。 这么一想,周山慌了,心中做了最坏打算:罢了,倘若开阳王大逆不道,他拼出这条老命权当为皇上尽忠了。 卫晗敛眉,为难道:“若是不能请示皇兄,数万朝阳军难道一直安扎京郊,任由各方叛军作乱?” 周山一听,呆了呆。 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啊,开阳王的意思是要领兵去攻打那些叛军? 这个可以啊! 陶朔等人一听,喜出望外。 本想着开阳王要造反,没想到是要平乱,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唯恐周山犯糊涂,陶朔重重咳嗽一声:“周公公,皇上不是醒了么——” 周山脸色一正:“皇上受惊过度,确实没有精力见人。这样吧,咱家进去请示一下,再给王爷回话。” 往里走的时候,周山在心中叹口气。 要是皇上没事,他也不想拦着啊! 可现在远有诸王叛乱,近有朝阳军虎视眈眈,再让人见到皇上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样子,定会引得人心浮动,江山大乱。 周山走进寝殿,来到永安帝身边。 永安帝确实是清醒的,苦于不能动弹,急得面目扭曲。 守在一旁的几位太医不断安抚:“皇上,您不能急啊,越急越不能缓解……” 永安帝听了,越发急怒。 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却偏偏说不出话来,这感觉就仿佛把一个好好的人关进密不透风的牢笼,足以使人疯狂。 永安帝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全无帝王体面。 眼见永安帝双目越睁越大,颤抖的嘴角开始歪斜,几名太医急得大汗淋淋,其中一人忙道:“皇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仔细调养肯定能恢复的,若是急火攻心反会更糟……” 能恢复? 永安帝听了这话眨了眨眼睛,慢慢安静下来。 太医暗暗松了口气。 皇上再控制不住情绪恐怕就这么交代了,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哪还有命在。 周山这才敢凑过来说话:“皇上,开阳王想率兵讨伐叛贼,让奴婢来请示您的意思。” 永安帝定定望着周山。 周山忙道:“您若答应便眨一下左眼,若不答应便眨一下右眼。” 永安帝气得五脏六腑翻涌,想着太医的话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周山眨了一下左眼。 “那奴婢就去对开阳王说了。” 周山返回殿中,把永安帝的意思表明。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领兵出发。” 眼见卫晗利落走人,赵尚书等人跟着退了出去。 周山回到永安帝那边,寻了个机会悄悄问那名太医:“皇上……大概多久能恢复?” 太医深深看了周山一眼。 周山被这一眼看得心头一跳:“怎么?” 太医想了想,压低声音道:“难说,公公还是有个心理准备吧。” “可你刚才——” 太医苦笑:“不然呢?” 不糊弄皇上过些日子就能恢复,难道要皇上当场急死? 拖一日算一日,说不定皇上慢慢就适应了呢。 周山听得眼前发黑,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皇上要是恢复不了——完全不敢想会是什么局面。 卫晗走出宫门时文武百官尚无一人离开,他们想打听一下皇上的情况,面对那张冷淡的俊脸却不敢凑上去,只好眼巴巴看着。 卫晗大步走到那名锦麟卫面前,言简意赅:“刀。” 锦麟卫忙把长刀递过去。 “多谢。”卫晗微微颔首,提着刀往外走去。 群臣面面相觑。 开阳王就这么走了? 那皇上呢? 正忐忑纠结之际,终于等到赵尚书等人出来了。 群臣一拥而上,纷纷问道:“皇上如何了?” 陶朔只觉耳边嗡嗡响,沉着脸道:“皇上受了些惊吓,需要静养一段日子,各位大人散了吧。” 一听这话,群臣越发没底了。 静养一段日子是多久?首辅这话说得未免太含糊。眼下城外乱军虽解决了,可各地都还乱着,皇上静养的时候朝政该如何处理? 还有开阳王,开阳王可带了数万朝阳军驻扎城外,万一趁机反了,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本该坚定拥护皇上,可现在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又没有储君。 一想到这些,竟觉得没啥心气与开阳王抵抗了。 开阳王也姓卫呢…… “大人,那开阳王——” 陶朔淡淡道:“王爷奉皇上之命领兵平乱去了。” 群臣一愣。 原来开阳王这么仁义吗? 想到刚才对开阳王的揣测,众臣不由汗颜:错怪老实人了。 卫晗出了城,立刻调兵遣将,即日出发。 “石火、石炎,你们留下管好这一万士卒,莫要他们扰民生事。” 兄弟二人齐齐抱拳:“领命!” 卫晗望了一眼城门方向,策马向着南方奔去。 身后乌压压的大军如潮水随之涌动,写有“阳”字的旌旗迎风招展。 听闻刚刚打败靖北王乱军的开阳王带兵又走了,城内百姓慌了。 开阳王走了,万一又有叛军攻城怎么办?前几日为了守城,朝廷要他们家家户户出人呢。 虽说不是守城主力,可几次战事下来总有不走运的丢了性命,对那家人来说就是天塌地陷。 等百姓们跑出城一看,顿时放心了:还好,还好,还留下不少将士呢,这下不怕叛军来了。 老百姓放心了,文武百官的心却提起来了。 这一万将士……有点多啊。 虽然没人说出口,群臣却心知肚明,至少这段时间内京城是在开阳王控制之下了。 旌旗招展,马蹄阵阵,大军往河阳逼近。 骆大都督一方的人飞奔来报:“大将军,开阳王带兵来打河阳城了!” 现在的骆大都督,已经被称为大将军。 骆大都督一听,下意识去看骆笙:“笙儿,你听到没,开阳王来打咱们了。” 正文卷 第528章 相见 此时的骆大都督,心情是出离愤怒的。 亏他还存着开阳王想娶他闺女的念头,就连逃出京城时出现的援兵都以为是那小子安排的。 结果呢,没等来那小子求亲不说,等来了打他们的大军! “什么人啊,白在酒肆吃那么多好酒好肉了!”骆大都督气得拍桌子。 “开阳王在酒肆吃酒付了钱的。”骆笙就事论事。 骆大都督一滞,扫一眼左右,压低声音道:“笙儿,这时候你可不能顾念旧情——” 骆笙无奈:“父亲,您想多了。” “总之男人为了权势十分能狠下心来。”骆大都督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女,重重叹口气,“笙儿,你不要把他当成在有间酒肆吃酒的那个开阳王就对了。” 骆笙垂眸,微微点头:“女儿知道了。” 骆大都督见此稍稍放心,起身道:“开阳王的朝阳军不好对付,为父去安排一下。” 想到开阳王与雷鸣汇合就头大啊。 目送骆大都督离去,骆笙走到窗边,窗外栀子花开得热闹,花香被风送入鼻端。 他们如今住的是原本的知府衙门。 身后传来脚步声,骆笙转过身去。 骆辰走过来:“姐姐听说了吧,开阳王率兵打来了。” “听说了。” 骆辰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骆笙的眼睛问:“开阳王真的是来剿灭我们的吗?” “怎么这么问?” 骆辰打量着骆笙的神色,斟酌道:“或许……他只是来见姐姐的。” “带着千军万马?”骆笙反问。 骆辰被问住,眼里有了惊讶。 他以为姐姐会有这种想法,没想到她却如此理智。 骆笙抬手,轻轻拍了拍骆辰肩头。 少年已经比她高了不少,只是面容还透着稚气。 骆笙轻声道:“如今这么多人追随我们,把身家性命交付。我们只能做最坏打算,最全准备,不能心存侥幸。” “我知道。”骆辰当然明白这些。 他只是……担心她不好受。 在她偶尔发呆的时候,是在想着那个人的吧? 此时亲自去迎接卫晗的雷大都督,心情是飞扬的。 太好了,正愁骆驰这块硬骨头不好啃,援军就到了! “王爷一路辛苦了。下官已命人备了酒菜,只是条件简陋,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有劳雷大都督。”卫晗颔首致谢,婉拒了雷大都督的盛情,“本王打算先去见见骆大都督。” 雷大都督一愣,感动不已:“王爷赶了这么久的路,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打仗的事不急于这一时。” “兵贵神速。”卫晗对雷大都督的话不大认同。 雷大都督再次愣了愣,朗声笑了:“王爷说得对。干脆择日不如撞日,下官与王爷一同出兵,争取一鼓作气把河阳城打下来!” 卫晗一脸平静:“两支全然陌生的队伍不经磨合很难发挥合作优势。不如这样吧,雷大都督集中兵力把河南王残兵一网打尽,河阳城这边交给本王。” 雷大都督一听,觉得这样安排也不错。 这些日子若没有河南王掣肘,他早把雷鸣收拾了。既然开阳王要打雷鸣,他正好腾出人手对付河南王。 “全凭王爷安排。” 雷大都督不是个磨蹭性子,当即点兵出发。 卫晗接过许栖递过来的水壶,仰头喝了几口水。 许栖皱眉问:“王爷,您真的要打骆姑娘的父亲?” 战场是最磨练人的,曾经在有间酒肆后院劈柴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一名还算合格的亲卫。 卫晗面色平静看着许栖:“怎么?” 许栖抿了抿唇,咬牙道:“要是这样,那我不去!” 比之在酒肆时的倔强,经历过磨练的少年已经开始懂得敬畏,此时他却鼓足勇气说出想法:“骆姑娘对我有恩,我不能恩将仇报。” 这般说着,少年深深看卫晗一眼,心道:他一直以为王爷与骆姑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原来这么清白吗? 他不由想到了那方小小院落,虽然只有一棵丑丑的柿子树,大家却能静下心来欣赏。 好像回不去了…… 少年这般想着,有些痛苦。 骆姑娘对他有恩,王爷对他也有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他脑海中只有骆姑娘与王爷并肩欣赏柿子树的回忆,完全无法想象他们兵戎相见的情景。 “骆姑娘对你有恩?”卫晗不知想到了什么,微抿薄唇。 许栖脸色一正:“是,现在我知道好歹了。” 卫晗微微点头:“知道好歹就好。既然不愿意去,你就留下吧。” 眼见卫晗带着一队人马走了,许栖有些懵。 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大将军,开阳王到城下了!”一名将士跑进来禀报。 骆大都督霍然起身:“迎战!” 对方越强,越不能弱了己方气势,不然只会更糟。 将士神色有些古怪:“大将军,开阳王只带了不足百人。” “不足百人?”骆大都督愣住。 不足百人的意思……是认为能以一敌百? 这么一想,可把骆大都督气坏了。 混账小子狗眼看人低! 他这就带一千人出城把那小子连同带来的人全都杀了。 骆大都督满面寒霜,准备点兵出城。 将士忙道:“大将军,开阳王提出想见骆姑娘。” 骆大都督不由看向一直未出声的戎装少女。 骆笙平静起身:“父亲,我去见一见他。” “笙儿——” “父亲放心,我带一千人出城,不会让对方占了上风。” 一听带一千人,骆大都督放心了。 笙儿和他想到一处去了,到底是亲闺女啊。 河阳城没有护城河围绕,从城墙上可以看到天高地阔的城外显得有些单薄的队伍中,为首青年绯衣如火,白马如龙,正向这边遥望。 城门打开,骆笙带着士卒冲出去,眨眼间与对方只有数丈距离。 望着那熟悉的青年,她笑笑:“数月不见,没想到再见王爷是在这里。” 卫晗轻叹:“我也没想到。” 他东征平乱,心心念念想的是回到有间酒肆,在柿子树下与骆姑娘把酒言欢。 结果却落空了。 望着笑意冷淡的少女,卫晗莫名有些委屈:“骆姑娘,我想吃臊子面。” 正文卷 第529章 江山 , 这一瞬间,骆笙尚没什么反应,跟在身后的将士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啥臊子面?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当着敌军的面掏耳朵是万万不能的,可名震天下的开阳王与他们想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至于卫晗带来的一百来亲卫,已经无语望天。 他们倒是什么都听懂了,所以才觉得丢人啊! 主子你想吃臊子面,不能找机会悄悄说啊,这么当众说出来,他们这些亲卫不要面子吗? 骆笙微微一笑:“王爷吃了臊子面,就不攻打我们了?” 她说着玩笑般的话,纤纤素手用力握紧缰绳。 粗糙的绳索早把手心磨出薄茧,不复以往的柔软。 她以为用这么久的时间适应调整,换了立场再相见能够波澜不惊,却发现并不能。 特别是听到他认真说想吃臊子面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酒肆院中的柿子树,嗅到了后厨飘来的酒肉香。 那是平淡简单,她却不敢奢望的生活。 也因此,在那段生活中令她的心为之柔软的那个人便成了特别的存在。 卫晗深深凝视着数月未见的少女。 她一身玄色戎装端坐于马上,身后大红披风随风飘动,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原来比酒肆美食更令他想念的,是她。 少女眼中的疏离仿佛调皮的蜂子在心头蛰了一下,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对她笑道:“我只是来吃饭的。骆姑娘能不能带我入城?” 骆笙沉默了一下,眸光扫过那些亲卫:“他们呢?” 百来名亲卫齐齐垂眸。 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早知道主子如此丢人,他们压根就不想跟来。 卫晗丝毫没有犹豫:“他们留在城外就好。” 众亲卫:? 骆笙舒展眉梢:“那王爷随我来吧。” 卫晗一抖缰绳,白马扬蹄跑过去,亲热啃了骆笙骑坐的枣红马一口。 骆笙默了默。 开阳王的白马似乎很喜欢她的枣红马。 二人策马进了城,留下一千将士与一百亲卫大眼瞪小眼。 将士中为首的正是朱五。 朱五琢磨了一下,对亲卫中的老熟人拱手:“石小兄弟,我先带着将士们回城吃饭了。” “哎——”石焱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人就跑光了,只留下一阵烟尘和重新关上的城门。 石焱转身,对呆若木鸡的弟兄们讪讪一笑:“主子的大白马与骆姑娘的枣红马早就认识……” 他也只能替主子这么解释了。 众亲卫抽了抽嘴角。 这还不如不解释,感觉主子还不如大白马会来事呢。 “那咱们就在这里等着?” 石焱没好气翻白眼:“不然还想人家管饭?” 主子能被领进去就不错了,这帮傻小子想什么呢。 想到主子能吃上热气腾腾的臊子面,石焱暗叹口气。 他是没这个口福了,现在还在戴罪立功呢,主子没让他留在京城刷恭桶就谢天谢地了。 骆大都督等在屋里,有些担心。 笙儿只带了一千人,会不会带少了? 很快有人来报:“大将军,开阳王随姑娘进城了。” “没打?” “没打啊,开阳王把带来的亲卫留在了城外,一个人随姑娘进来的。” 骆大都督一听,陷入了沉思。 开阳王这是什么意思? 咦,莫非—— 骆大都督眼睛一亮,压下雀跃的心情,严肃问报信的人:“进城之后呢?” “姑娘带着开阳王往府衙这边来了。” “知道了,退下吧。” 打发走报信的人,骆大都督腾地站起来,踱步到窗口望着开得热闹的栀子花美滋滋等待着。 看这样子,情况似乎没他想得那么糟,开阳王对笙儿还是有心的。 当然,等会儿见了开阳王,他要好好判断一下。 骆笙在一处茶馆停下,翻身下马。 “王爷,你我如今立场尴尬,我们还是先在这里谈一谈吧。” 卫晗心下失落,却老实应了。 比之京城,河阳城的茶馆显得有些简陋,加之战事不断,茶水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委屈王爷了。”骆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不委屈。”卫晗喝着苦涩的茶水,委屈道。 骆笙握着粗瓷茶杯,干脆挑明:“王爷直接说明你的意思吧,我不想猜来猜去。” 己方打探来的消息,开阳王解了京城兵临城下的危机,一刀斩了国师,然后奉皇命征讨乱军。 没想到首先来的就是这里。 倘若他领千军万马前来,那她不会多问一个字,偏偏他连战袍都没穿,只带了一百亲卫过来,对她说想吃臊子面。 她了解的开阳王,不至于卑鄙到利用以前那点温情谋事。 何况以他的兵力也没有这个必要。 那就不必乱猜,直接问问好了。 卫晗凝视着对面的少女,认真道:“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骆笙扬眉。 “嗯,我不想有间酒肆大门紧锁,不想那里没有你。” 骆笙压下心中波澜,平静道:“王爷可能忘了我的身份,我现在是叛臣之女。” 十多年前,她是清阳郡主,叛臣之女。 今日,她是骆姑娘,又成了叛臣之女。 她与卫氏王朝八字不合。 “我杀了国师。”卫晗道。 “听说了。” “皇上受惊,要静养。” 骆笙静静等他说下去。 “我还留了一万朝阳军在京城。”卫晗望着心上人,温声道:“我说骆姑娘不是叛臣之女,就不是。” 骆笙依然很安静,可心中并非如此。 那高筑在心里的城墙此刻似乎轻轻晃动了一下。 可还是不行。 “皇上总会养好的。” “可以一直养下去。宗室子弟,会选出合适的储君。” 骆笙摇摇头,笑容藏了苦涩:“我若不答应王爷,王爷打算怎么办?” 卫晗默了默。 这样也不可以吗? “骆姑娘不喜欢京城吗?”他问。 骆笙坦然回答:“也不讨厌。” “那……骆姑娘不喜欢我吗?” 迎着那双纯净如泉水的眸子,骆笙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也不讨厌。” 卫晗压下如雷的心跳,再问:“那骆姑娘怎么样才会随我回京?” 这一次,对面的少女沉默更久。 久到卫晗以为等不到回答,她道:“除非江山不姓卫。” 正文卷 第530章 心不由己 , 除非江山不姓卫——这话骆笙说得并不轻松。 在她看来,当她说出这句话就等于二人正式站到了对立面,再无回转余地。 与其说她是说出回京的条件,不如说是让对面的男人彻底死心。 他死心,她便死心了。 她看着他,想知道他听了这话的反应。 卫晗神色并没多少变化,望着她正色道:“倘若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能令国泰民安,江山姓什么并不重要。” 至少,对他来说不重要。 骆笙眼里有了光:“王爷此话当真?” 卫晗笑了:“我从不会骗你。” 骆笙双颊有些热,心里有些慌,可又有控制不住的欢喜在心头滋生。 她垂着双眸,握紧茶杯,一时忘了言语。 随后升起的是困惑:就算永安帝残暴无道,也可以换宗室其他人来继承江山。开阳王毕竟是卫氏皇族中人,对宗族难道一点不在乎? 甚至说起来,永安帝对开阳王这个幼弟很不错…… 她不认为开阳王是那种为了心悦之人什么都不顾的人。 她也不欣赏那样的人。 看着眼前的人,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当初开阳王发现她射杀平南王,冷漠如路人,丝毫不见兄弟之情。 她却并没听说二人交恶。 “骆姑娘为何一直看着我不说话?”卫晗问。 骆笙收回思绪,看着目光干净的男子。 他看起来简单又纯粹,却偏偏令她猜不透。 “王爷真的不在乎江山姓什么?” “不在乎。”卫晗回得更轻松,而后问道,“令尊……有意称帝吗?” “没有。”骆笙摇头否认,犹豫了一下道,“我弟弟有这个打算。” 卫晗怔了怔,实话实说:“似乎没有区别。” 不都姓骆吗? 话已经说到这里,骆笙不打算再瞒下去,定定望着他道:“有区别,我弟弟不姓骆。” 不姓骆? 卫晗心头一动,问道:“骆辰是镇南王遗孤?” 这一次换骆笙愣住:“王爷怎么知道?” 卫晗笑了:“我猜的。” 当骆姑娘说骆辰不姓“骆”的那一刻,过往那些疑惑就有了解释。 比如他与骆姑娘在镇南王府旧宅的相遇,比如骆姑娘对平南王府的敌意…… “令尊是十几年前围困镇南王府的人,自然有机会救下镇南王遗孤。” 骆笙弯唇:“王爷真聪明。” “可我还想听骆姑娘说仔细些。” “当年……”骆笙娓娓道来,最后提起那道先皇遗诏,“卫、戚两家先祖本是过命之交,第一代镇南王为兄,卫氏太祖为弟,太祖与群臣本推镇南王为开国之君,但镇南王自认没有治国之能,让位于太祖……王爷应该听说过这段往事吧?” 卫晗微微颔首:“嗯,史上有记载。” 卫氏与戚氏这段渊源曾被传为美谈,只是在新修编的史册上关于这段故事却删减成一句话一笔带过。 “这段众所周知的往事其实不是全部。当年镇南王把帝位相让,太祖感动之余写下密诏赠于义兄。密诏上言明,倘若将来继承皇位的卫氏子孙暴虐无道,或是没有嫡系子孙延续香火,便把江山还于戚氏……” 卫晗轻叹:“这便是十多年前镇南王府遭难的原因么?” 骆笙苦笑:“是啊,那道把江山还于戚氏的密诏却成了镇南王府的催命符。十四年前镇南王有了儿子,偏偏永安帝几个儿子陆续夭折,膝下空虚已久……” 有时想想,或许命运早就张开大网,等着每个人。 “如今天下已乱,家父受形势所迫走到这一步。我想这江山由戚氏来坐更合适,王爷觉得呢?” 倘若由卫氏继续坐这江山,就算如开阳王许诺会照拂骆家与镇南王府,谁能保证以后? 与其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中,不如江山由弟弟来坐。 在意权势吗?并不是。但她不想镇南王府灭门的事重演。 卫晗静静听着,能感到对面少女沉重的心情。 她对镇南王府的遭遇,似乎感同身受。 是因为与骆辰深厚的姐弟之情,还是因为别的—— 卫晗开口:“我说了,只要百姓能得安宁,江山姓什么我不在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凝视着骆笙的眼睛道:“但我在乎骆姑娘的想法。你想要戚氏坐江山,那我便助镇南王府一臂之力。” 既然江山姓什么都无所谓,他当然乐见喜欢的姑娘能顺心如意。 得了卫晗的表态,骆笙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摆在二人面前的茶水已经冷透了。 骆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冷的茶水令她冷静下来。 “这样对王爷不公平。骆辰算是我父亲的养子,若真有他坐上那个位子的一日,王爷该如何自处?” 卫晗默默看着骆笙。 骆笙被看得有些莫名,问道:“怎么了?” 卫晗薄唇微抿,带了几分疑惑:“难道骆辰做了皇上,就会对他姐夫动手?” 骆笙呆了呆:“什么?” 卫晗看着愣住的少女,低笑一声:“我觉得骆辰不是这般薄情的孩子,他还是很在意你这个姐姐的。” “他是在意我这个姐姐没错,可是——”骆笙张张嘴,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可是与眼前这个一心想着吃臊子面的吃货有什么关系呀? 一想到他自称“姐夫”,骆笙脸上便阵阵发热。 她明明不是爱害羞的人—— “可是什么?”卫晗接话。 骆笙压下乱了的心,淡淡道:“王爷是不是想远了?” “我没有想远。骆姑娘刚刚说了喜欢我。” “我只是说不讨厌。” “不讨厌就是喜欢。”他定定看着她,“除非骆姑娘现在对我说,讨厌我。” 骆笙被那双澄净的眸子温柔注视着,那三个字在舌尖转了又转,却说不出口。 她可以违心说这话,却不忍心见他难过。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心不由己。 卫晗把她眼中的挣扎犹豫看在眼里,想了想问:“骆姑娘,你是不喜欢卫家人吗?” 这一次,骆笙答得迅速:“是。” 她不喜欢卫家人,偏偏喜欢他。 也因此,想到姓卫的他助戚氏得江山,就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正文卷 第531章 牵手 , 听了骆笙的回答,卫晗并不觉意外。 早就感觉到的,只是这是第一次明白问出来。 他唇角微扬:“骆姑娘。” 骆笙静静看着他。 “你不要为难。”他看着心悦的姑娘,笑意温柔,“我不是卫家人。” 骆笙拿在手中的茶盏掉到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冷透的茶水溅了出来,溅到她白皙的手背上。 “王爷不要开这种玩笑。”她重新攥紧茶盏,被震惊掩盖之下的,是无法自欺欺人的欢喜。 欢喜过后,理智回笼,她拧眉看着他。 卫晗失笑:“骆姑娘放心,我不会为了要你答应开这种玩笑。” “王爷能仔细说说么。”骆笙笑不出来,用面无表情掩饰心头的紧张。 她现在突然理解了什么叫患得患失。 “那一日是上元节,爹娘带我逛了灯市回家睡下……夜里我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爹娘脸上压着枕头,床单被褥燃着火苗。那个人发现我醒了,用黑布蒙住我的头脸,等我再醒来就全变了样子……” 他平静说着淹没在记忆深处的残酷往事:“我不记得那个女子的模样了,只记得她经常哭。别人叫她淑太妃,我该叫她母妃……后来,她也死了……” 骆笙心神巨震,涩声问:“也就是说,王爷不是淑太妃真正的儿子?” 卫晗颔首。 “李代桃僵就不怕你露出破绽么?” “淑太妃之子天生痴傻,几乎从未见过外人。等可以见外人了,包括淑太妃在内的很多人已经不在了。” 骆笙还是不解:“对方不担心你乱说话?” 卫晗笑笑:“大概以为我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只有四岁,因为亲眼见到爹娘遇害,很长时间不与人交流……” 骆笙看着轻松说起这段秘辛的男人,心中沉甸甸的。 大周以虚岁论,出生即为一岁,绝大部分人长大后对四岁时发生的事都没了印象,也难怪谋算这件事的人不担心这一点。 可偏偏他记得,并带着这样的记忆长大。 卫晗伸过手去,试探着握住那只纤纤素手,见手的主人没有抽回,握得更紧。 “我与永安帝有杀父杀母之仇,只是卫氏是皇族,轻易复仇会殃及无辜百姓,只能等待机会。” 如今诸王造反,天下已乱,也到了他为父母讨回公道的时候。 他定定望着对面的少女,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轻声道:“骆姑娘,我不姓卫。” 这一刻,骆笙无法控制湿润了眼睛。 我不姓卫——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动听的话。 原来她也有被幸运眷顾的时候。 她为之心动的那个人,不姓卫。 “骆姑娘——”卫晗又唤了一声。 “什么?”骆笙胡乱应了,任由他握着她的手。 “那我可以做骆辰的姐夫了吗?” 骆笙心跳如鼓,竭力保持着镇定:“现在到处乱糟糟,等安定了再想这些吧。” “等战乱平复之时,我就向令尊提亲。”卫晗认真道。 他的认真让她不由点了头:“嗯。” 茶室中一时安静,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二人规规矩矩坐着,相扣的十指却提醒着他们有什么不同了。 而这份改变,让二人都心生欢喜,眼中生辉。 许久后,骆笙开口道:“王爷随我去府衙吧,之后怎么安排还须与我父亲商议。” 骆大都督那边已经等得望眼欲穿,等来的是闺女与开阳王去了茶馆的消息。 这可把老父亲气坏了。 开阳王到底什么意思啊,若是对笙儿有意,光明正大向他求亲会死吗? 就这么见不得他体会一下“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感觉? “大将军,开阳王与姑娘到府衙了。” 骆大都督猛地站起来,又赶紧坐下,摆出一副严肃表情等着。 骆笙与卫晗并肩走进来。 骆大都督在矜持与主动之间摇摆了一下,还是不冷不热先开了口:“王爷真是好久不见啊。” 卫晗想了想,开口:“骆叔好久不见。” 骆姑娘已经答应等天下安定嫁给他,那对骆大都督的称呼就要变一变了。 叫骆大都督不合适,叫骆大将军太疏远,叫骆叔应该比较妥当。 骆大都督为了显示淡定端起的茶水直接泼了,惊得连连咳嗽:“咳咳咳,王爷叫我什么?” “骆叔。” “这称呼——”骆大都督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看着站在一起十分般配的二人强行咽了下去,“王爷能说说来意吗?” 这小子要是敢说来提亲,他就敢答应! 当他是胆小的人吗? “我来请骆叔与骆姑娘回京。”卫晗说着看了骆笙一眼,“正好听骆姑娘说了骆辰的事,我愿助骆叔一臂之力。” 骆大都督大惊:“笙儿,你连这个都对他说了?” 辰儿手握太祖密诏的事他也是才知道不久,正盘算着如何名正言顺杀回京城。 骆笙点头:“王爷都知道了,愿意帮我们。” “可……为什么?”骆大都督满心困惑。 骆笙笑看身边人一眼,嘴角扬起的弧度透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快:“因为王爷不姓卫。” 听骆笙说完缘由,骆大都督这才放下疑虑,朗声大笑:“好,那咱们就率兵回京,除了这乱臣贼子的名声。” 有太祖密诏,更有开阳王大军相助,很多问题便不再是问题。 笑过后,又有点心酸:还以为开阳王是为了女儿来的,闹半天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 “王爷,雷鸣那边——” 眼见骆大都督与卫晗有长谈的意思,骆笙开口道:”父亲,您与王爷先聊着,我去做臊子面。” 骆大都督呆了呆。 啥臊子面? 他茫然看向卫晗,却见那小子只知道望着女儿笑。 骆大都督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明白了,开阳王跑到河阳来不只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是蹭饭来了! 如愿以偿吃到骆笙亲手做的臊子面,卫晗心情愉悦出了城。 等在城外的百来名亲卫险些哭出来。 原来主子没有骗他们,真的是进城吃了饭才回来的…… “走吧。”卫晗翻身上马,骑着同样吃饱喝足的大白马往营地奔去。 正文卷 第532章 说服 , 雷大都督领兵回来时,看到营地热火朝天的情景不由愣住。 一口口露天架起的大锅正咕咕冒着热气,篝火把围着的士卒的脸膛映得发亮,甚至有歌声伴着饭菜的香味一起传来。 这是什么情况? 愣过之后,就是大喜。 开阳王莫非把骆驰解决了? 雷大都督兴冲冲走过去,喊了一声王爷。 “雷大都督回来了,情况如何?” 提到今日的战斗,雷大都督大为痛快:“多亏了王爷来援,让下官能腾出手来好好收拾靖北王残兵。” “恭喜雷大都督大胜。” “大胜谈不上,就是击溃了散兵游勇,还是让靖北王给跑了。”雷大都督谦虚着,转而问起卫晗,“王爷今日战况如何?朝阳军个个精锐,想必没让骆驰好过吧。” “没打。” “什么?”雷大都督一怔。 卫晗平静道:“今日进城与骆叔商议了一下,打算一起回京。” 雷大都督以为听错了,强笑道:“王爷可别与下官开这种玩笑。” 为什么开阳王说的每个字他都听清楚了,凑在一起却不明白了。 “骆叔”是什么鬼玩意? 卫晗敛眉看了雷大都督一眼,淡淡道:“本王不会开玩笑。” 他们又不熟。 雷大都督收起笑意,严肃起来:“王爷究竟是何意?” 那个“骆叔”,该不会指骆驰吧? 雷大都督这般想着,手扶上刀鞘。 卫晗对雷大都督的动作仿佛未见,神色依然平静:“雷大都督,我们去帐子里坐下来谈吧。” 雷大都督不为所动:“坐下谈就不必了,王爷有话直说吧。” 到现在他是想明白了,开阳王这是与骆驰勾搭到一起,意图谋权篡位! 能够统领禁军三大营,雷鸣对永安帝的忠心自然毋庸置喙。 “雷大都督应该知道骆大都督逃离京城的原因吧?”卫晗问。 雷大都督紧锁眉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什么原因,他身为锦麟卫指挥使叛出京城就是大逆不道!” 原因他当然听说了,据说是皇上听信国师之言,为了长乐公主要以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祭神,偏巧骆驰最宠爱的女儿就是那日出生。 可在他看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儿就做出叛逃的事来。 “有件事,雷大都督可能还没来得及听说。” 雷大都督冷笑:“王爷清君侧的事,下官也听说了。” 卫晗微微一笑:“本王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 “后来发展到但凡城中年轻女子都有杀身之祸,雷大都督的女儿也没例外——” “不可能!”雷大都督霍然色变,完全无法相信听到的话。 卫晗指了指不远处的营帐:“雷大都督,我们还是坐下来慢慢谈吧。” 雷大都督面色不断变化,终于点头。 二人走进了营帐。 “王爷说吧。”雷大都督绷着脸道。 卫晗看着他,语气淡淡:“雷大都督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有收到家书了?” 雷大都督心头一跳,竭力保持着平静。 “事实上,因为锦麟卫抓走了雷姑娘,担心被领兵在外的雷大都督听到消息,早就把雷府控制了起来。” 雷大都督无法置信:“这么荒唐的话,王爷以为我会信?” 卫晗轻笑:“论受器重,雷大都督觉得比之骆大都督如何?” 雷大都督一滞。 锦麟卫负责皇城安全,三大营的职责主要是拱卫京城、抵御外敌,说起来自然是锦麟卫指挥使更得皇上信任。 卫晗再问:“雷姑娘比之骆姑娘,又如何呢?” 雷大都督沉默了。 皇上能对骆驰的爱女出手,自然就能对他的女儿出手。 雷大都督脑海中浮现女儿的模样。 他有三个儿子,就只有一个女儿,虽没有宠成骆姑娘那样,也是从小当掌上明珠待的。 想到女儿若是出事,雷大都督顿觉心如刀绞。 到这时,他突然有些理解了骆大都督的心情,并暗暗自嘲:原来事情只有落到自己头上,才能感同身受。 当然,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像骆驰那样做出谋逆之事。 雷大都督把纷乱心思压下,冷冷道:“王爷若想以此说服雷某,那就不必谈了。” “皇上病倒了。” 雷大都督一惊:“皇上他——” “或许需要一个能主持大局的储君。” 雷大都督坐不住了:“王爷是想取而代之?” “本王对那个位子毫无兴趣。”卫晗冷淡道。 “那王爷究竟什么意思?”雷大都督死死盯着卫晗问。 “骆大都督的独子并非他亲生,而是真正的镇南王遗孤,有太祖密诏在手……” 雷大都督听完,脸色十分精彩:“太祖密诏……王爷见到了?” 卫晗点点头,道:“这种局势之下,本王觉得把皇位还于戚氏理所当然,也是最能服众的选择。雷大都督觉得呢?” 雷大都督彻底陷入了沉默。 如果皇上出了事,造反的藩王与手握太祖密诏的镇南王遗孤相较,显然后者更名正言顺。 帐子中久久沉默着,越发显出帐外的热闹。 卫晗静静等待。 终于,雷大都督哑声问:“我如何相信王爷所言非虚?” 卫晗笑了笑:“我对雷大都督说这些是不忍同袍兵戎相见。雷大都督真要打一场,本王自然奉陪。” 雷大都督面色微变。 卫晗指指帐外:“雷大都督听一听那些笑声,不知打过之后又是什么情景?” 雷大都督走到帐子口,看向外面。 已经到了开饭的时候,围坐着大口吃肉的士卒说说笑笑,有些兴致来了唱起乡歌。 雷大都督神色不断变化,心中挣扎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他咬牙下了决心:“若王爷所说为真,雷某愿护送镇南王遗孤入京!”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要是开阳王骗了他,再死战不迟。 卫晗扬唇微笑:“那就辛苦雷大都督了。” 二人谈妥,很快与骆大都督取得了联系。 三方一番密谈,转日集结兵力把靖北王残兵一网打尽,取了靖北王项上人头,大军浩浩荡荡往京城去了。 正文卷 第533章 民心 消息传回京城,以陶朔为首的重臣直奔皇宫,请求面圣。 此时永安帝尚口不能言,周山自然出面阻拦。 陶朔怒了,厉声质问:“周公公,如今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你还推三阻四不让我等见皇上,究竟安的什么心?” 周山苦笑:“陶大人,不是咱家故意阻拦,皇上真的龙体欠安需要静养——” “不要再拿这个理由敷衍我们,今日我等一定要见到皇上!”陶朔冷笑着往前走了一步,“周公公,你若再拦,我只能怀疑你控制了皇上,意图作乱!” 周山脸色大变:“陶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乱说?纵观史上,宦官祸国不是没有先例!”陶朔毫不客气道。 周山气得浑身发抖,从那些重臣脸上皆看到了愤怒与鄙夷,挣扎了一瞬沉着脸问:“各位大人一定要见到皇上?” “不错,今日若见不到皇上,我们就一直等在这里。”众人齐声道。 “也罢。”周山重重一叹,“既然各位大人坚持,那咱家就不当这个恶人了。” 他深深看了陶朔一眼:“陶大人,你选几位大人随咱家去见皇上吧。” 陶朔视线缓缓扫过众人,点了名:“方尚书、杜尚书、赵尚书、邢大人,我们一起去见皇上。” 几人随着周山越往内走越觉气氛压抑,药香味若有若无钻入鼻端。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令人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周山示意内侍掀起幔帐,轻声道:“皇上,陶大人他们来给您请安了。” 听不到回应,等候在屏风外的几人交换着眼色,心中越发不安。 周山转回来,扫一眼几人,肃然道:“几位大人进去看看吧。” 陶朔略一犹豫,率先往前走去。 其他人默默跟上。 转过屏风,就见到了躺在床榻上的永安帝。 那瞬间,几人大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向来威严的皇上眼神无光,嘴角歪斜,与以往判若两人。 “皇上!”陶朔箭步冲过去,跪地扶着床沿呼唤永安帝。 永安帝清醒着,奈何口不能言,一着急表情越发扭曲,喉咙中发出令人不适的吭哧声。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啊?” 眼见永安帝反应越发骇人,周山忙开口提醒:“几位大人还是不要打扰皇上了,皇上真的需要静养!” 这一回陶朔不再坚持,对着永安帝行了个礼,默默退了出去。 周山走出来,看了看几位大臣,轻声道:“几位大人看到了吧,皇上如今受不得一点惊扰……” “皇上怎么会——” 周山表情沉痛:“那日皇上受惊昏迷,再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陶朔等人面面相觑,心情一时茫然而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方尚书问:“陶大人,如今开阳王与骆驰、雷鸣三军联合直逼京城,皇上又……咱们该如何是好?” 陶朔陷入了沉默。 内忧外患,国无储君,他们这些人恐怕要成亡国之臣了。 “罢了,等叛军打来,我等拼尽全力就好,无非一死罢了。”陶朔咬牙道。 这般丧气的话一出,几人默然。 一直没吭声的赵尚书捋了捋胡子,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何必攒私房钱去有间酒肆吃酒,就该吃空家中河东狮的小金库。 “赵大人——” “啊?”赵尚书猛然回神。 陶朔看着同朝几十年的老尚书,面色复杂:“赵大人与骆驰关系不错,或许可以试着劝一劝……现在无人能危及他女儿安危,他若迷途知返,锦麟卫指挥使的位子依然可以由他来坐……” 赵尚书苦笑:“那我试试吧。” 做什么白日梦呢。 不过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文武百官惶惶不安,终于到了大军临城之日。 陶朔带着众臣站上城墙,看着望不到边际的大军与遮天蔽日的旌旗,只觉头晕目眩。 没等双方交谈,就有官员承受不住压力崩溃痛哭:“完了,完了,不可能有希望的……” 无人对痛哭的官员呵斥。 亲眼见到这一幕,才觉心存的侥幸那般荒唐。 “陶大人,我们还是开城门吧——” 这个提议立刻得来陶朔的痛骂:“混账,你是准备背上千古骂名吗?” 那名官员掩面哭泣:“不是下官畏死,是城中万千百姓无辜啊!” 陶朔一滞,转身望向城内。 得到消息的百姓全都赶来,与城外大军一样乌压压望不到尽头。 陶朔深吸口气,对仰头望来的百姓拱手:“是我等无能,累诸位乡亲父老承受破城之难——” 话音未落,烂菜叶子就飞了过来。 人群中许多人高喊:“快闭嘴吧!” “下去吧,谁要承受破城之难,你们不会开城门啊!” “就是啊,开城门放朝阳军进来,朝阳军难道还会对我们小老百姓举刀不成?” 头上挂着烂菜叶子的首辅陶朔心头茫然:这些百姓疯了吗? 随困惑而起的是愤怒。 到底是升斗小民,一点气节都无。他们已经做好以身殉城的准备,这些百姓却叫嚷着开城门! 更多烂菜叶子飞来,除了开口说话的陶朔,其他大臣也没躲过。 百姓们怒火高涨,骂声连天。 “之前我们承受家破人亡的时候,你们这些官老爷干什么去了?现在叫我们一起承受破城之难了,你们哪来的脸!” “开城门,赶紧开城门!”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人群如潮水,向着城门处冲去。 守城门的士卒傻了眼。 他们做好了大军攻城拼死守城门的准备,却没有做过这种准备啊。 手中的刀举起,想要制止冲来的百姓。 可人实在太多了,高举的刀不知对准哪个,亦无法落下。 他们这些守城门的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冲过来的人中亦有他们的父老乡亲。 只迟疑了一瞬,城门就被打开了。 护城河的另一端,端坐于马上的骆大都督与雷大都督面面相觑。 他们还什么都没干呢,城门就开了? 连谈判都不需要的吗? 二人迟疑着看向卫晗。 卫晗面色平静吩咐:“准备进城。” 正文卷 第534章 还位 , 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不但城门开了,就连护城桥都被疯狂愤怒的百姓放了下来。 河的另一端,大军肃穆安静,准备入城。 立在城墙上的陶朔大喝一声:“皇上,臣无能,只好先走一步了!” 眼见陶朔要纵身一跃,赵尚书手疾眼快把他抱住。 陶朔怒斥:“你放开我!你们愿意迎接叛军入城我无能阻拦,但要我同你们一起成为降臣向乱臣贼子屈膝,休想!” 赵尚书语重心长:“陶大人啊,你头上还挂着烂菜叶子呢,这样子以身殉城有点没形象啊。” 陶朔一滞,忘了挣扎。 这时候老尚书在有间酒肆一顿吃两份烧猪头积攒的体力就体现出来了,利落把陶朔拽了下去。 等陶朔反应过来再想重新跳城墙,已经被众臣团团围住。 “陶大人,您可不能一死了之啊。您要是撒手不管了,皇上不是更无人分忧……” 实则大部分官员琢磨的是百官之首的陶大人要是当着万千百姓与大军的面跳了城墙,那让他们怎么办呢? 不跳吧,显得贪生怕死。 跳吧——看看那些丢烂菜叶子的老百姓,跳了也得不到好名声啊。 总之,陶大人万万不能死。 反应过来的众臣不约而同向赵尚书投去钦佩的目光。 与赵尚书关系最好的钱尚书小声道:“老赵,你反应还挺快。” 怪不得老小子每次抢菜都能赢。 赵尚书一脸矜持:“同朝为官,哪能没有感情呢。” 众臣:“……” 这么一耽搁,部分大军已经入了城。 走在最前方的卫晗骑在马上,回身望向城门方向。 站在城墙上的众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赵尚书叹口气:“下去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该谈的总要谈,咱们总不能挂在城墙上当咸鱼。” 众臣一听也对,默默排队下了城墙。 赵尚书被众臣推出来与卫晗搭话:“王爷这就回来啦……” 卫晗神色平静,语气温和:“我牵挂皇兄身体,就回来了。” 赵尚书一怔。 众臣亦愣住。 开阳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诸位大人,等我向皇兄请过安再说吧。” 众臣越发疑惑,满心忐忑随卫晗等人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平时上朝的乾清门前,周山抱着必死的决绝把卫晗拦住:“皇上正在静养,请王爷不要打扰!” 开阳王狼子野心,要是见到皇上成了那般模样,就更无所顾忌了。 其实他也知道这么做无异于螳臂当车,恐怕连一天时间都拖延不过去,可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不过是对得起良心罢了。 “有件事,本王要请示一下皇兄。” “什么事?”周山警惕看着卫晗。 卫晗看向骆大都督身侧的少年。 群臣本以为他看的是骆大都督,当骆辰越众而出,才注意到这个少年。 少年眉宇间还有着青涩,却又有着这个年纪少见的沉稳与内敛。 他把随身带的匣子打开,不疾不徐取出里面的密诏。 当明黄色的密诏缓缓展露出来,群臣顿时面色大变。 身为首辅兼礼部尚书的陶朔一眼认出密诏标识,不由脱口惊呼:“太祖遗诏?” 文武百官齐齐倒抽口冷气。 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骆大都督的儿子手里会有太祖遗诏? 卫晗淡淡道:“陶大人,你是百官之首,就请你来读一读这份太祖遗诏吧。” 陶朔伸出颤抖的双手从骆辰手中把遗诏接过,勉强稳定住心绪读了起来:“遗诏曰,朕蒙义兄镇南王相让,登基为帝……若卫氏子孙无道,或血脉无继,则凭此诏还位于戚氏。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遗诏宣读完,大殿中一时针落可闻。 卫晗留给百官消化时间,开口道:“如今天下乱起,皇兄尚无子嗣,是以本王想征询一下皇兄的意思。” 周山眼一亮,颤声问:“王爷是说……国无储君……” 造反也好,逼宫也罢,江山易主已成定局。这种情况下,皇上是因为没有子嗣遵从太祖遗诏还位于戚氏,还是因为残暴无道被夺位,那在史书上留下的就是完全不同的记载了。 前者随着时间流逝可传为美谈,后者则成了不体面的亡国暴君。 在无能改变结果的情况下,能给皇上留几分体面也不枉他伺候皇上一场。 卫晗微笑:“是啊,国无储君终究不是办法。” 周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垂眸道:“王爷随奴婢去见皇上吧。” 群臣目送卫晗随着周山离去,心中已有了答案:想来很快就要传出皇上禅位的消息了。 这样也好,有太祖遗诏算是名正言顺,不必血流成河,他们这些人也不必背负没有气节的骂名。 这般想着,群臣看向骆大都督。 陶朔开口问道:“大都督,太祖遗诏为何会在令郎手中?” 骆大都督深深看了骆辰一眼,面露哀色:“这就说来话长了……” 听他讲完,群臣目瞪口呆。 骆大都督的独子竟然是镇南王遗孤,这也太离奇曲折了。 “那现在的镇南王——”有人生出疑虑。 万一骆大都督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坐上龙椅冒充呢? 当然,真要这样他们也没法子。绝对的掌控之下,指鹿为马本就不足为奇。 “那孩子就在镇南王府吧,不如请来问一问。”骆大都督淡淡道。 很快那少年与侍卫出现在群臣面前。 面对着文武百官,少年怯怯躲在侍卫身后,眼里透着不安。 众人见此,心中一叹:看这孩子表现,若是坐上那个位子还真让人忧心啊…… 听了陶朔询问,侍卫正色道:“他确实不是王爷遗孤,而是当年为了掩护小王爷的替身之一……”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就算有人仍有猜疑,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很快由秉笔太监周山执笔,掌印太监祁严盖印的让位诏书传遍天下:永安帝还位于戚氏,镇南王遗孤戚睿登基称帝。 皇位平稳交替,京城里的百姓不但没经历动乱之苦,反而踏实下来:总算不用再担心随时失去亲人了。 至于各地战乱,那是朝廷该考虑的事。 战乱自然是要解决的。 已经改名戚睿的骆辰登基后,骆大都督与雷大都督依旧负责保卫皇城与京城安全,卫晗则再次踏上平叛之路。 出发那日,新帝率文武百官欲送卫晗于城外,被他婉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等天下安定我回来之日,再相聚不迟。” 骆辰冲卫晗拱手:“祝王爷凯旋。” 文武百官齐齐拱手:“祝王爷凯旋。” 卫晗抱拳,大步离开了大殿。 碧瓦朱墙庄严依旧,在卫晗眼中却少了往日的压抑,多了几分开阔。 走出皇城,见到等在不远处垂柳下的少女,卫晗快步迎了上去。 “骆姑娘。”他望着她,目光灼灼,“我要出发了,你要不要送送我?” 他想要送他的人,眼前一人已足够。 骆笙微笑点头:“好。” 二人沐浴着晨曦,牵着马并肩往城门口走去。 六月的清晨明媚静好,卫晗看着少女沉静的侧颜,抿唇道:“骆姑娘,上一次你没送我。” 骆笙侧头迎上那双眼,在其中看到了淡淡委屈。 她沉默了一瞬,轻声道:“我送了。” 只不过那时不想给彼此留下奢望,只能躲起来默默看他远去。 她心中,又何尝没有遗憾呢。 好在这一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送他。 卫晗脚步一顿,嘴角不自觉扬起:“真的?” “骗你做什么。”骆笙想表现得平静些,可想到眼前的人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便无法真的平静了。 “王爷出征在外,要注意安全。”她柔声叮嘱。 “我会的。” 一时天地安静,二人默默往前走着。 平时长长的街道似乎一下子变短了,城门就在前方。 卫晗定定望着她,轻声道:“骆姑娘,就送到这里吧。” “那……我就不送王爷到城外了。” 卫晗眼中有了笑意,笑意遮掩之下是不舍:“那你等我回来。” 骆笙微微点头。 卫晗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突然凑近她,在那光洁的额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随后翻身上马往前奔去。 正文卷 第535章 酒旗展 一年后,天下初定,开阳王率朝阳军凯旋。 青杏街上,有间酒肆重新开张,喜庆的鞭炮声足足响了小半日。 对卫晗来说,百官相迎,万众欢呼,都不及看到有间酒肆门前的青旗迎风招展来得欢喜。 “我以为,酒肆早就开起来了。” 骆笙笑道:“弟弟登基不久,外头又乱着,哪有心思开酒肆。” “只是这样?”卫晗笑问。 “不然呢?”骆笙竭力保持着平静,却无法阻挡越来越热的脸颊。 事实上,她只是不想在他不在的日子把酒肆开业。 她希望南征北战的他回来,是酒肆重新开业后第一个迎来的客人。 少女微红的双颊令卫晗心头一跳。 “骆姑娘,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看看柿子树吧。” 去年离京还是骄阳如火的六月,而今回来已经到了秋日,院中的柿子树红彤彤的果子缀满枝头,正是最可人的时候。 卫晗仰头看着,眉眼间褪去战场上的杀伐冷肃,尽是温柔笑意:“骆姑娘,我发现柿子树比以前好看多了。” 骆笙莞尔:“我也这么觉得。” 迎来丰收的柿子树,当然是最好看的时候。 “骆姑娘。” 骆笙看着他。 “柿子是不是可以吃了?” 骆笙攸地湿润了眼眶。 同样的话,两年前他曾说过。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也说着两年前曾说过的话:“要等到霜降后吧,那时候的柿子最好吃。” “骆姑娘。” “嗯?”骆笙应着,想着他接下来会说的话。 他说,等霜降后我们再来看柿子树吧。 那时候,她不想暧昧的情愫在二人间蔓延,便不冷不热说:“柿子树反正跑不了,想到的话就看。”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失落,却只能视而不见。 这一次她的回答会不一样了,她会痛痛快快说一声好,等到霜降时与这个傻瓜手牵着手一起来看柿子树。 只是这一次,她听到的话也不一样了。 他说:“骆姑娘,等霜降后我们就成亲吧。” 骆笙呆了呆。 男人寒玉般的面上染上一抹绯色,目光却清明坚定:“时间虽然短了些,我觉得也来得及准备。骆姑娘觉得呢?” 他不想再等到下一个霜降了。 他想在今年的霜降,与她一起在王府吃醉蟹,饮黄酒,带她看看园子中那些好看的菊花。 “我——”骆笙张口,本以为的羞涩与矜持在这一刻却不见了踪影。 她弯唇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卫晗眼睛亮起来。 “不过——” 卫晗一怔,看着她。 骆笙无奈:“王爷或许应该跟我父亲说一声。” 不正式提亲,总不能让她亲自筹备亲事吧。 卫晗连连点头:“我明日就向令尊提亲!” “嗯。”骆笙轻声应了一声。 卫晗垂在身侧的手伸出,悄悄握住她的手。 少女的手柔软微凉,是他南征北战之时想了许久的情形。 他目光落在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 他还记得临别之际的匆匆一吻,那一吻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既担心她气恼,又忍不住回想。 察觉男人眼神的炽热,骆笙冷静提醒:“石焱和红豆可能会在门帘子后。” 卫晗登时清醒了。 他虽然很想再亲一亲心上人,却没有让人围观的打算。 好在霜降就快到了,来日方长。 “到了开业的时候了,我们去大堂吧。” 卫晗对骆笙的提议欣然接受。 亲不到骆姑娘,吃一顿美食也不错。 二人一起去了大堂。 酒肆大门一开,赵尚书第一个窜了进来。 蔻儿笑盈盈道:“恭喜客官,我们姑娘说了,今日第一位客人免费。” 紧随其后的钱尚书脸色微变:“第一位客人免费?” “是呀。” “那……第二位呢?”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钱尚书还是问了出来。 没办法,黑店一如既往得贵,白吃和掏钱差距太大了。 蔻儿抿嘴笑道:“第二位当然不行的呀。” 钱尚书缓缓看向赵尚书。 也就是说,他比老赵只晚了一步走进来,老赵吃白食,他掏钱? 赵尚书一脸淡定。 怎么了,快一步也是第一。 很快酒客陆陆续续进来,把大堂占满。 没抢到位子的问:“红豆大姐儿,第一天开业还限号吗?” 红豆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今天破例不限号,等前一桌空出来就行。” 都是石三火天天乱叫,把这些酒客都带坏了。 叫谁大姐儿呢! 石焱走到靠窗那桌,笑呵呵问:“主子,您吃点什么?” 卫晗眼神微冷:“谁让你过来当小二了?” 他一直没顾上收拾这混账。 收留负雪也就罢了,还把明烛那几个都养在王府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提前收了骆姑娘的陪嫁。 石焱脖子一缩,讪笑着转移话题:“主子,今天有烧猪头,您不来一份吗?” 说到这,他瞟了赵尚书一眼,小声道:“烧猪头限量供应,赵尚书能吃两份呢。” 赵尚书耳尖,听到后轻咳一声,中气十足道:“小二,上四份烧猪头!” 谁说他只吃两份了,好不容易免费,吃不了可以带走啊。 钱尚书:“……”要点脸吧。 心态已经完全失衡的钱尚书看老友十分不顺眼。 赵尚书笑眯眯问:“老钱啊,要拼桌吗?” 钱尚书大喜:“拼!” 既然老赵这么识趣,那就继续做朋友吧。 夜色渐浓,明月皎皎,大堂里的热闹稍减。 一名女子迟疑着走进酒肆。 女掌柜眼睛一亮,带着欣喜招呼道:“哎呀,是韩掌柜,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原来女子正是酒肆斜对面那家脂粉铺的掌柜,因着女掌柜与红豆、蔻儿时常去逛铺子,渐渐熟悉了。 不过自从京城乱起来,酒肆也关了门,女掌柜就再没见过她。 “是不是没位子了?” 女掌柜热情把韩掌柜领进来:“暂时没位子,你先坐这里等一等。” 女掌柜让出柜台边的凳子,示意韩掌柜坐下。 “这怎么好意思,我站着等吧。”韩掌柜说着,不由看了坐在柜台边的骆笙一眼。 骆笙礼貌点了点头。 韩掌柜突然红了眼圈:“骆姑娘,我想请您帮个忙。” “什么事?” “去年官差到处抓年轻女子,我——”韩掌柜边说边走近,藏在袖中的匕首对着骆笙刺去。 正文卷 第536章 提前的求亲 卫晗手中筷子疾射而出,击中了韩掌柜握着匕首的手腕。 匕首落地,发出咚地一声响。 紧跟着是韩掌柜的惨叫声。 她捂着鲜血淋淋的手腕疼得打转,鲜血随着她的动作洒了一地。 这番变故太突然,也太血腥,惊得大堂里的酒客目瞪口呆。 卫晗快步走过去,把骆笙拉到身后:“没事吧?” 骆笙微微摇头:“没事。” 若不是他出手太快,她也能躲开。 她更好奇的是韩掌柜袭击她的理由。 红豆飞奔过来,拽住韩掌柜的头发边抽边骂:“竟敢袭击我们姑娘,看我抽不死你!” 清脆的巴掌声很快掩盖了韩掌柜的惨叫声。 “红豆,停一下。”骆笙开口。 红豆收了手,把被抽得晕头转向的韩掌柜往地上一推,一脚踩在她身上:“姑娘,您吩咐。” 骆笙走过来,目不转睛盯着地上的女子:“你是谁?” 韩掌柜一手撑地,仰头瞪着她。 眼里强烈的恨意令骆笙不觉敛眉。 本来听韩掌柜提到去年官差乱抓年轻女子,她还想是不是对骆大都督的报复,可看韩掌柜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的反应,就有些古怪了。 现在看来,那番话更像是为了降低她的警惕。 骆笙盯着韩掌柜,瞧出了不对劲:刚刚红豆抽了她那么多下,却不见她面皮红肿…… 骆笙心中一动,吩咐红豆:“检查一下她的脸,看有没有古怪。” 红豆听了吩咐蹲下来,一手按着不让她挣扎,一手落到她脸上摸索。 “放开我,放开我!” 刺啦一声响,红豆手中多了一张皮。 女掌柜控制不住惊呼,大堂中的酒客也吓得掉了筷子。 红豆大姐儿把人家的脸皮撕下来了? 骆笙则认出了露出真容的女子:“朱姑娘?” 众人回神,这才发现地上的女子换了模样:忽略红肿的脸颊,竟是个容貌美艳的姑娘。 众人齐齐看向红豆手中之物。 那张面皮微微晃着,灯光下令人骇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赵尚书身为刑部尚书,案子虽破不了,见过的稀奇事却多了,猜测道:“这是人皮面具吧?” 人皮面具? 众人一听,不由头皮发麻。 这不是一间喝酒吃肉的酒肆吗,怎么连人皮面具都出来了? 红豆也把女子认了出来:“朱含霜,怎么是你!” 女掌柜对来过酒肆的客人都能记得,盯着朱含霜喃喃道:“原来你是安国公府的朱二姑娘!” 在座的都是男客,听红豆喊名字不知道是哪家的,一听安国公府就知道了。 也因此,更加震惊。 安国公府的姑娘戴着人皮面具来袭击骆姑娘? 其实骆笙已经有了长公主的封号,只不过人们还是习惯称她一声“骆姑娘”。 “如果我记得不错,那间脂粉铺开了有两年多了吧。朱姑娘如此处心积虑,真是有毅力。”骆笙淡淡道。 朱含霜对骆笙的话充耳不闻,捂着手腕痴痴望着卫晗:“王爷,你还记得我吗?” 骆笙睨了卫晗一眼,默默往后挪了挪。 谁惹出的麻烦,谁解决。 卫晗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记得。你找过骆姑娘很多次麻烦。” 朱含霜听到“记得”两个字时亮起的眼睛在听到后面的话后暗了下去,愤怒与委屈汹涌而至:“王爷难道忘了姓骆的贱人当街扯下你腰带的事了?她如此羞辱你,为何你还处处维护她?” 酒客们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登时竖起耳朵。 说真的,他们也很好奇啊。 卫晗觉得这话有些可笑,淡淡道:“一个小姑娘的无心之举还羞辱不到我。至于后来为何处处维护——” 他看了骆笙一眼,坦然道:“因为我心悦她,维护她不是天经地义吗?” 天经地义? 朱含霜喃喃念着这几个字,理智一下子崩溃:“骆笙,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别吵了!”中气十足的喊声传来。 众人齐齐往门口处望去,就见骆大都督快步走了进来。 “赵尚书,你们刑部是不是该把行凶的人带走?”骆大都督指指陷入疯狂的朱含霜。 赵尚书为难点头:“咳咳,是该带走……” 但他不想走啊,免费的酒菜还没吃完,热闹也没看够。 骆大都督虽恼朱含霜袭击爱女,但一个已经暴露的凶手完全不值得他费心。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骆大都督目光灼灼盯着卫晗,严肃道:“王爷,我们去后边谈谈吧。” 卫晗看了骆笙一眼,微微点头:“好。” 二人很快离开了大堂。 见没了热闹可看,赵尚书吩咐跟来的侍从:“把她带回刑部,去给安国公府传个信。” 大堂中恢复如常,酒客们看着柜台边神色淡然的少女暗暗服气:到底是骆姑娘,听到开阳王的表白竟然面不改色。 后院的柿子树乘着夜色有种静谧的美丽,骆大都督指了指一旁石凳:“王爷坐。” 卫晗坐下来。 骆大都督暗吸一口气,故作平静开口:“王爷刚刚说心悦笙儿——” “是。” 骆大都督板着脸,一连三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王爷难道打算与小女私定终身?” 想想就气,辰儿登基后就把四个女儿封了长公主,他还想着这下可好了,终于能体会一下媒人踏破骆府门槛的感觉了。 万万没想到啊,一年了,整整一年了,还是一个求亲的都没! 别人也就罢了,不能强按牛头喝水,开阳王明明喜欢笙儿却半点正事不干,是料定了他闺女嫁不出去? 面对骆大都督的质问,卫晗老老实实回道:“不知不觉就喜欢了,正准备明日向骆叔求亲。” “我不同意!”骆大都督断然拒绝。 哼,他也是有骨气的人。 卫晗没想到骆大都督毫不犹豫拒绝,看着那张黑脸认真问:“您能说一下反对的原因吗?” 骆大都督矜持咳嗽一声:“一家有女百家求,我还想给笙儿好好挑一挑。” 百家求? 卫晗怔了怔。 见卫晗愣住,骆大都督一颗心提了起来:不会吧,这么点挫折这小子就打退堂鼓了? 正文卷 第537章 答应 卫晗一时拿不准骆大都督的意思。 若真有许多人来求亲,骆大都督想好好挑选一番他尚能理解,可眼下似乎无人与他争…… 这种情况下骆大都督却毫不犹豫拒绝,那是十分看不中他? 可骆大都督曾主动对他透露过结亲之意…… 从那年柿子树下向骆姑娘提出白首之盟,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骆姑娘点头。至于来自其他人的障碍,无论如何都要跨过。 许是太在乎,碰壁的这一刻卫晗不由想了太多。 他这番谨慎落在骆大都督眼里,心里一慌:糟糕,开阳王这是想打退堂鼓啊! 无论如何都要撑住,不能主动松口。 骆大都督安抚着那颗患得患失的心,面上保持着严肃。 至少再求一次,他才能答应。 晚风吹来,柿子树枝叶摇摆,落叶飘飘悠悠从卫晗面前飞过。 卫晗薄唇微抿,坚定了念头:既然已经开口,今日定要求得骆大都督答应。 “骆叔疼爱骆姑娘,想要好好挑一挑我能理解。不过我向您保证,就算有再多人求娶骆姑娘,我也会是其中最诚心的——” “我答应了。” 卫晗呆了呆。 他话还没说完。 骆大都督一脸郑重,心中却默默叹气:能不是最诚心的吗,这么多年满打满算来求亲的也就这么一个…… 见卫晗还没反应,骆大都督重重咳嗽一声:“看在王爷一片诚心的份上,我就勉强同意吧。” 卫晗嘴角扬起:“多谢骆叔。” 骆大都督心情飞扬,竭力保持着平静:“不知王爷对吉日有什么想法?” 卫晗大着胆子道:“骆叔觉得霜降之后如何?” 时间确实有些急,但他已经等太久了。 他想在转年的上元节以夫君的身份拥她入眠,而不是如每一个上元节的深夜陷入幼时父母被害的回忆,睁眼到天明。 “霜降?”骆大都督一愣,飞快默算。 现在是七月,离着霜降也就两个多月了啊。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把女儿嫁出去了! 骆大都督喜上眉梢,看到对面青年眼中的殷切急忙压下上扬的嘴角,沉吟道:“有些急了——” 卫晗歉然点头:“是急了些……” 骆大都督险些翻白眼。 这小子是不着急娶媳妇吧,怎么还附和呢? 唯恐夜长梦多,骆大都督轻咳一声:“虽然急了些,但如今天下初定,正适合办喜事……那就霜降之后择个良辰吉日吧!” 骆大都督的干脆令卫晗滞了滞才反应过来:“多谢骆叔成全。” 骆大都督一脸矜持:“主要是看在王爷颇有诚意的份上。” “那我回府开始准备。”卫晗站起身来。 “王爷慢走。” 骆大都督目送卫晗离去,立刻吩咐去厨房端菜的红豆:“快把你们姑娘喊来。” 不多时骆笙走进后院,在骆大都督对面坐下。 “父亲找我。” 骆大都督看了看女儿,越看越欢喜。 笙儿十八岁了,正是嫁人的好年纪啊。 万万没想到四个女儿中笙儿最争气,第一个让他体会到当泰山大人的感觉。 泰山大人—— 骆大都督一想等过年的时候开阳王来拜年,对着他规规矩矩叫岳父,心中就美滋滋的。 骆笙见骆大都督只顾傻笑,问道:“父亲刚刚与王爷商议了亲事吗?” 骆大都督笑意一收:“姑娘家怎么上来就问这个。” 骆笙默了默,坦然道:“我看父亲挺高兴的。” 骆大都督:“……”有这么明显吗? 再看唇角含笑的女儿,忽然觉得有点没面子。 “咳咳,吉日定在霜降后,笙儿好好准备一下吧。” 骆笙想了想,如实道:“也不知道准备什么。” 她还是清阳郡主的时候,经历过一次出阁,那时候一切都有人安排,只等着出嫁就好。 现在她成了长公主,似乎就更不需要准备什么了。 骆大都督被问住了,冥思苦想半晌,迟疑道:“好歹绣一对鸳鸯枕巾……” 迎着爱女错愕的眼神,骆大都督心头一凛,急忙改口:“我看这些都不用准备了,笙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嫁过去,就是那小子天大的造化。” 绣啥枕巾啊,万一鸳鸯绣成了鸭子,岂不尴尬。 转日,骆大都督把答应开阳王求亲的事对骆辰说了。 “霜降后?”骆辰压下心头那丝不爽,微微点头,“一年多的时间筹备,倒也充足。” 骆大都督哈哈一笑:“不是明年霜降,是今年霜降。” “今年?”骆辰险些吐血,“父亲为何这么急,难道还怕姐姐嫁不出去?” 骆大都督呵呵一声。 这还用问么。 骆辰缓了缓,忍气道:“就算姐姐嫁不出去,我也可以养她一辈子。她是长公主,难道还有人敢轻视?” 骆大都督睨了儿子一眼:“咱们家缺的是养你姐姐的钱吗?难道你就不想以后当舅舅?” 骆辰被问得哑口无言。 实话实说,他对当舅舅才没什么兴趣。 不过他知道姐姐的心意。 她愿嫁给开阳王,他自然会让她顺心如意。 “那我回头让钦天监择一良辰吉日。”骆辰想了想,提醒道,“外祖家那边——” 骆大都督笑道:“今日我就打发人去报信,请你舅舅他们来京城参加婚礼。” 等骆大都督离去,骆辰叫来赵尚书询问:“听说昨日有间酒肆开业,安国公的次女袭击我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赵尚书早就看明白新帝对骆姑娘的看重,对这趟进宫全在意料之中,自然把该了解的都了解了。 “回禀皇上,事情是这样的。安国公夫人原来并非吃螃蟹小饺儿噎死的,而是阻拦安国公责罚朱二姑娘时被安国公失手错杀……朱二姑娘害怕责罚逃出国公府,得了平南王府小郡主的帮助,改头换面在有间酒肆斜对面开了一家脂粉铺……” 听赵尚书讲完,骆辰面色如冰:“也就是说,安国公次女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刺杀我姐姐?” 赵尚书垂眸,没吭声。 好一会儿,就听新帝淡淡道:“刺杀长公主是什么罪名,赵尚书依刑律来办就是。至于安国公府……安国公教女无方,难辞其咎,就夺了爵位贬为庶人吧。” 正文卷 第538章 喜事近 八月初的金沙,正是热得令人食不下咽的时候,被日头晒得发蔫的柳条无精打采垂着。 同样无精打采的盛三郎正准备出门,就撞见门人往内递信。 “哪的信啊?”盛三郎随口问了一句。 “回禀三公子,是京城骆府来的信。” 京城?骆府? 盛三郎一下子停住脚,把手一伸:“把信给我吧,我给老太太送进去。” 门人把信交给盛三郎。 盛三郎拔腿就往内跑,边跑边喊:“祖母,表妹来信啦!” 如今表弟做了皇上,既然是骆府的信,那必然是表妹的了。 一想到表妹,盛三郎就心痛啊。 他有多久没见到表妹了,多久没吃到表妹和秀姑做的饭了,自从回来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此时盛老太太正在用早饭。 银丝卷,粳米粥,三两样清爽小菜。 正是吃蟹的时候,可那次听三孙子无意间提起京城安国公夫人就是一早上吃螃蟹小饺儿噎死的,这螃蟹小饺儿是没法吃了。 没滋没味啊。 盛老太太吃了一口酱瓜条,默默叹口气。 “祖母,表妹来信了!”盛三郎跑了进来。 盛老太太眼一亮:“你表妹的信?快拿来。” 接过信扫了一眼信封,老太太微微摇头:“这是你姑父的信。” 这般说着把信打开一看,登时呆了。 盛三郎等得心急:“祖母,信上说什么?” 莫不是叫他回去了? 自从父亲带着他们三兄弟离开京城,世道一下子就乱了,一直到去年表弟当了皇上,滞留家中的两个堂兄这才由人护送着去了京城。 可长辈说了,各地还乱着,大哥、二哥有官职在身进京是应当的,他就老实留在家里不要添乱了。 这不是歧视他当初没有好好读书吗! “祖母?” 盛老太太回神,看着三孙子的眼神有些复杂:“你姑父说……你表妹霜降后就要成亲了!” “什么?表妹居然嫁出去了?”盛三郎惊呼出声,听到丫鬟们捂嘴发笑才冷静下来,“咳咳,我的意思是说怎么这么快……新郎是哪家的啊?” 盛老太太也恢复了平静:“是开阳王。” 真是没想到啊,当初外孙女扯掉开阳王的腰带还扯出了一段姻缘。 开阳王应该是被外孙女一手好厨艺俘获的吧? 盛老太太想到那碗红烧肉,满心感慨。 听说是开阳王,盛三郎倒不惊讶了,问起最关心的事:“姑父是请咱们进京参加表妹的婚礼吗?” 盛老太太不动声色点头:“嗯。” 许是想着她年纪大了,信上倒是没特意说请她去。 但也没特意说不让她去啊。 听三郎说笙儿在京城开了一家酒肆,好吃得让那些尚书、侍郎抢破头,她能不去尝尝? 当然了,尝尝只是顺便,主要还是想外孙女了。 “什么,母亲也要去?”当把全府主子叫来,听了盛老太太的宣布后,众人大惊失色。 老太太脸一板:“我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外孙女,还不能亲眼看着她嫁人?” 见老太太这么严肃,众人登时没了话说。 清减了不少的盛二舅呵呵笑道:“好在离着笙儿成亲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慢慢赶路也来得及。” 盛老太太扫过众人:“家里也要留人。” 此话一出,盛二舅登时紧张起来:“京城儿子倒是熟悉,有家烤鸭做得相当好吃啊!” “老大与老大媳妇就留下吧。”盛老太太一锤定音。 京城里,喜庆的气氛越来越浓。 长公主出阁这样的大喜事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 更何况这位长公主是骆姑娘啊,都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人,谁能想到骆姑娘还有嫁人的一天呢。 骆大都督黑着脸走进来,对着义子云动发着脾气:“那些小民是不是太闲了,什么叫从没想过笙儿能嫁出去?要不是开阳王诚心求娶都要给我跪下了,我还不答应呢。” 云动是个不善言辞的,只能努力说着安慰话:“义父说得是。” “那些小民还说也就笙儿能嫁出去了,骆府其他三位姑娘是没希望了。”骆大都督重重一拍桌子,“哼,等笙儿与开阳王完婚,我就给樱儿来个抛绣球招亲!” 樱儿二十岁了,正是嫁人的好年纪啊。 云动一愣,神情露出几分异样:“义父这个打算……大姑娘知道么?” 骆大都督不以为然:“樱儿脸皮薄,她知不知道有什么打紧,总之给她挑个好人家就是了。咱们家不缺钱也不缺权,不必靠高嫁女儿来个锦上添花,只要对方人品好,对樱儿好,就是个白身也行。” 当然,想高嫁也找不到更高的人家了。 云动却忘了继续安慰义父,想着那番话失神:只要对方人品好,对樱儿好,就是个白身也行。 如果义父的要求只是这样,那……他也可以吗? 想到骆樱,内敛到有些木讷的男子眼中有了几分柔情。 原本,他从没想过这种可能,可义父说回头要给大姑娘抛绣球招亲,那样挑出来的夫婿不靠谱怎么办? “行了,你去忙吧。”骆大都督似是抱怨完了,摆了摆手。 “孩儿告退。”云动心神不定退了出去。 待房门合拢,骆大都督笑眯眯喝了一口茶,心中暗骂:这笨蛋再想不明白,他就真的给大闺女抛绣球招亲。 当了多年锦麟卫指挥使的骆大都督当然不是莽夫,义子对长女的那点特别早就看在眼里了。 可偏偏那小子就是不开口。 骆大都督想想就气。 开阳王这样,义子也这样。 这些混小子是想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都督,盛府的人快到京郊码头了,盛老太太也来了。”一名下人来报。 骆大都督一听盛老太太来了,忙带着人亲自赶去码头接人。 大船靠了岸,盛老太太被二儿媳搀扶着下了船,一见等在岸边的骆大都督,不由湿了眼睛。 女婿对女儿如何,看女婿对岳家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了。 她想,女儿那些年应该是快活的。 骆大都督箭步走过去,亲自把盛老太太扶住:“泰水大人,小婿接您回家。” 盛老太太连连点头:“好,好,回家。” 正文卷 第539章 大婚 , 骆笙出阁前一日,姐妹们来添妆。 骆樱送的是两扇绣屏,骆晴送的是寓意吉祥的画作,骆玥送了精美的香囊手帕。 看似不值钱的玩意儿都是姐妹三人亲手所做,最能体现心意。毕竟以骆府的富贵,能用钱买来的物件都算不上稀罕。 “三姐,明日你就出阁了,有没有觉得紧张?”骆玥好奇问。 三个姐姐,如今只有三姐一个嫁了,还挺新鲜的。 骆笙笑了:“不紧张。” 以清阳郡主的身份出阁的那一次,她亦不曾有紧张的情绪。 只不过那时和现在不一样。 对她来说,平南王世子卫羌是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却并无男女之情,嫁过去无非是按部就班开始新生活罢了。 没有憧憬期待,何来紧张。 而现在她不紧张,大概是因为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让她终于能够全然信任一个人。 从相识到现在,他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在她这一边。 或是不动声色,如她射杀平南王的那一晚。 或是光明正大,如在金沙对她说他不姓卫的那一刻。 骆玥听骆笙如此说,笑盈盈道:“我还以为新嫁娘都会紧张呢。” 骆樱弯唇:“四妹这么好奇,等将来轮到你出阁不就知道了。” 骆玥忙摆手:“我不急。倒是那日无意间听父亲说等三姐出阁后会给大姐抛绣球招亲呢。” 抛绣球招亲? 骆樱表情一僵:“四妹不要开玩笑。” “大姐不知道?”骆玥错愕。 骆樱摇摇头。 骆玥噗嗤一笑:“大姐别担心,就算是抛绣球招亲,父亲也会为你挑个好的。” 骆樱抽了抽嘴角,忍着羞恼道:“好了,明日三妹就要出阁了,我们别打扰她了。” 出了闲云苑,骆玥还没忘抛绣球的事:“大姐,你要是嫌抛绣球招亲太草率,或是有了意中人,赶紧对父亲说啊。” “哪来的意中人。”骆樱睨了骆玥一眼,“四妹不要乱说。父亲既然有安排,由父亲做主就是。” “总要大姐喜欢才行啊。” 骆樱想到退掉的那门亲事,自嘲一笑:“喜欢的可不一定是好的。” 对那位曾经的未婚夫,她何尝没有喜欢过呢。 二人往前走着察觉有异,回头就见骆晴立在原处,神色怔怔。 骆樱与骆玥对视一眼。 骆玥快步走回去,挽住骆晴的手。 那只手枯瘦冰凉,全然不像正值韶华的少女的手。 “二姐,你怎么了?” 骆晴竭力露出一抹笑容:“我没事。” 骆樱在心中叹口气,握住骆晴另一只手:“二妹,你是……想到平栗了吗?” 骆晴沉默着。 骆樱轻轻拍了拍她:“你放心,父亲早晚会把他找到。到时候就带到你面前,让你好好出气。” 骆晴眼帘微颤,泪珠从眼角滚落。 “二姐,大姐说得没错,回头等你出了气就好了,为了那么个人伤心不值当的——” “他死了。”骆晴开口,打断骆玥的安慰。 骆玥一惊,不由看了骆樱一眼。 骆樱亦把心提了起来,不动声色道:“二妹,你不要乱想。” 骆晴牵了牵唇角,笑容惨淡:“其实他早就死了,对不对?” 骆樱与骆玥对视一眼,问骆晴:“二妹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骆晴看着二人,眼中说不清是哀伤还是木然:“大姐、四妹,我也不是傻子……”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大概是在府中下人看到她隐晦流露出同情时,姨娘看着她欲言又止时,姐妹们小心翼翼时…… 骆晴紧抿着唇,满心苦涩。 其实都不是,是她真正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后,便猜到了。 “二妹(二姐)——” 骆晴抬手把眼角的泪拭去:“大姐、四妹,我只想听一个答案,不想再乱猜了。” 无论理智如何肯定,没有答案就会一直有猜测。 有猜测,便放不下。 骆樱沉默良久,轻轻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当时就死了……” 骆晴垂眸,好一会儿后轻声道:“知道了。” “二妹——” 骆晴努力扬了扬唇角:“没事,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机会问。 骆玥是个直率的,见骆晴能承受住刺激的样子,便道:“二姐,你想想咱们那晚逃跑时留在府中拖延时间的人,觉得拖累了别人选择自尽的八姨娘,京城里无辜丧命的女孩子,还有灭了满门的弟弟……让人不甘的事太多了,我还是觉得为了那么个人渣伤心不值得。” 骆玥每说一个字,便如小锤砸在骆晴心尖上。 是啊,比起那些人,她这点不甘又算得了什么。 到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既不如大姐通透,亦不如四妹洒脱。 “二妹,明日三妹就出阁了,这是咱们府上天大的喜事,至于那些难过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许久,骆晴轻轻点头:“嗯。” 夕阳将落,盛家二太太受盛老太太与骆大都督所托,硬着头皮来了闲云苑。 骆笙在外间招待盛二太太喝茶。 二太太讪笑:“笙儿啊,咱们去里屋聊吧。” 等进了里屋,打发丫鬟们退下,二太太看着骆笙开始发愁。 跟这位外甥女没那么熟啊,老太太与骆大都督非要把这么个重任交给她,纯粹是赶鸭子上架。 “舅母有事么?”等了半天不见二太太开口,骆笙笑问。 尽管在金沙时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想想当初骆姑娘的行事也不奇怪。 人终究是相互的。 “啊,笙儿啊,你明日就要出阁了,紧张吗?” 骆笙默了默。 原来这个问题是必备吗? “不紧张。” “不紧张就好……”二太太想想准备的那些话,面对着表情冷清的少女实在开不了口,把用红布包裹之物往她手中一塞,匆匆告辞。 骆笙打开红布,看着画工精美逼真的小册子,悄悄红了脸颊。 她好像……开始紧张了。 盛二太太逃出闲云苑,冷静下来后突然有些后悔。 她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跑了呢,外甥女从小没了娘,到出阁也没个正经女性长辈教导,说起来怪可怜的。 可现在再回去也不合适。 纠结了一番,盛二太太怀着自责的心情找盛老太太复命去了。 翌日,晴空万里。 京城万人空巷,全都涌上街头看骆姑娘出阁。 大红花轿停在骆府门口,一身红袍的开阳王亲自来接人。 威风凛凛的枣红马,俊俏无双的新郎官,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 队伍绕着全城缓缓走,无数人就追着队伍跑,漫天撒的喜钱引来稚童阵阵欢呼。 “真没想到啊,开阳王竟然娶了骆姑娘。”人群中,不知多少人如此感慨着。 “是啊,当初骆姑娘扯掉开阳王的腰带被送走,还以为给骆大都督结了仇,谁想到是给骆大都督找了个女婿呢。” 看着高头大马上清俊夺目的男子,有人琢磨着:“你们还记得吧,在遇到骆姑娘之前开阳王一直不近女色。我现在觉得开阳王可能就是那种贞洁烈男,被骆姑娘扯了腰带就认定她了……” 听到这番话的小娘子们不由陷入了沉思:是这样吗? 骆姑娘大婚后,京城突然刮起一阵小娘子见到俊俏郎君扯腰带的妖风,这就是后话了。 远离拥挤人群的柳树旁,站着两名风姿出众的男子。 “大哥。”林疏喊了一声。 林腾侧头看着他。 “你不是说有案子要办,所以推了随祖父去王府吃喜酒。” 林腾淡淡道:“做事做累了,出来看看热闹。” 林疏沉默了一会儿,折下一枝柳条递过去。 林腾拧眉。 林疏看着兄长,有些难受:“大哥,你心悦骆姑娘吧……为何不早些试试呢?”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个道理兄长不懂吗? 林腾神情严肃,扫了堂弟一眼:“莫要胡说,骆姑娘与开阳王乃天作之合。” 他转了身大步往刑部衙门的方向走去,始终不曾接过林疏递过来的那枝柳条。 林疏沉默了一会儿,把柳枝丢到地上,低不可闻叹了口气。 大宴宾客,敬酒致谢,等走完这些过场,夜色已经深了。 卫晗快步走进了喜房,看着坐在床榻边等着他的新娘,忍不住唇角上扬。 “骆姑娘。”他喊了一声。 龙凤喜烛摇曳着烛光,把喜房中深深浅浅的红镀上一层柔色。 这样的气氛,让这声简简单单的“骆姑娘”似乎也多了些旖旎。 骆笙抿了抿唇:“王爷现在还叫我骆姑娘?” 容她有些小小私心,成为他的妻后,不想听他再唤她骆姑娘。 “那……叫你笙儿可好?”卫晗试探着问,悄悄红了耳根。 骆笙摇头:“父亲他们都叫我笙儿,王爷这么叫我,我会忍不住想到长辈。” 卫晗皱眉。 长辈?这可不行。 “那叫你阿笙行么?” 骆笙不忍再为难眼前人,轻声道:“我姓骆,王爷就叫我洛儿吧。” 洛儿啊,那是她的乳名。 他这般叫她,她便觉得清阳郡主也得到幸福了。 卫晗伸手拥住她:“好,那以后我只叫你洛儿。”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骆笙不由红了脸颊。 “洛神的洛,好吗?”他问。 骆笙看着温柔说出这话的男人,心跳急促。 洛神的洛…… 她怔怔望着他。 卫晗把怀中少女拥得更紧:“我觉得洛神的洛,最好听。” 骆笙垂眸,悄悄湿了眼睛。 或许,他也曾想过她与镇南王府的联系,想过骆姑娘的判若两人…… 但他从来没有逼问过她。 “王爷——” 卫晗低笑着打断她的话:“洛儿现在还叫我王爷?” “阿晗?” 卫晗沉默了一瞬,道:“我隐约记得爹娘叫我七郎。无人的时候,叫我七哥吧。” 骆笙微微点头,想了想问:“你还记得姓什么吗?” “不记得了。”迎着怀中人怜惜的目光,卫晗不以为意笑笑,“没什么要紧,咱们白首偕老才是最要紧的。” 他已经不记得来处,所幸知道归途。 他与洛儿会相守终老,子孙满堂。 会在他很老很老的时候,还能吃到洛儿做的臊子面。 烛火摇曳,突然爆响一个烛花,惊醒了相拥的两个人。 “洛儿。” “嗯?” 他没说话,低头亲上她的额头。 红色的纱帐悄悄落了下来。 已到深秋了,但对七郎与洛儿来说,他们的春日刚刚来到。 正文卷 番外1 天有公道 入冬了。 这是骆笙在开阳王府过的第一个冬天。 从早上就飘起了雪,雪沫子洋洋洒洒,渐渐把一切覆盖上白色。 卫晗披上大氅,亲了亲骆笙脸颊:“我出去了。” “打好伞,小心路滑。”骆笙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系带,柔声叮嘱。 卫晗笑着点头:“知道了。我办完事就回来,晚上咱们吃酸菜白肉锅子吧。” “好,正好秀姑前些日子做的酸菜可以吃了。” 卫晗得了准话,清俊的眉眼满是笑意,又在骆笙唇边啄了一下,才大步走出去。 骆笙走至窗边,目送披着墨色大氅的男人离去,唇边也不自觉挂着笑。 窗外的雪更大了,由雪沫子变成了轻盈的鹅毛,伴着寒风飞舞。 骆笙刚准备离开窗边,就见离开视线不久的那道墨色身影又返了回来。 怎么回来了? 骆笙怀着疑惑迎出去。 门帘被挑开,寒气扑进来。 卫晗忙把帘子放下。 “怎么回来了?”骆笙问。 卫晗看着她,沉默了一瞬:“石焱回来了。” 听了这话,骆笙心头一跳,竭力保持着镇定道:“叫他进来吧,我问问情况。” 卫晗陪着骆笙去了布置成书房的西次间。 石焱等在那里,见到二人立刻行礼。 “还顺利吗?”骆笙开口问。 石焱笑道:“按着您画的图纸很顺利就找到了,棺椁也拉回来了……” 骆笙有些不放心:“是两口棺椁吧?不要弄混了。” “您放心,绝对混不了,都是按着您的吩咐办的。” 骆笙这才露出一个笑:“辛苦了。” 石焱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能替王妃办事是小的的荣幸。” 卫晗睨了他一眼。 石焱心头一凛,赶紧收了笑。 “带我去看看吧。” 石焱一愣,不由去看卫晗。 “照着王妃的吩咐做。”卫晗淡淡道。 “那您随我来。”石焱收起好奇心,领着骆笙去看运回来的棺椁。 两口黑漆棺材停在一个小院中。 白雪覆盖的屋檐,青砖铺就的地面,黑漆的棺椁,使得这方小院清冷森然。 骆笙快步走过去,目光在两口棺材间流转。 “哪一个是朝花的?” 石焱指着其中一口棺椁道:“这里面是。” 骆笙伸手,轻轻抚上黑漆棺材。 承着风雪从北河来到京城的棺椁一片冰冷。 骆笙在心中道:朝花,你终于回家了。 许久后,骆笙吩咐红豆:“去把秀姑喊来吧,她的姐妹回来了。” 红豆跑去小厨房喊人:“秀姑,主子说你的姐妹回来了。” 姐妹? 秀月一怔,一脸茫然随着红豆去了小院。 入目便是那两口黑漆棺椁。 “主子——”秀月隐隐预感到了什么,看向骆笙。 骆笙对着秀月轻笑:“听你说过你和朝花的故事,我让三火去北河把她接回来了。” 秀月眼帘轻颤,指着离骆笙近的那口棺材问:“是……这个吗?” 骆笙轻轻点头。 秀月扑过去,扶棺痛哭。 骆笙默默看着,竭力控制着泪意。 秀月有着光明正大的身份,可以哭得痛快,她却不能。 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把她揽过去。 骆笙抬眸看着卫晗。 “难受的话就哭吧。开心会笑,伤心会哭,这是人的自然反应,不一定要有理由。” 骆笙潸然泪下。 卫晗环着她肩头,心里安稳踏实。 在北河的那个晚上,洛儿对着朝花的尸体无声哭泣,他拥抱了她。 那是他第一次大着胆子拥抱喜欢的姑娘。 他多么幸运,如今能随时拥抱她了。 她伤心时,喜悦时,任何时候。 朝花下葬的那日是个晴天。 骆笙没让卫晗陪着,只与秀月两个人在新起的坟前立了许久。 那些陪着的人都被打发得远远的,包括红豆与蔻儿。 风穿过林间,吹起素色斗篷的衣摆。 秀月红着眼看向骆笙:“主子,咱们回去吧。” 朝花姐姐终于摆脱了玉选侍的身份,离开了寒冷的北河,在最近的地方守着她和郡主了。 以后只要想朝花姐姐了,她们随时都能来看她。 光明正大来看她。 这可真好啊,是她以前从不敢想象的事。等百年之后她也要葬在这里,与朝花姐姐一起守着郡主。 “嗯,回去吧。” 骆笙拢了拢斗篷,往前走去。 秀月紧紧跟在身后。 红豆翻了个白眼,拉着蔻儿小声嘀咕:“姑娘对秀姑也忒好了,都爱屋及乌了。” 蔻儿抿抿嘴:“秀姑厨艺好,人也好,姑娘对她好多正常呀。” 哼,反正第一大丫鬟不是她,谁当不一样呀。 红豆气坏了:“蔻儿,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她和蔻儿是从小打出来的交情啊,关键时候怎么靠不住呢。 蔻儿白她一眼:“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秀姑可是自己人。哎呀,秀姑今晚好像要做红焖羊肉。” “真的?”红豆咽了咽口水,登时把第一大丫鬟的争夺这种烦心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骆笙才回到府上,就有人来报:“王妃,离园那边送了信来。” 永安帝让位后改封静王,带着萧贵妃在内的那些嫔妃住进了离园。 骆笙听到离园来信,还是有些诧异的。 看过信,原来是萧贵妃相请。 思量片刻,骆笙决定去看看这位故人。 离园中花木萧索,空空荡荡,行走其间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随风飘入耳里。 脚下是厚厚的积雪,无人及时扫去。 “主子,小心脚下。”蔻儿提醒道。 红豆撇了撇嘴:“您就不该来这种晦气地方。” 说话间,萧贵妃的住处到了。 等在门外的侍女挑起了帘子。 骆笙走进去,看到的是一名颜色暗淡的妇人。 曾经容光照人的萧贵妃仿佛失去水分的花,变得苍白脆弱。 “骆姑娘来了。”萧贵妃盯了骆笙一瞬,开了口。 红豆扬眉怒斥:“我们主子现在是王妃,你不要乱喊。” 面对小丫鬟的斥责,萧贵妃不以为意,只望着骆笙道:“骆姑娘,我们能不能单独说说话?” 骆笙沉吟一番,吩咐红豆与蔻儿:“你们去外边等着吧。” 二人有些不放心:“主子——” “去吧,我心里有数。” 听骆笙这么说,二人默默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了骆笙与萧贵妃。 “娘娘叫我来,有事么?” 萧贵妃自嘲一笑:“这个时候,骆姑娘还叫我娘娘干什么?” 骆笙淡淡道:“这个时候,娘娘依然叫我骆姑娘。” 萧贵妃一滞,笑意冷下来:“我叫骆姑娘来,只是有疑惑想问清楚。” “娘娘请说。” “秀姑……是不是早就是你的人?” 骆笙笑了:“秀姑一直是我的厨娘。” 萧贵妃冷笑:“骆姑娘不要与我打马虎眼,我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吧?” 骆笙微微点头。 “那我能生下女儿,也在你们计划之中?” 骆笙沉默片刻,道:“算是吧。” “果然如此……”萧贵妃喃喃。 从云端跌落,感受到世态炎凉之后,她反而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变成现在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废太子开始。 废掉太子后,一切就向着不可控制的深渊滑去,最终改朝换代,江山易主。 受益最大的除了那个小皇帝,无疑是骆家人。 而令皇上坚定了废太子的决心,便是从她有孕开始。 萧贵妃越想越恨,随着女儿病情越来越重,恨意到了顶点,生出非见骆笙不可的念头。 “你不觉得卑鄙吗?”萧贵妃含恨质问。 骆笙平静反问:“娘娘唯恐秀姑用药膳方子助别的嫔妃生子,逼着她服下‘梅子汁’,就不觉得卑鄙吗?” 萧贵妃目光灼灼:“我正想不明白,为何秀姑明明喝了下梅子汁,却一直安然无恙?” 骆笙笑了:“好人有好报。” “好一个好人有好报!”一直还算冷静的萧贵妃突然激动起来,“那我的女儿呢,她有什么错?她生下来本是公主之尊,现在却沦为没有半点自由的笼中鸟,甚至生了病都求医无门,只能自生自灭。你说啊,孩子有什么错?” 面对萧贵妃的疯狂,骆笙依然一脸平静:“是啊,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的又何止萧贵妃的孩子呢。 多少年前,那些被王府护卫抱着出逃的婴儿就不无辜吗? “如果娘娘信得过,我请太医来给孩子看看。” 萧贵妃一愣,狐疑盯着骆笙。 骆笙神色坦荡:“小郡主能来到世上,与我也算有些渊源,我自然希望她平安长大。” “当真?” 骆笙笑笑:“娘娘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 萧贵妃怔怔望着她,喃喃道:“只要我女儿好好的,那……就算了吧……” 本来她存了玉石俱焚的念头,就算弄不死骆笙,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让她尝尝疼的滋味。 可是骆姑娘说,会让她女儿平安长大…… 萧贵妃想着这些,泪水簌簌而落。 “娘娘何不放宽心。离园虽不及皇宫富丽堂皇,可也少了很多纷扰,更重要的是有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女儿相伴。如果让你选择,是做深宫中高高在上的贵妃,还是离园中温柔可亲的母亲呢?” 萧贵妃抿了抿唇,苦笑:“骆姑娘好口舌。” 可偏偏,她被说服了。 比起深宫中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她更想做的当然是柔儿的母亲啊。 萧贵妃眉眼间的戾气悄悄散去。 骆笙离开了离园,很快派来太医给萧贵妃之女诊治。 小女孩因为早产体质弱,并非患了什么大病,有太医每日来问诊,又有身边人精心照顾,很快就好了起来。 只是在太医又一次来时,已经退位成了静王的永安帝不好了。 太医一番折腾吊住永安帝一口气,消息赶紧传进宫去。 骆辰得了信儿,心头漠然。 还位的真相他是清楚的,对于沾满家人鲜血的永安帝自然只有恨,没有情分。 给那个人静王的名分不过是为了顺利完成皇权接替,少些流血争斗罢了。 但为了堵住世人议论,还是要有所表示。 骆辰吩咐心腹内侍代他去探望,又安排数名御医前往。 同样接到消息的还有卫晗。 卫晗走进离园,来到病入膏肓的永安帝面前。 曾经威严无比的帝王此刻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仿佛离开水许久的鱼,隐隐散发着腥臭味。 狼狈,丑陋,令人唏嘘。 屋子里的人纷纷向卫晗行礼,带着畏惧与小心。 自从搬来离园,新帝对这边的冷淡大概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得明白。也因此,面对颇受新帝看重的开阳王当然只有敬畏。 静王一死,他们这些人能不能活说不定还要仰仗开阳王说话呢。 看到卫晗,永安帝努力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卫晗轻轻扬了扬眉梢。 原来“皇兄”是清醒的。 “你们先回避一下,我与……王兄说几句话。” 冷淡的声音响起,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很快识趣退了出去。 屋内空荡下来,浓郁的药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卫晗居高临下看着永安帝,轻声问:“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为何你派人杀害我双亲,为何我会成了淑太妃的儿子。” 听了这话,永安帝说不出话来,面皮剧烈颤抖着。 “我想了很多年都想不通。”卫晗看着他,容色冷淡,“直到民间传出你听了国师的话,要杀尽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为长乐公主添福增寿的传闻,我忽然有了猜测——” 他顿了一下,淡淡道:“不管你听国师的话杀害那些女子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总之你对国师的话深信不疑。你当年这么做,也是因为国师吗?” 永安帝眼睛猛然睁大几分。 他从来都是清醒的,也因此卫晗这番话令他震惊又痛苦。 原来卫晗什么都记得! 他登基的第二年,长子夭折,局势动荡,国师推演出能助他安定江山的将星所在,便是卫晗。 他自然要把将星放在身边精心教导,磨练培养,又要给其一个天然忠诚的身份。 那时卫晗四岁,先皇的妃子淑太妃的傻儿子恰好也是四岁。 一个比他小了三十多岁的幼弟,简直是最合适的身份了。 只是他千般打算,却没想到卫晗记得当年的事! 看到永安帝的反应,卫晗笑笑:“看来我没有猜错,那我当日一刀斩了国师,也不算委屈了他。” 永安帝眼睛睁得更大,喉咙间发出难听的呼哧声。 卫晗看着他,目光凉凉:“杀父杀母之仇,我从不曾忘。好在天有公道,你如今这般也算咎由自取吧。” 天有公道,让他有一个好记性。 卫晗大步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他始终没有回头。 退出去的人涌了进来,宫中派来的太医也到了,围着永安帝一番折腾。 而永安帝在一阵急促的喘息后猛然一颤,睁着眼睛停止了呼吸。 卫晗才回到开阳王府,就接到了永安帝病逝的消息。 “知道了。”他冷淡应了一声,抬脚去了正院。 前日才下过雪,骆笙披着青色斗篷立在石阶上,含笑看红豆与蔻儿领着一帮小丫鬟捉家雀儿。 卫晗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静王死了。” “是么。”骆笙语气平静,靠卫晗更近了一些,轻声道,“也算天有公道吧。” 天有公道,让她浴火重生。 卫晗把身边人拥紧:“是啊,天有公道。” 许是捉到了家雀儿,小丫鬟们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 二人十指相扣,有滋有味看起了热闹。 正文卷 番外2 梦中人 天下初定,百姓安居,京城就越发显得繁华热闹。 这一日,六出花斋门前又排起了长龙。 说起六出花斋,可算源远流长,是一间百年老店了。 六出花斋直到现在还如此受欢迎,就是隔一段时间总能推出故事离奇的话本子,引得无数人抢购,甚至还有外地人托了在京城的亲朋好友购买。 当然,也不是每次有新话本子卖都能排起这样的长龙,只是这一年多来人们对这般情景早已见怪不怪。 六出花斋出了一位叫梦中人的写书先生,惊才绝艳,写的话本子令人读了如痴如醉,废寝忘食。 晨曦中吱呀一声响,百年书斋的大门打开了。 人们激动之下往前涌去,早有经验的伙计大喊:“好好排队,先来先得!” 排在前面的人先进去,很快抱着崭新的话本子走出来,边走边迫不及待打开来看。 “什么故事啊?”还在排队的人问。 那人眼睛还盯在话本子上面,带着几分炫耀回道:“是志异故事的第三部——还魂。” 梦中人写的第一个故事名为《灵狐》,第二个故事名为《画骨》,这两个志异故事使这位写书先生名声大噪,勾得无数人等着第三部面世。 排队的人一听书名,登时抓心挠肝,恨不得一睹为快。 可偏偏这时候书斋伙计喊了一声:“梦中人先生的话本子已售罄,买其他书册的客人可以进来了。” 哗啦啦队伍散了大半,没买到话本子的人迅速把买到的人围住了。 “快说说《还魂》主要写了什么故事。” “写的是一名女子出了意外昏迷,醒来后性情大变,其实是被恶鬼借尸还魂,后来还因为救驾有功被封了公主的故事……” “一个恶鬼怎么成为公主的,快讲讲。” 那人摇头晃脑道:“这只是故事概要,具体的等我回家仔细看了再给你们说啊。” 眼见那人得意洋洋走了,一群人心痒痒跺脚。 梦中人先生的《灵狐》、《画骨》都可好看了,《还魂》一定错不了,可惜每次推出的新话本数目有限,要想看到只能等下个月加推了。 龙案上,一册名为《还魂》的话本子摆在骆辰面前。 骆辰已经翻看过了,盯着书名面沉似水。 心腹内侍立在一旁,一声不敢吭。 新帝虽然年少,却聪慧内敛,颇有威仪。 良久后,骆辰开口:“这是梦中人新写出的故事?” “是。” “六出花斋一共印了多少册?” “回禀皇上,一共印了一百册。”端详着新帝神色,内侍补充道,“这是六出花斋惯用的手段,新出的话本控制数量,等过上一个月再大量售卖……” 骆辰面色微沉,淡淡道:“去跟六出花斋的主人说,《还魂》不得再出现在市面上。” 内侍应是。 骆辰眉梢不动,语气更冷:“至于那位梦中人,就挑断他的手筋吧,朕不想再看到他写出新故事。” 内侍心头一跳,忙应了。 “去办吧。” 内侍躬身退了出去,骆辰走至窗边,望着御书房外的景色出神。 东城一座普通的民宅中,一身青衣披散着头发的男子正奋笔疾书。 书案上是堆得高高的文稿,散发着幽幽墨香。 外面敲门声传来,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露出一抹笑意。 今天是《还魂》面世的日子,想来是六出花斋的人来送笔墨钱,并预定下一部故事了。 《灵狐》、《画骨》的出现,都是为了让《还魂》自然而然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还不够。 《还魂》虽然写了恶鬼借尸还魂成为公主的故事,却还不能让人联想到那位风光无限的长公主,只是给看到这个故事的人留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罢了。 他真正要给世人看的是志异故事的第四部——《祸水》。 带有离奇色彩的故事总是传得很快,到那时他倒要看看皇室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世人只当故事又如何,作为故事主人公的人还能逃得了狼狈? 敲门声更急了。 男子理了理衣裳,走了出去。 他口不能言,摇了一下门内铜铃。 门外声音传来:“雪花。” 听了这两个字,男子伸手把门打开。 门前六出花飞,樽前万事休提。 六出花是雪花的别称,听了这两个字,他就知道来的是六出花斋的人。 倘若外头人直接说六出花斋,他反而不会开门。 门开了,见到外头的人男子眼神一缩,下意识就要关门。 “别急啊。”石焱抵着门,笑呵呵道。 手起刀落,寒光闪烁,而后关门走人。 门内男子捂着手腕,痛苦得倒地翻滚,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盯着掩上的门,惊恐又愤怒。 那是开阳王的人! 原来开阳王一直派人盯着他,甚至连六出花斋与他约定的暗号都知晓! 他的怀疑没有错,骆笙那个贱人真被孤魂野鬼附体了。 倒在地上望着逼仄的天空,苏曜满眼怨恨。 梦里,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是金沙最出众的少年郎,得天独厚,顺风顺水,只等金榜题名踏入仕途,从此开始锦绣人生。 可偏偏十七岁那一年,从京城来了一位骆姑娘。 一次偶然相遇开始了她的纠缠不休,后来闹得实在厉害,家中碍于骆大都督的权势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那是他噩梦的开始。 对于骆姑娘来说,没有得偿所愿的满足,反而不久后就厌烦了平淡乏味的日子,见到俊俏男子依然无所顾忌招惹。 母亲震怒训斥她,得来的是一巴掌。 母亲不堪受辱,吞金而亡。 最后的结局,是他趁着她熟睡勒死了她,而后自尽。 什么天纵之资,什么锦绣前程,统统都与他无关。他这短暂的一生啊,活成了一个天大的悲剧。 可他没想到,再睁眼他还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听着小妹忧心忡忡对他说:“二哥,你可要小心呀,我听说盛府来了一位表姑娘,没事就上街调戏美少年……” 那一刻,他哭了。 他不知道那是真实还是噩梦,却知道毁了他一生的骆姑娘真的来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坐以待毙,他要先下手为强。 可他改变了开始,却发现骆姑娘也与梦里不一样了……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苏曜转动眼睛,盯着门口。 敲门声停了,虚掩的门被推开。 来人握着刀,见到苏曜鲜血淋淋的手腕一愣,而后走过来检查一番,又悄无声息离去。 “派去的人赶到后,发现苏曜的手筋已经被挑断了?”骆辰听到禀报,有些意外。 “是。” 骆辰想了想,笑了。 他大概猜出抢先一步的那个人是谁了。 他以为暗暗盯着苏曜的只有他,没想到还有开阳王。 嗯,现在来看,这个姐夫还是合格的。 “给朕找身出门的衣裳,朕去看看外甥。” 内侍忙为骆辰换了一身常服,低调出了宫。 开阳王府中,骆笙与卫晗正带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在院中看大白。 大白的羽毛有些稀疏了,精神却依然抖擞,慢条斯理踱着步任由人围观。 “姐姐,姐夫,你们今日好清闲。”少年清朗的笑声传来。 骆笙见是骆辰,不由扬唇:“怎么进府也不吭声。” 骆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又不是去别处。” “今日不忙么?” 骆辰深深看着骆笙,道:“再忙也要来看外甥。” 一旁被冷落的卫晗默默抽了抽嘴角。 舅弟口口声声说想外甥,可连个眼神还没分给他大胖儿子呢。 “咳咳。”卫晗一声轻咳,总算吸引了骆辰的注意力。 “皇上,前两日赵尚书等人的提议不知如何打算?” 一听这个,骆辰登时皱眉:“我觉得他们太操心了,我才十八岁,根本不急。” 说到这,少年狐疑看了卫晗一眼:“姐夫莫非也想我尽快成亲?” 卫晗一本正经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上也到了议亲的时候了。” 骆辰微笑:“姐夫成亲时已经二十三岁了。” 卫晗:“……” 舅弟这是嘲笑他迟迟娶不到媳妇? 他伸手环住骆笙,笑呵呵道:“但我早就认定你姐姐了。” 这一次换骆辰气结。 炫耀什么。 以为他不知道呢,开阳王明明先认定的是臊子面。 他早听红豆讲过了,当初进京的路上开阳王吃了五碗臊子面,没吃更多不是因为吃饱了,是因为钱不够了。 就这,他能相信开阳王对姐姐是一见钟情? 骆笙见二人隐隐较劲,无奈问道:“弟弟留下用饭么?” 骆辰脸色一正:“这是自然。” 出宫毕竟不像以前出府那么容易,岂能不留下用饭。 “姐姐,我想吃春饼,卷着酱肚丝、火腿丝和韭黄……” 备受冷落的小外甥终于放声大哭。 骆辰这才想起是来看外甥的,手忙脚乱把胖乎乎的外甥接过来哄:“乖乖别哭,一会儿和舅舅一起吃春饼——” 话未说完,就觉得不对劲。 少年举着湿漉漉的手,再没有帝王的沉稳,只剩下了慌乱:“姐姐,他尿了!” 太可怕了,他才不要早早成亲! 卫晗淡定接过儿子,在小家伙胖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 还是儿子贴心啊。 正文卷 番外3 人间烟火 这日天灰蒙蒙的,浓厚的云层层叠叠似要坠下来。 蔻儿走进来,向正用拨浪鼓逗弄小女儿的骆笙禀报:“主子,宁苑那边来人说明烛突然不好了……” 拨浪鼓声一停。 十个月大的小婴儿懵懂看着母亲,不明白怎么突然没有声音了。 “带小郡主去睡吧。”骆笙吩咐乳娘。 乳娘忙把小郡主抱起,去了隔间。 骆笙这才吩咐蔻儿:“叫人去酒肆把负雪喊回来吧。” 从去年开始明烛就病了,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到如今药石无效也算是有准备。 “已经打发人去喊了。”蔻儿抿了抿唇,“明烛……想见见您。” 骆笙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吧。” 宁苑就在王府西北角,当初骆大都督举家出逃,负雪得了石焱庇护住到了王府。 后来长乐公主出事,整个公主府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在负雪的哀求下,石焱冒着刷一辈子恭桶的风险把明烛几个也收留了。 这也造成了一种局面,骆姑娘还没嫁过来呢,几个面首倒是早早住到开阳王府上了。 王府管事悄悄问过卫晗怎么安排这几个人,卫晗不以为意道:“依旧住着就是。” 于是几人就一直留在了王府。 走进宁苑,就看到凌霄、绿绮默默垂泪。 见骆笙进来,明烛吃力抬了抬头:“您来了。” 没等骆笙开口,凌霄与绿绮就识趣退了出去。 明烛看了看跟在骆笙身边的蔻儿,鼓起勇气问:“我能和您单独说几句话吗?” 骆笙冲蔻儿微微点头,蔻儿退了出去。 “姑娘——”明烛一开口,就咳嗽起来。 骆笙没有纠正他的称呼,温声道:“我让人去请神医来给你看看吧。” “不必了。”明烛对着骆笙竭力露出一个笑容,“治病不治命,就不要难为神医了。再说,我也活够了……” 骆笙沉默了一瞬,问:“那你可有什么心愿?” 明烛目不转睛望着骆笙:“也没有……就是想再看看姑娘。” 这是他悄悄喜欢的姑娘,只是很遗憾以他这样卑微的身份,把“心悦”二字说出口都是笑话。 那便不说了,就藏在心里吧,这份喜欢对姑娘来说本来也无关紧要。 他曾是长乐公主的人,后来被送给了姑娘。他以为会像伺候长乐公主那般伺候姑娘,没想到姑娘只是叫他捶腿揉背,与其说把他当面首,不如说是当丫鬟。 再后来有了大白,干脆就打发他和负雪养鹅了。 在他看来,世人眼里荒唐任性的骆姑娘,其实只是个活得随心所欲的小女孩。 他满意这样安稳的生活,觉得能这样终老也算幸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明烛努力想了想。 大概是永安十七年的那个春日,姑娘从金沙回来了,把他叫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打发他走。 她冷淡的样子令他惶恐,可不知为何,从此后他印象里那个随心所欲的小女孩就被冷淡内敛的少女取代了。 他疑惑,好奇,想要靠近,却没有机会。 偏偏她在他心里一日日深刻。 很久后他才想明白,这大概就是钟情吧。 无论喜欢的是真实的骆姑娘,还是他想象中的骆姑娘,以他这样卑贱的身份能生出喜欢这种情绪,已经是生命中一道光亮。 明烛深深看着骆笙,想要把她烙印在灵魂深处。 如果有来生,希望他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富贵也好,贫穷也罢,至少有资格对他喜欢的姑娘说一声“心悦”。 “明烛哥哥——”负雪冲了进来。 明烛看着满脸泪的青年,不由笑了:“负雪,你跟着秀姑学会做扒锅肘子了吗?” 姑娘来了王府后,曾问过他们打算。他与绿绮、凌霄都选择在这方小院终老,负雪则提出想跟着秀姑学厨艺。 谁能想到曾经玉雪可爱的少年如今成了有间酒肆的帮厨呢。 “学会了,学会了!我现在比秀姑做的还好吃。明烛哥哥,你快点好起来,尝尝我做的扒锅肘子啊。” 明烛微笑着点头:“好。” 骆笙悄悄退了出去。 明烛是夜里走的。 消息传开,已经成为宫中禁军副统领的小七也赶回来送他一程。 下葬那日,负雪哭得很厉害,但很快就打起精神来。 他知道明烛哥哥走得很平静,甚至是带着期盼告别了这人世间。 时间匆匆,眨眼就进了夏日。 这日有间酒肆到了快开门的时候,一辆青帷马车在路边停下,走下来两名年轻妇人。 两名妇人都是二十多岁模样,眉眼相似,一看就是姐妹。 红豆一眼就认了出来:“咦,你们不是王家两位姑娘吗?” 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穿杏色褙子的妇人道:“王大姑娘不是失踪了吗?” 王大姑娘笑着对红豆福了福:“红豆大姐儿,别来无恙。” 红豆此时也顾不得计较这称呼了,看看王大姑娘,又看看王二姑娘。 王二姑娘笑道:“现在雅间空着吗?” “啊,空着,二位先进来吧。” 大堂里,石焱正擦桌子,女掌柜正翻账册,一见走进来的人皆愣住了。 等红豆把二人领进雅间走出来,石焱立刻凑过来:“媳妇,那好像是王家两位姑娘!” 红豆白他一眼:“还用你说。她们想见见主子,你快去王府说一声。” “好嘞。”石焱把抹布往桌上一丢,快步走了出去。 骆笙接到消息既惊且喜,很快赶到酒肆。 见她进来,等在雅室的王大姑娘与王二姑娘齐齐起身。 骆笙定定望着王大姑娘,笑道:“王大姑娘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王大姑娘与王二姑娘对视一眼,突然齐齐下拜。 骆笙忙把二人扶起:“二位不必如此。” 王二姑娘眼圈红了:“骆姑娘,我还曾怨过你,后来才知道姐姐遇到令尊多么幸运。我们不方便去拜谢令尊,就来给你行个礼吧……” 那年祖父急切带着一家人离开京城,去老家的路上就听说京城已经把城门管控了,凡是年轻女子都会抓起来杀掉。 那时候,她理解了祖父的急切。而回到老家见到姐姐的那一刻,她又理解了骆大都督的仁慈。 王大姑娘也红了眼睛:“本来早该进京一趟,只是祖父很快安排了我与妹妹的婚事——” 王二姑娘微红着脸道:“成亲后先是姐姐有孕,后来我也有了身孕,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骆笙请二人坐下,笑道:“人平安最重要。王大姑娘能不能说说当初的情况。” “当时我与几个姑娘被关到一个院子里,有两名年轻人看管。我只知道那里不是京城,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有一日,其中一名年轻人说他们要走了,警告我们最好不要回京……” 提到往事,王大姑娘神情复杂:“一开始我以为他们骗我们,可很快发现他们真的离开了,我们自由了。几个女孩子闹着要回家,我想到年轻人的警告有些不放心,安抚住她们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锦麟卫滥杀年轻女子,骆大都督举家逃离京城的事。那时候我终于知道被掳的原因,也明白了我们几个算是幸运的。意识到京城的危险后,我就带着其他几个女子一起回老家了……” 王二姑娘又哭又笑:“骆姑娘,你不知道我满心绝望随着家人回到老家,发现姐姐正在家中等我是什么心情。” 王大姑娘挽着妹妹的手,笑道:“一番曲折回去后其实给京城送了信的,不过那时妹妹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也想过给骆姑娘写信,后来想想还是我们进京来亲自道声谢才好。” “没想到酒肆还开着。”王二姑娘神情喜悦,看着骆笙,“现在是不是该称呼您王妃了。” 骆笙笑了:“称呼没什么要紧。二位要吃些什么,今日我做东。” 王大姑娘笑道:“就来两碗阳春面吧。” “还要一盘卤牛肉。”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骆笙也笑了。 几年前姐妹二人第一次踏入有间酒肆,点的就是两碗阳春面,一盘卤牛肉。 那时候,她们竭力掩饰因价格高昂生出的胆怯与窘迫,而现在只有风雨后的从容与喜乐。 便如她的有间酒肆,经过风风雨雨后,终于成为一间纯粹的酒肆了。 酒肆开门的时间到了,大堂里热闹起来,站在楼上就能听到赵尚书中气十足的喊声:“红豆大姐儿,今日是不是该推出新菜了?” 红豆白眼一翻:“叫谁大姐儿呢。” 老尚书想了想,试探道:“石家的?” 这个称呼总该妥了吧。 一旁钱尚书拆台:“人家蔻儿大姐儿嫁的也是石家兄弟。老赵啊,你这么称呼不是容易弄混了。” “那……三火家的?” 红豆脸一黑:“还是叫红豆大姐儿吧。” 这时卫晗走进来,石焱颠颠迎上去:“主子,您来接王妃啊?” 卫晗抬头看着信步走下楼梯的女子,笑道:“听说酒肆今天推出新菜,我来陪媳妇吃酒。” 骆笙脚步轻盈走过来。 卫晗握住她的手,一同往窗边位子走去。 酒客们对此习以为常,连个八卦的眼神都没分过去,一心喝酒吃肉。 正是月圆夜,皎皎月光洒落人间,酒肆门外的青色酒幌迎风招展,向路过的行人炫耀着酒肆的热闹。 (全文完) 正文卷 写在最后 到了完结的这一刻,惯例想和大家说几句。《掌欢》的灵感其实来自《韶光慢》,当年写到一个身份为锦麟卫指挥使之女的女配,我就想如果这个女配重生了或者一个懂事明理的女孩子成为了她,似乎也是个挺有趣的故事,于是有了《掌欢》。 《掌欢》是固定场景故事,构架不大,注定了字数不长。最近有些书友说没看够,也有说仓促,但对我来说女主报仇了,两个相爱的人走到一起了,前期伏笔都填坑了,这个故事就该结束了。继续写配角的姻缘嫁娶,主角的温馨日常,我相信还会有书友看下去,也绝对比我再开一本新书轻松得多,但在我看来那就不是这个故事了,那是活在书中的这些人还很漫长的人生。 我更想对亲爱的们说的是感谢。感谢每一个订阅、打赏、投票的书友,是你们的支持让《掌欢》有了一个还不错的成绩,更是你们的支持让身在武汉的我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很多熟悉的读者ID我看到都会感到温暖亲切,尽管平时为了不影响体验不能列出名单一一道谢,但我都记在心里了。 最后还是用那句话作个短暂道别吧。 青山不改水长流,如果有幸继续得到你们的支持,咱们下本书见。 正文卷 新书《逢春》 新书《逢春》,期待大家围观收藏。 正文卷 《》简体上市啦 《掌欢》简体书上部已经上市,有独家番外,喜欢这本书想要收藏实体书的书友可以去某宝或某当购买。  https:///21_21591/67633076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