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孤城》 正文卷 我来说说为什么写这本书 最开始对楼兰感兴趣,是因为曾听到一个名叫云朵的歌手所唱的歌《我的楼兰》,被她那高亢的歌声,以及大漠沙丘奇妙的曲线所感动,后来专门查了些资料,只所得甚少,且这段历史还有许多未解之处,对究竟如何消失尚有争议,但我们从古诗中亦能经常见到楼兰这个国名。 比如: 从军行 王昌龄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塞下曲 李白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还有很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大家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中原的古诗中总把楼兰当成敌人?这里,可能有些诗作只是虚指,并非一定就认为楼兰国是敌人,而且,楼兰国(后改名鄯善国)在投靠匈奴时,也曾与大汉争锋相对过,只是,这并非楼兰国本意,他们的本意,是希望子民能在那片大漠的绿洲中幸福地生存下去,为此,只能选择势力更强悍的部族做依靠。 “小国在大国之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汉地。”曾经的鄯善王被汉军俘获后,对汉武帝说过这段话,武帝认为鄯善王的话倒是中肯,便放他回了鄯善。 这是《汉书,西域传》中记载的一段话,足以证明楼兰这个大漠中的城邦小国,想要在强敌环视的大国夹缝间生存,有多么困难,因而也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专与中原政权作对。 为此,我才想到写这本书,既满足我的好奇心,也希望大家能喜欢和支持,谢谢! 若有些考据不实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留言,我会参考的,再次感谢! 正文卷 第一章 里正遭劫 十月高昌国田地郡的夜晚,一轮明月照耀着大地,把地面的景物映成如霜般的牙白色,能让人看清被微风轻抚的树枝。远处传来的三声更响,伴随偶尔传来的狗叫声,使得四周更显寂静。 在一处九尺高墙之外的暗影里,一个手持木棍的蒙面黑衣人正仔细聆听院墙之内的动静。他一动不动,好似黑夜里原本就在那处的木桩。待到确认院内听不到人的脚步,后退几步,那木棍一端轻点地面,手撑另一端,只一使劲,身影飞快越过高墙,那身体轻如飞燕,落地无声,只惊动地面上几片枯叶。 黑影猫腰迅捷地在院内潜行,到后院回廊前停下脚步,藏在廊柱后往前看,那里有两个值夜的护院正轻声交谈着,说着些不堪入耳的荤段子,说到兴奋处,两人低声笑起来,完全没注意近在眼前的危险。 黑影从地上捡块石头扔到前院耳房的阴影下,石块落地时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里好似被放大般,分外引人注意。 两个护院立刻停止说笑,警惕地朝那边张望,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你瞧瞧去,若有什么不对立刻叫我。” 另一个站起身,紧握手里的刀谨慎地往那边走过去。待到了那处四处查看一番,什么也没发现,嘴里不耐烦地嘟噜着往回走,看到同伴正向他招手,低声道:“现在还没到春季呢,也不知道哪家的猫这般捣乱。”说话间,只觉同伴神情有异,正想上前看个明白,后脑传来一阵剧痛,顿时晕过去。 黑影把两个晕死的护院搬到隐秘处,悄悄走到这栋院子主人的卧房,拿出小刀拨开门闩,推开门走进去。 木门低沉的吱呀声并未惊醒熟睡的段四夫妇。作为来当村的里正,段四从不认为自己家会胆敢闯入不速之客。这也确实,来当村地处高昌田地郡东南端,辖地颇广,有很大部分属沙地和戈壁,算是天高皇帝远,再何况,都城高昌皇家内部权力斗争激烈,几个郡府的老爷们各自拥护某个王爷,企图夺得最高权力,哪里还能顾及其他?只要按时缴纳税赋粮草和及时征调兵役,作为里正的段四便成了这处的土皇帝般,拥有无上权力。 黑衣人倒显得从容自如,搬来把木椅放在床前,大咧咧坐稳后,手里的木棍轻轻捅捅肥胖的段四,他身边那颇有几分姿色的婆娘翻了个身,又发出轻轻的鼾声。 段四在迷蒙中睁开眼,蓦然发现近在眼前的蒙面大汉,顿时吓得睡意全无,起身便要跳起来,只无奈于那木棍似有千钧力,把他死死按在床上动惮不得,他分外不甘,颇为恼火,心想,高价请来的那些护院难道是吃干饭的么,这会儿都去了哪里?他想大叫,偏那黑影仿若猜到他心事般,吊了嗓子道:“若是听话的,便可免你一命,否则......。”他看那黑衣人拿木棍的手好似并未使多大力气,偏自己连翻个身都不能,若是打到身上那还得了?脸色蓦然变得苍白,一会儿又涨得紫红,好不容易挤出几句话来:“好汉饶命,若看上家里值钱的,尽管全数取去,只当是我孝敬好汉也罢,可千万别要了小人性命,不值当的。” 段四婆娘也被惊醒,等适应光线看清眼前的事态,兀自尖叫一声,掀开被褥跳起身想跑,却被黑衣人单手制住,左右看看不见绳索之类物件,只好把木棍搁在木椅上,另一手从褥上扯下一块布条缚住这婆娘手脚,令她不得动弹,又塞了块破布在她嘴里,省得这妇人的尖叫声引来旁人。再看,段四已乘机溜到房门前,若不是黑衣人手脚利索迅速制服这婆娘,再挨些时,恐那段四已跑出卧房搬救兵去了。黑衣人倒也不急躁,随手抽下床铺的垫单,几下便绞成卷儿,如使那赶羊的长鞭,扬起来却不如长鞭声音清脆,只听一声闷响,垫单的一头直往段四而去,端是绕在段四的脖子上,黑衣人手腕用力,把他生生地拽到跟前,那段四被勒得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偏又喊不出一声。 黑衣人也不多说,只把那被单撕扯成条,亦缚住段四手脚,令他不能动弹,却并不塞住他的嘴,这才幽幽一笑道:“好个里正大人,蛮机灵嘛,若不是我及时制住你,怕是这会儿已经被你家打手困住了罢。” 段四喘了口粗气,见眼前这蒙面人把那木棍在手里掂量着,似要随时准备抽在他身上,忙哀求道:“好汉饶命,小的不过是内急,情急之下才......。” 黑衣人冷冷道:“狡辩,该打。”说罢,往他嘴里塞了布条,扒下他的寝衣,木棍不轻不重抽在他肉滚滚的背上,只听棍击肉的闷响,段四塞了布条的嘴里哇哇乱叫,偏听不出他是在喊痛,还是在求饶。一旁那婆娘哪见过这般光景,顿时吓得失禁,裆下湿漉漉一片。 黑衣人看来力气颇大,却也并未使太用力,见段四背部已被打得皮开肉绽,便停下来,似乎并不是要取段四性命,倒也把捏着分寸,自夸张道:“里正大人,早日就听说你家在田地郡富可敌国,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若不然,你取些金银及值钱的珍宝,我便也不为难你,如何?” 黑衣人虽没使太大力,那木棍打在肉背上亦不是段四这等人能受得了,自痛得涕泪皆下,哪里还敢不答应?偏嘴里被塞了布,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头如捣蒜,不停点头,生怕惹恼这蒙面汉子,又要挨一顿木棍了。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看来,吃一顿木棍,你倒是学得乖,孺子可教也。等我拿下你嘴里的布,可别急着叫唤,否则,还有更狠的在后头,知道么?” 等段四点头确认,黑衣人取下他嘴里的布,那段四吃不住痛,还是‘哎哟’地叫出声来,却瞧见黑衣人那黑布后头的眼睛狠狠瞪着自己,只好不再叫喊,只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凄楚楚说道:“好汉大人饶命啊,可别再打,否则小命不保矣。” 黑衣人差点被他痛得龇牙咧嘴偏要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稳住心神道:“我也没有太大奢望,只把你藏在这卧房里的财物拿出来,便也足矣。”黑衣人仿佛知道,像段四这等小财主,定是不敢把值钱的财物放到他处,只卧房才是他最放心之所。 段四犹豫片刻,知道眼下保命才最要紧,财物以后再从管辖处索取亦可失而复得,便道:“好汉请解开我腿脚,也好帮好汉把财物取出。” 黑衣人冷笑道:“解开你手脚?说不得你又会耍什么幺蛾子,你只管说出财物在何处,我自去取来便可,何须劳烦里正大人。” 段四只好说了一两处财物藏处,黑衣人逐一取来,倒也不少,足够另建起两座段府。只黑衣人玩心顿起,又逼问道:“里正大人,你做这职位已有经年,怕是搜刮了不少钱财,这府邸即是明证,却只拿这点儿来糊弄我,当我是傻瓜么?” 段四尚未说话,躺在一旁的婆娘嘴里倒是哼哼唧唧地叫唤起来,仿若刚那顿木棍不是打在段四身上,却是打到那婆娘身上一般。 黑衣人轻喝道:“你若再喊,照里正大人的数,也让你吃一顿木棍,可行?” 那婆娘兀自吓得不敢再出声,眼神却定定瞧着段四,似乎段四再说出藏钱处,便会比挨一顿木棍更让她心痛。 段四吃过木棍苦头,不敢造次,只好又说出一处藏钱之所。黑衣人走到那处,见是一个朱漆描花的木箱,显见是那婆娘的陪嫁,心想,难怪那婆娘会如此,若是拿了这钱,便会动她根本,想想这趟也不是真为钱财而来,便没开那木箱,只道:“上天亦有好生之德,尚且留些钱财于你,可也有个条件。” 段四哪里曾想还有这等好事?似乎这闯入府邸的蒙面汉乃天仙下凡,自有一副菩萨心肠,忙不迭道:“好汉只管讲来,小的照办便是。” 黑衣人也不急,慢悠悠说:“可知为何我不取你这箱财物否?” 段四摇头疑惑道:“不知。” 黑衣人这才压低声音狠狠说:“我知你心里所想,若我取走这箱财物,你会变本加厉从管辖处的农人那里刮来,是以,为这处的农人计,给你留下些根本,省得你到处祸害人,闹得我们这些人想到农人处借口饭吃也不成,明白么?” 田地郡的来当村,由于地处高昌东南角,与布拉克塔格山脉仅隔数十里的戈壁,翻过山脉后可直抵大漠深处,是很多劫掠商道驼队的强贼歇脚之地,经常会有强人到这处的农舍强行要吃要喝,但这些人也知农人不易,吃完饭亦会留下些钱物以抵消饭钱,以便下次还能得到款待。这无疑让段四想到,眼前的黑衣人必是经常路经此地的强贼,那可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人,若冒犯他们,只怕过不了眼前这关。 这么一想,段四不住点头,答道:“好汉请放心,小的一定不会那么做。” 黑衣人又道:“我和几个同伴上次到来当村一楚姓农人家吃饭,听见那家老两口不住唉声叹气,打听之后得知,那家已有三口男丁战死沙场,只剩最后一男,偏又被抽丁,这又是何道理?且不说王庭多少会发下些抚恤,楚家也一文不得,如今连仅剩的小儿都要去服兵役,岂不是要这家人绝种断后么,哪有这么欺负人的,连我们也看不下去啊,当场便有兄弟要血洗段府,还是我好生安抚,才把他们组拦住,不然,只怕就没有今日的段府了。” 那段四对此事本就心里有鬼,现闻听有一班强人要为此出头,自是冷汗都吓了出来,虽身子被绑,却也不停鞠腰躬拜,嘴里道:“多谢好汉爷救命之恩,我便再也不去为难那楚家可也。” 好似达到目的,黑衣人也不再为难段四,瞅了瞅堆笼的财物,正想找块厚实的布全部打包带走,只不经意间那婆娘不知何时挣脱被缚的手脚,扯出嘴里的破布,趁黑衣人晃神的功夫疾跑出卧房大喊起来,令得院子里一时人声躁动,几个值夜却偷懒的打手也速跑而来。 黑衣人耳听大院内脚步纷至,人声鼎沸,知已是拿不走这财物,否则很难逃出段府,便用木棍指了段四脑袋喝道:“记住你今日承诺,否则下次再来,必取你项上人头。”还未等段四回过神,黑衣人已夺路出门,挥舞木棍击退两个值夜打手,速往院墙跑去,待越过院墙,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正文卷 第二章 许婚 太阳升起来时,憨娃仍在酣睡。 在田地郡来当村所有同龄人中,憨娃算是比较逍遥自在的人,父亲芮和玉从未对他严厉管教过,使他能仗着一身武艺,像个侠客般暗地里锄强扶弱,帮助乡邻。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憨娃没那个胆当了同村最高长官里正段四的面,公开为村农讨个公道,而是惧于里正其后强大的差官,担心因自己一人而牵连到全家。 只是他一向自律,除去出门打猎,每日必早起放羊,像今日这样贪睡,确实少见。 芮曼儿嘟了嘴进房喝道:“憨娃,还不快起床么?已是日上三竿啦,就算你不打算吃早饭,总得赶紧去放羊呀,羊儿都饿得咩咩叫了呢。” 憨娃被吵醒,懒懒地伸了伸双手,笑道:“妹妹,你咋又不喊我哥哥?” 芮曼儿没出声,气哼哼地转头就走,仿佛受了莫大委屈。 憨娃无奈摇摇头,穿衣起床洗漱一番,坐到小桌边对父亲微微一笑,又想对芮曼儿也露个笑脸,偏芮曼儿没理他,只好埋头吃早餐。 芮和玉看着眼前壮实的养子和俊俏的女儿,心里着实像抹了蜜。他依稀记得,刚从白龙堆发现还是婴儿的憨娃时,几近脱水且敷满沙尘的圆脸,以及那冻得乌黑的唇似要干涸得裂开来,连哭泣都显得柔弱无力,似乎那弱小的生命随时都可能消失。 当初那个无助的婴儿目光与芮和玉相遇,触动芮和玉心里最温暖的处所,当时便产生一种没来由的父爱,觉得有责任把这婴儿抚育成人,尽管他刚被强贼抢去整个驼队,要不是商队随从们和贴身保镖景兹不停劝说,且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芮和玉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于是,小心翼翼抱起婴孩,芮和玉再也不想死了,与死亡相比,定然没有把这婴孩抚育成人更有活下去的意义。 为使憨娃能健康成长,芮和玉在田地郡来当村安顿下来后娶了芮曼儿的母亲,也就有了比憨娃小三岁的芮曼儿。眼看着憨娃一天天健康起来,也变得越来越可爱,那圆乎乎的脸蛋白里透红,仿若瓷器般精致,嘴唇也渐渐变得红润,比爱美的女人涂抹了胭脂还红艳,让他觉得当初那个决定没错,不然,这无辜而幼小的生命便会淹没在那片满是风沙的乱土堆。 憨娃自小机灵过人,聪明伶俐。五岁时,景兹便开始教他拳脚功夫,虽还没有成年人那般孔武有力,却把那些招式练得一板一眼有模有样。芮和玉有时会抱着年幼的芮曼儿看憨娃习武,看着看着,突然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憨娃是某个大家族子弟,天生便有某种普通人不能及的秉性,若是培养得当,说不得会是个能干一翻大事的男儿。 这猜想也不是没有依据,当初包裹憨娃的襁褓,便是只有富贵人家才使得起的物件,是由针脚细密的锦帛包敷厚厚的白棉所制,其上还绣着几片碧荷衬托的一朵绣工精巧逼真的白莲花,似乎寓意这孩子长大后能纯洁无暇。而且,襁褓里还有一串珠链能佐证芮和玉的猜测,那是一串金黄色砗磲珠链,不说纯白的砗磲在远离海洋的内陆已是非常难得,那串几无杂色的金黄砗磲珠链更是罕见。 这么一想,芮和玉心里一阵紧张,他实在不希望有一天,来当村突然来个陌生人,说憨娃是他家的孩子,必须要接回去,那会像挖去他心尖上一块肉般难受。好在憨娃慢慢长大,这情景并没出现,芮和玉也渐渐放下心来。 憨娃吃完饭站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长鞭便要出门,却听父亲叫道:“憨娃,今儿个晚点出门,为父有话要说。”憨娃闻声,疑惑地看向父亲。在他印象中,吃过饭后,父亲都要去地里摆弄那片土地,那片原本贫瘠的田地经父亲精心伺候,逐渐肥沃起来,地里变换着种植些胡瓜,胡椒,胡蒜等作物。父亲是这些作物的种植能手,附近的人们想要学习这种技术,虽父亲能毫无藏私倾力相授还提供种子,偏别家种不出父亲那般肥美,于是,他家的作物便被附近两家大户包圆,从来不曾没有销路。今天父亲不去地里,要把自己留下来干嘛?他看了看芮曼儿,发现她也一脸不解,只好把长鞭挂到原处,顺从地坐下来。 芮和玉笑对女儿说:“曼儿,你去把柜里那襁褓拿出来。” 芮曼儿一听便知道所为何事,俏脸顿时羞得通红,仍听话地站起身,低着头走到父母卧房。她记得几年前在母亲去世前的病榻边,母亲曾单独给她提过一件事,说要把她许给憨娃,问她愿不愿意。那时她一直以为憨娃是亲哥,从未有其他想法,咋听到这事,她一阵发蒙,很久都没缓过神来,自是不住摇头,不愿接受憨娃不是她亲哥的事实。 母亲去世后,芮曼儿为这事苦恼很久,此间她不愿搭理憨娃,只不得已时才和他说几句话,例如叫他吃饭之类。去年金秋,憨娃喊她到后院捡沙枣,她扭头不想搭理,好一会儿没听到响动于是转过身,她看到憨娃疑惑的眼神,心里莫名有种生气的感觉,便无端对他发了通脾气。 憨娃没有生气,仍像往常那样只笑了笑算作赔礼,却能让芮曼儿看出他眼底的委屈,只是那委屈掩藏得很深,不希望她发现而已。那次,憨娃并没有像以前那般用长木棍打枣,偏爬到沙枣树上一颗颗摘,枝丫上的硬刺把憨娃手掌和胳膊挂得遍布血痕,跳下树后仿佛一点都没察觉,却把芮曼儿心痛得只想哭。 那时,芮曼儿发现自己是爱着憨娃的,只是自己从未承认,或者这种感情从兄妹之爱转到男女之爱,她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从那之后,她再也不喊他做哥哥,只管喊他乳名,她觉得这样,能让他觉得自己更像个女人,而不是他妹妹。 憨娃听到父亲的话心里一顿,以为必有大事发生,因为在此之前,养父也曾慎重其事地拿出过那个襁褓,只是那时养母卧病在床,已病入膏肓。养母辞世前告诉憨娃,他并不是芮家亲出,让他为此难过了好些时日。 芮和玉问憨娃:“你今已年过十七,是该给你说门亲事,你愿意么?” 憨娃低头沉吟半晌才道:“爹,哪家的女儿?”那时的高昌有个风俗,成家后,男孩便成了大人,必须和父母分家另立户头。于是,他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只他不愿意这种失落影响了父亲兴致,有些话便不能说出来。 芮和玉笑道:“怎么,不高兴么?” 憨娃轻轻摇头:“不是,只是我舍不得离开父亲,也舍不得妹妹。” 芮和玉手抚已成花白的胡须,心里自是高兴的,却不动声色道:“曼儿不是你亲妹妹,你母亲去世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么?” 憨娃倔强道:“在我心里,她就是我亲妹。” “那,如果把曼儿许给你,让你照顾她一世,你愿意么?” 虽母亲去世前曾告诉憨娃,他不过是芮和玉夫妇养子,养父芮和玉在白龙堆碰巧捡到还是婴儿的他,使当时的憨娃认为这不过是一堆谎言,不过随后不久,他从叔叔景兹那里确认此事,虽心里有些怅然,却并没有当太大回事,只以为,养父母能把自己当亲子看待,那自己也无需太过于纠结,自然也没放在心上。可此时,当父亲提及要把妹妹芮嫚儿许给自己,他多少有些转不过弯来,只是,他很快便能想到,既然芮嫚儿不是亲妹,那娶她为妻,照顾她一辈子,也是他这个不是亲哥的哥哥应该有的担当,于是答应道:“如果父亲放心,孩儿愿意。” 好似早猜到这个结果,芮和玉笑道:“那好,等你景兹叔叔回来,便为你们举行婚礼。” 刚拿到那已经有些发旧变色的襁褓走到卧房门前的芮嫚儿听了这话,心里着实高兴,偏又脚跟儿软软的跨不出门槛,要不是父亲催促,她都不好意思站到桌边来。 芮和玉从女儿手里接过叠得整齐的襁褓,一层层翻开,拿出包裹在最里面的那串金黄色砗磲珠链道:“憨娃,我一直没敢跟你取大名,就是怕有朝一日你自家亲人找上门来,不过,眼下已过了十七年,看来是我多虑了。”他抬眼看看女儿,又看看憨娃:“从这几个物件来看,你自家亲人必是有钱有权的富贵人家,若有一日他们来认你,你可得要跟他们走,只一样你要记住,不管你多富贵,都不能对不起曼儿,知道么?” 憨娃和芮嫚儿同声叫道:“爹.......。” 憨娃止住声抬眼看芮嫚儿,她脸上红得像熟透的沙枣,偏跺跺脚娇声道:“不许看。”见憨娃低下头不出声,又缓下来,柔声说:“还是你先说罢。” 憨娃这才道:“爹,您说这话,可见是没把孩儿当亲子般看待,孩儿又岂是那等人?且不说没有那日,即便那日到来,孩儿必将拒绝,不管那家是何等富贵,孩儿自也不稀罕,必好生伺候您颐养天年,陪曼儿安稳渡过这一辈子,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憨娃这话出自内心,他从来认为自己就是芮家的孩儿,定不能舍弃父亲而去,在他心里,早把芮和玉当成亲身父亲,以致这话铿锵有力。 芮和玉看了女儿一眼,她正娇羞得转过头去,情知女儿的想法,他也不去追问,只对憨娃道:“孩儿,此话差矣,为父虽把你养成如今这般的男子汉,却并不能助你成大事,若某日你自家亲人找来,想必他们可助你一臂之力。”他叹了口气又道:“孩儿啊,大丈夫在世,不为一时虚名富贵,却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虽说如今这世道,良心不值几两银子,但却是一个大丈夫的处世之道,切记。” 憨娃虽不知父亲今日为何说这般话,却只重重地点点头没有出声。 以憨娃的个性,芮和玉已知他定是记到了心里。有些事,芮和玉断然事不能对憨娃讲的,就在昨日,他遇上村里大户霍康乐,好似有意无意间,霍康乐说看他家女儿生得乖巧,想娶芮嫚儿做妾。芮和玉当即气得想冲上去把那家伙暴揍一番,但他压住怒火,委婉告知,他家女儿已经许了人家,只等出门为商队做保镖的贤弟景兹回来,便会成亲。 那霍康乐听到景兹的名字,似乎又想到他家还有个刺头儿子,脸色稍有迟疑,打了个哈哈摇摇晃晃走了。只芮和玉心里知道霍康乐是何等个性,那个比自己还老的家伙,依仗与里正段四的关系,丝毫不把来当村其他村民放在眼里,若是被他瞧上的女儿家,没一个能逃脱其魔抓。于是,原本与景兹出门前商议,等他回来才挑明憨娃与芮嫚儿的婚事,芮和玉不得不提前告诉他们,若等霍康乐真派人上门提亲,也好借此推脱。 正文卷 第三章 情犊初开的少女 憨娃挥舞长鞭,驱赶着羊群走过一段荒芜的山岗,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便出现在被沙地包围的山脚。在此生活了十几年,憨娃对来当村周围的环境异常熟悉,见羊群蜂拥着跑到草地上欢快地吃草,他四周瞭望一番,空旷的沙地和不远处的戈壁不见一人,便在山坡躺下来,随手拔了根野草,懒洋洋把草芯含进嘴里,转身眺望远处隐约可见的布拉克塔格山脉那绵延的山峰,心里不禁一阵感慨。 若今日父亲不提还有什么自家亲人来寻找他这回事,憨娃定会无忧无虑地在这处快乐地度过一生,和父亲,还有芮曼儿,闲暇之余,他可以做做锄强扶弱的侠盗,尽自己所能帮助四邻乡亲把日子过得好一些。 父亲今日为何偏要提这事儿呢?还说得慎重其事,憨娃没想明白,说不定只是有这种可能,并不会真发生,可在憨娃的心里,还是留下一丝波澜。至于和芮曼儿的婚约,他不知道与她之间是否真有爱情,还是认为责任更多一些,毕竟,他一直以为她是自己的妹妹,以致还没来得及体会爱情的滋味。 其实在憨娃心里,仍忘不了另一个女孩儿的身影,那还是前一年,他跟随叔叔景兹到鄯善国杅泥城游玩时,在那处繁华的街道上所见到的女孩。乍一看见她,憨娃有种如见天仙的感觉,那女孩儿莫约十四五岁年纪,生得肌肤白嫩面容圆润,黛眉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却隐隐透着一股藏不住的忧郁,让人见之会产生一股保护欲。但这并不能遮掩她非同平常女孩的气息,只一举一动间,皆似有股轻灵飘逸之气,能让人过目不忘。 只是,那女孩发髻所插的玉簪金钗,额头上所垂黄金镶嵌红宝石的眉心坠,以及一席淡蓝色绣了雅致素色图案的绸织长袍,还有身后所随的上十名侍卫,能看出她身份高贵,定也不是憨娃这卑微的外乡人能记挂,而且,若回到来当村,自也再见不到那女孩儿了,所以,他也只能把她当仙女一般,留在心里想念。 这座山岗是憨娃极不愿来的地方,若不是山脚下有片草地,他定然是不想来的,倒不是为他自己,而是担心妹妹芮嫚儿会到这处找他。尽管来当村附近,有几片大些的草场,却被当地两家大户占了去,一个便是里正段四,还一个,却是人称大善人的富户霍康乐。 想起霍康乐那似乎浮肿却满脸堆笑的模样,憨娃只觉得可笑。既然号称善人,自也有行善之处,时不时能接济些揭不开锅的自家佃户,好名声传了开去,令不少无地的流民慕名前来租种他家的地。 可这人也极其好色,平日里若瞧见哪家媳妇儿长得醒目,心里便日夜惦记,不时花些财物引诱,若那妇人经不起诱惑自愿行事,倒也罢了,即便被那妇人丈夫发现,也不能怎样,且不说那霍康乐与里正段四私交极好,若闹出个事儿来,多半可能讨不回公道,还落一顿毒打,与填饱肚皮相比较,远不如忍气吞声更实在。 也有些妇人注重名节,拼死不从的,偏那霍康乐护院打手甚多,随便招来几个,死死按住那妇人便能成其好事,那对无辜的夫妇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不敢对霍家有半点指责,否则,这阵子正是抽丁的当儿,随便找个借口让那家男人去服兵役,上了战阵多半回不来,谁敢找那晦气? 正想着,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悦耳的娇喝:“憨娃,在想啥呢?这么入神,也不看着点羊群,小心跑丢了呢。”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憨娃知是芮曼儿,有心想赶他回去,头也不回道:“丢不了,若跑出这片草地,它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憨娃的反应让芮曼儿觉得受了轻视,心里不由有些委屈,好半晌没出声。 偏憨娃又不想太过于慢待芮嫚儿,只好回头看了看,讨好地笑道:“咋了?曼儿。” 芮曼儿嘟噜红唇瞪他一眼,转过头说:“没什么,就是不放心,来看看。” 在憨娃心里,自母亲去世后,芮曼儿就像变了个人,以前的天真率性悄然消失,变得郁郁寡欢起来。憨娃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她思恋母亲的缘故,所以尽可能想逗她开心,谁知她好像故意与他作对,越是想靠近,她的态度越是冷淡,弄得他始终琢磨不透。只是那阵子,憨娃有更多的事要做,因而也没去仔细琢磨。 憨娃笑道:“既如此,现在也看到了,羊一只没丢,这下放心了罢,快回去吧,这儿风大,会冻着你。” 十月的田地郡,秋高气爽,太阳懒懒地挂在天上,只阵阵秋风能让人感觉丝丝凉意,并无憨娃所说那般寒风凛冽,说这话,想必不过是希望芮曼儿离开而随口找的由头,只这理由太牵强了些。 芮曼儿这下真生气了,委屈道:“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说这话时,能让人听出她因憋屈而变调的声音。 憨娃见芮曼儿眼窝里的泪水快要溢出来,忙跳起身,小心赔礼道:“好妹妹,若我哪处得罪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哥哥这就给你赔罪。”说罢,郑重其事地弯下腰,作了个揖。抬起身,见芮曼儿眼望别处不为所动,赶紧再次弯腰,嘴里说:“若你不肯原谅,哥哥就一直拜着吧。” 此情此景,芮曼儿的委屈早已烟消云散,嘴上却不肯轻饶:“憨娃,你说说,为何一定要我喊你哥哥。” 憨娃想起今早父亲说的话,虽没有在来当村公开,至少他们两人心里明白,只等叔叔景兹回来,芮曼儿就会是他媳妇儿了。便低头笑道:“我已习惯你喊我哥哥,若不愿意,你不喊也罢,只是有一条.......。” “什么?“ “你不许再生气,流着泪的女孩可不好看。” 芮曼儿不动声色:“你真想听我喊你哥哥么,一直喊下去?” 憨娃没敢抬头:“若是你心情好,这么喊我一定愿意听,若是哪日又无意间惹你生气,喊我乳名也无妨。” 芮曼儿‘噗呲’一笑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即便日后喊你哥哥,也非以前那种含义,你明白么?” “明白明白,哥哥也不是傻瓜。” 芮曼儿这才得意地昂了头:“说不是傻瓜,偏还要弓着腰,不累么?” 憨娃直起身,双手叉腰不停摇晃着,夸张地说:“哎呀,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弓着可真累呢,腰酸背痛。” 芮曼儿心里直想笑,却忍住,板着脸说:“不许说累,不然......。” 憨娃又拜道:“是是是,奴才知错了。” 芮曼儿终于‘咯咯’地笑出声来,好一会儿才止住:“哥哥,你不是任何人的奴才,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两人说笑着,却见邻家少年楚羽一路从山岗跑下来。楚羽比芮曼儿大一岁,是楚家老四,由于高昌实行募兵制,他家的三个哥哥都被抽丁上了战场,却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偏里正段四没放过楚家最后一个儿子,因而楚羽也即将步他三个哥哥的后尘。 眼下正值高昌宗主国柔然正准备出兵再次征伐大魏,高昌自然要为其输送兵员。说是抽丁,实际来当村这事儿的操作权全在里正段四手里,若哪家财力充裕,交些银两便可免去兵役之苦。就像憨娃,芮和玉为保住养子,没少往段四那里花银两,因而憨娃只服过一次兵役,若没那实力,只能拿人去顶,就像楚羽家般,楚家本是霍康乐家佃户,地里的收成多半上缴给霍家,能留下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已是感天感地,又哪里来的多余银两? 楚羽瞄了一眼芮曼儿,紧锁愁眉说道:“憨娃哥,征文已下,说不得过几日我就要走了,与你们相聚时日无多,所以......。”说话间,又往芮曼儿那边瞟一眼。 憨娃自然知道楚羽的心思,虽与心中那天仙般的女孩儿差不了多少,但在这一带,妹妹芮曼儿却是罕见的美少女,自然会吸引年纪相若少年们的青睐,楚羽便是其中一个。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疑惑,自言自语道:“征文已下?”忆起昨夜在里正府邸,段四那肥胖而老实的模样,心里一阵气恼。 楚羽以为憨娃问他,接嘴道:“是的,昨日傍晚就下了。” 看来,还是晚了一步,若早一日闯段四家,估计事也不至于此。不过,若那段四受了惊吓,自也会好生考虑,不然,得时刻担心那蒙面强贼再次夜闯段府。想到此,憨娃安慰道:“楚羽,既还没有出发,事情必还有转圜,说不得那段四看在你家三个哥哥没能回来,不让你去了呢。” 楚羽惨然一笑:“怎么可能?我家可没有你家那么有钱。” 这话的确不假,憨娃家既有养父那几亩田地的作物能换些银两,更有叔叔景兹出门给商队做保镖赚取的薪酬,要保住憨娃不被抽丁倒也不是太难。只是楚羽这话让憨娃想起一件事来,偏芮曼儿在这儿,他不好开口问,不然,担心心思细腻的芮曼儿会看出个端倪来。憨娃看向芮曼儿,见她也正看他,只好对她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芮曼儿不知憨娃心事,忧心忡忡地说:“哥,有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否则,就楚羽这身板......。”说着,担心地摇摇头,下面的话没说出来,那意思已经很明白。可能欠缺营养,楚羽比憨娃整整矮了一个头,身体单薄,脸色倒白净,使他看上去更像书生而非士卒。 憨娃笑道:“曼儿,你能不能先回家,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楚羽讲。” 芮曼儿这次没有拒绝,只转头对楚羽说:“楚羽哥,若有一丝希望,憨娃哥都不会放弃。”说这话时,却见楚羽出神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遂娇喝一声:“不许看,操你自己的心去。” 楚羽悠悠转过头,对憨娃说:“曼儿今天可真漂亮啊。” 憨娃瞧向芮曼儿,发现她今天似乎刻意打扮过,梳得圆顺的两挂发髻插了一只平日里舍不得戴上的玉簪,齐整的柳叶眉下忽闪着一双似乎会说话的双眼,连唇也涂抹了胭脂,衬了她那因长期日晒而稍显微黑的俏脸,耳垂一对晶莹剔透的珍珠,显得格外动人,再往下看,她身穿的这件蓝底红花的棉衫外袍,还是上次叔叔景兹从鄯善国的楼兰城购回,送给她时,只试穿了一次便被她压了箱底,没想这时却穿了出来。 许是被憨娃看得不好意思,芮曼儿跺跺脚娇声说:“看什么嘛,天天都见的,没看够么?”说罢,自顾转过身,往山岗上爬去,只剩那美丽的倩影,在憨娃和楚羽眼里渐渐远去。 正文卷 第四章 疑惑 憨娃看楚羽望着芮曼儿已经消失的方向出神,笑道:“人已经走啦,那里只剩乱石堆,还能看到什么?” 楚羽转回头,喃喃说:“我知道,这辈子定是与她无缘,只想在战死前多看她几眼而已。” 这话说得凄楚,令憨娃一阵怅然,只好安慰道:“即便上了战阵,也不见得会死,得学着机灵点。” 楚羽淡淡一笑道:“憨娃哥,你上过战场,既然能活着回来,教我些保命的法儿呗。” 憨娃笑道:“这倒挺简单,得多些眼力劲,冲锋时只管跑慢些,尽量落在队伍后头,既能省体力也能随时观察,若看到前面己方的兵士突然往后跑,那就证明前方没打赢,败了,你得撒开腿掉头就跑,避开由将军亲卫组成的督战队,这么做多半能活。” 说这话时,憨娃忆起当兵的时候,那些日子里,高昌领兵大将哪管兵士死活,平日里便克扣粮饷。平民若想混个官做,立战功是最好的捷径,故此,憨娃亦想有所表现,希望能获得主将赏识,有次憨娃奋勇杀敌,割下敌兵耳朵五六个回来邀赏。当时杀敌多少皆以割下敌方士兵左耳计数,多杀敌者多得赏。 可等报下来,憨娃发现战功不对,少了许多,想向那将军讨个公道,偏被他蒙混过去,以致憨娃后来想,若想要在这军营里混出个名堂来,必是比登天还难。 只是楚羽不比憨娃,他没有憨娃这等本事,上了战阵保住性命才是最为紧要的,所以憨娃才这么说,这也是他初上战场时,老兵油子告诉他的经验。 楚羽听后有些失望,摇摇头说:“哪有那么简单?若是那样,我家三个哥哥也就不会回不来。” 憨娃笑笑没有出声,楚羽说得也有道理。没打过仗的人不知道,战场上的情形瞬息万变,憨娃刚才所说,也不过是种理想的状态,即两军兵士正面对垒,没有被敌军包围或使用侧击之法才行。但这种能主导战场形势的大事,只有主将有敏锐的观察力和迅捷的应敌能力才能扭转局势,不是楚羽操心得了,是以憨娃也不想说得太多,以免吓着他。不过,若是那里正段四昨夜被吓怕,楚羽兴许也不用上战场了。 见憨娃不出声,楚羽叹道:“我没三个哥哥那般身强体壮,更不能与你相比,活命的机会自也小了很多,哎......。” 憨娃想尽量把气氛调得随和些,笑道:“若你有这般想法,倒也不难,今日起,每日吃过晚饭你到我家来,我教你些拳脚之术,虽时间紧了些,倒也可以让你身手更灵活。”尽管知道这对楚羽不过只能起安慰作用,憨娃还是尽力让他别那么悲观,心里有活的希望,总比绝望地接受死亡要强很多。 也不知是真想到习武能保命,还是能天天见到芮曼儿,楚羽高兴地拍手道:“好啊好啊,我保证每日都去。” 楚羽高兴劲儿还没过,憨娃话题一转,突然问道:“我问你,你家三哥被抽丁时,你家父亲就没想过一点办法?” 楚羽正在兴头上,蓦然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像被什么东西凝固,好半晌才道:“怎么会没想办法,只是你也知道我家家境,能有什么办法好想的?”顿了顿又道:“那几日,我父亲就像疯了般的急得在家不停打转,整日唉声叹气,三哥还安慰父亲来着,说他必能回来,想让父亲宽心些。” 憨娃没出声,只眼神定定地看着楚羽。 楚羽迎着憨娃的目光道:“上头两个哥哥都没能回来,父亲当时能宽心么?” 憨娃转过头,又往布拉克塔格山脉的方向望了一眼,回头问道:“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事?” 楚羽寻思一番,道:“记得有一日夜晚,父亲去找霍老爷求情,他知道霍老爷和里正段四私交极好,以为他能说和说和,免去我家三哥的兵役。那晚回来后,父亲很高兴,只说霍老爷帮他指了条明路,能大赚一笔,必会有钱献给段老爷。” “后来呢?” “第二日天未亮,父亲便出门,但等父亲几日之后回来时,身上却多处受伤,不知被什么人毒打一顿,躺在床上好几日没能起来。”楚羽弱弱望了憨娃一眼,喃喃道:“我给父亲送熬好的汤药时,在门口听父亲对母亲说,路上遇到两拨强人,第一拨什么都没抢,只打了他,第二拨倒是没打,却把包裹抢了去。至于抢走什么东西,我确实不知道,因为父亲见我进屋,什么都不说了。” 憨娃心里明白了些,低声叹了口气,对楚羽说:“你回去吧,记得今晚去我家。” 虽然楚羽对憨娃的问话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多问,只站起身来,拍了拍身后的尘土,一步一步往山岗爬去。 等楚羽走远,憨娃复又在山坡躺下来,拔了根草径在嘴里咀嚼,一股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偏他也不想吐出来。 自养母去世后,憨娃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又知道养父曾是从萨珊波斯远道而来的商客,那时养父凑集全部身家,在当地买了土产雇了些随行人员一路东来,一行人走到白龙堆,眼看即将抵达目的地,偏被强贼劫去整个驼队,养父自也失去所有财物,绝望得差点自尽,要不是景兹叔叔劝阻,又在白龙堆发现尙是婴儿的他,恐怕这会儿的世上已没有养父芮和玉这个人了。 从此,憨娃便恨上了那些强贼,每隔一段时间,便借口要出门打猎,骑着家里那匹唯一的瘦马,在布拉克塔格山脉的一处隘口等候。他记得,好多次那些强贼从山那边的大漠逃往高昌,必要翻过那个隘口,他只需守株待兔,尽管那些强贼三五成群,憨娃没一分胆怯,待那些强贼们自以为安全时,突然现身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往往能获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憨娃把劫来的财物藏在山脚一个隐秘的山洞里,自想,若有一日需要用到时,再回来取便是。 只是事情远没有憨娃想的那么简单,因为有一次,他截到一个独行的蒙面强贼,让他感到颇为好奇,因为绝大多数强贼认为到了安全之地,便脱下蒙面的黑头套,省得麻烦,只那独行蒙面强贼没这么做。憨娃没有多想,举起木棍大喝一声朝那强贼劈去,那蒙面贼并不反抗,或者说根本不是憨娃对手,毫无反抗之力,偏紧抓装财物的包裹坚决不放手,令憨娃把那人打得浑身无力瘫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虽能轻而易举拿走财物,憨娃却起了好奇心,一把扯下那人的黑头套,赫然发现那人居然是邻家楚羽的父亲,憨娃称他为楚伯。 憨娃自是没去拿那个包裹,但之前已经看过里面的东西,皆是些香料,秦珠,珍珠珠链之类的物件,若是得了这些财物,换成银两献给里正段四,必能令楚家第三子免去抽丁之苦。在楚伯身边留了些干粮清水,憨娃纵马在戈壁狂奔,他实在懊悔没能早些扯下那可恶的黑面罩,让楚家伯伯少受些皮肉之苦。 只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却令憨娃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乱世,并非所有强贼都是好逸恶劳之人,也有些被逼无奈而走投无路的人,会铤而走险。这种事对一向老实本分的楚父来说,风险极大,且不说抢劫时会被阻杀,就算能活着回来,若是被官府发现,也会被定个抢劫之罪,轻则从军,重则处以极刑。 楚父行劫之事虽没有被官府察觉,楚羽的三哥并没有因此而免去服役,这一直是憨娃心里的迷,刚听楚羽所说,憨娃能猜到,在他走后,楚父又遇到一拨强贼,这拨强贼没伤害楚父,却把他视之为生命的财物全部劫走,导致楚家第三子战死在沙场。 那时憨娃心里曾有两个疑问,一是没有多少功夫的楚父,为何要独自一人在护卫森严的商队劫到那些财物,对商队来说,劫匪是他们的天敌,必会尽全力截杀,怎容楚父劫走一包财物后安然逃走?这个疑问后来在叔叔景兹那里得到答案,憨娃也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二个,既然财物已经到手,又是被谁半道劫走楚伯那些好不容易得来的财物?这个问题他始终不知道答案。 叔叔景兹回家时,憨娃曾想从他那里探知答案,看是不是有一种可能,若楚父潜藏在某处,等别的劫匪抢劫成功后,楚父仅是捡个漏而已,或者与他人结伙,事成后他分到了些赃物。只是这话他问不出口,不然,憨娃这种劫强贼的行为必会遭到叔叔及养父的阻止,以后再也出不得门了。 但有时并不如憨娃所想,有一次,若不是恰好碰到叔叔景兹途径那隘口回家,他很可能也活不到现在。 那次,憨娃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完整的话,倒令叔叔景兹以为是他得知不是养父母亲出后心里难受,便安慰说:“那时那景,既是你父亲救了你,亦是你救了他,因为是你给了你养父活下去的理由与勇气,不然,还不知道你养父能不能坚强地活到现在,那就更不可能有你的妹妹芮嫚儿。”憨娃当时对此话并不能理解,只笑笑敷衍过去。 日后憨娃夜晚睡不着觉时细细咀嚼这话,才发现其中所蕴含的深意,让他觉得养父当年在极度绝望之下,却能涌生出对无辜而幼小生命的极度珍视,正好能说明养父的无私与伟大,现如今自己已经长大,亦要承担对养父和妹妹芮曼儿无限的责任。 可这些并不能解开憨娃心里的疑惑,偏又不能直接问楚伯,于是他准备暗自调查,正因为如此,其后在眼前这片遍布碎石的戈壁上,憨娃自己也差点遭人截杀。 正文卷 第五章 大漠遇险 天色将晚,落霞的一抹抹红晕,把西北面天山山脉山巅上的积雪也映得如娇羞少女的脸般白里透着红。 憨娃把羊群赶进羊圈,见楚羽手里拿着一只拨好皮的整只野兔站在院子里,正高兴地与芮嫚儿说着些什么。 看憨娃走过来,楚羽把兔肉递给芮嫚儿,兴奋地笑道:“憨娃哥,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呢。” 憨娃好奇问:“啥事?看把你高兴成这样。” “里正大人刚派人到我家,只说他老人家有好生之德,念在我家已有三人战死的份上,这次已免去我抽丁名额,还给了我家些抚恤费用。”楚羽边说边抱紧憨娃,好似已经上过战场,刚从那生死关口走过一遭,幸运地活着回来一般。 憨娃不敢肯定这结果是否与他前晚夜闯段府有关联,但楚羽不去当兵,亦是值得高兴的事,遂笑道:“这的确是天大的好事,既如此,今儿个不醉不归。”说罢,又对芮嫚儿道,“曼儿,去把那兔肉烤了,再把叔叔上次带回的葡萄佳酿取出来,咱一同庆祝庆祝。” 芮嫚儿狠狠瞪了憨娃一眼,她记得叔叔说过,那酒是为她出嫁时准备的,虽楚羽不被抽丁的确是大好事,可也不能把那酒拿出来喝了呀。只是看到憨娃根本没留意她懊恼的眼神,又看到一旁的父亲微笑着点头默许,只好转身进屋,烤肉取酒去了。 酒过三巡,楚羽已喝得微醺,话也渐渐多起来。他端起盛酒的碗向芮和玉敬道:“伯父,小侄斗胆敬您一杯,若非我如此家境,一定会让家父请来媒婆......。”说话间,他充满血丝的眼往芮嫚儿身上瞟了两眼,未等芮和玉回答,自顾一口喝尽,便低下头去。 好端端一场高兴的庆祝宴,却被楚羽这话弄得尴尬万分,一时无人说话。 芮嫚儿本对楚羽只有同村之谊,并无儿女之情,听了这话又瞪憨娃一眼,心说,看吧,好好一场痛快的酒席,偏被楚羽这话搅得喝不下去,看你如何应对。偏憨娃只当没听见,仍自顾喝酒吃肉,把芮嫚儿气得跺跺脚,站起身一扭头进了自己卧房。 芮和玉想着,若不是憨娃与芮曼儿非亲兄妹,且看得出芮嫚儿已一心只想嫁给憨娃,这楚羽虽胆儿小了些,倒也没有其他缺点。只是事已如此,可不能由着楚羽乱想,于是,手抚胡须笑道:“贤侄啊,曼儿妹妹已经许了人,这样的话以后可说不得。” 楚羽好半晌才抬起头,看得出他心里失望至极,只仍想掩饰,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嘴里说着:“没事没事,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根本没敢真去想。”说罢,又喝了一碗。 憨娃悠然道:“楚羽,里正大人这次能免去你抽丁之名,并不代表你下次还有这么幸运,若想把身体练得强壮些,这会儿少喝些酒,待会我教你些基本的步法。” 这话让楚羽振作了些,往嘴里填了一块肉,站起身道:“憨娃哥,我这就不喝了,走罢。” 把楚羽领到后院那颗沙枣树下,憨娃示范站了个马步,要楚羽跟着做。 楚羽酒劲未散,大大咧咧叫道:“这个谁不会?我打小就练过,不练也罢,还是直接教我打架的功夫吧。” 憨娃笑道:“那你先站个我看看,若做得好,再练别的。” 楚羽双手握拳齐腰,倒也站了,却让憨娃直摇头,严肃道:“楚羽,若你真想跟我学,得一步一步来,不然,我可教不好你。”说罢,教了些动作要领,命他站立不动,自己悠闲地蹲坐在地上,背靠树干,眼望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又思绪起来。 那次他放走楚伯后,定是又遇到过强贼,那人心思狠毒,连楚伯这等老实人都不愿放过,实在可恶,可那人到底是谁呢? 憨娃知道,生逢乱世,黑吃黑的事时常发生,世道如此,谁都无法改变,他自己不也做着这等事么,虽然在遇到楚伯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除暴安良,可......。何况,就算是憨娃自己,也曾遇到过黑吃黑,就在今天放羊那座山岗之南的戈壁上,这也是憨娃不希望芮嫚儿到那里去的原因。 一个多月前,憨娃又去那隘口守候,这次倒并不是真为打劫,而是想查清到底是谁劫走楚伯财物,可惜等了大半宿也没遇到一个强人,不过这也是平常之事,憨娃并没放在心上。 眼看东边已隐隐发白,他快马加鞭想在天亮前赶回家,以免这等事被养父和芮曼儿知晓,又得为他担心,哪知眼看快骑到那座低矮的山岗,坐下的马突然被绊倒,毫无准备的憨娃也被重重摔在地上,戈壁上满地的碎石令他浑身如散了架,痛得一时爬不起来。等他晃悠悠站起身,发现自己被五个持刀的蒙面人包围,而他常使的木棍,已被抛到几丈之外。 眼看来者不善,憨娃心里只想笑,他以为自己已是抢劫劫匪的强盗,没想到还有人劫掠自己。心道,估计正是眼前这些蒙面黑衣人,就是劫走楚伯财物的劫匪罢,于是一向自信的憨娃准备强振精神,以便与这群蒙面之徒大干一场,偏刚摔了那重重一跤,这会儿浑身酸痛,显见一时半会恢复不了。 由于憨娃一身黑衣戴着头套,显是一副强人打扮,不能说是路人而赖过去,只得打个哈哈,装作抢劫商客的强人道:“各位,在下今日实在背运,没遇到一个能下手的,眼下身无半分财物,只那匹马还能换几两银子,若不嫌弃就牵去罢。” 有个蒙面大汉怒喝道:“谁要你的瘦马,识相的,就带我们去你平日抢得财物的隐匿之地,或许我们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憨娃这才知道,这伙人犹如曾经盯上楚伯那般,早已盯上了自己,只是他根本没查觉,心里大叫一声‘惨了’,若是如此,恐会牵连到养父及芮曼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假若惹怒这群强人,只怕对他们不利。想到此,便道:“各位好汉,若我带你们去拿了财物,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若一定要取我性命,万望不牵涉家人。” 那蒙面汉抖抖长刀道:“这就看你乖不乖了,少废话,快走。” 憨娃被另一蒙面汉绑住双手扯掉头套,又抬到自己的那匹刚站立起来的瘦马上,由前面的人牵着马缰往布拉克塔格山脉的那处隘口走。 为免养父和芮曼儿日后遭遇不测,憨娃没敢反抗,带他们到自己隐匿财物的山洞,以为他们顺利拿了财物便会放自己离开。谁知刚出山洞没多久,那领头的家伙举起手里的长刀直劈而来。 憨娃本能地闪过,嘴里喊着:“你们可不能不讲信誉,我已让你们取了财物,何须还要害我性命?” 那领头的家伙冷笑道:“嘿嘿,不杀你,难不成还让你坏我等好事么?” 另一人岔道:“你若不死,我等岂能亲近你家那漂亮妞儿,废话少说,快快伸头不动,也好令你家大爷少费些精力。” 憨娃没想到这几个家伙居然还有如此居心,定是附近人氏,且对他家了若指掌,知道自己有个漂亮妹妹,若不反抗,他们定会找到来当村去,芮曼儿定也逃不过他们的魔爪。 还未容他多想,那长刀又劈来。憨娃双手被绑不能还手,只能左躲右闪,这时天已大亮,视线良好,令他能看到劈来的长刀,以致那家伙一连几刀都没伤憨娃分毫。 领头的强人见此喝道:“没想你绑了双手还这么能耐。”又对其他劫匪道:“一起上,速速把他解决掉,省得一会儿遇上行人就麻烦了。” 憨娃的双手被麻绳绑得紧紧的,可不像绑段四和那婆娘那般是布条容易挣开,眼见那几个蒙面一起扑来,只得尽力避让,若瞅到机会,也会顺势反击。他本想夺一把长刀来割断手腕的麻绳,只是根本没机会,那帮家伙必也是练家子,皆出手有度进退有据。时间一久,他渐渐气力不支,暗想,今天必死在这里了,不由有些绝望,只可惜养父和芮曼儿尚不知自己在外被杀身亡,且已为芮曼儿招来灾祸。 正想着,突然从戈壁深处跑来一匹快马,待那快马刚到近前,骑马之人飞身而下,还未等双脚落地,手上的长刀便已抽出刀鞘,居然一会儿工夫便把那几个家伙逼到几丈之外。 领头的蒙面人道:“又来个送死的,大家快上,把他两一起干掉。” 那人哈哈一笑道:“是么,那来吧。”说话间,那长刀只轻轻一挑便割断绑住憨娃双手的绳。 憨娃感激地看他一眼,却发现那人居然是叔叔景兹,高兴道:“叔叔......。” 景兹并不作答,只注视着蒙面人的举动。 蒙面人头领向其他蒙面人使个眼色,一起扑向两人。 憨娃刚才被绑双手吃尽苦头,这会儿自也不想放过那些蒙面人,虽手里没长刀,倒也丝毫不畏惧,且蒙面人还得对付叔叔景兹,以致围住他的仅只两个家伙。他侧身避过劈来的长刀,顺势抓住那家伙手臂,只反手一扭,另一只手捏住那家伙握刀的手,毫不费力便把长刀夺到手里,又对他的背部猛蹬一脚,那家伙便扑倒在满是石子的戈壁上,由于用力太猛,又是借力,那家伙痛得好半天也起不来,若不是头上蒙有头套,估摸着脸上都得被蹭掉一层皮。 另一蒙面人也扑上来,手里有了长刀的憨娃如虎添翼,几个回合便把蒙面人的长刀磕飞到半空。憨娃想,这些家伙既然认识自己,决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否则以后定会有麻烦,想毕,手里的长刀毫不怠慢,直往那家伙颈部劈去,吓得那家伙边后退边喊救命。 那蒙面人头领本是正在对付景兹,听见同伴喊救命,舍了景兹转身对付憨娃。 憨娃迫不得已,只好任由眼前那家伙跑开去留得性命,只能转过头来与那头领对峙。 那头领想必不好对付,他并不像其他蒙面人般轻易冒进,相反,却是持刀不动。憨娃知道,他是在与自己比耐心,若等到自己盲动漏出破绽,那家伙必不会放过机会,一刀致自己于死地,仅凭这点,这家伙要比其他蒙面人强出许多。 憨娃自也不敢轻举妄动,两人对峙着,都想找对方破绽。眼看围困景兹的另两蒙面人即将落败,蒙面头领终失去耐心,提刀扑来,憨娃自举刀相迎,哪知那家伙力大无比,两刀相交,一向自认为力气颇大的憨娃,顿时感觉自己握刀的手腕一阵酸麻,长刀差点被他磕飞。 那家伙的攻击并未就此停歇,反而一连变换几个招式,逼得憨娃连连后退,若不是景兹已把围困自己的人打败,转过身来与憨娃齐齐对付这头领,憨娃能不能保住性命还真难说。 那头领虽勇猛无比,奈何同时对付两人并不容易,何况景兹的武艺也不在憨娃之下,眼见毫无胜算,那头领突然打了声口哨,几个蒙面人立刻串上马,打马夺路狂奔。 憨娃哪里肯放过这伙人?刚想上马追赶,却听叔叔景兹道:“都是刀尖上行走的人,皆不容易,放他们走罢。” 憨娃只好眼睁睁看那些家伙逃走,心里只可惜那些被他们抢走的财物。 正文卷 第六章 景兹的善心 憨娃又到那座山脚的草地牧羊时,偏芮嫚儿也跟了来。 自两人关系被父亲挑明,芮嫚儿感觉似乎眼里离不开憨娃,稍离久一些,心里就像欠了啥事般,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芮和玉情知女儿心事,便笑说:“你要是在家闲得慌,去帮你哥哥放羊罢。” 芮嫚儿闻听这话,娇羞一阵,像燕儿般飞快地出了院门,却半路折回来拿了装六博棋的木匣,朝父亲笑笑,又飞也似的跑了,令芮和玉心里既想笑,又幸福。 未到山脚便看到躺在山坡的憨娃,芮嫚儿叫道:“哥,怕你无聊,我拿了六博棋来,咱两下几局罢。” 憨娃这会儿正想着心事,见芮嫚儿来,虽心里极想把她赶回去,却又不好明说,便笑道:“那六博棋不是叔叔上次回家时才买的么,你已经会下了?” 芮嫚儿娇声说:“正因为不太会下,所以才要多学呢。”说罢,把那棋盘从木匣里取出,又摆弄好两方棋子。 两人刚下没一会儿,却听一粗嗓门声音说道:“你们两兄妹倒是亲热,跑到山这边下棋玩来了。” 憨娃早瞧见这长得一身横肉之人从戈壁远处骑马而来,却是霍家护院的头目,名叫熊信。这家伙脸上无端能透出一股蛮横劲儿,平日里助纣为孽,没少帮霍康乐祸害良家妇女,憨娃自对他没一丝好感,于是懒懒回道:“熊护院,以往看你挺忙,今儿个倒是有空闲到戈壁上遛马儿了,少见少见。” 熊信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一般村民见了他,少不得喊一声‘老爷’,偏这芮家小子不知好歹,不说喊他做‘老爷’,就算见了他,也没有表现出恭谦的样儿,令他心里颇为生气。可熊信心里也清楚,莫看这小子身材比他小一圈,打起架来却是个不要命的主儿,且又跟景兹习过多年武艺,是个颇为棘手的家伙,更何况,还有那武功不凡的景兹在背后撑腰,自也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本钱。 只是,近段时日霍老爷常在家跟他念叨,说那芮家的女儿长得太令人心动,不娶回家做妾实在暴殄天物,若嫁给小门小户家的男人,一朵鲜花便会在阴暗的角落枯萎,多可惜啊。话是这么说,偏芮家不是霍家佃户,不能像往常那样用强,且又担心芮家儿子和景兹这两个厉害脚色,这事儿便成了霍老爷心里的病,仿佛一日不把芮嫚儿娶进门,这病便一日不能根除。 熊信嘴里呵呵一笑,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说:“芮公子,这是哪里的话?今儿个被霍老爷差遣办了点事儿,这不刚回来么,恰好碰到你两在下棋,偏我对此也颇有爱好,想跟你两学习学习,不妨事罢?” 憨娃往戈壁深处看了一眼,这里并不是主道,在他心里,除叔叔景兹外,出没这处的人,不是豪强便是劫匪,极少有正经人从这里通行,说不得这家伙也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只这话并不能明说罢了。遂也笑道:“若熊护院不嫌我下棋的水平太差,倒也想跟你切磋切磋。”说罢,对芮嫚儿道,“曼儿,回家去罢,说不得父亲要你帮忙呢。” 芮嫚儿不知其中内情,兴冲冲刚把棋拿来还没下完一盘,却听憨娃赶她回去,心里自不痛快,娇声道:“我让给你们玩还不行么,等他走了我再和你下。” 熊信打眼瞧了瞧芮嫚儿,果见这女孩儿长得分外动人,两抹淡眉下一双灵性的大眼,娇嫩而精致的俏脸偏揉合波斯与高昌的灵秀,仿若一把能捏出水来,一举一动间透着纯真与率性,自是比霍家那些个抛眉讨巧的女人强了不知多少倍,心里叹道,也难怪霍老爷见了这女孩儿一面,回家后便茶水不思了。 憨娃见芮嫚儿不肯回家,自也不好强逼,只好对熊信道:“熊护院,你请。” 熊信并不下马,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打了个哈哈道:“算啦算啦,看你两兄妹玩得正起劲,我也不打搅了,下回一定跟芮公子讨教几招。”说罢,策马扬长而去。 芮嫚儿高兴道:“毕竟是大户人家的护院,定是比某些人要讲道理。” 憨娃无奈摇摇头道:“人心险恶,谁知道那家伙心里想了些啥?” 这话令芮嫚儿又生气起来:“你以为人家都像你般的,天天都不知道瞎琢磨些啥么?” 憨娃自知说错话,忙陪笑道:“那是那是,就我喜欢瞎琢磨,可有一样我始终没琢磨明白。” “什么事?” “你的心事。” 芮嫚儿娇啐一声笑道:“琢磨我干嘛,再说,你有的是时间,慢慢琢磨去呗。” 晚饭过后,自是又教些楚羽基本的习武动作。 楚羽倒有点心不在焉,两只眼咕噜噜盯着芮嫚儿的方向转圈。 芮嫚儿好似被盯得不好意思,怒喝:“我说楚羽哥,你习武便习武罢,总盯着我干嘛?”见楚羽不出声,又道,“定是哥哥教你的招式太简单了些,让你太清闲啦,要不,我让哥跟你练几招罢。” 楚羽忙道:“可别,就我这小身板,要是被憨娃哥打上一拳,还不得躺在地上起不来么?” 憨娃笑说:“你两就别斗嘴了,曼儿,别打岔,让他好生打基础。” 芮嫚儿只道:“谁让他专盯着我来着。” 见楚羽脸红红地低下头去,憨娃心里明镜一般,笑道:“谁让我家妹妹长得仙女一样,不然,谁愿意看。” 芮嫚儿跺跺脚喝到:“憨娃,再说,我......。”说罢,抬了手作势要打,拳头却又没有落下去,只转身进屋,不搭理了。 半夜,憨娃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又忆起叔叔景兹救了自己的那晚,对他说的话。 被叔叔发现打猎的真实目的,憨娃不愿这事被养父和芮嫚儿知晓,央求道:“叔叔,可千万别告诉父亲和曼儿,省得他们担心。” 景兹稍稍舒展那被岁月与风沙侵蚀得沟壑众横的脸,笑道:“怎么,现在晓得担心啦,做这事儿的时候怎么不事先想想后果?”看憨娃不好意思地摸着脑勺,又道:“这次,叔叔碰巧救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下一次,不然......。”他摇摇头叹口气说:“这世道险恶,若你有个什么意外,对得起你父亲么?” 景兹看着憨娃慢慢长大,虽憨娃的武艺由自己亲自教授,偏这孩儿悟性颇高,又愿意刻苦习练,眼下若要交手,自己只怕已不是憨娃对手,想想,从心底涌起一丝欣慰。 憨娃忙应道:“下次我一定小心。” 景兹摸摸他的头:“你小子,还想有下一次?” 憨娃抬头笑道:“不敢不敢,只可惜被那些人抢走的财物,哎......。” 景兹问:“我这些时不在家,家里断顿了么?” “没,家里一切都好。” “那你拼了命抢那些财物干嘛?” “送给需要的人呗,或者还回去。” “那你还回去了吗?” “没有,才刚开始,没得手几次呢,却便宜了那帮人。” 景兹慈祥地笑笑,没有出声。 两人骑马慢悠悠走在戈壁上,憨娃突然问:“叔叔,您说像楚伯那样的人,能当劫匪吗?” 景兹摇摇头;“他?不能,以他那能耐,几乎进不了驼队三丈距离,更别说抢商队财物。” 憨娃疑惑地自言自语道:“那他上次怎么得手的?难道上天看楚伯可怜,所以轻易让他得了那些财物?” 景兹笑笑不说话。 憨娃突然道:“叔叔,您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景兹这才说:“没什么上天,你看叔叔的样子像上天么?”见憨娃不解,解释道:“那次我们刚打退一股劫匪,并抓了几人想到大魏玉门官衙报官,因为不管是鄯善国还是大魏,官府皆保护过往商客,并按所抓劫匪人数赏钱。偏那日我揭开一人头套,发现居然是你楚伯,我深知这人一向胆小怕事,若不是遇到过不去的坎,绝不会走这条路,因而向那客商说明缘由,并取了包财物交给他,便放他走了。” 憨娃恍然大悟:“我说呢......。” 景兹虽欣慰年轻力壮的憨娃身手已超越自己,却一再叮嘱他不能再去冒这种险,现下这世道,为财铤而走险的亡命徒繁多,而且多为三五成群,其中也不乏身手不凡的高手,俗话说好汉架不住群狼,这次幸好碰上他,若下次无人帮助,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那次之后,憨娃便没再到那处隘口,只一心在家习练武艺,听说楚羽又被抽丁,憨娃才冒险夜闯段府。 后来听楚羽说后才知道,楚伯并没有得到那批财物,而楚羽第三个哥哥,也上了战场没能回来。 憨娃心里甭提多懊悔,早知道楚伯保不住那包财物,当时便应该一路护送其回家,偏那时自己像傻子般的,一心只顾着伤春悲秋,却令楚伯失去救其三子的机会。或者,早知楚伯无力买通里正段四,也可从自己所劫的财物中取出一些,也可令楚家少了一子之痛。只是事已至此,就算懊悔,又有何益? 那又是谁在路上劫走楚伯的财物呢?这人好似知道楚伯回来的时间,事先就等候在戈壁上,只等楚伯回来,便对其下手。只是这等事,楚伯定不会随便对外人讲,若传了开去,官府定会追究,重罚之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想到这里,憨娃无心睡眠,翻身瞅了瞅藏在床底的木棍,心说,只要查出是谁干的,必让其受到惩罚。 正文卷 第七章 灰袍人 山脚的这片不大的草地,今天放过牧后不能再来了,否则,羊群会把草根都吃掉,来年也就长不出草来。 憨娃想着,随手丢了块石头,把跑出草地的羊儿赶回羊群。 眼看冬季就要到来,除留下些种羊,其他都可以卖掉换些银两,那时,叔叔景兹也会从布拉克塔格山脉之南回来,一家人便能团团圆圆过个快乐的春节。 是不是该给养父买件新的大衣?那件羊皮大衣已穿很久,早该换了。还需给叔叔景兹换一匹快马,叔叔那匹老马已年过二十,还是随养父刚从波斯出发时所骑,一直到现在都没换过,想必跑不动了罢,既已随叔叔劳苦奔波这么些年,也该让它安享晚年。还要给芮嫚儿买些好看的衣服,人靠衣装马靠鞍嘛,她穿了新衣裳定是会更漂亮些。 想到这儿,憨娃发自心底地笑起来,自把那曾在杅泥城见过的仙女忘了个一干二净。 今年定会与往年不同,因为往年,叔叔很难在家过个舒畅的春节,那些不畏艰险远道而来的商客们可没有那么多闲心,他们只想把带来的货物安全送到大魏境内,再从那里换些值钱的货品回去。而今年,他要与芮嫚儿结成夫妇,想必这么大的事,叔叔不会再出远门。 憨娃刚把跟来的芮嫚儿赶回家,这地方意想不到的事太多,实在不想她在这处荒野的山岗发生什么意外。想起芮嫚儿不情不愿的神情,偏又不愿违背他的话,只能胡搅蛮缠一番后,一步一回头地爬上坡,恋恋不舍地离开。 没过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憨娃抬眼往那处看,见一群蒙面黑衣人正骑马对另一穿灰色长袍的人紧追不舍,想必是一群劫匪好不容易寻到目标,正欲劫其财物。那被追之人定是斗不过一群人,且看上去已被追了很久,他胯下的马儿已直喘粗气,眼看就要被追上包围。 那被追之人没穿黑衣也没带头罩,定不像自己般是个专抢劫匪的强贼,想必只是个无辜的路人,令憨娃想起柔弱的楚伯,心里顿时升起一团怒火。只是他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镇定地看着这些人的动向。 这群人跑到山脚的草地,被追之人胯下的马直吐白沫,再也跑不动时,这才跃身下马,大声喝道:“我与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这如钟吼的叫声,把羊群吓得四散乱串。 蒙面人中有一人回道:“你等几次三番坏我好事,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你落单,不杀你杀谁?” 看来那灰袍汉子必也是功夫在身,他从马背抽出长刀,立了个弓步,怒喝道:“既受重金保护商客,自要竭尽全力,尔等即便被我多次阻拦,必也不能怪罪我等,如今落到这步田地,我自也不是怕死之辈,来吧。”说罢,匆匆对一旁的憨娃道,“小兄弟,赶了羊群赶紧走远些,省得伤着你。” 憨娃只笑笑不作答,握紧手里的长鞭,定定地站在一旁观望着。 蒙面人亦纷纷跳下马来,各自抽刀围住灰袍汉子,却并没有轻易妄动。憨娃默数一下,那蒙面人居然有七人之多,以这么多人围困一人,居然还这么小心翼翼,想必灰袍汉子不好对付。 果然,有一个蒙面人忍耐不住,疾冲上前,手中的长刀直往灰袍人脑袋劈去。那灰袍人也不急,身形一晃便轻易躲过,待那家伙招式已老,长刀突然间刺出,那家伙腹部被刺穿,鲜血隔着黑衣汩汩冒出,徒然倒在地上大声叫唤。 这情景几在瞬息之间,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们做了哪些动作,只以为那刚还气势汹汹的家伙,眨眼间腹部多了个血窟窿,这会儿只剩垂死前的呻吟。 再没有蒙面人敢轻举妄动,只能围住灰袍汉子,不时有人大喝一声,却没人敢像刚才那人般举刀上前格斗,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有蒙面人大声道:“兄弟们,一起上。”说罢,冲向灰袍人。 想必这人是个头儿,这喊声如同命令,其余五个蒙面人也随那人冲过去,这片戈壁上顿时响起长刀相交的磕碰声,以及受了伤的蒙面人的呻吟。 好汉终究也架不住人多,灰袍人渐渐开始气力不支,手上的长刀也慢下来,再也不如初前那般凌厉。蒙面人虽有几个身上挂彩,偏那伤势不算太重,自也没有停止攻击,何况还有两个没受伤的,见灰袍人手脚慢下来,攻势更加猛烈。 灰袍人的身手绝不在叔叔景兹之下,从他的语气,亦能听出他与叔叔干着同样的营生,皆是为过往商客做保镖,可能平日里多次阻扰这伙蒙面强贼,于是被他们记恨在心,这次便来寻仇。这样一想,憨娃更觉得需要帮灰袍人脱困,不然,这些家伙要是也记恨叔叔,那叔叔岂不是太过危险了么。 眼看一柄反射着阴森寒光的长刀直劈灰袍人的头部,而他却正忙于对付另一个蒙面人,根本无暇顾及这边,憨娃大喝一声,扬起手里的长鞭,那长鞭不偏不倚,恰好缠住捏那长刀的手腕,用力一带,那蒙面人便被扯倒在地。 既已加入战团,憨娃放开了些,长鞭在半空打了个回转,等落下时,已挽住另一蒙面人的颈脖,恰灰袍人击退身前强敌,回头补一刀,被缠住颈脖的家伙便软软倒了下去,眼看是不能活了。 憨娃想,这灰袍人可比叔叔景兹要心狠得多,杀人不带眨眼的。又一想,这毕竟是场你死我活的争斗,若不杀死他们,必定要被他们杀死,自己没带头套,定会被这些人记住面孔,既然管了这事,也不能让他们活着日后找芮家,到那时,全家都有危险。 想到此,憨娃自也不再对蒙面人心生怜悯,手里的长鞭舞得更凌厉起来,令围困自己的两个家伙根本近不了身。 有了憨娃的加入,灰袍人压力减少大半,对付起另三个蒙面人来,亦不像刚才那么吃力,再何况,能活下去的信心更足了些,激发他使出全身力量,左劈右砍间,那三个蒙面人皆要害中刀,全部被杀而亡。 围困憨娃的两人见此,吓得夺路而逃。 灰袍人大声道:“不能让他们跑掉,否则后患无穷。”说罢,举起长刀用力扔过去,那长刀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猛地钉在其中一个蒙面人的后背。 憨娃亦知道蒙面人跑掉的后果,疾跑几步,手里长鞭的鞭稍宛如一条游龙,准确套住蒙面人咽喉,只用力一扯,那家伙便仰面倒在地上。灰袍人从容走过去,从尸体上拔出长刀,悠然走到倒地的蒙面人跟前,也不多说话,只一刀,便结果他性命。 这时的草地上,除灰袍人和憨娃,只剩最初被刺穿肚皮的家伙还在痛苦地呻吟着。 灰袍人走到那家伙跟前,用力扯下头套,似乎想问些什么。憨娃却赫然发现,那人居然是里正段四家的护院打手。 那家伙认识憨娃,哀求道:“芮公子,只要不取我性命,我定做牛做马报答你救命之恩。” 见是面熟之人,憨娃于心不忍,听了这话把目光转向灰袍人。灰袍人笑道:“千万别听这些话,不然,有一日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家伙心知自己必死,嘴里骂起来:“憨娃,若让里正大人知道我等是怎么死的,必会弄死你全家。你也知道里正大人和霍老爷的关系,霍老爷也绝不会放过你。” 灰袍人摇摇头,没等那家伙再说下去,那长刀的刀尖已刺破他胸口,喝骂声便噶然而止。 灰袍人用长刀在沙地挖了个深坑,把那些家伙全埋进去,才回身对憨娃一拜道:“多谢芮公子救命之恩。” 虽然刚才还勇猛无敌,这会儿回过神,才知道自己真杀了里正段四家的人,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见灰袍人拜,憨娃叹了口气道:“不必客气,我家叔叔也替远道客商做保镖,救你如同救他一样。” 灰袍人道:“敢问你家叔叔大名。” “景兹。” “我认识他,是个忠于职守的人,功夫也不弱。”说着,灰袍人上下打量憨娃一番,问:“从样貌看,景兹应是波斯人氏,怎会有你这么一个中原长相的侄儿?” 憨娃无心回答这话,只道:“好汉既已脱险,还是早些回家吧,这一带并不安稳,常有歹人出没。” 灰袍人好似并未把憨娃的劝告放在心上,又上下仔细打量一番问:“敢问家父姓名?” 憨娃无奈答道:“家父芮和玉,十几年前也曾是行走商道的客商,可惜被劫匪抢去全部财物,这才不得已在这儿落脚安家。” “芮公子今年十七?” 憨娃疑惑道:“好汉好眼力,一眼便能看出我的年龄。” 灰袍人围憨娃转了两圈,脸上突然现出古怪的笑容,只这笑容并无恶意,才令憨娃没有猜疑。 “芮公子,听你所言,你定不是你家父母亲出,必是捡来的吧。看你长得如此模样,想必你家养父待你不薄。” 灰袍人这话,憨娃自不愿意听,虽然事情确如他所说,且在来当村,此事也是人人皆知,可憨娃从心底认为芮和玉是自己的父亲,要是别人说出来,听了自是刺耳,于是道:“好汉的话,好像太多了些,时候不早,还是赶紧回吧。” 憨娃的无理并未令灰袍人生气,却从怀兜里掏出些银两,指了指因打斗而四散的羊群笑道:“这些钱,是赔给公子的损失,今日公子救在下一命,来日必当涌泉相报。”说罢,也不管憨娃接不接受,把银两放到地上,转身向自己的坐骑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声道,“在下石锰,以后有缘再见。”说罢,骑马离去。 正文卷 第八章 突变 黄昏时分,早已等在院门口的芮曼儿发现,原本三十余只羊的羊群,被憨娃赶进羊圈的只剩十几只,她看看憨娃,见他脸上尽显疲惫,却现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只对她笑了笑,递给她一把碎银,说:“曼儿,今天遇到个路人,见咱家羊养得好,便买了些回去,这些是他给的银两。” 芮曼儿狐疑地接过碎银数了数,高兴地进屋对父亲笑道:“哥哥真会做买卖,十几只羊便卖了好些银两呢。” 晚上,等习武的楚羽走后,芮和玉到憨娃的卧房,轻声问:“孩子,告诉我,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憨娃自不敢把那些事真说出来,若不然,必会令养父和芮曼儿担惊受怕,于是又把敷衍芮曼儿的那些话说了一遍。 芮和玉严肃道:“孩儿,爹也曾走南闯北,这些话蒙曼儿还行,可蒙不了我,告诉我实话,不然,爹心里不安啊。” 他的担心自有理由,自霍康乐说过想娶芮曼儿为妾,芮和玉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深知那霍家老儿的德行,既已看上芮曼儿,绝不会轻易罢手,可这几日霍家偏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知那家伙打了什么盘算,若设下什么阴谋引诱耿直的憨娃,无端中计后芮家必也摆脱不了那霍家老儿的迫害。 憨娃想了想,低下头说:“爹,今儿个有几个蒙面劫匪追杀一个商队保镖,一直追到孩儿放羊的山脚,孩儿想,这伙人实在太大胆,若叔叔遇到此事,必定会尽全力援手,因而......。” 芮和玉沉吟半晌,又问:“都是些什么人,全杀了?” 憨娃自不敢说那些人中还有段四家的护院,只道:“皆不认识,杀光后就埋在那山脚的沙地里。” 芮和玉曾听景兹隐晦地提过,说憨娃居然敢劫劫匪抢到手的财物,要他留意一些,别轻易再让憨娃远行,只是自那以后,憨娃便不再出门打猎,自也没去多管,这会儿又听到憨娃的说辞,确与霍家没有丝毫关联,便放下心来,只叮嘱憨娃,要他做什么事都留个心眼。 出了憨娃卧房的门,芮和玉想想仍觉不妥,不由想,既然芮曼儿已经许给了憨娃,自也要放出风去,以便霍家死了这条心,想到此,他手抚胡须欣慰地笑起来,自觉得这事儿必得这么办才最妥当。 一连好几日,来当村倒也平静,除芮家邻里得知芮曼儿不日将嫁与憨娃,纷纷上门道贺,亦没什么大事发生。只楚羽闻知两人婚约,居然好几日都没再来习武。 有一日吃晚饭时芮曼儿说,这附近无端会出现几个陌生人在来当村游荡,也不知是做什么的。这话憨娃并没有听进去,因为来当村从不缺乏陌生人,那些劫匪抢了财物,总会到来当村讨些酒饭,等吃饱喝足,那些人自会离开。 又过几日,景兹回来,芮家开始操办两人婚事。其实倒也简单,不过是把老宅修整一番,腾出一个房间,摆些刚打造好的家具木器,算作婚房。 晚上,一家四口人忙碌一天,正围在桌边吃饭,突然听到隔壁楚家传出一阵喧闹声,憨娃急忙跑出门看,却见几个官差押了五花大绑的楚家三口往外走,忙上前拦住问:“他们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抓他们?” 其中一个官差不耐烦道:“这家人欺男霸女,危害乡邻,更是胆大包天,居然拦截商客,劫其财物,不抓他们抓谁?” 楚伯大声喊道:“大人,冤枉啊,这事儿我等皆没做过,岂能如此把我们抓去?”只是话音刚落地,后面一官差朝他猛踢一脚,顿时把他踹到在地,前面官差又对他头上踢一脚,楚伯的脸上流出血来,喊声也戛然止住。 楚羽看父亲被打,上前想护住父亲身体,偏被官差扯住,动惮不得,只能不停大哭,由着官差推搡走出村去。 憨娃想回屋拿木棍出门救出楚家三口,却被叔叔景兹死死拉住。景兹道:“憨娃,你仔细看看那些差人,他们可是郡上派来的,不是里正家的护院打手,你斗得过么?” 憨娃气道:“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家被冤枉,什么事都不做?” 这时芮和玉和芮曼儿也进来,景兹指了两人道:“若想他们都过得安稳,你什么事都不能做。” 憨娃重重叹口气,只好把木棍放下,暗想,等打听到关押处所,若官差还不释放楚家三口,他必会再次扮成劫匪,把他们救出来。 又过一日的下午,由于家里缺少许木料,憨娃打算到附近找找,他记得那坐荒山脚下有几株不能成材的小树,便提了斧子往那处走,芮曼儿亦一蹦一跳地跟在他后面。 憨娃笑问:“你跟来干嘛?” 芮曼儿眼珠儿转转,只道:“我来监督你呀,若你偷懒不干活,我便拿树枝抽你。”说罢兀自咯咯地笑起来。 憨娃故意道:“哎呀,那我不是要娶个母老虎做老婆?” 芮曼儿两眼一瞪,气呼呼说:“这世上有像我这么漂亮的母老虎么?” 憨娃笑说:“我眼前这个不就是?” 芮曼儿生气道:“看我不拿树枝抽你。”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山脚,树还未伐两棵,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不一会儿,一个女孩儿气喘吁吁从山岗往下跑,还未到近前,却忙乱间被一块乱石绊倒在地,嘴里还不停说着些什么。 这女孩憨娃认识,名叫张颐,是霍康乐买回来的家奴。但凡富户人家,只要舍得钱财,多会到专门的奴隶市场买下几个奴隶做家务,这些奴隶多来自中原,只要大魏兵败,或趁大魏边境防线的薄弱处,一些草原的游牧部落便会乘机偷袭,除抢些财物牛羊,连人也掳来当奴隶卖掉。 张颐与芮曼儿年龄相仿,因而平日里两人也能说到一块儿去,听说她还有个弟弟也被霍老爷买回家,只是憨娃很少见到。 芮曼儿上前扶起张颐,笑说:“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张颐回头看了看山岗,急忙道:“憨娃哥,快带了曼儿跑,霍老爷带官差去你家了,听说若你父亲答应把曼儿嫁给他,便什么事都没有,若不答应,全家都得关起来。” 憨娃闻知,怒道:“这世上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不行,我得回去。”又对芮曼儿道,“你且暂时躲在这里,过会儿我来接你。” 芮曼儿从未经历过这些事,听了此话十分紧张,又见憨娃想回家帮忙,两手哆哆嗦嗦拉住憨娃道:“哥,千万小心。” 张颐也道:“我刚是趁乱跑来的,这会儿得回去,不然.....。”她担心地看了看芮曼儿,“你也要小心。”说罢,跟在憨娃后面又往山岗爬去。 憨娃还未到家,远远看到一群官差围着自家院子,屋里传来一阵打斗声,想必叔叔与父亲不愿被胁迫,正与霍家打手及官差搏斗。憨娃二话不说,提了斧子冲过去。正门几个官差被憨娃气势吓住,还没来得及拔刀,憨娃人已经闯进屋内。 憨娃发现,屋里皆是霍家护院打手,与叔叔景兹搏杀的,正是护院头目熊信,想必霍家人多,又事出突然,毫无防备的景兹身上已有多处流血的伤口,旁边有几个受伤的霍家打手不停哀嚎着,而父亲芮和玉也倒在血泊中没有动静,似乎晕死过去。 憨娃怒从心头起,大喝一声想冲过去协助叔叔,奈何偏被另几个打手困住,一时近不了景兹身边。 景兹看憨娃杀进来,高声道:“孩儿,快冲出去领了曼儿跑,跑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 憨娃哪听得进这话,只道:“这就是我们的家,要往哪儿跑?若有人胆敢欺辱我家人,拼了命也得讨个公道,若连公道也没地儿讨去,那就多杀几个走狗垫背。” 景兹闻听,气道:“你这孩儿,今天咋怎么不听话?叫你跑就跑,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材烧么?”偏那熊信攻得紧,还得不时提防另几个围在身边的打手攻击,只好不再说话,专心应敌。 平日使惯了木棍,这斧子虽然锋利,与木棍毕竟有所区别,况且霍家这些护院打手也并不是孱弱之辈,想必他们也久经战阵,搏杀起来丝毫不畏惧,再加上长刀的利刃更长,自然比斧子更具优势,一时之间,竟把憨娃逼得连连后退,后背贴到墙上,已是无路可退了。 憨娃自也没把性命看得太重,虽一时处于困境,待时间长些,自也找到些使斧子的好处。见一打手的长刀从旁劈来,赶紧闪身避过,顺势持斧向那使刀者的手腕剁去,那家伙一刀劈空,还未等收回长刀,手腕处便被斧子砍中,痛得他扔了长刀,另一手捂了伤处大声叫唤。 持斧又逼退围困的打手,憨娃从地上捡起长刀,左手持斧右手持刀,两柄利器舞起来更是无人敢接近。正自以为得意时,斜眼看见叔叔被人偷袭,后背又中一刀,且搏斗时间太久,已渐显疲惫。 憨娃赶紧击退眼前几个打手,猛冲过去,长刀直逼刚才偷袭景兹的那家伙,待他用刀来挡,左手的利斧却击中那家伙使刀的手腕,那家伙痛叫一声,撒了刀往后退去。 正文卷 第九章 灾难降临时 景兹见憨娃仍在屋中搏斗,却不肯离开,边抵挡那熊信的招式,边厉声道:“孩儿,快逃,带着曼儿逃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也不要想着替我们报仇,切记。” 憨娃倔强地回道:“不,若父亲与叔叔不能安全离开,孩儿岂能独自偷生。”说罢放开手脚,一柄长刀舞得密不透风,把围困景兹的打手逼退,又道:“叔叔,您边上歇歇,这家伙我来对付。” 景兹自是顾不上歇息,这屋里除了熊信,还有数个霍家打手围在他们身边,随时准备袭击两人。 熊信冷眼笑道:“我刚还惦记如何让你家男人死光,你却自己送过来,甚好甚好。” 说这话时,熊信手里的长刀却没有丝毫怠慢,刀刃直劈憨娃头部。憨娃长刀来挡,哪知这看似轻飘飘一刀,却极有力道,令憨娃虎口一阵酸麻,险些连刀也脱手而飞,憨娃一向自诩力量颇大,在这方圆数里几无人能及,这时遇到对手,自也是吃了一惊,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人,突问道:“你就是那天设计抓我的蒙面劫匪头儿?” 熊信哈哈大笑:“小子,你今天才发现么?可惜晚了,这里必是你的死地。” 憨娃恨道:“你倒是藏得深,莫不是尽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熊信冷哼一声道:“本大爷需要隐藏么,只平日里你们没正面与大爷我交过手罢了。” 憨娃自不敢掉以轻心,专心对付熊信,好在景兹把围困四周的打手一一逼退,令他们伤不到憨娃半分。 两人対歭,都不敢轻易出手,若被对方瞧出个破绽,生死只在须臾间。 似乎想激怒憨娃,熊信道:“小子,你可知道,我家老爷觊觎你家妹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以为芮家老儿能识时务,只要我家老爷发话,便把那妹儿乖乖送到霍家去,偏那老儿倔强,还要把那么漂亮的美人儿嫁给你,这不是打我家老爷的脸么?所以,我家老爷才设计了这一切,包括抓捕楚家那三个胆儿小得像老鼠般的家伙,怎么样,我家老爷高明吧。” 憨娃气道:“就霍康乐那样的家伙,我芮家岂容他来欺辱?拿命来。”话音未落,手上的长刀已劈向熊信。 熊信见激将法见效,长刀猛地磕向劈来的刀刃,以为这次必能把憨娃手里的长刀磕飞。哪想这不过是憨娃的虚招,劈下的长刀根本没使多大力,左手的利斧却斜里砍来,打算快速解决熊信,背了父亲和叔叔冲出去,汇合芮嫚儿后逃命。 熊信自也不是一般打手,眼见利斧从左面砍来,壮硕的身躯颇灵巧地闪过去,利斧堪堪扫到他的衣角,却连肉身都没沾一点儿。 这人看来真不好对付,也难怪叔叔被他缠住这么久,却一点法儿也没有。心里想着,憨娃亦谨慎许多,掂了掂左手的利斧,突然用力扔向熊信,趁他闪避的当儿,半点也不迟疑地挥舞长刀直往他肚皮刺过去。 熊信没想到憨娃还有这手,一时手忙脚乱起来,刚避开利斧准备抬起长刀格开憨娃偷袭,却没想憨娃已转变招式,那长刀已变刺为削,往他颈脖而来,只好后退一步,只是已然来不及,虽那刀尖没划到颈脖,却在熊信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刀口。 憨娃一招得手,信心大增,手里的长刀连劈带刺,令熊信疲于招架,再无还手之力。 本以为熊信能就此丧命于憨娃刀下,谁知屋外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只听芮嫚儿大声叫道:“哥哥快来救我。”憨娃顿时分神,手里的刀也慢下来。 景兹道:“我来对付这家伙,你快救了曼儿跑,再也不用回来,快。” 憨娃稍有犹豫:“叔叔,那您和父亲呢?” 说话间,熊信已缓过劲儿,持刀刺向憨娃,恰被景兹用刀格住。景兹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我和你父亲随后便到,快走。” 憨娃只好舍了熊信,又看叔叔一眼,赶紧转过身,击退阻拦的打手,直往屋外奔去。 芮嫚儿被一群官差围在中间,好似屋里生死打斗与他们毫不相干,甚至有人嬉笑着叫道:“也难怪霍老爷日思夜想,这小妹妹的确长得标致。”手里也没得闲,有扯芮嫚儿衣角,有摸她的脸儿,吓得她不停尖叫。 憨娃哪容得芮嫚儿受这等侮辱,大叫一声:“曼儿别怕,哥哥来救你。”长刀却没有半点怠慢,把一个门外侧看热闹的官差刺了个透心凉。 随着那官差临死前的呼嚎,令其他官差都警觉起来,纷纷拔刀欲围住憨娃。只芮嫚儿毫无还手之力,被两个官差抓到院子的角落。 憨娃深知若要救出芮嫚儿,必要先逼退这群官差,自也使出浑身力量,一柄长刀上下翻飞,利刃不时划破某个人的皮肤,令那家伙尖叫着退出战团。 这时,有个头儿模样的壮实大汉喝道:“你们都退下,让我来会会这小子。”话音未落,人就冲过来,手里的长刀已在憨娃头顶劈下。 憨娃不敢有半点迟疑,急忙用刀去格,只听两刀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直把憨娃手臂都震得酸麻,暗想,看来这家伙比那熊信更难缠,今天要想救出芮嫚儿,必是比登天还难,可眼下情形,已让他顾不得许多,只能硬拼。 那官差头儿见憨娃硬生生接了一刀,不由吃惊道:“小子,真看不出还有两下子,不过今天遇上了本大人,现在放下刀还能活命,本大人找霍老爷求个情,以后到可我手下听令,若不然......。”说着笑笑摇摇头:“今天你必死无疑。” 憨娃冷笑道:“听你的命令助纣为孽么?你们不过是一帮是非不分的狗腿子,除此之外还算个什么东西?” 那头儿冷冷一笑:“嘿嘿,是么?既如此,那本大爷可不客气了。”说罢,也不敢大意,手一抬,长刀的刀刃已逼近憨娃颈部。 憨娃后退一步,突然闪身到他侧面,一刀劈下去,自以为就算那家伙不死,必也能打乱他的阵脚。 那头目偏比熊信身手还要好许多,反应自也更快,眼见那刀刃已快沾发丝,迅速矮下身体,就地一滚,已到憨娃身后,长刀亦随心所出,在憨娃腰背划了一刀。 憨娃受伤忍不住痛,一下叫出声来,令一旁观战的芮嫚儿也吓得直叫唤。 屋里的景兹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声问:“憨娃,曼儿,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还不逃?” 憨娃忍住痛答道:“还好,您不必挂心。”说罢,又朝芮嫚儿做个鬼脸,以示他没受多重的伤。 那头目一招得手,自也不急,等憨娃说完话,笑道:“还要打么?再打下去,恐怕你留不下个全尸。” 憨娃狠狠道:“来,谁怕谁?” 两人又斗几招,憨娃瞅准时机,待一虚招骗过那头目,手中长刀突然直往那家伙前胸刺去,那官差头目急忙闪避,只哪里还躲得及?虽那利刃没能刺太深,却也在他前胸留下一道伤口,鲜血顿时涌出来,把那官差头目气得哇哇大叫。 那头目眼见与憨娃单打独斗占不到便宜,大喝一声命道:“都站在一旁干嘛,看本大人笑话么?给我一起上。” 除看守芮嫚儿的那两人,其余官差全气势汹汹扑过来。 即便再勇武,无奈也斗不过受过训练的众多官差,再加上那头目也并没有受致命伤,匆忙包扎伤口后也加入战团,令憨娃防不胜防,没一会儿身上又多出两条伤口,令芮嫚儿再次大声尖叫起来。 屋里的景兹心知不好,急出几招逼退熊信,趁机跑出来,冲开围困的官差,欲从众多官差之中救下憨娃。 那头目却弃了憨娃,直逼已有多处伤口,且力战已久,体力不支的景兹,两人打起来,景兹自也处于下风,被那头目逼得直往墙沿退去。 景兹心知这次必逃不过这劫,遂大声对憨娃道:“憨娃,待会儿赶紧带着曼儿跑。”说罢,长刀向那头目直劈过去,待那头目准备提刀来格的当儿,却突然奔向围攻憨娃的那些个官差。 没有了那头目不时来袭,憨娃自也轻松许多,于是逼退眼前阻拦的官差,直往那看押芮嫚儿的两个官差逼去,还未等把芮嫚儿救出来,便听到叔叔景兹一声呼喊。 这喊声憨娃曾从石锰杀死段四家护院的当儿听过,那是临死前绝望的呼喊,转回头看,景兹已倒在地上,鲜血从他前胸汩汩流出,再也动不了了。 憨娃的大脑似乎已然停滞,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愿相信以往那个身手矫健的叔叔景兹,就这么倒在血泊里,他有种想啕嚎大哭的冲动,也有冲上前与那头目拼命的想法,这会儿,他居然不知道在这两者间该怎么选。 只芮嫚儿大声叫道:“哥哥快跑,以后再来救我,快跑啊。” 憨娃突然感到有股力量把他猛然推向院外,于是,他的腿不听使唤般狂奔起来,大哭着狂奔,那哭声犹如一个频临崩溃的人发出的啸叫,让人感到恐怖而胆寒。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冰冷戈壁的碎石上,憨娃终于冷静下来,他依稀记得芮嫚儿把自己推出院外时的表情,她两眼含着泪,神情决绝,似乎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跑,或许,他胆怯了,在他一向尊敬崇拜的叔叔景兹死后,他突然有种失去依靠的感觉,所以没顾上芮嫚儿便独自逃了,也或许真像芮嫚儿所说,以后再去救她。 还有以后吗?估计就在今夜,芮嫚儿必会被霍家老儿强行娶进门,至于自己有没有能耐,或者在这么短的时间,在高手如林的霍家能不能救出芮嫚儿,定是未知数。 他感到此时的自己无比虚弱,甚至丧失了以往的自信,在看到叔叔景兹被杀身亡,养父芮和玉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以致被那些家伙吓到,所以从骨子里透出的懦弱左右了他的行为,便不由自主地夺命而逃。 他再次痛哭起来,不知是为即将受辱的芮嫚儿,还是为已经拼尽全力而亡的景兹,或者是为劳累一生,从未行过半点缺德事,偏生死未知的养父芮和玉,甚或为自己苟且偷生的懦弱。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暗下来,无尽的黑夜笼罩着这片大地,就连悬在半空的明月,也被云朵儿遮掩住,看上去只剩个大致轮廓,只把远山近景映得像是黑黝黝的魔鬼。 憨娃终于站起身,坚定地往来当村走去。他知道回去必是送死,可也为刚才的逃命感到羞耻,若就算死,一家人死在一起也是全家团聚,对此时的憨娃来说,也算是种幸福。 爬到那座山岗之巅时,他看到芮家的院子已空无一人,而霍家大院篝火通明,仿佛正举办一场盛事。 正文卷 第十章 霍家后院的激斗 虽霍家大院内热闹非凡喜气洋洋,院外的阴影下却暗伏着不少官差,门前还有两个护院守护。 憨娃知道,硬闯定是不行的,那么做只怕还没见上芮曼儿的面,自己就会被发现而遭到围攻。 他静静掩藏在离大院不远处一颗高大的樟子松后面仔细观察,发现那些隐伏在暗处的官差,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换人。而换班的官差,皆是在院内喝过酒的,且他们多半不耐烦,有几个换班的官差嘴里不住嘟喃着:那小子既然跑出去保住命,定不敢再回来,否则,不是明知道送死么,谁会有这么傻?偏大人叫我们守在屋外,这么冷,不是让我们受罪么。 见官差如此松懈,憨娃心里有了主意,他绕了个大弯,从屋前悄悄摸到屋后。霍家大院虽围墙高大,偏围墙外能藏身的地方不多,只有两个差人站在院墙下聊天,并没有注意即将到来的危险。 憨娃躬身从低矮的沟壑摸到近前,突然跃出身提刀划破一个官差的咽喉,那家伙来不及叫唤便倒了下去,鲜血喷出一丈来远,显是必死无疑。另一官差刚想拔刀,嘴里亦惊得喊出声来,只是还未等他做完整个动作,憨娃手里的长刀已逼在他颈脖上,令他再也不敢发出声。仔细听了听院内的动静,里面的喧闹声显然遮盖住官差那声音并不高的呼叫,院内的人半点没察觉院外发生的事。 憨娃压低声音厉声问:“今晚被霍家老儿抢来的那女孩被关在何处?” 官差好似没听到憨娃的话,只同伴被杀后贱了一身血而惊吓得一味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憨娃无奈又道:“只要你说出那女孩关在何处,我饶你一条狗命,不然......。”说罢,长刀的刀刃在他脖子上稍稍用力,好似随时都要刺破他的肌肤。 受到死亡威胁,官差不得不说道:“霍老爷今晚要和那女孩同房,想必是在新房里。” 憨娃把官差拉到稍远处的沟壑,把他的外袍扯成一条条当成绳索,牢牢紧系了手脚,把多余的布条捏成一团塞到他嘴里,直到他不能动弹,且一时半会儿不会被人发现,这才直奔院墙之外,攀爬到院墙上沿,观察院内情形。 霍家大院与里正段四家差不多,都为前后两个庭院,由一堵矮墙隔开,只中间开了一道小门供进出。 看得出后院是霍康乐及妻妾的宅所,其中一间屋子从窗口透出红色光亮,想必芮嫚儿应该被关在那间屋里,只是那些建筑多与院墙隔了些距离,前来贺喜吃酒的大多在前院,后院里人倒不多,却有数个护院打手不停穿梭,想要进入院内且不被人发觉颇有些难度。 憨娃看了看,发现院墙的角落有一间小屋,估摸着是个杂物间,那里倒是僻静,霍家打手就算到那处巡视,多半也不会停留。于是又悄悄走到那处,瞅空从那里跳入院内,避过巡视的护院打手,往那间亮着红光的屋子摸去。 沿回廊的外侧拐了几个弯,憨娃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细细观察,除门口站着两个打手外,芮嫚儿果然在那屋子里。她仍穿着白日里的衣服躺在床上,手脚都被绳索捆得紧紧的不能动弹,嘴里也被塞了布团,却仍挣扎着试图喊出声来,偏只能听到‘呜呜’的声音。 屋子里并不只有芮嫚儿一个人,还有几个霍家的女仆照看着,另有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却是那霍康乐的小妾。她坐在床边不停劝慰芮嫚儿:“小丫头,霍老爷看上你,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跟着他呀,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每日吃香喝辣不说,还不用像你以前那般还得下地干活儿,多好啊。” 见芮嫚儿仍不住挣扎,那女人又道:“你别看霍老爷年纪大,他可是咱来当村数一数二的人物,权利可大着呢,好些人的命都攥在他手里,他想让谁活谁就能活,想让谁死,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别想着你那个哥哥啦,他就算本事再大,还能大得过霍老爷去?就连你家那武艺高强的叔叔,不也被霍老爷的人弄死了么?” 芮嫚儿好似被这些话激怒,虽双脚被绑,仍挪移了身体蹬过去,差点把那女人踢倒在地。 那女人打了个趔趄,怒道:“好个不识好歹的女子,我是看你可怜才来劝慰你,没想你不领情不说,还恨上我了,那我今儿个也跟你说明白些,待会儿若不从了霍老爷,可有得你受的。”说罢转身欲出门,站在门口又大声道,“你别以为你那哥哥会来救你,不说他已被打伤这会儿不知道到哪里逃命去了,就算他敢来,霍老爷早就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来也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这才一扭一扭往前院走去。 憨娃正想寻机解决掉门口那两个打手,偏听到霍康乐与官差头目说着话儿往这边走过来,忙又隐回暗处。 那头目想必伤口不再那么疼痛了,酒后的霍康乐与他打着哈哈,笑道:“今天多谢姚大人助我一臂之力,总算是除了我心头大患,且还了却我一桩心病啊。”说着,把一个包裹递给那头目:“小小心意,不足挂齿,万望收下,在郡守那里,还得仰仗姚大人多多美言啊。” 那头目只道:“这点小事何须言谢?霍老爷客气了。”嘴里虽然这么说,手却早早把那包裹接过去,掂量掂量,分量十足,好似目的已达到,也不逗留,转身往前院去了。 霍康乐哼着小曲儿进了屋,笑嘻嘻对芮嫚儿道:“小美人,本老爷来啦......。”说罢不顾芮嫚儿竭力挣扎,在她身上毛手毛脚起来,可能觉得捆了她的双脚不甚方便,遂解开她脚上的绳子。 芮嫚儿嘴里塞了布条虽然喊不出声,此时解开了双脚,自也不愿让霍康乐轻易侮辱。她猛地反过身体,一脚踢到霍康乐肥厚的肚子上,那家伙摇晃几下胖乎乎的身子,似乎并未被激怒,反而凑上去扯下芮嫚儿嘴里的布条,大笑道:“有个性,我喜欢,再说两句好话来听听,可知这儿是本老爷的地界,若你想呼救,那可别做梦了,就算喊破喉咙,除了本老爷,自也不会有人搭理,更别指望有谁能救你出去。” 芮嫚儿气道:“霍康乐,你这样的人,早晚会遭报应,今天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霍康乐哈哈大笑:“要本老爷死的人多了,可惜都是他们先死,没看本老爷现在活得好好的么?快快从了本老爷,也好让你少遭些罪。”说罢,一把抓住芮嫚儿踢来的脚,狞笑道:“本老爷来啦......。” 憨娃再也看不下去,突然跃出身,想早些解决门口那两个打手。哪知那两个打手本事不弱,长刀刺过去时,其中一个迅速矮下身避过,另一个刀出鞘,直袭憨娃后背。憨娃这才知道,这门口两人,除本事拔尖,也已随时做好自己偷袭的准备。 一旦打斗起来,响声便惊动整个院子的护院打手,于是霍家后院响起一阵阵纷踏的脚步,护院打手们急急往这边涌来。 憨娃自知两人今晚很难全逃出去,若只能逃出一人,他希望是芮嫚儿,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芮嫚儿遭受那霍老儿的蹂躏,于是连使数招,逼退一个打手,转身朝另一打手直刺而去。 那打手正欲提刀劈砍憨娃头部,见他不要命般逼过来,连忙变招来格。 憨娃见他上当,手上的长刀突然抬起,朝眼前这家伙的颈部滑去,那家伙反应不及,颈脖被划开一条深深的刀口,顿时弃刀双手捂住颈脖,却仍止不住鲜血喷出,把正在房内观战的一帮女仆吓得连声惊叫。 正当另一打手发愣的当儿,憨娃冲入房内,女仆们纷纷避让,只霍康乐早已失去刚才的威风,躲到一个女仆身后,兀自吓得瑟瑟发抖,却趁憨娃冲进屋时眼神只顾寻找芮嫚儿的当儿,把一个女仆当挡箭牌,一步步往屋外挪去。 床边,张颐正趁乱帮芮嫚儿解开手上的绳索,好令她能在憨娃帮助下逃出霍家大院。 憨娃感激地看张颐一眼,她只轻声说:“赶紧逃,以后别再回来。” 芮嫚儿止不住脸上欣喜的神色,还未等张颐解开绳索,便高兴道:“哥,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憨娃朝她笑笑,转身寻找霍康乐,欲用他当人质,逼退霍家打手后和芮嫚儿重获自由,才发现那霍康乐已逃到屋门之外,此时正歇斯底里对那些护院大声吆喝着,要他们把屋子团团围住,不许再让憨娃逃掉,也不能伤到芮嫚儿。 芮嫚儿没有了束缚,兴奋地拉了憨娃的手,正想和他往屋外跑,才发现门口聚集了不少打手,已经没有逃出去的机会,只是碍于霍康乐的命令,担心伤到芮嫚儿,那些打手们才一时没有冲进来。 憨娃微笑着安慰道:“曼儿别怕,只要有一线生机,哥绝不会再让你落入那霍家老儿的魔爪。” 芮嫚儿流了泪笑说:“哥,我不怕死,就算逃不出去,死前能见你一面我已经满足了,只是,没能和你成亲,倒是真真遗憾。” “傻瓜,那天我们不是已喝过叔叔带回来的酒了么,那时,你已经是我妻子了。” 芮嫚儿低声道:“是啊,我怎么这么傻,现在我没有什么遗憾了,哥,你一个人逃吧,带着我,只会是拖累。”说着,松开紧抓憨娃的手,又对他笑笑,突然往前冲去,屋门口皆是打手们的长刀在空中挥舞,近处的见芮嫚儿过来,纷纷避让,稍远些的以为憨娃要逃,便持刀往前冲。 芮嫚儿不管不顾,直往前面冲去,试图用身体为憨娃趟出一条路来,所以根本没顾自身安危,待那打手发现跑过来的不是憨娃,而是霍老爷新娶的妾,一柄长刀已贯通芮嫚儿的身体。 正文卷 第十一章 罪证 憨娃正在思量着怎么才能护佑芮嫚儿的安全,他也听到霍康乐刚才的话,知道不管是护院打手还是官差,对芮嫚儿都有所顾忌,于是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利用打手或官差不敢伤害她的心理,穿过回廊助她越过围墙,自己留在院内拖住打手和官差,让芮嫚儿能有机会逃得尽量远。 没曾想芮嫚儿突然冲向屋外,好似根本没把那些在火把的照映下,无数散发着寒光的长刀利刃放在眼里,没一会儿,憨娃看到芮嫚儿奔跑着的身体突然停下来。 芮嫚儿转过身,那因无意间违背霍康乐命令的打手,可能害怕被责罚而紧张得没能及时拔下长刀的刀柄,还在她前胸轻轻颤动着,她的嘴角也渗出血来,被火把映红的脸庞却含着微笑,仿若这世间最美的新娘,憨娃的新娘,她朝他大喊一声:“哥哥,快跑。” 眼前的情形,让憨娃的心仿若被撕裂般绞痛不已,他悔恨在自家小院里没能救出芮嫚儿,而她却几次三番冒着生命危险试图拯救自己,自也再没有独活下去的打算。 芮嫚儿的身体慢慢向地下倒去,她一手扶住仍插在前胸的刀背,一手撑着地面,只竭力不让自己倒下,好似希望亲眼见到憨娃能逃出生天才放心。 憨娃惨然笑笑说:“曼儿,哥哥不会再丢下你,等着我。”说罢,发疯般冲向那些打手,使出浑身力气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只想在死前多杀几个霍家打手给芮嫚儿和自己陪葬。 芮嫚儿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好像还想喊句话,偏什么话也没能喊出来,似乎再也撑不住,终于倒在地上。 那些打手们见憨娃不要命地与他们搏杀,一时间居然被冲得四下逃窜,围困在屋前的人群居然被冲开一个缺口,令霍康乐气得直叫唤:“你们这些该死的,快给我杀掉他,不然,有你们好受......。” 憨娃并没打算逃走,当打手们重新聚拢,他持刀立在芮嫚儿身边陪伴着,守护着,只以为,若今晚必死,也要死在芮嫚儿身旁。只是临死所激发的潜能,使得那些打手们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要么被刺中要害倒地身亡,要么受伤而不敢再冲到憨娃面前。 僵持的当儿,憨娃昂天长啸一声后喝道:“霍家老儿,即便我憨娃今晚死在这里,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霍康乐被他气势吓到,惊恐地喊叫起来:“熊信,杀死他,别让他逃出去。” 熊信白日里脸上被憨娃划开一条长长的伤口,虽已被包扎,想必以后也会破相,这让他心情极差,原本已喝得醉醺醺,在憨娃没闯霍家大院之前正和霍康乐一个小妾厮混,以求得安慰,只被嘈杂声惊扰后起身到后院查看,发现憨娃已闯了进来,可他这会儿还没完全清醒,即便憨娃此时虽身上多处受伤,却被憨娃不要命的气势吓到,不知道能不能有全胜的把握,所以一直躲在人群后面,这会儿听到霍康乐点名要他出战,不得已持刀挤过人群准备上前。 偏那官差头目挤到人群前,见憨娃虽气势吓人,但疲态尽显,似乎已成强弩之末,遂想报白日所受那一刀之仇,便对霍康乐道:“用不着熊信兄出手,本大人这就要他狗命。” 熊信忙感激地大声道:“多谢大人体协,万望小心行事。” 憨娃见那家伙提刀走上前,冷哼一声道:“来吧!”说话间猛瞪霍康乐一眼,把他吓得打了个寒颤。 与霍家打手们搏杀这么久,这时的憨娃确实已疲惫至极,只心里怀了一腔怒火,让他没察觉到而已。一旦与那家伙交上手,只初时凭借一股凶悍劲儿能压住那头目,但很快,便一直处于下风,被那头目死死地压制着,就连躲闪挪移也总像是晚了半步,以致身上没一会儿便出现多处刀口,血顺着伤口往下淌,远远看去就像是个失去灵魂的血人。 这情景令回廊上站立观看的张颐紧闭了双眼,双手合十,心里祈求着出现奇迹。 那头目似乎故意戏弄,眼看憨娃渐渐失去抵抗能力,却并不想一刀杀死,而是嬉笑地看着,见憨娃杵刀重新站起来,又与他过几个招式,再在他身上留下个刀口,直到憨娃再也站不起来,这才双手抱拳对霍康乐大声道:“既然已解霍老爷心头之恨,那在下就拿他人头到郡守大人那里去邀赏,可否?” 霍康乐大喜道:“姚大人力战危害乡邻的恶匪,劳苦功高,小人自也不会空过大人。” 那头目举刀正要落下,偏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叫道:“且慢,现在还不到时候,待明日让他在罪状上签字画押,再杀不迟。” 众人回头看,说这话的正是里正段四。 见那头目收回刀,霍康乐不解道:“段老弟,这又是何苦来斋?这人是我两心头之患,我看,不必等到明日了罢,这会儿杀掉正好给我已逝的小妾祭坟。” 段四笑道:“如此虽好,却不能彰显我高昌律法严明,更不能服众,再说,没有经过审讯,以及签字画押的罪状书,在郡守大人那里也说不过去啊。” 霍康乐思虑一番,笑道:“既如此,本老爷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在这儿审了罢,也好过拖到明日去,不然,还得劳神费力派人看押,若中途出现什么变故让他逃脱,那可......。” 段四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又对那官差头目道:“那还得劳烦姚大人,差人去把楚家那幺儿带来,连夜审了,令这罪名做牢实些,既然大人有郡守所赋予的生杀大权,那也不用把他两带到郡上去,省得徒给郡守增加烦恼。” 憨娃精疲力竭倒在地上,早被打手们捆了个结结实实。没一会儿楚羽被几个官差带过来,跪在憨娃身边。 楚羽显见受尽折磨,脸上被打得红肿,衣衫鞭打得就像被人故意撕扯过,成为一块块布条垂下来,漏出里面皆是鞭痕的肉,就连双手也受了重刑,一根根手指肿得合并不拢。 见憨娃无力地瘫倒在地,楚羽苦笑道:“憨娃哥,实在对不住,他们杀了我父母,又对我百般折磨,我真是受不了了......。” 憨娃转头看了看已经没有生命的芮嫚儿,她双眼半闭着,脸上仍凝固着无奈的神情,似乎以为她生前已经为憨娃闯出一条生路,只并没有看到憨娃如愿逃出去。他回过头,对楚羽道:“不怪你,既然生在这个时代,必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命已如此,何须怪别人?” 只听段四大声咳嗽一阵,人群便安静下来,他对楚羽喝道:“楚羽,老实交代,你家父亲是否伙同邻家憨娃,在商道行劫过往商客,然后瓜分财物?” 楚羽又朝憨娃看一眼,低了头道:“是的。” 段四又问:“憨娃依仗有一身武艺,平日里鱼肉百姓,欺男霸女,这些是否你亲眼所见?” 楚羽偷偷看了憨娃一眼,迅速转回眼神,轻声回道:“是的。” 段四怒喝道:“大声回答。” 楚羽只得大声道:“是的,小人亲眼所见。” 段四又对憨娃道:“人证在此,容不得你抵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憨娃大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既然落入你等手上,何须搞得这么繁琐,一刀杀了我便罢。” 段四对围观众人大声道:“两人皆已认罪,还请大家做个见证,以后若郡守大人复查起来,我和霍老爷还指望你们在郡守大人面前实话相告,可万万没有草菅人命。”说罢,把那张罪状递给官差头目:“等他们画押完毕,就地处决。” 楚羽大声哭喊道:“里正大人,不是只要我招供,您就放我一条生路么,为何还要杀我?” 段四冷冷笑道:“你作为憨娃帮凶为非作歹多时,且情知你家父亲与憨娃行劫商客,却隐瞒真相知情不报,犯的可是死罪,若我对你姑息,又怎么对得住父老乡邻?”他转头对那头目道:“杀了罢。” 几个官差强摁着两人盖了红手印,那官差头目举起长刀,欲先杀憨娃。 恰这时,从屋檐上飞身跃下两个身影,身穿紫衫长袍的中年人在半空拔刀出鞘,只一格,便把那头目手里的长刀磕飞,这才双脚落地后稳稳挡在憨娃面前,朗声道:“我看谁敢随便杀人?”这声音看似沉稳,却中气十足极具威严,令一旁的打手们惊得目瞪口呆。 另一个青衫汉子落地后也拔出长刀,与那人背立而站,好似随时准备做一番殊死搏杀,却并不出声,只那双眼紧盯还没从这突然的变故中清醒的众打手和官差。 慌乱一阵,段四稳住心神道:“又是哪里来的歹徒,可知这是何地?居然胆敢闯进霍老爷家的宅府,已是犯了死罪,又打算劫走死犯,罪大恶极,来呀,给我把他们拿下。” 紫衫人哈哈一笑:“歹徒?我看你们这些家伙才是歹徒,随便给人按个罪名就要其命,不是草菅人命又是什么?何况欺男霸女的可是你们这些家伙,你们为什么不判自己死罪?。” 霍康乐躲在人群中喊道:“这两名罪犯皆已签字画押,且其中憨娃夜闯我霍家大院,无端杀死我新娶的小妾,众人皆看见,人证物证具在,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不容你等随便包庇,何况,你两夜闯我霍府,已是大罪,这点自不容尔等辩驳,既然胆敢前来送死,那我等也不用客气。”又对众护院打手和官差道:“大家一起上,抓到他俩本老爷重重有赏。” 紫衫人冷哼一声,淡淡说道:“那好,来吧,许久没好好打一架了,今天正好过足瘾。”话是这么说,偏他仍站立着纹丝不动,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本事。 憨娃不知这两人来历,但既然是为他和楚羽而来,自也担心两人安全,心想,我已落入如此地步,何须连累他人?便道:“多谢两位好汉仗义相助,只这地方实是虎狼窝,两位犯不着为我等丢掉性命,还是速速逃走罢。” 青衫人轻声道:“芮公子可还记得我否?我是石锰啊,那日承蒙你仗义相救,早想着报答你救命之恩,哪想还是来晚一步,令芮公子受此大劫,哎......。” 正文卷 第十二章 半点不由人 那官差头目刚被紫衫人磕飞长刀,虽注意力全在憨娃身上,没留意从屋檐跳下的两人,但那紫衫人看似轻飘飘一格便令他长刀脱手,已知其厉害,一旦正面相碰,极可能根本不是对手,何况这案子的来龙去脉他可全知,只不过收受段四和霍康乐的不少钱财,不得已替人消灾而已,眼前这突然冒出的两人身份不明,从其中一人所穿华贵的衣着看,定不是普通人,若真是来头不小,哪日追究起来,轻则罢官重则掉脑袋,这么一想,哪里还愿意在这处久留,连长刀都没去捡,挤出人群想带人溜走。 段四见此跟过来,赔笑道:“姚大人,你可不能一走了之啊,若真东窗事发,咱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脱的。” 那头目与段四素有交情,虽在郡府衙门办差,然每次段四与霍康乐劫取客商财物后,都会给他分上一份,自也对他们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因霍康乐觊觎芮家女儿所谋划的一切,早已超出他预料,不过是看在钱财的份上,若能及时灭口,尚还好说,即便来日有人伸冤,也找不到一个活口以作对证,但整件事意外频出,他不得不为以后早做打算,因而道:“段老爷,即便来日郡守大人问起这事来,我也不过是接到你等的官报前来缉拿劫匪,若是无端冤杀错了人,也不过是你等官报有误,怪不到我这里来,本大人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便要令副手集合官差,准备带人离开。 段四哈哈一笑道:“姚大人果真厉害,一开口便把这事推得一干二净,可知平日里我等送到贵府的财物,小人皆有记录在案,就算今日姚大人想脱身,又怎能撇得清呢?” 那头目这才知道被算计,狠狠瞪了段四一眼,不得已又转回身,命已准备集合的官差重新把后院中的四人围困住。 就在段四与那官差头目斗智的当儿,霍康乐焦急地大声喊道:“熊信,快给我杀了这两人,让他们知道我霍府可不是能随便闯进来,又能轻易出去的。” 熊信自知这会儿躲不过去,仗着酒劲,提了刀便扑过去,刀尖直指紫衫人咽喉。 紫衫人淡淡一笑,冷眼看着,直到刀尖快到身前,才蓦然闪身,只转身间挥出一刀,那熊信捏刀的手臂便齐整整被砍下来,在空中飞出很远,落到对面人群中,令一众打手和官差们惊得呼叫声一片。 熊信一直是霍家头号打手,他却只在眨眼间便被紫衫人砍去手臂,这时兀自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了断臂大声哀嚎,不仅令霍康乐目瞪口呆,也令一旁的打手和官差们不敢往前冲,于是场面僵持下来,持刀站立的两人护着憨娃和楚羽,官差打手们只能围困,没一人愿意上前丢命。 那官差头目暗想,还好自己明智,没有盲目与那紫衫人格斗,不然,熊信便是下场。 憨娃见紫衫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断熊信一只手臂,又燃起复仇的希望,当石锰用刀挑断他手脚上的绳索,轻声问道:“石锰兄,这位是?” 石锰笑道:“来头可大着呢,等天明你就知道了。” 官差头目上前问道:“敢问两位是何人,为何夜闯霍府?” 紫衫人回头看了憨娃一眼,笑道:“我是他爹,听说他遇到危险,为爹的岂能不救?” 这话令现场所有人大吃一惊,就连憨娃也好半天合不拢嘴,许久才问石锰:“他说什么?” 石锰笑笑,只说:“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待解决了这事,一切都会告诉你。” 官差头目不知憨娃是被芮和玉捡来一事,又道:“本官只知道,他爹因包庇劫匪且拒捕,已被杀死,怎地又来一个爹?” 紫衫人哈哈大笑一阵,止住笑道:“你们这些奴才可以随便安置一个罪名给无辜的人,本候这个爹可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头目见紫衫人自称‘本候’,更不敢大意,只双手抱拳问:“在下敢问,侯爷府邸何处?如今可任何职,为何在下从没见过?” 石锰喝道:“你个小小奴才,这也是你该问的么?若你懂得事理,自领人去把霍府包围,不让任何人逃掉,侯爷自会为你说话,否则,天明之后你就会知道后果。” 单凭两人话语,那头目自不会轻易相信,却也不敢再令人围攻,只道:“在下奉命办差,自不敢违命行事,等两位身份证实无误,在下自会听命。”说罢对众官差道:“先封住霍府,任何人不得出入,等天明后若两人不能证明其身份,再拿下不迟。” 段四和霍康乐见事情已有偏移,这姚大人居然不受摆布,遂上前道:“姚大人,你可不能如此办事,可知......。” 官差头目想,若那紫衫人真是侯爷,恐这件事真相会败露,段四及霍康乐捏着自己把柄,留着实属祸害,可眼下两人身份不明,自也不能马上得罪段四及霍康乐,便笑道:“两位老爷,你等先去屋内休息,本大人在此守候着,谅他们也逃不掉,等天明之后再拿下,不也可以令两位宽心么。”说罢,也不管这两人极力争辩,派两个官差送段四和霍康乐到那还燃着油灯,布满红帐的屋子里。 段四和霍康乐自是不愿意,嘴里骂骂咧咧地叫喊着,那头目心想,若那紫衫人真是侯爷,你两必是最先死的人,这会儿就让你们骂罢,自当没听见。 霍家打手们虽皆是亡命徒,奈何熊信已被斩去一臂,这会儿虽已被人包扎伤口,仍兀自在那处与其他伤患一道,发出令人揪心的撕喊嚎叫,且护院打手又没有官差人多,何况更不见霍康乐本人发号施令,已成无头之蛇,虽还未僵,却已不能如前半夜那般张狂,只是大院已被官差把守,无人能离开,只得在后院与紫衫人和青衫汉子对峙。 憨娃本想从石锰那里问清缘由,但也知道,此刻正是两方对峙,且己方能战的只有两人,更容不得分心,只好把疑问憋在肚里,暗自替两人捏了一把汗。 天渐渐亮起来,霍府之外并无动静。 官差头目眼里的怀疑越来越深,突然对紫衫人喝道:“若还过半小时不能证明身份,可莫要怪我不客气。” 紫衫人仍淡淡一笑:“等不及了么?那你们来呀,是你上还是一起都来?本候可从未怕过任何人。” 那头目情知不是紫衫人对手,心里又踌躇起来,嘴里却不肯服输:“本大人已说过,再等半个时辰,犯不着这么急。” 话音未落,却听霍家大院外一阵喧闹,不一会儿进来一群人。 走在前面的却是一身穿暗红绣花长袍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见了紫衫人抱拳喊道:“谢候,我把田地郡郡守请了来,没来晚吧?” 那紫衫人即刻上前拜道:“为我家小子,却胡候可没少操心,谢煌这厢有礼了。” 那壮汉哈哈一乐:“谢候客气了,我那小兄弟在哪里,可还好么?”说罢眼睛在楚羽和憨娃间巡视,没一会儿便到憨娃身边,一边笑一边落泪:“果然是咱小兄弟,这相貌,没一点儿差的,只是,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要是就这么回去,我那小姑见了可怎么受得了?”说罢转回头,对那郡守道:“郡守大人,贵国的待客之道可真是不错啊,就这么对待我鄯善怡秀公主的独子么?” 那郡守小跑到憨娃身边,对那壮汉拜道:“侯爷,卑职实在不知发生何事,待问清缘由之后再定夺,可否?”说罢,对那官差头目喝道:“姚溪,你身为田地郡贼捕掾,到底是怎么查案办案的,为何把高昌贵客伤成这样?” 自郡守一大早亲自到来当村的霍府,那头目已知今天真碰上硬茬,早已命人去处决段四与霍康乐,这会儿心里已坦然,上前答道:“大人,来当村里正段四谎报案情,待卑职发现事情不对劲,欲重新审查时,偏段四与案主霍康乐极不配合,卑职只好暂时把这两人羁押在前面屋里,打算天亮后再押到郡府,眼下郡守大人亲自前来,还请大人亲自询问。” 憨娃正想起身呵斥这姚溪当面撒谎,偏被紫衫人死死扯住,告诫道:“这不是在鄯善,眼下还要利用他们,不可造次。” 憨娃哪里肯依,大声叫道:“郡守大人,且莫要听他胡说,那姚溪也与段四及霍康乐是一伙的。” 那郡守朝憨娃看一眼,又看那姚溪一眼,对那紫衫人拜道:“姚溪前两日确曾接到来当村里正段四官报,只说这处常有匪患出没,不曾有假,若真如贵公子所说,也只能待下官慢慢调查,但此时,若没有那姚溪,下官也差遣不动其手下官差啊,还望见谅。” 紫衫人抱拳答道:“小子多不懂事,还望郡守大人体协。”只是这话,令憨娃无比失望。 偏这时,有官差从屋里跑出来,对姚溪喊道:“大人,那段四和霍康乐情知所犯罪孽深重,却想反抗逃跑,被我等杀死。” 憨娃没亲眼看到段四和霍康乐被杀,只以为那姚溪又玩什么花招,他望了望仍躺在身后一动不动的芮曼儿身体,大声道:“郡守大人,绝不可便宜了段四与那霍家老儿。”说罢想站起身,却发现身体已虚弱得站不起来。 郡守闻声又看那满脸络腮胡的壮汉一眼,大声命道:“姚溪,本大人命你,那段四与霍康乐罪大恶极,抄其全家,其家眷及所有护院全部抄斩,所有财物与家奴皆收归郡府,快去。” 姚溪领命,带一众官差抓捕霍家护院打手,一时院内鸡飞狗跳,不时传来打斗声以及女人的尖叫声。 紫衫人这才拉了憨娃的手,帮他站起来,对郡守拜道:“多谢郡守大人还我儿清白,本候这就返回鄯善,来日鄯善与高昌的国书上,必会提到郡守今日一笔。” 那郡守大喜过望,亦拜道:“如此小事,不足挂齿。”又对络腮胡壮汉拜了拜:“幸亏却胡候半夜催下官起床,不然,还真会误了大事。” 络腮胡壮汉只微微点头,眼睛却瞧向憨娃,见他强撑身体,狠狠瞪那姚溪一眼,费力地翻过回廊进入屋内,没一会儿却泱泱地走出来,一言不发使尽全力抱起芮曼儿的身体,慢慢往霍府大门外走去。 正文卷 第十三章 芮家后事 芮家小院,原本由树枝编制的篱笆早已因激烈的打斗而破败不堪,就连正屋的大门也被砸得稀烂,只叔叔景兹倒在小院的血泊中,给这个小院平添一股萧瑟的凄凉。 憨娃把芮曼儿的身体轻轻安放在景兹身边,似乎已耗尽全部力气,无力坐在了地上。看着景兹与芮嫚儿并排躺着,心里不由一阵哀伤,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又过好一会儿,憨娃似乎又积蓄些气力,慢慢走到屋里,养父芮和玉仍如憨娃最初所看到的那般,一动也没动,想必那时他就已失去生命,为婚礼而准备的新木家具,也被人捣得支离破粹,令人不忍直视。 憨娃好似看不见这破败的景象般,抱起养父身体,慢慢走出屋门,再次轻轻安放在芮曼儿身边。眼见前一天还热热闹闹的一家人,正在准备着他和芮曼儿的婚礼,却无故遭遇大劫,转眼生死相隔,止不住心里的悲伤,大声痛哭起来。 石锰欲上前劝慰,却被紫衫人止住,轻声说:“他心里难受,由着他罢,你去找几口上好棺木,等会儿好生安葬他们。” 络腮胡壮汉叹道:“哎,可怜一家人了,早知这样,我等也可多带些人,把这葬礼安排得热闹些。” 紫衫人亦叹了口气:“我也不知事情会是这样,但从这娃儿与他们的感情,想必这家人对我家娃儿还不错,要是早来一步,这家人也可随我等回杅泥,好生享享清福,可惜啊。” 石锰找来棺木,在邻家指点下找到憨娃养母的墓地,在那处挖了几个大坑,只等憨娃止住悲伤,便可入殓下葬。 憨娃心里想着平日里叔叔景兹对自己不懈的教诲,养父芮和玉慈祥的面容,芮曼儿美丽的脸庞,以及她率真的性子,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止住悲痛?直到日已当头,仍不能止住哭泣,直令那紫衫人和络腮胡壮汉也心里戚戚,眼里也掉下泪来。 直到石锰挖好墓坑,回到芮家小院,紫衫人才道:“娃儿,别再哭了,是为父不好,当初要是为父能及时抢回你,又何来今日他们之劫,都是为父不好......。”说罢,自己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安葬一家三口,憨娃坐在坟前久久不肯离去,只浑身的刀伤,由于刚才用力过猛,仍流出不少血来。紫衫人见了,把内里所穿棉质白衫扯成长条,轻轻为他包敷伤口,只是伤处太多,直把那白棉衫扯得不剩多少,才堪堪包敷住所有伤处。 络腮胡壮汉见紫衫人一言不发,便轻声问:“小兄弟,你家养父有没有对你提过,当初捡到你时,在襁褓里有串金黄色珠链?若是有,现在在哪?” 正伤心着的憨娃不想提这事,哪知那络腮胡壮汉又道:“你可知,那串珠链是你刚出生时,王后赐给你的,可珍贵着呢,我等都没见过,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络腮胡壮只不过想借这事打破难堪的沉寂,又可转移憨娃注意力,不令他在这么痛哭下去,却听憨娃道:“在我家养父屋子的柜里,你自己去取罢。” 络腮胡壮瞧了瞧紫衫人,却见他轻轻点头,便往芮家小院而去。不一会儿,又折转回来,大声说:“谢候,没找到。” 憨娃止住哭泣问:“那东西有那么重要么?” 一旁的石锰忙道:“那可是王后的赏赐,可珍贵着呢,一般人见不着啊。” 憨娃慢慢起身,费力地抬起脚步小院走去,偏见养父的卧房早已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凡值钱的物件都被人拿走,气道:“想必是霍家那些护院打手,或是官差抢了去,我这就去抢回来。”他原本就对那郡守没有惩罚姚溪心生不满,这会儿居然连家里稍值钱些的东西也被掠去,心里更是气愤,这倒让他顾不得浑身伤痛,脚步倒是比刚才快了些。 那砗磲珠链虽珍贵,自也比不上找到亲子的喜悦,原本只是为转移他悲伤的心情而提的话题,这会儿却被憨娃认起真来,紫衫人忙道:“娃儿,你不能去。”又对那络腮胡壮汉拱手拜道:“却胡候,还请劳烦你陪陪小子,我去去就来。” 络腮胡壮汉摇头笑道:“谢候,这种事我拿手,还是我去吧。”说罢转身往霍家大院走去。 这会儿那院里已听不到打斗声,想必该杀的都已经杀尽,该抓的也已抓了。 等候间,紫衫人原本想问憨娃些事,却见他走到养父卧房,把那些打翻在地的物件一一扶起来摆正,又往芮曼儿的房间走去,只好忍住话题,看着他把那充满女孩儿气息的屋子收拾干净。憨娃并没有止步,又转身往满是新家具那间房走去,手扶那些还散发着原木清香,尚未完工的家具默默流泪,又令紫衫人和石锰一阵心酸。 紫衫人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孩儿,以后,你将离开这里,和为父一起生活,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他上前抚了抚憨娃的头,“你可知道,当年你丢失后,你母亲急得茶饭不思,日夜睡不着觉,突然听到你还活着的消息,高兴得像小孩般的,这会儿正等着你回家团聚啊。” 憨娃转回头看了紫衫人一眼,突然大声问道:“既如此,那为何要把我丢弃?还丢在遥远的白龙堆土堆上,若不是父亲发现我,定是早就被野狼或其他野兽吃掉,就算没野兽去吃,亦会被渴死饿死,哪里还会有今日的我?” 紫衫人闻听此话眼泪纵横,哽咽着说:“这......,这说起来话长,孩儿,实非为父抛弃你,而是你当初被人抢去,为父找了好多地方,却没找到你,哎......。”他自觉失态,擦了眼泪道,“不管怎么说,都是为父不对,是我没保护好你,以后,咱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罢。” 憨娃见他那悲伤不像装假,亦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又转过身,捡了块布片,擦拭起新做的家具来。 紫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却见那络腮胡壮汉久不归来,遂对石锰道:“石锰,去看看却胡候,若那郡守搜不出那串珠链,不要也罢,省得又惹出一堆麻烦。” 石锰转身出门,还没出小院门便折返回来,笑道:“侯爷,却胡候回来了。” 络腮胡壮汉手拿襁褓气哼哼走进来,对紫衫人笑道:“从一个官差兜里搜出来时,那郡守只说这是霍家家产,依例要收归郡府所有,不肯让我拿走,费了好些口舌才拿回来。”说罢,从襁褓里把那串珠链拿出来,嘴里啧啧惊叹,好一会又道,“这还是僧团长老赠给王后的,没曾想却又赏给了小姑刚出生的婴儿,还是谢候面子大呀。”又对憨娃道,“那婴儿就是你,知道么?” 紫衫人抬手躬拜一下,谦虚道:“不过是你小姑与王后颇有交情才会如此,与本候实在没有任何关系。” 络腮胡壮汉笑道:“谢候说笑了,谁不知道谢候乃当今除二王子外,最得人心的侯爷?” 紫衫人忙道:“却胡候,此话可不能随便说啊,本候只想好生侍奉王上,辅佐二王子力保江山永存,得不得人心本候真没去想过。” 络腮胡壮汉却道:“诶,谢候此话差矣,王兄也是十分看重谢候的,就算小侄这次到高昌来,也是奉了王兄之命,拿了他的亲笔书信前来,否则,岂有这般容易差遣那田地郡郡守?” 紫衫人往南鞠了一躬,拜道:“多谢王上体协,多谢二王子体协。” 髯须大汉笑道:“谢候不必如此,只记得王兄的好便可......。”正欲说下去,却见紫衫人轻轻摇头,只好止住。 憨娃心知这紫衫人必是自己的生父无疑,但这两人此时说的什么,却听不懂也没打算去细听,只突然想到,既然生父身份如此珍贵,何不把张颐姐弟从霍家救出来,以免他们继续为奴?张颐既是芮曼儿好友,亦在自己冲进霍家老儿的婚房时,仅只她一人上前为芮曼儿解开手腕的绳索,想到此,对紫衫人道:“我......,我还有一事相求,望成全。” 紫衫人道:“何事,说来听听。” 憨娃道:“我家妹妹有个好姐妹身在霍家为奴,她还有个弟弟也在霍家,若能把他们救出来,感激不尽。” 络腮胡壮汉听了这话一愣,向紫衫人望去,见他也看着自己,便道:“这可着实有些为难,刚拿回那襁褓珠链,那郡守已不多情愿,这会儿去要两个奴隶,怕是很难办到啊。” 紫衫人的眼神带着询问地瞧向憨娃,见他眼里透着的祈求,只对那壮汉道:“今刚与孩儿见面,这请求,只怕我这为父的不好推脱,却胡候只管在此稍后,本候去试试看。”又对憨娃道:“为父只能试试,能不能带两人回来看可说不准,别抱太大希望。”说罢,问了张颐姐弟姓名,便要出门。 憨娃上前道:“我也去。” 紫衫人思虑半晌,点了点头。憨娃便跟在紫衫人身后,往霍家大院走去。络腮胡壮汉与石锰也离开芮家,跟在憨娃身后。 霍家大院门口仍有两人守卫,却不再是昨晚霍家的护院打手,而是官差。见了紫衫人一行,官差即刻收拢手中长刀以示敬意。这情景与昨晚恰恰相反,令憨娃感慨万千,却又从心底痛恨起来,若不是那霍家老儿心生邪念,芮家又何须生生死去一家三口? 院内,有官差正在收拾护院打手们的尸首,也有些正在清点霍家家奴,张颐低着头也在其中,身旁还有个小个儿男孩,莫约只有六七岁,他们身后,有官差正在盘点霍家家产。 紫衫人见了郡守拜道:“郡守大人,本候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那郡守看了看络腮胡壮汉,疑惑地说道:“刚不是已经让却胡候拿走襁褓和那串珠链了么?” 紫衫人道:“这次来,是想向大人讨两个家奴,你看如何?” 那郡守问:“哪两个?” 憨娃却从人群中扯出张颐和那小孩,说道:“他两。” 张颐见憨娃来救她和弟弟,不由高兴地笑起来,以为从此后便能脱离苦海。 哪知那郡守瞧了瞧已少女初成的张颐,为难地摇摇头对紫衫人说:“侯爷,这......,实属在下无能,这些家奴刚登记造册完毕,已是高昌财产。想我高昌律法严明,在下实在不敢造次啊。” 紫衫人正欲再说些什么,络腮胡壮汉上前道:“郡守大人,本候有话要说。”说罢,把那郡守拉到一旁的角落,只是过了半晌走过来时,对紫衫人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 张颐眼见刚才的希望转眼化为泡影,心里自是极度失落,却没有把这失落放在脸上,凄然笑道:“芮公子已经尽力,张颐心领了,以后若有缘再见。”说罢,对憨娃行了个万福,带了弟弟默默走回人群。 憨娃正欲质询那郡守,为何能把张颐姐弟卖给他们,紫衫人拉住他轻声道:“我们是客,他是主,孩儿不可乱来。” 憨娃只得作罢,看了一眼张颐,却见她已带着弟弟站到人群中,又低下头去,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正文卷 第十四章 走与不走之间 带不走张颐姐弟,憨娃极其失望,可他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姐弟俩随霍家家奴一起,排成一条,被官差带出来当村。 回到芮家小院,憨娃没打算跟紫衫人走,尽管他已认定这人是他亲父无疑。 捡起扫把,憨娃慢慢清扫着小院里枯萎的落叶,清洗被血迹污染的地面。 芮家横遭惨祸,养父芮和玉,妹妹芮嫚儿以及叔叔景兹都才刚入土,他们都是憨娃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他们,或许也没有憨娃,虽然霍家老儿与段四已经伏诛,好歹为他们报了仇,只留那贼捕掾姚溪活得性命,憨娃也不想放过那家伙,若不是那姚溪,芮家三口也不至于惨死,他想,待修养些时日,必寻机会找那姚溪报仇,以报答芮家养育之恩。 被称为侯爷的紫衫人自不知道憨娃此时的想法,只是他不能在此久留,身为鄯善忠勇侯,且名义上担任掌管鄯善四千精锐的都蔚,实乃杂务繁多,而当下鄯善形势微妙,自需要立刻赶回扜泥,但他也不知该如何向憨娃开口,要求憨娃随他离开这处。 络腮胡壮汉看来是个直爽脾气,见憨娃似没有离开来当村的打算,便上前劝道:“小兄弟,不是为兄不理解你的孝心,但想到你亲母仍在家中日思夜盼,还有你自家叔叔婶婶以及堂弟也盼望你早些回去,你也不该只恋旧情,却不顾骨肉之情啊。” 见憨娃不为所动,络腮胡壮汉又低声对紫衫人说道:“谢候,我们实在没有时间在此等候,得想法让他离开这里,眼看王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还不知我们出来这些时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谢候乃鄯善国除大王子之外的顶梁柱,虽找到小兄弟我等皆为您高兴,但谢候切不可拘泥于自家亲情而不能自拔,您看......。” 苒须大汉名叫糜禄,是当今鄯善王叔之子,亦是众王子的堂兄弟,只是由于父母自他幼年时去世,他便被当今王后抚于膝下,虽比大王子小个一两岁,却自小与大王子情同手足,同进同出。这次随谢候来高昌之前,大王子曾有交代,要他好生协助谢候找到独子,以拉拢在王上眼中极其看重的谢候,便于在即将到来的王位争夺中能得到他的支持。至于憨娃,由于并没有看到他勇猛搏杀打手及官差的场面,糜禄自认为,这个在乡野间长大的孩子,即便身带世代忠良的谢家血统,自也不可能有多大本事,只找到他,在谢候面前有所交代,便已足矣。 憨娃的生父名叫谢煌。听了糜禄的话,谢煌沉吟半晌,抬眼看了看憨娃,仍没有出声,他觉得,若人无感情,亦与畜生无异,是以这孩儿的行为无可指责,只在这多事之秋,他实在耽搁不得,便开口道:“却胡侯,你看,眼下天色已晚,依本候看,还是等明日一早再出发,既可借此悼念芮家三口,又可找时间说服小子,如何?” 糜禄见说得有理,只好点头同意。 石锰与憨娃共同打扫完屋里屋外,轻声对憨娃道:“小公子切不可在此地久留,我昨晚发现,那名叫姚溪的贼捕掾,实则与霍家及段家关系匪浅,后虽被谢候震慑住,一时没有机会杀你灭口,但他借机杀掉霍康乐和段四,已证明这人心狠手辣。谢候与却胡侯皆是鄯善重臣,不可能陪你长期留在来当村,若让那姚溪寻到机会,就算你一身本事,必也斗不过那家伙。”他叹了口气又道,“小公子,还是随谢候回扜泥吧,起码能先保住命,来日方可找机会寻他报仇。” 憨娃怎肯轻易放过那姚溪?在亲生父亲没来之前,那家伙依仗贼捕掾身份,杀害叔叔景兹,养父芮和玉与妹妹芮嫚儿皆是受他间接杀害,若没有他带着官差到来当村来,仅凭段四与霍康乐的护院打手,绝无可能杀害身怀武艺的叔叔景兹,亦不可能抓住自己。 想到此处,憨娃道:“谢谢石大哥提醒,只我芮家满门横遭惨祸,小弟自也不能苟且偷生,还请石大哥别再劝了罢。” 石锰见他恨意不减,只得叹口气,没再劝说。 楚羽一身泥水不知从何处走进院里,显见是听到了石锰的话,哀求道:“憨娃哥,还是离开这里为妙,且......。”他犹豫一番,扭捏道:“我现已无家可归,憨娃哥,带我走罢。” 虽楚羽被段四所逼,曾做出过诬陷憨娃的证词,只憨娃并没有记在心上,他深知楚羽自幼便胆小,在面临生死时,想保住命也情有可原,楚羽一身泥水却使他不解,便问:“好久没见你人,刚到哪儿去了?” 楚羽低下头,轻声说:“既然段四与霍康乐已伏诛,我去了段府一趟,好找到被他们折磨死,却还没来得及下葬的父母,好生安葬了他们。”说罢,眼里滚滚地落下泪来。 憨娃亦重重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心里却更痛恨那姚溪起来。 眼看天色渐晚,石锰自去找了些吃的,四人吃过晚饭,在憨娃收拾好的房间各自睡下。 憨娃自也无心睡眠,趁着月色又到芮家墓地,跪在芮和玉墓前哭起来,良久,感觉身后站了一个人,回头看,却是生父谢煌。 谢煌朝几座墓碑逐一拜过,嘴里念着:“多谢兄妹养育我家小儿,谢煌在此拜过,来日若有机会,必与小儿再次前来竭拜。” 行过大礼,谢煌转头对憨娃道:“孩儿记着,你本姓谢名归,是我谢煌独子,当初你才三个月大,你母亲抱你到扜泥城东一处庙宇烧香拜佛,因为在你出生前,你母亲与你奶奶皆到佛前祈求你能平安降临人世,那次去是为还愿的,哪知走到僻静处,无端被两个蒙面人从家仆怀中夺走,由于那两人行动极为迅速,待你母亲反应过来,已失去你踪影,你母亲当即急得晕死过去。为父后来到处寻找,皆找不到你下落,为父以为......。”说罢居然老泪纵横。 擦了眼泪,抬眼看看憨娃,谢煌又道:“自你丢失后,你母亲内疚万分,常日以泪洗面,以致身体大不如前。你奶奶思孙儿心切,每日到你丢失那处等候,常年以往,落下一身病痛,几年后便去世了,临终前,还不停呼唤你的名字,孩儿啊......,为父如今总算是找到你了。”他抱紧憨娃,再次痛哭起来,只是这次,悲伤中却带着欣慰。 憨娃这才知道,当初并不是被父母无端抛弃,而是事出有因,只心里对芮家父女及叔叔景兹心怀愧疚不能释怀,以致即便生父找来,却并无谢煌那般感受,只轻声说:“我知道您贵为侯爷,且身为鄯善大臣,自不能在来当村久留,要不您先回去休息,明日还得赶路,我自当留在这里守孝,以告慰养父母及叔叔和妹妹的在天之灵。” 谢煌还想再说些什么,以规劝儿子随他离开此地,但他说得诚恳,亦不好劝阻,只道:“孩儿,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为父都赞同,也好,既然你想法已定,为父就与你一同留在这里罢。 憨娃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啥,只心里仍对亲父没能处罚那姚溪耿耿于怀,想,若您有我这般感受,必会不顾一切想办法杀掉那姚溪,若不然,又岂能泄我心头之恨。只是这话他自然不会明说,而是把这恨意留在心底,打算等伤情好些,自去找那姚溪报仇。 谢煌亦没有出声,只查看憨娃的伤口,他身上伤处虽多,皆没有致命伤,见那伤处早已凝固结壳,又帮他包好复原。 第二日一大早,糜禄找到坟地上,把两人请回屋。石锰已做好早饭,楚羽正坐在桌边等候。 糜禄道:“谢候,我已收拾停当,只待吃过早饭,便出发罢。” 谢煌看了看儿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一笑,倒让糜禄焦急起来,自也知道是其子的缘故,便道:“小兄弟,你可知你父亲实是我鄯善国重臣,眼下.....。”他原想把鄯善国当前的复杂形势说透彻些,以便能让憨娃明白轻重缓急,可又有石锰和楚羽在前,亦不能说得太多,只好说了个半头话便停下来。 憨娃对谢煌行礼道:“要不,您先走吧,待三年过后,我自去鄯善寻您。” 谢煌微笑道:“傻孩子,为父好不容易找到你,怎能再把你轻易丢下?就算为父一人回去,也不好向你母亲交代不是?不如为父陪着你守在这里,亦可还了芮家兄弟对孩儿的抚育之恩。” 糜禄听了这话,急得站起来,嘴里不住的嘟嚷着:“这......,谢候,这可不行啊。” 石锰自知身份低微,在这儿插不上嘴,也只好干着急,只遭了段四好几日毒打的楚羽,早被石锰昨日的话吓到,忙对憨娃道:“憨娃哥,我......,这儿不能待,憨娃哥,带我走吧。” 谢煌笑看楚羽一眼,说道:“记住,以后不要再喊他憨娃,他有大名,名叫谢归,是我谢煌之子,知道否?” 楚羽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改口又喊:“谢归哥,你还是去鄯善吧,把我也带去,我......,我不想在这儿等死啊。” 憨娃咋听楚羽这么喊,实在有些别扭,即便心里已认同生父身份,但也没打算立刻离开此处,他闭了眼,芮嫚儿冲向那皆是刀刃的屋门外的身影从脑际闪过,还有她临死前的回眸一笑,以为能为他趟出一条生路,以致到死,她仍旧不甘心,因为,她没能见到憨娃安全逃出霍家后院。 楚羽的声音又在憨娃身边想起来:“谢归哥,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憨娃狠狠瞪了楚羽一眼道:“速速吃你的饭罢,你会安全的。” 正文卷 第十五章 繁华的鄯善国 憨娃终究还是不肯离开来当村,自令糜禄失望之极,只刚吃罢饭,趁憨娃一个没留神,突然一掌打在憨娃头上,顿时令他晕死过去。 糜禄的举动令谢煌大吃一惊,问:“却胡侯,这是为何?” 糜禄笑笑,找来绳索把憨娃捆了个结实,只道:“侯爷莫要担心,他只是昏过去,没一会儿就会清醒,这样,咱就能顺利带他回扜泥城了。”说罢,双手托了憨娃,把他固定在马背上,倒也不会轻易掉下来,又令与他同乘一匹马的楚羽照顾好他。 谢煌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与其冒险让他留在高昌,还不如强迫他回扜泥城,自也再不会有任何危险,却又担心那绳索束缚得太紧,会触到憨娃身上的伤处,刚准备说话,糜禄却像猜到谢煌心思,只道:“谢候莫需担心,小侄自知道轻重,不会伤害于他。” 谢煌这才放心,吩咐楚羽照顾好同骑一匹马的憨娃,自与糜禄及石锰出发。 一行人并没有走布拉克塔格山脉的那处隘口,尽管那处的路途更近些,即便谢煌与糜禄此次是因私事而来,却都是身份高贵的人,自也不会去走那劫匪常走的小道,他们沿官道向西,经高昌城,交河城,又途经天山余脉险峻的峡谷,直往焉耆国境内行去。 途中,憨娃醒来,却见自己被置于马背,手脚也被束缚,顿时一边挣扎一边大叫起来,似乎知道做下此事的必是糜禄无疑,便把他骂个狗血淋头,骂完又令楚羽替他解开绳索,只楚羽就像没听见般,置之不理。 糜禄也不生气,眼见束缚憨娃那并没有捆绑得太牢实的绳索即将被他挣脱,又不轻不重一掌打在他头上,于是憨娃又晕过去。 憨娃再次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捆得更紧了些,但再也不叫了,他知道叫也没用,只会遭来糜禄的掌击,从而使得自己昏过去,只心底并不服气,想着还有大仇未报,兀自在马背上默默流泪。 终究是两夜未眠,待伤心过后,又昏睡过去,有时清醒过来,打量骑在马上的却胡侯糜禄,这才觉得这人身形魁梧,宽额高眉,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便能让人感觉颇有气势,虽满脸络腮胡,自是梳洗得干净整齐,那身暗红绣花的锦帛长袍,腰间系一束鞶革腰带,其上嵌了些金丝镶边的白玉,自令人觉得身份尊贵。 再看生父谢煌,虽身形没糜禄那般高大,且昨晚一夜没睡,仍精神矍铄,精力旺盛,那张表情平淡,却红润饱满的脸庞,看不出他实际年龄,与养父那满是沧桑的脸,看上去不知年轻了多少,因为那张脸上根本见不到皱纹,只那眼神不时观察着周边动静,好似随时防备着有人偷袭。谢煌身上的紫色长袍乃丝绸制成,只颜色比糜禄朴素了些,且鞶革腰带上也没有白玉装饰,让人以为他不过是糜禄的跟班,却兀自透出一股为将者气息,令人不敢轻易冒犯。 石锰自是比两人穿着更简单,不过是青色麻衫裹身,腰间也系个挂了块碧绿色温玉的鞶革腰带,听他说,那腰带以及那块温玉,还是因为他发现谢归踪迹,到谢府报信时,谢归的生母怡秀公主高兴之余,打赏给他的,他却当宝一般系在腰间,沾沾自喜。 楚羽昨日洗过澡后,早换上了憨娃的衣裳,虽看上去比昨晚更精神些,不过也是一身麻衫,与谢归一样,都用麻布做腰带,显得像下人。唯一不同的是,谢煌今早把那金黄色砗磲珠链取出来,戴在憨娃颈脖,只说这珠链曾在佛祖前供奉过,自也是保佑他能平安活到今日的护身符。 出了铁门关,众人沿孔雀河一路向东南,只石锰偶尔离开队列到放牧人那里买些食物回来,供几人食用。因沿河而行,倒是不缺水,这河水由天山之巅的雪水所化,汇入博斯腾湖后,又从博斯腾湖的溢口流出,又已到冬季,自是冰冷彻骨。 越往南行,大漠越来越开阔,无数高大的沙丘像大海里翻滚的巨浪,错落地排列在大漠之上。天气也越来越暖和,不似来当村那般,从西北面吹来一阵风,便让人冷得直发抖。只当有风吹来时,从那沙丘顶上刮起一阵阵沙雾,紧贴沙丘飞舞,宛如被激流溅起的水雾,阵风过后,那沙雾便消散无踪,待下一次阵风来袭,又刮起一阵沙雾,只令行走其间的人,身上沾满沙尘。 憨娃见离高昌越来越远,心里愈加焦急。 夜晚宿营时,谢煌自与糜禄密谈去了,显是说些当下鄯善政局的事,不便让外人知晓。 憨娃见此,又命楚羽帮他解开绳索,楚羽却道:“这样也挺好,反正吃饭睡觉有人帮忙,待到鄯善境内,老爷们自会帮你解开绳索。”骑马行走了一天,估计累了,说过这话没一会儿,便发出沉沉鼾声。 石锰自也是不肯替他解开绳索,只好奇地打量他胸前的珠链,憨娃问道:“石大哥,你在我亲父手下当差么?” 石锰笑道:“在下哪有那个福气,谢候可是当今鄯善的都蔚,手底下可有四千鄯善精锐呢,在下不过以替商客做保镖为生,偶尔也做做雇佣兵,当鄯善需要佣兵时,替他们打打仗,赚些钱财养家糊口而已。” 谢归好奇地问:“鄯善和周边几国不都是柔然的属国么,眼下还能和谁打仗?” 石锰又笑:“柔然与大魏常年交战,自也需要属国输送兵员,以前,统领鄯善国军队的大王子不愿意拿训练有素的军队去送死,只好花钱请佣兵咯,这时候,我们就派上了用场。” 憨娃是知道这事的,因为他也曾上过战场,只对石锰这话感到惊叹:“那岂不是收钱卖命么?” 石锰摇摇头,毫不在意道:“眼下做什么不用卖命,当保镖就不卖命了么?习惯了,也就无所谓。” “那,石兄弟如此机灵勇猛,必是雇佣兵的头儿吧?” 石锰笑道:“谢公子过奖,在我属的部落,根本轮不到我领头,自有能人领导我们,他名叫管容,祖父曾是一位将军,比我更有智慧和谋略,不过,我倒与他相熟,他也把我当兄弟。” 石锰提到的这人倒引起憨娃兴趣,便问:“既他祖父身为将军,如今为何只做雇佣兵的头儿,却不为鄯善国所用?” 石锰道:“谢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一族,以前曾是贵霜国人,刚提到的管容大哥,其祖父便是贵霜国先锋大将,后贵霜国灭亡,我等便找了一片绿洲,皆留在了鄯善。”他看了憨娃一眼,又道:“管容大哥是个对部族众人极负责的人,若要他去当个将军什么的,我等族人怎么办?所以,他不愿意从军,只当鄯善国需要时,他才领了我等当雇佣兵,赚来的钱,养活我族中众人。” 憨娃笑道:“这人倒实在有趣,哪日有缘,我倒想见上一见。” 石锰道:“谢公子是在下救命恩人,若得空,在下必会替你们引见。管容大哥虽不愿为官,却极重义气,对所领任务,皆能一丝不苟地完成,自也得到鄯善上下赏识,只不过,在下随谢候出发到高昌时,他也去做保镖了,眼下不在家中。” 憨娃道:“石大哥,说救命恩人倒是言重了,只不过路见不平而已,谁见了都会上前帮忙,石大哥不必挂怀。” 两人正谈话,谢煌走进来,解开憨娃身上绳索,在他伤处倒些止血生肌的药,微微点点头说:“毕竟年轻啊,恢复的倒快。” 憨娃以为自己不会再被捆绑,正想着如何趁夜色盗些口粮逃跑,偏心思仿佛被谢煌看穿,又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令憨娃心里对他产生的些许亲近感荡然无存。 谢煌对憨娃轻声道:“孩儿早早睡,明日还得赶路。” 憨娃无奈,只得和衣在帐篷里睡下。 第二日,几人加快了行程,可见昨晚糜禄对谢煌说了些话,让谢煌感觉形势紧张,不得不抓紧赶回扜泥。 又行数日,穿过沙海,沿路的绿洲越来越密集。这时已离高昌田地郡甚远,糜禄料定憨娃不可能再逃回来当村,自也不再束缚于他,只以为他与楚羽同骑一匹马,再怎么也不可能逃回高昌。 刚获得自由的憨娃趁楚羽没留神,突然一脚把他踹下马去,骑了马速往高昌方向奔去,只那匹瘦马怎能跑得过糜禄所骑健马?且憨娃受伤多处尚未恢复,自也打不过糜禄,没一会儿又被他用绳索束缚了带回来,笑对谢煌道:“谢候,我看还是把他绑着回家的好,省心。” 谢煌无奈,只能默许。 不久到达楼兰城,自有城蔚出来迎接,只谢煌与糜禄皆要急赶回扜泥,因而只过了一夜,并没有久留,只楼兰城中无数过往的商客,以及那些只做短途买卖的商人,在楼兰城的街道上大声吆喝,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们展示他琳良满目的商品。 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群,见憨娃被绑缚在马背上,纷纷观望,好似认为他定是刚被捉拿的劫匪,令憨娃好生难堪。 与偏僻的来当村比起来,楼兰城自是繁华的,不说人来人往的街道,单城门外的驿站歇息着的无数骆驼与马匹,便能看出这处的繁忙与热闹。憨娃记得,芮嫚儿多次请求叔叔景兹带她到楼兰见见世面,只叔叔无奈于世道纷乱,担心一个长相漂亮的女孩子家家出门会有危险,因而从未答应,这对芮嫚儿不得不说是个遗憾。 憨娃心里默念着:曼儿,哥哥帮你见识了,若你泉下有知,只当你也见识过了罢。 出了楼兰城,众人沿着鄯善河而行,这里看来常有人行走,却是一条能通车马的大道。不到半日,憨娃发现东面紧邻牢兰海还有座城池,与鄯善河只隔了约十几里地,其间有一大片胡杨或红柳构成的绿洲,绿洲中有无数泽泊点缀其间,这条大道从绿洲中穿过,道上亦不时能碰到驼队,更有马车穿行。 见被绳索束缚的憨娃抬头四处打量,谢煌微笑着说道:“那座城便是海头,紧靠牢兰海,与楼兰不过四五十里距离。” 虽是生父,但谢煌违背自己的意愿,强行带他离开来当村,憨娃心里有气,没有理会。 谢煌并不生气,只轻轻摇头,却指了丛林边缘鄯善河旁一片芦苇旁的空地道:“孩儿记住,以后切莫往那处去,那里以前曾是海头建城时的取土之地,原本是个大水坑,后被风沙掩埋,由于沙尘在水中稀释,并不牢实,所以形成一个看似平坦的陷阱,不管动物还是人马进入其中,皆再不能爬出来。” 见憨娃仍不搭理,谢煌却笑着又指着西南方向隐约可见的一座城池道:“那座城叫麦德克,途径精绝城的河水在大漠中拐了个弯,然后向东流,在麦德克城处于鄯善河汇集,所以那里也有片绿洲,百十年前曾是商路南道的中路,只是近些年因风沙太大,沙尘掩盖河床,导致河水逐渐干涸,路也更难行走,以致商客的驼队很少再走那处了。” 一行人快马骑行,从一队队驼队边快速通过,好一会儿才走出那片绿洲。 正文卷 第十六章 大王子来访 到达扜泥时,天已黑了下来。只是进入城内后,街道上依然繁忙,狭窄的街道上时有人群往来其间,两旁亮灯的建筑中亦有客栈和供客商休憩赏闲的绣楼,隐约能听到从楼上传出乐曲以及歌姬的歌声。 行到一栋大院前,糜禄双手抱拳拜道:“谢候,小侄就此告辞,来日再到府上给谢候及小姑贺喜。”又对仍被束缚了手脚,卧于马背上的憨娃道,“小弟,对不住哦,可别怪我这表哥不仗义,以后你自会明白的。” 谢煌亦拜道:“此行多亏二王子殿下及却胡侯大力协助,不然,我父子可没有这么顺利便能相见。改日,本候当带了小儿,到二王子及却胡侯府登门拜谢。” 憨娃心想,以后还让我去拜谢他?痴心做梦。 糜禄看了看憨娃愤怒的眼神,并不介意,只笑道:“谢候言重了,能找到小兄弟,既是谢候及我家小姑的福气,亦是鄯善的幸事,若谢候能在王上面前替王兄多多美言,等王兄能大展宏图之日,便是小兄弟能施展才能之时啊。”说罢,又拜了拜,自有侯府下人牵马坠蹬,糜禄便进入门去。 石锰亦告辞道:“侯爷,如今谢公子已经回来,小人的任务也已完成,小的告退。”又对憨娃道,“谢公子,小的告辞,以后若想找我,可到依循城东十里处的绿洲,打听便知。” 谢煌挽留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随本候到府上歇息,明日再走,如何?” 石锰却道:“谢公子刚从高昌回来,只怕谢府得忙上一阵子,哪里还敢到府上打搅,小的这就去了。” 憨娃在路上与石锰甚是谈得来,见他要走,眼里满是不舍,只他身体仍被绳索束缚,也不便出声,却见谢煌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袋,抬手扔给石锰,想必里面是些银两。 石锰接了,高兴地鞠了一躬,又朝憨娃点点头,这才去了。 楚羽低头弱弱地看了看谢归,没敢说话,跟着谢煌往南城门走去。 谢煌原想把憨娃手脚解开,却又怕他再起逃心,且已到扜泥城,若是父子两在街头追赶,传出去也是一大笑话,便也没去管,只顾往家的方向疾行。 谢家宅院并不在扜泥城内,而是在城南的村庄,距扜泥城不过上十里地,在城中转一圈,已到关城门的时间,那城门值夜的兵士见了谢煌,弯腰行礼之后便打开城门,一行三人加快速度,没一会儿便到谢家宅院。 想必是有人相报,谢家院子里灯火通明,一位雍雍华贵的妇人立在宽大的院门外,后面跟着上十个男男女女,由于憨娃不认识,又是夜晚,看不清装扮,自也不知究竟谁是侯府家仆,谁是那叔叔婶婶与堂弟,但已猜测那贵妇人便是自己的生母无疑。 有家仆过来牵马,那妇人立刻走来,却见一匹马上有两个年轻人,一个还被绳索捆绑了手脚,也不知谁是自己的孩儿,偏谢煌在一旁笑着不说话。 贵妇人手拿火把认真看了看,显见那被束缚人的长相与谢煌相若,眼里顿时流下泪来,嘴里喊道:“孩儿啊,你可受苦啦。”又轻声对谢煌喝道,“还嫌孩儿不够苦么,为何偏要绑了他?” 说着,那贵妇人仍止不住地哭泣,上前解开憨娃手脚,扶他下马,拥了他大哭出声,直令得一众家仆也跟着落泪。 虽心里已认同自己是谢家孩儿,偏第一次与生母见面,毕竟生分,心里居然没有产生半点久别后与生母重逢的喜悦,反而因这哭泣,想起养父芮和玉,叔叔景兹,以及枉死的芮嫚儿来,憨娃一时心里悲凄,顿时也流下泪来。 谢煌倒也没有当即解释为何要捆绑憨娃,只对那贵妇人劝道:“夫人,孩儿才刚回家,还没进家门呢,哪能在屋外这么哭的?若让人看去,毕竟不好。” 那贵妇人似乎舍不得,拥了憨娃往院内走,偏憨娃倔强,不肯动弹,倒令那贵妇人一时不解,只双眼巴巴地看着谢煌,好似想知道答案。 这时一对中年夫妇及一个与楚羽差不多大的男孩过来,中年人朝憨娃笑笑,那中年妇人却与贵妇人般,不住抹眼泪,倒是那男孩活泼,对憨娃笑道:“哥哥,我叫谢原,是你堂弟。”又指指那对中年夫妇分别介绍道:“这是我父亲,名叫谢东,你该叫叔叔,这是我母亲,你该叫婶婶。” 中年人敲了下谢原脑袋,只道:“调皮的家伙,还不快进屋去准备着,你大伯与哥哥还没吃饭的呢。” 谢原对憨娃扮个鬼脸,蹦跳着进屋去了。 一众人等皆围着憨娃转,却令楚羽孤单地站在一旁无人搭理。憨娃于心不忍,挣脱那贵妇人簇拥的双臂,向楚羽走去,说:“楚羽,以后跟着我,自也不会让你吃亏。” 楚羽苦笑:“憨娃哥,咱别逃了罢,我好饿。” 憨娃也不回话,只管拉了楚羽的手往屋里走。 那贵妇人吃惊地看着两人,又转头看向谢煌。 谢煌笑说:“走罢,咱也进屋。” 屋里看似早就准备了酒席,只不过时间久,菜便凉了,这会儿自有家仆穿梭着把热好的菜端出来。 憨娃看时,发现满满一桌,好些菜叫不出名,显见桌上的七个人是吃不完的。他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家仆,那是个与芮嫚儿及张颐差不多同龄的女孩,只脸比芮嫚儿胖了些,倒也没有张颐在霍府那般拘谨,她张嘴笑着,随时准备替憨娃端碗递筷,好似主人家的高兴劲儿感染了她,让她也高兴起来,或者,这谢府原本就待他们不差,所以当谢家早年丢失的孩儿归来,她出自内心的高兴,只由于身份的关系,所以才站在桌边伺候人。 贵妇人不停给憨娃夹菜,或者停下来看他,眼里流着泪,脸上却露出笑意,她身后自有家仆递上棉巾,贵妇人便不住擦拭着眼泪。 谢煌笑道:“今日,我谢家一家人真的团聚了,是个高兴的好日子,谢原,去取王上赏赐的酒来,咱一家人好好喝个痛快。” 酒缸刚搬出来,却听有家仆来报:“侯爷,大王子来访。” 谢煌皱了皱眉,寻思片刻站起来,对憨娃道:“孩儿,随为父去迎鄯善国大王子。” 憨娃自是没动,以前在来当村时,他从未违逆过养父芮和玉的意愿,但此时的他心里凄苦,自也不想听从谢煌的话,心里想着,若得空,还是会逃回来当村,杀了那姚溪,为养父一家报仇。 贵妇人见此,对谢煌劝道:“夫君,孩儿刚回家,还没摸清家门朝哪方开,就不必掺和了罢。” 谢煌笑道:“既是我谢煌之子,恰遇到这事,岂能避得过去?还不如早早熟悉这里的一切,也可适逢其会谋个差事,到时候是龙是虫,只看他造化。” 憨娃站起身挖苦道:“我眼下不过是个乡野村夫,又怎能去见那尊贵的大王子?” 谢煌原本平静的面容顿时显出温怒的神情,他张了张嘴,看似想呵斥两句,只那贵妇人阻拦道:“还是咱们去吧,看那两个孩儿,估计实在饿了,就由得他们罢。” 谢煌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说道:“那,你们随我去迎罢。”说罢,看了憨娃一眼,携了夫人怡秀公主及谢东一家离开餐桌。 桌上的众人全出门迎接大王子到访,只剩憨娃与楚羽。 憨娃毫不在意道:“楚羽,我两自顾吃罢,管他谁来。” 楚羽轻声说:“憨娃哥,这样不好吧,说不得待会儿会惹得那侯爷,也就是你亲父震怒。”说着,往屋外看一眼,“可能会把我们赶出门去。” 憨娃毫不在乎地说:“那样倒也正好,省得我再想办法逃走。” 楚羽弱弱看憨娃一眼,似乎想说什么话,偏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没敢跟憨娃一样坐在桌前吃喝,倒是一个人走到屋门边侯立。 不一会儿,院内传来一阵寒暄,又听到有车马进院里的声音,紧接着,谢煌与怡秀公主及谢东夫妇,簇拥着一位身着淡黄色绣花长袍,莫约二十七八岁年纪的青年人走进来,那人进屋便问:“我那小兄弟现在何处,让哥哥瞧瞧罢。” 怡秀公主忙走到正吃喝着的憨娃身前,手里稍微使劲,想把他拉扯到那青年人面前,嘴里笑说着:“归儿,快来拜过当今大王子殿下,他亦是你表哥。”又对那青年人道:“这便是你失散多年的表弟,哎,转眼已经十几年,他倒也成个大人了,却不知这些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只是怡秀公主力气太小,没能把憨娃拉起来,反而显得他倔强而自大,一屋子人顿时颇显尴尬。 那青年人见此不由一愣,作为鄯善国大王子,即便见过不少笑里藏刀的小人,像憨娃这般如此无礼之人却还从未见过,脸上渐渐显出不悦之色,只是,这神色很快便从他脸上消散,只笑道:“想是我这表弟刚回家还没习惯,过些时也许便好了罢。”说着,又对谢煌拜道,“他可与谢候长相相若,皆是相貌堂堂,一看便知日后可成大器,我这做表哥没什么好东西做见面礼,只随便挑了些,也不知道我那表弟喜欢不喜欢。”转身对随从道,“去把我送给表弟的礼物搬进来。” 一队随从忙忙碌碌搬进屋好些物件,有上好的丝绸,用锦盒装盛的各色玉器等物,尽管这些皆是憨娃以前甚为稀罕的物件,只他根本连瞧也不想瞧一眼,只当那大王子亲手递给谢煌一样礼物,憨娃看了心里欢喜。 那是柄上好牛皮做鞘的长刀,谢煌拔出来时,刀刃在油灯照耀下发出闪闪寒光,一看便知这东西得来不易,显见是花高价买来。 谢煌也心知那长刀的价值,便对那青年人拜道:“让殿下如此破费,本候怎能过意得去?” 那青年人道:“小侄实在不知道小兄弟喜好,只以为,谢家几代忠良,表弟既然是谢家之后,必是看重这东西的,小侄不善舞刀弄剑,留着也无多大用处,正好借此机会送给表弟,以便物得其主,岂不快哉。” 怡秀公主道:“别站着说话,坐下再吃些罢。” 那青年人摇摇头道:“我只是来见过我家表弟,现在既已见过,那也不打搅姑姑吃饭,小侄这就告辞。”说话间,又看了憨娃一眼,只对他微微点头,便领了随从出了院门。 憨娃心里正在想着,如果得了那柄锋利的长刀,再到高昌找那姚溪报仇,可就如虎添翼,必叫他在劫难逃,却听谢煌大喝一声:“谢归,你身为我谢煌之子,怎可如此无礼?” 贵妇人见此忙转圜道:“夫君,归儿刚回家,尚不知礼数情有可原,可千万别把他吓着。” 憨娃的亲叔谢东却顾自转换话题:“大哥大嫂,依我看,如今朝中之事微妙得很,市井传闻颇多,大哥可要小心行事。” 贵妇人也担忧地看向谢煌。 这话让谢煌心生忧郁,认起真来,虽几方势力皆想借助自己的力量,只一旦这非常时期过去,他这个名义上掌管鄯善那四千最精锐部队的都蔚,实际也不过只有两千步卒能任他调遣,与真正手握兵权的二王子比起来,还差得很远。 大王子必是已闻知自家孩儿行被找回,所以特地前来问候,而谢家一向以忠于鄯善国王为己任,所以才被赐予忠勇侯的爵位,却不知当大王子殿下看到无礼的孩儿,会不会产生不好的想法,心里一时火大。 他狠狠瞪憨娃一眼,嘴里却道:“我只忠于当今王上,若王上指我向东,我绝不向西,如此可也。”话是这么说,偏掩不住他脸上犹豫的神色。 正文卷 第十七章 讨人嫌的谢原 是夜,怡秀公主似乎还想与憨娃多说说话,谢煌仍对憨娃今日的无礼生气,只道:“他身上的伤尚未痊愈,这几日又连连赶路,一路劳顿,若有话说,以后再说不迟。” 怡秀公主这才作罢,只说那楚羽也有人安置,要他别担心,又命人把谢归带去卧房,眼看憨娃走远,仍在原地站立许久。 憨娃打量这间卧房,却是两进的通房,外间摆了一个木柜,对侧两只木椅中间还有个雕花木几,里间则有张宽大的木床,中间由一个木圆拱雕花拱门连通,边上挂着蓝色幔帐,只需要时,放下幔帐便可把里外间隔开。 刚抬脚想进里屋看看,却见两个家仆抬了大木桶进来,木桶里盛了大半桶热水,想必是让他洗澡用的,那两人放下木桶,朝憨娃笑笑,便出了卧房。 憨娃心想,原来自己家真如养父所说,的确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只当初养父要他好生对待芮嫚儿,偏芮嫚儿被霍家老儿惦记,惨死在霍家后院,尽管霍家老儿已然伏诛,只是想到芮嫚儿死前回眸时的模样,仍令他心痛不已。这里虽然舒适,憨娃也有心愿未了,倒也不想在此地久留,只待伤势好些后寻到机会,定会再次逃到高昌去。 想着,感觉身后传来一阵轻慢的脚步声,回头看时,发现却是吃饭时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孩,只见她提着一只小木桶,木桶里盛着冉冉冒白雾的热水,于是诧异地问:“这不是已有热水了么,怎么还拿水来,那,我究竟要在这大木桶里洗,还是要在小木桶里洗?” 那女孩捂嘴‘噗呲’一笑,说:“公子有所不知,那大木桶才是洗澡用的,我这小桶,哪能装得进人去?公子且进去洗吧,若水凉了些,奴婢会在木桶里加热水。” 憨娃惊诧道:“你在这里,我哪能洗澡?出去罢,我自己会加。” 那女孩脸上一红,只说;“夫人吩咐过,奴婢必得听令行事。” 憨娃不知富贵人家究竟有何规矩,是否还得女仆服侍着洗澡,便问:“那,我那堂弟谢原,还有与我一同来的楚羽,他们皆有女孩儿服侍着洗澡么?” 女孩儿又笑,说:“他们怎会有这待遇?只夫人心痛你在外漂泊这些年,想尽量做些弥补罢了。” 憨娃心里明白了些,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行个万福,说道:“奴婢名叫茹蓉。” 憨娃道:“茹蓉,那请你出去罢,我不用你服侍着,自己会洗,你在这儿,我反而不自在,若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赶你的。” 茹蓉又行个万福,出去时反手带上卧房门。 洗漱完毕,那木椅上早放了几件叠好的稠制睡袍,憨娃拿起来穿了,感觉这睡袍薄如蚕翼,却贴肉丝滑,倒是舒爽,想,这富贵人家虽然处处讲究,连这睡袍,也比那所谓大户人家的外袍看起来更鲜亮打眼,可毕竟没有以前在来当村时的棉质寝衣来得实在,所以穿一阵又脱下来,只穿上麻衫外袍。 没一会儿,卧房外有人问:“公子洗漱完了没?” 憨娃自答道:“洗完了。” 于是进来两个男仆,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憨娃,便把两个木桶抬出去。 憨娃刚想关门睡觉,偏见谢原跑进来,笑道:“哥,我今天和你睡,不介意吧?” 若按憨娃本性,率直的谢原倒也对他脾气,可自来到谢家,憨娃便打算随时逃跑,倒是不便与他深交,以免到时候麻烦,于是冷冷答道:“谁是你的哥,我姓芮,叫憨娃。”说罢关闭房门,令谢原好生尴尬。 第二日,憨娃懒懒地刚起床,已是上午,冬日的暖阳斜斜地照在大地,只从屋外吹过的寒风,让人能感觉一丝清冷,倒是屋里仍燃着火盆,与屋外有些温差,使得憨娃不想出门。 站在卧房门口,憨娃想,若是在来当村,只怕芮曼儿早早便把自己喊起来,这会儿定已吃过早餐抱捆干草喂过羊了,说不得这会儿正和她下着六博棋呢。想到芮曼儿,令憨娃一阵伤心,暗道,等着,哥哥会帮你报仇,把所有伤害过你的人,尽数杀掉,以告慰你在天之灵。 谢原又到他卧房门前,好似憨娃昨晚的做法并没有令他生气。 见憨娃不理不睬,谢原笑道:“不管承不承认,你都是我哥哥,若这几日心里不痛快,不如让我带你出去玩吧,也可借此散散心。” 憨娃根本没那心情,想,你一个侯府家的公子,哪知道我心里的苦楚,只说:“你想去便去罢,何必拉上我?” 厅堂里,怡秀公主仍等在桌旁,见憨娃与谢原一前一后走过来,脸上欣喜的神色自也掩藏不住,偏看到他仍穿着麻衫外袍,不由一愣,随后笑道:“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做了些,若不满意,为娘再亲去给你做。” 憨娃正想着在逃回高昌前如何能多带些食量以供沿途之用,尽管心里已能肯定眼前的贵妇人必是亲母无疑,只稍加犹豫后便道:“也好,我的饭量不小,您若愿意,倒可再去做些来。”说罢又有些于心不忍地看了那贵妇人一眼。 怡秀公主见自家孩儿开口,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目光,自是高兴地往厨房去了。 谢原指了桌上的食物笑道:“哥哥好胃口,这么多东西还不能填饱肚子,倒比我强很多啊。” 憨娃要隐藏食物,自要支开谢原,于是问:“你吃过了么?” “早吃过了啊,是伯母怕吵闹着你睡觉,才不让下人去喊你。” 憨娃装作恍然大悟地‘哦’了声,道:“那,这会儿你不用去做事么?” 谢原诧异地问:“做什么事?” “比如,下地干活,或者去牧羊之类的。” 谢原哈哈一笑:“哥哥说的是这个呀,伯父自封为鄯善国忠勇侯,便食邑二百户,既然身为侯府家人,并不需要亲自去地里劳作,自会有农户耕作。” 憨娃突然想起那肥胖的来当村富户霍康乐,不由冷笑道:“这么说,谢家也与那些财主家别无二致了罢。” 谢原见憨娃表情冷峻,忙解释道:“哥哥此话差矣,所封邑的那二百户人家,只需按平常缴纳税负的数目,给谢家缴纳些粮食或折算等价银钱便可,谢家并无盘剥的想法。”见憨娃只顾埋头吃喝,以为这解释并不能令他满意,又道,“那些人家缴纳了粮食或等价银钱,不会再缴纳税赋,必可以自给自足。” 憨娃无心听谢原辩解,只巴望着他快些离开,好在怡秀公主回到厅堂前,把眼前的食物暗自隐藏起来,可他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实在令他心焦。 心不在焉地抬眼看了看四周,又问:“我那朋友楚羽上哪儿了,怎不见他来吃饭?” 谢原笑道:“他可比哥哥勤快得多,也早吃过的,这会儿估计在后院呢。” “闲逛?他的伤好了吗?” 谢原道:“哥哥莫要担心,昨晚大伯亲自帮他敷过药,他的伤势比你轻,你都没事,他能有什么事?” 憨娃道:“既如此,那麻烦你去叫他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谢原应一声,还没等出厅堂门,怡秀公主又端些食物出来,微笑着一一摆在桌上:“孩儿,慢些吃,从此后,不管你想吃什么尽管说,为娘自会给你做。” 大半桌的食物,憨娃哪真能吃得完,可这会儿偏又不能藏私,只好慢慢一口一口往嘴里扒拉,尽管每道菜肴皆可口,只对这时的憨娃来说,味同嚼蜡。 怡秀公主与倒是既有耐心,不急不躁坐着等。 没一会儿,谢原带了楚羽过来,道:“伯母,今儿个我想带哥哥去逛逛街,不知可否。” 怡秀公主笑说:“听你伯伯说,你哥哥身上还有些伤未好,还是等过几日,他身体完全康复再说罢。” 楚羽弱弱地站在一旁没出声,谢原倒有些泄气,只道:“那也好,我是闲不住的,哥哥,我先带楚羽出去玩了,过几日再带你去街上玩罢。”说着,自与楚羽去了。 憨娃心道,原本也没想带楚羽回高昌的,也就没必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计划,若谢原早些走多好,只要我把这桌上的食物全装起来,倒不愁回高昌时饿肚子。可是,走了谢原与楚羽,亲母又陪在身边,更不好下手,总不至于明白无误地说,自己还要回高昌去,路上需要这些食物吧。 看着怡秀公主慈祥而欣慰的面容,憨娃低下头去,他突然觉得,若是自己真逃走,会令亲母失望而心痛,就像自己眼见前一日还活蹦乱跳的芮曼儿,只隔一天便生死离别一样。 不,她不会的,她自小便失去了我,自也没有我与芮家三口长期在一起生活时,所产生的那般深厚的感情,所以,即便自己从亲母生活中再次消失,也不过是使亲母又回到从前那样,照常享受侯爵夫人的富贵日子。 憨娃想,这一次回高昌,很大可能不会有命活着回到谢家。他抬头看亲母一眼,只见她不住端详自己,那眼神似乎没有离开过,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这让他也产生一种不忍离去的情意,毕竟是生母,骨肉连心,倒让他心里放不下。 不回高昌定是不行的,不然养父一家的仇谁去报?憨娃的心又硬起来,心说,母亲,若我不能回来,就只当没有生我,来世我定还您这份恩情。 正文卷 第十八章 街头意外 又过几日,憨娃的伤势已无大碍,精气神也好了许多,只始终没能找到机会藏匿食物,听茹蓉说,由于这侯府素来节俭,就连后厨的食材,平日里也有专人看管,不管谢家人还是家仆,若发现有人浪费,定会招来夫人老爷呵斥,如此,连这条路也被堵死。 这一日早上饭后,无所事事的楚羽站在后院发呆,这时的他换上藏青色锦帛外袍,与仍身穿麻衫的憨娃比起来,倒更像侯府子弟,只精气神差了许多,看上去兀自显得茫然而颓废。 对独子不肯换下那身高昌带来的衣衫,怡秀公主自也无奈,她也想过许多办法,比如待他熟睡后,命茹蓉把华贵的衣衫摆在床头,好令他早起时换上,只憨娃发现不见了自己的麻衫,便不肯起床,并以绝食威胁,只说那才是他能穿的衣衫,不管床头的服饰有多华贵,皆没有那麻衫穿起来舒适。 怡秀公主自是心痛,只那身麻衫已穿过数日,显见不能一直穿下去,只得从家仆处又买了几套干净的回来,憨娃这才穿衣起床。 前几日谢原说要带他逛街,令憨娃打起主意,想,说不得去逛街,亲母会给些银钱,只要有了钱,还怕路上买不来食物? 偏不想逛街时,谢原来劝,等到想了,又见不到他人,憨娃不甘,对楚羽道:“是不是闲得无趣?不如我们去逛街罢,听说那处好玩。” 楚羽闻言顿时高兴起来,不过,看憨娃一眼后又低下头:“憨......,谢公子,就我们两去么?” “咋的,这里不是高昌,你害怕什么?” 刚从前厅出来的怡秀公主听了这话笑道:“去逛逛也好,闲在家里会闷出病来,那就去逛罢。”说着,叫了茹蓉来,“你去看看谢原在家不,若在家,叫谢原与他们同去。” 茹蓉秉道:“夫人,眼下不快到年底了么,南院二老爷和公子,出门收租税去了,估摸着得等到午后才能回来呢。” 怡秀公主为难地看了看憨娃,憨娃自不肯错过这机会,便道:“没了谢原,我还不能出门了么?” “不是不是,只怕你被奸商蒙骗。”说着,怡秀公主递给茹蓉些银钱,“你随他们去吧,只要看上的物件,不管贵贱都买回来,图他个乐呵,只价钱合适便可。” 茹蓉自是乐意,却见憨娃仍站着没动,只好巴巴地看着他。 憨娃道:“既要出门,那日二王子送的长刀不知放在哪里,也好带上防身。” 怡秀公主愁道:“孩儿,咱这杅泥城一向律法严明,只要你不招惹别人,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一心想拿到那长刀的憨娃也顾不得什么了,只叫道:“母亲......。” 独子回家这么久,从未对她这个母亲露出哪怕一丝笑意,这会儿居然喊自己母亲,怡秀公主大喜过望,高兴地应一声,忙转身回屋,拿了那柄长刀出来,“孩儿记住,你父亲原本不许你出门带刀,担心你惹出个什么麻烦。”见憨娃那双眼睛满含期待看着自己,笑着解释道:“眼下的鄯善,政局复杂,你父亲身为鄯善重臣,一向谨慎,孩儿可千万莫要让你父亲沾上污名。” 憨娃想,等自己骗了茹蓉手中银钱,拿了刀便会逃回高昌去,哪会在杅泥城去招惹什么是非?只对眼前的生母深感歉意,便弯腰深深鞠一躬,心道,若我憨娃能活着回来,定改名谢归,并报生育之恩。然后从怡秀公主手中接过长刀,挂在鞶革腰带上,准备出发。 怡秀公主好似从憨娃慎重的表情看出些什么,追跑几步喊道:“孩儿可记得早些回来,免得为娘记挂。”说着,又把走在后面的茹蓉拉住,低声对她说了些什么,茹蓉点点头,便跟憨娃到前庭取马。 已有家仆从马厩牵了三匹马出来,并装好马鞍。 憨娃跳上马背,见茹蓉轻松上马,不由惊诧道:“没想你一女孩儿家家,也会骑马。” 茹蓉笑道:“老爷武将出身,除两位夫人,侯府上下不管强弱,皆有些身手,奴婢已在这处生活好些年,若连骑马都不会,岂不让人笑话。” 见怡秀公主仍在前庭注视着自己,憨娃在马背上又弯腰鞠一躬,便打马而去,他一心想报芮家之仇,不敢再多看生母一眼,只离去时,心里莫名涌上来一股心酸。 三人从南门进城,杅泥城内自是十分热闹,摩肩接踵的人群在街头缓缓而行,有些在挑选商客从远道贩运来的商品,有些像憨娃三人一样,不过是来闲逛,倒也秩序井然。 憨娃牵着马缰,一边观赏街道边琳良满目的稀罕物件,一边对身旁的茹蓉道:“不如把夫人的那些银钱给我罢,也好买些我喜欢的东西。” 茹蓉笑道:“公子,夫人早交代过,有些商客并不老实,怕你会上当,还是由我拿着吧,若你看上某件喜欢的东西,只管去取,奴婢付账便是。” 憨娃不甘心,又道:“你可知道,我才是谢家公子,哪能一分钱不带出门逛街的,让人看去岂不笑话。” 茹蓉只道:“夫人说过了,若公子待在这处久些,自也会了解商品价格,不会再上当,那时,再由得公子自己来逛,没人能管得了。” 楚羽也凑过来说:“哥,还是听她的罢,又不是不能买,还不需自己掏钱,多好。” 憨娃瞪楚羽一眼,却也知道他的话原也没错,只他不懂自己心思,说多也无益,只好作罢,却根本不往那商客那边凑,只牵着马慢慢往前走,两人皆跟在他身后,不知过了多久,这条繁华的主道走遍,眼看快到僻静处,憨娃仍没买一件东西,倒令茹蓉着急起来。 “公子,这些你都看不上么?奴婢知道有条街专卖高档物件,从这儿穿过去便到。”茹蓉说着,指了指另一条几近无人弯曲而又狭窄街巷。 憨娃无心购物,仍想着如何把那钱从茹蓉手中骗过来,便也同意。 几人进那偏僻的狭巷没走多大一会儿,却见几个凶狠的壮汉持刀挟持一个外地商客模样的人,另外几个正在那客商所牵骆驼背负的包裹中挨个儿掏索,看上去像是打劫。 憨娃打心眼里对那些劫掠商客的劫匪有种天然的痛恨,于是转头吃楚羽和茹蓉道:“你们退回去罢,我一会儿过去找你们。” 见憨娃边说边欲拔刀,茹蓉忙拉住他衣袖道:“夫人早吩咐过,公子千万不可在街头惹任何麻烦,不然,会......。” 憨娃淡淡地说:“夫人还说过,这扜泥城律法严明呢,快去,不然待会儿可能会伤到你们。”说罢,也管不得许多,拔刀直逼那群壮汉。 那些壮汉眼见就要得手,却突然闯来一个不要命的家伙,有个身着诸灰长袍,长相猥琐的家伙大喝道:“我褚爷的事你也要管,怕是活腻味了罢。”说着,一挥手,对那群壮汉道,“给我灭了他,省得坏褚爷我的好事。” 憨娃在谢府好吃好喝静养几日,不管精气神还是体力,皆已恢复如初,也恢复他一向的自信,根本没把眼前这七八个壮汉放在眼里,冷哼道:“来吧,爷倒想看看,是你们刀快,还是爷的刀快。” 两个壮汉可能一向横行惯了的,提刀猛然扑来。 憨娃眼见那两个家伙一左一右分别袭来,并不着急,待左边那家伙的长刀快沾到衣襟,身体迅速向后挪移,手中的长刀没有半点迟疑,抬手便往那家伙前胸刺去。 想必那家伙功夫自也不弱,赶紧收刀侧身,想避过这致命一击,倒也还是慢了半拍,虽没能取他性命,却令这家伙左臂留下一道深长的刀口,那家伙痛呼一声退出战团,不敢再持刀来袭。 右边的壮汉依仗自己体魄雄健,尽管憨娃击退左侧的家伙仅在须臾间,这家伙依然没后退半步,以为凭借自己的力道,杀憨娃个措手不及,哪知憨娃回过身,持刀格住向他颈脖袭来的刀尖,待那家伙想在两刀交持而较劲的当儿,一脚猛地踹向他裆部,那家伙尖叫一声,顿时撒了手中长刀,双手捂了痛处大声呼豪。 憨娃对战这几个壮汉的同时,那外地客商感激地看了憨娃一眼,牵着骆驼往狭巷另一端走去。 那褚爷怎容眼看即将到手的肥肉飞走,顾不得倒地痛呼的两个打手,只留三个壮汉困住憨娃,自己领了两人去拦截那客商,以致那客商还没走出狭巷,又被截住。 憨娃见此,大叫一声道:“客官莫怕,待我收拾了这几个,就去救你。” 围困憨娃的三个家伙,见他轻易便打倒两人,自也不敢轻易上前与其搏击,只与憨娃持刀对峙。 憨娃眼见那客商又被拦住,也不管其他,持刀猛地向前冲去,那三个家伙自要持刀阻截,只憨娃无心恋战,左挡右劈间,却冲过这道障碍,直往那所谓褚爷奔去,三个打手自在后面紧追不舍。 那褚爷躲在两个打手身后,见那三个手下居然拦不住憨娃一人,顿时骂道:“平日里不是个个都吹自己功夫厉害么?倒是真碰到厉害的却怂啦,枉大爷我素来待你们不薄,还不快给我杀掉他,傻站着干嘛。”、 几个壮汉全困住憨娃,终于令那外地商客安全脱困,待把骆驼牵到巷口,往里鞠一躬,牵了骆驼小跑着往官衙而去。 正文卷 第十九章 狂徒褚宝 狭巷中,憨娃自与那群壮汉激斗,客商跑去官衙报官,茹蓉和楚羽也没闲着,他俩皆知自己没有能力去帮憨娃,于是留茹蓉在此等候,楚羽骑马速往谢府奔去,以求获得援助。 虽憨娃与六个壮汉对峙,没有丝毫胆怯,只那些家伙平日里蛮横惯了的,以往又是抢劫落单的商客,以致没有碰到过像憨娃这等武艺高强且不要命的人,所以尽管能依仗人多,只转眼间便被憨娃打倒两个同伴,一时没人再敢轻易上前与之搏击。 有个打手轻声对那领头的说道:“褚爷,殿下不是交代过么,近段时间乃非常时期,要您暂且收敛些,不如......。” 那褚爷已被憨娃气得失去理智,喝道:“你等看看他衣着,充其量仅是个平民而已,说不准也是哪里来的劫匪,到咱扜泥城打探消息来了,晾他也翻不起个大浪,怕什么,即便杀掉,也不会有人给他伸冤,不过是找个破篾席,把他卷了埋到土里而已。”又对手下打手大声道:“给我上,打死他本大爷包你们无事。” 话是这么说,打手们不过是希望跟着这褚爷平日里能吃香喝辣,刚才已见识过厉害,哪能真去拼命?所以仅持刀围困着憨娃,没人敢上前。 那被踢伤的打手似乎缓过劲,提了刀慢腾腾过来,并不服输,只以为刚才是自己没留神,被憨娃钻了空挡,立在憨娃跟前气道:“今日个不杀掉你,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憨娃见他龇牙咧嘴的模样,笑道:“那还墨迹啥,来呀。” 那家伙持刀猛地向他脑袋劈来,憨娃侧身闪过,心里杀气顿生,想,不杀你,对不住平日里被你们欺负的百姓,想着,并没有迟缓身体反应,手中长刀斜劈过去,顿时划开那家伙颈脖,飞溅的血液一时从颈部喷涌而出,那家伙撒刀,双手捂了颈脖呼豪两声,倒了下去。 几在一招之间,憨娃便轻取壮汉性命,吓得那些被溅了一身血的打手们更加惊恐,若不是那褚爷督阵,恐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褚爷见憨娃实在不好惹,又不肯轻易离去,若丢了名头,让他以后还怎么有脸面在扜泥城混?于是对身边一打手悄声道:“快,去我姐夫府中多叫几个人来,今儿个不把他杀了,又怎能对得起死去的弟兄。” 真说起来,若这些人一起上,憨娃不一定能打得过,只是打手们依仗那褚爷作威作福惯了,平日里又专挑落单的商客,哪遇到过像憨娃这等不要命的,此时,便显出外强中干的原型。 两方相互对峙着,打手们尽管人多,却也不敢贸然出手,憨娃倒不急着脱身,心想,若真惹出麻烦,说不得生父谢煌一气之下把自己赶出家门,倒省去不少事。 僵持一阵,忽见从巷子口冲进来一队官差,一个头目模样的差官喝道:“全给我放下手中长刀,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那褚爷想必认识那差官,凑上前去笑道:“常大人,你不认识我了么?”说着,指了指憨娃道,“你应该感激我才对,我帮你抓到个在扜泥城打探消息的劫匪。” 那差官冷哼一声道:“我们得到的消息却不是这样。”又指了那群打手,对官差道,“全拿下,一个都不许放过。” 褚爷见那差官不买面子,态度也强硬起来:“我看谁敢,若得罪于我,等同于得罪三殿下。”转头对常大人冷笑道,“我看你也是活腻味了,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要收拾谁?” 一阵沙哑的嗓音传来,令那褚爷兀自吓得打了个寒颤。 憨娃抬眼看去,见一个莫约二十出头岁,长相与那日大王子相若的儒雅年轻人,骑着一匹骏马从狭巷口过来,只这嘶哑的声音有些吓人,令刚还不把这些官差放在眼里的打手们,纷纷弃了手中长刀,随那褚爷一起弯腰膜拜,嘴里喊着:“小的拜见四殿下。” 那人得意地一笑,对那差官道:“常昊,还愣着干嘛,全绑了,带到府衙去,待本官好好审来。” 那些打手听了此话,像是要进地狱般,纷纷把目光投向褚爷。 那褚爷讨好道:“四殿下,我姐夫与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放过我等罢。” 那四殿下好似根本没听到这话,顾自骑着马往巷子口而去。 常昊亲自上前绑了目瞪口呆的褚爷,其手下打手自也不敢反抗,全俯首就擒。自有官差用麻布包裹了那具尸首,也不知抬到哪里去了。 有官差到憨娃面前,见他仍手持长刀,不由也拔出刀来,喝道:“速速放下刀,若敢拒捕,小心狗命。” 憨娃对官差也没什么好印象,想当初在来当村时,若不是那姚溪作梗,仅凭段四与霍康乐两家的打手,哪能轻易取芮家三口性命。眼下自对那官差的话当耳边风,不肯放下手中长刀。 这时,一直在另一端巷子口观察动静的茹蓉,见事情已逆转,忙小跑而来,对憨娃道:“公子,放下刀罢,没事的。”又对那官差道,“这位是谢府家的公子,可不能被绑了去官衙。” 那常昊听了此话,走过来狐疑地看了憨娃两眼,仍拜道:“原来是谢公子,失敬。”说着,指了他手中的刀说,“我不会命人绑你,且放心把刀交给我,谢公子也得随我们走一遭,也好做个见证。” 憨娃见他说得客气,与那姚溪天壤地别,自把长刀入鞘,交到常昊手中。 常昊拿刀在手中端详一阵,对憨娃笑笑,急急往巷子口跑去。 憨娃以为他要私吞自己的刀,忙想追过去,却被茹蓉扯住。 茹蓉笑道:“公子,那刀丢不了,咱跟着去罢,只当是看个热闹。” 憨娃对茹蓉道:“不是说这扜泥城律法严明,没人敢劫掠客商么?” 茹蓉戚了戚眉,说:“奴婢虽很少出门,但也听说过一些事,如今鄯善国,有四位王子,四王子屠秉俊便是如今扜泥城执政官,想必,那帮恶徒的头儿,就是三王子桑雷妾室的亲弟褚宝罢。” 憨娃原想说,也难怪那褚宝能作恶到如今,必是官官相护的结果,只这话没能当茹蓉的面说出来,而是问:“那褚宝不过是三王子妾室的弟弟,为何敢如此大胆?” 茹蓉想了想说:“有些事,奴婢也不是太清楚,听说,那三王子对其妾室十分宠爱,自也放纵其弟作恶不去管,可能是这样。” 憨娃‘哦’了一声,还想问些什么,偏听见从巷子口传来一阵嘈杂声,好似又来一帮人,把已出狭巷的官差拦住。 见茹蓉想从众官差缝隙看个究竟,憨娃倒是笑起来:“这下有好戏看了,也不知那四王子与三王子这对亲兄弟,交情究竟有多深。” 正说着,常昊从押解恶徒的官差中挤过来,对憨娃道:“谢公子,殿下请你上前说话。”说着,令官差分开一条通道,领憨娃往前走去,茹蓉自跟在憨娃身后。 胆敢阻拦官差的人,自也来头不小,却是三王子府邸家丁,就连三王子桑雷本人也跟了来。桑雷此来倒并不是为内弟褚宝撑腰,而是要他赶紧回家去,近段时间以来,父王的病情日渐加重,听宫中传出的消息,父王已有另立储君的打算,桑雷一向得父王疼爱,自以为有机会问鼎王座,因而这段时间不能放任褚宝在外作恶,尽管以前那些恶事皆是由他桑雷所怂恿。 憨娃被带到两个王子马前,却见那三王子,也不过二十四五岁模样,长得却比眼前的四王子,以及那日所见的大王子富态。 屠秉俊见憨娃来,对桑雷笑道:“王兄,这位兄弟便是见证。” 桑雷看了看一身麻衫的憨娃,对屠秉俊拜道:“四弟,这人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想必连大字也不识一个,岂能作证。” 褚宝见姐夫亲自前来,自以为必能获救,胆子也大起来,虽双手被缚,嘴里却大声道:“姐夫,正是那家伙想劫掠客商,我等路见不平,便与他打起来,哪知这家伙颇有力气,还杀了我一个家丁。” 憨娃也不搭话,只当看热闹般站在那处。 屠秉俊笑道:“王兄,你看看这把刀,可曾认识?”说着,把常昊交给他的刀递给桑雷。 桑雷接过刀看了,只道:“这不是父王赏给二王兄的刀么,怎在你手上?” 屠秉俊并没有直说,而是道:“你既认识此刀,那猜猜它现下的主人。” 桑雷的眼神扫视一圈,笑道:“难道是二王兄借给你耍两天不成。” “桑雷,你从未猜对过本官的问题,可惜呀,这下,你那些丑事估计再也压不住了罢,即便是父王也不可能拯救你。”说着,从桑雷手中取回长刀,命官差押了那群恶徒往官衙走。 桑雷与四弟屠秉俊素有旧隙,此时更是急火攻心,虽对褚宝不听自己的话恼怒不已,可也解不了眼下困境,若屠秉俊真把这等丑事奏到父王那里,自己的帝王梦便可就此打住,想到此,不由对屠秉俊大声喝道:“四弟,看在咱兄弟一场,放了这些人罢,以后若你有事相求,我自会满足于你,若不然......。” 屠秉俊闻声哈哈大笑:“怎地,你还想硬来不成?” 桑雷见屠秉俊不吃这套,大声命手下家丁道:“给我把人抢回来,快。” 众家丁听了命令,持刀阻住官差去路,眼看一场激斗又要发生,从狭巷那头又来一队人马。 正文卷 第二十章 如何处置 桑雷家丁正欲听令从官差手中抢下褚宝等人,只见怡秀公主带着上十个谢府家仆从巷子另一端跑过来,倒令桑雷一愣。 屠秉俊心里自是一清二楚,忙跳下马,对怡秀公主拜道:“侄儿见过小姑。” 怡秀公主对他点点头,眼神却四处张望着,好像是在寻找谁。 屠秉俊忙把那长刀还给憨娃,从人群中牵了他的手,满面春风地带到怡秀公主面前,只道:“这便是我那小表弟罢,小姑莫要担心,他不仅没事,今儿个还是立下大功,小侄一定会把这功劳告知父王,说不得会有嘉奖。” 屠秉俊所以这么说,自是有其道理,以前每次褚宝犯事,都由得桑雷包庇,即便告到父王那里,许是因为父王平日里对桑雷疼爱有加,即便犯了错,也不会责罚,听之任之,使这褚宝的胆儿越来越大。 其实,屠秉俊早就调查过,这褚宝往常劫掠过往商客,皆受桑雷主使,所得财物大半也入了三王子府邸,虽有足够证据,只父王偏向桑雷,令屠秉俊毫无办法。但近段时间,父王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他得到消息,说父王打算另立储君,屠秉俊不由也打起了小算盘,若这时候捏住桑雷小辫子,再到父王面前奏一本,必会令父王好生考虑储君人选,那,排除以前的储君大王兄平山鸣,只剩资历平平的二王兄笃丁与自己竞争,他屠秉俊的胜算更大。 正因为如此,当那客商到府衙报案后,屠秉俊半点没耽搁,立刻带了官差前来缉捕劫匪,他知道,这等事必是褚宝所为,除了他,没人这么大胆。 没想到的是,那客商口中所谓的侠客,居然是鄯善都蔚谢候刚找回的独子,且其母怡秀公主担心其子受伤,居然亲自从十里外的谢府跑到城里来,无意中增加了屠秉俊取胜的砝码。屠秉俊不由想,若那忠勇侯谢煌得知此事,还不知会如何震怒,在父王面前数呈那桑雷恶行,想到此,屠秉俊几乎忍不住差点痛快地大笑出声,只这会儿要顾及执政官尊严,这才忍下心中狂喜。 怡秀公主自听到楚羽禀报,担心憨娃有什么意外,只谢东父子仍没回来,吓得连忙亲自带了家仆从十里外赶来,这会儿看到憨娃,忙问:“孩儿,你没事吧?” 憨娃见已是冬日,母亲却顾不得尊贵身份急得满头是汗,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只他忍住这份感动,轻轻摇头,却指了那褚宝道:“这家伙欺人太甚,带七八个人劫持一个外地商客,若孩儿迟来一步,只怕那商客的财物早被他们抢去。” 桑雷这才看明白,原来那看似普通的家伙,居然是都蔚谢煌刚从高昌找回的亲子,也难怪二王兄那柄长刀刚才在屠秉俊手中,想必是二王兄送给那小子的,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怒火,想,四弟啊四弟,你这是设下陷阱让我钻啊,即便一向疼我的父王仍会像以前那般,不责罚于我,也定会在他老人家心里载棵刺,王储之位定也会与我失之交臂。 想是这么想,桑雷不得不跳下马,命手下家丁不可轻举妄动,又狠狠瞪了那褚宝一眼,好不容易稳定情绪,冷峻的表情这才显出一丝笑意,走到怡秀公主面前,拜道:“侄儿见过小姑。” 怡秀公主虽与当今鄯善王同辈,虽已出三服之外,但与王后私交颇为不错,早知道那褚宝平日里劫掠过往客商的事,只由于连王上也庇护着,无人拿他奈何,这时却欺负到自家儿子身上,一股无名火豁然冒出,冷冷道:“担当不起,你起身罢。” 桑雷自知没有道理,正欲对憨娃下拜,说些客气话,希望取得原谅,却听怡秀公主道:“孩儿莫怕,为娘已派人去兵营通知你父亲,他定会前来为你说话。” 憨娃虽对母亲慈爱的感受愈来愈深,却无端痛恨亲父谢煌,若说亲父在高昌时身不由己,不能杀掉那姚溪,为何偏要放任糜禄把自己打晕,强行带回扜泥城。这时听母亲这话,只说:“孩儿让母亲担心,实在过意不去。”说这话时,眼神仍死死盯着那褚宝不放。 褚宝也观察着这边动静,见憨娃来头不小,早吓得魂都飞到了天上,心想,你明明是侯府家公子,偏穿一身麻衫出门,这不是让我上套么?这会儿,恐怕只有这小子能救自己,心里想着,褚宝虽被绑缚双手,双膝一下跪到地上,磕头道:“谢公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啦。” 其他恶徒也纷纷跪地磕头,嘴里随褚宝大声喊着:“谢公子饶命啊。” 怡秀公主见孩儿眼里满含怨恨,只以为憨娃仍对那褚宝有气,便对屠秉俊道:“不知四殿下要如何处置此事?” 屠秉俊笑道:“姑姑莫担心,既然表弟受了欺负,我这表哥自会为他讨个公道。” 憨娃刚还觉得这人嘶哑的嗓音格外刺耳,这会儿听了这话,倒觉得有些喜爱,只道:“那多谢表哥了。” 一旁的桑雷急道:“小姑,表弟,可别,我在这儿代他向你们赔个不是,改日一定带他到府里赔罪,还望小姑,表弟息怒,放过他们罢,不要把这事儿告到父王那里去。” 这时候,即便憨娃和怡秀公主肯放,屠秉俊自不会放过这等良机,大笑一声道:“现在想起来要放过他们啦,他们作恶时,怎没想到要放过那客商和表弟?晚了。”说着,对手下官差大声道,“全带到府衙去,本官自要审个清楚明白,若有人胆敢阻拦,一并抓起来。” 官差大声回道:“谨遵大人吩咐。”便押了那群恶徒往官衙走,桑雷家丁没得到命令,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阻拦。 桑雷眼见越来越难以制止,偏又不能行强,只能求到:“小姑,四弟,说起来,咱都是一家人,何必非要如此。” “一家人?你这时记得是一家人啦?”屠秉俊大声呵斥,手臂激动地挥舞着,好似对桑雷有极大仇恨,说完,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转头对怡秀公主和憨娃笑笑,说,“我这人一向嫉恶如仇,本想把扜泥城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若不是那褚宝捣乱,扜泥城又岂是这等模样。” 憨娃想,这四王子倒也真是个好官,此前,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份,却在那客商报官后,立马带了官差前来,想必的确是努力治理扜泥城内法纪。 官差押着人走得很慢,桑雷的众家丁虽不敢阻拦,仍个个持刀不肯散去,正这时,从城北又驰来数匹骏马,待到近前,领头的却是都蔚谢煌,以及一个莫约二十六七岁年纪,身材高大,高鼻阔嘴,身着盔甲披一件青色披风,威风凛凛的青年将军。 两人跳下马,其后自有亲卫过来接了马缰。 怡秀公主正欲领了憨娃迎过去,却见桑雷好似见到救星般,挤过人群,对两人参拜,由于人声嘈杂,憨娃也不知他们说了些啥。 怡秀公主指了那青年将领道:“孩儿,那位,便是你二表哥,当今鄯善二王子平山鸣。” 正解释着,谢煌与平山鸣往这边走来,不管是桑雷家丁还是官差,不自觉让开一条通道,令这两人很快到怡秀公主跟前。 那青年将领对怡秀公主拜了拜,笑道:“侄儿见过姑姑。”又热情地拉了憨娃的手,说,“这便是我那小表弟罢,转眼都这么大啦,记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说着,哈哈一笑,又上下打量一番,眉头不由皱起来,对谢煌说,“谢候,您家这是揭不开锅了么?早说嘛,我让家里送些布匹过去,总不至于让这小表弟以麻衫示人吧。” 这话令谢煌和怡秀公主羞愧不已,憨娃却道:“我喜欢穿这个,踏实。” 平山鸣又笑:“好个踏实,果然是侯府子弟,有个性,我喜欢。” 跟在两人身后的桑雷,又过来求情。 谢煌看了看憨娃,似乎想说几句话,还没开口,却听平山鸣大声喝道:“三弟,为兄平日里没少劝你,你哪次听过?这次闯了如此大祸,求情又有何用?王兄为小表弟做主了。”转头对屠秉俊道,“四弟,领头的是那褚宝么?若是,就地正法,他犯下的事你我皆一清二楚,何须带到官衙去审?多此一举。” 若桑雷能很快听懂平山鸣这话,必会马上同意此做法,如果当场杀掉犯下大错的褚宝,屠秉俊自也无法再到鄯善王面前告状。 那褚宝闻听此话,吓得浑身如筛糠般颤抖不已,连下跪磕头都忘了做,眼神紧紧盯着桑雷,嘴里哆嗦着说:“姐夫救我,姐夫救我。” 屠秉俊却不想一杀了之,不然,怎有理由告到父王那里去,又怎能令父王对桑雷产生不满情绪?于是把目光看向谢煌。 谢煌走到憨娃身前,抚了抚他的头道:“孩儿,可有受伤么?” 憨娃心里仍对他有气,一声不出地转过头去,不搭理谢煌的话。 谢煌并不生气,只叹口气,对怡秀公主道:“带他回去罢,劝他换了这身衣服,即便不是为显示身份,眼看一天天冷下来,穿上锦帛棉衫也能保暖不是。” 一旁的桑雷,这时对平山鸣的话甚为反感,若真当场杀了褚宝,他回去怎好向爱妾交代?那可是他最疼爱的妾室,要是她天天在家闹个不停,桑雷又怎能安生,忙又到谢煌面前说情。 谢煌心里亦清楚,微微一笑,对平山鸣道:“殿下何须着急,这事儿还是由得官衙办来得妥当,毕竟,鄯善还是要言于法纪,不能乱用私刑啊。” 谢煌深得鄯善王信任的重臣,平山鸣亦是曾亲自组建鄯善国那四千精锐的前储君,都是极有分量的人物,自不是桑雷能比得了的,此时的桑雷,只能接受现实,心知这已无法救出褚宝。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怒其不争 憨娃自被怡秀公主带回家中,虽此次上街没能达成目的,好歹也出了心头一股恶气,把那欺负外地商客的褚宝绳之以法,倒也畅快。 将晚,谢东与谢原父子收完租税回来,亦听说这事,忙到北院来探。 谢原乐道:“哥哥果然好手段,居然敢打那褚宝,你可知道,褚宝在杅泥城街头横行经年,无人敢管,即便四王子屠秉俊,以前也拿他奈何,今日偏碰见你,倒把其手下那几个打手暴揍一顿,实在大快人心啊。” 谢东对怡秀公主道:“嫂嫂,我怎么觉着这事儿不这么简单?那屠秉俊曾不止一次抓到那褚宝,最后都只能放回去,有段时间,即便有客商去衙府报官,他连个官差都不愿再派,这次不仅迅速派出官差,还亲自带队前往,难不成,和眼下形势有关?” 怡秀公主那时听到楚羽来报,只说憨娃正与七八个恶徒持刀相斗,顿时心急如焚,只担心憨娃会有危险,急急忙忙带了上十个家仆去助阵,哪里还想到这一层,这会儿静下来想,心道,说不得真有可能。可又想,不管怎么说,只要孩儿没事,不管那褚宝会被如何处置,皆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于是看一眼憨娃,笑道:“归儿,为娘跟你说过,要你出门不要打架,你偏不听,虽这次你没有受伤,说不得已经给人做了枪使。” 憨娃哪知道这些内情,不由道:“即便真被人挡枪使,总好过任那伙狂徒恣意妄为。” 谢东道:“果然是我谢家子弟,连口气都这么像哥哥,听说你今儿个一人独对八个,还杀死其中一个人,只是,那些家伙都是些酒囊饭袋,不过是倚仗权势罢了,根本提不上台面,不若跟叔叔打一次,若能打得过,叔叔以后听你的,若打不过,以后就得听叔叔的,怎样?。” 憨娃血气方刚,自然不肯服输,想,若能打得赢,说不得这叔叔还能协助自己回高昌呢,于是答道:“比就比,谁怕谁。” 怡秀公主担忧地看向谢东,谢东自然明白其意,只道:“嫂嫂莫要担心,我点到即止,不会伤他的。” 偌大的谢府分前后两个院落,由于北院临近通杅泥城大道,所以由谢煌一家居住,方便恭迎来往贵客,说是前院,其实面积远没有后院那么大,却有一条硬实宽敞的砖铺道,与大道连接,前院置有马厩与杂物间。前院与后院有一道矮墙相隔,其间开了道拱门,方便进出。 后院建筑繁多,除北面的建筑是谢煌一家的住所,南面一排建筑则是谢东一家人居住。靠围墙两侧各有几间厢房,想必应该是家仆的住房,厢房前分别有连廊相接,把南北的建筑连接起来,即便是下雨,人走在其间也不会被淋到。后院中间有个池塘,池塘里看上去有些已枯萎的荷梗,再往后,有个比较平坦的场地,场地边还有两个放兵器的木架,那里想必是谢煌与谢东平日里习武之地。 两人到后院那处平坦场地,谢东从木架上取了两只木棍,扔给憨娃一只,道:“来罢,只管全力来攻,别担心伤到叔叔。” 憨娃道:“这可是您说的,怪不得我。”话音还未落地,已经持了手中的木棍直朝谢东当头劈去。 谢东见憨娃来势颇猛,又听那木棍裹挟着呼啸声直劈而来,心道,这侄儿还有两下子,也难怪能以一敌八。想是这么想,身形却并不慢,只一个侧身,避过憨娃劈来的木棍,转身顺势袭向憨娃的腰部。 憨娃见此,迅速回撤身体,手中木棍自去隔档谢东的攻击。 两棍相交,发出一声闷响,使得两人均觉得木棍几乎拿捏不住,差点脱手而飞。 谢东想,这小子力气倒大,不能掉以轻心,于是全力以赴,不再像刚才那般抱着试探的心态。 你来我往数十招,几打得难分难解,谢东毕竟经验老道,终于找到破绽,手中木棍顺憨娃木棍急速滑向末端,令憨娃不得不撒手弃棍,这才赢下侄儿。 谢东想,假以时日,这侄儿能力必在我之上,只这时见他心高气傲,这话暂且说不得,于是笑道:“怎样,服输么?” 憨娃虽然败北,只以为自己的能力并不在谢东之下,不过是被他投机取巧才失败,但失败就是失败,找任何借口都不能掩饰,只好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来,即便要我性命,我憨娃也绝不啃一声。” 谢东笑道:“谁说要你命了,叔叔我只说三条,你一定得遵守。” “尽管说罢,我照做便是,何须啰嗦。” 谢东哼一声,道:“第一,你名叫谢归,以后不许再称自己是憨娃,而且你回来这些时,也不见你喊父母,就连我,也从听你喊过叔叔,以后不许以您代替,知道否?可要记住了。” 憨娃正犹豫着,谢东却见怡秀公主不时朝他示意,好似有话要说,便对她轻轻点头。 “归儿,刚说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不成想反悔么?”谢东哪容得侄儿犹豫,轻喝一声。 憨娃无奈,只得点头同意。 “第二条倒也简单,你看,你连叔叔也打不过,若以后遇到比你厉害的人物,可不像今日对付褚宝那帮家伙那般容易,不如把功夫再练得更高强些,到时走到哪里都不用担心,可好?” 谢东刚说完第二条,怡秀公主道:“孩儿,以后不许你再想着逃跑。” “逃跑?”虽谢东知道侄儿是被强行带回的,只是已经回来这么些时,且听说其高昌的养父母家已无人生还,不知这他为什么还要想着逃离。 “不,这条不能答应,我可以改名叫谢归,也可以喊父母叔叔婶婶,但我一定得回到高昌,杀了那姚溪,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憨娃倔强答道。 谢东想起其兄谢煌接回侄儿后,曾说过在高昌田地郡及时救下他的经历,便道:“那两个陷害你养父一家的人不都伏诛了么,为什么还要杀人,那姚溪又是谁?” 憨娃气道:“那姚溪乃田地郡贼捕掾,若不是他带官兵给那两个老儿撑腰,仅凭那些护院打手又怎能杀死我养父一家三口?此仇不报,枉为人。” 这话倒令谢东迟疑,凭他为人,若家人也有此遭遇,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助纣为孽的家伙,只那高昌实在太远,姚溪又是地方官吏,如真让侄儿去报仇,即便自己也同去,想必独虎遇群狼,定也是斗不过的,只好道:“孩儿,如今你已回到谢家,自也不会再有那般遭遇,放下心中仇恨罢,即便你不去报仇,那姚溪也定会遭到报应。” 怡秀公主也道:“为娘知你吃过不少苦头,可以往那些事都已过去,忘了罢,以后在这谢家,自也不会让你受从前那般苦楚。” 憨娃对娘亲这话倒也感触,特别是今日,虽当时已有官差制住那些恶徒,娘亲却顾不得道远,亲自带家仆到那狭巷替自己解围,令憨娃对她平添一股毫无保留的信奈,只是,他仍放不下心中仇恨,只道:“母亲,这仇一定得报,不然,怎能告慰养父一家在天之灵?若孩儿能报仇回来,必会做个乖顺的儿子,不再令您操心。” 恰此时,谢煌走进后院,似乎已回来好久,只是没现身而已,这时对憨娃喝道:“你这不孝子,只知道报私仇,却忘记自己身份,若有这精力,好生习练武艺多读兵书,自能拯救无数百姓。” 一旁的怡秀公主见一向沉稳的夫君此时雷霆大怒,不由有些心急,担心惹恼孩儿,令他再起逃离之心,于是道:“夫君息怒,孩儿已知道错了,不要再责骂了罢。” 谢煌似乎仍不解气,只道:“你看看他,像知错的样子么?”又对憨娃气道,“你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杀掉全天下恶徒?” 楚羽弱弱地走到憨娃跟前,轻声说:“憨......,谢归哥,咱不要再想着回高昌啦,在这处有吃有喝,比那处更逍遥自在呢。” 没想这话又引来谢煌的怒喝:“还有你,你叫楚羽是吧,明儿个跟我到兵营去,省得跟着他沾染一身恶习。” 楚羽在高昌时就害怕当兵,听这话令憨娃的脾气也上来,驳道:“若这家里容不得我两,咱走就是了,何必要责罚于他?” 谢东见此忙转圜道:“孩儿,你看看楚羽,几手无缚鸡之力,到兵营操练些时,不仅能强身健体,起码以后能防身自保,且那处有吃有喝,给养充裕,你父亲也是为他好,可不能说容不下他。” 谢煌顾不得怡秀公主阻拦,又道:“可知今日你一味逞强,却不知道自己已卷入朝中纷争,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以为自己多了不得是吧。” 看着楚羽弱弱地退到一边不再出声,憨娃急道:“我只知道那些家伙依仗权势,强抢外地客商财物,若不教训,那客商岂不是会被劫掠一空,无力回家?” 谢煌冷笑一声:“即便你今日能救那客商抓了那褚宝,若以后还有刘宝张宝李宝,你又抓得完么?只有你自己到一定境界,有像大王子那般号召力,才能拯救更多人。”说着,口气软下来,“为父并不想责怪于你,只是你行事太过鲁莽,这段时间好生反省自己,哪里都别去。”说着,往北院走去。 楚羽忙道:“我,我愿意去兵营。” 谢煌转身微微点头,这才离去。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王的心事 褚宝领其手下劫掠外地商客的事,终究还是被秉奏到鄯善王那里。 鄯善王已病卧在床两月余,自知这次,即便仙丹也救不了自己。他看了看立在病榻前的屠秉俊,虚弱地说:“这件事,暂缓办罢。” “父王,孩儿知道您一向疼爱三哥,可那褚宝实在目无法纪,在街头强抢外地客商财物,若不是都蔚谢煌之子阻拦,只怕已经得手。”屠秉俊眼见父王又想包庇桑雷,不得不把谢煌搬出来。 “是么?”咳嗽两声,鄯善王却笑起来,“是听说我那妹妹已把孩子从高昌找回来,没想还有这等本事,你先下去罢,这事,容寡人再想想。” 屠秉俊还想说些什么,只见父王挥了挥枯瘦的手,于是,一旁的内侍客气地把他请出寝宫。 即便四子屠秉俊不来报,鄯善王也知三子桑雷纵容其妾室之弟近些年在外作恶的事,他忆起桑雷的母妃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话:王上,臣妾是被冤死的,可不能令可怜的孩儿也受了冤屈,他还小,从此后,没有了臣妾保护,即便犯下些许过错,还望王上看在臣妾份上,多多担待。 当初那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儿,如今已经二十五了罢,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近二十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想着,不由觉得心里惭愧,只怪自己平日里忙于政务,没时间照顾好三儿桑雷,以致如今就算做些错事,以为包容些,便可弥补他缺失的母爱,可惜,桑雷偏不争气,在这节骨眼,还纵容其妾室之弟在外胡作非为,若以后......。 想着,吩咐内侍道:“把谢都蔚,丁儿,鸣儿给寡人请来,就说有事相商。” 内侍自去了,莫约一个时辰后,三人皆到鄯善王病榻前。 “谢候,寡人听闻近日你找回自家孩儿,可有此事?” 谢煌忙拜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鄯善王欣慰一笑:“想我那妹妹怡秀,曾为此伤心欲绝,现在好了,你们一家团聚,寡人也甚感安慰。”说着,轻叹口气,“寡人闻知那孩儿力战八人不惧,想必是个英雄,待过几日,带他来见见寡人罢。” 谢煌再拜道:“微臣遵命。” 鄯善王这才话归正题:“寡人叫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那褚宝是否罪大恶极,必须得处以极刑。” 褚宝身后主使者便是桑雷,若没有桑雷在背后撑腰,那褚宝岂敢如此大胆,只父王一向对桑雷宽厚仁慈,这是此处的笃丁与平山鸣心知肚明的事,但像今日这般发问,以前还从未有过,两人不知父王心里的想法,都不肯开口说话。 谢煌有心想说两句,又恐在这关键时刻抢了两位王子风头,心想,只待他们说了想法,自己再说不迟。 见三人都沉默,鄯善王些许失望,道:“因其母在他幼年时惨死,寡人担心他受委屈,平日里被骄纵惯了,的确做出些错事傻事,但这也不能牵涉到公报私仇,若俊儿所说属实,寡人也不可能再维护于他。”说着,长叹一口气,“想来,寡人已重病数月,估计时日无多,若他不愿遵守法纪,以后也不可能再获得庇佑,你们都是亲兄弟,能照拂就照拂些罢。” 王上话音刚落地,平山鸣当即跪拜道:“父王,三弟依仗您的庇佑,放纵其妾室之弟强抢外地客商财物,且有经年,据儿臣所知,那褚宝所抢财物,多半交到三弟府中。”见父王半闭了眼,好似正在仔细聆听,又道,“想我鄯善数百年来,乃据商道要冲,从客商处所得税赋,占所有税收一半有余,若那些外地客商因此而不再走这条道,岂不是令我鄯善自毁财路?若如此,以后怎能撑起一支精锐士卒保家护国,又如何能令鄯善百姓安居乐业?” 鄯善王慢慢张开眼睛,那因久病而枯槁的面容,使得那双眼显得格外醒目,“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么?只管说来,寡人把你们招来,就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笃丁道:“父王,儿臣也是自幼失母,深知得不到母爱的痛苦,但三弟确实做错,必也需要得到惩罚,不然......。” 鄯善王的眼神转向谢煌。 谢煌拜道:“这事由那褚宝所起,自也应该由褚宝接受惩罚,即便三殿下还可能会犯错,只要斩断其身边作恶者,想必他定会有所收敛。” 鄯善王微微点头,“既如此,把那褚宝下于大狱,其余几个,皆斩首示众,就这么办,丁儿留下来和寡人说说话,你两都下去罢。” 平山鸣与谢煌告退,只留大王子笃丁一人在王上寝宫。 走出宫殿外,平山鸣道:“谢候,侄儿近些时听说,父王想废我储君之位,另立储君,不知可有其事?” 谢煌只道:“连殿下都不知道,卑职怎能清楚?既然只是听说,又当不得真,何须烦恼。” 平山鸣叹口气,“就怕不是空穴来风,今日父王又对桑雷网开一面,只杀那褚宝手下,就连褚宝本人也仅只下于大狱便罢,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啊。” 谢煌道:“王上虽对三殿下痛爱有加,只不过念其母妃当年惨死,甚感愧疚才会如此,三殿下连管理一座城池的能力都不具备,王上怎敢放心把整个鄯善交到其手中?二殿下莫要担忧。” 平山鸣想了想,觉得有理,只不过近来他时常为此事困扰,这时听了谢煌的话,颇感安慰:“但愿如此罢。” 谢煌淡淡一笑:“殿下莫要多想,放眼这鄯善,还有谁曾立下赫赫战功,又有哪位王子能有殿下这般威望?” 平山鸣寻思一番,觉得谢煌说得有理,于是骑上亲卫牵来的健马,拜道:“那,侄儿这就到军中去,谢候早些回家,多陪陪我那表弟罢,改日侄儿一定登门探望我那小表弟。”说罢,骑马往城北疾驰。 谢煌也骑上马,往南城门而去,只不过,没有像平山鸣那般疾驰而去,而是信马由缰,缓缓而行。 平山鸣刚才所说的话,其实自王上病倒后,便在民间街头谣传已久,说实话,谢煌并不认为这是谣传,因为这话他的确亲耳听王上提过。 那还是从高昌刚回到杅泥城,王上把谢煌招去,却并没有立刻问话,好似犹豫良久,才盯住他的脸,严肃地问:“谢候,可知寡人为何封你为忠勇侯,并提升为都蔚之职?” 谢煌答道:“微臣不解,还望王上明示。” 王上问:“谢候真认为,我鄯善建立那支精锐之师是明智之举么?” 谢煌惶恐,忙跪拜道:“陛下,二王子自建立那支精锐之师不久,便一战而大败于阗大军,使其近些年不敢再犯我精绝城,此仗,既打出我鄯善军威,也让二殿下威名大振,令无数百姓认为,只要有二殿下在,再无人敢侵犯我鄯善边境。” 王上微微摇头,叹道:“寡人正是为此担心啊,依寡人看来,鸣儿心气太高,并不满足于仅把敌国拒于国门,他的想法太多,恐会给鄯善带来灾难啊。” 谢煌不知王上为何说这话,道:“二殿下被立为储君久矣,且又一战成名,心高气傲也是有的,但这不足为虑,改日,微臣劝劝他即可。” 王上笑笑,“鸣儿的心气儿,自幼随环境养成,不是听谢候劝,短时间便能改过来。” 谢煌道:“可在鄯善,无人能拥有二王子那般能力与威望,也是实情啊。” “这才是寡人担心的,若寡人另立储君,只怕压他不住啊。” 此话令谢煌惶恐,“王上,不可轻易更替储君之位,这会引起朝中大乱,想想中原各国,曾因此事引发祸端无数,还望陛下三思。” 王上好似累了,摆摆手,说:“寡人再想想,你先下去罢。” 这似乎说明,王上真有另立储君的想法,只是,这没有定论的事不知为何传到民间,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却令二王子心生焦虑。 不知不觉回到谢府,见夫人并不在北院厅堂,却听到后院传来一阵阵喝彩声,到后院看,才发现儿子谢归正与谢东持棍激烈相斗,那场景,比自己平日里与谢东习练武艺更加激烈。谢煌也没去打搅,自在一旁想着心事。 没一会儿,夫人怡秀公主过来,轻声问:“夫君今日为何闷闷不乐,难不成还在生归儿的气么?” 谢煌没有直说,知道有些事若从他们家里传出去,即便不是真的,也会传得很邪乎,只道:“倒也不是,为夫岂是如此小气量的人。” 怡秀公主自知有些事不便打听,夫君一向谨慎,即便再怎么打听,若是朝中大事,他也会守口如瓶,却指了正与谢东激斗的儿子欣慰地说:“你看,咱孩儿的功夫不比你差多少,听谢东说,假以时日,连他都不是归儿的对手呢。” 谢煌原本想鼓励几句,却见儿子停下打斗,大步朝自己走来,到了跟前,大声问:“我那兄弟楚羽,现在如何了,到了军中可能吃饱穿暖?” 谢煌道:“那是自然,若不能吃饱穿暖,又怎能随时待命打仗?” 谢东也走过来,严肃道:“归儿,你不是答应过叔叔,要喊父母亲,还要改名叫谢归么,男子汉要说话算数,可不许反悔。” 憨娃虽心里不服气,只无奈于曾经的承诺,便道:“从此后,我便叫谢归。”又尊敬地喊道,“母亲,父亲,叔叔,婶婶。” 这一本正经,逗得满后院的人哈哈大笑。 谢煌轻声问谢东:“你觉得他怎样?” 谢东不解,笑道:“什么怎样?” “武艺。” “身手还不错,看得出以前的基础打得很好,只是,经验还不够老道。” 谢煌对谢东拜了拜:“那拜托弟弟,多在这方面训导训导他。” “那时自然,这不正训导着的么。”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屠秉俊与桑雷 杅泥城执政官,四王子屠秉俊对父王如此处置褚宝的诏令极为不满,他原以为,这次有了都蔚谢煌,二王兄平山鸣的支持,即便不能把三王兄桑雷怎样,起码也得把褚宝斩首示众,以便对桑雷起到警示作用。 屠秉俊知道,父王一向对桑雷痛爱有加,使他颇为嫉妒,让他想起小时候,桑雷曾让自己和一母同胞的妹妹贝丹怡受尽欺辱,而他和妹妹却得不到父王痛爱,无疑让他心酸。由于父王的冷落,导致母妃所在王宫中的宅院备受冷眼,连宫中下人都敢随意克扣那座宅院中的冰敬碳敬以及月例,更别说当只比他了四岁的桑雷,欺负于他时,若敢反抗,那些内侍也会帮着桑雷,即便父王得知此事,也会一笑蔽之,好似就像看了个笑话,却并不会阻止,往往屠秉俊满身是伤回到宅院,母妃只能拥了他和妹妹,抱头痛哭,如此而已。 屠秉俊不知道自己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戾,他学会了忍受所有的不公平,知道若一直秃废下去,定不能报这口恶气,于是开始在父王面前处处表现自己,比如念书习字,通读古今历史,每每父王考教,他都能对答如流,从那时起,父王好似对他刮目相看,不再把他当成另类。 但他命运的转折,发生在十五岁那年。那时,大王兄笃丁二十一岁,二王兄平山鸣十九岁,桑雷十八岁。 屠秉俊至今仍记得,父王那次拷问的题目是:如何保持鄯善久立于这片绿洲,并让人们安居乐业。 笃丁的回答是这样的:鄯善虽立于商道的便利,集聚不少财富,但由于强国环伺,不可大意。鄯善东有大魏,西有于阗,虽然相比于大魏,于阗的力量不堪一提,但人口与兵员自也比鄯善更胜一筹。且还应该看到,柔然与大魏常年征战,皆有胜败,但总的来说,败多胜少,眼下柔然王庭在漠南,若有一日,大魏大败柔然,逼其王庭退至漠北,到时候可汗鞭长莫及,于阗定不会放过这等良机,必会乘机侵犯精绝,即便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当于阗倾国力来战,鄯善必也拼不过。不若学学祖先的生存技巧,与各国示弱,具体到于阗,多供些财物以结好,使其不再进兵精绝,如此方可保全鄯善长久立于这片绿洲而不倒。 二王兄平山鸣是这么回答的:当今鄯善周边诸国虽皆为柔然属国,但由于于阗与鄯善为精绝城之争议从未中断,不时进兵来犯,柔然可汗对此也毫无办法,只能两方劝慰,并不能彻底解决争议,是以,鄯善须得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此举不仅能震慑于阗,亦能防患于未然,使其他觊觎鄯善财富的邦国不敢冒犯,这才是使鄯善国立于群雄而不倒的最佳方法。 桑雷却答到:其实,只要鄯善人民皆能有钱,自会安居乐业,且尽力保家卫国,何须想得那么远? 对桑雷的回答,屠秉俊是最不屑的,因为桑雷那时已视钱如命,利用王子身份大肆敛财,却偏用让人民富裕起来为借口,搪塞王上之口。他对笃丁的回答也不甚满意,觉得如今鄯善财力雄厚,怎还能在别国面前示弱?那不是更加让别国觉得好欺,从而引狼入室么。 到屠秉俊时,他答道:想立于强国之林不倒,先得令鄯善治于礼法,若礼法崩坏,则社会混乱,即便别国不来侵犯,其自己秽乱不堪,必会不攻自破也,是以,严于律法,并保证来往客商利益不受侵犯,使鄯善财源广进,才是使鄯善富强,人民安居乐业之道。稳固了国民,才能使国力强盛,并相应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即可使鄯善长治久安,无人敢侵犯之大道。 虽王上当时没立刻嘉奖哪个王子说得好,可那次拷问后没多久,大王子笃丁此后迁离杅泥,只留滴妹在王宫,自己独自去了依循。 三王子桑雷虽没有像笃丁那般被遣出杅泥,自也没担任任何职务,他却利用王子身份大肆敛财,若是正当行商倒也罢了,偏暗地里组织家丁抢劫外地过路商客,曾几次被父王警告,只没被责罚而已,自娶爱妾殳黛后,桑雷不再亲自出面,而是利用殳黛之弟褚宝,继续劫掠财物。 二王子平山鸣便获得王上大力支持,建起一支四千人的精兵强将,并被提升为都蔚。 屠秉俊则任职杅泥城城蔚,没多久便升至执政官之位。有了杅泥城执政官这个职位,屠秉俊自当施展他的抱负,每件案子必会亲力亲为,他希望父王能看到自己的成绩,后悔当初冷落自己的母妃,看错了自己。他原想把杅泥城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只那褚宝几次三番违反法纪,却得不到应有惩罚,令他苦恼不已,但这并不能遮掩他的政绩,除开有桑雷做后台的褚宝,一般劫匪皆被屠秉俊下于大狱,甚至砍头,倒也令杅泥城治安好了许多,也令他获得一定政治资本。 他不明白父王为何要包庇桑雷,若说偏爱于他,希望他以后接替王位,那也应该早作培养,可是那桑雷只顾自己发财,根本没有政绩可言,且父王早些年已立二王子平山鸣为储君,而平山鸣由王后嫡出,自幼便聪明伶俐,深得王后宠爱。 王后郁久闾氏的母家也背景强大,乃出自如今鄯善属国柔然王庭,是当今可汗的姑母辈。三十多年前,可汗为西进大漠,以便依靠鄯善为桥头堡,东袭大魏边境,进而占领整个河西走廊,为笼络鄯善,才把十几岁的王后嫁给当时还是储君的父王。当时的鄯善王也希望借助柔然强大的力量恢复鄯善全境,于是一拍即合,尽管那时的父王已有正妻,也只能贬为侧妃,以迎娶柔然公主。 可能正是源于此,二王兄平山鸣一出世便显得与其他王子格外不同,不仅吃穿用度,宫中内侍人数,皆比其他王兄更多,好似得到特殊照顾,即便后来王后嫡女柏妮娜降临人世,亦是同样待遇,与屠秉俊与嫡妹贝丹怡不可同日而语。平山鸣好似理所当然被立为储君,他倒也不负众望,亲自组建那四千精锐之师,一举大败于阗大军,名震鄯善全境。 只不过,自宫中内侍传出父王想改弦更张另立储君,让屠秉俊心生希望,只以为,这此自己必有登上大位的希望,因为除开战功卓著的二王兄平山鸣,在其他几个王子中,再没有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可是,为何已到如今,父王还非得包庇桑雷?难不成,在父王心里,真有把桑雷立为储君的打算?想起年幼时,桑雷命内侍暴揍自己,连幼小的妹妹柏妮娜都不放过,屠秉俊心里的恨意油然而生,想,父王定是病糊涂了,怎能把一个只知道毫无底线地替自己敛财,没有丝毫执政能力的王子立为储君? 心里愤愤不平,自也不肯放过那几个褚宝手下打手,在斩首之前,命衙府内官差把那些家伙打得皮开肉绽,有几个家伙被当场打成多处骨折,只能由得官差架了,才送进大牢。 对于褚宝,屠秉俊暂且没有动刑,他还要观望,褚宝无疑是他手中砝码,若父王真想立桑雷为储君,那么,自可以拿捏桑雷痛处,使他听命于自己。即便这样,屠秉俊依然愤愤不平,他想再到父王面前呈情,他可以历数桑雷的罪恶,让父王改变主意。 想着,命官差备马,只往王宫而去。杅泥城官衙与王宫相隔不算太远,须臾可到。 屠秉俊能想到的,桑雷自也能想到,此时,他正在父王面前跪立忏悔。 “父王,孩儿的确太宠爱殳黛,以致爱屋及乌,放纵其弟褚宝胡作非为,实乃孩儿的错,以后必好生管教褚宝,不令他再犯错。” 鄯善王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三子,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对鄯善王来说,他不仅是一国之君,也是个父亲,除开禄妃那一家,他对每个孩儿都十分痛爱,即便是后来对四子屠秉俊以及二女儿贝丹怡,他后来也改变看法,自以为其母之错,不能牵连到孩儿们,只是,禄妃当初所犯之错实在令他恼怒,令他现在仍不肯原谅。 “孩儿,起来罢。”王长叹口气,“为父自知,这次病倒,很可能不会痊愈,若为父百年,孩儿以后该怎么办呢?” 桑雷闻知一惊,他亦如屠秉俊同样想法,以为父王既然如此偏爱于他,说不得会让他登上大位,如今听到父王如此一说,心里凉了半截,只仍不肯放弃,头用力扣地,直碰得额头出血,嘴里道:“父王,您一定要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的,孩儿还指望父王继续庇护着,不然,四弟一直恨我入骨,如今他作为执掌一城的执政官,拿住一点小事便把孩儿往死里整,若父王不在,还不知道会怎样对待孩儿啊。” 王对此话深以为然,他没想到,当初放任桑雷欺凌幼小的四子,却落得如今这般结果,于是怒喝道:“那你为什么不争口气,令寡人也可重用与你?”说完,好似用尽气力,大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嗽。 王闭了双眼,又想起桑雷母妃那张美丽柔和的脸庞,她自是善解人意,深得自己痛爱的妃子之一,若不是早死,怎容得其子落得如今这般模样? “父王,不若立孩儿为储君吧,这样,自不会再有人敢打孩儿主意。”桑雷终究忍耐不住,大声祈求道。 尽管偏爱桑雷,王并无立他为储君的打算,睁开眼喝道:“你有什么能力统领鄯善?就算如你所说,要令鄯善子民富庶起来,又能拿出什么样的具体策略?”可能觉得这话会伤到桑雷,没一会儿,又徐缓说道:“孩儿啊,是为父的溺爱害了你,下去罢,从今以后好生做人,不得再作奸犯科,为父自会尽力保你余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