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对我摊牌了》 正文 第1章 未过门的媳妇儿 , 长安,光德坊,罗府。 一个纤巧的身影越过院墙,轻盈落地。 一墙之隔的街道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随后又渐渐远去。 “就凭你们,也想抓到我李丽质?” 这人发出一声轻笑,在空旷的府院里格外的清脆悦耳。 她赫然就是大唐天子李世民的嫡长女,长乐公主李丽质。 早晨李世民刚刚表示想让年仅八岁的李丽质和她的表哥长孙冲立下婚约,两个时辰后,行动力极强的李丽质就立马找到机会跑路,并且利用罗府暂时摆脱了追兵。 “长孙冲一介庸才,谁爱嫁谁嫁,我才不嫁。” 李丽质小嘴嘟囔了一句,然后在院子里走了下去。 绕过几栋建筑,前面传来一些声响。 只见一个牛犊子般壮实的少年正将一些装的满满的麻袋从木板车卸下来,运进旁边的阁楼中。 李丽质贵为一国公主,没有遮遮掩掩,径直走了过去。 少年也自然发现了她这个不速之客。 “你是……” 府上突然多出一个容貌秀丽,如傲娇小猫一般的少女,让他有点懵。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但如果有人来找我,你切不可说出我来过这里。”李丽质毫无私闯他人府宅的自觉,习惯性的吩咐道。 少年瓮声瓮气的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又怎么会知道他们要找的是谁。” 他的话乍一听毫无逻辑,但细想似乎又有几分道理。 李丽质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他憨厚的容貌下,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眸。 “你……” 李丽质注意到地面散落着一些米粒,这一栋阁楼里也整整齐齐堆满了麻袋,随口问道:“长安的米价跌了吗?囤这么多粮食。” 少年憨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不是跌,而是要暴涨。” “哦?”李丽质奇道:“何以见得?” “去年入秋,关中地区霖雨成涝,收成大减。”少年单手提起一袋重达百斤的粮食,“如今持续干旱,最易爆发蝗灾。旱蝗两灾并起,粮食必然紧缺,现在多囤些有利无害。” 李丽质听得一呆。 她最受李世民的宠爱,时常伴其左右,对于一些政务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像水灾、旱灾、蝗灾之类的天灾最是棘手。 一旦处置不当,导致民心动荡,天下必乱。 去年关中水灾她是知道的,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但今年…… 若真如此人所说,灾祸连连。 难道父皇励精图治,天却不与其便? “对了,这些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李丽质觉得有必要评估一下其中的可信程度。 “此事简单。去关中各地看看,再找个老农问上一问,便可知晓。”看起来有点莽的少年提着一袋百斤的粮食,似乎不费力气,“你也应当及时告知父母,早做准备。” 李丽质见他虽然外表粗犷,但说话不慌不忙,清晰条理,心里已经信了他几分。 那就让父皇派人去查证一下。 倘若情况属实,够他和大臣们焦头烂额好一阵子,这样就没有时间来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此乃一举两得。 李丽质心里计较已定,正要离开,突然又想到什么,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今日之事,若你所言不虚,我父……父亲一定会亲自来谢你。” 此人寥寥几句,不仅帮了自己,还救了关中的黎民百姓,这个谢字,他当得起。 “我叫罗太岁。”少年大咧咧的摆手,“不用谢我。你信我,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李丽质轻轻点头,再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罗太岁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突然咧嘴一笑。 有意思。 这女孩似乎有某种与生俱来的气质,竟然让自己没有质问出来她为何会闯入自己府上。 “大头,刚才一个小美人儿出去了你看见没有,我差点以为自己进错门?” 正忙碌着,好友裴行俭一脸古怪的走了进来。 他身材颀长,样貌俊美,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同样十二岁,但和罗太岁的憨厚敦实完全就是两种风格。 “那你问她了吗?”罗太岁嘿嘿笑道。 “我敢问?”裴行俭哭笑不得,“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蟊贼! 搞得这里是她家一样。 等她走后,我确认了好几遍才敢进门。” “噗哈哈哈……” 罗太岁狂笑。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宛若整个长安都是她的后院一样。 “笑成这样,别告诉我她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儿。”裴行俭悻悻说道。 “理论上来讲,所有未出嫁的女孩,都有可能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 罗太岁笑骂:“这么说你满意了吗?还不快滚过来帮忙!” “来了来了。” 裴行俭走过去扛起一袋粮食,忍不住抱怨:“话说回来,你小子到底有没有把握? 为了囤粮,我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动静闹这么大,要是你那些推测不灵光,赔本是小,咱兄弟二人可就没脸见人了!” “放心,我有十成的把握。”罗太岁给了裴行俭一拳。 他的确有十成的把握。 因为他是个穿越者。 目前的身份是大唐已故剡国公罗士信的遗子。 据史书记载,贞观元年到贞观四年,水灾、旱灾和蝗灾这三大天灾轮番肆虐关中。 如今是贞观二年初,即将大旱,大旱之后必有蝗灾。 要问这蝗灾到底有多恐怖? 历史上把李世民逼急了,能当众生吞蝗虫,由此可见一般。 “守约,这事你和学堂里的人说了吗?” 守约是裴行俭的表字,罗太岁习惯这么叫他。 “说了。”裴行俭将粮食放好,耸了耸肩,“大家都笑我杞人忧天,大学士也劝我不要分心,奈何?” 罗太岁摇了摇大头,不禁苦笑。 裴行俭就学于弘文馆。 这弘文馆可不是一般学堂,可以说是大唐官学最为贵族化的学堂之一,生员都是高官、贵戚的子弟。 授课的大学士更是由朝中重臣兼任。 这些人身居象牙塔,用得着愁吃愁喝吗? 失算了啊。 原本罗太岁试图通过裴行俭将迫在眉睫的灾害上达天听,尽早拿出应对措施,为民众止损。 现在看来,此路不通。 正文 第2章 麒麟臂 , 东宫。 “李君羡,日落之前若还不能寻回长乐公主,你就在宫门外自裁以谢罪吧。” 李世民坐在案前,一脸不虞。 而被点名的左武侯中郎将李君羡表面惶恐,实则内心很无奈。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帝王家事,惹不起啊! 暗暗叹了口气,正要告退去寻人,这时有人来报,长乐公主已然回宫。 还是这位小殿下体谅我们做臣子的难处! 李君羡感叹。 这会儿他似乎又忘记害他差点掉脑袋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了。 “好大的胆子!还敢回来!” 李世民拍案而起:“立即宣她来见朕!” 不过狠不过三秒,他又干咳两声:“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外面受委屈,朕亲自去看她。” 康康,一般人在这位小殿下面前都会比较没有原则。 李君羡早已见惯不怪,快步跟上李世民出门去了。 不多时,来到承恩殿。 李丽质正搂着怀胎六月的长孙皇后在说些什么。 李世民先对孕妻嘘寒问暖一番,然后命宫女们扶进内殿歇息。 转身正要教训李丽质,却见李丽质上前盈盈一拜,用的竟是朝贺时的正式礼仪。 “请父皇拯救天下苍生!” “小长乐何出此言?”李世民一愣。 李丽质口齿伶俐,将今天发生的事和李世民讲述了一遍,只是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点明罗太岁的身份。 旱灾?蝗灾? 饶是李世民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听完也是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自他登基以后,一直风波不断。 贞观元年春,先是河北大旱,到了夏天,山东诸州也大旱。 秋天关中霖雨成涝,八月关东、河南及陇右沿边诸州霜害秋稼,九月各地又有零星的蝗灾发生…… 坊间已有传闻,说是因为他李世民皇位得来不正,所以招致天谴。 简直无稽之谈! 原以为熬过一年,第二年能够顺当一点,没想到自己宝贝女儿又带来噩耗。 这顿时戳中了他那根脆弱而敏感的神经。 当真是朕得位不正,以至于生灵涂炭? 李世民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但随即否决了。 不可能! 朕是天命之子! 朕就不信,天会与我作对! 查! 立即派人去查! 如果证实消息为假,朕要将造谣生事者抓来斩首,警示天下,让居心不良之人知道什么叫作妄言者死! “君羡,立即派人传召魏征和温彦博来崇文殿议事。” 李世民吩咐一句,然后沉着脸匆匆去了。 看来父皇真的很在意呢…… 李丽质脑海里闪过罗太岁那平平无奇的面孔,有些纠结。 希望你是错的吧,至少可以让黎民百姓少受点苦。 …… 罗太岁当然不知道自己预料的天灾已经传到大唐天子李世民那儿,并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他现在正美滋滋的接收几条系统信息。 “叮!恭喜宿主囤积粮食五千石,达成任务要求,奖励数量翻三番,增涨为四万石!” “叮!恭喜宿主首次完成系统任务,奖励麒麟臂一支,以及抽奖机会一次。” “现在是否抽奖?” 罗太岁选择确认。 “叮!宿主运气爆棚,抽到种子大礼包一份!” 嗯,终于有历史穿越那味儿了。 屯粮奖励翻倍的任务是系统发布的第一个任务,奖励内容罗太岁早就知道。 不过没想到首次完成任务也有奖励。 他默念查看物品,脑海里顿时多了一些信息。 所谓麒麟臂,并非饥渴难耐的那种“麒麟臂”,而是一支多功能机械手臂。 其材质不明,可以佩戴在手臂上,像支护具。 功能上,麒麟臂不仅能拆分集合成各种工具,还能对手臂的力量和灵敏度大幅加持,这在未来都属于科幻中的高科技物品,出现在这个时代简直犯规! 罗太岁心里一阵激动,接下来查看种子包。 不出意料,里面是一些或高产,或早熟,或耐旱的农作物种子,例如玉米、土豆、红薯…… 当然,还附有相应的培育和种植方法。 历史上这些农作物都是后世才传入中土,中土的人口在充足的粮食供给下才能呈现井喷式的增长。 现在却由于罗太岁的缘故,提前出现在大唐王朝,不知道会对历史产生什么样的蝴蝶效应。 罗太岁对农活不感兴趣,所以打算把培育和种植方法记录下来,雇些经验丰富的老农实践一下。 不过在这之前,他先去后院看了下,发现系统奖励的粮食已经到位,堆积如山,煞是壮观。 四万石粮食,这是什么概念? 足够长安城里一间里坊的万多人吃上四个月左右! 一旦粮食短缺,就算原价卖出去,也能赚得盆满钵满啊! 有系统,就是爽! 不过目前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些粮食储藏起来。 罗太岁戴上麒麟臂。 咔咔咔的声响中,拥有金属外观却没有金属质量的麒麟臂和他整支右臂紧密结合在一起,并在肩部扣上一块衔环黄金兽头。 罗太岁敦实的身躯顿时多出一种凌厉的气势。 一袋重达百斤的粮食来到手里,简直就像没有分量一样,轻轻松松举起。 有了麒麟臂的加持,罗太岁迅速将堆积的粮食运进闲置的房屋里。 罗府其实就是曾经的剡国公府,原为隋朝权臣杨素在长安的众多私宅之一,所以地方够大,房屋众多,容纳这些的粮食完全绰绰有余。 武德五年的洺水之战中,因为李世民决策失误,命罗士信替代王君廓守洺水城,白白葬送了一员猛将的性命。 罗士信死后,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儿子还是个傻子,自然无法袭封剡国公。 不过李世民心怀愧疚,没有让这对孤儿寡母离开剡国公府,并且按照罗士信生前的规格照常发放俸禄。 等到罗太岁穿越过来的时候,母亲已逝,仆人离散。 偌大的罗府,只剩他独自一人。 好在罗太岁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一改世人眼中傻子的形象,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有系统帮忙开挂,更是如虎添翼。 也许有朝一日,罗府会成为新的剡国公府,并且延续下去。 只是不知道,李世民见到自己的时候,会作何感想。 “叮!” 正当罗太岁放飞思绪的时候,一个提示音突然响起。 “系统发布任务:‘蝗虫毁灭者’……” 正文 第3章 朕这个天子如何 , 当天,李世民派出御史巡查关中各地。 但三天过去了,没等到御史的消息,倒是来自雍州泾阳县的一份奏报被递到了他的案前。 大致意思是有人在郑、白二渠上私设水力磨坊,严重影响农作物的灌溉,请求处置。 李世民只看了一眼,就敏锐的察觉出其中关键所在。 要知道郑、白二渠为水利工程,主要用于农田灌溉。 而水力磨坊截取水流进行农业加工,使用之后流向低处,无法用于灌溉。 平时还看不出什么,一旦用水不足,矛盾就产生了。 难道…… 查! 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 …… 又过了三天,开始有御史陆续回报,关中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干旱。 夏季是农作物旺盛生长的最好季节,如果持续干旱下去,秋天收成堪忧! 而且有句老话:旱生虫,湿生病。 刚过去一个暖冬,现在又持续干旱,那是极易爆发蝗灾的。 李世民自然知道其中的严重性。 看来小长乐遇到的那人并非妄言,而是先知先觉。 朕要见他一面! 或许,还能找到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 想到这里,李世民立即找到李丽质询问高人的下落。 “他叫罗太岁,住在光德坊,永安渠的岔口处。” 李丽质了解到关中各地确实干旱,也就放心的将罗太岁交给了父皇。 “你说那人姓罗?” 李世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朴实无华的面孔。 那是曾经在洺水之战中阵亡的剡国公,罗士信。 他的剡国公府似乎就在光德坊,也是永安渠的岔口处。 而且,他有一个孩子,似乎就叫罗太岁…… 不听说这孩子脑子有问题,是个傻子吗? 难道…… 是大智若愚? 嗯…… 这就尴尬了。 当初为了保全王君廓,让罗士信代他守洺水城,后因大雪无法及时增援,致使罗士信城破被俘,不屈而死。 他的后人应该是怨恨自己的吧…… “父皇,你怎么了?”李丽质见李世民突然沉吟不语,好奇问道。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位故人。”李世民含糊其辞。 “对了,我曾经对那个罗太岁说,如果实际情况和他所料不差,父皇会亲自去谢他。” 李丽质眨巴着大眼问道:“虽然我没有透露身份,但是父皇你会去的吧?” 这个…… 李世民为难了。 “朕政务繁忙……”他开始找借口,“眼看着天灾连连,朕要留下来主持大局。不如……” 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道:“不如小长乐你代替朕去谢他,顺道再问问他有什么对策。” 李丽质有些意外。 父皇虽然是一国之君,但不是那种自恃身份而不屑言谢的人。 反而会主动想去见罗太岁。 此时为何推托? 不过…… 管他呢。 现在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出宫的机会摆在眼前,我又何必推托? 于是她笑吟吟的答应下来。 “你身份特殊,就不必让他知道了。” 李世民想想又嘱咐一句:“若有机会,不妨问问他,朕这个天子在他眼里如何,看他怎么应答。” “好……” 李丽质一愣。 心道连父皇这样雄才伟略的帝皇,都如此在意他的眼光。 这罗太岁到底是个什么神仙人物? …… 起锅,烧油。 罗太岁将一盘处理干净的蚂蚱倒入微微沸腾的油锅。 油面顿时躁动起来,渐渐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在罗府门外弥散开来。 “来来来,油炸黄金甲,欢迎品尝,好吃不要钱!” 罗太岁在府门对面简单支了个摊子,扯起嗓子吆喝着。 不多时就有一些无所事事的路人围了上来。 “好吃不要钱,新鲜!” “还有这种好事,都让开,我来!” “这东西色泽金黄,酥酥的,闻着味儿还挺香,到底是什么做的?” “怎么看着那么像……蝗神,就是少了几条腿。” “蝗神?” “卧艹!” “罗大头,你又犯傻啦?竟敢折了蝗神的腿下油锅,就不怕蝗神降下惩罚?” 一提到蝗神,呼啦一声,路人全散了。 只留下虎头虎脑的罗太岁在风中凌乱。 看来这年头,普及吃蝗虫难度还不小。 但没办法,系统下了任务,怎么着也得完成。 蝗虫毁灭者任务:烹饪一道关于蝗虫的美食,并让长安民众接受这种美食,破除人们心中对于蝗神的敬畏,万众一心,积极应对即将到来的蝗灾。 任务奖励:囤积的粮食数量再翻三番,以及抽奖机会一次。 还以为很简单呢。 咔呲! 罗太岁扔了一只油炸蝗虫在嘴里,开始疯狂动脑筋。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带着些许稚气,但却很清脆的声音传到耳中,罗太岁抬头一看,竟是几天前闯入自己府中的那个小丫头。 像个傲娇的小猫一样不太好惹,所以罗太岁对她印象颇深。 “哦,你就是上次那位不知名的小姐。” “什么不知名,我姓李。”李丽质白了他一眼,径直坐了下来。 “李家小姐,有何贵干?”罗太岁抓抓大头,在她对面坐下。 “我是专程来谢你的。”李丽质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怎么?你家也开始囤粮食了?”罗太岁着实感到意外,没想到竟真的有人相信自己。 “那倒不必。”李丽质缓缓摇头,“我家田亩众多,无需囤粮。 只是担心你说的旱灾和蝗灾,我爹正为此发愁呢。” 的确是田亩众多,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天灾无法避免,只能力求减少损失。”罗太岁摊摊手表示遗憾。 “那……”李丽质试着问道:“你可有办法?” “尝尝这盘黄金甲。”罗太岁不死心,又将那盘油炸蝗虫端来,“尝完之后,不管你问什么,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丽质伸出纤长的手指拈起一只油炸蝗虫,看了看,又闻了闻,也不问,直接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味道还不错,好了,说吧。” “好!快人快语!” 罗太岁抚掌大笑。 他有点喜欢这个李家小姐了,而且是不计外表的那种喜欢。 “干旱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因此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这个问题先按下不谈。 倒是蝗灾迫在眉睫,必须尽早做好准备。” “愿闻其详。”李丽质秀目一亮。 “目前方法不多。”罗太岁想了想,“飞虫趋火,可在夜间燃起火堆,吸引蝗虫焚之,然后以土掩埋。 白天也可让人以网罗之,同样埋进土里。 若是家里有食虫的家禽,尽数放出来,多吃一只蝗虫,就少一分损失。 事在人为嘛。” 李丽质在宫里听过蝗神的传说,微微蹙眉道:“如你这般冲撞蝗神,日后会不会酿成更大的灾祸?” 罗太岁哑然失笑,抓起一只油炸蝗虫在她面前晃晃,然后放进嘴里,边嚼边道:“你连所谓蝗神都敢吃,还有什么好怕的?” “什么?”李丽质顿时花容失色。 正文 第4章 忍和狠 , 李丽质自小在宫中长大,只听说过蝗神,可不知道蝗神竟然长这副模样。 一时间胃里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但好在她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很快强压了下去。 罗太岁给她挑了个大拇指,然后哈哈笑道:“不过是几只破虫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大唐天子按照我的方法治理,蝗灾根本不足为惧。” 好狂的口气! 既然你自己提到大唐天子,就别怪本公主不客气了。 李丽质微微眯起眼睛:“那在你眼里,大唐天子又如何?” 噗…… 罗太岁嚼了一半的油炸蝗虫直接喷了出去。 他赶紧张望了一下,好在四下无人。 “你胆儿也太肥了,竟敢妄议当今天子!” 李丽质撑着小巧的下巴:“你不是说不管我问什么,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吗? 如何又不敢说了?” 罗太岁被噎了一下。 “这个……当今天子嘛……”他含糊其辞,“自然是一代英主了。” “何以见得?”李丽质追问。 这小丫头唯恐天下不乱啊! 罗太岁不答,只是皱眉看着李丽质。 李丽质毫不回避,同样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岂有此理! 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都敢直言不讳,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让她看扁了? 更何况,此处并无六耳…… 想到这里,罗太岁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要论当今天子,就不得不提到玄武门兵变……” 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 罗太岁此言一出,李丽质顿时变了脸色。 呵呵,知道怕了?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罗太岁早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又接着道:“玄武门兵变虽不如浅水原、柏壁、虎牢、洺水这些战役阵仗大,但凶险之处犹有过之。 成则一步登天,败则万劫不复。 正因为如此,玄武门兵变才能给我们呈现一个最真实的李世民。” 听到这里,李丽质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在宫中,没人敢提及此事。 长孙皇后也曾告诫他们,不要因此而触怒他们的父皇。 没想到宫外竟然有人谈论。 “纵观当今天子戎马半生,用兵之法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尽在一个忍字。” 抛开心理负担后,罗太岁就着一盘油炸蝗虫敞开了话匣子:“事实上自从刘文静被处死之后,李世民就一直在忍。 房玄龄和杜如晦被逐出天策府,他忍了。 张婕妤、尹德妃及其外戚骄横跋扈,太上皇偏听偏信,他也忍了。 李建成和李元吉屡次构陷、迫害,他都一忍再忍。 就如同一只野狼,在冰天雪地里默默舔舐着爪子……” 野狼? 李丽质曾经在雪原上见过一次。 那种坚韧而凶狠的眼神,至今想想都不寒而栗。 可父皇不一样啊,一直都是温和而宠溺的。 “但如果你以为李世民只是在忍你就错了。” 罗太岁继续道:“忽略他的狠,就是他的对手最大失误之处。 就如同玄武门兵变之前,李世民一大半时间都在往外东征西讨。 而李建成呢? 有太子之尊,有元吉之助,还有太上皇庇护,扎根长安经营多年,结果还是被李世民渗透得跟筛子一样。 玄武门守卫是李世民的人,金吾卫是李世民的人,雍州执中是李世民的人,长安城防系统全是李世民的人! 李世民甚至还偷藏了数百骑兵! 你说他想做什么?” 李丽质听得瞪圆了秀目。 玄武门兵变虽然发生在她的身边,但她对此事却知之甚少。 只听说父皇是被逼得退无可退,不得已才奋起反抗。 现在罗太岁说的这些,完全就是另一个故事。 “李世民的狠在于从一开始他的眼中只有九五至尊之位,挡在路上的人,管你骨肉至亲还是兄弟手足,都可以毫不留情的斩杀! 所以李建成输得一点都不怨。” 罗太岁欷吁:“这就是政治,只有够狠,才有资格活下来。 而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书写历史。” “父……” 李丽质下意识想说一句父皇才不是这种人,但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完整,就没了下文。 事实上息隐王李建成和海陵刺王李元吉的确在兵变中被杀,甚至惨遭枭首。 而他们的子女后代也几乎被斩尽杀绝! “你也别急着说我放那个什么。” 罗太岁误以为对方爆了粗口,赶紧继续往下说道:“玄武门兵变还有很多细节和疑点不为人知,是非对错,后世自有公论。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 它将李世民一举推上了大唐王朝的权力巅峰,也使他背上了一个沉重的道德包袱。 这种道德上的负罪感,会一点一点转化成李世民自我救赎的力量,成为他励精图治的潜在动力。 因此……” 罗太岁顿了顿后很肯定的说道:“我可以断言,不出三年,李世民将还天下人一个大唐盛世,成就千古一帝!” 他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直听得李丽质内心震撼不已。 父皇即位之后,的确是憋了一口气,忙于政务,连和自己相处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李丽质再仔细打量了罗太岁一下,发现这个看似憨厚老实的少年说出来的话总是有根有据,绝非无的放矢。 不知不觉间,一种很微妙的信任感在她内心深处渐渐建立起来。 “忍和狠,这就是我对你问题给出的答案,不知你可满意?” 虽然面对的是一个小丫头,罗太岁却生出一种高考交卷后的畅快。 毕竟妄议天子,谁会这么活得不耐烦? 李丽质微微颔首。 罗太岁不禁松了口气。 总算是消停了,没有再问什么出格的问题。 “对了,适才听你说你家田亩众多,我有一些好东西,不知道你父亲是否感兴趣。” 罗太岁突然想到了什么。 “何物?”李丽质还在消化新接收到的信息,有些心不在焉。 “我在胡商那偶然得到一些粮食种子,高产耐旱,如果培养成功,大量种植的话,可保连年丰收。” 罗太岁笑道:“这样你父亲也不用为灾年发愁了。” “啊?”李丽质回过神来,露出小吃一惊的表情,“这是真的吗?” “如假包换。”罗太岁咧嘴一笑,“不过,我需要先把培植的方法整理出来,大概需要一天时间。 若是方便的话,你可以明天来取。” 反正这包种子留在自己手上也没多大用处,不如让它流传出去吧。 正文 第5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 “他当真这么评价朕?” 李世民听完李丽质此行去见罗太岁的过程,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是的,父皇。”李丽质应道。 事实上她只将罗太岁关于“忍”这方面的说辞告诉了李世民,对于“狠”却只字未提。 这么做既顾全了李世民的感受,也避免罗太岁因为出言不逊而触怒李世民。 但谁都没想到,这个纯真少女在八岁这一年,对于“狠”这个字的定义突然有了非同寻常的理解。 千古一帝! 李世民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顿时踌躇满志。 能效仿秦皇汉武,创建宏图伟业,名垂千古,那是他毕生之志。 所以自幼秉文兼武,十六岁开始征战沙场,二十二岁就已立下不世之功,为大唐打下半壁江山,累封秦王、太尉、司徒、尚书令、中书令、陕东道大行台、雍州牧、凉州总管、上柱国、十二卫大将军、天策上将等等。 二十七岁登皇太子之位,同年继承大统。 即位之后,他更是时刻鞭策自己,每天废寝忘食,勤勉于政务,从不敢因私而废公。 这么做就是为了在有生之年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让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知道,他李世民君临天下,才是所有人最正确的选择! 只是,自己如此孤独砥砺前行,如此用心良苦,这天下又有几人能懂? 恐怕只有长孙皇后一人吧。 李世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没想到现在又多了一个。 最重要的他还是在不知道小长乐身份的前提下给出的评价,真实性毋庸置疑。 罗太岁,此子不简单呐! 思忖了良久,李世民突然开口道:“小长乐,再帮朕个小忙如何?” “何事?”李丽质眨了眨大眼,问道。 李世民陪笑:“明天去罗府取种子回来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朕问问那个黄金甲……也就是油炸飞蝗是怎么做的?” “这……很重要吗?”李丽质实在好奇。 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君王,有必要专程来垂询做菜这种小事? “朕自有妙用。”李世民微微一笑,没有解释。 “好吧。”李丽质噘了噘小嘴,“不过有个条件。” “但说无妨。”李世民露出慈父之笑。 “能不能别让李君羡跟着我了?”李丽质有些不高兴的道:“我能保护好自己。” 还真是个小机灵鬼,李君羡暗中保护也被你发现了。 李世民心中宠溺,但还是坚持原则:“不可,父皇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李丽质漆黑的眼眸灵动一转:“那我想在罗府多呆一段时间,晚些再回宫,这总行了吧?” “你这是声东击西。”李世民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尖,“也罢,只要不离开罗府,朕允了。” “一言为定。”李丽质露齿一笑。 “一言为定!” 李世民想想又嘱咐一句:“对了,切记不要泄露了你的身份。” “知道啦!” …… 起锅,烧油,放入葱姜蒜,爆香…… 呲啦啦…… 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在罗府上空蒸腾起来。 前两次那小丫头都是不期而至,没能好好招待。 今天她正好来取种子,罗太岁早早的将培育方法整理好抄录下来,交到她手里,然后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 无他,就是打算吃顿好的。 话说,这个时代的料理方法相当匮乏。 无非就是蒸、煮,最多再算个烤。 连个铁锅都没有。 为此罗太岁还专门请人打造了一个大铁锅。 有了这个“神器”,即使罗太岁厨艺很是一般,每次饭点的时候,从罗府门口路过的人们都不禁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张望,想要知道到底在烧什么这么香。 这会儿李丽质正在院子里小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股诱人的香味在鼻翼间萦绕不去,让她食指大动。 不多时,一盘盘佳肴被罗太岁端了上来。 油焖大虾、红烧肉、糖醋排骨、清炒藕片、竹笋鸡汤……最后还随便拍了两根黄瓜。 不愧是发明油炸飞蝗的男人! 菜品很独特…… 李丽质有上次的教训,这次显然谨慎多了,看了又看。 直到罗太岁也坐下来。 “放心,都是绿色无公害的食物,绝对没添加奇奇怪怪的东西进去。” 罗太岁察觉到她的戒意,抓头笑道。 “那这是什么?”李丽质指着那盘红得发黑,但色泽明亮的红烧肉问。 “东坡肉!”罗太岁立即拽了个高大上的名儿。 “东坡肉什么肉?”李丽质印象中似乎从没有听说过这种食材。 “自然是猪肉。”罗太岁道。 还是土生土长的黑猪肉呢。 李丽质一听就立即放下筷子。 这年头比较盛行羊肉,猪肉味骚,只有吃不起羊肉的底层人士才会尝试着去吃猪肉。 “怎么没有油炸飞蝗?”李丽质似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事实上她可没忘记父皇的嘱托。 “制作油炸飞蝗的目的,只是为了破除大家心中对所谓蝗神的敬畏,齐心协力对抗蝗灾。” 罗太岁实话实说:“实际上味道并不怎么样,比之东坡肉可差远了。” “你竟是这个目的!”李丽质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举动,竟然还有这种深意,“那是当今圣上该操的心,你又何必……”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怔。 难道,父皇想要得到油炸飞蝗的做法,也是这个目的? “你这话说的……” 皇帝不急太监急是不? 罗太岁吃了一瘪,抓头大笑道:“好像还真不是咱一介草民该操的心。” 可是系统给的任务,不努力一下不行。 要是有李世民这种影响力的人帮咱推广一下下,那就爽了! 唉,醒醒吧,李世民日理万机,怎么可能给自己做帮手?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想到任务毫无进展,罗太岁愁得抬头纹都快出来了。 这时就听得李丽质缓缓的道:“或许你可以把调制油炸飞蝗的方法告诉我,让我也略尽绵薄之力。” “你?”罗太岁大感意外。 “怎么?我不可以?”李丽质秀目一瞪,小脸一扬,反问道。 “行!行!”罗太岁哭笑不得。 谁敢质疑你? 你这眼神,太有压迫力了。 正文 第6章 神操作 , “去掉翅膀和内脏清洗干净,在油锅里炸至金黄,再撒少许盐就可以了。” 罗太岁亲自示范了一次油炸蝗虫。 食材自然是之前在山野里捉回来的。 暖冬加干旱,这种昆虫的数量明显呈上升趋势。 想来汇聚成灾的时刻已经不远。 “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他问李丽质。 “亏你想的出来。” 李丽质这次大大方方的拈起一只油炸蝗虫,放进嘴里轻轻嚼动,等咽下去之后才道:“不过话说回来,用这种方式破除天下人对于蝗神的恐惧,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天灾最可怕之处,还是在于让人丧失了与其抗衡的勇气,是谓杀人诛心。” 罗太岁用公筷为李丽质夹了一块红烧肉,然后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她。 李丽质蹙了蹙秀眉,犹豫了一下才在肥瘦相间处咬了一口。 入口的瞬间,顿感爽滑腻口,唇齿溢香。 “其实,如果人们能够抱着人定胜天的决心,开动脑筋去想,放开手脚去做,竭尽所能,无所不用其极,即使恐怖如蝗灾也并非无解。” 罗太岁很满意李丽质接下来的表现,因为她第二口已经将整块红烧肉都吞了下去。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美味! 李丽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味蕾,还在回味的时候,注意力又被罗太岁的话吸引了过去。 “人定胜天?” 没想到这个样貌平平无奇的小子,竟然能说出如此富有深意的话来。 “前次听你说了一些短期解决的方法,可有什么长期治理、彻底根除的方法?”她想了想问道。 “有倒是有。” 罗太岁喝了口茶,结合之前的见闻,说道:“涸泽地区是蝗虫虫卵滋生的地方,地上常常都有无数像蜂巢一样的小孔,可以趁过冬的时机,找到并挖土铲除。 但这么做年复一年,始终不是办法。最好能将这些地方开垦出来,灭虫后种上树木植被,涵养水分,使蝗虫不再滋生。” 说起来,关中地区就是因为乱砍乱伐,过度耕种,过度放牧,导致土地退化,水土流失,所以才会各种灾害频发。 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没有学会合理的使用土地。 李丽质越听越是惊讶:“你是怎么懂得这些的?” “行百里路,胜读万卷书。”罗太岁没有正面去解释,“多走走,多看看,自然能增长见识。” 李丽质轻轻点头:“倒有几分道理。” 罗太岁又道:“不过我说的这些需要举全国之力,经旷日持久才能做到。你我一介草民,实在无能为力。” 说着他摇头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有一个不错的法子,可助关中百姓度过灾年。 可惜…… 同样需要朝廷层面才能实施。” “哦?”李丽质露出注意的神色,“不妨说来听听。” 罗太岁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大头道:“如果是我入朝为官,一定会向当今天子进言,令其昭告天下,天灾将至,朝廷急需大量收购粮食以备赈灾之用。” 李丽质听得直摇头:“商人逐利,恐怕只会待价而沽。” “若是以双倍价格购粮呢?”罗太岁憨笑,但眼中的精明一闪而逝。 “怎么可能?”李丽质笑了,“我父……朝中之人又不蠢,高价购粮,长此以往,国库定然入不敷出。” “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罗太岁好整以暇的道:“高价购粮只是做个姿态,可以分批、少量的从市面上高价购入粮食。 目的是将整体粮价抬高。” “然后呢?”李丽质还是没有明白他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要知道粮价上涨,遭殃的一定是普通百姓。 “你想想,关中即将受灾,粮食面临短缺,粮价持续暴涨……将这些消息放出去,那些手握几个粮仓的商人就不心动?”罗太岁问。 李丽质一呆:“自然是……心动的。” 这可是将囤在手上的粮食倾售出去的最佳良机,谁甘心错过? “如此暴利,不仅是关内的粮商心动,关外的粮商也想削尖了头往关内钻。” 罗太岁用筷子在那盘红烧肉外边画着圈圈,缓缓道:“可想而知,一旦大量粮食涌入关内,市面上的粮食很快达到饱和,甚至有可能出现供大于求的局面,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天啊!” 李丽质还是首次在罗太岁面前惊呼出声。 她天资聪颖,再加上和李世民在一起相处耳濡目染,只是稍作思索,就立即明白了罗太岁的意思。 竞争,降价! 入关不易。 这些外来的粮商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将粮食运入关中,一旦粮食滞销,再运回去将会面临亏损,他们也就不得不选择和同行竞争,降价出售。 从价格暴涨到暴跌,这绝对是始料未及的! “对!降价!”罗太岁声音越发的沉稳,“竞争激烈的话甚至可以将粮价压到正常价格之下。 如此粮食充足且廉价,百姓才是最终的受益者。 而朝廷,也可以适当的补充粮食存储,以备不时之需。” 这就是后世著名的粮食做空价格战,十分经典。 李丽质的小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绝了! 灾年朝廷带头哄抬粮价…… 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脑袋才会想到这种办法? “当然。”罗太岁喝了口茶,又接着道:“此事可一不可二。今后再遇到灾年,朝廷还是很被动。 所以我想何不趁此机会,效仿前朝,将义仓建立起来?” 所谓义仓,就是在每年粮食丰收之时,向每户征收粟麦一石以下,而征收的具体数量以贫富来衡量。 然后将征收的粟麦全部存入义仓中,借此来应对将来可能会出现的灾荒之年。 前朝,也就是隋朝,在这方面就做得很成功。 “好主意!” 李丽质出声附和:“朝廷用低价买来的粮食,充实义仓,也算是为黎民百姓多尽一份力。” 的确是好主意。 今天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子给了她太多的惊喜。 此番见解若是被父皇听到,他又会是何种反应? 肯定比自己还要激烈吧。 这种不世出的天才少年,倒要看看父皇还能不能忍住不来见他。 正文 第7章 突厥有难,梁师都挡灾 , 傍晚,裴行俭来了。 这会儿罗太岁已经怀疑人生多时。 你敢相信他竟然和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聊了一天的国家大事? 简直太鬼畜了! 不过回过头想想,也挺合理。 毕竟除了国家大事,和一个小丫头还有什么好聊的? “怎么又是这小美人儿?大头,你们不会……” 裴行俭觑到一个空档,满脸大惊小怪的附在罗太岁耳边问。 罗太岁斜睨了他一眼:“这是李家小姐。” “哪个李家?”裴行俭又问。 罗太岁一愣:“这倒没问过,很重要吗?” “你连哪家的姑娘都不知道,就敢留人家在府上盘桓,不怕人家大人找上门来?” 裴行俭伸手就要摸罗太岁的脑袋,口里还念叨:“大头,你是不是以前的傻子病还没好透?” “滚粗!”罗太岁一把拍开他的手,“小孩子的世界有必要搞那么清楚吗? 守约,你是不是已经不纯洁了?” “那叫单纯……”裴行俭以手扶额,“都说让你去念几年书。” “省省吧,小爷怕念傻了。”罗太岁回他一个嗤之以鼻。 “孺子!不可教也!”裴行俭直接盖棺定论,然后话锋一转,“对了,今晚吃点什么?” “火锅吧。”罗太岁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偷个懒。 “行,我来帮忙。”裴行俭驾轻就熟的说道。 然后两人开始忙碌起来,李丽质则独自到后院闲逛去了。 裴行俭是隋朝礼部尚书裴仁基次子。 武德二年,裴仁基和长子刺杀王世充失败,在洛阳被杀。 罗太岁父亲罗士信早年曾得到裴仁基的礼遇,有感于他的知己之恩,于是出资收敛裴仁基父子,把他们葬在北邙山上,还曾有言:“我死后,也要葬在此墓旁。” 后来果然如愿。 有了这层羁绊,裴行俭和罗太岁关系自然不差。 尤其罗太岁还是傻子的时候,裴行俭没少照顾他。 如今裴行俭因为家族的功勋,被委任为弘文生,未来可期。 呲啦啦…… 起锅烧油,放入各种香料炒出香味,然后放入豆瓣酱炒出红油,再放入生姜片和葱段,加水、盐…… 这年头没有辣椒,只能用胡椒、茱萸之类辛辣的调料代替。 好在花椒是有的。 于是在各种火锅食材准备好之后,一道麻辣的火锅汤底新鲜出炉,被倒入铜锅中。 这时李丽质也闲逛回来,站在一边好奇的看。 “这是什么?” 裴仁基陪笑:“这小子发明的一种吃法,名为火锅。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架在火上的锅……” “就是边煮边吃吧。”李丽质懒得听他废话,直接一语点破。 “没……没错。”裴仁基尴尬的摸摸鼻子。 罗太岁见他吃瘪,幸灾乐祸的嘿嘿直笑。 李丽质虽然年纪不大,但天资聪颖,接受能力也是超强,很快就适应了火锅底汤的麻辣味道。 三人在春末的微凉下吃得热火朝天。 “对了,听说了吗,东突厥的突利可汗上表要求入朝,看来这突厥人也快不行了。” 裴行俭抹了一把额头隐现的汗珠,主动打开话匣子。 但没想到罗太岁和李丽质根本不为所动,像是没听到一样。 罗太岁甚至还亲手给李丽质涮了片羊肉。 “喂喂,你们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凶残至极的突厥人都服软了,不新鲜吗?” 裴行俭在弘文馆就学,离朝廷近,时常能够接触到一些平常人接触不到的信息。 所以每天回来都会在罗太岁面前胡侃一番。 平时罗太岁还有心情听一听,但今天国家大事聊得太多,乏味了。 而李丽质,她根本早就知道,所以自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突厥人自作孽不可活,不出三年就得把自己玩死,不新鲜啊。” 罗太岁算是给他提前剧透了一下。 “为何这么说?”李丽质倒是突然来了兴趣。 她只知道北地连续大雪,冻死无数牛羊牲畜,人也遭灾,导致东突厥内部不稳。 而突利可汗和颉利可汗早有嫌隙,受颉利可汗迫害,不得已才决定归附大唐。 “对啊,大头,怎么突厥人就把自己给玩死了?”裴行俭也很好奇。 罗太岁见两人一同发问,没办法,只能放下筷子,并为自己准备好一杯茶水。 “颉利可汗与突利可汗不合,这只是其一; 偏信汉人赵德言,部下多有不满,是其二; 放权给胡人各部,却不重用自己宗室中人,是其三; 言而无信,朝令夕改,难使人信服,是其四; 连年灾荒,征收苛重,穷兵黩武,各部落均生二心,是其五…… 当然,以上这些都不算什么。” 砰! 裴行俭一脑袋磕在了桌面上。 李丽质和罗太岁相处时间不长,又被他憨厚老实的外表所迷惑,所以一时没有摸清他的路子,错愕间不禁张大了檀口。 罗太岁无辜的笑笑,又接着道:“颉利可汗最致命的错误,就是不该和大唐天子立下渭水之盟。 天子初登帝位,为了休养生息,不得已接受了这所谓的城下之盟。 但心中引以为耻,迟早要报这一箭之仇。 我所料不差的话,再过个两三年,等大唐腾出手脚,就是东突厥覆灭之时。” 李丽质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之前罗太岁对她父皇的评价。 忍和狠。 定下渭水之盟是为忍,那为何不趁东突厥分裂的机会一举灭之? “还要等个两、三年……你就断定当今天子不会立即出兵攻打突厥?”裴行俭表示怀疑。 “北地灾荒,关内关外也不太平,灭突厥的时机并未成熟,况且……” 罗太岁抿了一口茶道:“朔方还有梁师都这个突厥人的走狗势力存在,想对突厥用兵,必须先拔掉这个钉子!” “所以你认为应该先灭梁师都,再筹划对突厥用兵?”李丽质若有所思。 裴行俭也不禁托着下巴深思起来。 罗太岁点头道:“梁师都的位置很重要,就在黄河几字湾内,也就是河套地区。 要说这河套地区,可是兵家必争之地,能掌握在我大唐手里,那可谓是好处多多……” 正文 第8章 罪己诏?呵呵 , 次日。 显德殿上。 “打!为什么不打?战机稍纵即逝,此时不打,悔之晚矣!” “当初这些突厥狼崽子屡次南下,掠夺边境各州,残害我大唐子民,可曾想到会有今天?没什么好说的,打!” “不可! 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兼之漠北地广人稀,打不过可以跑,打残了还可以死灰复燃。 臣以为若没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把握,不可出兵。” “但陛下和突利可汗有兄弟之情,兄弟有求于陛下,怎可不救?” “怎么救?漠北地形复杂,对方以逸待劳,我大唐劳师远征,于战不利啊!” “况且突厥并未主动来犯,我大唐和突厥有盟约在先,若此时贸然出兵,是为背信弃义,非王者之师也。” “此言差矣!臣以为根本不需要和颉利讲什么仁义道德,因为他早晚都会背弃盟约。 如今突厥内乱,乃天赐良机,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突厥虽乱,但我大唐关内外干旱日趋严峻,此时万万不可出兵啊!” “有什么万万不可的?我说能打就能打!” “好啊,真打起来的话至少得十万大军吧,你说这十万大军的粮草补给怎么办?” “这……这是你们户部的事,与我何干?” “这时候你们倒推得一干二净。那去年关中霖雨成涝,山东、河北大旱,飞蝗肆虐,跟你们兵部也没关系咯?” “自然……是没有关系……” “那你说跟谁有关系?” ……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龙椅上的李世民。 李世民正稳坐钓鱼台,看一场好戏。 没想到满朝文武的瞬间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不是正在商议突利可汗称臣求援一事吗,怎么突然又扯到天灾上面? 看样子还想强行将天灾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呵呵,每次都这样。 不过问题不大。 小长乐早已为自己带回解决办法。 内政结合军事,一系列战略相辅相成,浑然天成,堪称完美。 足以应付今天这种场面。 那个故人之子,果然不简单啊! “众卿家看朕做什么?” 悄悄做了几手准备的李世民一点不慌,甚至还有心情主动找事。 这时大殿中一人出列。 看到这人,群臣顿时心道果然来了。 李世民也哑然失笑。 一旦出了乱子,此人必定第一个跳出来,旁征博引的给自己上上一课。 他不是旁人,正是检校尚书左丞,魏征。 “臣听说,君王的德行符合天意,则风调雨顺,万物和谐,祥瑞骈至。 君王的德行悖逆天意,则天象反常,予以警示。 若仍执迷不悟,灾祸不远矣。” 魏征高冠博带,手执象牙笏,不疾不徐的道:“但凡君王能修德,灾变自销,国家去危而就安,百姓转祸而为福。 故臣请陛下施行仁政,祈求上天消除灾祸!” 所谓仁政,无非就是戒荤腥、减用度、明冤屈、赦天下…… “魏卿所言不无道理。”李世民从善如流,“自今日起,大殿上所有人……包括朕在内,削减衣食用度三月,以作赈灾之用。 另遣覆囚使至各州县,科简刑狱,以申枉屈,勿从宽宥。 再让礼部择日祭祀求雨,如何?” “陛下英明。”魏征躬身一拜。 司空裴寂出列奏道:“仁政修身,陛下也需反省己过,昭示天下,以平民心。” “哦?”李世民笑了,“裴卿要朕如何做呢?” 裴寂道:“可下罪己诏。” 所谓罪己诏,就是一国之君在国家遭受天灾,或政权处于安危之时,自省或检讨自身过失的一种口谕或文书。 自禹、汤之时就有先例。 所以每逢天灾,总会有类似的谏言出现。 李世民虽克己反省,其实心中不以为然。 “若依卿所言,朕下了罪己诏,然则天灾仍至……是否可以说明罪己诏无用,或者天灾根本与朕无关?” “这……”裴寂哑口无言。 天灾是否降临,没人能够断言。 李世民又道:“朕近日听闻有人在郑、白二渠上私设水力磨坊,截断水流谋取私利,以致农田灌溉受阻,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包括裴寂在内的几个大臣顿时垂头不语。 “天灾乎?人祸乎?”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朕所颁布的政令,哪一条不是和诸位卿家共同商议,反复审核?又有哪一条不是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的? 甚至朕的私事,都成为了天下事。 朕克勤克俭,一日而三省己身,唯恐辜负天下人所望,又有哪里错了? 而你们呢?” 他渐渐冷峻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群臣莫不惶恐垂头。 “太上皇和朕的江山都是马上打来的!” 李世民又接着道:“裴寂,当初太原起兵你有大功。 诸位卿家,大唐能打下如今的天下,少不了你们的辅佐和功勋。 但你们以为这样就够了吗? 西北还突厥、吐谷浑、吐蕃…… 东北还有奚契丹、高丽、新罗…… 再加上南方仍未平定,仍有很多未归化之地。 内忧外患,还没到享受的时候啊!” 说到这里,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如今天下连年遭受灾害,各位不想方设法解决黎民百姓的疾苦,不去思考灾害因何而起,又该如何预防…… 反而一门心思在朕身上找原因,甚至因为一些悖论而推卸责任,不去作为,致使黎民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不可自拔! 长此以往,我大唐朝廷威信何在? 我李世民还如何面对大唐子民,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呼啦…… 大殿中的文臣武将顿时跪了一地。 “臣有罪!”裴寂悲呼。 “臣有罪!” “臣也有罪!” …… 其他大臣也都一脸惭愧的神色,纷纷自称有罪。 李世民看看魏征、裴寂,又看看其他大臣,良久才满意的点点头。 “今天,朕不想追究谁的责任。朕只想和诸位卿家齐心协力,和天下百姓共渡难关,不知道各位可有这样的决心?” “臣有决心!” “臣有决心!” “任凭陛下差遣,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好!” 李世民喝令:“来人,赐食!” 正文 第9章 陛下真乃神人也 , 随着李世民一声令下,自有人送上一份份食盒。 看样子每个大臣都有份。 有些心理素质不太好的终于松了一口气。 刚才听李世民吩咐“赐食”,还以为赐死呢…… 原来虚惊一场。 “诸位卿家不必拘束,尽情享用吧。” 李世民朗笑一声,然后打开自己面前的食盒。 诸文武大臣见状,也都打开属于自己的食盒盖子。 嘶…… 一连串的抽气声在大殿中此起彼伏。 原来食盒中盛放的是一盘金灿灿的油炸蝗虫。 一时间大殿中的气氛尴尬至极。 认得蝗虫的大臣脸色都很难看,不认识的问了一下同僚,然后整个人也不好了。 有密集恐惧症的更是吓得差点连食盒带盘子都扔出去,但转念一想这是皇上御赐的食盒,赶紧悬崖勒马。 就这么过去一盏茶的时间,愣是没一个人敢碰盘中之物。 “怎么?看样子,诸位卿家是看不上朕所赐之物?”李世民顿时面露不虞之色。 诸文武大臣口称不敢,急忙去抓筷子。 但抓的时候快,落筷时都开始磨磨蹭蹭,仿佛在比谁动作慢似的。 这都什么鬼东西,看着都想吐,根本下不去手啊! 众人越看越膈应,一度十分崩溃。 唯独李世民在内心偷着乐。 想他李世民登基这两年,每次天灾,无论大小,总有一些人跳出来逼他反省认错,剩下那些人也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现在局面逆转,你们这些家伙总该明白那种莫须有的感受了吧。 那个故人之子,可算帮朕出了一口恶气。 “诸位卿家莫非是害怕触怒蝗神,所以不敢落筷?” 不过李世民没有过分逼迫他们,见好就收,举筷夹起一只油炸蝗虫放入口中,边嚼边道:“可朕不怕。” 咔呲脆响声中,众大臣几欲作呕,赶紧劝阻。 “陛下何故如此?” “陛下不可啊!飞蝗有毒,臣请陛下保重龙体!” 没想到李世民态度坚决:“即便有毒,朕也非吃不可! 诸位卿家只知关中大旱,却不知蝗灾亦不远矣。 想到这些飞蝗即将成群结队,祸害农民辛勤劳作的粮食,朕就恨不得生食之。” “这……” 群臣愕然。 居然还有蝗灾,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 可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飞蝗并不是传言中所说的由上天所降,而是由成虫产卵于涸泽之地,一旦满足高温和干旱这两个条件,就会大量孵化,聚集成灾。” 李世民借罗太岁的理论开始给自己的臣子搞起科普。 “如今刚刚经历一个暖冬,又持续干旱,极易爆发蝗灾。 这么说,诸位卿家可明白了?” “臣等愚钝。”众臣皆俯首。 这个年代解释不了的事往往都付诸于鬼神之说,要让他们科学的理解昆虫的习性,的确不太容易。 即便是李世民,也只知道个大概。 接下来,李世民又针对蝗虫的习性,详尽述说了一下如何预防蝗灾,以及蝗灾时补救的办法。 众大臣这才对蝗虫这种物种建立起最初步的理解。 “陛下博闻广识,臣等佩服!” “若非陛下提点,臣还不知道这小小的事物竟然有这么多的门门道道。” “为了黎民百姓,陛下当真是用心良苦!” “真乃一代明君也!” “如此说来,确实不宜大动干戈,应该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臣有欠考虑了。” “臣明白了,陛下是想借这小小飞蝗告诫臣等,不可穷兵黩武,应该以民为本。” “还是陛下思虑周全。” “是啊,陛下英明!” …… 大殿中顿时一片赞誉之声。 这时李世民又开口了。 “诸位卿家对朕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微微一笑,显然智珠在握,“民生固然重要,但这仗还是要打的。 否则,岂不是让突厥人小觑了我大唐。” 群臣愕然。 “我大唐接连受灾,此时再大动干戈,岂不是……” 就这么弯弯绕绕,最终还是回到原来那个问题上。 不打,将错失良机。 打!又粮草不济。 该如何是好? “归根结底还是粮食问题。”李世民不慌不忙,“粮食足,则民众不愁饥荒,兵士也无后顾之忧。” 群臣面面相觑。 理是这个理,可粮食从哪来? 一旦饥荒,朝廷的存粮都不够赈灾之用,总不能让冲锋陷阵的兵士饿肚子吧? “那就让户部双倍价格购粮。”李世民直截了当的说道。 这…… 众大臣纷纷瞠目结舌。 这就是所谓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儿? 那么问题来了,钱又从哪里来? “诸位卿家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李世民当即将罗太岁的粮食做空价格战布局和盘托出。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赞叹,能想到这种办法的人,真特么的是个天才! 这个布局各种步骤一环套着一环,环环相扣,严丝合缝,简直就像一个成熟的经济战略,慢慢展现在众臣面前。 而大殿中从一开始的寂静,到后来的议论纷纷,最终彻底炸了。 “妙啊!如此可以一举解决军粮和赈灾之粮的问题。” “我大唐不是无粮,而是积压在少数人手上,待价而沽。如此一来,这些人不得不把粮食拿出来,贱价出售。” “欲擒而故纵,天下竟有如此妙计,陛下真乃神人也!” “陛下若不心系百姓,怎会想出如此妙计?我大唐有如此明君,真乃万民之福!” “倒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惭愧了!” “臣有愧于陛下,有愧于天下!” …… 众臣再次拜服。 李世民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微笑道:“既知有愧,那就尝尝朕给你们准备蝗虫宴。 也算是给朕表个决心,共同应对灾年,诸位卿家意下如何?” 众臣猝不及防,差点闪了老腰。 怎么还要吃蝗虫? 这蝗虫就有这么好吃? 都在犹豫的时候,李世民的嘴里已经发出咔呲咔呲的脆响。 “这蝗虫不仅诸位卿家要吃,同时也该让天下人尝尝。让他们知道,天灾固然可怖,但只要有决心,人定能胜天!” 李世民一字一顿的道:“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你们了。” “臣……谢陛下赐食!” “谢陛下赐食!” ……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由不得众臣不吃了。 于是他们纷纷伸出颤抖的筷子,落了下去…… 正文 第10章 此子真是麒麟之才 , 一盏茶之后,食盒被撤了下去。 总体来说,大臣们还是很配合的。 他们之中有部分人觉得口感还不赖,嘎嘣脆,有部分人觉得盐放多了,齁得慌,还有一部分人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不管怎样,经过一番并不荒唐的闹剧之后,显德殿中又恢复肃穆。 “药师,突厥那边,你有什么看法?”李世民征询卫国公李靖的意见。 李靖沉着奏对:“臣以为攻打突厥,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 李世民道:“可是因为梁师都?” 李靖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正是。梁师都占据朔方,乃突厥楔在我大唐腹地的一颗钉子。 若不拔除,在我军攻打突厥的时候,一定会出兵侵扰我军后方。” 顿了顿后他又道:“所以臣认为,可趁突厥内乱的机会,先灭梁师都,为攻打突厥做准备。 同时也能牵制颉利,也算是助突利一臂之力。” “药师的想法和朕不谋而合。” 李世民缓缓点头道:“先灭梁师都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将整个河套地区纳入大唐版图。 所谓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河套地区三面阻黄河,土肥饶,可耕桑,也可牧养战马以助军资。 不仅可以打造成关中的屏障,有助于缓解关中的供粮压力,同时也可成为进攻突厥的前沿阵地。 可谓一举多得。” “陛下深谋远虑,臣不及也。”李靖心悦诚服。 “玄龄,王珪,粮食问题关系重大,你们和民部好好商议,尽量做到万无一失。”李世民吩咐道。 房玄龄等人欣然领命。 “药师,征讨朔方一事由你和兵部负责调度,需要什么,也可尽管和朕说。” “臣领旨。”李靖抱拳施礼。 …… 散朝后,李世民满面春风的来到承恩殿。 “陛下,还没见你这么高兴过呢,发生什么好事了?” 长孙皇后挺着大肚子走了出来。 李世民斥退宫女,亲自扶着她走向花园。 “原本一摊子糟心事,不想连带着你一起烦心。不过,突然一下子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所以心情畅快,也想和你分享一下。” 见他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长孙皇后抿嘴笑道:“臣妾洗耳恭听。” 李世民嘴角噙着笑,将今天显德殿上发生的事和她诉说了一遍。 包括教训裴寂,顺道杀鸡骇猴,震慑魏征,然后还解决了关中缺粮的问题。 等粮草到位,就能收回朔方,打造成一个全新的粮食生产基地和军事重地。 如此既敲打了突厥,又顺道解决突利求援的难题。 可谓是畅快淋漓。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故人之子,真乃麒麟之才!”李世民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平平无奇的面孔,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长孙皇后问道:“可是剡国公之子?” 李世民讶道:“你竟然知道……”顿了顿后反应过来,“一定是小长乐告诉你的。” 长孙皇后轻轻道:“丽质说过一些,听到这孩子名叫罗太岁,我才想起来的。 大家都说他是个傻子,看来其实是大智若愚。” “是了,差点忘记他的名字还是朕当秦王的时候赐的,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李世民唏嘘不已:“朕有愧于剡国公,却没想到他的遗子给朕帮了大忙! 倒是让朕更没有脸面去见他的孩子了。” 长孙皇后宽慰道:“陛下都是为了顾全大局,剡国公地下有灵,定会明白陛下的苦衷。” “也许吧……”李世民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朕一定要给他留在世间唯一的亲人更多照顾,省得他不放心。” “陛下已经做得够好了。”长孙皇后柔声道。 “还是你懂我。”李世民轻轻拢住她的香肩。 两人依偎了一会儿之后,长孙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秀眉轻蹙道:“适才听陛下提到所谓的操纵粮价,臣妾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想了想后,确实发现一个问题。” 李世民一怔:“什么问题?” 长孙皇后缓缓吐出四个字:“五姓七宗。” 轰! 仿佛晴天霹雳。 李世民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所谓五姓七宗,即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和陇西李氏,被认为是北方世家门阀里的第一等的望族。 其影响力十分之大。 大到对他这个大唐天子都可以不买账。 李世民作为当权者,自然不喜。 但不喜归不喜,若是忽略他们的存在,恐怕就要出大纰漏了。 果然,长孙皇后又道:“虽说陛下即位后,大刀阔斧,精简朝廷机构,排除掉一大批无才无能的士族子弟,又推行科举制度,唯才是举,使得这些靠祖辈积累的世家彻底边缘化。 目前五姓七宗虽然无人在朝中为官,但在地方的影响力仍然强大,并掌控着大唐商业命脉。 很多朝中重臣以迎娶五姓女为荣,由此可见一般。 臣妾认为这个粮价操纵方法并非阳谋,需要暗中进行。 若是不慎泄露给五姓七宗,恐怕就施行不下去了。” 其实长孙皇后说出五姓七宗这四字的时候,李世民就想到了这些。 可能是他对自己的御下之术太过自信,或者对粮食做空价格战太过自信,从而忽略了五姓七宗在大唐内部根深蒂固的事实。 据他所知,今日朝堂之上的大臣也有迎娶五姓女的。 李世民他自己也是。 世人以为,李世民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之后,连带着把他们的妻室都接收下来,是因为垂涎美色。 其实不然。 举两个例子。 当时的太子妃郑观音,可是来自五姓七宗的荥阳郑氏。 而齐王妃杨氏,则是来自关陇集团的弘农杨氏。 五姓七宗固然不好惹,而大唐能取得天下,也离不开关陇集团的支持。 所以杀是不能杀的,李世民只能“委屈”自己,通通纳入后宫之中。 话说他这个大唐天子都不得不“委曲求全”,难保一些大臣不会向五姓七宗通风报信。 那么五姓七宗掌控的那些粮商恐怕不会上当。 其他那些散户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可如何是好? 攻朔方灭梁师都的旨意已经下达给兵部,现在粮草供应上出了大纰漏,岂不是让天下人……尤其是他最看不上的五姓七宗看了笑话? 这绝对不可以! 什么都可以忍,就这不能忍! 一时间,李世民脸色阴晴不定。 长孙皇后还不了解他,于是将臻首靠近他怀里,轻轻道:“既然是那孩子最先提出这个粮价操纵方法,他肯定最了解其中的不足,陛下何不再去问问他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嗯……” 李世民缓缓点头。 正文 第11章 侦查木鸢 , “叮!恭喜宿主完成‘蝗虫毁灭者’任务,并超出预期效果,奖励粮食数量再翻三番,增涨为三十二万石,额外获得抽奖机会一次。” “现在是否抽奖?” 罗太岁一脸懵逼的选择确认。 “叮!宿主运气爆棚,抽到侦查木鸢机关图纸一卷。” 侦查木鸢? 不是墨家机关术吗? 这个念头在罗太岁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后被更大的困惑所占据。 怎么就完成任务了? 怎么就超出预期了? 啥意思啊? 明明长安民众都很抵触的说…… 接下来他正准备报复社会,尝试蝗虫的各种做法,蒸、炒、焖、拌……让长安民众感受一下什么叫作真正的黑暗料理。 谁知道莫名其妙就完成任务了。 闹着玩呢? 系统出来,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罗太岁在心里大喊。 自然没人理他。 这系统也就发安排任务,发放奖励,其他一句废话都没有。 罗太岁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然后开始查看那卷侦查木鸢的图纸。 展开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浑身一震。 接着瞪大了眼睛。 貌似震惊到了极点。 只见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画着各种零件的平面图,以及注解的文字。 随着图纸一点一点的摊开,各种零件分批组装起来,在卷尾变成一只形同苍鹰的木质机关。 这……这……这都是什么玩意儿,根本看不懂啊! 罗太岁直觉得头脑发胀,随手将图纸扔到一边。 不是农活就是做饭,不是做饭就是木工,这系统怎么回事? 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农工商全面发展的好青年吗? 能不能来点靠谱的? 这时突然叮的一声响,吓罗太岁一跳。 “系统发布‘蝗虫毁灭者’进阶任务:激发关中民众对抗蝗灾的决心,并灭杀蝗虫一亿只,将农作物的损失降至最低。” “任务奖励:囤积的粮食数量再翻三番,以及抽奖机会一次。” 看到一亿只这个数量的时候,罗太岁已经想骂娘了。 不过任务奖励好像有点变态。 上一个任务完成后,自己囤积的粮食数量已经达到三十二万石,再翻三番…… 罗太岁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计算起来。 三十二乘以八,两百五十六。 两百五十六万石! 差不多可供长安一百多万人口吃上两个月! 真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粮食。 等完成任务,小爷也是粮食大户了。 走,看看去。 还是来到后院。 这次堆积的粮食比上次壮观多了……当然,要搬进屋子也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力气。 罗太岁以手扶额,有些头疼。 这么多粮食要搬到猴年马月? 看来得雇些人手。 先放着吧。 回到前庭的时候,罗太岁发现那位李小姐又来了。 正站在他刚才在地上计算数量的公式旁边,有些好奇的盯着直看。 “这是什么?”李丽质问。 “一种西域数字。”罗太岁回答。 “你竟然还懂西域数字!”李丽质有些惊讶,“那排列成这样是有什么意义吗?” “计算啊,计算数量。”罗太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哦……那和筹算差不多。”李丽质又多看了两眼,还是看不懂,干脆放弃了。 罗太岁请她坐下,倒了杯茶。 “上次你说的那个控制粮价的方法,我突然想到其中有个漏洞,所以今天特来和你讨论一下。” 李丽质倒是不屑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把李世民最想问的问题提了出来。 和长孙皇后谈过之后,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家伙,竟然是已故剡国公之子。 而这个罗府,就是曾经的剡国公府。 “哦?”罗太岁露出注意的神色,“什么漏洞?” 李丽质抿了口茶道:“你操纵粮价的计划是建立在所有粮商都不知情的前提下,一旦泄露出去,就会一败涂地。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想知道你要怎么做才能瞒过天下人的耳目?” “泄露就泄露吧,为什么要瞒?”罗太岁眨了眨铜铃大的眼睛。 他哪知道李世民已经把窗户纸已经给捅破了。 后世的范仲淹可是顶着被百姓骂,打死不解释,最后才成功忽悠了那些大小粮商。 “什么?”李丽质猝不及防,被他问得一怔。 说得好像自己问了个废话。 只听得罗太岁道:“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商场诡谲多变,原本就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谎言。 万一水浑了,那就把它搅得更混,这样不就行了?” 顿了顿后他又道:“举个例子,如果有传言关中粮价会降,你就散布另外的传言,说是粮价会持续下跌,应抓紧机会尽快抛售粮食。 又或者说粮价正在稳步上升,有人想独占利润丰厚的粮食市场,因而散布谣言阻止粮商入关。 再或者,干脆就说突厥就要打过来了,五姓七宗想发国难财,恶意囤粮不借给朝廷,致使朝廷无粮可用,不得不高价收购…… 怎么说都行。 一旦关中受灾,粮价必然一路走高,朝廷再以双倍价格少量分批吃进粮食,这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要知道粮食这东西和真金白银不一样,不易储藏,每天都在损耗。 只有卖出去,才算真金白银。 现在不卖,更待何时?” 上个世界就是这样,什么实锤反实锤的,最后真相到底如何根本没人知道。 反而热度被炒得老高是真的。 面对罗太岁最后的问题,李丽质无言以对,心道还可以这样的吗? 果然是无商不奸。 不过话说回来,眼前这家伙不也是个奸商? 貌似他也在囤粮,而且还不少。 更重要的,这些花招都是出自他之口,搞不好他比奸商更奸? 可偏偏又长了一副老实巴交的面孔…… 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那你觉得如今的五姓七宗如何?” 既然提到五姓七宗,李丽质干脆顺着话风问下去。 这也是她父皇一直耿耿于怀的事。 罗太岁哑然失笑:“五姓七宗固步自封,不做改变,迟早会被时代淘汰。 数百年的战火纷乱、王朝更迭,他们能维持家族的财产和地位,无非就是依靠内部联姻,报团取暖。 其实衰落还是不可避免的。 偏偏他们还不屑于出来当官,整天贩卖祖宗威望,沽名钓誉,看谁谁不行,做啥啥不好。 听说当今天子已经对他们很不满了。”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李丽质淡淡看了他一眼。 “当然,你可以称我为‘百晓生’。”罗太岁憨厚的笑了起来,但眼中的狡黠一闪而逝。 正文 第12章 长乐是我的 , “哎,问你个问题。” 两人在前庭饮了一会茶,罗太岁突然开口说道。 “说。” 李丽质还没被人称呼过“哎”,感觉有点新鲜。 “你可是陇西李氏的人?”罗太岁直截了当的问。 这小丫头对国家大事这么上心,就算不太在意对方身份的他也觉察出一些端倪。 李丽质目光转向罗太岁,缓缓点头道:“算是吧。” 接着又补充道:“只是一个旁支而已,就算我们想以陇西李氏自居,真正的陇西李氏也不会认同的。” “这些名门望族眼高于顶。当今天子也是李姓,不还是被陇西李氏所排斥?” 罗太岁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整天往他府上跑的小丫头竟然是大唐长乐公主,宽慰了她一句,然后又道:“对了,你家也是做粮食生意的?” “没错。”李丽质没有否认。 难怪了。 粮食做空价格战损害的就是这些粮商的利益,怪不得她这么上心。 “你是担心粮价下跌?”罗太岁咧嘴笑道:“放心吧,朝廷不会想到我那个办法的。” 毕竟历史上的粮食做空价格战几百年后才会出现。 李丽质撇了撇小嘴。 朝廷知道啦。 户部已经着手布置,父皇现在正骑虎难下。 “粮价高低无所谓,需要的话,我李家可以开仓放粮,最重要的还是不能让百姓挨饿。”以她的角度,的确是这样。 罗太岁听得挑了个大拇指。 良心商人! “此乃善举,朝廷应该多加鼓励,甚至可以安排一些奖励措施,例如对有利国利民之举的家族给予直通科举的机会,或者名望上的肯定…… 这样富人们行善既可以提升名望,也能获得实际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唐朝的科举十分严格,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 像裴行俭,正是凭着先辈的功勋,才能成为弘文生,进而获得参加科举的资格。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李丽质略作沉吟,“但对五姓七宗这样的名门望族似乎没什么吸引力。” “其实不然。”罗太岁摇摇大头道:“五姓七宗可以不屑于科举,但却无法忽视名望。 因为名望才是他们的立足之本。 其实要论权力和财力,有谁能比得上当今天子? 但即便是这样,当今天子也需要通过五姓七宗去治理地方。 为何? 因为五姓七宗在地方上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李丽质听得缓缓点头。 正因为如此,朝廷大臣都乐于和他们结交,赠送他们财物,并以娶五姓女为荣,无形中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罗太岁又接着道:“而五姓七宗的影响力主要来源于祖上,想要保持长盛不衰,就必须不断提升名望。 既然知道他们所求为何,那么就可以针对这一点对他们进行支配。” “不妨详细说来听听。”李丽质对这个话题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简单来说就是操纵舆论。” 罗太岁侃侃而谈:“可以借着这次受灾的机会,先用各种奖励措施,鼓励普通士族和富贾捐赠粮食。 然后大肆宣传他们的善举。 再引导民间的舆论,对五姓七宗施压,就说小家族都慷慨解囊,而名门望族却对百姓的疾苦无动于衷……诸如此类的话,越难听越好。 五姓七宗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名望受损,一旦他们沉不住气,加入捐粮的行列,那就好办了。 接下来就将重点放在五姓七宗之间的对比上,谁捐得多,谁捐的少,成为衡量他们家族名望高下的标准,由朝廷对他们进行排名。 大唐第一世家是谁,第二世家是谁,第三世家是谁…… 如果不甘心落后于他人,就必须奋勇向前。 总之,越是珍惜自己羽翼的人,越是容易被舆论所操控。 只要善于操纵舆论,就能像操纵木偶一样,让他们做出你想要的动作。” 后来李世民的确是想到了要重新修订世族名录,对一些名不符实的世家大族进行除名、贬斥。 不过他只是将世族分成三六九等,手段还算温和,效果当然一般。 罗太岁觉得还是直接排名为好,这样才能激发出竞争力。 所谓二桃杀三士。 一旦五姓七宗之间的关系从抱团取暖,相濡以沫变成相互竞争,那么还能维持内部的铁板一块吗? 答案是否定的。 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名和利,谁能等闲视之? 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李丽质当场就明白了。 “继续说下去。”她催促着罗太岁。 罗太岁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继续说道:“百家争鸣总好过一家独大。所以,应该提拔更多的士族,同时大力推广科举制度,给寒门子弟更多的机会,进而淡化五姓七宗的影响力。” “还有呢?”李丽质继续催促。 “还有就是禁止近亲成婚,禁止收取彩礼。”罗太岁想也不想的道。 “禁止近亲成婚?”李丽质秀目一亮,“可是五服之内不得通婚的意思?” “正是。”罗太岁完全不知道对方小脑袋里到底转着什么念头,又自顾自的道:“五姓七宗内部通婚已久,多有近亲血缘关系。 而近亲成婚,多少对后代不利,会产生很多先天缺陷。 可以从这一点出发,禁婚家,使其疏远。” “还可以这样……”李丽质毫无征兆的陷入沉思。 emmm…… 而罗太岁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净说些对付五姓七宗的事了,自己两人一开始是聊什么来着? 怎么有点想不起来了…… 正头脑风暴的时候,就听得李丽质幽幽的道:“最近听闻当今天子有意将长乐公主下嫁给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冲,长孙皇后是长孙无忌同父同母的妹妹,那么他们……” “什么?”罗太岁终于回过神来,一掌拍在桌子上,“长乐是我的,他长孙冲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娶长乐公主?” 李丽质看着突然暴躁起来的罗太岁,陷入呆滞之中。 我……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了? 简直胡说八道! 下一秒,她的俏脸瞬间染上一层酡红。 正文 第13章 摊牌了,我喜欢李丽质 , 要是一般人敢和李丽质说这种轻薄的话,她早一巴掌扇上去了。 但李丽质还是第一次看到罗太岁如此沉不住气,不由得狐疑起来。 这家伙平时不是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吗? 好像什么事都不是事。 怎么突然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在意? 难道父皇以前也曾和剡国公许诺过什么婚约? 不可能吧…… “你认识长乐公主?”她试探问道。 “不认识。”罗太岁气呼呼的坐了下来,嘴上却说得理直气壮。 早知道长乐公主会嫁给长孙冲,但没想到婚约来得这么早。 他一个穿越者,竟然连长乐公主都没抢到手,太丢人了! “那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李丽质秀目一瞪。 心想此人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就别怪本公主不客气了。 “你这话说的……长乐公主天生丽质,明眸皓齿,温婉贤淑,蕙质兰心,知书达理,钟灵毓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织女红,那是样样精通,且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姿,一笑倾城,再笑又倾人国,这天下哪个男人不想娶她?”罗太岁一长串话说下来都不带喘气的。 “……” “她……真如你说的那么好?”李丽质有点怀疑他所描述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长乐公主。 什么针织女红,样样精通? 本公主是刀枪剑戟,样样精通。 什么温婉贤淑,蕙质兰心? 本公主就不喜欢拖泥带水,婆婆妈妈。 其他的…… 还算勉强符合事实。 想到这里,李丽质小脸微红。 “当然,只怕我的描述还不及她的万一。”罗太岁想到在上个世界看过的关于长乐公主的小说,那是公认的最佳老婆人选。 “……” 李丽质一时无语。 虽然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但却生不出打他的念头。 此人虽然貌不惊人,但心智颇高,怎么这时候又有点愣头青了呢? “那……那你觉得我和长乐公主比,如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但话已出口,收也收不回来。 “你嘛……” 罗太岁认真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用有些委婉的语气道:“你虽然也是个美人胚子,但和长乐公主比起来可能还有一些差距。 不过你也无需气馁,等长大一些了,到时候上门提亲的年轻俊杰排起队来,也能绕长安城三圈不止。” 李丽质见他说的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罗太岁看的眼神一定,摇头笑道:“瞧瞧你,夸你两句,乐得跟个花似的。” “要你管!”李丽质直接怼了回去,“还是多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我自己?”罗太岁不解。 “你似乎很不满意长乐公主嫁给长孙冲,但事已至此,你要怎么办?”李丽质故意套他的话。 此人足(gui)智(ji)多(duo)谋(duan),说不定能帮自己彻底解决掉这个麻烦。 “能怎么办?我又见不到长乐公主,想再多办法也没用。”罗太岁难得说了一句丧气话。 “万一能见着呢?她又不是马上就成婚。”李丽质小小的鼓励了他一下。 “万一能见着……”罗太岁呆了呆,“那就祝她幸福吧。” 啪! 李丽质小手一扬。 罗太岁左脸颊上立即多了五道红印。 他捂着脸颊,挺无辜的道:“我就随口一说而已,你打我做什么?” 嗯哼! 李丽质若无其事的收回小手:“这种天气,竟然都有蚊子了呢。” “……” 罗太岁对她没什么脾气,只能揉着脸颊,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况且,长乐公主若是和长孙冲情投意合,我还能狠心拆散他们啊?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得到她,只要她幸福就够了。 你还小,不懂。” “我如何不懂?”李丽质最反感别人说她小,轻哼一声道:“聊到五姓七宗的时候你不是说近亲成婚对后代不利? 长乐公主和长孙冲属于近亲吧? 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这小丫头片子…… 话糙理不糙啊。 罗太岁略作沉吟后道:“如果长乐公主真不愿意嫁给长孙冲,完全可以等当今天子禁止五姓七宗近亲通婚之后,再提出来。 当今天子就没辙了吧……” 问题是,纵然李世民想到把禁止近亲通婚拿出来大做文章,但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心,出手打压五姓七宗。 万一长乐公主和长孙冲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还有鬼用哦。 “这样啊……” 李丽质倒不用想那么多。 她完全可以把对付五姓七宗的办法告诉父皇,等父皇宣布近亲不得通婚之后,她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拒绝和长孙冲的婚约了。 果然什么事问问这个罗大头就对了。 他总是有各种意想不到的方法,而且非常好使。 如此人才,埋没在市井之中,太可惜了。 “对了,你有没有想过去考科举?”李丽质开始用言语试探罗太岁,“以你的才智,入朝为官并非难事,届时不就有机会接触到长乐公主了?” “得了吧。” 罗太岁懒懒的道。 他不是没有想过。 但以他对贞观之初科举制度的了解,不难判断,他可能连个“准考证”都拿不到。 想想好基友裴行俭,若不是祖上荫德,白得了一个弘文馆生员名额,想考科举还得颇费一番功夫。 李丽质见他兴趣缺缺,毫无干劲的赖样,秀目一瞪道:“怎么?让你参加科举好像多委屈你似的!” “别说,还真挺委屈的。”罗太岁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因为对面那小丫头面色不善,似乎随时会动手的样子。 “你倒是说说哪里委屈你了。” 李丽质微微眯起眼睛。 父皇大力推行科举,唯才是举,让天下寒门子弟有了一个和世家子弟公平竞争的机会。 这难道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吗? “倒不是只有我委屈。”罗太岁耸了耸肩,“就是各种不公平,你了解过就知道了。” “那你说与我听。” 李丽质听他说不公平,心中顿时有那么一点点不服气呢。 正文 第14章 可惜他不是朕的儿子 , “科举不公平有五。 其一,科举名额偏重京畿,地方较少,导致考生涌向长安及周边落户,太折腾。 其二,科举间隔一年一考,非长安的考生必须经过地方初考,然后赶往长安参加终考,若是没考上,又得回原籍准备来年的考试。 等到他们再拾起书册的时候,一定会感叹……时间都去哪了? 其三,科举方式不尽合理,考科举只是取得出身,不一定会被封官,还需要经过吏部主持考试,即诠选。 诠选重在律法文书,和士族子弟相比,寒门子弟显然没有接触此方面的机会。 其四,科举选拔人才较少,一般情况下每年三十人,挤破头也就那几个名额,我大唐那么多学子该如何处置? 其五,士族影响力太大,依大唐律法,如有高官推荐,考生可不必参加初考。 那士族之间可以互相请托,寒门子弟则干谒无门,如之奈何?” 罗太岁一口气细数下来,最后说道:“总体来说,士族子弟由于家学和家族的缘故,在科举中占据更大的优势,而寒门无法与他们竞争。 并且这个现状在未来的一段时期内,恐怕很难改变。” 寒门子弟真正崛起的时候,还是宋代,也就是宰辅必从科举出的黄金时代。 听到这里,李丽质又一次沉默了。 当前的科举制度是父皇耗费心血,参考前朝经验,再经过众大臣反复商议,方才拟定下来的。 已经是综合各方面考虑,也切实为寒门子弟着想过。 没想到这个家伙随随便便就数落出这么多的不足。 关键是人家有理有据,还没办法反驳。 “当然,以上我说的这些还不是最关键的!” 罗太岁还没完:“学而优则仕,这才是科举制度最大的弊病。 当前的科举制度严重影响着教育制度。 读书、应试、做官成为读书人的理想之路。 虽然有一小部分人得以金榜题名,但大部分读书人却是经历着终老科场的失意,科举耗费了他们几乎全部的精力…… 岂不可悲?” 在王权政治之下,科举渐渐扼杀了读书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使得学校教育完全沦为科举的附庸,其负面影响对未来的教育不可谓不深远。 罗太岁本人也是深受其害……当然,这是上个世界的事了。 而这辈子,他要做自己,从拒绝考试开始。 李丽质抬起秀目看着罗太岁,突然失去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趣。 总不能什么破事都去麻烦别人吧。 人家已经把科举制度的不足一一挑明,若这样还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那么朝廷用高官厚禄养着那些臣子还有何用? “我要走了。” 李丽质起身告辞,就像她来的时候那样突然。 “不留下来吃晚饭?守约都快回来了。”罗太岁没想到她说走就走,下意识挽留。 “不了,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等着我去办。”李丽质婉拒,“倒是你,有时间不妨多想想怎么见到长乐公主才是。” 说完,径自走了。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罗太岁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可能是太久没有人像她这样,安静的倾听自己说话的缘故吧…… …… 李丽质回到宫中,李世民闻讯很快召见了她。 两人一问一答,从操控粮价的补救措施到打压五姓七宗的手段,再到科举制度的不足之处,都详细做了沟通。 就这样,一直聊到深夜。 李世民见自己宝贝女儿有些心不在焉,以为是倦了,于是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来人,去宣……” 他正准备如往常那样召集几位重臣前来商议,但犹豫了。 也许在长孙皇后点醒自己之前,他都认为自己贵为一国之君,受万众景仰,说出来的话就是圣旨,满朝文武莫敢不从。 他甚至认为自己废寝忘食、殚精竭虑的为万民谋福祉,让百姓在自己的治下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如此利国利民之举,那些做臣子的也该倾力而为,不应存有私心。 但自从长孙皇后说出五姓七宗这四个字的那一刻,就如一盆冷水将他从头到脚淋个彻底。 李世民长叹一声,挥退左右。 “朕实不解五姓七宗为何自矜,而世人又为何重之?” 这句话他实在是有感而发。 想这五姓七宗,明明已经家道中落,却还总是打肿脸充胖子,仰仗先辈的功绩,狂妄自大,甚至连他这个大唐天子都不放在眼里! 为了敛财,他们还在子女结婚时大肆向亲家收取彩礼,把好好的一场婚礼弄得跟贩卖人口似的。 五姓七宗如此德不配位,可偏偏有那么多人挖空心思和他们结交,还以娶五姓女为荣,简直荒谬可笑! 诚然,因为他李世民一时的疏忽,高调处理粮食问题,导致粮食做空价格战有了崩盘的可能。 但他没有立即补救的意思,也没有明着警告手下重臣的打算,而是放任那个漏洞存在那里。 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看看是否有人往里钻。 若真有人敢在这种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上给他使绊子、下黑手,那只能由他亲自带去玄武门下走一遭了。 哼! 朕看不住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还看不住五姓七宗吗? 倒是罗太岁那个孩子,似乎事事想到朕的前面。 连打压五姓七宗的办法都考虑好了。 二桃杀三士之法…… 禁止近亲通婚…… 大力推广科举…… 招招都是冲着五姓七宗要害去的。 这孩子的狠劲比之朕当年也不遑多让,而且事事为天下百姓考虑,忧国忧民。 可惜他不是朕的儿子。 不然由朕来悉心栽培,将来的成就或许还在朕之上。 如此可保大唐长盛不衰。 可惜可惜。 李世民又是连连长叹。 他现在的几个儿子,能力都不出众。 一旦自己百年之后,他们之中谁能镇住五姓七宗这样的世家大族? 所以,不管从哪个出发点考虑,他都必须尽早解决五姓七宗的问题,刻不容缓。 他必须让世人知道,李唐的天下,觉不允许任何人来分享王权! 正文 第15章 鲜廉寡耻 , 长安四月,芳菲已尽。 山寺桃花,花开渐半。 而显德殿上很压抑,校检民部尚书戴胄正向李世民奏报各地义仓的初步规划。 天灾将至,所有规划好的应对措施,不管是眼前的,还是长远的,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民部压力很大。 好不容易熬到日上中天,李世民命人传食盒,安排众臣在侧殿用餐。 大臣们面面相觑,知道下午必定还有大事要商议。 安静有序的进餐之后,朝会继续。 “自武德五年开始,我大唐科举至今已历时七年。” 李世民朗声说道:“如今春闱刚刚结束不久,各位不仿就在殿上商讨一下大唐科举的得失利弊吧。” 顿了顿后他对杜如晦道:“克明,你掌管吏部,你先来说。” “是。” 杜如晦走出班列,拱手道:“听陛下问及科举一事,臣突然想到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有感而发,正好说与陛下听听。” “好,只管说来。”李世民缓缓点头。 杜如晦咳了几声,道:“那天朝会结束臣打道回府,半道被人拦在马前。 一问之下,原来是个落榜的考生,他献上自己的文章,请求臣代为一观。” “哦?”李世民笑问:“看了吗?文章如何?” “不错,思路清晰,论点明确,有条有理,可见是下过一番功夫的。”杜如晦回道。 “那倒是个可造之材。” 李世民问道:“莫不是你想把他推荐给朕?” “并非如此。”杜如晦不慌不忙的道:“臣斥责了他一顿,然后让人撵走了。” “这是为何?”李世民一时有点好奇。 杜如晦深深一揖道:“陛下,根据律法,经五品以上的官员推荐,可免除初考,直接获得科举名额。 因此很多考生,尤其是落榜的考生,都会留在长安,拜谒高官,寻求他们的推荐。” “原来如此。”李世民缓缓点头。 这倒是和罗太岁的第五点不谋而合。 关键是,这孩子随口一说,就和自己一起打江山的左膀右臂说道一块去,这就不简单了。 接着杜如晦又道:“臣听闻这些考生会争相拜谒某五品以上的官员,奉上金钱要求接见,进而呈上自己的文章望得好评,名为‘求知己’。 若官员不阅不评,则再投,谓‘温卷’。 甚至温卷亦不得品评,更会当路止截,要求接见……”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此卑躬屈膝,尽显一些读书人为求中举,舍弃尊严,鲜廉寡耻! 这种人,臣又怎么会推荐给陛下?” “嗯……”李世民点头赞同,“古人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其中立德最难。 有克明掌管吏部,朕何愁吏治不清?” “陛下过奖!” 杜如晦又深深一揖,奏道:“因此臣以为,既立科举,就应该遵循科举制度,严格执行。 而举荐变数太多,利于徇私舞弊,应当废除。” “克明此言……” 李世民正想对他的谏言给予肯定,不料却被打断。 “陛下!” 司空裴寂奏道:“太上皇允许五品以上官员推荐,目的就是为了避免沧海遗珠,错失良才,岂可轻易废之? 况且,杜相既懂得甄别良莠,又在吏部主持科举铨选,试问谁敢徇私舞弊?” “是啊,科举关系国家用人,我等岂敢因私而废公?” “杜相难道是信不过我等?” 裴寂一动口,顿时有人帮腔。 李世民随便扫了一眼,看出基本都是关陇派系的老人,也是支持李唐起兵的功勋世族。 想想以前自己的秦王府,自上至下都是一个整体,荣辱与共,根本不用担心有人扯后腿。 但一个朝廷就不一样了。 利益不同,就会分裂成各个群体,互相制衡。 关陇集团,山东豪杰集团,还有以山东世族为主的五姓七宗…… 原以为自己动用雷霆手段登上帝位,对那些非秦王派系出身的人有着足够的震慑力。 看来自己是真的太过自信了! 想到这里,李世民冷笑一声。 这时他也注意到秦王府出身的那些山东豪杰似乎多有不满之意,都跃跃欲试,想要帮杜如晦撑腰。 朝堂之上,可不是派系互相倾轧的地方,这可纵容不得! “好了!” 李世民直接出声将众臣喝止下来,然后沉声道:“朕要你们讨论的是科举的利弊,不是让你们来吵的!” 见他动怒,众大臣立即垂手肃立。 李世民又冷哼一声:“朕看你们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朕来跟你们一个一个说明白! 首先……” 接下来,他将罗太岁列举的五个科举不公平之处,经过自己的语言组织、内容补充之后,一一抛了出来。 众大臣一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但越听下去,就越是沉默。 而吏部的掌舵人杜如晦,原本因为连连咳嗽而发白的脸,也渐渐发红。 他能注意到科举制度中的一些弊病并不稀奇,毕竟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但李世民乃大唐天子,忙于各式各样的军政大事,竟然还能把当前的科举看得这么透彻……显然是有派人仔细查访过的,做足了功课。 帝王如此,是做臣子的失责啊! “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杜如晦惶恐,跪倒在地。 “起来吧。”李世民摆摆手,“朕的目的不是要怪罪于谁……真要说起来,朕也有责任。 但既然知道有不足之处,朕希望你们集思广益,拟一份解决方案,然后交于朕过目,这可有难处?” “并无难处。”杜如晦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 他们虽然不如罗太岁有后世大量学者帮忙总结,甚至唯一能拿出来对比的也只要前朝科举制度…… 但既然知道问题出在哪,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只要肯去思考。 到这里,科举一事就算定下来了。 裴寂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李世民又突然唤道:“高士廉!” 高士廉赶紧应道:“臣在。” 李世民吩咐道:“你带人查访一下我大唐所有世家门第,重新修订一份世族名录,做好了就交给朕。” “臣领命!”高士廉拱手一揖。 嗡…… 所有大臣都心神一震,感觉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正文 第16章 君不密则失臣 , “克明兄请留步!” 散朝后,杜如晦独自走在承天门街上,眉头深锁,显得心事重重。 这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他回头看去,原来是房玄龄。 “玄龄兄。”他在原地驻足等待。 房玄龄赶上来后,两人并肩而行。 “克明兄,今日之事你怎么看?”房玄龄见四下无人,遂压低声音问道。 “什么怎么看?” 杜如晦心中一动,似乎猜到了几分。 “陛下让高士廉重新修订世族名录,何意?”两人关系深厚,所以房玄龄就直截了当的问了。 杜如晦不答反问道:“那玄龄兄以为陛下突然命我主持科举改制,又是何意?” 房玄龄略一沉吟,道:“这两者难不成有何共通之处?” “陛下绝不会无的放矢。”杜如晦不置可否,“就拿我这科举改制来说,陛下所列举的五大不公允之处,矛头几乎都指向了世家门阀所拥有的特权。 这还不够明显吗?” “确实……” 房玄龄点点头,道:“重新修订世族名录,和世家门阀也有直接的关系。 这绝对不是巧合。” 杜如晦又道:“再往远了说,陛下突然拿出来的那个操控粮价的方案,其中也是疑点多多。” 房玄龄对此深以为然:“我亦觉得扑朔迷离。 回去之后仔细想了想,总觉得此事不该在殿上宣之于众。” 顿了顿后他又道:“再有一点,往常有要事陛下都会召见我等先行商议,再搬上朝会。 最近几次却是没有,为何?” “……” 杜如晦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克明兄何意?”房玄龄愕然。 他不是不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而是不明白杜如晦说这话的意思。 “国君说话不慎密则失信于臣子,臣子说话不慎密则殃及自身,谋划事情不慎密则造成祸害……” 杜如晦意味深长的道:“因此,君子处事说话应当谨守慎密,不乱出去,也就不会乱说话。 这玄龄兄自然都明白。 但是…… 若要将这几句话和操控粮价之事联系在一起,玄龄兄难道就没有想法?” “臣不密则失身?”房玄龄皱眉:“陛下他……”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下,剩下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要知道操纵粮价需瞒过粮商的耳目,而粮商中不乏有世家门阀在经营…… 陛下没有选择和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个重臣商议,而是直接在大殿之上、群臣之前将一切和盘托出,难道对我们也不信任了吗? 毕竟…… 自己的原配妻子可是…… “玄龄兄切勿多虑。” 杜如晦隐隐猜到他在想什么,语重心长的道:“所谓慎密,有谨慎、保密之意。 国君不谨小慎微,则会功亏于一篑。 国君不开诚布公,则会失信于臣子。 陛下既然选择开诚布公,即是选择相信臣子……哪怕要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 玄龄兄,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需要考虑的远比我们多的多!” 他知道房玄龄才智并不下于自己,只是因为他的原配妻子出自五姓七宗,因此关心则乱,影响了他的判断。 从另一方面来说,房玄龄早就意识到陛下并非要对付天下世族,而是想打压五姓七宗。 科举改制、修订世族名录,甚至操控粮价,其真实意图都是为了五姓七宗。 看来陛下是下了决心了。 听了好友一番分析,房玄龄渐渐醒悟过来,拱手一揖道:“多谢克明兄提点!” 旋即他又想到什么,问道:“克明兄可曾发觉最近陛下似乎突然多了很多新奇的念头,还事事先知先觉?” “嗯……”杜如晦也有同感。 提前预知干旱、蝗灾,事先着手粮食准备,以食蝗破除迷信,再到今天的一系列举措…… 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但其中都存在着密切的联系。 陛下,他在下一盘大棋啊。 “克明兄,我想通了。”房玄龄抬起头,目光决然,“不管怎么样,不管陛下有什么安排,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都直管尽心尽力,完成便是。” “玄龄兄所言极是。”杜如晦赞同。 “对了,克明兄的身体如何?” “老毛病了,不打紧。” “老兄,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可少不了你啊!” “我又何尝不是。” “呵呵。” …… 李丽质正在发呆。 虽然她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但并不喜欢幻想,这会儿正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罗大头那家伙是认真的吗? 人生头一遭被人当面示爱,听说很多待字闺中的女子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这种经历。 但那个虎头虎脑的家伙就是那么做了……很自然的当着她的面,示爱另一个她。 岂不荒唐? 他到底是心仪与我,还是他幻想中的另一个我? 这是目前李丽质心里存在的最大问题。 已经几天没有去见那家伙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丽质。”长孙皇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李丽质身后,挺着孕肚,姿容不俗的丽容上有着温柔的笑意。 “母后。”李丽质轻唤一声,然后环抱着长孙皇后,侧耳听她肚内的声响。 长孙皇后柔声道:“看你最近似乎老是走神,难道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事……” 李丽质自然不能告诉她有一个傻小子正在打你闺女的主意,关键他还没找对人…… 真是够笨的。 “你是不是正在烦恼和你表哥的婚事?”长孙皇后问。 “……” 李丽质没有说话。 长孙皇后哪还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又道:“其实我也不太同意这桩婚事,要不我去给你说说?” 李丽质虽然很意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自己的事还是自己去解决最好。 “母后,那你觉得我长大后,应该嫁给什么样的人?”她问。 “嗯……”长孙皇后作思索状,“最好俊美一点的,含蓄一点的,胸有大志,满腹经纶,文武兼备……差不多就这样的一位谦谦君子。” 李丽质翻了个娇俏的白眼,心想你根本就是在说父皇嘛。 更重要的是,这里面的特质罗大头一个都不沾。 正文 第17章 不如养猪 , “来,干了!” 罗府内,一帮人围坐在桌前推杯换盏,吆五喝六的,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东家,你也来点。”一个壮汉作势要给罗太岁斟酒。 罗太岁坚决不受:“我还在长身体,喝酒不好。” 那帮人哈哈大笑起来。 系统奖励的那额外二十八万石粮食露天放在那里总不是办法,于是罗太岁以一天一袋粮食的报酬,雇了些短工,花了五天的工夫,把粮食全部都堆进了闲置的房屋里。 这么多粮食,短工们都很好奇从哪里来的,罗太岁干脆回应是天上掉下来的。 短工们自然不信的。 不管怎么说,了了这桩心事,罗太岁心情大爽,亲手给短工们张罗了一顿丰盛的酒席。 他做菜的方法独特,看起来很奇怪。 但一试之下,大家都赞不绝口。 弄得自认厨艺一般的罗太岁都有点不好意思。 “真没想到,这猪肉竟然这么好吃。” “东家,这菜怎么做的,也教教我呗。” “平时吃这猪肉,都有骚味,怎么你弄得就没有?” “是啊,也教教俺呗。” …… 工友们嗓门大,很是热情,大家很快打成一片。 罗太岁虽然饮茶,但也豪气顿生,用筷子击打碗沿,跟着节奏吟唱起苏东坡的“猪肉颂”。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长安好猪肉,价贱如泥土。 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这首词的前两句交代了苏东坡做猪肉的拿手方法——慢炖,后两句则表明猪肉很便宜,富贵人家不屑于吃,平常人家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吃。 “东家,你这啥意思啊?” “是啊,俺又听不懂。” 短工们听不懂,这下不干了。 罗太岁只得耐心再给他们解释一遍猪肉的做法。 当然,除了慢炖之外,糖和胡椒也相当重要。 糖能提鲜,胡椒去腥。 不过,这时候的糖和胡椒都不是寻常人家所能吃得起的。 只能用其他相近的调味品替代,没有条件干脆不放。 听完短工们一边直呼还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东西啊,一边将盘子里的东坡肉一扫而空。 这时候罗太岁突然想到一个方法。 “你们懂去势术吗?”他问。 “吴老三,你不就是骟匠吗?”有人叫道。 骟匠,也就是阉割匠。 被叫做吴老三的汉子点头道:“懂一点。” 罗太岁道:“这年头猪肉不好吃,就是因为没有去势。 适时对家猪进行去势,不仅可以使其性情变得温驯,还能快速长膘,最重要的是腥膻味也不会像现在那么重。” “有这回事吗?”其他人都来问吴老三。 吴老三哪懂这个,只是摇摇头。 “那东家你可厉害呀,连这都懂!” “是啊是啊!” “住在深宅大院的人懂这个,可是少见啊。” “俺朱老四服了。” ……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 “我说……” 罗太岁大声提议:“你们何不凑起来养养猪? 只要学会东坡肉的做法,何愁卖不出去?” 别的不说,单是开个秘制私房菜馆,也能发上一笔小财。 “这可行吗?” “东家若是真心提携我们,说不定可行。” “俺觉得学会这个什么肉,再学几个其他的菜,开个小馆不成问题。” “要是去势后的猪肉真不那么难吃,相信也有很多人来买。咱懂,别人不懂,这就是咱比别人厉害的地方。” “那别人当然慕名而来,专卖咱们的了。” “就是不知道这猪养不养得起。” “别到时候人都吃不饱,何谈养猪?” …… 气氛一时热烈,一会儿又跌落下来,起起伏伏。 罗太岁看了好笑,开口说道:“每天可以收集一些馊水、谷糠和烂菜叶子喂食。 这玩意不挑食,剩菜剩饭、野菜野果、瓜果蔬菜、五谷杂粮都吃,好养的很。” 这么一说,有人开始意动了。 “要不试试?” “先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 “那我们以后上门请教一些问题,东家可别把我们轰出去啊。” 罗太岁笑道:“自然不会。” “看看,东家是我见过最随和的大户人家。” “心眼还好,不会看不起咱们。” “咱要是发达了,一定专程来请东家喝酒!” “那感情好。”罗太岁也不推辞,欣然接受。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主宾尽欢,然后散去。 …… 一顿收拾之后,罗太岁闲了下来。 去大门口转了转,最后又转了回来。 “那小丫头片子这是有好几天没来了吧?” 他嘴里嘀咕了一句。 没有那丫头跟在后面问东问西的,还真有点不习惯。 实在无聊,他又将那卷仍在角落的侦查木鸢图纸拾回来打发时间。 由于系统给的任务暂时没有完成的希望,一时无事可做,所以他打算先试做最基础的零件。 先找了个看起来最简单的零件,对照尺寸,又去找了块木头回来。 可是,材料找好,他却发现府上似乎没有工具。 好不容易激发起来的热情,一下子又被浇灭了。 正打算将图纸连木头一起回归角落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另一样东西。 麒麟臂。 他赶紧将麒麟臂取出来装在手臂上。 不是说能拆分组装成各种工具的吗?来啊! 罗太岁在心里大喊……没办法,他也不知道怎么激活这玩意。 这时,麒麟臂突然有了反应。 只见一束红芒从麒麟臂侧面投射出来,将整卷侦查木鸢图纸来回扫描了一遍,然后罗太岁脑海里响起一个机械音。 “叮!扫描完成,侦查木鸢图纸已加入资料库。需要宿主收集足够的材料,麒麟臂就可以调整工具,进行制作。” 接下来一连串木料的尺寸要求以及数量方面的数据生成出来,一一罗列。 这特么也可以? 罗太岁瞪大眼睛,呆了。 这麒麟臂有点东西啊! 相当于一台移动电脑,还自带扫描和数据库。 以后要是想制作什么东西,只要搜集齐图纸和材料,自己就是万能的工匠了! 正文 第18章 试飞 , 龙首原位于长安北部。 相传秦时,有一条黑龙从秦岭来到渭河饮水,其经过的地方形成一条土山,形状如龙,龙首原就是由这条龙所变,并由此得名。 贞观八年十月,李世民将在这里兴建永安宫,也就是后来的大明宫,作为李渊的“清暑之所”。 但现在,这里还是沿袭前朝举行射礼的地方。 罗太岁来到龙首原东部的边缘地区,他身边停着一架外形神似鹰隼的木头大鸟。 这就是侦查木鸢。 一种依靠风的浮力飞行的滑翔装置。 可载人…… 反正图纸上是这么说的。 出于对墨家的信任,罗太岁打算亲自试试。 也算是给这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一点新鲜刺激。 罗太岁装备上麒麟臂,通过数据库再次温习了一下侦查木鸢的操作方法,然后钻进侦查木鸢的腹部,用脚力推动底下的轮子,带动侦查木鸢离开平地,冲下了斜坡。 罗太岁将脚收回来,和侦查木鸢一下子冲下去十几米。 这时一股山风吹来,木鸢发出剧烈的抖动,和斜坡脱离接触,在空中滑行起来。 “吼吼!” 见侦查木鸢没有一头栽下去,罗太岁兴奋的吼叫起来。 不想差点乐极生悲,木鸢在风中一歪,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斜斜的往下坠去。 罗太岁反应了三秒钟之后才想起来要操作。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终于将木鸢控制平稳下来。 接着又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初步熟悉操作。 木鸢在他的控制下起起伏伏,逐渐向长安城的上空飞去。 身在高处,罗太岁将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 才发现,这个时代的长安城比之未来任何一个城市都要规划整齐。 整个长安城就好像一个围棋棋盘,十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十四条东西走向大街,把全城划分为一百零八个整齐的坊市。 皇城中间的南北大街称为承天门大街,连接十二座城门的有六条大街,其中朱雀大街,是长安城的一条贯穿南北的重要大街。 它是中轴线,宽一百四十七米,把长安城划为东西两部分。 街西管区叫长安县,街东管区叫万年县。 各条大街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街道两侧多植树,加上错落其间的清池溪水、众多的园林,使整个城市非常整齐美观。 出了长安城,向东,向南,向西,向北,一条条陆路和水道延伸出去,构成了四通八达的交通网。 罗太岁迎着风势,很快来到皇城上方。 沿着这个方向飞下去,甚至能够经过他目前居住的光德坊,从西南方向飞出长安,然后再试试看能不能飞回去。 毕竟是高空侦查工具,可别搞成了千里送人头的大杀器。 …… “公主,你看,天上有只大鸟!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大鸟呢!” 李丽质听到宫女的欢呼,也仰头朝天上看去。 果然,一只前所未见的大鸟正穿越皇城上空,向西南飞去。 有点奇怪,这鸟怎么翅膀都不动的? 李丽质心里觉得怪异,但毕竟离得太远,看不甚清楚。 很快,那只大鸟就渐渐远去,成为空中一个黑点。 李丽质收回视线,心里不禁浮现出罗太岁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 唔…… 明天要不要想办法出宫一趟? 突然有点想念他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食物了呢。 …… 侦查木鸢的形迹多多少少吸引了一些来自地面上的好奇的视线。 但谁也没有想到,那只飞翔的大鸟只不过是一堆木头零件组装起来的飞行装置。 而且上面,还搭载了一个人。 很快罗太岁进入返程,一切还算顺利。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操作已经熟练。 这使得他可以分心于其他方面。 渐渐的,从西北方向飘来的大片乌云吸引了他的视线。 “哦哦,好像不妙。” 以为即将遭遇下雨天气,罗太岁有点慌。 真要出事,这么高掉下去,也就拍个饼的事。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个激灵,强行提高手速,控制木鸢朝远离乌云的方向把高度降下去。 但,乌云的速度的确很快,可谓来势汹汹。 眼看着是逃不出去了。 这时罗太岁又发现一个问题。 这乌云根本不是真的云层,而是…… 蝗群! 只见密密麻麻的蝗虫拥簇在一起飞行,成群结队,犹如大军压境,令人头皮发麻。 蝗灾终是来了。 而且恐怕已经祸害了半个关中地区。 噼噼啪啪…… 一阵杂乱的扑打声在木鸢体表不断的响起。 罗太岁同一时间失去视野。 眼前能看到的,也只有无穷无尽的飞蝗。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蝗群包围了,并且正在接受冲击。 侦查木鸢也在不断的冲击中即将失控打斜。 而罗太岁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凭感觉把这种失控的倾向给调整回来。 但他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就在这要命的时候,罗太岁听到了一个撕裂声。 咔嚓! 他回头看时,发现一块木片打着旋在身后越飞越远。 不会吧! 这时候你给我来这个? 这叫什么来着,解体。 所谓解体,就是指物体的结构崩溃、瓦解……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啦! 咔嚓咔嚓…… 又有几块不知作用的木片分离出去。 木鸢像喝醉了酒一般,开始左右摇摆。 罗太岁想也不想,继续下降高度,以求摆脱蝗群,然后找个合适的地点迫降。 咔嚓咔嚓…… 又损失了几个零件后,木鸢带着罗太岁终于冲出了蝗群的密集区,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碧绿的湖水出现在视线中,并且不断放大。 这角度……不对啊。 怎么好像要一头扎进去的样子? 要坠机了?! 罗太岁被吓得魂不附体,急忙间想要将木鸢提升起来。 但不抬还好,一抬之下,木鸢顿时不堪重负,砰的一声化为漫天的碎片。 完犊子咯! 罗太岁带着残念,裹着木屑直朝下坠去。 看着下方的湖泊越来越近,罗太岁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这好像就是光德坊附近西市的那面小湖啊? 正文 第20章 地下机关群 , 扑通! 罗太岁一头扎进冰凉的湖水中。 一时间大量湖水从口鼻中灌将进来,差点让罗他窒息。 幸好罗太岁及时反应过来,屏住呼吸,努力调整身体。 但高处落下的冲势太大,让他在水中翻滚了好几圈才算稳定下来。 饶是这样,他装备着麒麟臂的那只手臂已经一把按进了湖底的淤泥中。 “叮!麒麟臂扫描到此处有一处机关,是否开启?” 罗太岁按到实处,正要借力上浮,就收到了这样的提示音。 看着泛着淡淡红芒的麒麟臂,罗太岁只犹豫了半秒钟,选择了确认。 “解除机关倒计时……十……九……八……七……” 罗太岁崩溃,还要计时啊! 快憋死了都! 但机械就是机械,完全不会照顾你的感受,仍然一板一眼,毫无波澜的将倒计时读完。 “叮!机关开启成功!” 轰! 身下的淤泥突然大面积塌陷,形成一道漩涡。 罗太岁猝不及防,被扯了进去。 混乱中罗太岁一连呛了几口水,不知道被卷出多远。 好在他水性不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勉强守住一线清明。 就这么天旋地转中,罗太岁突然感觉身体一轻,从一个缺口飞了出去。 落点竟然是一块坚实的地面,撞得他后背直生疼。 罗太岁顺势翻了个身,一骨碌爬起来,警惕的看向周围。 但入眼只有一些淡淡的光线,看得并不真切。 感觉有些气闷,应该不是在地表。 “叮!麒麟臂扫描到一座大型机关群,是否加载进数据库,进行分析?” 罗太岁没有理由拒绝,再次确认。 “正在加载……请稍候!” 也不知道加载需要多久,趁这个空挡,罗太岁去查看那些泛着淡淡光辉的源头。 不会是夜明珠吧? 看着这一个个被嵌进石壁的怪异宝石,他在心里猜测。 毕竟没见过夜明珠这种玩意儿,不敢确认。 但抠一个下来研究研究应该没关系吧? 接受到指令,麒麟臂一边扫描载入数据库,一边还有余力切换成爪形态,紧紧将其中一颗宝石攫取在爪中。 这东西也太好用了吧! 真是得到宝了! 罗太岁试了下,发现抠不动。 主要是他也不敢太用力,生怕破坏那所谓的宝石。 只能切割了。 想到就做,罗太岁开始用爪尖沿着边缘,切割束缚宝石的石壁。 一时间石屑纷纷掉落。 不多时,叮的一声,那枚宝石终于掉落在罗太岁手中。 他如法炮制,又摘下来一枚。 然后就没有继续下去。 因为麒麟臂已经完成机关群的部分加载,然后发来提示。 “加载进度已完成三分之一,发现机关中枢。请接近机关中枢,完成详细扫描!” 罗太岁按照提示,走向一座大型柱体装置附近。 麒麟臂扫射出来的红芒始终在闪烁。 “正在加载机关中枢……请稍候!” 加载期间,罗太岁没有再四处走动。 因为怕打断麒麟臂正在进行的工作。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提示音突然再次响起:“叮!机关中枢已加载完成,全部机关都纳入控制,是否开启?” 开启! 轰隆隆…… 地面开始微微抖动,似乎有什么的东西被打开了…… 正文 第21章 不是正经宝库 , 根据麒麟臂显示的机关群结构图,罗太岁找到了第一个入口。 一种怪异的油味传入鼻翼中。 淡淡的光线中,只见这个昏暗的空间中堆放着大量木箱。 看样子不像是宝箱啊…… 罗太岁心中狐疑,用麒麟臂打开了最靠近自己的那个木箱。 锵啷啷啷…… 木箱摇晃的时候,发出这种金属碰撞的声响。 掀开木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用油布包裹着的不知名事物,长条形的。 这种层层包裹的方式,让他找到一种拆快递的感觉。 打开。 最终,锵的一声,一柄长三尺三的横刀来到手中。 雪亮的刀身像是刚铸造好并打磨出来的一样,崭新的。 武器库! 罗太岁骇然,这不会被水流卷入哪个官家的库房了吧? 念及至此,他又去找第二个入口。 这次是大量的盔甲、盾牌。 第三个则是器械库,置放着一些攻城器械。 罗太岁几乎已经确定自己是误闯武库了。 接下来,第四个是粮草库。 但罗太岁发现里面的谷物已经有碳化的迹象,好像存放时间已经相当之长。 奇怪! 再来到第五个入口,他彻底被惊呆了。 这次可不是普通的物件。 而是大量的金银器皿、奇珍异宝,甚至还有一些前朝的文物,用一尊尊宝箱分别盛放,看起来煞是壮观。 不得了! 光是这里东西,拿出去自己挥霍几辈子都挥霍不完。 罗太岁有点走不动道的感觉。 不过旋即冷静下来。 误入别人的宝库,人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呢,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于是他又继续查看接下来的入口。 第六个里面竟然专门存放了大批干胡椒粒! 乍一看很稀奇,但仔细想想,这个年代的胡椒不啻于真金白银,平常人难得一见,有人收藏也不奇怪。 就这样罗太岁将这个不知名的宝库彻底转了一遍,最后来到一个出口处。 这好像不是什么正经的出口啊…… 看着黑黢黢的洞口和幽暗曲折的通道,罗太岁心里直犯嘀咕。 但留下只会被人瓮中捉鳖,终究还是要走的。 想通这一点,他举步走进了通道。 就这样折折转转走了许久,眼前突然一亮。 罗太岁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貌似粮仓的地方,周围满满当当堆着不明数目的粮食。 哇,要是把这些粮食都带回去,然后再个搞什么翻三番,自己可真是粮食界的巨头了! 他知道自己不算帅,但的确想得很美。 不过,又走了几步,他赫然发现自己就这么走出了这个所谓的“粮仓”。 什么粮仓? 不就是个阁楼吗? 咦,这阁楼好像有点眼熟啊! 卧艹! 这不是我们罗府吗? 这些粮食不是我一袋一袋的搬进去的吗? 什么情况? 罗太岁彻底懵逼了。 几个意思? 难道说这罗府底下还有座隐蔽的宝库? 对啊! 罗府,好像曾经是前朝权臣杨素的私宅之一。 杨素在隋朝是个位极人臣的存在,手上掌握极重的权力。 但能在长安这样的城市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搞出这么大的一座机关群和宝库,实在匪夷所思。 报官吧。 这是罗太岁第一个念头。 如此之多的兵器、盔甲和攻城器械,一旦被人发现,还以为自己打算搞另一个玄武门兵变呢。 但捅出来好像也很麻烦的样子…… 算了,干脆就当不知道吧。 万一出点什么事…… 还能当个避祸之所。 正文 第22章 太仓不及你家 , 罗太岁有些狼狈的回到前庭,却发现李家丫头已经在了。 “我敲门了,没人应。” 李丽质破天荒的解释了一句。 随后她的目光被罗太岁麒麟臂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她问。 唔……怎么跟你解释呢…… “这是鬼武者的象征,被鬼族选中的武士,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罗太岁拍拍麒麟臂,煞有介事的说道。 李丽质就这么表情淡漠的看着他。 “好吧,就是一具看起来还不错的盔甲。”罗太岁飞速败退,“你要是想要,给你就是了。” “太丑!你自己留着吧。” 李丽质有些嫌恶的皱皱小鼻子,然后仰头道:“终于还是来了呢,蝗灾。 你没有料错。” 罗太岁陪她一起看去,天空中仍然有成群结队的飞蝗蜂蛹而过,有的还落在庭院里的大树上,啃食树叶。 “你……不回去帮忙?” 罗太岁奇怪她竟然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出现在自己家里,难道已经放弃抢救了吗? 李丽质瞥了他一眼:“我一个女子,这种情况下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不过父亲已经安排人手,按照你的方法去应对蝗灾了。 接下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罗太岁点点头,想起了那个蛋疼的系统任务。 李家杀的蝗虫应该算在自己头上吧? 只不过杯水车薪,离一亿只蝗虫还远着呢。 正想着,又听到李家那丫头说道:“父亲也将你的方法告诉了一些朋友,试图将损失降到最低。 相信很多人都知道了。” 真的吗? 罗太岁心中一喜,但很快又垮了下来。 告诉别人也没多大用处。 除非是让李世民知道,发动整个关中地区的人们对抗蝗灾,说不定还能达到一亿的灭杀量! 这坑爹的系统啊! 竟然发布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他。 “今年要是颗粒无收,百姓可就苦了。”罗太岁叹了口气。 实在不行,就把自己囤的那些粮食全都捐出去吧。 “你倒是忧国忧民。”李丽质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罗太岁则打了个哈哈:“你家要是开仓放粮,记得带上我。” 不可否认,之前他还想凭着囤粮发笔横财。 如今灾难降临,亲眼看到遮天蔽日的蝗群四下肆虐,那种末日般的景象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无力感。 一时间怜悯之心顿生。 当然…… 还有另一层原因,他现在坐拥一座宝库,格局是该提升提升了。 “怎么?不想囤粮食了?” 李丽质奇怪的看向罗太岁,却见他一本正经的道:“囤不下了。” 李丽质微微歪头,表示不解。 “且随我来。” 罗太岁不解释,直接带她去见识一下自己的“战绩”。 两人就这么转了一圈。 只见府上闲置的房屋都已经被粮食塞得满满当当的。 再有粮食进账,也存放不下啊! “你!你哪来这么多粮食?” 李丽质粗略了解了一下数量,立即被他惊到了。 三十二万石! 皇家太仓的储粮数目也不过如此啊! 之前罗太岁说开仓放粮算上他一个,李丽质还以为是小打小闹,不甚在意。 现在看来,人家可是大手笔! “不可说。” 面对李丽质的询问,罗太岁还是不解释。 所谓无知者无畏。 他不知道李丽质的真正身份,又自认为没有作奸犯科,所以有恃无恐。 李丽质微微眯起秀目,就像是一只把爪子藏在肉垫里的危险小猫。 不说是吧? 卖关子是吧? 那本公主就派人把你查个底朝天! 我到要看看你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若是来源不正,看我怎么收拾你! 哼! 正文 第23章 何不食肉糜 , 没过多久,裴行俭也来了。 蝗灾肆虐之际,弘文馆暂时停止授课。 鬼知道蝗灾和这些不事生产的家伙们有什么关系。 再次看到李丽质,裴行俭差不多已经麻木了。 这两人非亲非故,却来往如此密切,那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嗯! 裴行俭用力的点了点头。 但随后目光被罗太岁准备的一大堆各种肉串吸引了过去。 “烤肉?” 罗太岁点点头。 这玩意可不是后世才发明的。 自从有火之后,人们就学会了把肉放在火上烤熟了吃。 这就是炙。 到了唐朝,其烧烤品种的丰富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不仅如此,唐代《食医心鉴》中记载了野猪肉炙、鳗黧鱼炙、鸳鸯炙、炙鸲鹆、炙黄雌鸡等多种烧烤美食,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敢“炙”的。 其中的鸳鸯炙、野猪肉炙、鳗黧鱼炙、炙鸲鹆还能够治疗痔疮及并发症,属于药膳系列。 如此一边享受美食,一边治病。 比起唐人的脑洞,就算后世烧烤仗着丰富的调料和工具,也只勉强可以够的上“平平无奇”四字。 若不是新发现一批干胡椒粒库存,罗太岁还不敢在这个时代班门弄斧。 “何不食肉糜啊,何不食肉糜!” 裴行俭一边帮忙烤,一边嘴里碎碎念着。 大概是想到外面即将闹饥荒,自己还在吃肉,良心不安了。 “书呆子。”李丽质撇了撇小嘴。 罗太岁则坦然多了。 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善天下,首先自己不能挨饿不是? “诶,你们听说了吗?” 裴行俭又开始散布小道消息:“朝廷似乎有科举改制的意思……” 罗太岁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竟有此事?” 自己前阵子才提到科举的一些弊端,朝廷就有动作,这么巧? 李丽质看了裴行俭一眼:“你是如何知道的?” 裴行俭嘿嘿笑道:“昨天大学士要我们写一篇文章,阐述一下目前科举的不足之处,以及解决的方案……这还不明显么?” “所以你小子明察秋毫,判断出朝廷有意对科举进行改制?”罗太岁笑道。 真是个小机灵鬼! “这叫见微知著。”裴行俭摇头晃脑的道:“毕竟以后咱也是要踏上科举之路的,一有风吹草动,两只眼睛都盯着呢。” 这就像后世的高考改革,一丁点的变化都时刻牵动着万千学子的心。 这时李丽质突然开口问道:“那你要如何作答?” 裴行俭想了想道:“只能希望能降低进士科的难度,不然的话,我只能去考明经科了。” 说完耸了耸肩。 身为弘文生的他,根本不需要为科举资格而烦恼,所以着眼点只在科举考试本身。 罗太岁听了点了点头。 他记得裴行俭历史上的确是通过明经科考试获得出身,然后被名将苏定方看中,传授用兵奇术,成为一代名臣。 其文武双全,号称儒将之雄! 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啊! 不过现在还是个愣头青。 这时李丽质小嘴一动,似乎又要说什么。 罗太岁在一边看见,想想以她一贯的风格,不可能是什么太中听的话,于是抢先道:“守约,既然大学士要你们围绕科举写一篇文章,你应该综合全局考虑,而不应该以一己之私出发。 不妨多想想再下笔。” 裴行俭倒是从善如流,很干脆的点头道:“那容我再好好想想。 噢,肉好了!” 他再撒了点胡椒粉,将几串香气四溢的肉串放到李丽质面前的盘子上。 李丽质有些诧异的看看裴行俭,又看看罗太岁,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正文 第24章 万般皆下品 , “大头,你说……我该怎么写这篇文章呢?” 烤了足够多的肉,三人围坐在桌前,边吃边聊。 科举方面,裴行俭看起来毫无头绪的样子,于是想从罗太岁这儿集思广益。 他这一问算是问对人了。 这问题罗太岁最有资格回答。 但罗太岁并没有直接告诉他具体答案的意思。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要知道历史上的裴行俭开创长名榜,引铨注之法,奠定了后世选才授官的制度,本身就有自己的成长轨迹。 罗太岁不想破坏它。 于是他对着裴行俭竖起三根手指,道:“公开考试,平等竞争,择优录用。 能做好这三方面,科举制度基本就算完善了。 具体如何,你可以大胆去想。” “何为公开?”裴行俭沉吟道。 “应举无需推荐。”罗太岁答道。 “何为平等?”裴行俭又问。 “取士不问家世。”罗太岁再答。 裴行俭点头道:“我明白了。” 接着拧起眉头,陷入沉思。 李丽质看着两人一问一答,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懂这些的?他可是说你一天学都没上过。” “不可说。”罗太岁嘴里咬着一口肥瘦相间的肉片,嘿嘿直笑。 李丽质轻咬银牙,恨得牙痒痒的。 不可说你个大头鬼! 既然如此,我也不告诉你我的真正身份,让你一辈子都蒙在鼓里! 这么一想,果然舒服多了。 “那我问你,你上次曾说过,科举最大的弊病是学而优则仕。 其他问题都可以设法改善,唯独这个问题……这也算是个问题吗? 莘莘学子,寒窗苦读十几载,若不是为了考取功名,那又是为了什么?” 关于这一点,不仅是她,就连她父皇也不甚理解。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罗太岁随口拽了一句后世的诗文。 李丽质讶异的同时,也隐隐感觉到他话语中的讽刺意味。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百姓都上过几年学,都有一定的学识,那我大唐将是何等的气象?” 罗太岁问她。 李丽质没有作声。 这她自然没有想过。 也不敢想。 怎么可能嘛,所有人都有条件上学? 关于这点,罗太岁也能理解。 毕竟直到后世他所处的那个年代,扫盲工作才算基本完成。 但这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我想过,那将是另一个百家争鸣的辉煌时代!” 罗太岁道,其实他是真正看到过。 “学术教育本不应该成为科举的附庸。 也许普通人可以将读书作为当官的一种途径,但对于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来说,应该跳出这种思维,用更高的眼界去看待这个问题。” 李丽质被他说得都呆了。 怎么就突然上升到国家层面了? 你这是要和我父皇直接对话啊! 罗太岁又接着道:“学术教育应该独立。读书不仅仅是为了应试、为官,还必须学会思考、竞争、判断、选择…… 读书可以使人明事理,识大体,开阔眼界,发散思维。 很多事物,眼睛看不到,读书可以,脚步不能丈量,读书可以,身体无法抵达,读书也可以。 你想想,当每一个个体都获得升华的时候,这个国家还会平庸吗?” 顿了顿后他又道:“所以我认为,作为一国之君,应该将学术教育专门独立出来,建立完善的体制。 这可是一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盛举啊!” 正文 第25章 众人皆醉我独醒 , 学术教育本不应该成为科举的附庸。 李丽质细细琢磨着罗太岁这一番话,半晌后终于抬头道:“若如你所说这般,当今天子全力推行科举制度,就是不对的喽?” 噗…… 饶是走神严重的裴行俭,也被她惊世骇俗的话吓成了人形喷泉。 新鲜的茶水喷了罗太岁半身,两人形象全无。 “你、你们胆大包天!竟敢编排当今天子的不是!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喝酒了?!” 裴行俭脸都白了。 而罗太岁和李丽质两人岿然不动,后者朱唇轻启:“一边去。” 裴行俭顿时遭受暴击,欲哭无泪。 为什么要我一边去,明明最帅的是我…… “当今天子延续并完善前朝的科举制度,这本身无可厚非。” 罗太岁从容不迫的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当今天子反而是将学术教育提升到与治国好坏相关的高度。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 他认为过去几个朝代的君臣治国多劣于古人,原因就是大臣们不读书,无学业,不能识前言往行。 因此力纠重武轻文的弊风,提倡用人以德行、学识为本。 这,都是当今天子别具慧眼之处。” 李丽质听到这里,面容稍霁,但还是噘了下小嘴:“这你又知道了,好像你亲耳听到过似的。” 罗太岁自然不会傻到和她去抬杠,又接着道:“但是……” 李丽质和裴行俭同时眉头一跳。 “在我看来,学术教育可是比为官治国更大的课题!”罗太岁语不惊人死不休,“甚至可以这么说,为官治国仅仅只是这个时代学术教育中相对重要的一环而已。 当今天子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大头,大头,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咋还拎不清轻重呢?”裴行俭听这话风不对,赶紧制止,“妄议天子可是……” “我说了一边去!”李丽质再次秀目一凛。 “……” 裴行俭缩了下脖子,背脊有点凉怎么回事? 李丽质又看回罗太岁:“既然当今天子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你又是如何懂的?” 她倒并没有生气,只是实在太好奇了。 “这还不简单么?” 罗太岁哑然失笑:“不会说话的教他说话,不会写字的教他写字,不会念书的教他念书,不会治国的教他治国…… 这就是教育啊。 书学、律学、算学、医学……这天下千千万万可以教授的东西,又何止一个治国?” “……” 李丽质哑口无言。 仔细想想,好像的确就是这么回事。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往往被人忽略掉了。 李丽质看着罗太岁,仿佛从他那平平无奇的脸上看到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豁达。 此人当真是大智若愚啊! “那这么说来,当今天子其实也没有走岔路,只是还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这么说,没有错吧?”她平心静气的问道。 “自然没错。” 罗太岁微微笑道:“历史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只要方向对了,终会修成正果。” “那……”李丽质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重复多遍的话语,“你又有什么好的提议呢?” 正文 第26章 三字经 ,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罗太岁以箸击碗,口中朗朗颂道。 这就是后世的三字经,最浅显易懂的蒙学之一,全长一千余字,虽有糟粕瑕疵,但短小精悍,琅琅上口,流传极广。 当然,中间一段唐朝灭亡到民国之间的都省略不谈。 “这似乎和千字文有点像啊。”裴行俭若有所思,“但应该要比千字文更简单一些。” 不多时,罗太岁颂完三字经,接着又是百家姓。 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并称三大国学启蒙读物,简直张口就来。 很快,百家姓也背完了。 “这就是你说的……”李丽质蹙眉思索了一下,“扫盲?” 这个词实在晦涩,她一时还很难记住。 “人有目盲,也有文盲。” 罗太岁笑道:“所谓文盲,也就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意思。 进行最基础的识字教育,即可清除文盲,是谓扫盲。” “那这词是你自己发明的?”裴行俭感觉挺不可思议的。 罗太岁不答反道:“你可以去问问大学士,看看他们是否听过。” “……”裴行俭直接把戒心摆在脸上,“感觉这不像什么好话。” 这小子,自从不傻了之后,蔫坏蔫坏的。 这时李丽质摇摇头道:“扫盲……谈何容易。 中原刚从战乱中安定下来,而四方未靖,一切都百废待兴。 再加上天灾连连,百姓仓廪不实,那还有心情去识字念书?” 这点罗太岁实在不敢苟同。 “一位伟人说过,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正是由于贫穷,所以我们要办教育。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国家是因为办教育办穷了,最后办亡国的。” 听他这么一说,李丽质沉吟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受教!” 她还是第一次明显带着敬意和罗太岁说话。 而罗太岁早就不敢小觑于她。 一个八岁的女孩儿,能在国家大事上和他有来有往,可见家学渊源很深。 这才是世家的底蕴啊。 “我还有一个问题。”李丽质倒是孜孜不倦,“不知道你所说的这些基础教学,和国子学、太学之类的官学相比,孰轻孰重?” 罗太岁点点头。 这就像后世的大学和幼儿园的师资力量分配问题。 国内注重大学,而国外会把更优秀的师资力量安排在启蒙教育阶段。 于是他说道:“我曾经看到有人为小树剪去旁枝,目的是让树木长大后更加挺拔笔直。 教学也是一样。 急功近利者,拼命营造高等教学的繁盛景象。 而真正想要育人的,还是应该把更多的资源放在基础教学上才是。” 李丽质露出恍然之色:“此所以学术教育不应成为科举的附庸,而应该着眼于提升民智,徐徐图之?” “理当如此。”罗太岁又再点点头。 “我说……” 一直旁听的裴行俭用呆滞的目光看着两人,就像在看怪物一样。 “你们两个真的没上过学吗?为什么懂这么多? 对了,大头,要不你也去考科举吧,我觉得你一定行!” 罗太岁和李丽质闻言互视了一眼,都忍俊不禁。 正文 第27章 那就见见吧 , 东宫,承恩殿。 “三字经……百家姓……” 李世民和自己的宝贝女儿信息交换完毕,嘴里喃喃自语。 那个故人之子,眼光刁钻,往往能从一个他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出发去看待问题,然后给出独特的见解。 发人省醒啊! 想他自己,大力推行科举制度,一方面是为了选官任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激发人们读书的热情。 但杜如晦遇到的那个读书人给了他一个警醒。 他相信,那读书人绝不是个别现象,可能早就形成了气候。 如今看来,科举改制势在必行。 而所谓的扫盲…… 的确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也应该着手去做。 哪怕在他手上完成不了,至少后继有人。 想到后继有人,李世民看了看李丽质。 李丽质正用清澈的目光注视着他。 其实在李世民心里,其他几个皇子都各有优劣,倒是这个女儿天资聪颖,强闻博记,行事干脆利落,最像自己。 可惜,是个女儿身。 这时,李丽质见父皇的目光转过来,于是开口问道:“近代君臣治国多劣于前古,无学业,不能识前言往行……您真的说过这些?” “的确曾有此言。” 李世民记得当时只有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几个宰相级别的人物在场,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 李丽质得到证实,惊讶得无以复加。 那个罗大头,还真是个“百晓生”! 人在家中坐,天下事尽知。 “那父皇……” 李丽质试探着道:“罗太岁为您出谋划策,其人又才智高绝,不同凡响,您当真不去见见他?” “这……” 被她这么一说,李世民顿时犹豫了。 如此人才,他的确恨不得一见。 但剡国公罗士信的死,像道鸿沟始终横亘在中间,心理上一时难以逾越。 要不……隐瞒身份去见见? “那下次朕随你一起去。” 主意已定,他干脆就不多想了。 “一言为定。”李丽质得逞一笑。 罗大头,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自求多福吧。。 “君无戏言。”李世民则暗自苦笑。 …… 李家丫头走后,裴行俭也急急忙忙回去写文章了。 听两人一番谈论下来,显然收获颇丰,进而文思泉涌,挡都挡不住。 府中又只剩下罗太岁一个人。 现在摆在他面前有几个问题。 第一就是侦查木鸢的实验结果,当然是失败的。 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换更好的木料?还是寻找其他可替代的材料? 第二就是蝗虫毁灭者进阶任务。 目前蝗灾已经爆发,但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也找不到其他突破口,导致系统的作用暂时陷入停滞。 第三…… 刚才谈论三字经、百家姓的时候,他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以前那个世界,这样的读物随处可见,全赖于发达的印刷技术。 那是不是可以在这个世界搞搞印刷术呢? 例如雕版印刷术和活字印刷术。 活字印刷术因为模具材料要求高,成本相对要高。 雕版印刷虽然技术上落后一些,但容易搞啊! 更何况,自己还有工匠梦寐以求的麒麟臂…… 这事,可行! 正文 第28章 氏族志 , 次日,显德殿。 一切事务都先放到一边,目前当务之急还是关中各处的救灾情况。 大批御史已于蝗灾爆发的那一刻分赴各地,监察救灾情况,这会儿已有回报。 有的州县准备万全,按照朝廷下达的方案积极应对蝗灾,虽有损失,但也抢救回来不少。 而有的州县完全不当一回事,在突如其来的天灾下损失惨重,属于严重渎职。 一旦发现,当即撤职查办,然后安排其他官员顶上,投入救灾。 有天灾,亦有人祸,整个关中地区,自李世民往下,绝容不得有半点松懈。 间中司农寺卿也呈上数据,至今已经陆陆续续购入粮食三万多石,不断抬高粮价。 自蝗灾爆发之后,粮价一路飙升,已接近斗米两百钱,差不多是之前的双倍! 粮商们自然是嗅到商机,正在四处调集粮食,打算往关内赶。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预计的方向在发展。 但是,民间对于日益激增的粮价大为不满,似乎隐隐有一种力量将百姓的怨恨矛头指向了朝廷。 认为朝廷恶意抬高粮价,是有官员和粮商勾结搜刮民脂民膏。 对于这一点,也还在意料当中,李世民没有明确表示什么。 众大臣也打算静观其变。 就在早朝接近尾声的时候,高士廉呈上《氏族志》。 李世民翻阅了一下,但只是看了一眼,脸色就刷的沉了下去。 “拾人牙慧,不知所谓!” 说完,他冷哼一声走了。 只留下高士廉留在原地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了。 散朝后,内监开始收拾龙案上的东西。 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个走了过来,指着那卷《氏族志》笑问:“可否一观?” 内监连称不敢,赶紧亲手奉上。 两人也只是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就合上了。 高士廉见状连忙走过来,拱手请教:“杜相,房相,有什么问题么?” 他这份《氏族志》可是参考历朝历代公认的世族排行修订的,旁征博引,再经过韦挺、岑文本、令狐德棻等人反复检查,不敢有丝毫怠慢。 陛下怎么就不满意了呢? 房玄龄和杜如晦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后者见左右无人,低声道:“高相,你这个排名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高士廉将《氏族志》翻来覆去的看,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房玄龄见他还没醒悟过来,又再提点道:“既是世族名录,为何没有陇西李氏皇族?” “这……” 高士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李氏皇族一直认为自己出自陇西李氏,所以他还特意将陇西李氏在内的五姓七宗排在了第一等。 但李氏皇族和陇西李氏,到底不能混为一谈啊! 自己当真是糊涂! 难怪陛下只看了一眼就不高兴了。 难道他李氏皇族就不该独占第一等? “再说……” 这时杜如晦也道:“如今很多传统的名门望族在朝中连个五品官职都没有,衰败至此,徒有虚名而已。 高相你可要好好斟酌才是啊。” 碍于房玄龄的面子,他没有明说五姓七宗。 希望高士廉能明白吧。 正文 第29章 皇榜 , 罗太岁经过软磨硬泡,终于从裴行俭那边拿回了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的全文书写。 当然,目的是为了制作雕版的模板。 历史上的裴行俭工于书法,尤其擅长草书、隶书,和褚遂良、虞世南等齐名于世。 虽然现在还嫩着点,但这么好的工具人不用(主要是不要钱),简直就是白瞎了他那一手好字。 所谓雕版印刷,就是在平滑的木板上粘贴抄写工整的书稿,薄而近乎透明的稿纸正面和木板相贴,字就成了反体,笔画清晰可辨。 然后再用刻刀把版面没有字迹的部分削去,就成了字体凸出的阳文,和字体凹入的碑石阴文截然不同。 这看起来是个极为繁琐的工程。 但在麒麟臂的精细操作之下,一切都变得毫无难度,几乎水到渠成。 只是花去半天时间,几十块木板就雕刻成型,上面布满排列整齐的反体字。 接下来就更简单了。 只要在凸起的字体上涂上墨汁,然后把纸覆在上面,轻轻拂拭纸背,字迹就留在纸上了。 如此反复操作,就可以印刷出大量的文档,再分别装订成册,交付使用。 当然,拥有这种技术,再形成一定规模,也可以用作商业用途。 但问题是技术含量相对偏低,很容易被人偷学了去,所以罗太岁没兴趣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他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裴行俭。 这哥们迟早是要在大唐朝廷混的,能用后世的一些小发明为他造势,何乐而不为? 回头就把这些雕版给他送去,让他进献给朝廷。 而自己则拂袖而去,不带走一丝云彩,深藏功与名…… 咳咳咳…… 不好意思,思想飘了,一下子没刹得住。 眼下无事,外面阳光正好,罗太岁一时兴起,打算出去转转。 说起来,长安城在历史上可是闻名遐迩的重要城市,多个朝代立都于此。 漫长的岁月中多次被毁,再重建,到了后世,人们也只能在遗迹上面缅怀一下曾经的辉煌。 而如今,一个消失在历史中的唐长安城就在自己脚下,有着宅男属性的罗太岁,穿越过来之后还没怎么好好看过呢。 于是他直接从自家大门出了光德坊。 一般人家只能朝坊内开门,这样方便实行宵禁。 唯有达官显贵才有资格向坊外的主街开门并出入。 罗府原为剡国公府,又曾是前朝权臣杨素的私宅,所以这个大门被保留下来。 出了光德坊,迎面直接就是西市。 只见一群人围在布告处,里三层外三层,想必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罗太岁没怎么在意,直接就绕了过去,经延寿坊一路踱到皇城外围。 站在他这个位置,远看城围之内殿宇耸峙,鳞次栉比,透着一种恢弘庄严的气象。 “果真是高调奢华有内涵!” 罗太岁实名羡慕了一句,又继续向前踱去,不知不觉来到朱雀大门附近。 这里又是一大群人围在布告处,傻鸟一样的抬头张望。 好奇心顿时有了。 正好一个中年老男人从布告方向走来,脚下一个趔趄,罗太岁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顺势问道:“老丈,借问一下,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高士廉正走向自己的马匹,心不在焉之下差点跌了个倒栽葱,幸好被人稳了下来。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那浑身的腱子肉,那粗壮结实的双臂…… 这么说吧,就算他再年轻三十岁,真打起来也是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的份。 “那边?”高士廉回头看了看,“哦,那是皇榜,这不是关中受灾嘛,因此朝廷鼓励家有富余者捐献物资,帮助受灾百姓度过难关,名曰‘慈善’。 当然,朝廷也会对这些捐献者提供各方面的便利。 例如添加科举名额,免除相应的赋税之类……” “原来如此……” 罗太岁缓缓点头,内心却十分惊讶。 这大唐朝廷果然藏龙卧虎! 自己是穿越者,想到这些并不稀奇,但这个时代的人就已经开始玩“慈善”,就很厉害了。 看这小子有点傻,高士廉耐心的跟他解释:“看到旁边那块红榜了吗?上面会记录捐献者的姓名和物资数目,进行排名,并公之于众。 名列前十的家族或个人,还能得到面见当今天子的机会,并受到额外的嘉奖。 老夫这么说你能懂吗?” 罗太岁点点头。 他当然懂,而且他也想到过,只是没有机会在朝堂上进言而已。 “这主意挺好的,谁想到的啊?”罗太岁随口问了句。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真知道。 只听得高士廉抚须笑道:“那当然是当今天子了。” 正文 第30章 高士廉悟了 , “当今天子……” 罗太岁微微一愣。 李世民? 他不会也是穿越者吧,连慈善这玩意都整出来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捐赠……” 高士廉心里也挺着急上火的,皇榜都出来半天了,还没有任何收获。 众大臣都在私下商议,是不是带头先意思意思。 “当然会有。”罗太岁很自然的接过话茬,“如这般名扬天下,又蒙天子召见的机会,怎么可能没人动心? 更何况,此为善举,人人当争相为之。” 据他所知,李家丫头就曾有意开仓放粮,自己也打算插上一脚。 既然朝廷开放了捐赠渠道,不如捐给朝廷统一调度,顺道还能收点政策上的好处。 何乐而不为? 高士廉见他如此笃定,呵呵笑道:“若天下人都如你这般,即使天降灾祸,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会的,会的。” 罗太岁咧嘴一笑:“只要有人开了头,自然会有人想捐更多。” 所谓“慈善”,沽名钓誉者多,且出手阔绰,余者皆求个心安理得。 当然,其中亦不乏一些蝇营狗苟之辈,趁机中饱私囊。 “那你打算捐点什么?”高士廉也不走了,站定下来陪他闲聊。 “我和一个朋友打算捐些粮食。”罗太岁实话实说。 高士廉哪知道他家穷得只剩粮食了,还以为只是小打小闹,夸道:“倒是个好心肠的孩子! 不过,你说只要有人开了头,就会有人捐更多……这是何意?” “假如老丈你在朝中为官……” 罗太岁顿了顿后道:“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 高士廉呵呵一笑。 这傻孩子。 老夫本来就在朝中为官,还是个宰相。 罗太岁又道:“若有平级的官员捐了点什么,老丈你好意思不捐吗?” “嗯……”高士廉点头道:“自然是不甘落后。” 罗太岁再问:“那要是别人捐得比你多呢?” 高士廉自己代入了一下,道:“那老夫怎么说也不能比他少啊。” 少了天子会怎么看?同僚会怎么看?下属会怎么看? 老夫这张老脸还往哪搁? “那就是了!”罗太岁一拍手道:“就连老丈你都这么想,那些世家大族岂能免俗?” 这小兔崽子! 怎么说话呢? 高士廉被他气乐了。 老夫好歹也是一朝宰相,难道还不如那些世族? 嗯? 这不就是陛下看到《氏族志》的感受吗? “世族有田亩,多封赏,粮食多得吃不完,平时贱卖于商人。” 罗太岁又继续道:“如今有了一个在天下人面前展示名望和‘慈善’的机会,还不竞相逐之? 毕竟红榜位置有限,最出风头的也只有前十……” 李世民这路数……不会也想套路五姓七宗吧? 真是…… 英雄所见略同啊! 罗太岁给自己云点赞一次。 “原来如此!” 高士廉越听越觉得有道理,顿时对罗太岁刮目相看。 这孩子看起来傻,其实内心通透得很,看问题直击要害,一语中的。 不会哪个世家子弟吧? 不不,若真是世家子弟,岂会这么评价世家? 倒像是乡绅子弟的样子…… “其实我觉得这个‘慈善’布局虽然精妙,但还缺少一套组合拳。” 罗太岁不说则已,一说就收不住了:“要是当今天子在这种时候重新修订世族名录,然后和这所谓的‘慈善’挂钩,效果将会拉到最满! 可惜……” 可惜他和李世民一墙之隔,也许这辈子都不得一见。 算了,自己一介草民,就不要操庙堂的心了。 罗太岁叹了口气从皇城内收回视线,回到高士廉身上。 高士廉这时候已经陷入呆滞,脑袋嗡嗡的全都是罗太岁最后一席话。 世族名录和“慈善”挂钩…… 还可以这样的吗? 难道陛下他…… 一时间他心里惊涛骇浪、风云际会。 李世民的态度,房、杜两人的见解,在心里交织,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 “老夫似乎知道该怎么做了……” 高士廉微微犯浑的眼眸逐渐清明。 不过,再等他去看罗太岁的时候,却发现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已经人踪渺然。 “人呢?老夫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正文 第31章 等不及了 , 清晨,承恩殿中。 李丽质接过李君羡着人传过来的一份密报,展开阅览了一下。 是关于罗太岁的。 这个罗大头,能够查到的购粮数量也只有五千石,其他的三十万多到底从哪弄来的? 是偷是抢? 关键根本查不到来源,就像凭空冒出来一样。 “继续查!” 李丽质用贝齿轻咬唇瓣,着人通知李君羡加大力度,一定要差个水落石出。 这个罗大头,我就不信捉不到你的痛脚! “丽质,今天还要出宫吗?” 在旁边小憩的长孙皇后见她换上一身常服,于是轻声问道。 李丽质小跑过去伏在长孙皇后膝边,抿了抿小嘴道:“有个家伙说要和我一起开仓放粮。 我打算去试试他。 看他是真的悲天悯人、菩萨心肠,亦或沽名钓誉,只懂逞口舌之能。” “罗家的那个孩子吗?” 长孙皇后轻笑道:“他也是个苦命的人,你可别太欺负他。” 那家伙哪里苦命…… 李丽质心里颇不以为然:“知道啦,是他自己说的嘛,我又没逼他。 母后,我这就去啦。” 说完蹦蹦跳跳的走了。 父皇最近为赈灾问题操碎了心,连陪她去见罗太岁的时间都没有。 她这个做女儿的也该略尽绵薄之力才是。 罗大头,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就这样,一路开绿灯,李丽质出宫门而去,不多时已经来到罗府门外。 正寻思罗大头这家伙这会儿在干什么,就见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罗府大门里冲了出来,苍鹰搏兔般的直扑向她。 李丽质反应何其迅捷,想也不想就是一招“猛虎硬爬山”,凌空又追加一记“气绝崩击”…… 一连串的气爆声中,那个身影又炮弹般的飞了回去。 这期间兔起鹘落,也只是几秒钟的事。 一切旋归于平静。 暗中尾随的李君羡等人正待暴起,看到这幅情景都不约而同的抹了把汗,又悻悻缩了回去。 “父皇说的没错,宫外果然危机四伏。” 李丽质利落的拍拍小手:“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时罗太岁扶着门框走了出来,颤声道:“李家丫头,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李丽质惊讶得张大小嘴:“刚才那个人是你?” “不是我还能有谁?” 罗太岁没好气的道:“快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着就要拉她进府。 李丽质躲过他的狼爪,自己往里走去,边走边道:“何事这么着急?” “你家什么时候开仓放粮?我已经等不及了!” 罗太岁看起来似乎很急,还从来没这么失态过。 “哈?”李丽质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是要抢着做善事啊! 觉悟这么高的? “粮食放久了,就不好吃了!”罗太岁一本正经的说道。 “等等,等等。”李丽质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一下,“你催我的意思是……你想和我们一起开仓放粮?” “这不说好的吗?怎么,你们想反悔?” 罗太岁反而一副错愕的样子,错愕中还带着一点点不能理解和计划落空的小失望。 “谁反悔了?” 李丽质有点小郁闷。 明明是自己来考验他的,怎么反而被他考验了? “我这次就是来和你商量此事的。”她赶紧强调了一句。 “那好,赶紧找人把粮食拖走。全部拖走,一袋不剩! 是发放给百姓,还是捐献给朝廷,悉随尊便。” 罗太岁的样子相当决绝,仿佛和粮食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是认真的?”李丽质狐疑的道。 她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这人了。 “那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罗太岁板着脸道。 两人目光隔空相撞。 “既如此,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李丽质也是个行动派,扭头就走。 找谁? 当然是找少府……皇帝真正的小棉袄去。 罗太岁见状如释重负。 他也是没法子。 鬼知道发生什么事,今天一早系统就提示他,蝗虫毁灭者的进阶任务完成了……完成了……成了……了…… 一亿只蝗虫啊! 鬼知道怎么就算在自己头上了,和上个任务完成得一样离谱,一样莫名其妙。 这还不算什么,接下来的任务奖励才是重点。 两百多万石粮食! 三十几万石就把罗府大大小小的房屋塞得满满当当。 两百多万石粮食还不堆到天上去? 好在系统还算人性化,暂时保存奖励十天,十天之后再不领取,就算放弃。 另外还给了一个分批发放奖励的措施。 所以罗太岁打算利用这十天的时间赶紧把粮食消化掉。 现在他能信任,并且能帮自己的,也只有李家丫头了。 正文 第32章 奉陪到底 , 这天,罗府大门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仅仅一天,相当于一个太仓的粮食就被搬空,然后辗转送入少府的府库。 少府属于李世民的内库,等于是直接划到了李世民的名下。 李世民收到少府监窦德素的奏报,简直喜出望外。 去年关中水灾,收成大减,有的人家只能靠赊儿卖女以维持生计。 最后还是他李世民出资赎回,归还其父母。 今年又是干旱,又是蝗灾,可以预见,百姓的生活将更加艰难。 这虽然不是他造成的,但若不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天下人只会责怪他李世民无能。 所以,李世民采纳了罗太岁的数条应对之策,希望能够改善目前的困境。 只是时日尚浅,效果还未显现。 倒是突然多出一个太仓的粮食,算是给他送上了一颗定心丸。 应该是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于是他大笔一挥,书下“剡国公府,捐献粮食三十二万石”,命人贴在红榜榜首的位置。 这时李君羡来了。 他刚护送李丽质回宫,就收到部下多份密报。 他不敢怠慢,立即来见李世民,呈上密报。 李世民大致看了一下,前面都是一些世家子弟作奸犯科的调查结果。 当看到最后一份密报的时候,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只见上面记录着粮食做空价格战公布后,朝中大臣与五姓七宗有过接触的一系列名单。 其中右武卫大将军程咬金赫然在列。 沉默良久,李世民缓缓道:“朕交代你的事,你还要继续查。 但凡密报上有违法纪的,统统交由大理寺查办。 最后,这份名单……” 他将其他密报递给李君羡,只留下最后一份放到案边,沉声道:“切勿透露他人知道。” “喏!” 李君羡接过密报,起身告退。 待李君羡走后,李世民又将那份密报拿在手中,拧起眉头在名单上一点一点的看下去。 目前天下几乎三分之一的粮食都掌握在五姓七宗手中。 去年各地受灾,他曾试图向五姓七宗借粮赈灾,但五姓七宗多有推托,让他很没有面子。 这次本想用粮食做空价格战套路一下五姓七宗,却没想到五姓七宗虽然远离庙堂,但影响力仍然存在。 这些朝中众臣,频繁与其接触,粮食做空价格战多半是泄露出去了。 五姓七宗也不是什么善茬,一旦出手反击,抬高粮价的帽子反而会扣到他李世民头上。 届时,民不聊生,久必生乱。 不过…… 这些强横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是不是太小看他李世民了? 他忍,是因为不想破坏苦心经营的治世。 他忍,是因为还不到最佳的出手时机。 但如果这些世家大族铁了心要与他作对,那么他李世民就算赔上整个少府、司农寺、太府,也会奉陪到底! 一旦天下安定,四夷臣服,等他腾出手来,到时候再和这些世家大族算一算总账。 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玄武门下的血腥,为何到今天还未散尽! 正文 第33章 衡量世族的标准 , 显德殿,又是一日朝会开始。 随着蝗灾肆虐的持续,殿上的氛围也日渐紧张、压抑。 虽然关中各地都在想尽办法灭杀蝗虫,抢救农作物。 但蝗虫这种东西能跳会飞,善于迁徙,繁衍又快,仅凭人力很难与之抗衡。 所以当一份份来自各地损失统计的奏报被递到李世民面前的时候,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但这还没完。 “陛下,臣收到急报,有数批粮商过函谷关而不入,转道北上去了。” “关中部分粮商于近日封仓,大有待价而沽之意,以至于市面上的粮食愈加的吃紧。 这两者之间莫不是有什么联系?” “臣听闻民间已有谣言,质疑官商勾结,抬高粮价,置百姓于危难而不顾。 民心颇为愤怒,如若处置不当,恐变生不测啊!” “还有谣言,说突厥不日将南下寇边,而朝廷囤积粮食以作军用,不顾百姓死活。” “户县已发生一起聚众哄抢粮食事件。 当地乡绅陈上元开仓放粮,由于数量有限,难以满足灾民需求,故引起争抢。 虽然事情已经平息下来,但应传告各处,引以为戒。” …… 大臣们你一眼我一语,无论是自己职责范围内所关注到的信息,还是坊间听到的传闻,没头没脑一通说,几乎将李世民推向了爆发的边缘。 这时…… “陛下,臣愿削减一年俸禄,以资国库,助关中百姓度过难关!” 房玄龄首先出列。 然后是杜如晦:“陛下,臣亦愿削减一年俸禄,以资国库。” 戴胄也道:“臣有失本责,恳请自罚俸禄一年。” 接下来长孙无忌、高士廉等秦王府出身的大臣都纷纷表示自愿削减俸禄。 李靖、李绩等中立派自然也不甘落后。 “好!” 李世民面容稍霁,点头赞许道:“众卿家心怀天下苍生,真乃社稷之臣!” 当然,他不会仅仅就这么一句褒奖的话。 等到面前的难关度过去,随随便便一个封赏,都可以将他们的损失补回去。 裴寂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作为关陇集团的代表人物,命运早就和大唐王朝绑定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更何况,其他大臣已经带头削减俸禄,自己这些人还不表示一下,恐怕是不想混了。 于是,裴寂带头,关陇集团的官员也纷纷要求自减俸禄。 那余下的官员只剩跟风一条路可以走。 就这样,朝廷省下来的月俸和年禄折合下来,也就相当于一个太仓的粮食了。 再加上罗太岁的三十二万石粮食,以及司农寺的库存,朝廷终于有了一些底气。 当众大臣以为这一出就算过去了,这时高士廉施施然再次出列奏道:“陛下,臣额外再捐献粮食三万石,以及十万钱,以作赈灾之用。 另外,臣有一个提议。” 还来? 一些有着守财奴属性的官员顿时翻了个白眼。 “尽管说来听听。”李世民摆出从善如流的姿态。 高士廉道:“陛下命臣修订世族名录,臣思来想去,却不得要领。 偶然间看到朱雀大门外的募捐皇榜,于是臣突发奇想,可否将‘慈善’作为衡量世族的标准。 这方法,陛下觉得如何?” 李世民当然觉得不错。 同时也有些讶异,他这个妻舅高士廉终于开窍了? “世族久享盛誉,本应为天下人之典范。如今百姓陷于苦难之际,更不应袖手旁观。” 他缓缓说道:“以‘慈善’作为衡量世族的标尺,可劝人积德行善,亦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 众卿家觉得如何?” 众大臣多为世族出身,但这个提议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他们也不好反驳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那就这么办吧。”李世民直接拍板,“但这只能作为主要的衡量标准,具体还需结合其他因素多方考虑才是。” “臣遵旨!” 高士廉精神一振。 同时心想,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果然有一套啊! 总算帮自己摸准了陛下的龙脉。 不行,这种人才不能让他埋没在市井之中。 一定要找到他才行。 正文 第34章 剡国公 , 朱雀大门外,一些好事之人围在皇榜前呆看。 “这什么国公?” “剡,剡国公府。” “这剡国公又是何人?” “那就不知道了,从没听说过。” “可是一口气捐了三十二万石粮食,这手笔,应该是个很有名的大人物才对。 你们看看其他人,全部加起来还不及他一个人多。” “不会是诈捐吧?” “诈捐用得着这么离谱?” “可能是某个大家族,捐了这么多粮食,被封为那什么国公也说不定。” “你说的倒是很有可能,反正那些大家族又不缺粮。”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大家族,也没怎么捐东西。” “别瞎说,我听说朝中的五品大员都减俸一年,拿去赈灾用了。” “我是指那些大家族……” “哦哦,你说的是……” “嘘!” 众人正议论纷纷,这时一个侍卫来到红榜下,将排行第一的剡国公名单取了下来。 “快看,那个剡国公被从榜单中拿下来了,难道真的有诈?” “不会吧,这种乌龙……” “可能是有更大的家族捐献了更多的东西,抢占了榜首位置。” “我曾有言在先,这所谓的红榜将成为大家族角逐的战场。那些大家族什么不缺钱、不缺粮,能换回声誉上的提升,还不卯足了劲?” “快看,那个官爷又拿什么往上贴了!” “你说的准不准,马上就知道了。” 很快,一个全新的名单被贴在了榜首位置。 “剡国公府,捐献粮食六十四万石!” 自有人高声读榜与众人听。 哗…… 众皆哗然。 的确是有人捐献了更多的东西,但这个人还是剡国公! 这谁能想到? “这剡国公定是某个大家族出来的!”那个曾有言在先的人强自辩道。 “一出手就是一个粮仓,果然豪横!” “那榜首之位怕是没有悬念了。” …… 朱雀大门处的风波,隔了几条街的罗府根本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罗太岁今天刚将第二批三十二万石粮食交给李家丫头。 粮食的来源一样没办法解释。 没办法解释,就暂时不解释。 尽管李家丫头从头到尾都在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他,但就是拿他没办法。 就算粮食来源不明,也不能不要啊! 受灾的百姓可都急需粮食果腹呢。 今晚,罗太岁将会接收系统第二批粮食,一夜之后,罗府的后院又会堆成一座小山。 “唉,我可能需要一个神话故事,聚宝盆?海螺姑娘?还是金斧子银斧子?” 罗太岁颇为烦恼的道。 没办法解释的事情,其实还是交给老天比较靠谱。 另外,差点忘了,还有一次抽奖的机会。 现在开始吧。 系统忠实的执行了他的指令。 “叮!宿主运气爆棚,抽到《扁鹊心书》一本!” 扁鹊心书? 医书? 罗太岁翻开序言看了看,原来并非扁鹊亲创。 而是一个名叫窦材的宋人托名扁鹊所传,故有此名。 此书以重视经络和针灸疗法为特点。 卷上介绍“黄帝灸法”、“扁鹊灸法”及窦材灸法。 卷中论及伤寒、阴毒、劳复、喉痹、虚劳、中风、气疾等一百余种外感、内伤及各科杂病。 卷下除续载部分病症外,“扁鹊神方”还收有九十四种丹方,分别介绍了其主治和服用法。 罗太岁没有细看,将书合上。 这系统发布的任务和奖励都和历史上的事件有一定的联系。 算算时间,还有两年杜如晦即将病死,难道系统要我去救他? 正文 第35章 时局动荡 , 贞观二年四月九日。 大唐朝廷第一批赈灾物资已经发放到各州县。 随即岐州刺史郑善果遭御史弹劾。 岐州刺史郑善果,私自往粮食中掺杂泥沙,发放给群众,导致民怨骤升。 监察御史认为郑善果有扣克赈灾粮中饱私囊的嫌疑,于是上表弹劾。 李世民大怒,当即下诏削去郑善果所有官职,押往京城问罪。 四月十日。 尽管关中粮价居高不下,但仍无外地粮商运粮入关。 反倒是关中的几大粮商不断补充自己的粮库,只进不出的情况下,储粮达到一个惊人的数目。 这自然是瞒不过李世民的耳目。 随便调查一下,就知道这几大粮商的背后都有五姓七宗的在支持。 四月十一日。 东突厥颉利可汗以受灾为由,进表要求大唐朝廷支援粮草、牛羊,数目相当庞大。 并表示如若不允,当亲率二十万南下自取。 其威胁的意味十足。 显然是看准大唐关中受灾,自顾不暇,再来一次渭水之盟。 李世民当即下令扣留使节,囚禁于门下省。 萧瑀和封德彝等人请求按照礼节将其打发回去,李世民不允。 裴寂等人则以粮草不足为由,趁机进言劝说李世民不必理会突利的死活,并放弃攻打梁师都的计划。 但李世民灭梁师都之心已决,并未采纳。 至此朝中多有大臣忧心东突厥趁机南下肆虐,而关中无粮,恐难以应对。 四月十二日。 门下省侍中高士廉呈上一篇文章。 是关于科举改制的一些意见,其中长名榜以及铨注法的设计尤其令人耳目一新。 李世民一问之下,得知是门下省所属弘文馆的一个叫裴行俭的学生所作。 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看了也很赏识。 李世民许以嘉奖,并让杜如晦带回吏部研究完善。 至此,罗太岁的好兄弟裴行俭首次进入大唐核心掌权者的视线。 但科举改制着实动了世族的蛋糕,裴寂等人认为以五姓七宗为首的世家大族掌握着全国三分之一的粮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得罪他们。 并让李世民放弃粮食做空价格战,向其示好,甚至可以放低姿态,请求五姓七宗借粮与朝廷。 尽管他们以关中百姓的生计来劝说李世民,李世民还是坚决不允。 并当场发了脾气,对众臣毫无建设性的意见表示很不满。 于是,随着以剡国公名义所捐赠六十四万石粮食,以及司农寺所储之粮发放殆尽,赈灾进入疲软期。 各种谣言之下,连年受灾的百姓对朝廷的不满终于达到一个极致。 关中各地都有一些微小的动乱发生。 四月十三日。 李世民要求粮商开仓,并下诏以市面最高价格购粮。 此时的粮价早已超出原价的两倍有多。 然而就算这样,也只有少数的粮商愿意将粮食卖于朝廷。 更多的粮商仍然封仓,拒不回应,反而还趁机悄悄吃进市面上流通的粮食。 于是朝廷的赈灾几乎陷入停滞。 朝堂之上,裴寂等人再次劝说李世民与五姓七宗和解,以获得粮食上的支持。 尽管形势已经对自己相当不利,李世民仍然坚决不允。 魏征犯颜直谏,认为李世民枉顾百姓死活,不配做一代明君。 以至于李世民下朝后恼火的对长孙皇后放话:“总有一天朕要杀了那个乡巴佬!” 若不是长孙皇后机智化解,君臣几乎决裂。 到了四月十四日这天,李世民突然又下了一条诏令。 严令关中之人不得携带粮食出关,该诏令暂不设期限。 还在囤积粮食的粮商颇不以为然。 但到了下午,他们就傻了眼。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将近两百万石粮食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突然涌现在市面上。 一时间关中粮食市场陷入动荡之中…… 正文 第36章 黑暗料理 , 这天,罗太岁和吴老三、朱老四正在愉快交流养猪以及做菜心得,李丽质不期而至。 吴老三等人见李丽质眉目如画,仪态不凡,不禁自惭形秽,言行举止都变得拘束起来。 李丽质倒是落落大方,坐在一边喝着罗太岁奉上的清茶,静静倾听他们的谈话。 吴老三等人得罗太岁指点,打算支个路边摊,主打炒菜,烧烤。 如有剩菜剩饭,或者烂菜叶子什么的,也能带回去做猪食。 他们已经筹钱买了十几头猪崽,足月之后打算试试罗太岁的阉猪之法。 吴老三原为骟匠,粗通一些阉割的方法,但罗太岁提出用羊肠制作细线缝合伤口,这点是他们想都没想过的。 罗太岁另外和他们讨论了一下避免猪瘟需要注意的细节,例如保持干爽通风,还可以垫一些干草,和猪粪一起处理,就会变成不错的肥料,施在田里可以促进农作物的成长。 几人从做菜聊到养猪,然后又聊到东坡肉的烹制方法上,罗太岁也不小气,一出手就支援了他们一小袋干胡椒粒,这样他们也能烹制出好吃又不腥气的东坡肉来。 最后,作为最底层的民众,自然不可避免的聊到了天灾上面。 这几个人得益于和罗太岁有来往,白得了不少粮食,才在这混乱的局面下还能计划着另谋生计。 当然,他们还是会关注一些灾害中发生的特殊事件……例如岐州刺史郑善果往粮食中掺杂沙子的事。 发国难财、中饱私囊这种恶劣的行径是普通百姓最为憎恶的。 讨论度也最为广泛。 自然而然的,这个事件就从他们口中传到了罗太岁的耳朵里。 罗太岁寻思着这情况怎么和后世和珅赈灾的方法一样。 听到吴老三等人对郑善果倾泻着不满之词,罗太岁终于忍不住说道:“几位老哥,恐怕你们是错怪这位郑刺史了。” 吴老三等人对他见识的广博早就心悦诚服,都请教他何出此言。 罗太岁道:“往赈灾粮食中掺杂沙子,可以有效的避免富人遣仆役冒领,保证粮食发放到急需之人手上。 这位郑刺史倒是有心了。” 吴老三等人听得一愣,李丽质也不禁露出一丝讶色。 “那朝廷已经降罪于这位郑刺史,那岂不是冤枉好人了吗?”吴老三愕然道。 罗太岁淡定的笑道:“到了刺史这个层次,不会随随便便定罪的。 只要调查清楚,必然会还他一个清白。” “如此甚好。” 吴老三嗟嘘不已:“这种好官,可不能蒙受冤屈。 回头别人谈论的时候,我们也该为他澄清才是。” 朱老四等人纷纷点头赞同。 又聊了一会之后,吴老三等人起身告辞。 罗太岁送走他们之后,回来对李丽质笑道:“李家丫头,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两人频繁接触下来,罗太岁对她的称呼又亲切了一些。 李丽质先是抿嘴笑道:“你倒是百事通,连养猪都懂。” 然后又道:“我这次是专程来告诉你,你所有的粮食都一起捐献给了朝廷,以作赈灾之用。 我李家并未挪用丝毫。” “没有以我的名义吧?”罗太岁顿时紧张起来。 粮食的来源还没办法交代清楚,以李家的名义一起捐上去自然是最好的。 “那倒没有。”李丽质眨眨秀目说道。 的确没有,但用的是乃父剡国公的名义,这应该差不离吧。 “没有就好。”罗太岁如释重负。 “那位郑刺史的事……”李丽质似乎想问什么,但随即放弃了,“算了,我的意思是,突然想念你的手艺了,最近可有什么新鲜的菜式?” “有哇。” 罗太岁不疑有他,满口答应下来。 新鲜的菜式,不就是黑暗料理嘛,这我拿手啊。 正文 第37章 形势逆转(求收藏,求推荐票) , (今天上推,推荐效果大致能决定本书今后的走向,特厚颜求收藏,求推荐!) 长安西市。 “哎,你听说了吗?最近粮价似乎涨到头了,有所回落。” “我也听说了,所以打算趁这个机会买点。” “我要是你,就等等再说。” “为何?” “这几天粮价一直在降,何不等他降到最低,一旦有回升的迹象,那时候再购入才划算。” “原来如此,还是老哥你会精打细算啊!” “所以先勒紧裤腰带,多撑几天再说。” “如此甚好。那些奸商,涨价的时候咱想买,他们偏不卖。现在降价了,他们想卖,咱也不买!” “这些奸商,不顾百姓死活,没一个好东西!” “呵呵,希望粮价降得比以前海底,看他们还不哭死。” “哭死也活该!” …… 大兴商行内。 几大粮商的掌舵者聚集在一起,这里的气氛比之前阵子朝堂上的气氛还要紧张几分。 “崔掌柜!之前我们听你的,囤积粮食待价而沽。如今粮价已经下跌三天,我们难道还要坐在这干等着?” “是啊,崔掌柜,万一粮价一直跌下去,我们根本就赚不了多少啊!” “你懂什么?现在关中的粮食只准进,不许出,咱们囤积了那么多,要是卖不出去,就不是赚得少的问题了。” “李世民来这一手,可真狠呐!” “偏偏我们还没办法,你没看到那些平民对这个诏令可是拥戴的很,一举扭转朝廷官商勾结的形象。”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骂李世民的了,都是在骂我们!” “崔掌柜,你说我们怎么办啊?” “是啊!” “是啊!” …… 崔掌柜,也就是坐在上首位置的一个古铜色脸庞的中年男人,眉头紧锁。 “慌什么?慌什么?粮食都在我们手上,有什么好怕的?” 说是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今早他察觉情况不妙,已经安排人去问家族里主事之人有何对策,没有回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目前市面上突然多出数量不明的粮食,而且价格低的离谱,的确对粮价形成了一定的冲击。 但具体冲击有多大,还在评估当中。 这些没脑子的家伙与其一窝蜂来找自己理论,还不如多去关注一下市面上的变化。 例如这些粮食的来源,总不可能凭空冒出来的吧。 明明想入关来分一杯羹的粮商基本都被劝退了啊! 搞不懂。 不过其他粮商都不是易与之辈,怎么可能凭他一句话就善罢甘休? “崔掌柜!话不能这么说,粮食可不比金银珠宝,放多久都没关系。” “是啊!我们仓库容量有限,很多粮食都是随便存放的,万一老天变脸,像去年一样搞个霖雨成灾,损失不可估量!” 说这话的人肠子都悔青了。 要不是这个崔掌柜说有把握控制关中的粮食市场,他们怎么可能冒这个险? 说白了,他们这可是和朝廷对着干啊! “早知道会这样,李世民以高价购粮的时候,我们卖给他算了。” “他下这个诏令的时候,可是粮价最高的时候,我们竟然放过了这绝佳的机会!” “崔掌柜,你们崔家竟然没有收到任何风声么?” “太大意了啊!” 一时间众人扼腕叹息。 崔掌柜的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你们是在教我崔家做事吗?” 他这话一出,众粮商摄于清河崔氏的名望,都垂头不再吱声。 但脸上的不满之色愈加的沉重了。 “你们先回去吧,下一步怎么做,我会尽快通知各位。” 崔掌柜冷声道:“总之有一点各位放心,只要我们团结一心,粮价就不会脱离我们的控制! 本人事务繁忙,恕不送客了。” 说完,他起身去了。 一众粮商面面相觑,都无奈的叹了口气,相继离去。 正文 第38章 智珠在握的李世民(求收藏,求推荐) , 朱雀大门外的红榜,剡国公捐赠粮食的数量还停留在六十四万石。 显德殿上,气氛终于正常了。 自从三天前一批来源不明的粮食出现在关中各个粮食市场,统一价格斗米百文,也就是粮价暴涨前的价格。 李世民强令各地不管多少,直管吃进来,用于赈灾。 购粮款完全由朝廷承担。 于是关中各地赈灾情况渐渐稳定下来。 地方上稳定,朝堂上的众臣自然不再吵吵着逼李世民去借粮。 但众大臣心里都揣着一个大大的疑惑。 不是形势几乎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吗,怎么突然就峰回路转了? 这么多低价粮流入市场,到底是谁在助朝廷一臂之力? 陛下知情吗? 他们不约而同的偷偷用目光去观察李世民的神色。 然而他除了和魏征争论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丢丢失仪,其他时间都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 终于,议题进入颉利可汗的要挟和对梁师都的用兵方面。 这次没有人再打退堂鼓。 李靖分析认为颉利是虚张声势。 理由很简单。 远在漠北的威胁怎么可能及得上兵临城下有效。 而这些凶残的突厥人从来不会这么多此一举。 他们只会一路进犯掠劫,然后再拿到足够的好处才甘心退去。 如现在这般派使节前来传话,岂不是给大唐拖延的机会? 漠北关中路途遥远,大唐有意讨价还价的话,来来回回不知道要跑多少回才能把事情敲定下来。 届时大唐的刀都磨利了,口袋张好了,颉利还有胆子来吗? 李世民听完李靖的分析,表示赞同。 其实颉利要真有这个雄心,就根本不会有上次的渭水之盟。 渭水之盟的签订,他李世民固然妥协了,但颉利又何尝不是心虚? 接下来大唐君臣直接跳过颉利,商议对梁师都用兵的细节。 房玄龄进言:“对梁师都可先行招降之事,以慢其心,同时命夏州都督长史刘旻暗中备战,直待朝廷大军一至,可聚而歼之。” 杜如晦随后道:“梁师都执迷不悟,胜算甚微,其部下必生异心,可行离间分化之计,不战而胜之。” 李世民深以为然,着人传诏夏州都督长史刘旻,令其便宜行事。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随后大理寺少卿胡演上报每月囚徒的帐目。 接着又逐个带进囚徒,不多时轮到岐州刺史郑善果。 李世民离开龙椅,亲自将郑善果扶起。 众臣皆惊,不明其意。 郑善果也十分惶恐,连称不敢。 “卿于赈灾之粮中掺杂沙子,何意?”李世民当场问道。 郑善果回道:“微臣多次参与赈灾事宜,发现多有富人派遣仆役滥竽充数,冒领钱粮。 臣在粮中掺杂沙尘,富人则不屑来领,这样就能尽量将粮食发放到真正需要它的人手上。” “卿的苦心,朕知之矣。” 李世民面有愧色:“只是为时已晚,降罪于卿,此乃朕之过。” 说完握着郑善果的手,摇头嗟嘘不已。 郑善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当今圣上早就料中他的意图,所以才会在众臣面前礼遇于他。 “陛下明察秋毫,臣之幸也!”心中感动之下,他拜服于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再次将他扶起,对众臣道:“今后大辟之罪应由中书、门下省四品以上官员和尚书省共同议定,以免冤滥。 三品以上官员犯罪,不用带进,可在显德殿左右朝堂听从判决。” “臣等遵旨!” 众臣对于李世民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都感到佩服。 接下来大理寺少卿胡演又上奏,表示有世家子弟触犯大唐律法,证据确凿,请李世民定夺,该如何处置。 李世民只回了他四个字。 “严惩不怠!” 不知道为什么,还沉浸在佩服情绪中的大臣们,心里都没来由的一跳。 正文 第39章 西天取经 , 郑善果独自走出朱雀大门,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现在他已经不是岐州刺史,而是江州刺史,两天后即可走马上任。 江州和岐州同为上州,上州刺史为从三品,虽然没有升官,但江州天高皇帝远,倒是自在多了。 他原为隋官,自归顺大唐后,历任检校大理寺卿、民部尚书、礼部尚书、刑部尚书,正身奉法,甚有善绩。 如今已近花甲之年,在京畿这个权力圈中已感力不从心,远赴江州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果。 更何况,当今圣上还额外赏赐了金银财帛,自己的子孙后代也有封赏。 足矣。 郑善果走到红榜下,一眼就看到了榜首的剡国公字样。 剡国公? 不是罗士信将军么? 为何…… 正差诧异时,身后有人唤了一声郑刺史。 郑善果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僧人静静站在朱雀大街的另一边,正对自己施礼。 郑善果见对方相貌不凡,出尘脱俗,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恍惚间,僧人已穿过朱雀大街来到近前,又是一礼。 “小师傅何故多礼?”郑善果回礼问道。 “弟子玄奘,曾受郑刺史恩惠,才得以出家为僧。”僧人道。 “哦……” 一些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郑善果恍然:“是你。” 那还是隋大业十年。 当时隋炀帝号令度僧,通过考试选择二十七人出家为僧。 但要求应试者必须年满十八岁。 在举行考试的那一天,主考官大理寺卿郑善果看见一个小沙弥早早的站在公衙门外。 一问之下,原来此人名为陈袆,是净土寺的小沙弥。 因为年纪不足十八,没有考试的资格。 郑善果就问他小小年纪为什么要出家? 陈袆脱口而出:“意欲远绍如来,近光遗法。” 郑善果很欣赏他的相貌堂堂,又敬佩他的志气凌云,因此破例让他参加考试,最终被破格录取。 现在看来,应该是在净土寺出家了。 “小师傅,难不成你是专程在等老夫?” 也不怪郑善果想岔了,两人十多年未见,他刚刚获罪被押至长安,这个玄奘就在宫外等着,实在太巧了。 “是弟子和郑刺史有缘,并非刻意为之。” 玄奘缓缓道:“弟子求见天子,未被允许,因此在此徘徊。” 郑善果好奇问道:“小师傅求见天子,意欲何为?” 玄奘道:“弟子平素钻研佛法,感到各师所说不一,各种经典也不尽相同,于是决定西行求法,以解迷惑。” 西行需要通关文牒,否则寸步难行。 郑善果笑道:“若不嫌弃,老夫可以代为引荐。” “如若这般,弟子在此谢过!”玄奘低头一揖,“只是不知天子允是不允。” 郑善果宽慰道:“小师傅尽可放心,当今天子心系天下苍生,以济世救民为己任,小师傅西行求法,乃功德一件,必不会拒绝。” “如此多谢了!”玄奘又是一揖。 郑善果也回了一揖。 两人再聊了几句,便各自去了。 …… “叮!系统发布任务:‘西天取经’……” 听到这个提示音的时候,正在酿酒的罗太岁彻底凌乱了。 正文 39、挥慧剑斩情丝 , “西天取经”任务内容大概是这样,玄奘听闻印度高僧-戒贤深谙百家佛学经典,正在纳兰陀寺讲学,于是立下西行求法的决心。 但出于种种原因,未获大唐皇帝李世民批准。 系统要求罗太岁帮助玄奘从长安脱身,直至离开玉门关,任务就算成功。 任务奖励:菩提木十二根,以及抽奖机会一次。 菩提木? 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或许是用来盖庙宇的吧。 或者有什么象征意义,但对他来说,有卵用。 罗太岁还是对抽奖感兴趣。 但那得等任务完成之后才有机会抽奖。 还是回到任务本身。 玄奘。 西游记的唐三藏,艺术形象中不是叽叽歪歪,就是婆婆妈妈,也不知道现实中难不难搞。 没办法,罗太岁对此人知之甚少,鬼知道贞观二年的时候这家伙在哪…… 他再仔细浏览了一遍任务说明。 帮助玄奘从长安脱身…… 长安! 难道他就在长安? 那就好办多了。 找到他。 然后把他绑走。 不跟他废一句话,然后飞奔着扔到玉门关外。 任务完成,皆大欢喜。 就这么定了。 那么…… 问题来了。 该从哪里开始找起呢? 罗太岁开始开动脑筋。 想了半天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去所有佛寺寻访,二是张贴寻人启事。 或者双管齐下也行,一边找一边贴。 正准备的时候,李家丫头来了。 “咦,你这字迹……跟狗爬似的。” 她看着罗太岁的写了一半的寻人启事,很是嫌弃的说道。 罗太岁又不是什么好面子的人,直接递笔给她:“你行你上啊!” 李丽质斜睨了他一眼,接过笔在另一张纸上书写起来。 罗太岁不得不承认,美人儿写字也是赏心悦目,一个个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如行云流水一般。 “你找玄奘?”李丽质写了一半,问罗太岁。 罗太岁大头一点,一本正经的道:“此人应该就在长安,我有点情感上的困惑要当面请教他。” 李丽质一个站立不稳,差点失声道:“情感上的困惑你去找僧人?” 闹着玩的吧。 “他们不是擅长劝人挥慧剑、斩情丝吗?”罗太岁随口胡诌道:“我感觉自己最近为情所困,需要开解一下。” “你……”李丽质秀目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你所谓的为情所困,是指……长乐公主?” “是啊。”罗太岁晃晃他的大脑袋,四十五度角仰头望天,“那天我站在朱雀大门外,眺望皇宫,虽然只是一墙之隔,却是天涯海角……想必是此生不能相见了。” “……”李丽质有点脸红,但更多的是无语。 你一个大老粗,搞什么儿女情长,弄得人多尴尬知道么? “所以……” 罗太岁用深邃的目光凝望着李丽质,欲言又止。 李丽质细细品味了一下他眼神中所蕴含的意味,突然露出惊恐的神色。 这家伙…… 不会…… “前几次运粮,我看你家人手众多,嘿……” 罗太岁厚着脸皮道:“能不能发动一下,帮我找找这个玄奘?” “……” “就为这个?” 李丽质简直不敢相信。 磨磨唧唧半天你就为了这个? 一时间,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她冷冷的回了罗太岁两个字。 “免谈!” “哈?” 罗太岁脸上谄媚的笑凝固了。 正文 40、想得美 , 这个罗大头! 上次还大言不惭,说什么长乐公主是你的,现在又要挥慧剑斩情丝…… 没看出来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还挺多! 哼! 可任你想破头也想不到,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长乐公主。 之前那么多来历不明的粮食还没跟你算清楚呢,现在要我帮你找玄奘? 你长得一般,但想得倒挺美! 李丽质想着想着,又是气愤又是得意。 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缘何气愤,又缘何得意,但这种情绪就切切实实的停留在她的身体里,无法忽视。 “……” 碰了一鼻子灰的罗太岁下意识用手摸了摸鼻子,心中感慨。 这小丫头片子长大了,不好糊弄了。 一定是上次弄得干煸泥鳅,还有酱油蛋炒饭那几样“黑暗料理”把她给惹恼了…… 切记,女人不管大小都是老虎,戏耍需谨慎啊! 怎么办? 要不哄哄呗。 罗太岁绞尽脑汁的去回想上个世界影视剧中那些哄妹子的招数,却发现没一个能在当下适用的。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李丽质的目光偶然间落在庭院中一组奇怪的装置上。 “这是什么?” 她好奇的问罗太岁。 罗太岁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这个啊……这是酿酒用的蒸馏装置。” “酿酒?”李丽质看他的目光像在看怪物,“你还懂酿酒?” 这天下之事还有你不懂的吗? 罗太岁见她似乎感兴趣的样子,自然得迎合上去,于是带她一边看一边解释这个简易蒸馏装置的工作原理。 其实所谓的蒸馏酒要到宋朝才有。 这时候的酿酒工艺还不纯熟,就是粮食经过发酵后就直接饮用。 所以酿出来的酒不仅度数低,而且浑浊有杂质,色泽最漂亮的也只是琥珀色。 而罗太岁所用酿酒方法,还是看子柒视频一时兴起模仿来的。 虽然是土办法,但也比这个时代的技术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李丽质听了半天,还是一知半解。 主要是对蒸馏这种物理变化的理论不理解,使之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话说回来,你酿酒做什么,自己喝吗?” “做菜用啊。”罗太岁瓮声瓮气的说道,但眼眸中隐隐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其实,我这种酿酒技术无人能及,酿出来的酒真要拿出去卖,必定风靡一时。 只是,可惜啊……” 说着,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 李丽质到底是孩子脾气,很快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好奇问道。 “可惜我一个人,能酿出来的酒相当有限。”罗太岁绕了个大弯子,悄悄又回到了原先那个点上,“要是给我足够的人手,由我亲自指导酿酒技术,届时定然能一本万利,数钱数得手抽筋。” 李丽质听他说得夸张,忍不住质疑:“我是不太懂酒,但你的酒真如你说的那么好?” “要不要尝尝?”罗太岁蛊惑道,像个魔鬼。 李丽质则有些犹豫,同时也有些跃跃欲试。 毕竟所有人都劝告她不要喝酒,只有罗太岁问她要不要尝尝。 到底要不要尝尝呢? 一时间,李丽质陷入纠结之中。 正文 41、李太白 , 咳咳咳…… 一阵剧咳中,罗太岁笑得眼泪都快飚到墙上了。 “记住啦!女孩子,无论是单独在外,还是和闺中密友一起外出,都切记不要沾酒。 这是年长几岁的我,送给你的第一个忠告。”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工夫诲人不倦。 “罗大头!” 李丽质好不容易从呛酒中缓过来,怒叱一声,开始满屋子追杀罗太岁。 罗太岁跑了几圈发现跑不过,干脆抱头挨揍。 叮叮咣咣一阵爆捶之后,李丽质终于解气。 而罗太岁仗着皮粗肉糙,自觉也不亏。 两人终于休战。 “说吧,你需要多少人手?” 李丽质兀自气呼呼的。 “哈?” 罗太岁一时没明白过来。 “当然是寻人了,难道还能是酿酒?”李丽质轻拭了下唇角,再狠狠补上一刀,“那么难喝!” “哈?” 罗太岁一失足瘸了腿,再回首又闪了腰。 “我说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能侮辱我的技术!” “那你证明给我看啊。”李丽质毫不示弱。 罗太岁一滞,片刻后道:“令尊饮酒吗?” “当然。”李丽质想也不想的道。 “给令尊捎一壶我酿的酒,一试便知。”罗太岁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正名,当即取壶打酒。 晶莹透明的酒液匹练般的落入壶口,空气中顿时弥散出一种醉人的酒香。 若是有好酒之人在场,一定会垂涎三尺。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罗太岁闻着酒香,陶醉之下顺口吟道。 李丽质初时还不以为意,等到第四句出来的时候,才发觉这是一首诗。 “你竟然还会作诗?” 这次她是真的惊到了。 毕竟写诗什么的,和他粗犷的相貌根本就不搭啊。 “没有没有。” 罗太岁没有当文抄公的意思,托词道:“是一高人所作,我随便拿来用用。” “此人姓甚名谁?”李丽质问。 “呃……”罗太岁硬着头皮道:“李太白。” 毕竟这个高人还要再过几十年才会降临到这个世上,尴尬吧? “能写出如此诗句,应该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李丽质思索着当代著名的文人墨客,发现竟无此人。 咳咳咳…… 罗太岁干咳几声:“只是个隐居山林的雅士罢了,不认识也很正常。” 李丽质狐疑的看着他。 这个人不对劲。 不对! 是很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而且重点就在这个李太白身上。 仔细想来,这个罗太岁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惊人的洞察力和预见性。 思路清奇,不拘成法。 这在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身上简直就是惊世骇俗。 放在通俗故事里,那就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才能有如此才智。 但也不是就没有其他可能。 譬如说,要是他背后有高人指点,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而所谓的高人,会不会就是这个李太白? 李丽质觉得很有可能。 要不然,这个罗大头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总有点遮遮掩掩的意思。 完全不像平常那个大大咧咧,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他。 这个人…… 终于漏出破绽了呢! 正文 42、我错了 , 又是一日朝会。 如今关内的防灾、赈灾工作已经进入平缓阶段,总体来说都在控制之内。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当然秋季还没到,但蝗虫的寿命有限,总有一天会相继死去。 蝗灾也会随之消弭。 少府监窦德素在殿上向李世民汇报目前粮价的走势。 目前粮价在低价粮的冲击下,下跌非常快,让人猝不及防。 一些封仓的粮商大为恐慌,赶紧开市止损。 但殊不知市面上的粮食多了,彼此之间的竞争也在加大,丝毫不能影响粮价的走势。 反倒是有人开了先例,其他粮商心里能平衡吗? 于是争相效仿之。 一时间大量的粮食流入市场,在很短的时间内从供不应求转换为供大于求的状态。 粮价也直接突破今年的最低值。 听到这里,李世民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同时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朴实无华的面孔。 士信啊士信,你这个世之虎将竟然生出一个麒麟之子,着实让朕羡慕的紧。 当初朕有愧于你,而你的孩子还在幕后一直帮衬着朕…… 是时候亲自去看看这好孩子了。 至此,李世民终于腾出时间,也下定了决心。 窦德素之后,大理寺少卿胡演也有事上奏。 原来他奉命收押犯人,其中有一些世家子弟拒不到案,特来请示。 李世民把脸一摆,不甚客气的道:“该怎么做还要朕来教你吗? 敢藐视大唐律法,当从重处置!” “臣遵旨!”胡演垂首退了下去。 “诸位卿家!” 李世民昂然起身,俯视众臣道:“自关中干旱以来,朝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曲曲折折,峰回路转。 今天,我李世民在这里,抛开君臣身份,将这段时间一直深藏于心中的想法和诸位说上一说。” 听到他自称我而不是朕,众臣都纷纷垂头,暗暗思索眼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这几句话的意思,想必诸位都懂。” 李世民缓缓走下天阶,边走边道:“灾难伊始,我就将操控粮价的方法在这大殿上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 在我看来,此事关乎国家生计,乃至影响对梁师都用兵,满堂君臣应齐心协力,共同应对。” “克明。”李世民来到杜如晦面前。 “臣在。”杜如晦微微躬身。 “若大唐衰败,对你等可有益处?”李世民淡淡问道。 “不敢!于君于民皆大不利,臣亦有愧于陛下,有愧于百姓,无面目立于庙堂之上矣!”杜如晦深深一拜。 “克明何愧之有?”李世民拍拍他日渐瘦削的肩头,“你身兼数职,任劳任怨,从未有私。 近来你身体抱恙,反倒是我对你太过苛刻了。 容我思量一下,尽快安排人手为你分担重任。” “多谢陛下!” 这种事杜如晦自然不能坚持,否则会有专权之嫌,只能听从君王的安排。 “裴寂。”李世民将杜如晦扶起,又走向司空裴寂。 “臣在。”裴寂俯首。 “若天下大乱,对你等可有益处。”李世民问。 裴寂奏对:“毫无益处。 臣愿大唐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有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大唐强盛,臣亦与有荣焉。” 原则上来说,大唐官员不得从商,但李世民靠少府赚私钱起了个坏头,官员也就悄悄效仿。 大家心照不宣,各自安好。 自从私设水力磨坊被放到明面上之后,裴寂这方面低调多了。 但有件事毋庸置疑。 世道要是乱了,朝廷式微,他还能依靠自己手上的权力去谋取利益吗? 其他的世家大族他会买他的帐吗? 要知道就算是世族之间,也是存在鄙视链的。 “嗯……” 李世民点点头,然后环视整个大殿,道:“诸位都是我所倚重的大臣,这么浅显的道理想必心里明白。 所以,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政令需要隐瞒你们的。 但…… 我似乎错了。” 正文 43、长孙皇后昏倒了 , 呼啦! 转眼间,除了李世民,朝堂上再无一个站立的人。 每一个当臣子的人都明白,当帝王这么埋汰自己的时候,这就是在打臣子的脸了。 李世民并没有立即让他们起身。 “正是因为我行事不密,致使朝廷险些遭受重大的损失,也使得百姓无粮可用,只能赊儿卖女,去争夺那些高价粮……” 他沉重的声音在静寂的大殿中回响。 “正是因为我行事不密,险些耽误讨伐梁师都,令突厥有喘息之机,蓄积力量,重新为祸大唐边境。 正是因为我行事不密,险些让那些宵小之辈小觑了朝廷,自觉掌握国家命脉,就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这些……难道不是我的过错吗?” 李世民只字未提有人出卖朝廷,但处处都透露出被人出卖的不满和愤怒。 大臣们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既然有错,就不应推脱。我,李世民,将下罪己诏,向天下人反省自身的过错,以明得失。” 他如是说道。 众臣一听,这还得了? “万万不可!” 长孙无忌脱口而出:“陛下何错之有?要怪就怪臣等之中有人不知轻重,将朝堂之事泄于他人。 请陛下彻查!” 魏征道:“国家大事,岂是儿戏? 此事可交于御史台。 若真有人存心泄露朝廷机密,理应彻查!” 李靖则直接多了,冷哼道:“此人若在军中,定斩不饶!” 一时间,多有大臣要求自证清白,并严惩泄密之人。 李世民想到自己书案上的那份名册,摇头笑笑:“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诸位请起。” 众臣一愣。 这么严重的泄密,查都不查就算了? 待众臣起身,李世民也回到龙椅前,坐了下来。 “君臣皆有失,何故偏责一方? 若果真有人泄露机密,我相信他也是无心之举,就不必苛责了。” “陛下宽宏大量,仁德至深!”众臣当场为之称颂。 “如今防灾赈灾、科举改制、修订世族名录、筹措义仓、用兵梁师都……”李世民一一数来,“政务繁多,且兹事体大,皆需仰仗诸位之力。 你我君臣之间当团结一心,全力以赴才是。” “臣等定当尽心协力,不负陛下隆恩!” “如此甚好,那朕就放心了。”李世民满意的笑道。 接下来,一朝君臣就在大殿上逐一讨论如今迫在眉睫的一些议题。 商议到修订世族名录之时,李世民还特意提出三点。 一是废除过去对世族分等阶的方式,改为排名制,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二是世族通婚时,禁止高额聘礼,一切从简。 三是明确五服之内不得通婚。 李世民一招敲山震虎,效果非常显著,这些议题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都在朝堂上通过,甚至列入律法之中。 就这样,朝会结束。 李世民正寻思着和他那宝贝女儿去见见罗太岁,这时有内监匆匆来报,说是长孙皇后突然呼吸困难,几乎昏厥,太医正赶往救治。 李世民听了大惊失色,赶紧朝承恩殿赶去。 正文 44、陛下外面有人了 “克明兄,今日朝堂之事,你怎么看?” 当朝的两位股肱之臣房玄龄和杜如晦在承天门街上闲庭信步。 前者这么问道。 杜如晦笑道:“玄龄兄为何明知故问?” 房玄龄也笑道:“我到今天才算明白过来,而克明兄早在半月前就已经看出端倪。 克明兄的才智,我不如也。” “玄龄兄过誉了。” 杜如晦微微颔首道:“我也是到今天才算明白过来,之前只是觉得不寻常。” “看来这还真是陛下布下的一个局啊!”房玄龄不疾不徐的踱着步,“那个操控粮价的计划,我们以为是个漏洞,没想到却是一个诱饵。” 杜如晦点头道:“陛下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所以根本没有必要隐瞒我们这些臣子。 若计划没有外泄,则粮价尽在掌握之中。 但若臣子中有人行事不密,泄了天机,那也无妨,反而让那些不服从朝廷的粮商暴露出来,然后给予重点打击。” “这还不止。”房玄龄补充道:“正是因为臣子中有人将机密之事外泄,差点陷朝局于万劫不复。 如今暴露出来,朝堂上的官员人人自危,生怕被陛下猜忌……” 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被查出来,仅仅是被猜忌,那后果也相当严重。 轻则被外放,重则找你个茬让你到哪都混不下去。 “所以……” 他又继续说道:“在这种形势下,陛下推行政令将会水到渠成,一路通畅。 高明啊!” 试问谁敢在这种时候尥蹶子? 纯属活得不耐烦了! “玄龄兄所言极是。” 杜如晦深以为然:“我曾说过,国君不谨小慎微,则会功亏于一篑,国君不开诚布公,则会失信于臣子。 我以为陛下身陷两难,首尾不能兼顾。 但没想到陛下就这么破局了。 可惜啊……” 房玄龄露出注意的神色:“可惜什么?” 杜如晦看了他一眼,摇头失笑:“如此精妙的布局,结果又堪称完美,你我却置身事外,岂不可惜?” “哈哈哈……” 房玄龄明白过来,大笑道:“可惜是可惜了点,但你我能侍奉如此明主,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玄龄兄一语中的。”杜如晦很快释然。 但他心里隐隐还是有一个念头横亘在那里……陛下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高人存在呢? 毕竟这么大的布局,没有人商量,仅凭一人之力恐怕力有未逮。 而且,陛下说要安排合适的人手来分担自己的职务。 难道…… 房玄龄哪知道老友心里还转着这么多念头,这时两人走到了朱雀大门外。 “剡国公……”房玄龄仰头看着红榜上的名字,不禁叹了口气。 “这恐怕是陛下以剡国公的名义捐献的吧?”杜如晦脑海里也浮现出那个朴实无华的面孔。 “这次的关键点还是那大量涌入市场的低价粮,这些粮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房玄龄表示想不通。 杜如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但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 恐怕…… 陛下真的外面有人了…… 正文 45、李丽质要摊牌了 , “甄寺丞,皇后病情如何?” 承恩殿外,李世民眉头深锁,小声询问一个老太医。 老太医正是太常寺丞甄立言,和其兄甄权、孙思邈为当世之名医。 甄立言眉头拧得比李世民还要紧,沙哑着声音道:“陛下,长孙皇后暂时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李世民心里一沉,急道。 甄立言道:“目前诊断下来,长孙皇后似乎得了气疾。” “气疾?” 这似乎不是李世民接受过的知识点。 甄立言解释道:“气指的是脉气和营卫。五气中,肺气热,心气次之,肝气凉,脾气温,肾气寒。 这五气紊乱引起的疾病,就是气疾。” “是否可以医治?”李世民不在乎这病到底怎么回事,只关心怎么能治好,多久能治好。 长孙皇后是他一生挚爱,更何况还有孕在身,他怎么能不着急上火。 “气疾事关心肝脾肺肾,病因复杂,臣才疏学浅,只能缓解,想要彻底治愈……”甄立言摇摇头,“只能招集天下名医,看看是否有什么办法。” 李世民听了他的话,心直往下沉。 甄家兄弟和孙思邈几乎就是这个世上医术的天花板,若是他都无计可施,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气疾第一个要忌的就是胡椒。”甄立言道:“胡椒性燥,大伤脾胃肺气,久则气大伤。” 李世民点头表示明白。 胡椒这东西,堪称食物中的黄金,就算富贵人家,也不一定买得到,吃得起。 长孙皇后喜好胡椒的辛辣之味,因此膳食中都或多或少放上一些。 看来是要好好劝劝她了。 “另外……”甄立言又道:“尽量让长孙皇后呼吸新鲜的空气,所处之处切勿扬起烟尘。 杨絮柳絮飘飞的季节也应注意不要外出。 再有就是注意不要着凉,臣会用药帮助长孙皇后理气顺气,应该就能稳定下来。” “好,还请甄寺丞多费心了。”李世民点点头。 “臣也会请教一下家兄,多想想办法。” “如此有劳了。” 甄立言施礼后去了。 李世民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才转身进殿。 “父皇……” 李丽质见他进来,轻唤一声,眼神中写满了担心。 “不必担心,你母后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李世民轻揉了一下她的秀发,安慰道。 “……”李丽质欲言又止。 她不傻,看甄寺丞的神情,就知道母后的病情不简单。 甄寺丞在她心中几乎就是最厉害的神医,如果他都没办法,那母后她…… 李丽质见李世民坐到长孙皇后的床边,微微俯身说着体己的话,她用贝齿轻轻咬着柔嫩的嘴唇,折磨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拿定主意,然后悄悄退出了长孙皇后的寝殿。 她打算出宫,去见罗太岁。 去跟他摊牌,表明身份,让他去请教背后的那位高人李太白,看看有没有办法治好母后。 这位高人料事如神,无所不知。 如果说这天下还有人能帮助自己,恐怕就只有他了。 正文 46、扁鹊心书 李丽质赶到罗府的时候,日已西斜。 离宵禁的时间已经不远。 但她并不担心,因为李君羡肯定跟在后面,有什么事他会摆平。 “咦,你这是掐着饭点来的吧?” 罗太岁打开门,看见是她,有些惊讶。 “我有急事要找你帮忙。” 客套话、寒暄话就不说了,李丽质打算直截了当一点。 “有什么帮不帮忙的,你直接说就是了。” 罗太岁早当她是朋友。朋友需要帮忙,也就一句话的事。 “我母……母亲大人得了一种病,叫作气疾,你可有办法治好?” 李丽质打算先问一下。 如果罗太岁有办法,也就没有表明身份的必要。 但如果他也没法子,那就只能表明皇室的身份,要求去见他背后的那位高人李太白。 总之一定要治好她的母后。 “气疾?” 罗太岁一怔。 这么巧? “怎么样?有办法吗?”李丽质急问道。 “我治不了。”罗太岁实话实说。 李丽质秀眉紧蹙,把心一横,就要摊牌。 这时罗太岁又道:“但我有一本医书,上面似乎有治疗气疾的方法,你若需要,我可以借给你。” “真的?”李丽质喜出望外。 “别高兴太早。” 罗太岁道:“没有医术高超的医者,空有医书等于就是摆设。 你要是能请得动南北药王或者甄氏兄弟这样的名医,或许才能将医书融会贯通,发挥应有的效用。” 南北药王就是韦善俊和孙思邈,甄氏兄弟就是甄权和甄立言。 李丽质微微一呆。 甄立言? 不就是甄寺丞吗? 那就没问题了。 “那可否将医书借我,用完一定还你。”她声音急促的道。 “稍等。” 罗太岁见她着急,不敢怠慢,飞奔着去自己卧室将《扁鹊心书》取来,送到门口。 “令堂身体不适,就不留你吃饭了,而且宵禁在即,你赶紧回去吧。” 顿了顿后他又道:“干脆我送你回去吧,你一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还是不用了。”李丽质赶紧推辞。 真要送,就送进皇宫去了,到时候尴尬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多谢你不吝相助!日后自有回报。”李丽质接过医书,然后匆匆走了。 罗太岁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 这小丫头可真倔! 要不是考虑到杜如晦可能也需要这本医书,干脆送她得了。 哎,不管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先填饱肚子再说。 …… 李丽质用最快的时间赶回东宫,然后去见李世民,并呈上《扁鹊心书》。 李世民翻了翻序言,又向李丽质了解了一下书的来由。 听闻是罗太岁所借,他也就没有质疑什么,立即召甄立言来见。 可怜甄立言一把年纪,还要来回折腾。 不过,当他翻开《扁鹊心书》的那一刻,一切疲惫都不翼而飞,脸上神采奕奕,就像年轻了几十岁。 “陛下,此书从何而来?”甄立言问,神情如获至宝。 “呃……是小长乐从书库里找到的。”李世民随便找了个托词,然后问道:“如何,此书所记载的方法是否可行?” 甄立言道:“此书重针灸疗法,家兄正好擅长针灸,容臣和他共同研究一下,再来禀明陛下。” 长孙皇后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而且此疾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痊愈,李世民知道急不来,只能耐心等待。 “那朕静候佳音。” 正文 47、贱男春 又过了几日,长孙皇后初步恢复过来。 今天正好是休沐之日,李世民陪在榻边,寸步不离。 李承乾和李泰兄弟俩也来看望母后,再加上李丽质,一家其乐融融。 到了中午,李世民照例都要小酌一番,李丽质趁机呈上罗太岁那壶自酿酒。 李世民不知底细,当即闷了一大口…… 后果自不必说。 这个曾经在马背上征讨四方的汉子被呛得死去活来。 “什么酒?这么烈!”李世民边咳边问。 “罗大……罗太岁自己酿的……”李丽质露出无辜的表情,“他让我带给父皇您尝尝。” 顿了顿后又问:“这酒如何?” “唔……” 在女儿面前如此失态,李世民为了挽回面子,强自道:“也就是你父皇,其他人根本喝不了这么烈的酒。” 然后又抿了一口,这次吸取教训,只是一小口,细细品味了一下。 “这酒晶莹剔透,口感醇厚,显然是经过精心酿制,是不可多得佳酿。” 接着还不吝啬夸了句:“罗太岁那孩子还真是心灵手巧啊!” 噗…… 幸好嘴里没有食物,不然李丽质也要再失态一次。 心灵手巧? 就罗大头? 父皇你是不是对心灵手巧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要么就是对罗大头有什么误解。 “他似乎有意和我们一起做酿酒生意……”李丽质收拾好凌乱的心情,问问父皇对此事有何看法。 “酒是好酒,但……这酒恐怕不是所有人都能入口啊……” 放出去的话,李世民自然不能自相矛盾,想了想后,舔着脸对自己宝贝女儿道:“要不这样,让他专门为朕酿酒,朕绝不会亏待了他,如何?” 如此佳酿,成为帝王专享,也不失为一个好路子。 “……”李丽质在内心计较了一下,“那得去问问罗太岁肯不肯了。”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人家几百万石粮食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送出去了,难道还会贪图这么一点好处专门做酿酒工? “嗯,你们商量一下。” 李世民哪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 只是觉得能为帝王酿酒,也是件莫大的幸事啊! 完全能光宗耀祖。 “那儿臣这就去了。”李丽质筷子一放,竟就要走。 “这、还没吃完呐。”李世民愕然。 李丽质看了看日头,道:“现在赶去,说不定还能蹭顿饭。” 接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皇宫里的这些御厨,都做的什么东西……” “……” 李世民手上一僵,看看筷子下的饭菜,哭笑不得的道:“照小长乐你这般说的话,这么多年朕真是苦了你了……” 再看李丽质,已经没了踪影。 李世民不禁摇头失笑,再端起酒樽浅饮一口,叹道:“好酒哇!” …… 罗府。 因为李丽质的到来,原本只准备粗茶淡饭的罗太岁只好张罗着加餐。 不多时,一桌子热气腾腾的佳肴被陆续端了上来。 荤素搭配,香气诱人。 李丽质不禁感叹。 相比之下,皇宫里的饭菜简直就不是人吃的。 只配喂猪。 “罗大头,酿酒的生意,我父亲好像不是很有兴趣,你看……” 李丽质神情中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人家无偿捐献了那么多粮食,自己家里连人家这么小小的想法都不支持。 未免有点不厚道。 “哦?”罗太岁有点诧异,“你父亲不喜欢我自酿的酒?” “那倒不是。”李丽质轻摇臻首,“父亲对你的酒赞不绝口,只是觉得……太烈,正常人喝不惯。” “照我说……嘿,你父亲可能不太懂酒。”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罗太岁一贯不喜欢遮遮掩掩,“而且,也不懂卖酒。” “……” 李丽质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父亲这不懂那不懂的,顿时很不服气:“我父亲见多识广,什么珍酿没品尝过?我就不信你比他还懂。” “我是不懂喝酒。” 罗太岁摇头晃脑的道:“但要论对酒的了解,以及怎么把酒卖出去,我称第二,这世上没人敢称第一。” 这口气也忒大了吧! “那我可得洗耳恭听了。” 李丽质觉得一个端庄的淑女就不该和人逞口舌之争,会被人说泼妇骂街。 应该先倾听别人说对不对。 要是不对,还嘴硬,到时候打到他服不就行了? “首先!”罗太岁振振有词,“好酒,必须要有一个响亮的名字。 这样便于人们口口相传,提升知名度。 有了知名度,人们才会争相购买。 所以,我打算给自己酿的酒起个响亮的名字。” “那你打算叫它什么?” 说到起名字,李丽质也有了兴趣。 罗太岁想了想道:“舞娘液这名字怎么样?要么就叫贱男春,你觉得呢?” 正文 48、英雄难过美人关 “那就叫做‘美人关’吧。” 罗太岁老老实实的说道,脸上五条红杠熠熠生辉。 “这又是何意?” 李丽质右手食指和中指轻叩桌面,面色颇为不善。 早看出这个罗大头貌似老实,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 现在不修理,以后还得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罗太岁用戒备的眼神盯着李丽质白皙的右手,“这名字卖相不错,而且,方便销售和推广。” “销售和推广?” 李丽质对这两个词语感觉很陌生。 “就是提升酒的知名度,然后把它更快、更多的卖出去!” 罗太岁一边思索着怎么给她一个完美的解释,一边道:“好酒之人通常血气方刚,好勇斗狠,自觉老子天下第一,谁都不服。 你要是告诉他有一种酒他喝不了,不敢喝,会怎样?” 李丽质想了想道:“多半会逞强,喝不下也要死命往下咽。”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父皇饮酒的样子。 “是了。” 罗太岁一拍手道:“所以咱卖酒的策略就这样…… 先放消息出去,告诉所有人,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 咱们的‘美人关’酒好,性子烈,就算你是英雄也碰不得,够胆就来试试。 这样噱头就有了。” 李丽质听得直点头。 这方法的确不错,光是一个名字里就隐含激将法,足以激起他人的好胜心。 罗太岁又接着道:“经营之初,为了聚集人气,还可以设计一些小活动。 例如‘三碗不过桥’,无论是谁,连干三碗咱们的‘美人关’烈酒……当然这得先付酒资,然后凭自己的能力走过前面那座桥,再走回来,酒资奉还。 当然还有一种最普通,但最有效的方法,那就买一送一,或者半价出售。 这样都能迅速提升人气,打响知名度。” 这些方法是否有效李丽质不得而知,但不可否认,确实很有趣。 “其实经营的策略很多,方法也五花八门,不过打铁还需自身硬。” 罗太岁侃侃而谈:“首先咱的酒要好,才能让人家买账,喝了还想喝。 那咱的酒到底好在哪里?” “这我也想知道啊。” 李丽质只觉得这酒很冲,到底好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那我来告诉你,好处,真是多得说不完。” 罗太岁喝了口茶,彻底打开了话匣子:“首先,咱这酒它好喝,这是你父亲都认可的。 古语有云: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如果闲着没事儿干,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可以行百里路,读万卷书。 但兜兜转转之后才发现,还是这杯中之物让人流连忘返。 所以咱这酒,喝之前呢,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关中人,喝完之后,你会感觉整个关中都是你的! 啥也别说了,斟满一杯‘美人关’,先整两口儿再说。” “好!” 李丽质听他说的引人入胜,不禁抚掌叫好。 “除此之外,咱这酒还有一个大好处,长期喝可以畅通血液,祛风散寒,排热除湿,同时还能够健脾暖胃,增加食欲。” 罗太岁如数家珍:“南方人喝上一杯‘美人关’,湿气尽除,全身舒畅。 北方人喝上一杯‘美人关’,全身暖洋洋的,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关于这点,你上次喝过一口,应该深有体会。” 李丽质俏脸微微一红。 这个罗大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那一口喝下去,喉咙到心口那一条线就像火烧似的,十分刺激。 这时罗太岁又接着道:“再说说壮胆方面,酒壮怂人胆,这可不是吹的。 外出打猎,喝上两口‘美人关’,狗熊看见你,你都有胆量问上一句:你瞅啥呀!” 李丽质眨眨秀目, 嗯……画面感有了呢。 “那要是遇到心仪之人呢?” 罗太岁哈哈一笑:“赶紧喝两口‘美人关’,保管什么胆怯和顾虑都抛之脑后,大胆示爱,抱得美人归!” 当然,要是被拒绝了,也能一醉方休不是? “最后,咱这酒还有医学效用呢,可以活血化瘀,也可消毒……咳咳,总之,可以让伤口更好的愈合。 这对行军打仗尤其重要。 你想想,兵士们干得就是刀头舔血的行当,然而军中没有足够的医师。 受伤的时候若是有一壶‘美人关’在身边,既能活血化瘀,擦拭在伤口上还能帮助愈合,说不定就能下一场战斗中就能决定生死。 你说重要不重要?” 李丽质没想到区区一烈酒,罗太岁竟然能说出这么多的道理下来。 你问我重不重要? 这还用说吗? 当然重要啦! 正文 49、杜如晦危 “所以按照你的意思,咱这酒不管大江南北,都能喝。北方御寒,南方祛湿,亦可充作医用。” 李丽质被他一口一个“咱这酒”一通洗脑下来,也被带偏了。 “家里的娃娃发热,用咱的酒抹在手上,帮其擦拭全身,还能有非常好的降热效果。你说,咱这酒是不是好处多多?” 罗太岁说的都是上个世界的小常识。 李丽质对他的博闻强识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先前听你说,军中没有足够的医官,这是你随口一说,还是事实如此?” 这点引起了她的注意。 谁都知道战场上死伤最为常见,为何不多派医官救治?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随口乱说?” 罗太岁摇头失笑:“谁都知道医者重要,但是,对医者的重视程度仍然不够。 医者的地位不高,仅能和乐师百工之流相提并论。 再加上朝廷并未专门设立医学,培养医官,医者的传承仅限于民间…… 所以医者数量不足,军中也只有将领才能受到医官的救治。 至于普通兵士……” 说到这他就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 很多兵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于伤痛的折磨,着实可惜。 李丽质听了也是默然。 关于这点,一定是要让父皇知道的。 “其实医者的稀缺,影响的还不只是兵士的生命。” 罗太岁显然还没说完,又接着道:“普通百姓也常常因为一些病痛,无法及时就医而死去。 如果朝廷能够重视医学,提升医疗条件,为百姓提供一定的医疗保障…… 人口的流失也不会如此严重,人口的增长也不会如此缓慢。 你说对吧?” 李丽质听得缓缓点头。 如今大唐人口只有两百多万户,比之前朝九百多万户简直可以说是寒碜。 父皇努力想要提升人口,只能鼓励生育。 现在想想,通过提升医学和医疗来减少人口流失,变相的也是在帮助人口增长。 民泰,则国安啊! “其实啊,咱说军中的军医,民间的医工医匠,都说远了。” 罗太岁笑了笑,道:“就算是朝中官员,都没能享受到良好的医疗保障,何谈其他?” 李丽质轻蹙秀眉:“他们的俸禄并不低啊!怎么可能有就医这种困难?” 罗太岁知道和这个时代的人谈医疗,谈保障,是很难接受。 他只能尽量去解释:“所谓医疗保障,并非等到病倒卧床不起,才进行救治。 而是在平日里就定期组织健康检查,及时发现隐患,及时治疗,防范于未然。 这么说,你可能理解?” 李丽质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道理是懂,但这种方式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是有点难接受。 “我还是举个例子吧。” 罗太岁想了想道:“就比如说当今天子的左膀右臂之一的杜相……” “杜相?”李丽质问:“可是杜如晦?” 看看,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眼前这李家丫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过也难怪,人家背靠陇西李氏,眼界自然是高,也不用刻意去巴结谁。 “正是杜相。” 罗太岁对这个唐初名相有着不一般的尊敬,所以不愿直呼其名。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杜相这几年身兼数职,细数一下有门下省检校侍中、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太子左庶子,还总监东宫兵马……” 李丽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只是淡淡点头:“没错。” “这些官职几个人都忙不过来,现在全部压在杜相一个人肩上……” 罗太岁沉声道:“杜相兢兢业业、拼尽全力以报君恩,如此重压之下,还能活几年啊? 我所料不错的话,怕是已经积劳成疾了!” 杜如晦一代名相,可惜四十几岁,正当壮年的时候就已病死。 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你说什么?” 李丽质心里一惊。 秦王府的时候,她时常会见到杜如晦,一众叔伯辈的谋臣武将中,就属他最为温文尔雅,聪慧睿智。 仿佛什么难题在他面前都不算什么,顷刻间迎刃而解。 这种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么会积劳成疾? “你不信?” 罗太岁也不想咒杜如晦死,但历史上就是如此。 “如果当今天子再不给杜相减轻负担,并派太医去为他诊断,恐怕…… 杜相熬不过三年。” “什么?” 李丽质惊得站了起来。 正文 50、罗太岁的念头 , “菜都凉了,我去热一下。” 罗太岁起身热菜去了。 只留下李丽质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不多时,罗太岁又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回来。 “你好像很在意杜相的样子。”他随口问了一句。 不然听说杜如晦命不久矣的时候,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李丽质心知自己无意间露了一丝丝马脚,于是沉着补救:“杜相曾经对我父亲有过很大的帮助,我李家铭感于心,自然不希望你说的那种后果发生在杜相身上。” 原来如此。 罗太岁点点头表示理解:“可以让你父亲去求见杜相,看看能不能劝他保重身体。 他一心扑在天子交给他的差事上,显然顾不上自己的身体了。” 李丽质用力点了下头:“我一定会让父亲去试试。” “来,吃菜。” 话说了一箩筐,菜没动几筷子,罗太岁可不忍心自己的辛苦付之东流,于是开始张罗着给李丽质夹菜。 但李丽质显然胃口不佳,都是浅尝即止。 罗太岁也拿他没办法。 本来想问问找玄奘的事进展如何,都没好意思开口。 李丽质神游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就看到罗太岁很拘谨的小口小口吃着东西,不禁莞尔:“抱歉,害你也没食欲了!” “没事。”罗太岁咧咧嘴,“对了,你母亲的病情怎么样了?” 李丽质抿抿小嘴道:“父亲已经派人寻访名医,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顿了顿后又道:“现在想来,你说的没错,如果能培养出大量的医官,就不用四处寻觅而不得了。” 幸好母后身处皇家,才能有太医侍奉在侧。 若是民间,母子二人很可能就…… 想到这她又道:“所谓医者父母心,他们的职责根本就是在和阎罗王争夺人命,其地位的确应该得到提升。 医者数量越多,百姓的生命就越有保障,人口自然稳中有升,你的医疗保障之说的确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最理想状态!” 李丽质对罗太岁关于医疗的见解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 罗太岁用手轻拍额头:“其实有一个方法,能让大唐多出数十万的人口。” 李丽质听得瞪大了秀目:“数十万人口?到底什么方法?” 这个罗大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这事吧,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干过,北周武帝宇文邕也干过。” 罗太岁淡淡说道。 李丽质沉吟片刻后,低呼道:“灭佛?” 要是将这两个帝王分开来说,还没什么,但要联系在一起,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没错,灭佛。 这的确是罗太岁心中所想。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沉思。 有道是:天下十分之财,佛占七八。 寺庙中的钱财、田宅、土地都是香客所赠。 僧尼早晚念佛,不事生产,还购买奴婢侍奉自己,吸纳流民为自己耕种土地。 多余出来的钱财还能拿去放高利贷。 商人最高的境界是一本万利,他特么根本就是无本万利。 更绝的是,还不用交纳赋税! 有一组数据表示,大唐有寺三千余座,有兰若三万多座,僧尼三十余万众! 还有侍奉僧尼的奴婢和良民,少说得有十几万到二十万! 光人头就有五十万! 这可都是没有登记在册的。 要知道大唐一些州郡都没有这么多人口。 难怪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和北周武帝宇文邕都沉不住气,狠狠心干了票大的。 不过,话说回来。 如今天下刚刚结束大乱,正是大治的紧要关头。 在这当口搞这么激烈的手段,的确不合时宜。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李丽质又问。 她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心里竟然转着这么惊世骇俗的念头。 “是,也不是。”罗太岁只能这么回答她。 “此话怎讲?”李丽质不明白。 “灭佛的手段太过极端,我觉得可以换个思路。” 罗太岁毕竟是来自未来世界的人,对宗教有着更全面的认知。 “是不是可以让他们自己整顿,主动做出一种改变? 当然,我知道这并不容易。 但目前确实有一个契机摆在我面前。” “什么契机?” 李丽质感觉自己只能勉强能跟上他跳跃式的思维。 “玄奘!”罗太岁一字一顿的道。 没错,就是玄奘,这个坚韧不拔,意志力极为坚定的男人。 现在他只是一个拥有佛法天赋的普通僧人。 但当他从印度带着真经、佛像回到大唐后,声势将会达到顶点。 那时候的他,或许有资格和能力为佛教做出一些改变。 也许玄奘还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浩劫。 但罗太岁会告诉他,让他自己做出选择。 正文 51、给玄奘讲《西游记》 , “灭佛?” 李世民放下手里的奏表,扬唇笑道:“有意思。” 他并不惊讶。 其实每一个专心于政务的帝王,都不会忽视宗教的存在。 罗太岁所说的那些数据,他手中不止一份。 虽有出入,但也大差不差了。 关键是,他这个帝王关注这些并不稀奇,那孩子怎么就懂的? 难道真如自己那宝贝女儿所说的那样,那孩子背后还有高人存在? 那这个所谓的高人到底有何目的? “父皇,您会……” 李丽质想问自己的父皇会不会着手准备灭佛,毕竟灭佛所带来的各方面收益都相当可观。 但这是国家要务,她自觉不应涉入过深。 李世民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道:“朕没有必要那么做。” 大乱后大治,他有信心带领大唐走向强盛。 有些财富,还是养肥了留给后世子孙去取吧。 李丽质以为他和罗太岁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问道:“那父皇是否派人去找找这个玄奘?” 她答应了罗太岁,所以不能食言。 李世民摇摇头道:“不用去找,这个叫玄奘的僧人多次上表求见,都被拦在宫外。 后来郑善果也曾为他引荐。” 想要见他,不过一句话的事。 但此人在佛门中素有声誉,李世民还在犹豫。 这会儿听说罗太岁想要见他,李世民顿时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了。 念及至此,他微微一笑:“那先安排罗太岁那孩子和玄奘见面,我再视情况而定是不是召见他。” 简而言之,就是先让罗太岁和玄奘接触,然后李丽质打听一下他们聊过什么,他自己再做决定。 “那个叫玄奘的僧人比较执着,每天都在朱雀大门外等候……你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罗太岁那孩子。” “……儿臣明白。” 李丽质不傻,很快就想明白父皇的意思。 而且她明显感觉到,父皇可能暂时不会去见罗太岁了。 …… 次日清晨。 收到李丽质消息的罗太岁早早的来到朱雀大门外。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眉目清秀的僧人。 此人身量很高,披着素色僧衣,卓尔不群,非常显眼。 “和尚,你从何而来?” 罗太岁大剌剌的走了过去,学着《西游记》里的台词大声问道。 他以为对方会说“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求取真经”什么的,但却见那僧人双手合十道:“自然是从来处来。” 我敲!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那你要到哪里去。”罗太岁再问,这时已经来到对方面前。 “到去处去。”僧人又道。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罗太岁也不反省一下到底谁是始作俑者,咧嘴一笑道:“那去处可是那烂陀寺?” 僧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施主缘何得知?” 罗太岁笑容中多了一些狡黠:“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有个叫唐三藏的和尚,乃佛祖座下二弟子金蝉子转世,受十世轮回之苦,只有历尽磨难前往西天取得真经,才能重新皈依佛祖门下。” “唐三藏?三藏?”僧人低声呢喃。 罗太岁没管他,又接着说道:“这个和尚西天取经的途中,现在五指山下收了一个大徒弟,乃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被如来佛祖镇压在此…… 大徒弟性子暴躁,从打死六个蟊贼开始,一路斩妖除魔,造下无数杀孽…… 后来又收了两个徒弟…… 二徒弟六根不净,八戒不止。取经路上动了凡心,多次念叨要散伙回家,娶妻生子…… 三徒弟性格憨厚耿直,一心向西,可望取得真经为自己正名…… 于是一路上……” 接下来,罗太岁用最简练的语言,将《西游记》这部长篇小说给僧人讲述了一遍。 僧人没有打岔,自始至终都在安静的听着。 最后,罗太岁说到师徒四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成功取得真经,返回大唐。 僧人终于抬起双目,一瞬不瞬的望着罗太岁。 “施主到底是何人?” 正文 52、两个故事,你信哪个 , 显德殿,群臣早早站好位置,等待早朝的开始。 不多时,李世民驾到。 群臣高呼万岁,如山呼海啸。 李世民在龙椅上坐定,赐平身。 “今日不议朝政。”他朗声宣布。 众臣大感意外。 不议朝政那朝会干嘛? 这时就听得李世民吩咐道:“宣太医!” 自有人安排太医进殿。 众大臣看到太医都懵了。 有话好好说,这时要干啥啊? “开始吧。” 李世民一声令下,太医们按照官职品阶开始为众大臣做全面的问诊和检查。 当然,所谓的全面,只是在目前医术水平的框架之内。 谁知道……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什么毛病都有了。 大脖子病、麻疹、偏头痛、伤寒、痢疾、老盘腿、痔疮、便秘、相思病…… 一开始还感觉十分新奇的大臣们,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唐寺卿,看你身体这么棒,竟然得了便秘,难怪一蹲就是半天,哈!” “唉,难啊。不过林侍郎常常蹲我隔壁,时间可比我长多了。” “我那是痔疮……唉,你们不懂……” “李舍人,你这相思病尊夫人知道吗?” …… 很快,没查出毛病的大臣当场拿同僚开刷了。 李世民揉揉额头,看来这种事还是不能公开进行,官员的隐私也很重要啊。 这时,他注意到甄立言正在为杜如晦诊断,时间已经不短。 当然,这是他特意安排好的。 罗太岁那孩子说杜如晦再这么操劳下去,绝活不过三年。 想想也是,那么多重担压在一个人身上,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懂得偷懒的人还好点,杜如晦这种兢兢业业的性格,根本就顾不上自己的身体了。 李世民有些懊悔。 杜如晦身体不好他不是不知道,但却没有真正重视过。 要是早点让太医给他诊断一下,就不至于拖到今天了。 就这样忙碌了一上午,所有官员诊断完毕。 除了告知官员本身,还有一份报告被整理好,呈到了李世民手里。 李世民找出杜如晦的诊断结果,仔细看了起来。 …… 朱雀大门外。 面对僧人明显带有尊崇意味的询问,罗太岁哈哈哈大笑三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小爷我就是剡国公府的唯一继承人,在长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载车爆胎,人称‘百晓生’,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学富五车、高大威猛、拥有千万粉丝、迷倒万千少女,号称一朵梨花压海棠的玉面小白龙,鸳鸯被里成双夜的持久小霸王!帅到掉渣!拥有最强大脑和肱二头肌的罗太岁是也!” 这一连串自夸自擂下来,根本不带喘气的,可见平时业务多么熟练。 饶是僧人修行多年,情绪管理十分到位,这时也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嘴巴。 剡国公府? 僧人下意识看了眼红榜。 这么多天在此徘徊,榜首那个名字早就烂熟于心。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眼前这人应该就是剡国公的后人。 那六十多万石粮食也是他捐的。 这人…… 看着老实,其实心思敏捷。 说话轻浮,但却有个慈悲心肠。 “南无阿弥陀佛!” 僧人颂了一声佛号,道:“小僧玄奘,不知道尊驾这个故事,有何寓意?” 果真是你! 罗太岁笑得更灿烂了。 “既然和尚明知故问,那我再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听。” 玄奘不悲不喜,垂下眼帘:“小僧洗耳恭听!” “若刚才那个故事中,大徒弟是唐三藏内心的嗔欲所化,猪二徒弟是贪欲所化,三徒弟是痴欲所化…… 一直都没有所谓的三个徒弟护送唐三藏上西天! 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寂寞的上路! 一路上打杀的那些妖魔鬼怪……不管是剪径的蟊贼,还是长相怪异而被当做妖怪的西域人,或者喜欢食人的粤人,都是唐三藏亲手所为! 但他承受不了自己杀了这么多人的罪过,所以幻想自己有个暴躁顽劣的大徒弟……” 罗太岁问他:“和尚觉得故事换成这样讲如何?” “阿弥陀佛!”玄奘不答。 罗太岁笑了笑,又接着道:“如之前所说,二徒弟是唐三藏的贪念所化。 唐三藏在高老庄喜欢上了高翠兰,本意是想留下入赘。 后来他的嗔念和痴念将他唤醒继续前行。 后来所谓的蜘蛛精、白骨精、女儿国王……其实都是唐三藏动了凡心的人间女子! 这么说和尚是不是觉得更加精彩了?” “阿弥陀佛。”玄奘不答,只是再颂佛号。 “最后是痴念。” 罗太岁看着玄奘道:“唐三藏貌似为了拯救万民于水火,不顾一切西行求法。 世人称其为菩萨心肠! 然而,却怎么都没想到他真正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解决钻研经书中产生的那一丝疑惑而已。 他求见天子,天子不允,则在宫外徘徊不去,执着不悔…… 和尚,告诉我,这两个故事你愿意相信哪一个?” 玄奘缓缓抬头,看了罗太岁好一会儿之后才道:“第一个。” 罗太岁似笑非笑的说道:“那我是不是该说一句:佛法无边啊!” 正文 53、玄奘,我会帮你 , 朱雀大街,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罗太岁和玄奘面对面站着,目光对视在一起。 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人群和声音都在迅速远去,苍茫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玄奘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 他曾经觉得自己可以看透一切,但现在却看不透面前这个十多岁的少年。 甚至连他主动来和自己攀谈的原因都不得而知。 更蹊跷的还是他那两个故事。 虽然主角是唐三藏,但玄奘总感觉和自己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系。 而且,故事中三个徒弟所代表的嗔、贪、痴,自己也未彻底斩却。 如今西行在即,这个少年,难道是想借这两个故事告诉自己什么? 或者说,想要指点自己什么? 他到底什么来头? 会不会是那里面派出来的呢……玄奘看了眼远处气势恢宏的朱雀大门。 毕竟,他可是剡国公府的人啊。 罗太岁可没想到玄奘竟然将自己和大唐朝廷联系在了一起,更没想到的是,他和大唐朝廷还真的存在某种联系,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其实他对佛教感觉也就那样,本来不想和玄奘多啰嗦的。 但是想想,若是多费一些口水,有可能让玄奘成为支点,撬动整个佛教未来的走势…… 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掌控感和成就感,谁不想试试? “和尚,等你决定西行的时候,就来光德坊的罗府来找我。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会帮你。” 罗太岁觉得自己应该在玄奘心里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这样就算自己提出和他一起上路也不会显得突兀。 这和尚执念重,留点疑惑在他心里,西行前他一定会来找自己。 “……” 玄奘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发现罗太岁已经退到人群中,消失无踪。 …… 装完逼就跑的感觉就是好啊。 罗太岁笑嘻嘻的回到罗府,发现李家丫头竟然已经来了。 最近跑的有点勤快啊。 “见着那玄奘了吗?”李丽质问。 罗太岁把大头一点:“见着了。这还得多谢你的帮忙,不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去朱雀大门那边找他。” “小意思。”李丽质抿了抿嘴唇,道:“那你们聊了什么?” 这丫头好奇心可真重,以后一定是个喜欢八卦的女人,谁娶谁头疼。 罗太岁暗中吐槽了一句,然后道:“就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分两个版本,让他自己体会一下,然后就撤了。” “就这样?别的没说什么?”李丽质眨眨眼睛。 “没了。”罗太岁很干脆的道:“就先留个印象,方便以后来往。” “那你到底讲了什么故事,能让他记住你?”李丽质越来越好奇了。 罗太岁见她像只小猫一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悄悄往自己身边靠了下。 一阵淡淡的清香悄然在鼻翼间萦绕。 罗太岁瞬间被动摇,一脚踢翻了自己刚才的吐槽。 其实这女人吧,只要长好看点,八卦一点也不算什么…… “我是这样婶儿对玄奘说滴……” 接下来,罗太岁将和玄奘的谈话原封不动的又搬给了李丽质。 李丽质对玄奘的人生轨迹并不了解,所以没有觉察出两个版本的故事所蕴含的寓意。 倒是对于《西游记》这个神话故事抱有浓厚的兴趣,强烈要求罗太岁展开来,磨碎了,从头开始好好说。 罗太岁傻了。 饶了我吧! 这玩意共一百回、八十二万余字,十天十夜也讲不完啊! 要不咱还是讲讲喜羊羊和灰太狼吧…… 正文 54、朕要你活着 , 这天晚上,杜如晦独自来到门下省的政事堂。 李世民勤于政务,晚上时常有事需要咨询,所以几个宰相会轮流在这里当值。 今天正好轮到杜如晦值守。 他让人将一摞一摞的文书搬到自己公案上。 因为今年的科举刚刚结束不久,吏部需要安排铨选。 科举改制也在准备阶段。 而对梁师都用兵在即,兵部也要统筹安排。 作为两部尚书,自然都需要他亲自定夺。 另外还有李世民、中书省起草的圣旨,交到门下省,他这个检校侍中负责审批或驳回。 再加上他还是轮值的宰相,九寺五监有什么难以决断的文书,也需要他来处理。 这一晚,恐怕是闲不下来了。 杜如晦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厌烦的情绪,重重咳了几声之后,开始逐条处理积压在手上的事务。 酉时过去了。 杜如晦起来走动了几圈,然后继续坐下处理公务。 突然,政事堂的大门被推开。 杜如晦疑惑的抬起头。 一般有人进来,门外的守卫都会提醒。 难道…… 杜如晦急忙起身。 果然,李世民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陛下!” 杜如晦就要躬身施礼。 李世民急走两步,扶住他:“克明不必多礼!” “陛下可是有什么要事?”杜如晦问道。 “并无要事。”李世民命人将门关上,然后提起手中一物,对杜如晦笑道:“朕知道你今天当值,特来与你小酌一番。” 杜如晦凝目看去,原来是一壶酒。 “臣这边……”说着他回头看了眼堆积如山的公案,有点左右为难的意思。 “不必管它。” 李世民拉着杜如晦到一边坐下,仔细打量了一下他脸上的气色,微微皱眉道:“明天我会安排李靖、戴胄、刘林甫等人处理。” 杜如晦一呆,想到他曾有旨意,要安排人替自己分担重任…… “陛下,可是今日太医诊断下来,臣的情况不太好?” 今天诊断下来,其他官员都收到了诊断结果,唯独他没有。 以他的心智,不难看出其中的问题。 “太医说你过度劳累,身体不支,需要静下心来修养。” 李世民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然后安排人奉上下酒菜,并亲自为杜如晦和自己倒酒。 “第一口当心些,这酒很烈。”他贴心的为杜如晦提了个醒。 “哦?” 杜如晦凑上去闻了闻,果然很冲鼻子。 “来。”李世民举杯。 杜如晦躬着身和他虚碰了一下,然后遵照李世民的意思,浅浅饮了一口。 仿佛一团火顺着喉咙流进心里,杜如晦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冲得咳了几下。 “果真很烈!” 他边咳边笑,冲归冲,但着实过瘾! “这酒如何?”李世民哈哈大笑。 “妙极,妙极!”杜如晦又饮了一口,“臣顿时觉得精神多了!” 李世民点头笑道:“这酒的好处可多呢。” “哦?臣洗耳恭听!” 李世民当即将罗太岁的那一套说辞在这酒局上摆了出来。 杜如晦听了讶然道:“没想到这小小的一壶酒,竟然有如此之多的讲究! 驱寒除湿、健脾暖胃、活血化瘀……还能壮胆! 要不是陛下点明,臣真是怎么也想不到啊!” “呵呵!” 虽然点子是罗太岁的,但不妨碍李世民享受左膀右臂对自己的敬佩之意。 “克明,等这酒大量酿制出来,你府上的酒朕包了!” 连年天灾人祸,国库快被掏空,少府的内库也不富裕,他不知道多久没有这么豪气过了。 杜如晦心思一动,立即明白陛下大概又要私下安排营生。 反正有少府这个白手套在,自然是水到渠成。 考虑到陛下一向勤俭,他也不愿多说什么。 两人再次碰杯。 “克明,你觉得在各学堂设置医学、算学、律学……并纳入科举,如何?”李世民问。 平时朝会结束,陛下若有难以决断的问题,都会来政事堂和宰相们商议。 看来今天也不仅仅是来喝酒的。 杜如晦放下酒樽,正色道:“巫医乐师百工之人,术业有专攻,然而却被君子所不齿,恐怕……” 李世民问道:“恐怕什么?” 杜如晦咬咬牙道:“恐怕即使纳入科举,也无人问津。” 李世民皱着眉点了点头:“克明此言非虚。” 接着他想到了罗太岁曾经说过一句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读书,当然读的是圣贤之书,可以治国为官。 律学、医学和算学等,就要低上几等了。 罗太岁说的没错,当学校沦为科举的附庸,的确是一件可悲的事。 但,事已至此,当如何解决? 杜如晦察言观色,知道陛下正为此事忧愁。 他沉吟了片刻,道:“陛下,既然世俗已有定势,臣以为大可不必将这些科目纳入科举,而应降低其门槛,只需在所属的州县进行考试选拔,即可录用为属官。 当然,陛下也需设立相应专业的官署,吸纳这些人才。” 顿了顿后他又道:“这只是臣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具体还需集思广益,再做定夺。” 对于他的想法李世民深以为然。 “克明,这件事就交给你……”他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还是让戴胄去办吧。”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只管静养,等身体好了再说。” 杜如晦沉默了一会儿,道:“陛下,臣可是时日无多了?” 李世民瞳孔微微一缩,勉强笑道:“别瞎想,你只是需要休息而已。” “臣的身体,臣怎么会不知道?”杜如晦苦笑。 他曾经多次咳血,只是没有告诉他人而已。 他这么拼命,无非也是预感自己寿命不长,想尽量发挥余热,让大唐尽快从战乱的摧残中恢复过来,走向强盛。 这样,他也死而无憾了。 “……” 李世民闻言默然。 甄立言的诊断结果,说杜如晦已经病入心肺,恐难久活。 就算放下一切,安心静养,也只能多坚持一阵子而已。 “克明……” 李世民沙哑着声音道:“自朕攻破长安后,你就一直跟随在朕的身边,征薛仁杲、灭刘武周、破窦建德和王世充,都离不开你的运筹帷幄。” 顿了顿后他又道:“如今朕得了天下,一心想要还天下人一个承平盛世。 所以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朕要你看到那一天! 因为,那份荣耀也有你的一份! 朕,不愿独享!” “臣……遵旨!” 杜如晦自觉眼眶湿润,深深垂下头去。 正文 55、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 李世民安排李君羡将微醉的杜如晦送回府修养,自己则回到承恩殿。 长孙皇后正由李丽质陪着说话,见他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些木板,不禁好奇的问:“陛下所持何物?” 李世民举起木板看了看,笑道:“克明交给我的,说是弘文馆一个叫裴行俭的学生所献。” 裴行俭这个名字他有印象,上次关于科举改制的一篇文章似乎也是出自他手。 而且…… “裴行俭?”长孙皇后略微思索了一下,“可是裴忠公的后人?” 武德二年,裴行俭的父亲裴仁基刺杀王世充失败,继而遇害,被追封为原州都督,赐谥号“忠”。 故长孙皇后称其为裴忠公。 “皇后所言不差,朕要说的也是这个。”李世民点头道:“裴仁基遇害之后,还是剡国公为他收拾遗骨安葬,以报其知遇之恩,并言明死后也要和他一起葬在北邙山上。 因此…… 剡国公遇害之后,朕遂了他这个心愿。” 旁边的李丽质听到这里露出讶异的神色。 没想到罗大头和那个书呆子裴行俭竟然还有这层渊源,难怪关系那么好。 更没想到的是,裴行俭的父亲竟然还是个忠义之士。 那以后…… 还是别太欺负他了。 “唉……”李世民这边,每次提到剡国公罗士信都难免嗟嘘一番。 长孙皇后心思玲珑,故意岔开话题道:“陛下还没说,这木板是什么呢。” “哦!”李世民回过神来,“是一种叫作雕版印刷的模板…… 裴行俭还附了说明,是其一友人所创,但未注明姓名。” “罗太岁!”李丽质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罗太岁?应该就是他没错了!”李世民也想到了。 虽然自家女儿从来没提到过裴行俭这个人,但她身边出现过这个陌生男人,李世民怎么可能不查清楚? 所以也是知道裴行俭和罗太岁的关系的。 长孙皇后也是知情者,轻笑道:“恐怕罗太岁这孩子是想帮好友一把,但好友却不愿抢占功劳。 这两个孩子……” “一个才思高绝,一个秉性淳厚,都是不可多的良才啊!”李世民赞叹道。 笼络到手下好好培养,也算是留给太子的另一种财富。 “那这物件是做什么用的?”长孙皇后问。 李丽质也很好奇。 毕竟罗太岁从没给她看过这东西。 但能够呈送到父皇手里的东西,绝对不回简单! 好你个罗大头,还学会藏私了! 你给我等着! 她像只发狠的小猫般眯了眯眼睛。 接下来他就看到父皇在母后面前献宝,用墨汁在在木板上涂抹了一通,再把空白纸张覆盖上上面,轻轻一拂……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空白的纸张上竟然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是……拓印?”长孙皇后猜测道,但随即推翻了自己的猜想,“噢,好像又不是。” 拓印是黑底白字,而这是白底黑字。 “这是雕版印刷!”李世民在妻女面前拽了一下此物的专用名称。 “这孩子……”长孙皇后将印有文字的纸张拿在素手中看了看,“竟然将赵姓排了第一。” 李世民和李丽质把头凑过去看,还真是。 皇族的李姓居然只排到第四。 嗯哼! 这不就抓到你的小尾巴了吗?罗大头! 李丽质有些小得意。 “这些姓氏排得相当随意,估摸着他也没想太多。” 对于罗太岁,李世民有着不一般的容忍,沉吟道:“有了这雕版印刷,可以在短时间内复刻出大量的书籍文卷,实用得紧。” “但那些传统的世家可就不高兴了。”长孙皇后似乎意有所指。 李世民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抚掌大笑道:“好!好!士信啊!你的好孩子,随随便便一招,就要掘世家之根本啊!” 接着似乎意犹未尽,又连叫了几声好。 三个人中,就李丽质还蒙在鼓里,不明白就这几块破木板,就掘了世家之根本了? 长孙皇后见女儿一脸茫然,对她解释道:“就拿目前的科举来说,世家除了拥有种种特权,但最主要的还是家学上的领先。 而这些家学的根本就是世家的家藏典籍,因为手抄不便,几乎不用担心流传出去。 但有了这种方法,世家的优势可能就不复存在了。 这么说丽质你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了。”李丽质天资聪颖,自然是一点就通。 不过…… 父皇母后就算了,罗大头那家伙竟然也有如此远见,果然不是省(sheng)灯(you)的(de)油(deng)啊。 接下来,三人围绕着这雕版印刷又聊了一会,李世民打算将《百家姓》交给高士廉,让他和世族名录一起重新修订。 然后雕版印刷的技术让工部研究一下,应该不难,甚至可以普及开来。 夜已渐深,李丽质起身告退。 “小长乐。” 这时李世民叫住了她。 “父皇何事?”李丽质停下脚步。 “之前因为天灾,你和长孙家的婚事耽搁了许久……”李世民边说边观察自家女儿的反应,“现在诸事都步入正轨,朕寻思着近期就把这件事给定下来。 你觉得如何?” “陛下……”长孙皇后欲言又止。 一方面是自己的亲侄儿,另一方面又是自己女儿。 她知道女儿是极不愿意的。 这件事…… 实在是两难。 终于还是来了呢……李丽质心里暗道一声,但却不慌不忙,自若的道:“父皇何出此言?” 李世民一看自家女儿明显想赖账啊,于是把脸一板道:“小长乐,儿女婚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任性!” 李丽质哪不知道他就是个纸老虎,况且自己还有恃无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大能大得过大唐律法吗?”她不慌不忙的说道。 “大唐律法?”李世民被气乐了,“大唐有哪一条律法禁止父母决定儿女婚事的?” “这儿臣不知道。”李丽质理直气壮的说道:“但儿臣知道有一条,五福之内不得通婚! 这可是由父皇首肯,特意加进大唐律法之中的!” “我!” 李世民顿时傻了眼。 长孙皇后美眸在这对父女之间来回移动,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正文 56、太原王氏 , 又是一日朝会。 李世民破格召见了玄奘,但以禁边为由,拒绝了玄奘西行求法的要求。 玄奘失望而去。 李世民知道他不会甘心留在长安,此举的目的就是迫使他去见罗太岁,看看这两人之间到底存在什么连系。 当然,他的“小间谍”早已就位……李丽质现在以听故事为由,几乎天天都前往罗府“报道”。 她和长孙冲的婚事算是黄了,这还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李世民有时候都在怀疑,这拒婚的理由会不会就是罗太岁帮忙出的主意。 好小子,原以为算计的是五姓七宗,没想到连他这个大唐天子都一起入了套。 李世民又好气又好笑。 算了! 小长乐的婚事,就暂且搁一边吧。 等两年再说。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好消息。 大理寺少卿胡演上奏,表示在与刑部的通力合作之下,所有罪犯都已收押在监。 当然,也包括那少部分拒不到案的世家子弟。 司农寺卿紧随其后,先是通报关中粮价已经跌破斗米五十文。 大唐开国后,还从未有如此低的粮价。 关中百姓为之振奋,奔走相告,都对朝廷一系列赈灾的举措称颂不已。 然后,司农寺卿又奏道,有一批二十万石的粮食入库,捐献者是…… 太原王氏! 听到这消息满朝皆惊。 太原王氏也是五姓七宗之一,所以不难理解满朝文武会有这种反应。 他们纷纷猜测,曾经紧紧抱团,敢于和朝廷相抗衡的五姓七宗,也终于不是铁板一块了吗? 对五姓七宗比较了解的房玄龄道出了其中的原由。 原来五姓七宗主要是以山东四姓为主,分别是崔、卢、李、郑。 崔氏分为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 而这里的李氏仅仅是指赵郡李氏。 但在排定四姓之时,陇西李氏携太原王氏加入,才有后来的五姓七宗之说。 但到了唐初,太原王氏渐渐式微。 清河崔氏与陇西李氏、范阳卢氏世为婚姻,赵郡李氏则与博陵崔氏世代联姻,太原王氏反而被边缘化。 为了重拾旧日的辉煌,太原王氏才有捐粮之举。 一方面赚取民间的声望,另一方面也是示好大唐皇室,以求获得更好的资源。 “好!”李世民当场拍案叫好。 果真如罗太岁那孩子所说,一旦五姓七宗之中有人沉不住气,主动参与“慈善”,那么竞争就此拉开序幕。 五姓七宗的分化就此开始。 于是李世民当场书下“太原王氏,捐献粮食二十万石”,命人贴上红榜。 接下来,就看其他世族的反应了。 随着朝会的继续,李世民将《百家姓》交于高士廉,命其一起处理。 雕版印刷则放给工部去实施。 当然,还有一系列的人事调动。 包括检校民部尚书戴胄兼任检校侍中。 刑部尚书兼检校中书令李靖暂领兵部尚书。 吏部侍郎刘林甫暂代杜如晦处理吏部事务。 但仍由杜如晦坐镇吏部,免其值守政事堂之职。 ……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完这句,罗太岁捏着快要冒烟的嗓子到处找水喝。 这都是作得什么孽! 自从那天讲了简化版的《西游记》之后,李家丫头就天天吵着要听故事。 罗太岁不从,她就以那天罗太岁背诵《百家姓》没有将李氏排在第一位为由,要挟罗太岁! 罗太岁发誓,他真的很想讲《金瓶梅》给她听。 但想想《百家姓》的那套雕版印刷模板已经被裴行俭上交朝廷。 希望那些官老爷只注意雕版印刷的本身,而不是《百家姓》吧。 所以现在一定要稳住李家丫头,千万不要放出一点风声,以免召来横祸,连累裴行俭。 其实《西游记》他不熟。 但幸好这个时代的人听都没听过,所以他可以自由发挥。 “快说啊!那猴子被逐出斜月三星洞,后来怎么了?”李丽质催促道。 正听得入神,这罗大头竟然搞断章,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姑奶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罗太岁苦不堪言,“不吃饱了,哪有力气给你讲故事啊!” “什么铁什么钢?”李丽质从没听人这么说过。 罗太岁正愁怎么跟她解释,这时罗府大门被叩响。 一个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你来了。” 罗太岁咧嘴笑了起来。 正文 57、昆山之玉 “也就是说,和尚你见到了皇帝陛下,但却被拒绝了。” 罗太岁把玄奘请进来,奉上一杯清茶。 历史上的玄奘的确不被允许西行,后来在一些信徒的帮助下,非法偷渡了。 “正是。” 玄奘微微点头。 李丽质也微微点头。 这正是她和父皇的计划,迫使玄奘和罗太岁见面,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和尚,你认为你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罗太岁问道:“是因为钻研佛法而产生了困惑,不能得到解决?还是拿不到通关文牒,无法西行?或者…… 天竺路途遥远,恐怕难以平安抵达?” 玄奘想了想,道:“应该是那心中无法解决的困惑,时常萦绕在心头,令人难以入寐。” 要是没有这些困惑,自然也就不必西行了。 罗太岁笑了笑道:“触摸不到真理固然令人沮丧,求取真经的道路也是千难万难。 但在我看来,真正困难还是功成名就之后,该如何抉择。 这点,和尚可曾想过?” 玄奘摇了摇头。 连西行第一步都没能跨出去,就想着功成名就之后如何如何……岂非好高骛远? “那我再问问和尚。” 罗太岁道:“可知二武灭佛之事?” 玄奘神色一凝,答道:“自然知道。” 自东汉年间,洛阳修建了第一所寺庙……白马寺,佛教正式进入中土。 至今经历了两次法难。 一次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另一次则是北周武帝宇文邕。 这两位帝王均下诏勒令僧侣还俗,毁灭佛寺和佛像,焚烧经典,差点陷佛教于万劫不复之地。 “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说李世民的话,让李世民无话可说。 罗太岁显然管不了那么多了,目光炯炯的看着玄奘道:“若再来一次灭佛,和尚觉得还能撑下去吗?” “阿弥陀佛!” 玄奘不答,因为他没把握。 再来一次浩劫的话,也许佛门就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了。 但罗太岁却知道佛教的韧性,即使后世再经历两次灭佛,仍然屹立不倒。 “倘若和尚能成功取得真经,并回到大唐,定然会引起轰动。”他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已,“和尚的名望固然达到空前的高度,同时也将佛门推到了最危险的边缘……” 危言耸听! 这绝对是危言耸听! 别说玄奘不敢苟同,就连李丽质都觉得罗太岁有些言过其实了。 毕竟父皇他明确表示过不会向佛教动手。 但…… 这话自然不可说与玄奘知晓。 而且,她倒要看看罗太岁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另一边。 玄奘自认也是辩才无碍,若是针对当下的处境,他还可以进行反驳。 但对方直接把时间向后大跨度拉拽,来到一个未知的时间段,令他始料未及。 这种跳跃性的思维,他跟不上。 “我这话绝非无的放矢。” 罗太岁自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结合后世对历次灭佛的总结,做出了这种判断。 “和尚,别的不说,我就先和你说说当前佛门的现实境况。” “请讲。”玄奘微微颔首。 罗太岁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说道:“众所周知,大唐刚刚从战乱中安定下来,正是大力恢复民生的时候。 朝廷需要更多的人口、足够的田地,来保证自己的财政收入。 那财政收入从何而来? 税收。” “唔……”李丽质听得连连点头。 虽说税收不是朝廷财政收入的全部,但却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我们再来看看佛门。”罗太岁似笑非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诗听着意境唯美,但却直接反应了佛门为了兴建寺庙,占用土地,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事实! 佛门侵占土地却不事生产,不劳而获,还不用交税,这岂能利于朝廷治理民生?” “这……可是朝廷允许的,当今皇帝陛下也很拥护佛法。”玄奘低声道。 “那私藏奴婢呢?吸纳良民躲避赋税呢?荒年四处放款,收取高额利息呢?”罗太岁毫不客气的三连问,“这也是朝廷允许的吗?” 玄奘没了声音。 关于这些,他作为一个普通僧人,不屑与其同流合污,也没有能力去改变。 罗太岁又继续质问:“在佛门看来,世间是苦海,所谓的情爱、权利、钱财都是苦难的来源,要放弃尘世间的一切,才能若离苦海。 呵呵…… 佛门如此规劝人们清心寡欲,缘何自己却念念不忘?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是一种自我牺牲的大无畏精神,被他用在这里,顿时变味了。 玄奘羞惭的垂下头去,默默念道:“昆山之玉多于瓦砾,丽水生金岂无泥沙……” “昆山之玉多于瓦砾,丽水生金岂无泥沙?” 罗太岁又笑了。 正文 58、不好带了 玄奘走了。 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佛和魔本身就是一体。 罗太岁几天前对他讲过的那两个版本的故事,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其实,关于佛门的现状,玄奘不是不知道。 只不过现在的他人微言轻,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也无力改变什么。 只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钻研经典所产生的疑惑上面。 但罗太岁点醒了他。 佛门兴亡,对于每一个信仰佛祖的人都有着切身的影响。 如果真如罗太岁所说,有一天他带着真经再回到大唐。 那时候的他已经拥有开宗立派的资格,还能对佛门一直存在的弊端视而不见吗? 可以说,罗太岁一席话,直接将他抬到了另一个思想高度。 玄奘一时还不太适应,所以需要回去好好想想。 罗太岁无所谓。 不过是多等一段时间而已。 玄奘终究会怀着另一个更加崇高的目标上路。 长安到玉门关,路途遥远,有的是时间给他洗脑。 “你好像很确信那个玄奘能成功西行,并安全回到长安。”李丽质有些好奇。 “春天播下一粒种子,等待秋天收获果实。” 罗太岁笑道:“我们不能因为长不出果实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就放弃播种,放弃希望,你说是吧?” 李丽质转了转灵动的眸子,顿时明白过来。 “所以你特地编了一个故事《西游记》,来鼓励他?” 故事里的唐三藏明显就是以玄奘为原型的。 只不过故事情节夸张了不知道多少倍。 “……是啊。” 罗太岁硬着头皮道。 这《西游记》他无意占为己有,但确实不便推给他人。 否则就露馅了。 “这次怎么不是李太白?”李丽质促狭的问了一句。 罗太岁斜睨了她一眼,这丫头是在拿我消遣呢? 李丽质见他不理自己,皱了皱小鼻子,又道:“人家和尚都说了,当今天子禁止他西行。那你想好没有,要如何才能帮助他打开目前的局面?” “偷渡!” 罗太岁很是直截了当的说道。 “偷渡?”李丽质一时间没明白其中的意思。 “悄悄越境,不引人注目的意思。”罗太岁说得相当委婉。 但李丽质还是准确的把握到其中“偷”字的精髓:“你这是触犯大唐律法!” “瞎说什么大实话?”罗太岁轻轻拍了她一下,“玄奘西行,就如同张骞出使西域,接触沿途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 你想想,当今天子志在经略天下,扬威四海,怎么能没有一个称职的眼睛? 所以,皇帝陛下不会怪罪他的。” “你竟是这么想的?”李丽质愕然。 她怎么也想不到,玄奘西行这么一件小事竟然如此关系重大。 关键是罗大头这家伙都准确的把握到了。 这是什么神仙洞察力? “不然嘞?”罗太岁理所当然的道:“你还真以为我闲的没事,随便找个和尚谈人生、谈理想?” 算了吧你! 李丽质一副听不下去的样子:“那‘挥慧剑、斩情丝’这句话又是从谁口里说出来的呢?” 别的不说,就这句话她记得最清楚了。 “……” 罗太岁哑口无言。 突然发现,这小丫头越来越不好带了啊。 正文 59、红榜之争 , 时间来到四月末。 期间,李世民终于决定为玄奘颁发通关文牒,同意其西行求法。 玄奘积极的做着准备。 尽管他还没有适应罗太岁为他设定好的高度,但漫漫长路,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去考虑。 长孙皇后的病情方面,甄权、甄立言兄弟已经有了初步的治疗方案。 但因为长孙皇后还在孕期,暂不方便施针用药。 好在气疾重在调理,不必急于一时。 甄氏兄弟正好趁此机会,更加深入的研究《扁鹊心书》的其他内容。 这个月末,最让人瞩目的,还算是红榜上没有硝烟的战争。 太原王氏自从打破了五姓七宗之间的默契,捐献二十万石粮食之后,又连续多次以各种形式进行捐赠。 大有不将榜首的剡国公挤下去就誓不罢休的意味。 这时朝廷重新明确修订世族名录和百家姓的排名规则,就是以“慈善”为主要衡量准则。 这个充满伪善且富有弹性的词语再一次进入人们的视线,并引起广泛的议论。 热度一时无两。 很多受到他人蛊惑,曾经试图和朝廷扳手腕的粮商,面对着日益下降的粮价,终于想到要用经济上的损失来换取政策上的优待。 怎么操作? 自然是把部分粮食捐献出去,换取“慈善”值。 以图减免税收,获得科举免初试等各种好处。 船小好调头。 这些小商户迎着风向转身极快。 反倒是除太原王氏之外的五姓七宗反应要慢上很多。 不过,到底是底蕴还在。 他们出手虽晚,但一出手就让其他的地主士绅望尘莫及。 首先,是博陵崔氏的一百万石粮食出现在红榜榜首的位置。 剡国公府被挤了下来,暂列第二。 但不过一天的时间。 其他五个世家大族纷纷跟进,榜首的位置你方唱罢我登场,频繁遭到更换。 一百一十万石…… 一百二十万石…… 一百五十万石…… 一百八十万石…… 一百九十万石…… 当粮价低到一定的程度,亏多亏少对于五姓七宗这样的世家大族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更重要的是,这次天灾中试图用粮食扼住朝廷命脉失败之后,形势急转直下,代表着他们对朝廷的制约力已经持续减弱。 而朝廷也已着手削弱他们的影响力。 虽然暂时效果并不明显。 但是钝刀杀人,更加残忍。 这些传统的世家大族如果不作改变,没落是必然的。 而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所以,“慈善”这个东西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算这是朝廷抛出来的诱饵,他们也不得不张开嘴往下吞。 这么做既挽回了在民间损失的名望,也延缓了朝廷的动作,为自己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至于今后怎么办,只能徐徐图之。 “范阳卢氏,捐献粮食两百万石!” 随着一声唱,榜首名单再次被刷新,范阳卢氏登顶。 其下名字自是随之变动。 “看看!我曾有言,此榜将会成为世家大族角逐的战场,如何?” “被你小子说中了!” “哈哈,真是精彩!” “这些世家,之前还不肯将粮食拿出来卖,现在却抢着捐给朝廷,朝廷再用来赈灾……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这还不是朝廷应对有方?” “之前朝廷抬高粮价的时候,我们都错怪陛下了!” “陛下这么做,就是为了让这些不顾百姓死活的世家大族入套,然后狠狠的放他们的血!” “陛下果然英明仁德!” “陛下固然是英明,但看这些世家在这红榜上耀武扬威,心里还是不爽呢。” “是啊,可咱们又有什么办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世家到底是世家啊!” “要是有人能干翻这些黑心的世家,就好了!” “呃……好像又要换榜了。” “嗯,这侍卫我眼熟,爬高爬低可顺溜了。” “不知道这次又是谁。” “是谁又有什么说法?还不是五姓七宗之一?” “其他世家,总就是底蕴不足。” “唉……无话可说。” “嗯?” “怎么?” “好像不对。” 这时,一张崭新的名单被贴到红榜榜首位置。 底下有人唱道:“剡国公府,捐献粮食两百五十六万石!” 嗡…… 台下炸了。 正文 60、送玄奘上西天 , 贞观二年四月,夏州都督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受命攻略梁师都。 刘旻善使诡计,派出轻骑践踏梁师都地盘内的庄稼,以致城中粮储空虚军民挨饿。 同时将捕获的俘虏放回去充当间隙,以离间其上下,梁师都部下多有降唐者。 这两个阴招效果十分明显。 梁师都手下的名将李正宝暗中降唐,并密谋将梁师都活捉,献作首功。 不过因计划泄漏,李正宝失败逃回大唐。 此后,梁师都内部的猜忌更多。 刘旻、刘兰成上表,奏明覆灭梁师都的机会已经成熟。 李世民于是下诏令柴绍、薛万均合力进讨,同时令刘旻二人率精兵进据朔方东城,对梁师都进一步施压。 梁师都无计可施,只得向颉利求援。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李世民主动召见玄奘,授其通关文牒,同意其西行求法。 玄奘忽然明白,此去天竺,已经不简单是为了自己,同时也背负了大唐朝廷赋予的重任,和佛门未来的兴衰。 玄奘再次坚定了西行的决心。 这天,李丽质照常来到罗府。 就看到罗太岁在罗府各个角落忙碌着,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罗大头,你做什么呢?” “大扫除。”罗太岁嘿嘿笑道,右手上的麒麟臂相当抢眼。 “罗府这么大,为何不安排仆人来负责照料?” 李丽质从很早之前就感到奇怪,为什么罗府只有他一人,连个奴仆都没有。 “穷啊。” 罗太岁努力想表现出自己穷困潦倒的样子。 但李丽质很清楚,父皇可是按照已故剡国公的规格照常发放俸禄的。 而这些俸禄都进了罗太岁的口袋。 再加上此前他捐献粮食,两百多万石送出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这种人像是差钱的样子吗? “要不……”李丽质漆黑的眸子转了转,“我送些奴仆给你?” 作为父皇的眼线,并不妨碍她发展下线,全方面的对罗太岁进行监视。 “免了吧。” 罗太岁就是反感这个时代的阶级制度,所以府上不设奴仆、杂役。 更何况,他现在这么多的秘密,也不想有人窥伺在侧,所以很干脆的拒绝了她。 不习惯被拒绝的李丽质自觉感情上受到了伤害,于是踢了旁边草丛一脚。 “小心!”罗太岁急忙提醒了一声。 但还是迟了。 一个套索突然收紧,束缚在李丽质的脚踝上,然后向上吊起,带着李丽质升上半空。 “啊!”李丽质惊叫出声。 罗太岁一阵操作之下,终于将李丽质放了下来。 “罗大头,你要死啊!” 李丽质出了大糗,顿时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罗太岁身上。 罗太岁很自觉的抱头挨揍,动作相当娴熟。 叮叮咣咣一顿暴打之后,李丽质兀自气呼呼的道:“好好的府宅,你搞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做什么?” “什么叫不入流?这是机关!” 罗太岁纠正她。 麒麟臂破解了宝库的机关群,眼下这种小机关陷阱还不是手到拈来? “机关?怎么,你这是在防我?” 李丽质小猫般的眯起眼睛,悄悄亮出爪牙。 不就是翻了几次你家后院,至于吗? “想哪去了?我家就是你家,你想把它翻个遍咱都没意见。” 罗太岁捣腾起江湖话,不着痕迹的套近乎。 罗府多数屋子无人居住,眼看着都渐渐破败,李家丫头就是真的要翻个底朝天,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有必要的话呐喊助威也行。 “这不是玄奘西行在即嘛,我打算送他一程,至玉门关即回。” 罗太岁解释道:“此去可能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府上空虚,所以防盗工作要做好。” “你要离开长安?”李丽质很是诧异的样子。 “不是离开长安。” 罗太岁抓抓大头道:“就出趟远门,很快就回来了。” 李丽质蹙起秀眉。 她每次出宫,都能在罗府找到罗太岁。 可能是因为父皇的托付,也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无聊想找个人消磨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这会儿突然听闻罗太岁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想到这段时间里再也不能来罗府,她就感到怅然若失。 仿佛失去一件好玩的事物一样。 “为什么要你去送玄奘?”她不能理解,“要送也是该皇帝陛下派人护送啊。” 这倒不是说说而已,她已经有向父皇进言的打算。 “傻啊。”罗太岁把大头摇了摇,“如果陛下安排人手护送,代表玄奘是带着政治目的出行西域,恐怕未来举步维艰。 此事还是低调进行为好。” “……” 李丽质不说话了。 罗太岁的话确实有那么一些道理,这点她不得不承认。 但是…… “你不想我走?”罗太岁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些什么。 “怎、怎么可能?”李丽质心里一慌,表面却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我只是有点遗憾,好不容易有个傻里傻气的人供我消遣,看来今后只能找别人了。” “你在撒谎。” 罗太岁托着下巴,玩味的看着她。 正文 61、十里长亭 “和尚,上路吧!” 罗太岁将祖传混铁棍往地上一杵,对玄奘说道。 咔…… 地上的青砖发出一声惨叫,裂了。 他本身就像个小牛犊子般健壮,再加上右臂上狰狞的麒麟臂,简直就是一个人形堡垒。 这时身后还立着三批高头大马,马具齐全,携带着行囊、水壶等远行装备。 “要不和尚你先行一步,一月后我去玉门关等你,如何?” 罗太岁看了眼玄奘的行头,立马崩溃了。 玄奘下意识看看自己。 左手禅杖,右手拂子,脚蹬草鞋,身背经篋,头顶华盖……标准的行脚僧配置。 两人的出行理念明显不在一个层面上。 “小僧……嘿!”玄奘很尴尬。 罗太岁大笑一声,甩镫上马,指着一匹枣红马对玄奘道:“这是你的了。” 玄奘不敢啰嗦,也踩镫坐上马背。 这时他才发现马鞍有点特别。 其后鞍桥向下倾斜,区别于常见的那种两鞍桥均直立的马鞍。 如此设计更方便乘者上下,也更契合人体,后世被称作“后桥倾斜鞍”。 是罗太岁在“两桥垂直鞍”的基础上改进过来的。 这时,玄奘的右脚尖又踢到一样事物。 俯身看时,发现那是另一个马镫。 双马镫? 玄奘有些犹豫。 “怎么?怕被人笑?”罗太岁促狭的说道。 玄奘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实则略感尴尬。 大唐民风开放,女子也常骑马。 双马镫一般都是骑术不精的女子使用。 男子自是不屑,单马镫也只是方便上马而已。 “和尚,此去何止万里,这副马具可以省去很多颠簸之苦,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罗太岁扛起混铁棍,策动身下的青骢马,带着另外一匹备用马向长安西面的金光门缓缓行去。 玄奘随后跟上。 西城这边活动的胡人较多,奇装异服,肤色、瞳色和发色都不尽相同。 但罗太岁的麒麟臂显然更加抢眼,再加上儿臂粗的混铁棍,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在经过西市的时候,还有一些金发碧眼的妹子频频抛来媚眼,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儿,弄得罗太岁心里痒痒的。 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突然浮现出李家丫头那娇俏的面容。 想到前不久还信誓旦旦的和她吹牛,说眼里只容得下当朝长乐公主,若是转眼就拜倒在这些大洋马的石榴裙下,以后还怎么在她面前装哔? 算了,何必为了整个森林而放弃一枝独秀? 罗太岁遗憾的耸了耸肩,和玄奘一起策马穿过了金光门,然后沿着官道向西飞驰而去。 长安那巍峨的城墙在身后渐渐远去,变成隐隐约约的一片黑影。 再过了小半天时间,十里长亭就在眼前。 最靠近官道的小丘上,早有一骑停驻在那里。 看到罗太岁和玄奘两人三骑由远及近,那一骑踩着碎步从丘顶跑了下来。 一袭红色的披风在风中高高扬起,猎猎作响。 罗太岁凝目一看,脸上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 来人正是李家丫头。 她身披大红披风,一头秀发高高束起,结以金冠,配上粉雕玉琢的精致面容,看起来英姿飒爽, 那天两人聊得不是很愉快,李丽质走后就再没来过罗府。 罗太岁还以为她不会为自己送行。 但没想到,她竟然早早就守候在了长亭处。 来到近处,罗太岁能清晰的看到她额头的碎发上还沾着一些水珠。 今天天气阴暗,可能这里下了些小雨。 想到她忍受着潮湿等待自己,罗太岁有些心疼。 这丫头…… “西峰带晓月,十里尤相送……” 此情此景,罗太岁正想吟诗一首,但没想到直接被李家丫头打断了。 “谁说送你来着?”李丽质噘了噘小嘴道。 “哈?”罗太岁傻了眼。 难不成你是来送玄奘这货的? “我最近正想去玉门关转转,不可以吗?”李丽质显然对于罗太岁的离开还是难以释怀。 但罗太岁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跟上来了。 “你家大人……知道吗?”他抓了抓头问道。 一般人家谁会放心让一个八岁的丫头在外面乱跑。 这丫头不会偷跑出来的吧? “当然知道。”李丽质眨眨秀目道。 至多今晚就会知道。 因为李君羡的手下都被她引进罗府的机关陷阱…… 如果那些陷阱真如罗太岁所说的那么靠谱,晚上李君羡等不到手下回去,或者等不到她回去,肯定会有所警觉。 对于李丽质的话,罗太岁还是有些怀疑:“真的?” “怎么?你是怀疑我保护自己的能力?”李丽质用纤手拍了拍鞍边的长剑。 罗太岁顿时想起上次在府门口被她击飞的情形。 显然这丫头也不是好欺负的。 不过…… 再怎么说,带一个女孩儿上路总是不方便。 弄不好,还会落个拐带未成年少女的臭名。 “和尚,我突然想起,你的佛龛是不是落在我府上了?” 罗太岁假意问玄奘。 玄奘一愣,看了看身后的经篋。 经篋小门一开,就是佛龛,僧人远行首要考虑的就是诵经念佛,怎么可能忘记? “哦,你也不记得了?那干脆咱们回去看看。”罗太岁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根本没给他回应的机会。 但玄奘也不是蠢笨之人,旋即明白他的意思,不说话就点了点头。 李丽质看看看看玄奘,又看看罗太岁,轻咬银牙道:“你狠!” 她哪不知道这两人在演戏呢。 要是真回到长安,到时候罗大头这家伙肯定还会再找个理由去拜访她的父母…… 而她只要回到长安,就别想再离开宫门一步了。 正文 62、陇上江南–曲辕犁 承恩殿。 李丽质托着小巧的下巴,怔怔的望向窗外。 “丽质?”长孙皇后轻轻走了进来。 她的小腹眼见越来越大了。 “母后。”李丽质过去替下扶着她的宫女。 “听说你昨天把李将军保护你的人都用陷阱困在罗府,你父皇为此还责怪了李将军?” 长孙皇后有些费劲的坐到了李丽质之前的位置上。 李丽质则习惯性的趴在她膝上,尝试着和还未出世的小宝宝交流。 “我才不需要别人保护。”听到母后的话,她不屑的撇了撇小嘴。 “罗家那孩子也是不知轻重,竟陪你一起胡闹。”长孙皇后埋怨了一句。 “他又不知道我的身份……”李丽质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长孙皇后不说话,露出了然于心的笑。 李丽质对此一无所觉,她用掌心轻触长孙皇后鼓起的小腹,目光渐渐迷离。 昨天她想随罗太岁一起远赴玉门关,的确是太莽撞了。 幸好罗太岁头脑清晰,三言两语就将她劝了下来,然后又亲自把她送回长安。 李丽质有些懊恼,都怪自己,害罗太岁饱受来回奔波之苦。 可是想想又觉得不甘心。 为什么她就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要知道她的姑姑平阳昭公主尚能带兵征战,为大唐打下半个关中,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而她,却只能在长安城中有限的区域活动,如笼中之鸟,不敢奢望辽阔的天空。 “母后?” “嗯?” “您说,我有没有带兵打仗的天赋?” “傻孩子。你父皇麾下猛将如云,哪还需要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公主上阵杀敌? 再说了,你父皇舍得吗?” “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了……” …… 罗太岁和玄奘到达秦州,已经是四天之后。 由于这时候没有世界地图,玄奘西行选择的路线,实际上是有汉以来商人们走了上千年的丝绸之路,是一条成熟的路线。 但罗太岁却懂得一个道理。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经由吐蕃前往天竺才是最节省时间的方案。 不过因为以下几个原因,他并没有点破玄奘。 一是因为,玄奘选择的路线是既定的历史路线。 再者,系统任务要求将玄奘送到玉门关外,他又何必多生枝节? 最后还有一个原因。 那是一条还没有被开发出来的路线,情况难以预料,罗太岁也没什么把握,自然没必要冒险。 秦州,又称陇上江南。 东以关山为屏,与八百里秦川隔山相望。 南以秦岭为托,与陇南连做一片。 西北地接黄土高原,遥望着河西走廊。 孕育中华文明的两条母亲河,皆向这颗“陇上明珠”,伸出了她们温柔的臂弯…… 其中长江流域的西汉水,自北向南纵穿天秦州南部,而黄河的最大支流渭河,则自西向东横贯全境,突破关山天险流入秦川。 因此,秦州不仅无旱,更是多青山草木,多甘泉碧湖。 这样得天独厚的环境,农耕水平丝毫不逊于关中。 【不好意思,孩子哭闹不止,我先去哄哄,回头将这章补齐,不然写不安稳】 正文 63、曲辕犁初体验 , 南麓,渗金寺。 寺里的住持圆通大师听闻玄奘从长安而来,不远万里前往天竺求法,顿时肃然起敬。 尽管玄奘推托,但还是架不住圆通大师再三相邀,被迎进渗金寺热情款待。 虽然只是一顿斋饭,但圆通大师能言善道,边吃边听他介绍陇右的风土人情,也觉得有滋有味。 饭后,玄奘将罗太岁关于曲辕犁的设想介绍了一下,圆通大师也表现出对农耕的兴趣,立刻差人安排去了。 一天后,所有材料到位,就连铁质的犁铧也找铁匠赶工打造好了。 罗太岁选择和佛门合作自有他的深意,但不得不说,有时候和朝廷比起来,还是佛门的效率高啊。 材料和部件到位,接下来就好办了。 罗太岁开始“闭门造车”,利用麒麟臂对曲辕犁的部件进行加工和调整,最后组装。 前后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对后世农耕影响可谓深远的曲辕犁,首次出现在大唐王朝的陇右之地。 一群无所事事僧人也不诵经念佛了,都围上来呆看。 “忙活了一整天就弄出了这么个东西?” 渗金寺负责农事这一块的管事僧人圆润,一边打量全新面世的曲辕犁,一边摸着他那圆润的光头道:“不就是挽犁嘛。这种犁的确轻便,但只适合在小块农田上耕种。” 顿了顿后他又道:“我们现在使用的长直辕犁比较实沉,耕地的时候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你这个嘛……” 他掂了掂曲辕犁的分量,呵呵笑道:“太轻了,就怕耕地的时候压不住,费力啊。” 圆润所说的挽犁,其实就是短辕一牛挽犁。 短辕操作灵活,一人一牛就可以完成耕作。 但这种挽犁只适用于小块农田。 如今大唐实施的是均田制,凡年满十八岁的男丁给田一顷,其中八十亩为口分田,二十亩为永业田。 这一顷土地基本上都是划在一起的,方便百姓集中耕种。 这样挽犁的缺点就显现出来了。 所以人们普遍使用的还是两牛抬杠的长辕犁和直辕犁。 听到圆润的话,罗太岁笑了笑:“这可不是挽犁。和尚看这辕身,流线型设计……” 他伸手在辕身上抚过,啧啧赞道:“这曲线,多么圆润。” 圆润听了脸色顿时不对了。 “这叫曲辕犁,可深耕,也可浅耕,可大面积耕种,也可完成精细耕种。”罗太岁真的很想跟他讲讲所谓的力学原理,但也知道这是对牛弹琴,“用曲辕犁耕地,完全不需要靠人力下压,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向上提,人和牛都省力,明白了吗,和尚?” “怎么可能?”圆润叫了出来,“种过地的谁不知道用犁耕地要向下压? 你这还要向上提,不是连土都沾不到了吗? 小施主,你这犁好看是好看,但恕贫僧直言,用来耕种就有点异想天开了。” “是啊,小施主没下过地吧?” “虽然没下过地,但这东西造的倒是像模像样的。” “也不算造吧,就是直辕犁改了下形状而已。” …… 一时间众僧都对着曲辕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显然他们更相信自己的经验。 唯有玄奘和圆通大师站在一旁,就那么看着。 玄奘若有所思,圆通则笑而不语。 罗太岁看这些僧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很想一棍将他们全部扫飞…… 不过咱一贯以德服人,不能这么不讲武德。 “和尚若是真不相信……要不咱们比比?”他提议道。 “比比就比比!” 一帮不服气的大胖和尚跃跃欲试。 渗金寺本就拥有大量的田地。 住持圆通大师当即安排用直辕犁和曲辕犁试耕,看看这所谓的曲辕犁是否真如罗太岁说得那么厉害。 其实试耕之前所有人都是持怀疑态度的。 因为这所谓的曲辕犁比长直辕犁轻得不是一点半点,至少有五斤以上。 这样吃得住泥土吗? 但是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的质疑都被打破了。众僧被曲辕犁的首试结果惊得说不出话来。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同样的田亩条件下,曲辕犁的耕作效率竟然是直辕犁的三倍有多! 直辕犁不仅笨重,吃土还浅,不易受力,更不灵活,耕种起来相当吃力。 而曲辕犁完全可以适应深耕或浅耕的不同要求,最深甚至可达一尺。 要知道深翻会使土质更加松软,使表层的虫卵和草籽翻到深层,减少病虫害,也有利于谷物的根系深入土中,有利于作物的生长和吸收土壤养分。 更重要的是,曲辕犁还节约了人力和牛力。 直辕犁需要两头牛,曲辕犁至需要一头,就算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 根据亲自下田试验的老农介绍,曲辕犁耕作中的确不需要向下施力,不甚费劲。 而且相当灵巧轻便,方便回转。 见识过曲辕犁的表现,众僧才知道罗太岁所言非虚,都啧啧称奇。 但住持圆通大师眼神却越来越亮,感觉如获至宝。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罗太岁裂了咧嘴。 这算什么。 若不是受限于唐朝的冶铁技术,他还可以改良得更好。 但就算这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罗太岁带来的曲辕犁都将决定着人们的温饱问题。 接下来,罗太岁将曲辕犁正式交给渗金寺。 而渗金寺则负责将这种犁具普及开来。 渗金寺住持圆通大师比较务实,趁罗太岁和玄奘暂时落脚的机会,又不厌其烦的和罗太岁讨论曲辕犁的工作原理。 甚至罗太岁脑海中那些还不太成熟农具,如秧马和高转筒车之类的大致设计方案都被他掏得一干二净。 再过了两天,罗太岁催促玄奘赶紧上路。 再待下去,恐怕穿越者的身份都被他给套走了。 恐怖如斯! 正文 64、小僧悟了 “和尚,你觉得佛门的定位……呃,或者说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应该是怎样的?” 离开秦州,前往肃州的路上,罗太岁问玄奘。 “佛门并没有一定的相,世人希望他是什么相,他就现什么相。” 玄奘坐在他的枣红马上,不无玄机的说道。 “你们这些和尚,说话就是喜欢模棱两可。” 罗太岁摇头笑道:“那和尚觉得世人眼中,你们应该是什么样的?” 玄奘略做沉吟,道:“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罗太岁点点头道:“有一位圣人曾经说过:如果一心想同时求得神圣和富贵两种东西,那还是趁早放弃一样。 和尚觉得此言若何?” 玄奘低颂一声佛号,道:“圣人之所以为圣,在于舍弃,而非索取。 小僧以为,舍富贵而求神圣者也。” “既然和尚能说出这句话,佛门还不算无药可救。”罗太岁油然一笑。 玄奘一愣,听罗太岁的意思,似乎把自己当做了佛门的希望。 他很费解。 为什么此人就如此高看自己一等? 不仅认为自己能够西行求法成功,甚至还认为自己可以影响到整个佛门! 要知道,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僧人而已。 冥思苦想了半晌之后,玄奘道:“愿闻其详。” “佛门常常自诩为圣地,但却凭借精神上的施舍,以换取物质上的收获,这么做实在不足以超凡入圣。”罗太岁先是缓缓说道。 罗太岁对佛门下的这个定论,玄奘心里其实满是反驳的话要说。 但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时罗太岁又接着道:“但若反过来的话,佛门不就有资格自诩为圣地了? 和尚,你想想,以物质上的施舍换取精神上的收获,不就是你所说的舍富贵而求神圣者也?” 轰! 罗太岁的话如暮鼓晨钟般的在玄奘脑海中响起,令他恍然大悟。 其实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就说玄奘自己,他为什么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心存敬意? 完全是因为对方在大灾之年,毅然决然的舍弃两百多万石粮食,以解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并且因为他的善举,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都被深深触动,争先恐后的出手赈灾。 一个可怕的荒年竟然过得如此风平浪静。 在他心里,这个叫罗太岁的孩子足以被称为圣了! 而佛门呢? 灾荒之年竟然还四处放款,收取高额利息…… 相比之下,如果世间再生法难,完全是佛门咎由自取。 至此,玄奘终于破开迷雾见青天,一个信念在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西行求法,破除自己心中的疑惑,是为“穷则独善其身”。 若有幸求法成功,则将致力于破除佛门之乱现状,是为“达者兼善天下”。 穷则独善其身,达者兼善天下,善之善者也。 “南无阿弥陀佛!”玄奘慌忙下马,双手合十对罗太岁深深一揖,“小僧悟了!小僧受教!” 呃? 罗太岁一愣。 心想我这马列毛全套理论还没有开始施展,你怎么就悟了? 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 有吗? 这时玄奘又翻身上马,大叱一声,调转马头,向来处驰去。 “和尚你要做什么?” 罗太岁觉得这和尚疯了。 “尊驾请在此等候小僧,小僧要回那渗金寺和圆通大师说一句话……” 玄奘在飞驰中抽出禅杖,在空中轻巧的环绕一匝,然后横在马前。 “若他胆敢将曲辕犁用之图利,小僧则化身韦陀,惩之!” 最后“惩之”二字还余音绕耳,他那疾驰的身影已经远去。 恍惚间,罗太岁仿佛看到了电视剧中那个当阳桥前喝退百万雄兵之张翼德的雄壮背影…… 正文 65、此山是我开 日已西斜,玄奘才匆匆赶回。 “和尚你这是何苦来由?那圆通住持恐怕未必会听你的。” 一直在等他的罗太岁看得直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图样图森破。 玄奘对他一揖道:“无妨,小僧迟早会回来。” “所谓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和尚是这个意思吗?”罗太岁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话,哈哈笑道。 玄奘略作沉吟,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个意思。 不过明显他的表达方式更新奇、更有寓意。 “其实曲辕犁的制造,普通百姓一般负担不起。”罗太岁扛着混铁棍,洒然道:“若佛门能大量制造,然后以租赁的方式借给百姓使用,也未尝不是一件善事。” 罗太岁从不认为无偿的帮助他人才叫行善。 那样只会供养出一批游手好闲之徒。 玄奘怔了好一会儿,才醒悟到自己可能好心办了坏事,转身又要回头。 “和尚,稍安勿躁!”这次罗太岁有了准备,赶紧将他拦了下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圆通住持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放弃既得的利益,同样也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把曲辕犁白送给他人。 但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只要曲辕犁在佛门流传开来,很快朝廷和百姓都会效仿。 这样我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原来如此。” 玄奘点了点头。 仔细想想,是自己过于冲动了。 但自己平时不这样的。 似乎问题出在……自己总想着向这个人证明什么。 他脑海里隐隐有这么一个念头存在,但具体的又说不清楚。 “有的事情不可一蹴而就,有的东西需要细水长流。” 这时罗太岁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就如同你的旅程,出了玉门关才算真正开始,而到达天竺……也只是过半而已。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就是这个道理。” 出玉门关才算真正开始? 玄奘陷入沉思。 他想到了罗太岁曾经讲过的那个故事。 里面的主人公唐三藏带着三个徒弟,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到达西天,最后还差点功亏一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先是帮助自己树立西行必定成功的信念,然后再告诫自己,前路多艰难、多险阻,不能急于求成,而应沉下心来,坚定的走好当前的每一步,绝不能踟蹰不前,更不能轻言放弃。 此人果然高深莫测,言出法随。 难道是受佛祖所托,前来指点自己的? 罗太岁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玄奘心里正在做着极为复杂的“阅读理解”。 这时两人来到一个山岗下。 罗太岁远远观察着附近的地势,狭窄而险要。 心想此处若是伏兵三千,可低雄兵百万! 罗太岁中二病发作,正想指点江山一番,却听到一通锣响,从山后面冲出一彪人马来。 只见这彪人马风卷残云般的将罗太岁和玄奘围将起来,为首一人大喝:“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呔!打劫!你二人还不抱头蹲下,大爷饶你们不死!” 玄奘⊙﹏⊙:“……” 罗太岁⊙▽⊙:“……” 正文 66、不良人 , 长安。 这天李丽质来到罗府。 罗太岁临行前将罗府托付给她,让她代为照料,所以李丽质每隔几天都会来看看。 她先检查了一下门锁是否完好,然后开始巡视整个府院。 来到后院的时候,赫然发现三个身份不明之人被吊在那里,无处着落。 也不知道这三人是怎么进来的,误触了陷阱。 “什么人?竟敢私闯罗府!” 李丽质发出质问,像是私人领地被侵犯的小猎豹。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几声微弱的呼叫。 “救命……” “救命……” “救命啊……” 李丽质走近一看,三人也不知道被掉了多久,几乎奄奄一息。 为避免闹出人命,李丽质赶紧将三人放了下来。 “你三人被困在这里几天了?怎么不呼救?”她问。 其中两人低头不答。 余下那人道:“呼救了……我就是路过附近,听到呼救声进来的……” 然后自不必说,跟着一起着了道儿。 话说谁闲得蛋疼在自家院内弄这么多陷阱? 真是邪了门了! “那你二人呢?”李丽质又问另外两人。 “我兄弟二人见府中无人,所以生了歹念……”其中一人估摸着是饿得不行了,直接招认。 原来是两个小蟊贼和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 李丽质见他们受了教训,也无意报官,本想放他们走了算了。 但着实无聊,于是又问道:“你二人因何行盗窃之事?” 难道天子脚下,连饭都吃不起了? 其中一个窃贼答道:“我兄弟二人游手好闲惯了,只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所以加入不良人混口饭吃……” “不良人?”李丽质好奇心来了。 这是什么?还从来没听说过呢。 但听名字应该不是什么好货色。 “就是一个帮派,聚集了一些奇人异士,寻常做些不法的勾当,包括偷窃、勒索、贩卖私盐……”那个烂好人解释道。 “哦……” 李丽质点点头,原来就是一些地痞流氓。 “官府难道就不管管吗?”她问。 “这些不良人鱼龙混杂,行事诡秘,通常只能抓些小鱼小虾,真正的大头寻常人是根本碰不到的。”烂好人持续“科普”。 李丽质看了眼那两个小混混,道:“把这两人抓起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没用的。”烂好人摇摇头,“他们就是小鱼小虾,属于不良人最外围的成员,干些脏活累活,根本掌握不到核心机密。” “那……” 李丽质还待继续问什么,突然察觉哪儿不对劲。 “你不就一个路人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只见烂好人温和的笑了笑道:“我曾经在官府当差,就负责抓这些小鱼小虾,所以对不良人有些了解。” “曾经?”李丽质注意到这个措辞,“那现在呢?” “次次为人担错顶过,不干了。”烂好人叹了口气。 正文 67、皇城司 , 李丽质刚回到宫中,就见因婚配一事与她冷战多时的李世民急匆匆的来找她。 “嘿……” 李世民有些尴尬的搓着手,赔笑道:“小长乐,父皇有事问你……” 李丽质神色自若的施了个礼,却不开口。 “你那匹马……”李世民好声好气的问道。 不料李丽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仿佛化身为一座木雕泥塑。 李世民拿她没法子,打又打不不得,骂又骂不得,只能干瞪眼。 僵了半晌之后…… “父皇错了。” 李世民心中想,我连魏征都忍得,难道还忍不得自己女儿? 见贵为一国之君的父皇主动认错,李丽质轻抿了下柔嫩的嘴唇,到底是心软了。 李世民察言观色,立即把握到“战机”,开始打亲情牌:“你不想嫁给长孙冲,就不嫁吧。 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 父皇那么做,还不是想给你安排最好的婚事,免得委屈你大唐嫡长公主的尊贵身份?” “父皇……”李丽质终于开口。 “你看,你这次私自出长安城,父皇不也舍不得责怪于你嘛。”李世民趁热打铁。 “父皇,有事您就直说就是了,大可不必连兵法都用上吧?”李丽质睁大秀目看着李世民。 忍耐、冷战,此为“先为不可胜”。 认错、打亲情牌,此为“示敌以弱”,“以待敌之可胜”。 一旦自己心软,就乘胜追击,一锤定音。 罗大头曾经分析过父皇的历次战例。 他对于父皇创造战机的能力最为推崇。 每一次都能让敌人在自己所决定的时间和地点来与自己决战,然后一击制胜。 这就是“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的奥义。 “……” 李世民目瞪口呆:“小长乐你还懂兵法?” 这就很尴尬了。 他不管是行军作战,还是平时行事都极有法度。 哪怕局面对自己不利,但只要出现一点点转机他都可以敏锐的把握住,一举将局势扭转过来。 这是历次大战检验出来的成熟战术,屡试不爽,后来的粮食做空价格战也有赖于此。 没想到这次却被自己那宝贝女儿给识破了。 “儿臣哪里懂兵法?不过随口一猜而已。” 李丽质嫣然一笑,开始装傻。 罗大头教过她,女子最大的武器不是精明,而是懂得怎么装傻。 只要装傻装得恰到好处,就会有一帮大老爷们抢着给你收拾善后。 “嗯……” 李世民点点头。 想想也是,她又没有接触过行军布阵方面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懂。 “那个,小长乐啊,你那匹马儿是从哪里牵回来的?” “马儿?”李丽质想了想道:“是罗太岁送给我的,怎么了?” 那天为了摆脱李君羡的手下,在长安城外抢了一匹马儿。 后来罗太岁帮忙还回去了,还把备用马送给了她。 李世民道:“那匹马的马鞍、马镫都很特殊,而且,李君羡发现马儿的脚掌上居然还钉了一块铁片……” “这有什么特别的吗?”李丽质平时倒没注意这些细节。 李世民解释道:“父皇以前四处征战的时候,常常会遇到山地环境,马蹄磨损得十分严重。 要是有这种铁片保护马蹄,很多马儿就不会受伤。” 顿了顿后他又道:“而且李君羡试验过,发现多了这块铁片,马儿的抓地能力更强,速度更快,简直太实用了!” 也不怪他这么兴奋,只是一块小小的铁片就让马儿的效率得到提升。 要是辐射到整个军中,实力上的提升可不是一星半点! 精于行伍之人,谁能做到无动于衷? 李丽质听得也是十分惊讶。 这罗大头随随便便拿出一样东西,都有着不同凡响的功用。 不禁感叹他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可惜啊!” 李世民有些意犹未尽的道:“罗太岁那孩子暂时不在长安,不然还可以问问有没有其他好东西。 朕算看出来了,那孩子就喜欢藏着掖着。” 接着又问李丽质:“小长乐,他有没有说何时回来?” 李丽质轻耸了下香肩,表示自己也不甚清楚。 “要是他回来了,小长乐你就帮朕去打探打探。” 李世民又嘿嘿陪笑:“看看这铁片怎么个造法,还有就是怎么安全的钉到马蹄上。” “又要儿臣去问?”李丽质抿了抿小嘴,“每次问别人一堆问题很奇怪的。” “父皇知道难为你了。”李世民一拍胸口道:“但只要办成了,父皇重重有赏!” 李丽质一听那感情好,于是嫣然笑道:“既然父皇这么说,那儿臣就讨个赏赐了。” “想要什么尽管说。”李世民大笑。 赏赐什么的都是小事,只要把事办成就行。 李丽质略作沉吟,然后抬头。 “儿臣想要组建皇城司,还望父皇恩准!” 正文 68、慈悲为怀罗太岁 , “皇城司?” 李世民愣了有足足三秒钟,才反应过来。 听起来应该是与南衙十六卫、北衙六军类似的有司衙门。 “你要建这个皇城司做什么?” 话说你这个八岁的女娃儿不学琴棋书画,不学针线女红,怎么就喜欢舞刀弄枪? “嗯……” 李丽质认真的想了想,道:“可以维护长安治安,也可护卫皇城安全,总之……看父皇需要。” 李世民哈哈笑道:“维护长安治安有雍州府和长安、万年二县,护卫皇城的有羽林卫。 金吾卫则两者兼而顾之。 还需要你的皇城司做什么?” 李丽质漆黑的眸子灵动一转,道:“儿臣可将那些公侯子弟收拢进皇城司,少给父皇和各位国公惹麻烦,这样不好么?” “……” 李世民顿时有些意动。 说起那些公侯子弟,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父辈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功勋和基业,倒成了他们恃宠生娇的本钱。 尤其是程家那几个小崽子,平时正事不干,就知道闯祸,弄得民怨沸腾。 要知道光是弹劾公侯们疏于管教的奏疏,自己案上就有厚厚一沓。 这样一想,小长乐组建皇城司的想法倒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你这个皇城司要是能管束住那些公侯子弟,父皇倒是支持的。”李世民捻须说道。 “放心吧,父皇。”对此李丽质胸有成竹,“那些家伙,儿臣说一,他们不敢说二。” 李世民一听顿时乐了。 平时那些小崽子倒是屁颠屁颠的想和小长乐一起玩儿,只是自家女儿挺嫌弃他们,爱搭不理的。 若是真的组建皇城司,想必是一呼百应。 要不……试试? 一帮孩子能干什么啊,倒是聚在一起,也好管理。 “那……”李世民心里思量着,“父皇给你在朱雀大门内划片地方,让你开衙组建皇城司?” “儿臣谢过父皇!” 李丽质当即盈盈一礼。 听父皇的意思还有些犹豫,所以她赶紧敲定下来。 “这事我让李君羡去办吧。” 李世民其实并没有反悔的意思。 就是想想太极殿住着太上皇,自己这个大唐天子还在东宫办公。 能用于开衙的地方实在不多啊。 但又不能把女儿的皇城司开到宫外去。 纠结…… “那我这就去召集人手。” 李丽质到底是个行动派,话音未落,人踪渺然。 “呃……小长乐……” 李世民原本还想说什么来着,这会儿只能对着空气一声长叹。 …… 轰! 罗太岁一棍将强匪头目连刀带人砸进土里。 转头看时,却发现玄奘周围也倒了一地的人。 这和尚……有点生猛啊! 完全不像影视剧里那么弱鸡……或者啰嗦。 不过,到底是慈悲心肠,他摆平的那些强匪都还留了口气,正在地上呻吟。 这时玄奘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坚毅而神圣。 “尊驾曾经告诫小僧,不可放任嗔念,为何却下此狠手?” 罗太岁笑了笑道:“且不说他们手上已经有多少无辜者的性命……我若放过他们,又会有更多无辜者受害。 和尚不杀乃是慈悲,我杀亦是慈悲。 和尚的慈悲是想感化恶人,而我只想保护善人免遭厄运。” 正文 69、高家庄 高家庄。 玄奘:“……” 罗太岁:“……” 两人站在这个村庄的牌坊面前,都有些无语。 因为那个简化版《西游记》里就有提到过高老庄,貌似这里还有什么红尘劫难…… “还真有高老庄啊!” 罗太岁哈哈一笑,扛起混铁棍,大步走了进去。 玄奘明显有些犹豫,但见罗太岁有在这里临时落脚的打算,只得跟了上去。 两人一个玩世不恭,睥睨天下,一个温文尔雅,出尘脱俗,顿时吸引了绝大多数村民的目光。 “老乡,俺们村上有叫高翠兰的姑娘吗?” 罗太岁拦下一位大婶问道。 大婶埋头疾走,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张了张口,从嘴里蹦出一句什么话来。 “她说什么?”罗太岁问玄奘。 “……”玄奘微微垂下眼帘,“小僧不知。” 其实他听到那妇人说了一句“囊怂”,想来不是什么好话,还是别让罗太岁知道为好。 接下来罗太岁不死心,一连又拦了几个村民打听高翠兰。 别说还真的给他打听到了。 两人按照村民的指示,来到村尾一户人家。 “两位小哥找我?” 一个荆钗布衣、年轻貌美的妇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你就是高翠兰?”罗太岁一愣。 看这造型明显已经嫁做人妇了。 玄奘也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罗太岁,心道这这红尘劫难好像不太对头啊。 “民女正是高翠兰。”妇人微微颔首,“两位小哥找我何事?” “呃……” 罗太岁骑虎难下,赶紧找借口。 这时他看到院内正磨到一半的豆腐,灵机一动道:“听说高家庄高娘子的豆腐最好下口,今天特来见识一下……” 说着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 这特么都什么虎狼之词?! “原来如此,两位小哥请进。”高翠兰嫣然一笑,让了开来。 罗太岁和玄奘交换了个眼神,一起走了进去。 高翠兰也是个实诚人,不多时就给罗太岁两人端上两碗小葱拌豆腐。 “多谢!” 既来之则安之,罗太岁张口就吃,然后…… 差点喷了玄奘一头一脸。 “这是什么盐,味道怪怪的?”他忍不住叫道。 高翠兰掩嘴笑道:“这是咱们鄯州的大青盐,比较粗,小哥吃不惯也是稀松平常。” 说话间,玄奘默不作声的放下碗,碗中已经空空如也。 罗太岁和高翠兰面面相觑,然后对玄奘挑了个大拇指。 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大唐我僧哥,人狠话不多,干啥啥都行,吃啥啥不剩? “我再去给你们做一碗。”高翠兰喜滋滋的去了。 饶了我吧! 罗太岁在心里哀嚎一声,挑起一颗盐粒放在眼前打量。 这种盐粒偏青黑色,中间更甚。 难道还没有提纯? 高翠兰再出来的时候,罗太岁问她:“高娘子,你这盐从何而来?” 高翠兰道:“是村里人从青海中取水,晒干后制成的。” 接着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罗太岁随手将盐粒扔到一边,笑道:“我有一法,能制成更好的盐粒。” “什么办法?”高翠兰下意识问道。 其实她也不知道更好的青盐代表着什么。 一边的玄奘也露出注意的神色。 “其实很简单,就是在晒盐过程中加入寻常的河水,如此可制出更好的盐粒。” 罗太岁没办法和她解释什么叫去除杂质,只能粗略的指点一下步骤。 但高翠兰不懂啊。 不懂就问。 “为什么要加河水?”她怔怔的道。 罗太岁只好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加水是为了去除脏东西,降低苦味…… 总之,你听我的就是。” “可我一个寡妇,平日里用的盐都是拿豆腐和村里人换的……再说咱也不会制盐啊。” 高翠兰为难的说道。 “就让小僧来帮忙吧。” 这时玄奘起身说道。 吃了人家两碗小葱拌豆腐,正是回报的时候。 “那咱们就在这里逗留几日,制他几天盐。” 罗太岁心道相见即是缘分,就帮她一帮吧。 正文 70、功勋子弟 , “师道,你收到消息了吗?长乐召集人手组建皇城司。” 翼国公秦琼长子秦师道领着四岁的弟弟秦怀道正四下溜达,刚好碰见程家二公子程处亮。 “皇城司?”秦师道皱眉想了想,“那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但听起来似乎很有派头。”程处亮揉了揉鼻子,有点跃跃欲试。 “既是长乐公主相召,那不妨看看去。”秦师道也有了一些兴趣,“处亮,你知道在哪吗?” 程处亮嘿嘿笑道:“皇城司,皇城司,当然是在皇城了。” 不得不说,程家的人都有几分小精明。 “那咱去朱雀大门看看。” 秦师道点点头,领着弟弟秦怀道,和程处亮一起向朱雀大街走去。 不多时,朱雀大门就在眼前。 秦师道挑明自己几人的身份,再加上李丽质的招集令,守卫直接放行,并且告诉了他们皇城司临时的集结地点。 那是朱雀大门和含光门之间的一处空出来的房屋。 以前是放置器械的,现在那些器械都被挪到城墙脚下,任其日晒雨淋。 “师道!处亮!还有我们的小怀道!” 一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站在集结点外高声叫道,当然最后也没忘了如粉雕玉琢般精致的秦怀道。 “杜构。”秦师道笑着向他走去。 “怎么才到?遗直他们都来了。”杜如晦之子杜构一把将秦怀道抱起,用脸拼命蹭他粉嫩的小脸,惹得秦怀道咯咯直笑。 程处亮叉腰直哼哼道:“二爷我和郑家的那几个小崽子不对付,准备约架打一场。 听说长乐公主招集咱们,就把他们晾一边赶来了。” 杜构道:“怎么没叫上处嗣和处弼?” 程处亮大咧咧的道:“对付那些小杂碎,也需要叫人帮忙?” “程伯伯不是让你别惹那些大家族的子弟?”秦师道性格稳重,颇有乃父之风。 “我又没惹他们,是他们惹我……”程处亮压根就把父亲的话当做耳旁风。 秦师道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说他。 “对了。” 程处亮问杜构:“听说长乐要建皇城司,你知道是做什么的?” 杜构道:“就是和南北衙类似的官署吧……” 顿了顿后又道:“不过成员都是像咱们一样的功勋子弟。” “这感情好哇!” 程处亮哈哈笑道:“天知道那些叔叔伯伯们整天防我们跟防贼似的,就想把我们分化……分化什么,反正就是不让我们凑一起玩儿。” “分化瓦解。”杜构提醒他。 “对对!分化瓦解。”程处亮一手揽住秦怀道的肩膀,一手揽住杜构,“这下咱们这些小兄弟又能聚在一块了。” “恐怕不是玩玩这么简单。” 这时秦师道淡淡说道。 杜构表示赞同:“我也这么觉得。” 程处亮看看秦师道,又看看杜构,眨了眨铜铃大的眼睛,表示自己根本没想那么多。 “想想咱们的父辈都是何等人物?” 秦怀道不疾不徐的道:“都是随陛下打下大唐江山的功勋之臣! 而作为继承人的咱们聚集在一起,能” “而且……”杜构微笑道:“能把咱们招集在一起的人,也就那么一个人了。” “长乐?”程处亮明知故问,简直讨打。 正文 71、悲田养病坊 , “各位都是王公贵胄、功勋之后。” 李丽质看着一帮官二代,悠然道:“父皇能为大唐打下如今的基业,离不开各位父辈的运筹帷幄,浴血奋战。 但勿怪长乐直言不讳,诸位叔伯的天纵之资、王佐之才,长乐在各位身上并未得见。” 她这话一出,涵养好一点的只是笑笑不说话,脾气暴一点的当即出声反驳。 例如程处亮。 “长乐莫要把人看扁了,我爹说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还没我这么能惹事……啊呸,还没我这么能打。” 李丽质听了微微一笑。 她并不是真心要贬低这些功臣子弟,所以也没必要和程处亮这二愣子争论什么。 “想想各位的父辈,在那个混乱年代,艰难的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李丽质缓缓道:“而我们身处太平之世,上承父辈恩荫,却浑浑噩噩,毫无建树。 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就应该这样不作为,不被寄予更高的期望。 归根结底,在我们这些人中都存在一个难以度量的问题…… 那就是信仰上的缺失!” 秦师道和杜构交换了个眼神,都听出她话里的机锋。 余者也都互相交头接耳。 李丽质又接着道:“身为王公贵胄、功勋之后,其实我们原本都是一个整体。 但面对父辈创造出来的这个全新的大唐王朝、太平之世,却未能做出艰难的抉择。 一直浑浑噩噩,不愿意面对现实。 这样其实很不应该。” 顿了顿后,她又道:“所以我,李丽质,特请得父皇恩准,设立皇城司,给各位一个施展能力的机会。 愿意加入的就留下来共商大计,不愿加入的大可自便。” 她的话音落下,良久都没有人挪动脚步。 只有年幼的秦怀道好奇的睁大眼睛,在众人身上来回的看。 “敢问长乐公主,皇城司的职责是什么?” 这时杜构问道。 也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李丽质答道:“内可拱卫皇宫禁苑,外可维护长安治安。” “可受其他官署节制?”杜构又问。 这个问题可是有讲究的。 如果皇城司只是其他官署的附属,受其节制,那不加入也罢。 只听得李丽质一字一顿的道:“只听从我一人调遣。” 当然,还有她的父皇,当今天子。 这道理谁都懂,不必特别说明。 “还有问题吗?” 李丽质稍等了一下,见没人做声,于是再次确认。 秦师道和杜构同时摇了摇头。 “没啥问题,能有啥问题?只要长乐你下定决心,我程老二一定支持。” 程处亮大声说道:“回头我把大哥和三弟也都叫上。” “除了去学堂,我们也无所事事。这皇城司的想法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房遗直负手笑道。 “内可拱卫皇宫禁苑,外可维护长安治安……凭咱们的能力,很快就可以让金吾卫无事可做,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尉迟恭之子尉迟宝琳似乎对李丽质的皇城司有着不一般的信心。 其他人听了都哈哈笑起来。 这些都是天之骄子,心气高,也就是李丽质埋汰他们忍得,换成其他人早给怼回去了。 “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就是我们皇城司的宗旨。”李丽质郑重的看向程处亮,“身为皇城司的人,若还到处惹是生非,打架生事…… 那可别怪我李丽质翻脸不认人!” 虽然没有点名,但众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程处亮脸皮极厚,见大家纷纷拿眼来看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放心吧,我程老二不会让长乐你为难的。” “那就好。” 其实李丽质和程处亮关系算是比较好的,所以借他来警告所有人。 程处亮心照不宣。 这时突然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我也要!” 这慢几拍的小家伙自然是年幼的秦怀道。 见他一脸认真的小模样,众人都忍俊不禁起来。 “当然少不了我们的小怀道了。” 李丽质小小的逗了一下秦怀道,然后言归正传:“你们之中有谁听说过不良人吗?” 尉迟宝琳略一沉吟道:“似乎有所耳闻。” “怎么?这难道就是我们皇城司的首个目标?”杜构问。 李丽质点头道:“我听说这是个极为隐蔽的帮派,危害甚深,所以打算拿来给皇城司祭旗。” “何须多虑,给我一千禁军,我这就去把他老巢端了!”程处亮咋咋呼呼的叫道。 李丽质轻蹙秀眉:“哪里来的一千禁军?” “什么?”程处亮也是一愣,“一千禁军都没有?那咱们有多少?” “哪里有什么禁军可供调遣?整个皇城司不就我们这些人吗?”李丽质眨眨秀目。 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 …… 前往甘州的官道上,罗太岁和玄奘不疾不徐的驰骋着。 玄奘落后半个身位,偶尔会用目光看一下罗太岁。 这个人虽然还没到束发之年,但眼光见识远胜于自己。 而且心思深不可测。 从长安出发,一路走来,玄奘已经见识到他的马鞍、马镫、马蹄铁,还有曲辕犁、制盐之法。 马鞍、马镫、马蹄铁让两人的长途跋涉轻松得不是一点半点。 若是用在军中…… 阿弥陀佛! 玄奘在内心轻喧佛号。 而曲辕犁和制盐之术更为实在一些,为百姓的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这些东西随随便便拿出一样,都够别人琢磨上一辈子。 为何在他那里就像吃饭喝茶一样简单,随随便便就想出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呐? 正想着,就听得罗太岁突然道:“和尚,你知道悲田养病坊吗?” 玄奘一愣。 悲田养病坊? 这倒是听都没听过。 “小僧不知。” “不知道就好哇。”罗太岁笑眯眯的说道。 玄奘又是一愣。 这意思……怎么好像是要坑人的意思? “所谓悲田养病坊,意为悲田、治病、施药,悲田也就是佛门施贫的意思。”罗太岁解释道。 “小僧听意思,似乎和佛门有关?”玄奘道。 罗太岁大点其头:“对喽,和尚且听我慢慢道来……” 正文 72、塞上江南,张掖 , “所谓老有所依,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罗太岁骑在青骢马上,望着左手方向,缓缓道:“人们经历了十四年的战乱,如今虽然天下大治,但仍有很多年老无人奉养、残障无依、穷困潦倒的百姓需要帮助。” 一旁的玄奘听得连连点头。 心道所以他才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感叹吧。 这时又听得罗太岁道:“这件事朝廷来做那叫公义,若佛门来做,则是道义,两者皆为慈善。 恕我直言,佛门最大的问题在于,明明是思想上的巨人,最后却成了行动上的矮子。 所以我认为,应该用更多实际的举措去宣扬佛门慈悲的理念,这悲田养病坊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尊驾的意思是,这悲田养病坊所耗费的资金,将由佛门来承担?”玄奘道。 “是也不是。” 罗太岁摇头笑道:“真正出钱的还是佛门的善男信女。 佛门只是替他们行善积德,不正还了他们的心愿吗?” 其实信徒的捐献往往多有盈余,佛门设立悲田养病坊并不亏。 “尊驾所言,句句在理。” 关于这点玄奘无法否认。 罗太岁又接着道:“其实朝廷提出的‘慈善’二字,佛门真应该好好花心思琢磨琢磨。 所谓修桥铺路,植树挖井,大行慈善,广结善缘,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其中有很大的回旋的余地,只要处置得当,佛门在世俗中的形象就立即丰满起来了。” 玄奘点点头。 这“慈善”二字,的确出自朝廷,并在这次蝗灾中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这些,或许都是他以后需要多加思考的地方。 “和尚。”罗太岁又唤了他一句。 “小僧在。”玄奘应道。 “看到你左手那片辽阔的大地了吗?”罗太岁伸手指向那云天交接之处。 “小僧知道,那里是吐蕃国。” 玄奘西行之前做过大量的准备工作,西行路线和沿途的国家都有一定的了解。 “记住这个地方,总有一天这里会取代天竺,成为佛门圣地。” 罗太岁扬唇笑道。 历史上东、西突厥被灭之后,唐朝和吐蕃开始了长达两百多年的恩恩怨怨,时战时和,几乎与二者的存亡相始终。 巧的是,吐蕃末代赞普……朗达玛也有过灭佛的举措。 但正是因为灭佛,所以他成了吐蕃的末代赞普。 很显然,他失败了。 被一个僧人刺杀而死,吐蕃因此分崩离析。 后世人评价李世民的时候,都说他送公主、送技术,促成了一个强大的吐蕃,并因此诟病于他。 如果连佛教也一起送给吐蕃呢? 这样是不是就有趣多了? …… 略懂军事的人都知道,河西的局势制约着全西北的军事形势,而粮秣的生产则是制约河西的首要条件。 甘州,这个位于河西走廊上的重要州县,土地广阔,绿洲肥沃,有着河西最大的河流弱水,虽然没有植棉优势,却很适宜粮食生产。 但是因为人力匮乏,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 “不望祁连山顶雪,错把张掖当江南”。 罗太岁和玄奘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进入甘州地界。 甘州,也就是张掖,自古有着塞上江南的美誉。 沿途所见,这里胡商云集,道路相继,蔚为壮观。 在这繁忙的河西走廊上,甘州是个总枢纽。 因为丝路东段各条路线最后都要在甘州会合。 丝路畅通时,甘州为必经之地。 中原战乱时,甘州则是贸易的终点站。 “和尚,不介意的话,我们会在这里多逗留几日。” 罗太岁对玄奘说道。 玄奘知道,他做这个决定必然有他的深意,因此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 于是两人找了一间客舍安顿下来。 玄奘照惯例拜访当地的寺庙交流佛法去了。 罗太岁则四下寻找铁匠铺。 甘州农业前景尚好,手工业是真的匮乏。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铁匠铺,看起来生意也不怎么样。 罗太岁向这个姓蒙的铁匠反复描述自己想要打造的东西,其实就是马蹄铁和曲辕犁的犁铧。 并不复杂。 蒙铁匠告诉他,需要明天才能制成。 罗太岁直接重金砸了过去,蒙铁匠改口说赶一赶今天也可以。 于是蒙铁匠在罗太岁的注视下开始忙碌起来。 罗太岁无聊看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老蒙,你这是用木炭炼铁?” “是啊。”蒙铁匠头也不抬,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不用木炭用什么? “你们这没有煤炭……呃,石炭,没有石炭吗?”罗太岁斟酌着自己的措辞。 “石炭?石炭是什么谈?”蒙铁匠一边拉着风箱一边问道。 罗太岁感觉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 “石炭嘛,就是一种黑乎乎的石头,可以生火,燃烧……没见过吗?” “黑乎乎的石头?”蒙铁匠头脑风暴了一下,“是不是一种矿石? 听说东北边有个露天矿场,似乎能挖出一种黑色的石头……就是不知道和你说的是不是一种东西。” “哦?” 罗太岁有些意外,也就随口一问,竟然还真有疑似煤矿的地方。 貌似还是露天煤矿。 “远不远?”他问蒙铁匠。 “不远,也就几十里路。”蒙铁匠想了想道。 “我去去就来。” 罗太岁出门纵马向东北方向驰去。 一路走一路问,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了那处露天矿场。 还真是煤矿。 罗太岁捡了一些散落的煤炭,然后返回铁匠铺。 “石头也能烧?” 蒙铁匠一边嘀咕着,一边按照罗太岁的指示将煤炭敲成小碎块,然后放入炉中。 没过一会儿,原本木炭那软绵绵的火势顿时直往上窜。 “嚯!小兄弟,厉害啊,这石头果然能生火!” 蒙铁匠惊叫一声,顿时手忙脚乱。 终于,天黑前,罗太岁需要的马蹄铁和犁铧到手。 罗太岁回到客舍,再次“闭门造车”。 玄奘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副崭新的曲辕犁和若干马蹄铁出现在自己面前。 “尊驾要将这些事物送交官府?”他立即就猜到了罗太岁的意图。 罗太岁点头道:“是有些事想和这里的官府谈谈。” 这也是他送玄奘西行的众多目的之一。 正文 73、就是这么简单 甘州刺史,公孙武达正在官署办公,这时属下搬进来一些物件,并禀告说有个叫罗大岁人求见。 “罗大岁?”公孙武达怔了一怔。 印象中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些都是何物?”他指着地上的物件问道。 “都是那个叫罗大岁的人所献。” 公孙武达走下来研究了一下,发现也就是个犁具而已,其他几块弯曲的铁片不知用途。 “带他进来。” “喏!” 不多时,化名罗大岁的罗太岁走了进来。 他是觉得把名字小小的改动一下,日后官府找人也找不到他头上。 但他始料不及的是,自己早就暴露了…… “公孙将军!”罗太岁见礼。 “你是何人?”公孙武达问道。 “乃一路人,偶然得到一些实用的小物件,特来献给将军。”罗太岁从容不迫的回道。 “不就是一副犁具?有何特别之处?”公孙武达围着曲辕犁又绕了一圈。 罗太岁笑道:“好与不好,将军命人一试便知。” 公孙武达见罗太岁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唤人将曲辕犁拿出去试耕。 罗太岁也顺道关照了几句使用方法。 “那这几块铁片……”公孙武达用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罗太岁。 罗太岁答道:“此物名为马蹄铁,也叫作马掌,可钉在马蹄下,防止马蹄磨损。” “哦?”公孙武达沉吟了一下。 他时常领军在戈壁滩或山区和外族作战,马蹄磨损的确相当严重。 这困扰着每个将军的难题,一块小小的铁片就解决了? 这么简单的吗? “你说把它钉进马蹄里?” 公孙武达眉头一皱,莫非其中有诈? “没错。”罗太岁大头一点。 “用钉子钉进去?”公孙武达再问,面色渐渐不善。 这小子不会是敌人派来祸害我军战马的间隙吧? “用铁钉自是最好。”罗太岁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 “好胆!”公孙武达一拍桌子,叱道:“来人,给我把这间隙拿下!” 门外的守卫顿时抢了进来,掣出刀刃,将罗太岁团团围住,那架势……只要罗太岁胆敢反抗,就一拥而上,砍成肉酱。 “将军虎威。”被刀尖差点怼到脸上的罗太岁根本不慌,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但杀了我,将军会悔恨终身。” 公孙武达哈哈大笑:“本将军杀人如草芥,你有什么资格令我悔恨终身?” 罗太岁当即怼了回去:“将军杀了我,等于断绝了提升大唐骑军战斗力的机会,当真不会后悔?” 公孙武达顿时一滞。 罗太岁又大声道:“将军连试都不试,就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玩忽职守至此,当真是令人惊诧莫名!” 围着他的守卫们受他气势所摄,都不禁拿眼去看公孙武达,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 公孙武达将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沉吟半晌后点头道:“好,你且试给我看。如若不行,定斩不饶!” 说完挥挥手,守卫们退到一边。 “牵匹马来。” 罗太岁老实不客气,直接提要求。 公孙武达示意属下照办。 不多时,一匹健马被牵至门外。 罗太岁又要了几样工具,然后让人牵好马儿,自己则提起一只前蹄夹在腋下,仔细看了看。 由于缺少保护,马蹄上多有损伤。 罗太岁将不平整的地方铲去,然后将马蹄铁放好位置,取一颗钉子,斜斜的钉了进去。 他早目测过马蹄角质层的厚度,所以钉子深入一定程度,就将多余的部分敲弯固定。 很快,他就用八颗钉子将马蹄铁固定好。 马儿倒是训练有素,全程都没有异动。 等罗太岁将四个马蹄铁都钉好之后,公孙武达不知不觉中已经陪他一起蹲下来,目不转睛的看。 “就这么简单?” 见马儿一点痛苦的反应都没有,他其实已经信了。 “何不一试?” 罗太岁不解释,让事实去证明。 公孙武达甩镫上马,策马跑动起来。 只见马儿四蹄翻飞,哒哒哒直响,但马蹄铁紧紧依附在上面,丝毫没有脱落的迹象。 “好像跑起来更有力了!” 不愧行伍出身,马儿的状态稍有变化,他就立刻察觉出来。 “将军当知我所言非虚。”罗太岁站在原处,好整以暇的道。 “多有得罪!” 公孙武达翻身下马,抱拳一礼后将罗太岁迎进会客厅,并命人奉上茶水。 “没想到一块小小的铁片,竟然解决了困扰我们多时的大难题,当真是令公孙某人大开眼界。” 他哈哈笑道,态度相比之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罗太岁不骄不躁,气定神闲的道:“相比一个军、农、工、商并重的强大甘州,这只不过是我为了求见公孙将军而准备的一些小玩意而已。” “哦?军、农、工、商并重的强大甘州?”公孙武达注意到他话语中释放出来的强烈信息,饶有兴致的道:“愿闻其详。” 罗太岁早有准备,道:“甘州,乃至整个河西,北临东、西突厥,南连吐蕃、吐谷浑,彼胡虏恃马力以为强,故我大唐出师之要,全资马力。” 公孙武达缓缓点头。 与这些强悍的游牧民族或半游牧国家在骑兵上有着一定的优势,大唐想要与其抗衡,自然也需要大量的骑兵。 但…… 大唐不缺精兵猛将,只缺良马。 “马从何来?” 公孙武达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所谓的马蹄铁的确让他对罗太岁有了改观,但此人是否具备真才实学,从这个问题中一看便知。 “将军可知道焉支山?”罗太岁问。 “当然知道。”公孙武达对附近的山川地理早就了如指掌。 这焉支山,又名删丹山,就在甘州境内。 当年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与匈奴大战,斩首八千余级! 如此赫赫功绩,身为统军大将,当真心向往之。 “那将军可知焉支山南麓水草丰美,得天独厚,是一座天然的优良牧场?”罗太岁又问。 公孙武达沉默了。 他精于骑马、驯马。 但对养马、牧马不甚了解。 罗太岁笑了:“我有一言,将军且听之……” 正文 74、四管齐下 , 接下来罗太岁和公孙武达讲述的正是“监牧制”。 所谓监牧制,就是选一适宜的牧马地,设监牧进行管理。 牧监分上中下三等。 凡马五千匹以上为上监,三千匹以上为中监,三千匹以下为下监。 牧马一百二十匹为一群。每群设长一人,十五群为一尉,由牧尉管理。 牧监设监一人,副监、丞各一到两人,另有主簿、直司、团官、牧尉、排马、牧长等官吏。 牧尉每年考核一次,有功的可以晋升。 另外再根据马的粗细良劣,分为左右监,细马在左监,粗马在右监,以数字编号并登记造册。 凡征战所需马匹,先调发强壮的,不足时再取其次。 当然,其他牛羊之类也可以一并进行管理。 总之,罗太岁如此这般说了一大堆。 公孙武达听得频频点头。 其实这监牧制不难理解,但问题是好的牧马地并非只有甘州。 原州也有,而且离京师更近。 公孙武达将这个问题提出来之后,罗太岁点头表示理解。 目前大唐的最大敌人还是东、西突厥,加上梁师都,原州的地理前面位置就很重要的。 但罗太岁的目光更加长远。 要知道等到东、西突厥覆灭之后,吐蕃兴起,与大唐展开了两百多年的大国争锋。 届时甘州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将军莫急,何不再听我说说甘州的农田水利?”罗太岁不慌不忙的道。 公孙武达笑道:“愿闻其详。” “敢问将军,甘州岁入粮食多少?”罗太岁先问。 “三十万石。”公孙武达道。 一年二十万石,对于中部很多州县来说,的确不值一提。 关于这点公孙武达也很无奈。 甘州虽然很适宜种植粮食,可问题是人力寡乏,很多土地都没有得到开垦。 “这二十万石包括屯田的收入吗?”罗太岁再问。 “自然是包括在内。”公孙武达又叹了口气。 “将军不必忧心。”罗太岁胸有成竹的道:“我有三策,可使甘州粮草充沛,西可供瓜、肃一线,南可援鄯、廓数州之用,河西之命皆系于甘州矣。” “还请速速道来!”公孙武达一听“河西之命皆系于甘州”,顿时来精神了。 若果真如此,也不枉当今天子信任他,将他安排到河西主持大局。 他公孙武达也算报了君恩。 “其一,将军可奏报朝廷,增加甘州的兵力用作军屯,尽可能的开垦荒地,如此一年的粮食收入增加到三十万石,并不困难。” 罗太岁从容不迫的道:“这笔账,朝廷算得清。” “唔……” 公孙武达缓缓点头。 作为玄武门的功臣之一,他深得当今天子的信任。 若于整个河西之地有利,他完全可以一纸奏报送至京师,由天子定夺。 “其二……”罗太岁竖起第二根指头,“推行和籴政策。” “和籴?” 公孙武达一愣。 所谓和籴,是对粮食进行国家管理的一种方法,是带有一定强制性的官买制度。 在丰收的年份或者粮食盛产地区,政府以现钱或以物易物等支付方式收购粮食,来避免粮食歉收的时候出现饥荒。 这个办法从汉武帝时开始实施,后面各朝各代都有不同程度的实行这个办法。 可是…… 这和提升甘州的粮食产量又有何关系? 罗太岁道:“自古以来,民间盛行男耕女织,自给自足。 但是甘州因为条件所限,没有植棉优势,手工业也相对落后。 人们想要获得布帛,当如何?” “当然是买啊。”公孙武达一听笑了。 我甘州是丝路必经之地,还用得着担心买不到丝绸布帛? “那钱从何来?”罗太岁笑问。 公孙武达又是一愣。 百姓粮食富裕,但收入甚微。 罗太岁很满意他的反应,再问道:“若将军用丝绸布帛去购买百姓的粮食,又如何?” 公孙武达顿时眼睛一亮。 “当然,这只是一个思路。”罗太岁晃晃脑袋,接着道:“百姓需要什么,将军就给他们什么。钱也好,布帛也好,其他任何东西都好,而百姓只需付出一定数量的粮食。 如此一来,百姓就可以将全部精力放在耕种粮食上面,粮食产量何愁不高?” “好!好!” 公孙武达拊掌叫好。 商人可不会千里迢迢跑来甘州收购粮食,和籴,他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那第三点呢?” 见识到三策中的两策,公孙武达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第三策到底是什么。 这时只听得罗太岁问道:“方才去试曲辕犁的人还未回报么?” “呃……” 公孙武达差点就把这事给忘了。 说来也巧,这时试耕的人来报,新犁具耕地效果出奇之好,和常用的长辕犁和直辕犁想比,不进省事,而且省时,效率提升三倍有多! 三倍!! 公孙武达头皮发麻。 这哪是农具? 这根本就是神器啊! “这就是我要说的其三了。” 罗太岁咧嘴笑道:“将军可还满意?” 曲辕犁提升了耕种效率,意味着付出同样多的人力就可以开垦更多的土地用于种植粮食…… “满意!当然满意!” 公孙武达如获至宝,两眼放光的看着罗太岁道:“这个……曲辕犁,对,这曲辕犁是要送给我的,没错吧?” “小小心意,不足挂齿。” 罗太岁表现出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稳定心态。 公孙武达也不客气,立即安排人拿去研究,并要求批量制作,用于农耕。 “将军,甘州有粮有草又有兵,再加上绝佳的牧马地,只要奏请发展马政,当今天子断不可能拒绝。 一旦马政得以实施,甘州的畜牧业也将随之发展。 畜牧业发展,又会带动皮革的加工和毛纺织,再加上粮食制品、木制品、麻制品、金属制品、药材…… 这些手工制品完全不愁销路,因为甘州地处思路要冲,只会令甘州的商业越来越繁荣。” 罗太岁微微笑道:“如此军、农、工、商并重,相辅相成,甘州强盛,指日可待!” 公孙武达听得心悦诚服,起身抱拳一礼:“若果真如此,全赖尊驾之力。 公孙某人代甘州百姓,先行谢过!” 正文 75、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王孝杰一身崭新官服,满面春风的来到皇城司。 他就是李丽质眼中的那个“烂好人”。 由于曾在长安县下当过差,对不良人有着一定的了解,所以被李丽质征召,成为皇城司的知事。 王孝杰怎么也没想到救他的那位少女竟然就是当朝长乐公主! 人的际遇,当真是难以预料。 仰头看了看那三个漆金大字-皇城司,他整整衣衫,大步走了进去。 “公主!” 王孝杰以为自己来得算早的了,没想到长乐公主还要早他一步。 他赶紧上前施礼。 “不必多礼。”李丽质点点头,用一只手揉着额头,认真的在看一些文卷。 “看看这个程二愣子,借着皇城司的职权,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把郑家的几个公子哥都抓回来了……” 说到这里李丽质叹了口气,心好累的说。 王孝杰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理应查明是否真有妨碍公务的嫌疑。”他只能这么建议。 郑家是五姓七宗之一,不好惹。 但要是真惹上了,那也不能一味的退让。 “不必。” 李丽质淡淡说道:“我安排人将那几个公子哥给程将军送去了,由他处置。” 王孝杰暗中一挑大拇指。 这招相当高明啊! 而李丽质内心却很无奈。 还没长大,自己就成了曾经讨厌的那种人。 但是,管理一个由公卿子弟组成的官署,的确没那么简单。 “不良人那边进展如何?”李丽质问。 王孝杰正色道:“目前接触到的都是不良人的外围成员,核心成员暂时还毫无头绪。” 由于皇城司没有收押犯人的监牢,只能暂时借用大理寺的。 所以这几天王孝杰都在大理寺的监牢审问犯人。 但结果一无所获。 李丽质微微蹙眉。 剿灭不良人是打响皇城司声威的第一步。 如果这一步迟迟无法达成,那在父皇眼里,皇城司就真的只是一场闹剧了。 “难道就真的拿这些不良人没有办法了吗?”李丽质说得很不甘心。 王孝杰略一沉吟,进言道:“属下认为,将这些小混混收押在大理寺监牢,很难得到实质上的收获。 不如分批将他们放还,然后留意他们的行动轨迹,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李丽质听得微微点头。 的确,平时这些小混混都是三五成群的散落在长安城各个区域,一旦他们的行动轨迹有了交集,这些有交集的地方就值得探查一番了。 想到这里,李丽质多看了一眼王晓杰。 没想到随意招揽的一个路人,竟然也有不俗的能力。 “那就照你的办法去做。”她当即拍板。 “……” 进言被肯定,但王孝杰没有丝毫高兴的神色,反而有些为难。 “怎么?有困难?”李丽质问道。 王孝杰有些难以启齿:“属下势单力孤,实难完成。” 李丽质顿时明白过来。 皇城司几乎都是公卿子弟组成,王孝杰的确一个都指使不动,唯一能使唤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了。 李丽质打起精神道:“这事我来安排吧。” …… 玉门关外。 “和尚,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后面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罗太岁眺望着被黄沙弥漫的前路,内心充满了对玄奘的敬佩之情。 撇开信仰不说,单是在各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中孤身行走十万八千里,没有异常坚定的意志是不可能做到的。 “多谢!尊驾请回。” 玄奘深深一揖。 抬头的时候,俊秀的脸上多了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神情。 “不急,临行前还有几句话要赠与和尚。” 罗太岁轻轻拍去他肩上的黄沙。 “还请尊驾示下!”玄奘微微颔首。 他脑海里浮现出两人离开甘州时,甘州刺史带领百官夹道相送的情景。 这可不是一个剡国公的影响力所能做到的。 要么他身负大唐皇帝陛下的密旨,百官莫敢不从。 要么就是依靠自身独特的品质和智慧,折服了甘州那些官员。 玄奘更偏向于后者。 因为从长安相遇,到一路走来,罗太岁各种新奇的思想层出不穷,各种神奇的物件信手拈来,玄奘早已心悦诚服。 这时罗太岁笑着问道:“还记得初次见面时的那个故事吗?” “小僧记得。”玄奘回道。 “那还记得和尚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罗太岁又问。 “尊驾当时问,那两个故事小僧愿意相信哪一个,小僧回答,更愿意相信那个《西游记》中的故事。”玄奘道。 “那现在呢?”罗太岁再问。 玄奘沉默了。 “和尚,此行凶险万分。记住我一句话,当你无欲无求之时,就是你往生极乐,与佛祖相见之期。” 就要分别,罗太岁顺口给他打了个机锋。 玄奘身躯一震。 “尊驾……” 他下意识要问,但自觉问出来就着了相,于是欲言又止。 往生极乐,与佛祖相见,是每个信徒理佛的最终心愿。 但是,西行求法本身就是一种执念,又怎么做到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西行求法还能成功吗? 纠结……混乱……犹豫…… 玄奘感觉自己从一种飘渺的云端,深深坠入尘埃。 突然,一种深层次的颤栗从他内心浮现出来。 他倏地抬头望向罗太岁。 对方虽然神色如常,平静无波,但却让他感到心悸。 仿佛从炼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披上最和善的人皮站在自己面前一样。 他在蛊惑我? 随着这个念头从心里升上来,玄奘上一刻对罗太岁的无限尊崇,一时间尽数化为深深的惊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罗太岁哪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会让玄奘对自己的印象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 而且这时候他也无暇多想。 因为…… “叮!恭喜宿主完成‘西天取经’任务,奖励菩提木十二根……” 这时从玄奘的视角,隐约看到罗太岁的身后突然浮现出一片碧绿的菩提林。 那副生机盎然的景象,让他一阵恍惚。 法……法相! 玄奘震惊得无以复加,但瞬间又醒悟过来。 结合罗太岁最后那段话,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十个大字…… 手执杀人器,心怀慈悲业! 玄奘一振禅杖,将其插入沙中,然后双手合十,再次一揖到地。 “弟子,受教!” 正文 76、偃师 “长安这些日子,不太平啊。” 一个昏暗沉闷的空间中,数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分坐在各处。 “据说是有一帮公卿子弟组建了一个名叫皇城司的官署,正在大力整肃长安城的治安。” “这帮小子哪根筋不对了?不在家享受荣华富贵,偏要满大街小巷的跟咱们作对!”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咳咳……你这一竿子,把咱们也都呼死了。” “言归正传,现在大批外围成员被抓,对不良人影响很大啊。” “怕什么?那些不过是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官府留在手上也是棘手,用不了多久就会都放出来。” “那皇城司的人最后不会找到这里来?” “不至于。有偃师设置的机关,这里很安全。” “那咱们也不能躲藏一辈子吧?” “什么叫一辈子?只是暂时避避风头而已。” …… “诸位!” 正当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一个动听的女声响起。 这女子的声线非常特殊,一听就难以忘怀。 “偃师,莫非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只听得被叫作偃师的那女子道:“偃师只是想提醒诸位,我们长期行走于长安的阴暗面,目的究竟为何?” 众人一时安静下来。 “可是……” 半晌后终于有人开口:“我们已经明察暗访了三年之久,仍然没有找到杨公宝库的下落。” “仅凭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就耗费了我们们数年的心力,不知道是不是得不偿失。” 他们显然都在打退堂鼓。 “杨公宝库一定存在,并且一定就在这长安城内。”名为偃师的女子斩钉截铁说道。 然而其他人并不买账。 “偃师,杨素曾经拥有的几个私宅,你都探查过了,还不是一无所获?” 偃师道:“也许是我技艺不深……” “如果杨公宝库真的存在,而连你都解不开,那这天下就没人能发现杨公宝库了。 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偃师:“……” “既然这样,不如另谋出路。” “已经有一些大人物在向我们不良人释放招揽的意愿。我们这些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偷偷摸摸,不如……” “再给我一年时间。”偃师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如果仍然没有任何线索,你们想怎么样都可以。” “偃师,你就是这么倔强。” “也罢,就以今年为期,期限之内,我们仍然全力助你寻找杨公宝库。” “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偃师定会竭尽全力!” 偃师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 接下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些个身影先后离开了这个昏暗沉闷的地方。 只留下身形纤瘦的偃师。 “杨公宝库……” 昏暗的空间里又响起她那独特而动人的嗓音。 若杨公宝库真的存在,一定深藏于地下,有大型机关群掩护。 而驱动大型机关群的动力,已知最好的还是水力。 偃师整理了一下长安城内的各条水渠,最终锁定东、西市以及兴庆坊所在地的三处湖泊。 再结合杨素曾经拥有的私宅所在位置。 光德坊。 这里就有一座杨素私宅。 而且离西市的湖泊很近…… 正文 77、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 政事堂内。 李世民和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李靖、高士廉等人齐聚一堂。 “这些都是公孙武达的奏报,你等传阅一下。” 李世民将几卷奏报分给房玄龄等人。 房玄龄和杜如晦互视了一眼。 公孙武达他们都很熟悉,当年玄武门下他们是一起拼过命的,后来公孙武达远赴边疆镇守一方,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 前阵子听说公孙武达和突厥的小股部队在张掖河附近交过手,小有斩获。 这次又一连几份奏报递了上来,使得陛下特意召开“宰相会议”来商议…… 这公孙武达,长能耐了啊! 房玄龄展开手里的奏报。 内容是公孙武达上奏请求增加甘州的屯兵数量,进而大力发展军屯。 看到前半截的时候,房玄龄还有些不以为然。 战乱过后,人口锐减,到处都有大量田地荒废,所以均田制得以延续下来。 增兵屯田,并不是只有甘州一处表示过这样的诉求。 不过,看到奏报后半截所阐述的甘州发展农业的优势,预测军屯所产生的收益,以及粮食供给所辐射的区域…… 房玄龄大为惊讶。 这涉及的可不是甘州一地的事务,而是关乎整个河陇之地的大战略格局。 这公孙武达还成精了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全面的眼光? “见鬼了,克明……” 房玄龄下意识去喊杜如晦来看。 殊不知杜如晦也已陷入半呆滞状态。 他现在身上还挂着检校侍中、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的官职,但实际上的权力已经移交给李靖和戴胄等人。 不过,宰相会议他还是要参加的。 他现在手上是关于马政方面的奏报。 一个结构完整的监牧制就足以承包他所有的惊讶之情。 关键是太详尽了,连官员的考核制都有涵盖在内。 这个公孙武达,有长进啊! “什么?!石头还可以生火?用水洗洗还烧得特别旺?公孙武达拿我们寻开心的吧?” 还是高士廉忍不住,先叫了出来。 他手上的内容是煤炭的开发、清洗和利用。 公孙武达表示那种黑色的石头能烧,简直闻所未闻。 这时李靖也道:“我这里还有一种叫作曲辕犁的东西,公孙武达说这种犁的耕种效率是长辕犁和直辕犁的三倍以上,你敢信?” 长孙无忌道:“利用和籴之法促进百姓专注于粮食生产,这方法的确可行。” 温彦博道:“我手里的是制盐之法。” 魏征道:“我手里的是马蹄铁、后桥倾斜鞍……” 房玄龄:“……” 杜如晦:“……” 最后李靖斩钉截铁的道:“以我对公孙武达的了解,他的背后一定有高人存在。” 李世民微笑着点点头。 李靖还有一定猜测的成分在里面,但他很肯定。 因为有一份密奏还留在他手上。 公孙武达表示,他上奏的这些内容尽数出自一个少年之口,名叫罗大岁。 同行的还有一位僧人,两人一起前往西域。 这罗大岁不就是罗太岁么? 这孩子! 还想故布疑阵。 李世民摇头笑了笑。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国之君早就把他盯上了吧。 不过…… 说来也很费解。 以他剡国公后人的身份,这些东西随手拿出一样,都可以让他进入自己这个皇帝的视线,甚至得到重用。 可他为何从未争取过? 难道他不想入朝为官,不想成为自己的股肱之臣? 那他到底要的是什么? …… 自己想要什么? 自从穿越到大唐之后,罗太岁就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 一心务农,小本经营,还是入朝为官? 上辈子经历过九九六福报的毒打之后,他早就否定了这些念头。 更遑论要去当皇帝。 除非自己以当个昏君为己任,不然也是个操劳至死的命。 茫茫多的国家大事,茫茫多的后宫佳丽,还总有刁民、反贼想害朕…… 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真搞不懂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觊觎所谓的九五至尊之位。 罗太岁的愿望其实很简单。 老婆孩子热炕头,足矣。 老婆嘛…… 其实也不一定就要长乐公主,那只是口嗨而已。 就像上辈子的梦中情人是张靓影那个缺心眼的娘们儿,也不可能真的去追不是? 况且,当李世民的女婿,有几个是能善终的? 别人不知道,他这个穿越者还不清楚吗? 时隔两个月,罗太岁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再次回到长安。 站在罗府门口,他哈哈哈大笑三声,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笑完之后,他立马傻了眼。 因为大门上的铜锁似乎有点陌生。 用原来的钥匙试了一下,打不开…… 而且,罗太岁注意到罗府那老到掉漆的大门和立柱都焕然一新,应该是被重新刷过漆,外墙也被粉饰过了。 要不是方位正确,上面罗府的牌匾还在,罗太岁甚至以为自己走错了房子…… 不过,小小的一把锁还难不倒他。 罗太岁利用麒麟臂轻松开锁,推门而入。 他四下看了看。 格局还是原来的格局。 但很多房屋都有被翻新的痕迹。 原本杂草丛生的地方都被清理出来,树木也经过修剪,让原本占地极广的罗府变得更加空旷。 这是…… 李家那丫头的杰作吧? 罗太岁猜测。 当来到东边的小池塘之时,罗太岁不经意间和一个女子打了个照面。 罗太岁仅凭对方高挑的身姿就知道那不是李家丫头。 自己府上怎么总是会莫名出现从未见过的女子? 真邪门! “你是何人?”他问道。 偃师也被吓了一跳。 她在罗府已经逗留了好一阵子。 为了方便搜寻杨公宝库,干脆找了个偏僻的屋子,打扫打扫准备住下来。 但没想到一直没有人烟的罗府,突然来人了。 而且还被当场撞见。 偃师看了看自己手上正在使用的拂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罗太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过来。 “你是来帮忙打扫的?” 偃师愣了愣,顺着他的话道:“正是。” “多谢!”罗太岁又道。 看对方的姿容和气质,认识的人中也只有李家能差遣出来。 “言重了。” 偃师微微一礼,然后低头匆匆从就近的偏门离去。 “呃……” 罗太岁还待问问李家丫头的近况,但想想一个男的瞎打听大户人家的千金,似乎不太好,于是作罢。 不过有一说一,李家丫头是真够意思。 临走时只是随口一说,要把罗府交给她照料,没想到竟然照料的这么好。 这朋友,值得一交。 正文 78、罗大头是只犬吧 “有进展了!” 尉迟宝琳大步流星的走进皇城司,对李丽质等人道:“追踪不良人半个多月,终于盯上条大鱼!” 王孝杰的方法的确有效。 不良人的行动轨迹看似凌乱,但彼此总会产生交集,交集越是密集的地方,越值得重点留意。 “在哪?” 感觉无所事事的李丽质顿时来了精神。 “朱雀大街,皇榜处。”尉迟宝琳道。 这些不良人还真够狡猾的。 居然知道灯下黑的道理。 “那人呢?”李丽质急问道。 自皇城司建立以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之久。 逮到的都是一些小鱼小虾,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如何让她不喜出望外? 尉迟宝琳道:“王大哥和师道暂时没动手,悄悄跟了下去,看看能不能逮到更大的鱼。 师道让我回来召集人手,然后立即赶过去增援。” 李丽质听到有王孝杰和秦师道在,顿时放下心来。 两人在皇城司众人之中最是稳重,这招放长线钓大鱼也没有什么问题。 “通知所有人,出发!” 李丽质就要安排众人倾巢而出。 一旁的杜构赶紧上前阻拦:“公主还是留下来主持大局,这等小事交给我们去办吧。” 到底是一国公主,千金之躯,岂可轻易犯险? 房遗直也劝道:“若这点小事都要劳动公主出手,将我们这些人脸面置于何处?” 李丽质哪管这个,就要坚持亲自出马。 这时李君羡的手下有消息来报。 “罗大头回来了?!” 李丽质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眼看着就要冲出皇城司。 尉迟宝琳等人都看呆了。 罗大头?这都什么跟什么? 好在门口的李丽质及时反应过来,回头交代尉迟宝琳:“你和杜构、遗直等人立即前去接应……” 顿了顿后又补充了一句:“随时注意安全。” 随后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罗大头?”尉迟宝琳问杜构:“谁是罗大头?” 杜构耸肩:“谁知道。”接着又问:“遗直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房遗直头脑风暴了一下,摇摇头道:“毫无印象。” “此人不简单啊!”杜构摸了摸下巴。 尉迟宝琳不解:“何出此言?” 杜构看了他一眼道:“你何曾看到公主因为一个人而如此忘乎所以的?” “嗯……”房遗直缓缓点头。 “万一是只犬呢?”尉迟宝琳充分发挥杠精本精的特质,“正常人谁会叫什么罗大头?” “……” “……” 杜构和房遗直等人纷纷对尉迟宝琳挑起大拇指。 …… 李丽质来到罗府外。 罗府大门敞开。 “罗大头!” 李丽质一边唤道一边走了进去。 罗太岁正在打造一架全新的侦查木鸢,材料用的正是完成“西天取经”任务后得到的菩提木。 菩提木质量坚韧,且轻便,用来制作侦查木鸢再合适不过了。 “哦?李家丫头,你来了。” 罗太岁挺意外的。 自己昨天才回长安,这丫头今天就找上门来了。 但随即释然了。 想必是昨天那个前来打扫的女子回去告诉她的吧? “这是……” 李丽质见到罗太岁很是高兴,但随即被将要组装完成的侦查木鸢给吸引了过去。 “侦查木鸢,听说过墨家吗?” 这罗太岁倒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毕竟历史上都有一定程度的记载。 侦查木鸢不属于超越这个时代的产物。 “哦……” 李丽质似乎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你用这东西飞过皇宫……”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记得自己曾经在宫里看过类似的大鸟飞过,但这么一说岂不是暴露自己的来历了吗? “我的意思是,我看过这东西从皇宫里飞出来过……” 她巧妙的转换了一下视角,问道:“难道那次也是你?” 罗太岁倒没想那么多,抓抓大头道:“之前试飞过一次,但是后来坠毁了。” “还真是你!” 李丽质简直惊呆了。 人看到鸟儿自由自在的在天空飞翔,总会激发出对天空的向往。 但无论用什么方法将人送上天空,飞得越高,摔得越惨。 从来没有成功的案例。 可谁曾想到,已经有人成功在天空翱翔过。 并且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 说出去恐怕没人敢信。 “你这个侦查木鸢……是怎么飞起来的?” 李丽质围着侦查木鸢转了一圈又一圈,除了看到做工十分精细之外,也没看出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持这么庞大的事物在空中飞行的。 “这恐怕得问问墨子了。” 罗太岁知道对一个古代人谈什么空气动力原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他自己理解的也不是多么透彻,只能将一切疑惑都推给墨子他老人家了。 李丽质摇头感叹:“古人真是不可思议!”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侦查木鸢。 因为李丽质在,罗太岁不方便使用麒麟臂,所以把侦查木鸢先放一边,没有继续组装下去。 “走,我请你吃饭去。”他笑着道。 李丽质见他有出门的意思,奇道:“不在你府上吃吗?” 话说过去这么久,还真的很想念他做的饭菜。 罗太岁摊开手道:“才回长安,家里什么食材否都没有。” 顿了顿后又道:“听说吴老三、朱老四他们开了个小食馆,咱们去捧个场。” “吴老三、朱老四……” 李丽质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似乎还在罗府听罗大头和这些人吹过牛来着。 “那得去看看。” 她也不矫情,跟着罗太岁出门去了。 吴老三等人的小食馆就开在光德坊相邻的延康坊。 说是小食馆,其实就是在十字西街的路边搭了个凉棚,放置了几套桌凳。 因为蝗灾,生意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样。 朱老四见到罗太岁和李丽质联袂前来,当即将煮好的茶倒了两杯奉上。 “两个人的饭菜,要最拿手的。”罗太岁笑道。 “好嘞!” 朱老四将汗巾一搭,忙碌去了。 李丽质还是头一遭在这样的环境里吃饭,好奇的张望着。 等待的时间里,两人又聊了下罗太岁此次西行的过程。 罗太岁撇去曲辕犁、马蹄铁等事迹不谈,只是说些途中有趣的见闻,以及风土人情。 李丽质再次体会到他所谓行百里路,胜读万卷书的说法。 “那个,罗大头,你听说过皇城司吗?” 趁着饭菜还没上来的当口,李丽质问道。 正文 79、我对钱不感兴趣 “皇城司?” 罗太岁一愣,这玩意不是五代始创,宋朝才闻名于世的吗? 与汉之大谁何、明之锦衣卫类似,是主管负责侦缉、收集情报的机构。 唐朝嘛…… 唐朝应该是不良人吧。 奇了怪了。 “你问皇城司做什么?”罗太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 李丽质眨巴着大眼说道:“听说长乐公主组建皇城司,正在招贤纳士,你要不要去试试?” 罗太岁被她的话惊到了。 令他惊讶的倒不是长乐公主组建皇城司这件事的本身,而是突然发现历史轨迹有了细微的变化,却不是自己有意推动的,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加入皇城司吗……” 罗太岁有些纠结。 目前他身受门荫,吃穿不愁,逍遥自在。 至于皇城司嘛,且不说有没有资格加入,就算有,进去了也是要受拘束的。 但是…… 有机会见到长乐公主啊! 都说长乐公主天生丽质,国色天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穿越到唐朝有机会却不去见一见,又有点说不过去。 “皇城司甄选严格吗?”罗太岁觉得有必要先了解一下。 “皇城司初建,要求应该不会太严格。”李丽质这个皇城司“当家的”有些无奈的说道。 说到底,还是人手不足。 “那我这样的,你觉得能坐到什么位置?”罗太岁又问。 要是跑腿的,就算了啊。 “唔……” 李丽质认真的衡量了一下,道:“副使。” 实在不行的话,她这个正牌皇城使也是可以退位让贤的。 “这个副使级别高不高,上面还有几人?”罗太岁只想知道自己会被多少人管着。 “仅在长乐公主之下。”李丽质实话实说。 罗太岁精神一振。 那不就是长乐公主的副手? 和长乐公主直接接触的机会无限大啊! “副使手底下有多少人可供使唤?”他又问。 这个问题可难倒李丽质了。 “约二十余人……不过能不能使唤得动,还得看你的本事。” 李丽质想想那帮眼高于顶的公卿子弟,自己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 不过接下来她就发现罗太岁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她下意识在脸颊上抹了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罗太岁咧嘴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太抬举我了。” 副使什么的,哪那么容易啊。 “我是认真的啊!”李丽质一本正经的道:“本来嘛,以你的能力,当个副使绰绰有余。” 这丫头倒是看得起自己。 罗太岁摇头笑道:“这和能力没有必然的联系,我要是长乐公主,一定会安排自己的亲信当副使,我算什么啊?” “可是……” 李丽质本想劝他不要灰心,但突然愣了一下。 如他所说,为什么自己要他当副使,难道潜意识里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信? 场面顿时有一丢丢的尴尬,幸好朱老四开始上菜。 菜色方面,其实李丽质在罗府都有尝过。 不过总感觉朱老四的手艺比之罗大头要差上一个档次。 具体差在哪里,李丽质也说不清楚。 就在罗太岁婉拒朱老四殷情劝酒的时候,李丽质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 “对了罗大头,关于酿酒生意,自从上次听了你的话后,我父亲就有了一些改观。” 她抿嘴笑道:“他觉得可以先小规模试一下,如果卖得好的话,再扩大规模,你觉得如何?” 酿酒生意? 罗太岁拍了拍额头,差点都忘记有这一回事了。 “试试就试试吧。”他无所谓的道。 确实无所谓。 他手头上的方案众多,随便拿出来一样都可以大赚一笔。 所以他其实很想和李家丫头说一句:我对钱不感兴趣。 但想想这么装哔的后果,还是算了。 李丽质心细如发,隐隐感觉到罗太岁兴致不高。 下意识认为自己和父皇在这件事上把他晾了这么久,可能令他感到不快。 “经营方面,你只需要提供酿酒的技术,其他一切由我父亲安排,收益咱们五五分账,你看如何?” 其实李世民的意思是三七开,罗太岁三,他七。 但李丽质认为主意是人家出的,方案也是人家定的,技术也是人家提供的……做人要厚道。 所以硬是拗成了五五开。 罗太岁这会儿还不知道李家丫头的用心良苦,就那么随意应承了下来。 见他反应平平,李丽质也有些微微的失望。 就这样,两人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下吃完了这顿饭。 然后又在饭钱这种问题上和朱老四来了一场“太极推手”。 最后罗太岁惜败。 李丽质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于是心里就有了组织皇城司的人前来光顾生意的念头。 就这样,两人离开延康坊,并肩往回走去。 午后的气温着实有些高。 李丽质一张粉嫩的小脸被晒得通红,额头隐现汗渍。 罗太岁有些自责,不该在这盛夏之时带她出来乱晃。 女孩儿晒黑了,白回来可没那么容易。 要知道这时候可没有防晒霜之类的东西。 眼看着还有一些不短的路程,罗太岁干脆发挥海拔优势,抬手用衣袖为她遮阳。 李丽质忽觉凉快了一些,抬头一看,脸色更加红润了。 还从来没有男子对她有过这样的举动呢。 罗太岁见她实在热得受不了的样子,歉然道:“先忍耐一下,等回到府上,我想办法为你消暑。” “嗯。”李丽质应了一声。 两人加快脚步。 罗太岁的脑海里开始思索硝石制冰的方法。 硝石是制造火药的原料之一,倒是可以到市场上看看,是否有人出售。 大概制冰的方法他还记得。 就是在小容器里装水,放入更大的盛水容器中,然后将硝石不断的添加到大容器的水中。 硝石溶于水时会吸收大量的热,能使周围的水降温直至结冰。 若是加些水果或者果汁在里面,冰块的味道更好。 当然也可以做冰镇水果或者冰镇果汁。 想到就做,将李家丫头送回罗府,罗太岁就直奔西市,寻找硝石卖家去了。 正文 80、要不让他做我的女婿? , “丽质?” 长孙皇后来到李丽质的寝殿,见自己女儿正埋首于案前,看着一些卷宗。 那副认真的小模样,倒是和她父皇有几分相似。 “母后。” 李丽质见是长孙皇后,赶紧放下卷宗,上前扶她。 还有一个多月就将临盆,挺着大肚子的长孙皇后行动起来已经相当吃力。 她挥退左右,任由李丽质扶着坐了下来。 “在看什么呢?”她随口问道。 “皇城司的一个案子,有了些进展,得想想怎么继续下去。”李丽质乖巧的为她按压肩膀,消除疲劳。 “这样……”长孙皇后目光在卷宗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又落在一个镂空的青铜器皿中,感觉似乎有些凉意。 “这又是什么?”她有些好奇。 “冰啊。”李丽质嫣然一笑,伸手打开青铜器皿的盖子。 只见里面放置着一些冰块,差不多融了一半的样子。 丝丝寒气正式从其中散发开来。 “哪里来的冰?”长孙皇后讶然。 “我自己做的啊。”李丽质* 长孙皇后更加惊讶了。 要知道历代宫廷都会在冬天采集冰块,然后储藏起来,以备夏季使用。 不过李世民觉得费时费力,就* 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告诉她,这冰块不用等待天时,自己就可以做! “这东西……要怎么做?”她问。 提到这个,李丽质来了兴致。 接下来她按照罗太岁的治病方法,如法炮制。 渐渐的,一罐清水就化成了冰。 长孙皇后用指尖轻触了一下冰面,果然冰凉彻骨。 一天累积下来的躁意稍稍退去。 李丽质又为长孙皇后讲解了一下硝石制冰的过程。 长孙皇后才知道,仅凭一小小的硝石,就能点水成冰,果然神奇! “恐怕又是罗家那孩子的杰作吧?”她抿嘴笑道。 那孩子鬼灵精怪的,总是能捣鼓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东西。 “母后一猜就中。” 果然,就见自家女儿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待儿臣熟练了,就多制作些冰块,给母后消暑。” “丽质有心了。” 长孙皇后轻揉了一下她的秀发,似是随意问了一句:“既然罗太岁那孩子如此多才,怎么没把他招揽进你的皇城司里去?” “早和他说了。” 李丽质撇了撇小嘴,不无埋怨的意思道:“别人削尖脑袋都想往皇城司里钻,就他,挑肥拣瘦的。” “非常人行非常之事。” 长孙皇后掩嘴笑道:“如此人才,你父皇早有招揽之意,只是那孩子年纪尚小,需过段时间再说。 你若能将他带进皇城司提前历练一番,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嗯。”李丽质点点头。 “对了。”长孙皇后突然想到什么的样子,“皇城司设立这么久,那么多公卿子弟都被召集起来,怎么独独漏掉了你表哥?” 她说的正是李丽质的表哥,同时也是她的侄儿,长孙冲。 李丽质顿时被点了穴一样,当场愣住。 “冲儿到底是你的表哥,怎可将他排挤在外?” 长孙皇后幽幽的说道:“放在有心人眼里,还以为长孙家真的不受你父皇待见呢。” 长孙家身为外戚,权力过重不好,远离朝堂也会招来闲言闲语。 要知道年初的时候,他的兄长长孙无忌自罢尚书右仆射之职,就曾惹了不少流言。 “知道啦,母后……” 李丽质最是抵不住她这种温柔的埋怨,只得应承下来。 而长孙皇后也没有再劝下去。 她知道女儿的性格,说一不二,答应了就会去做。 接下来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长孙皇后才慢慢离去。 李丽质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然后又坐到案前,重新拾起卷宗。 这是王孝杰和秦师道等人今天侦缉过程的汇报。 原本王孝杰和秦师道追踪目标人物,想要顺藤摸瓜,将不良人一网打尽。 但是尉迟宝琳带人驰援,反而惊动了目标人物。 王孝杰和秦师道只能强行抓捕。 虽然成功了,但王孝杰却因此受了伤,严不严重暂时还不知道。 现在目标人物已被关押到刑部监牢,明日安排审讯。 李丽质叹了口气,合上卷宗。 这帮家伙,平时高调惯了,到哪都是焦点,让他们明火执仗的去抓人或许还行,暗中追踪这种手段,正是他们所欠缺的。 再有一个,他们彼此之间的配合也是个问题。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都想以自己为中心,结果就是一盘散沙…… 要是罗大头能加入皇城司就好了。 他一定有办法把这些家伙治得服服帖帖的。 可是,他会来吗? 李丽质有点吃不准。 不管怎么样,明天让人去朱雀大门外设个招贤点,可别罗大头想加入,却找不到门路…… “小长乐。” 正思索着,李世民来了。 “父皇。” 李丽质起身盈盈一礼。 “听李君羡说,罗太岁那孩子回来了。”李世民还没坐稳,就开口问道。 父皇,你变了。 以前张口闭口应该都是我才对,怎么换成了罗大头? 李丽质有些吃味。 但他也知道父皇对自己的宠爱,于是将去见罗太岁的经过聊了一聊。 李世民固然惊奇于硝石制冰之术,但更令他震惊的还是侦查木鸢。 能把人带到空中飞行,这是什么概念?! 竟然有这种工具,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这要是运用到行军布阵之中,拥有侦查木鸢就等于抢占了一个制高点,可以将敌人的一切变化尽收眼底,提前制定应对之策。 毕竟谁能想到,自己头顶竟然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李世民想得如痴如醉。 马蹄铁、曲辕犁、制盐之术、可生火的石头,还有甘州军、农、工、商并重的治理之策…… 罗太岁这孩子,简直深不可测。 如此鬼才,必须牢牢的笼络在自己身边才是。 应该如何 马蹄铁、曲辕犁、制盐之术、可生火的石头,还有甘州军、农、工、商并重的治理之策…… 罗太岁这孩子,简直深不可测。 如此鬼才,必须牢牢的笼络在自己身边才是。 应该如何 正文 81、长孙冲 , 这天,罗太岁按照李家丫头给的地址,来到朱雀大门外。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那座“慈善榜”红榜,一连串名字排列在上。 嚯! 都是世家大族啊! 榜首清河崔氏,三百五十万石粮食,外加一定数量的财帛物资。 其次是博陵崔氏,三百三十万石粮食,外加一定数量的财帛物资。 接着就是赵郡李氏,三百万石粮食,外加一定数量的财帛物资。 …… 罗太岁只瞥了一眼就没再看下去。 以五姓七宗为代表的的传统世家一旦加入慈善之争,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被大唐朝廷套牢了。 即便他们想玩些骚操作,例如诈捐之类,也得和朝廷配合。 总之,朝廷是既得利益者,百姓就不好说了。 不过,有一点是一点吧,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再说。 收回目光后,罗太岁开始去找皇城司的招纳人才的所在。 不料一转头,他吓了一大跳。 只见身后一人执着一杆旌旗,左书“皇城司”,右书“招贤纳士”,正怔怔的拿眼打量自己。 罗太岁不知底细,也回敬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长孙冲今天是第一次来皇城司报道,然后就被委以重任,到朱雀大门外接招揽人才。 得知皇城司招人,一些百姓也会大胆上前一试。 长孙冲为人比较耐心,仔细审查过后,全都婉拒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人站在红榜下,似乎有些眼熟。 罗太岁?! 长孙冲脑海里浮现出这么一个名字。 他能记住这个名字,一来是因为这个名字比较特别,二来是因为一件往事。 大概五、六年前,剡国公战死后,留下一子。 那孩子因为是个傻子,所以曾被其他孩子狠狠欺负过。 直到一个名叫裴行俭的孩子冲出来拼命,才解了围。 当时长孙冲就躲在一边。 他很想出手相助,但终究是没有勇气。 因此一直耿耿于怀。 没想到…… 时隔多年,两人竟然在这里不期而遇。 “你认识我?” 罗太岁见对方看着自己不说话,直截了当问道。 长孙冲也被吓一跳。 这人不是个傻子吗? 怎么这会儿看着挺正常的? 罗太岁以为自己碰见了个怪人,正要离开。 但看看对方手持的旌旗上面又书写着“皇城司”、“招贤纳士”的字样…… “你是皇城司的人?”他又再耐心问道。 “啊……啊!是的!”长孙冲回过神来,赶紧应道。 这人怎么回事?有点古怪的样子…… 罗太岁忍住疑惑,又再问道:“你们皇城司还招人吗?” “当然,皇城司广招贤才,只凭能力,不问出身。”长孙冲一板一眼的道:“你想加入吗?” 罗太岁留了个心眼,不置可否的道:“加入皇城司有什么要求?” 长孙冲一脸谦虚的道:“要么智计在我之上,要么武力在我之上。” “武力又如何?”罗太岁漫不经心的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 长孙冲只觉得肩头一沉,似是有千斤重担压上来一样。 他奋力一振,竟然没能挣脱开来。 可见对方膂力着实过人。 不愧是猛将罗士信之子! 长孙冲试了几次都挣脱不开,干脆放弃抵抗,微笑道:“你通过了。” 顿了顿后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罗太岁。”罗太岁不疑有他,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果然是你! 长孙冲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随我来吧。” 罗太岁只觉得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就这么跟在长孙冲身后进了朱雀大门。 “长孙公子!” 守卫抱拳执礼。 长孙冲谦和的报以微笑。 长孙公子? 罗太岁走出一段距离,问道:“你是长孙家的人?” 长孙冲点头道:“我叫长孙冲。” 轰! 罗太岁顿时被雷得个外焦里嫩。 长孙冲? 不就是历史上长乐公主的驸马吗? 之前就听说两人立下了婚约。 这还没成亲,长孙冲就当上皇城司的“人事部部长”…… 看来两人好事不远了。 就说不要加入什么劳什子皇城司吧,李家那丫头非要撺掇自己来,这可好,领狗粮来了。 一时间,罗太岁肠子都悔青了。 相对于他的沮丧,长孙冲心情好极了。 看到曾经的傻子现在变得这么正常,长孙冲如释重负,心中的愧疚感少去很多。 他甚至下定决心,一定要帮罗太岁在皇城司站稳脚跟……尽管他也是今天才被长乐公主招揽进来的。 但是,他一定会尽力帮助罗太岁。 毕竟,曾经的剡国公之子,完全有资格成为皇城司的一员……就如同自己这些公卿子弟一样。 就这样,两个人怀着两种微妙的情绪来到了皇城司。 …… “据犯人招供,不良人核心人物经常碰头的一个地点就在延平门附近的丰邑坊。” 皇城司经过扩大之后,李丽质也有了自己专属的办公场所。 她和王孝杰、秦师道、杜构、房遗直等人正在这里商议对不良人的下一步动作。 “不过……”负责审讯的杜构又接着道:“不良人中有偃师存在,设有机关,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入口。” 所谓偃师,就是偃甲师,擅长偃术,是比墨家、公输家还要古远的一种机关术,据说源于神农。 “就算找到入口,里面机关重重,进去里面也是举步维艰。”秦师道补充道:“一个不慎,就会发生不测。” 李丽质蹙了蹙眉。 皇城司的成员几乎都是公卿子弟,要是真有什么不测,皇城司难辞其咎。 是自己有欠考虑,选了不良人作为皇城司的垫脚石。 谁曾想却是个难啃的骨头。 现在弄得不上不下的,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去哪找会破解机关的人呢?”房遗直叹道。 王孝杰伤了一条手臂,也是在一旁皱眉。 这时尉迟宝琳随意走了进来,说道:“真稀奇,长孙冲那怂货竟然真招了个人回来,你们猜猜是谁。” “下次进来之前再不敲门,一概视作图谋不轨,就别怪本公主不客气了。”李丽质眯起秀目在尉迟宝琳身上一扫而过。 “……当我没来过。”尉迟宝琳二话不说,光速消失。 “长孙冲招到人了?”杜构也有点好奇起来。 长孙冲那人做事一板一眼,之前曾有言,说要么在才智上胜过他,要么在武力上胜过他,才有资格招入皇城司。 长孙冲本人虽然为人磨叽了一些,但实力不弱。 能胜得过他,说明来人实力不俗。 “会是谁呢?”房遗直玩味的笑道。 难道也是某个世家大族的人? 李丽质初时也没在意,听他们提了几句,突然撑桌站了起来。 “难道是他?!” 正文 82、先生大才 , “姓名。” “罗太岁。” “性别。” “……男。” “打哪儿来的?” “……长安本地人氏。” “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 “wtf?” “啊?” 王孝杰从记录中抬起头来,幡然醒悟自己不是在审问犯人。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请问你有什么特长。” “特长?”罗太岁自打和长孙冲碰面后就开始破罐子破摔了,“我哪儿都特长。” 说完当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臂展。 王孝杰顿时感觉自己背后冷汗涔涔。 这种人要在平时早就被毒打一顿扔出去了,可是…… 公主有交代,此人是不世出的天才,必须设法将他留下来,并且使其暂领副使的职务。 当然,还有两个要求。 一是绝不能透露公主的任何信息。 二是要让对方觉得是凭自己的能力当上副使的,而不是公主事先指定。 …… 没想到哇,堂堂皇城司选才也是黑幕重重。 副使! 面试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不是难为人么? 一个处置不当,以后小鞋还不是一打一打的收? “我的意思是……” 王孝杰小心谨慎的问道:“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可以胜任皇城司这份职责?” 罗太岁笑了。 既然你非要问,那就听我来跟你吹。 “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 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抱膝委坐自比管仲、乐毅之贤,笑傲风月,未出茅庐便……咳咳!” 幸好刹住了,不然“三分天下”就扯出来了。 “总之就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行天下见多识广,敢言庙堂江湖事,知天知地更知君。 非常人行非常事,一答一个知乎题,一语中的雄主惊。 纵论家国天下事,语不惊人死不休,还有各种骚操作: 左手土豆,右手红薯。 夏天撸串,冬天火锅。 脚踩曲辕犁,算盘手中握。 政体封建论,兴兵地球仪。 无事歌一曲,有事造玻璃。 富国灭佛兴道,强军现代训练。 制盐制钢制白酒,马鞍马镫马蹄铁。 医术治天花救世人,诗文震九州惊文豪……” 嘶……好像泄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罗太岁赶紧看看王孝杰的反应,却见他已经陷入半呆滞当中。 “咳咳……我随便说的,你听听就算了啊。” 要是听不到就更好了。 “我信!”不料王孝杰立即清醒过来,那表情就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先生大才,皇城司无人能及!” 既然公主说你是个不世出的人才,你就是个不世出的人才。 其他的……不重要了。 只见他起身一揖道:“现在皇城司有一职务,非先生不能胜任,还请先生屈尊就卑!” 你还真敢信! 罗太岁傻眼了:“什么职务?” 王孝杰一字一顿的道:“皇城司,副使。” 轰! 罗太岁再次被雷得个外焦里嫩。 简直神预测啊! 李家那丫头这么灵的吗? 难道…… 那丫头自带言出法随金手指? “你是认真的?”罗太岁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这么重要的职务,一个面试官就直接定下来了? “当然。”王孝杰谦逊的道:“下官怎敢在这么重要的事上乱来?” 罗太岁将信将疑:“那这副使属于什么官?俸禄多少?” “副使的职权仅次于长乐公主的皇城使,至于俸禄……皇城司初设不久,俸禄可能不高。” 王孝杰小心的回答道。 要知道除了自己,那些公卿子弟,可都是没有俸禄的。 “哦……”罗太岁有点明白过来。 难怪,这副使估摸着就和上个世界所谓的“销售经理”、“销售总监”什么的一个意思。 其实就是一搞推销的。 “副使的话,应该是能经常见到长乐公主的吧?”他又试探的问道。 “当然。”王孝杰如实回答。 毕竟他每天都可以见到。 “那就没问题了。其实俸禄多少无所谓,主要是……”罗太岁咧开嘴露出一个朴实无华的笑容,“咱热爱这份工作!” “是是。”王孝杰礼貌的笑笑。 又是一个长乐公主的拥趸,确认完毕。 和那些个公卿子弟一个调调。 “副使的当值时间如何?”罗太岁打算做进一步的了解。 “每当值一天,就可以休息一天,如此循环往复。”王孝杰道。 还算不错。 朝中官员的办公时间是半日制,罗太岁这个副使除了俸禄不如他们,休息时间几乎持平。 接下来王孝杰征询了一下罗太岁首次就值的时间。 两人确定下来之后,王孝杰顺口道:“罗副使,你懂机关术吗?” “略懂。”罗太岁想也不想的道。 毕竟有麒麟臂在,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王孝杰以为他真的只是略懂,于是又道:“若有懂机关术之人,也可推荐一二。” “没问题。”罗太岁满口答应下来,“但你总得告诉我需要懂机关术的人做什么?” “近几日有个案子,需要破解一些机关。” 王孝杰将不良人的案子细述了一下。 “原来如此。”罗太岁点点头,“那咱们现在就可以去试试。” “呃?”王孝杰一时还没明白过来。 罗太岁又道:“我虽然还没上任,但这点忙还是能帮上的。” 王孝杰很想问一句“你是认真的”,但如此公然质疑副使的能力似乎不妥,只得推说道:“下官需要请示一下。” 罗太岁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王孝杰略一颔首,然后匆匆离去。 但很快他又疾步走了回来。 “公主有命,一切听从罗副使安排。”他如是说道。 罗太岁抓抓大头,心想我只是想帮个忙而已,怎么就硬生生赶鸭子上架了? 这皇城司莫不是在碰瓷? “我也是初来乍到,对此案并不熟悉……”他还有那么一点犹豫。 但王孝杰当即表态:“下官定会竭尽所能,协助罗副使!” 于是罗太岁就这么上了架。 “那……就先召集人手,带我去看看所谓的机关。”罗太岁被迫下达了进入皇城司之后第一个命令。 “喏!”王孝杰转身去了。 正文 83、谁是傻子 , “副使召集?那个副使?” 程家大少程处嗣几乎当王孝杰不存在,懒懒的问自家老二。 “咱皇城司什么时候有副使了?大家不都平起平坐?”程家老二程处亮翻了个白眼。 “长孙冲,是不是你卖友求荣?”程家老三程处弼目光一扫。 “怎么可能?你们不要凭空污人清白!”长孙冲叫屈道。 “谅你也不敢,那会是谁?”程处弼托着下巴冥思苦想。 “今天好像有个新来的,难道……”尉迟宝琳心思敏捷,立即想到了一个可能。 “长孙冲,是不是你领进来的那个?”程处弼又拿不善的目光去看长孙冲。 “我是带了一个人回来……”长孙冲弱弱的说道。 “好哇,你悄悄带了个副使回来,竟然没跟我们通个气!”程处亮一拍桌子,眼看着就要暴起。 长孙冲以为他要动粗,急忙解释道:“我带回来的是罗太岁!罗太岁,你们认识的。” 就是你们三个欺负过的那个傻子罗太岁……不过这句潜台词他没敢说出口。 “罗太岁?哪个罗太岁?”程处亮茫然的问:“我们应该认识这个人吗?” “罗太岁……”程处嗣倒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道:“难道是罗家那个傻子?” “罗家那个傻子?” 经他一提醒,程处亮和程处弼顿时有了印象。 程处弼摇头道:“不可能吧,那傻子从小脑子就不好,宫门守卫怎么让他进来的?” “长孙冲,是不是你小子搞的鬼?拿傻子来消遣我们的吧?”程处亮又把十个指头捏得噼里啪啦直响。 “他绝对不傻,我敢对天发誓。”长孙冲知道这的确难以相信,但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等等!” 这时尉迟宝琳举起手,若有所思的道:“罗太岁……罗大头?” “有什么问题吗?”程处嗣问道。 “你们记得不记得前两天,长乐公主说了一句‘罗大头回来了’,然后就匆忙走了?”尉迟宝琳果然心细如发。 经他一提醒,程家三兄弟顿时也记了起来。 当时尉迟宝琳还说那是一只犬来着。 “走,不是召集我们吗?”尉迟宝琳长身而起,“我倒要看看这个罗大头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们也去看看,还就不信了……”程处嗣紧随其后。 “……”长孙冲摇头叹了口气,默默跟上。 而自始至终被当成空气的王孝杰,只得摇头苦笑。 …… 罗太岁站在宫墙下面,看到一群锦衣的公子哥结伴而来。 原本自己也该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但很显然他们不会接纳一个傻子。 “你就是罗太岁?”尉迟宝琳远远的嚷道。 “正是。”罗太岁上前一步。 “那么罗大头也是你了?”尉迟宝琳有心试探。 罗太岁不知就里,坦然道:“没错,你认识我?” 这个身体之前的记忆都很混乱,可以说整个童年都是缺失的。 罗太岁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认识自己。 尉迟宝琳和程家三兄弟交换了个眼神,意思是:怎么样?一试就试出来了。 果然就是长乐公主那天急急忙忙跑去见面的人。 这其中,有猫腻啊。 而程家三兄弟则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看到眼前这个所谓的“罗太岁”,仿佛过去的记忆一幕一幕的又回到了脑海中。 那个长得虎头虎脑,被自己三人打了还呵呵傻笑的罗家小子…… 几年不见,怎么突然就好了? “你真的是罗太岁?” 程处亮还是不敢相信。 “如假包换。”罗太岁礼貌性的咧嘴一笑,“你是?” “你要真是罗太岁,会认不出我?”程处亮晃晃拳头,严重表示怀疑。 就算不认得我,也该认得这沙包大的拳头吧。 “确实不认得。”罗太岁懒得去想。 “那我帮你长长脑子!” 程处亮二话不说,拉开架势一拳轰出。 罗太岁早有防备,依葫芦画瓢也是一拳轰出。 砰! 两拳交击,程处亮痛叫一声,跌退连连,败下阵来。 而罗太岁仿佛钉在地上一样,牛犊子般壮实的身躯一晃不晃,宛如天神降临。 “老二!”程处嗣赶紧扶住程处亮。 嘶…… 程处亮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敢欺负我二哥!看打!” 程家的人心齐,和马蜂一样,通常都是一捅捅一窝。 程处弼见程处亮吃亏,也是一晃拳头逼了上来。 罗太岁侧身让过,擒住对方一只手臂,按在宫墙上一顿摩擦。 “三弟!” “三弟!” 程处嗣和程处亮顿时急了眼,就要上去群殴。 长孙冲见势不妙,在旁边大喊:“别打了!别打了!” 但却没人理他。 长孙冲又喊:“罗兄弟,他们都是程大将军家的公子!” “闭嘴吧你!” 程处亮恼羞成怒,扑上去要揍长孙冲。 但下一秒他就被自己一直认为是怂包的长孙冲按在了地上。 “二公子冷静!冷静!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长孙冲这丫的嘴上比手上还要利索。 剩下程家老大程处嗣看看两个兄弟,一时不知道该帮哪一个才好。 “都住手!” 这时王孝杰将秦师道、杜构、房遗直都叫了过来。 秦师道三人好说歹说终于将罗太岁几人都劝了下来。 “这位是皇城司罗副使!”王孝杰赶紧给罗太岁介绍官职,免得再生事端。 “他就是个傻子,凭什么让他当副使?我不服!”吃大亏的程处亮当即叫道。 “我也不服!” “我也不服!” 程处嗣和程处弼应声附和。 “你们说我是傻子,那我倒要问你们几个问题,看看到底谁是傻子。” 罗太岁哈哈大笑,心道领先你们一千多年的知识量,还整不死你们,我就不姓罗! “来啊!” “来啊!” “谁怕谁?” 程家三兄弟叫嚣。 “请听题。”罗太岁举起一只手掌。 “说!” “说一加一在什么情况下等于三。” 赵老师经典忽悠题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唐王朝闪亮登场。 程家三兄弟一合计。 “不可能,一加一怎么可能等于三?” “永远不可能等于三啊!看看,这小子果然傻了吧唧的。” “谁是傻子,这还不明显么?” 罗太岁拿手一指长孙冲,道:“你来回答。” 长孙冲弱弱的道:“在算错的情况下?” 他用的疑问句,似乎也不太确定。 “回答正确!”罗太岁一握拳,然后给他挑了个大拇指。 这货看着怂,似乎文武都不弱。 “这是什么狗屁问题!” 程家三兄弟顿时炸了。 “算错……算错了还等于六呢那还!” “等于八!” “等于十!” 罗太岁拇指反扣,转而对着程家三兄弟,揶揄道:“是啊,还等于好几万呢,可惜你们也没答上来!” “呜……” “欺人太甚!” “我不服!再来!” 正文 84、脑筋急转弯(根据读者【z零分考卷z】的思路所写,感谢!) , “说,有个醉汉喝醉酒之后搬起这么大块石头……”罗太岁耍太极般双手抱圆,“照板凳砸下去,夸嚓一声板凳没坏,为什么?” 程处嗣答:“因为板凳结实。” “错!”罗太岁又摇摇头,“长孙冲,你来。” 长孙冲应声弱弱的道:“应该是没砸板凳上……” 罗太岁拍板:“回答正确!” 程家三兄弟不服,嚷道:“那怎么还夸嚓一声呢?” “夸嚓一声砸脚上了,这不喝多了么?”罗太岁抓抓鼻子。 跟我玩,玩死你们。 尉迟宝琳噗的一声笑喷了,紧赶慢赶捂嘴都没捂住。 程处嗣:“……” 程处弼:“……” “尉迟宝琳你够了啊!”程处亮怒了,“大哥!三弟!这傻子玩我们呢!” “你们能答上来,就是你们玩我,答不上来,自然是我玩你们。” 罗太岁老神自在的道:“还敢来吗?” “来!为什么不来!我还就不信了!”程家三兄弟是愈挫愈勇。 “说,咱们排一排在宫墙地下小解,突然发现尉迟宝琳有一样物件比我们都长……请问,那是什么?” 罗太岁上下打量着着尉迟宝琳,别有意味的笑起来。 尉迟宝琳被他看得越来越不自在,下意识伸手捂向自己的裆部。 “……”程处嗣也看看尉迟宝琳,讪讪道:“你这算什么狗屁问题?” 程处亮把眉头拧得纠结在一起:“尉迟宝琳最长?不见得吧……” 程处弼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嘿,其实我搓两下的话……” 这时尉迟宝琳表情就复杂多了。 有点自豪,也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真没必要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虽然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罗太岁见他们不答,又问长孙冲:“你知道吗?” 秦师道等人顿时都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长孙冲。 这次长孙冲表现得很肯定:“姓名。” 罗太岁再一拍板:“回答正确!” 程处嗣:“……” “淦!”程处弼口吐芬芳,“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再来!”程处亮彻底被激起了斗志。 哼哼,二爷我已经知道诀窍了,不就是不按正常思路去想吗? 这我最擅长的啊! “说……” 罗太岁感觉自己的脑筋急转弯题也快用光了。 “如果有驾马车,长孙冲在前面驾车,我和尉迟宝琳坐后面,请问,马车是谁的?” 程家三兄弟把头凑一起疯狂合计。 半晌后。 程处嗣答:“长孙冲。” 程处亮撇嘴笑:“罗傻子。” 程处弼答:“尉迟宝琳。” 三个人三个答案,总有一个是对的吧? 秦师道摇头失笑,程家又开始耍赖了。 “错!”不料罗太岁仍然判错。 程家三兄弟哗然:“问题里一共就三人,你要敢说马车是其他人的,就是你的问题有问题!” “谁说只有三个人的?” 罗太岁嘿嘿笑道:“不是还有一个‘如果’吗? 我说……‘如果’有驾马车,这不很明显么?” 程家三兄弟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如果有驾马车…… 原来如此。 秦师道等人恍然大悟。 这人还真是…… 不过放在喜欢耍赖的程家三兄弟身上,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还来不来?”罗太岁虚张声势,“我这还有很多好玩的问题,要不要一起试下?” 众人自然不应他。 像这种歪门邪道的问题,谁也没把握一定能答上来。 “……你这算什么问题?” 程处亮感觉有点防不胜防,顿时改口:“有种别耍赖,来点正经八百的问题。” 他说别人耍赖,根本就是在贼喊捉贼。 “是啊,这问题明显就不够严谨。” “大家评评理,‘如果’算什么人名?跟闹着玩似的……” 程家老大和老三自然是附和。 “不服气是不?”罗太岁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那就来个正经问题,我要让你们无话可说。” 程家三兄弟** “来啊,只要你别耍花样就行。” “要是这个问题再难倒我们,我们就承认你不是傻子。” “没错,我们程家说一不二,最讲信用了。” 可拉倒吧。 众人集体翻白眼。 罗太岁感受没那么深,咧嘴笑道:“那你们可要听好了。” “赶紧的!” “别磨叽!” “说!”罗太岁不慌不忙的道:“假设长安城郊有两个相邻的村子,一为诚实村,一为谎言村。 诚实村的村民只说真话,从不撒谎,而谎言村的村民只说谎话,从不说真话。 如果,你们来到两村之间的岔路口,恰好遇见一个村民。 但是你们并不知道他是来自哪个村子。 试问怎么用一句话就能问出左右两个村子哪个是诚实村,哪个是谎言村?” “……” “……” “……” 这下不止是程家三兄弟,几乎全场沉默,都在冥思苦想。 好一会儿过后。 “不是说好不用如果的吗?” 程处亮别说答案,光听问题头就快炸了,忍不住叫道:“你还假设,是不是又准备诓我们?” 罗太岁扬唇一笑,正待说话,这时秦师道说了句公道话。 “这个题没有问题,但很深奥,就算是我一时也难以作答。” 杜构也道:“如果非要我来回答的话,恐怕得想办法还原场景,然后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去尝试。” 他看了眼秦师道,又接着道:“时间上也不敢保证。” “遗直你呢?”秦师道问。 “想不出来,所以干脆不想。”房遗直洒然一笑,“等答案就是。” 秦师道、杜构、房遗直,是这帮人中公认的智计排前三的人物,连他们都这么说,其他人干脆学房遗直,放弃了思考。 这样一来,程家三兄弟的处境就尴尬了。 这不是直接宣告他们失败了吗? 不过,程家的人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认输的。 “我不信一句话就能问出来。”程处亮兀自强撑着说道:“也许这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没错!这天底下最难的问题,其实就是没有答案的问题。”程处嗣难得拽了一句颇有道理的话。 “我们承认答不上来,难道你就能?”程处弼很快将火引到了罗太岁身上。 “当然。”罗太岁毫不犹豫的说道:“这问题简单得很。” 程家三兄弟听了都心里咯噔一下。 “其实永远说假话和说真话无异。”罗太岁胸有成竹的道:“懂得这个道理,问题自然就简单了。” 正文 85、李治出世 , “叮!麒麟臂扫描到此处有一座机关,是否开启?” 罗太岁在秦师道等人的带领下,来到丰邑坊不良人的巢穴处。 四下一阵敲打之后,终于接触到不良人设下的机关。 开启。 罗太岁下达指令。 麒麟臂忠实的执行了他的指令。 “解除机关倒计时……十……九……八……七……” “叮!机关开启成功!” 轰轰…… 众人只觉得脚下一震,然后墙角边渐渐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秦师道等人燃起火折子,发现洞口有一片向下的台阶。 “还真行!” 程处亮咋咋呼呼的叫道。 “从今以后,我们就不叫你罗傻子了。”程处弼没心没肺的拍在罗太岁的麒麟臂上。 罗太岁立即斜睨了他一眼。 程处弼想到不久前被他按在墙上摩擦的情景,讪讪的把手放了下去。 “你们在这边等候,我先下去看看有没有机关陷阱。” 罗太岁随口吩咐了一句,然后将混铁棍倚在一边,就要前去探路。 “拿着。” 秦师道递上自己的火折子。 “不用。” 罗太岁咧嘴一笑,然后掏出了一颗夜明珠,施施然走下了台阶。 “二爷我服了。”程处亮一把将自己手上的火折子扔到地上,再踩了两脚,“别人一出手就是夜明珠,咱还用这破玩意。” 秦师道等人摇头失笑。 却说罗太岁沿着台阶缓缓走了下去。 麒麟臂偶尔展开一道红芒,持续消除着附近存在的陷阱。 这个机关并不复杂,规模也不大。 很快就到了头。 这是一个还算空旷的地下室,有一些桌椅,但却人踪渺然。 借着夜明珠淡淡的光辉,罗太岁可以看到地面上有些狼藉。 看来这些不良人十分警觉,在同伴被捕之后,就直接放弃了这个巢穴。 不良人啊。 当在王孝杰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罗太岁就曾想到,这不良人应该是唐朝负责侦缉逮捕的差使。 怎么现在还成了“黑社会”了呢? 难道不良人的前身是“黑社会”?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不良人是可以被招揽为己用的。 谁来招揽? 当然是由皇城司了。 现在皇城司里面一帮大爷,虽然他们已经初步接纳自己,但用起来总归是不太顺手。 要是能成功收编不良人就好了。 给他们安排一下九九六福报,让他们给自己卖命,岂不美哉? 不过…… 目前线索已断,只能静候下一次机会。 于是罗太岁将秦师道等人叫了进来。 一帮人翻箱倒柜的搜查了一遍,除了又找到另一处空空如也的密室,再没有任何收获。 失望之下,这次对不良人的抓捕行动只能以失败告终。 …… 时间来到七月,年仅九岁的卫王李泰被改封越王,并受封为扬州大都督与越州都督,督常、海、润、楚、舒、庐、濠、寿、歙、苏、杭、宣、东睦、南和等十六州军事,又督越、婺、泉、建、台、括六州,不仅不之官,封地更是多达二十二州,开始了他宠冠诸王的人生。 而同时受封的皇子李恪,封地仅有八州。 当然,另外还有一桩大喜事。 长孙皇后于东宫丽正殿顺利分娩,为大唐诞下一位皇子,取名李治。 罗太岁在得知这些消息之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亲身经历着大唐又一位帝王的诞生,那种站在历史巨轮旁边看它滚滚前行的感觉,煞是壮观。 当然,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而另外一个人现在的心情想必也很复杂。 那个人就是当朝太子,李承乾。 这一年,他的亲弟弟突然崛起,成为有资格和自己分庭抗礼的对手。 这一年,在通往皇位的道路上,他又多了一个潜在的对手。 在今后的日子里,骨肉亲情和九五至尊之位,将成为他内心深处最过不去的那道坎。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酒庄的预定地点。” 长安城外,李丽质执鞭指着龙首原下一处上百亩的土地,对罗太岁说道。 罗太岁展目看去,发现这里已经多出不少建筑。 “酿酒的工具,我们已经按照你的设计打造,很快就可以就位。” 李丽质陪他慢慢放马,边行边道:“酒匠也在招募中,只等工具到位,就请你来示范一下酿酒之法。” 少府监管百工,招募酒匠这种事不过是小菜一碟。 就连这酒庄的设立,也是水到渠成。 毕竟谁敢不给皇帝老子的面子? 罗太岁看着规模初成的酒庄,突然有了一种久违了的动力。 原本他只是想混吃等死,逍遥自在的度过一辈子,现在一下子多出两个事业。 一是皇城司,另外一个就是即将建成的酒庄。 皇城司那边,因为第一阶段的动作,导致不良人销声匿迹,也算是功劳一件。 皇城司也勉强站稳了脚跟。 至于酒庄这边,根本用不着他劳神,一切都在李家的主持下按部就班的进行。 合作方是李家丫头,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对方动了什么歪心思,也不怕。 只是一个酿酒而已。 类似的手段多的是,随便拿一个出来,都不比酿酒差。 他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境界,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明白。 “另外我还打算在这里添加一个制冰作坊。”李丽质吐了下小舌尖,轻笑道:“等以后酿一些果子酒,冰镇一下,一定非常爽口。” 罗太岁看了一眼她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的脸颊,扬唇笑道:“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李丽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姑娘家家的不要随便沾酒。”罗太岁提醒她。 “有你在,怕什么?”李丽质白了他一眼,心里很是不以为然。 最烦别人把她当成弱不禁风的女子了! “我是怕你被人拐了去,还给人家数钱。”罗太岁哈哈笑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谁敢拐我?”李丽质示威的扬扬小拳头。 相比把她当成弱不禁风的女子,她更讨厌别人把她当孩子。 这罗大头,连犯两条大忌,恐怕是又皮痒痒了。 “罗大头你给我站住!”她娇叱一声。 然而罗太岁却在一连串长笑声中早就策马跑出老远。 正文 上架感言 哈哈哈,上架了,普天同庆哈。 emmm…… 其实因为字数少,更新慢,被安排上架了。 对,我又短小无力了。 有点忧伤是怎么回事? 不过话说回来。 这本书是我成绩最好的一本书,刚好赶上摊牌文的势头,借了东风。 都得谢谢我的责编青舟,帮助我一路强推上架。 怒其不争啊…… 恐怕青舟老大和读者们一个心情,我这更新量…… 简直就是浪费推荐位有木有啊! 所以只好十五万字不到,两万收上架了。 也不知道首订能有几何……要不大家猜一下? 嗯哼!! 当然,这不是上架感言该说的事。(PS:上架不谈这个那谈什么?) 据说上架感言应该卖惨的。 嘤嘤嘤…… 我好惨啊,更新慢,字数少,还水……(PS:你确定这是卖惨,而不是讨打?) 总之,翻篇了,收费了。 各位看着办吧。 喜欢就DING一下,不喜欢就用书币砸死我,别客气哈。 要砸就狠点。 这种作者,只配被书币砸死。 最后,感谢我的运营官……还是营运官【放肆的笑掩饰悲伤】,还有【玄派迷路】等读者,曾经点进来的任何一个人,十分感谢你们的支持! 老龙头憋尿参上! 正文 86、偃甲之术 不良人另一处隐藏点中。 仍然是昏暗的密室,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自从丰邑坊那边的据点被攻破后,那些公子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满大街的搜寻不良人,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若不是看在皇城司乃皇家所设,成员都是公卿子弟,岂容他们如此放肆?”这人冷哼一声。 “那些家伙恐怕就是仗着这一点吧。” “这些公子哥身娇肉贵的,真要是弄出个好歹来,别说长安了,整个关中都再无我们的立足之地!” “是啊是啊。” “被这些公卿子弟盯上了也算我们倒霉,现在怎么办?” “……” “……” 一阵沉默之后。 “上回提到的那位大人物,最近又来和我们联系,看样子很有诚意。” “你这位所谓的大人物靠不靠得住?” “绝对可靠!他的身份,我已经查得八九不离十了,有他庇护,就算是皇城司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那还等什么?远的我不知道,现有的富贵不取,必遭天谴!” “要我说,什么杨公宝库,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何必执着?” “是啊。” “是啊。” 一时间这个说法赢得了众多的赞同。 “偃师,你怎么说?”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都看向坐在角落中的偃师。 “诸位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偃师并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用她那独特韵味的嗓音说道。 “我们是答应过你,等今年过去了再考虑不良人的出路……但现在不是没办法么?” “现在不良人的处境你也看到了。” “更可况,投靠这位大人物,并不影响你搜寻杨公宝库。我们仍然可以提供必要的协助。” 偃师淡淡道:“那不一样,现在找到杨公宝库,还是我们自己的。 等投靠了别人,就不是我们所能染指的了。” “杨公宝库……整天杨公宝库,偃师!你为什么就这么冥顽不灵?这天下根本没有所谓的杨公宝库,醒醒吧!” “我真是不懂,就算有杨公宝库,你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何必如此坚持?” “你可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关于这一点我很怀疑。” 其他人纷纷表示不解。 就算是为了钱财,也不至于执拗到她这种地步吧。 接下来只听得偃师波澜不惊的道:“杨公宝库一定存在,而且我要的东西,里面一定有!” 这小娘子……没救了! 众人听得直摇头。 “也罢……早知道劝不动你。” “所以我们只能出此下策。” “偃师,是你冥顽不灵,不要怨我们。” 话音刚落,突然砰的一声,一团烟雾在密室内爆散开来。 很快,所有人都被笼罩在内。 “这是圣手新研制出来的迷药,没有解药,将会丧失全身的气力。” 一人沉声说道:“要投靠那位大人物的人太多,如果拿不出足够分量的礼物,恐怕不良人也只会沦为一个可以随时被舍弃的棋子。 但有了你就不一样了,偃师。 你的身体,就是不良人最好的礼物。” 他自己身处烟雾中,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慌张的样子。 其他人也一样,他们都将目光都集中在偃师身上。 但令人感到诡异的是,偃师似乎也一点都不害怕。 其他人不慌张是因为他们都事先服了解药,但这女人为何能如此镇定,真叫人想不通。 “不好!” 那人苍鹰搏兔一样向偃师所在扑了过去。 咔咔…… 隐约间只见那人狠狠擒住偃师的手腕,然后猛一发力。 偃师的手臂瞬间被折断! 然而…… 没有所谓的凄厉惨叫,也没有所谓的鲜血四溅…… 偃师像个布偶一样挂在那人手上,剩下的肢体无力下垂,像是失去了生机一样。 “假的!”那人怒喝。 接下来偃师的手臂也在他手中断为两截。 场面残忍且诡异。 “怎么回事?”其他人问。 “这根本不是偃师,而是她的替身。”那人低吼。 “何意?”其他人表示不解。 “偃甲之术!”那人环目四顾,“来不及解释了,那贱人一定在附近,不要让他逃了。” 众人都醒悟过来。 纠结在一起四下搜寻。 但…… 黑暗中陆续有惨叫响起。 “那贱人开了机关!” “可恶,快来救人!” …… “不用管他们,赶快抓住那贱人,今天我要他生不如死!” 那人急喝道。 密室的紧张气氛顿时升到了顶点。 …… 罗府。 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从东侧偏门处闪了进来。 “这些奸贼!” 高挑的身影晃了一晃,突然软到在地。 从侧向一边的脸颊上看来,这人竟是从不良人巢穴逃出来的偃师! 她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些不良人。 尤其是在杨公宝库这样巨大的诱惑之下,没有人是可信的。 所以每当众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会留个心眼,用上自己的替身……也就是偃甲术创造出来的人偶。 但她本人也需要在附近才能操控这个人偶。 这次虽然侥幸逃了出来,多多少少还是被迷药波及到了。 感觉到娇躯深处传来的一种无力感,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异常亢奋的情绪,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嗯?”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引起她强烈的警惕。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别动,你受伤了?” 偶然路过的罗太岁认出这就是李家丫头派过来给自己打扫的女子,于是急走两步过去扶她。 但他伸出的手却被对方奋力拍开。 “滚开!奸贼!” 已是惊弓之鸟的偃师斥道。 然而,失去手臂的支撑,她的身体直接磕在布满大青石的地面上。 罗太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人命关天,他赶紧抄起对方的娇躯,往自己住处跑去。 对方轻盈的身躯在他手里像是没有分量一样。 很快,他回到自己起居的屋子,将偃师放到客厅的软榻上,正要给她检查伤势。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罗大头?” 隔了一会儿。 “罗大头!”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来人已经到了屋外。 李家丫头? 罗太岁立即分辨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但…… 他低头看看躺在面前的美人儿,又看看自己伸出的双手…… 好像这场景……对自己有些不利啊。 正文 87、修罗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李丽质看着罗太岁抿嘴一笑:“也就是说,我李家的仆人不知道怎么的,就遭遇了不测,逃到你府上避难。 然后刚好被你撞见,带回自己的房间进行救治。 你对她动手动脚,其实不是心存歹念,只是想帮她看看伤势而已。” “没错!”罗太岁一捶手掌。 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这理解那叫一个精准到位。 李丽质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榻上那所谓的“自家仆人”,长相倒是不错,就是身材……哼,有些狐媚。 尤其那秀眉紧蹙的样儿,当真是我见犹怜。 真没想到,狗熊救美这种百年一遇的好事竟然也给罗大头碰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些不快。 其实对于罗太岁的解释,她倒是信了九成九,只不过……罗太岁将女子认为是她李家的仆人这点倒是耐人寻味。 根据罗太岁的解释,他们之前见过面,而且就在这罗府之中。 那女子又不认识她李丽质,不可能主动说出自己是李家仆人这种话。 难道是罗大头误解了什么? “罗大头,你出去。”李丽质强势吩咐道。 “为什么?”罗太岁一愣。 “我要为我们家的仆人检查身体,你想在一旁观看吗?”李丽质秀目一挑。 罗太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去烧些开水。” “正常不是应该去找医匠吗?”李丽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罗太岁以手扶额,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赶紧收拾心情:“我这就去。” 说完匆匆走了。 李丽质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回过头来,为昏迷的女子解开外衣。 她隔着单薄的衣物检查了一遍,发现女子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雪肌泛着红晕,似乎不太好受。 于是她端来一盆水,用罗帕蘸水轻轻帮女子擦拭脸颊和额头。 女子轻吟了几下,似乎十分受用。 见有效果,李丽质又如法施为,反复擦拭多次之后干脆扩大面积,最后甚至解开了女子的贴身衣物…… 整个过程中,女子始终眉头轻锁,偶尔会发出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轻吟。 幸好罗大头不在,否则如此美色当前他还能保持坐怀不乱吗? 李丽质心中不禁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但自然不会有人给她提供答案。 良久之后。 李丽质终于将女子安抚好,并为她穿上衣物。 这时罗太岁也扛了个老医匠回来。 没办法,老人家腿脚不利索,等他自己走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罗太岁看了榻上的女子一眼,发现她眉头已经放松开来,露出些许安祥的神情。 老医匠的一把老骨头差点被罗太岁摇散了,不过医德所在,一番诊断下来,他告诉罗太岁二人,这女子似乎中了什么迷药,但药劲已经过去,已无大碍。 接下来老医匠开了一张药方,又叮嘱了几句,再谢绝罗太岁相送的“好意”,才蹒跚离去。 迷药? 罗太岁和李丽质对视了一眼,都察觉出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不必担心,我会在皇城司立案侦查,这很有可能不是个案,说不定还有其他受害者。” 罗太岁顿了顿后又道:“你今后外出也应倍加小心才是。” 言下有些忧心。 李丽质看了他一眼。 冲着这份担忧,今天这事就不和他计较了。 “唔……” 过去这么久,偃师终于有了恢复意识的迹象。 罗太岁和李丽质一起看了过去,对上一副淡蓝纯净的眸子。 两人这才发现女子竟然有着一对异常好看的眼睛。 说明她并不是纯正的汉人血统。 倒像是胡人。 眼前突然出现两个人影,刚刚醒转过来的偃师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但看到罗太岁的时候,渐渐平静下来。 李丽质注意到这个细节,之前那个疑惑又浮现在心头……罗大头为什么说她是李家的仆人? 这明显一捅就破的谎言,以罗大头的心智怎么可能说的出来? “你怎么样?”罗太岁问道。 “我……” 偃师明显感到身体还是有些无力,但却清爽了很多,完全没有之前那种混乱的感觉。 “我们找了医匠给你看过,说你没事。你自己感觉如何?”李丽质又问。 偃师摇了摇头,但却没有说话。 “还记得你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罗太岁入职皇城司时间不长,但职业病倒是有了,“是不是有什么人要害你?” 偃师沉吟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罗太岁和李丽质再互视一眼,都在心里奇怪,那个老医匠不是说没有大碍了吗? 怎么看起来还是没有恢复的样子? “不如我把她带回去,再让人给她看看吧。”李丽质对罗太岁说道。 不说是自己家的仆人吗? 那就带回去好好问一下。 “好。”罗太岁自然是没有意见。 但没想到的是,意外发生了。 偃师突然坐起,一下子扑到罗太岁身上,口中还惶然叫道:“不要!” 于是李丽质眼前出现这么一副场景。 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娇躯置于一个牛犊子般强壮的男子怀里,而男子好像还很享受的样子。 这女子的爆炸曲线李丽质是见识过的,罗大头……呵呵,真是好福气呢! “跟我回去。”李丽质伸手握住女子的手臂。 “不要!”偃师感觉到对方手上的力道,于是更加奋力的抱住罗太岁。 “回去!”李丽质心里的火气有往上窜的迹象。 “不要!”偃师的娇躯被拉离一些,但她又更加紧密的贴了上去。 “回去!” “不要!” “回去!” “不要!” …… 咳咳咳! 罗太岁发觉自己有点顶不住了,赶紧把两人拉开。 “你不认得她了?”罗太岁对怀里的人儿道:“她是你的主人,李家的千金。” 偃师看了看李丽质,然后又把头埋进罗太岁怀里,拼命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难道失忆了?”罗太岁对着李丽质摊开手。 “那她是怎么记得你的?”李丽质明显不信。 “我怎么知道?”罗太岁无辜脸。 “我不要走!”偃师泫然欲泣,娇躯簌簌发抖,仿佛十分害怕的样子。 李丽质顿时瞪圆了眼睛。 感觉到她秀目中所蕴含的煞气,罗太岁叫苦不迭。 这小祖宗,可惹不起啊! 正文 88、鲶鱼效应 , 最终李丽质还是没能带走偃师。 毕竟她不可能真的将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带进皇宫。 还是罗太岁有眼力见,去把裴行俭找了过来,以化解孤男寡女相处一室的尴尬。 李丽质这才掐着宵禁的点走了。 “守约,近来如何?”罗太岁问。 晚上吃的烧烤,两人就着剩下的烤串在前庭中边吃边乘凉。 偃师那边,自有罗太岁熬了些小米粥,吃完安排她休息了。 “自从拟了些科举改制的设想之后,受到房相和杜相他们的赏识,他们还帮助我完善长名榜和诠注,并认为可以在科举改制中实施。” 裴行俭这段时间也算春风得意。 能得到大唐权利中心的诸位名相赏识,这是多少学生求也求不来的待遇。 更何况,大唐天子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这还得谢谢你。”裴行俭举杯笑道。 若不是罗太岁对于科举改制的一些见解对他产生了启发,他还在科举本身的那个圈子内,为一些蝇营狗苟的事情而烦恼。 “我又没做什么。”罗太岁举杯回应。 他杯中的是茶,裴行俭杯中的是酒,而且是罗太岁酿制的美人关。 “这么好的酒,你为什么不来一杯?”裴行俭就着杯沿咂了一口,只觉得烈酒入喉,全身都为之兴奋、颤栗。 “我想时刻保持清醒。”罗太岁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裴行俭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他会错意了。 他以为罗太岁是担心自己会再变回傻子。 但罗太岁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有段时间罗太岁精神绷得很紧。 总觉得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年代。 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害了性命。 但时间长了,他才发现长安是个很安全的城市,井然有序。 人们虽然不是多么友善,但也绝对不是凶神恶煞。 和穿越前曾经呆过的那个城市差不多。 区别是这里似乎不需要那么努力,也不需要面对无时不刻的竞争压力。 他完全可以凭兴趣行事。 因为身为已故剡国公的后人,他有着一份不菲的收入。 这样的生活,又何必需要烈酒麻醉或者刺激自己? 应该清醒着好好享受才对。 “你在皇城司怎么样?”裴行俭又笑着问。 自己还在准备科举,没想到自己这个好兄弟一跃成为了皇城司的副使。 皇城司虽然才建立不久,且不具备调动府兵的权利,但毕竟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长乐公主所创,成员大多是贵胄,相当一部分还是嫡子…… 这阵容恐怕当朝太子都羡慕得紧吧。 “还行。”罗太岁抿了口茶,捧着茶杯看天,“虽然总有那么些个刺头,但多数人都还算认可我。” “能得到那些公卿子弟认可,已经很厉害了!”裴行俭对他挑了个大拇指。 罗太岁笑笑。 若让其他人空降去当那个所谓的副使,都会引起众人的不服。 但他有些特殊。 他是已故剡国公的后人。 洺水之战罗士信几乎是代人受死,个中缘由李世民和其他参与此战的将领纷纷避而不谈。 但逢年过节,这些旧日里秦王府的叔伯们都会很有默契的派人赠送一些财帛事物过来。 罗太岁能在皇城司站稳脚跟,应该少不了这些叔伯们的关照。 当然,这么做有好有坏。 关照得再多也架不住孩子的忤逆。 程家那几个小崽子就是最好的例子,打出生后就进入叛逆期一样,一直以欺负罗太岁为乐。 “哎!” 这时裴行俭用肩膀撞了撞罗太岁,压低声音道:“见着你朝思暮想的长乐公主了吗?” “别提了。” 罗太岁捏捏鼻子,丧气道:“到现在一眼都没见到过。” “哈?”裴行俭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罗太岁也很无奈:“自从我加入皇城司之后,长乐公主就当了甩手掌柜,有什么事都让知事官王孝杰代为传话…… 我就不应该当这个破副使,当个知事官多好。” 裴行俭听了哈哈大笑:“弄不好长乐公主已经洞悉了你的歪心思,在提防着你呢?”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罗太岁举杯,狠狠的和他碰了一下。 茶和酒洒了一地。 “嘿,有件事不知道听说了没有?”裴行俭又再压低声音道。 “何事?”罗太岁不知道他又从哪里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似乎事关重大,裴行俭又往罗太岁这边靠了靠,几乎是附在他耳边道:“这次越王受封,朝野震动,很多官员都在暗中评估形势,准备着站队呢。” 原来是这个。 罗太岁露出不感兴趣的神色。 两个菜鸡互啄,最后皇位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现在就忙着站队,当他李世民是死的吗? “陛下如此荣宠越王,不知何意?”裴行俭虚心向罗太岁请教。 他这位兄弟自打不傻了之后,仿佛开了窍,很多事件都能做到未卜先知,时常有惊人的见解。 裴行俭很想听听他对此事的看法。 “鲶鱼效应而已。” 罗太岁撸了一大串,仰头望天道:“就像在鱼池中放入鲶鱼,鲶鱼以鱼为食,时常游动觅食,如此使得其他鱼儿紧张起来,加速游动,激发活力。” 顿了顿后他又道:“而越王李泰,就是为了激励太子而存在的那条鲶鱼。” 越王是鲶鱼? 裴行俭没想到从他这里听到的竟然是这么一种说法。 倒是有些新鲜。 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这么说来……”裴行俭沉吟道:“陛下并无易储的意思?” “绝无此意。” 罗太岁断然道。 不然,李承乾谋反后,为何李世民不立李泰为太子? 可见李泰从没有在李世民的考虑当中。 并且,有一点很重要。 李世民是亲身经历过争储的。 他杀兄弑弟,进而对父逼宫,在未来绝对不想看到自己也处在李渊那个位置。 所以一旦李泰有了争储之意,那么他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而李治不争不抢,反而可以荣登九五至尊之位。 李世民想要掌控一切,顺利完成权利交接,只是有一点让他始料不及。 太子,太脆弱了。 正文 89、伺候月子 次日。 罗太岁将偃师安顿好,然后去皇城司当值。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分组巡街。 不知道是什么孽缘,罗太岁竟然和长孙冲抽签抽到了一组。 其实他倒不是讨厌长孙冲。 长孙冲这人性情温和,善于接纳他人的意见,不难相处。 只是作为一个穿越者来说,长孙冲算是公认的情敌了。 两人也没有什么话说,默默的来到朱雀大门,正要出去,一个僧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 罗太岁投过去一个讶异的眼神,然后和长孙聪走出了朱雀大门。 “这僧人名叫法雅,深受太上皇信任,可以随时出入两宫。”长孙聪似乎看出了罗太岁的疑惑,主动答疑。 “法雅?”罗太岁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这个叫法雅的僧人似乎后面会作死,连裴寂都受到牵连。 “我的姑姑,也就是长孙皇后……”长孙冲似乎不太好意思宣扬这层关系,说的有些含糊,“怀孕期间突发气疾,因此陛下召僧人法雅进宫作法,为皇后祈福。” “为何不找太医医治?”罗太岁随口一问。 “长孙皇后分娩不久,尚不便施药。”长孙冲道。 是了,李治才刚刚出世。 罗太岁点点头,差点忘了这一场茬。 不过找僧人作法同样不靠谱啊。 “那长孙皇后尚在月内?”罗太岁问道。 月内,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坐月子。 “正是。”长孙冲点点头。 “其实……”罗太岁若有所思的道:“月内好好调理的话,或许可以使长孙皇后的身体得到改善也说不定。” “哦?”长孙冲露出注意的神色,“此话怎讲?” “说来就话长了。”罗太岁在心里组织着言辞。 “眼下无事,还请罗副使指点一二。”长孙冲略一拱手。 “其实不仅仅是长孙皇后,如今的女子小小年纪就嫁做人妇,然后生儿育女……” 罗太岁斟酌着自己的言辞:“恕我直言,很多女子连自己的身体都未长成,而生产又是一件极伤元气之事,因此她们的身体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小病痛。” 这年代,生理上……尤其是女子生理上的话题还是不便在大众广庭之下提及,所以他说得有些含糊。 饶是如此,长孙冲白净的面皮上也有些微微发燥:“很多女子十三、四岁就已嫁人,的确是小了些。”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隋末天下大乱,人口三停去了两停,鼓励女子早婚早育,也是为了促进人口的增长。 罗太岁又接着道:“其实,生育早也就算了,关键是女子一生中并非只育有一胎,普遍都是数胎。 更有甚者,一年一胎的生产……” 他没敢明着说是长孙皇后。 要知道六一九年到六二一年,长孙皇后就连续为李世民诞下两儿一女。 李承乾、李泰和李丽质。 “一般女子分娩后,因为元气大伤,都需要几年的恢复期。” 罗太岁看着长孙冲道:“一年一胎,长孙兄可知这样做对女子的伤害有多大?” 长孙冲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思忖良久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也有所耳闻,有的女子生完孩子后落下一身病根,有的女子甚至难产而死,可见生孩子绝非易事。 其实罗太岁本不想和他说这些。 但如果有一天长乐公主下嫁与他,希望他能想到自己今天的话,多体恤一些。 “所以……” 罗太岁接下去道:“据我判断,长孙皇后的气疾,或许就是月内没有调理好,因而落下的病根。” “原来如此……”长孙冲连连点头。 虽然他不懂月内细节方面的事,但从医理上来说,罗太岁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其实有一种说法,月内是女子唯一可以改变体质的机会……” 罗太岁正要继续往下说,长孙冲将他拉离朱雀大街,走向一侧的小亭。 毕竟朱雀大街人来人往,两个大男人公然谈论月内一事着实与世俗相悖,但长孙聪又想听下去,于是这个僻静的小亭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来到亭中,两人分别坐下。 “罗副使这番言论可有根据?”长孙冲问。 其实坐月子的习惯西汉就已经有了,但那时候更多的是一种礼节的象征,帮助女子完成人妻到人母,外人到家人的身份上的改变。 罗太岁自然是有根有据,但苦于太过超前,无法明说。 “不论有无根据,女子月内的调理还是至关重要的,应该予以重视。” 顿了顿后他又道:“总而言之,这是女性身体最虚弱的一段时间,也是女子一生中最佳改善体质的时机。 如果这期间得不到好好调理,女子的身体将会留下祸根!” “那……”长孙冲问道:“又该如何去做呢?” “你真想知道?”罗太岁问。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长孙冲实话实说。 罗太岁知道他这句话已经是十分实诚了。 表示他虽然还没有全信,但确知不可不信。 “既然如此,我就姑且说上一说……” 接下来的时间,罗太岁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坐月子的一些生活和饮食的习惯和禁忌,就在亭中给长孙冲细诉了一下。 长孙冲听得倒是十分认真,时不时的还出言询问一下,放佛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 在罗太岁原来那个时代,有些女性患有一些非常顽固的疾病,就算科技和医学那么发达都无法彻底根治。 唯一有效的治愈方法,就是再生一个孩子,然后按要求好好坐月子。 坐月子就像是“零件重组”,把身体所有的零件都拆开,然后一块一块的组装上去。 如果组装的好,就会把之前的“小毛病”都修好。 这时罗太岁又想到了《扁鹊心书》。 有机会问问李家丫头给她母亲治疗气疾,治得怎么样了。 若是《扁鹊心书》中记载的方法真的有效,等长孙皇后从分娩后恢复过来,如果诊断发现气疾仍在……这下有了治疗经验,也能用上不是? 正文 90、你父亲得努力一下了(抱歉,迟了,今后会努力两更) , 罗太岁原本也没关心过坐月子这方面的事。 但是“西天取经”任务结束后,除了得到菩提木若干,还有一次抽奖机会。 于是罗太岁手气爆棚,抽到了一本《伺候月子》…… 这时何等的卧艹?! 当然,罗太岁闲着也是闲着,就拿来看了。 别说,一看还真就看进去了。 毕竟他在这个世界的年龄也就十二岁,以后肯定得娶妻生子,甚至娶的不止一个,生更是生一打都不是没有可能。 迟早会用上的。 这不,和长孙冲随便一聊,就成知识储备了。 另外,系统还发布了后续的任务。 “医疗体制改革”,简称医改。 医改的目标是为了提升医者的地位和数量,提高医疗条件,并实现资源的合理配置。 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确保大唐百姓基本上都能享受到最基础的医疗保障。 罗太岁觉得这系统任务似乎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把自己往为官的道路上推。 一开始的屯粮,再到后面的灭蝗,帮助玄奘西行其实也是国家层面的事情。 至于现在的医改,就更不必说了。 虽然之前曾经和李家丫头提到过,但那又有什么用? 如果没有朝廷的支持,这辈子都不可能达成。 就算他已经当上了皇城司的副使都没辙。 除非入朝为官,或许还有可能提上一提。 入朝为官…… 谈何容易? 指望自己,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裴行俭身上。 至于最后李世民有没有医改的决心,那还得两说。 这系统,大概是废了吧。 除非能和之前一样,出现奇迹,莫名其妙就把任务完成了。 唉,想多了想多了。 下午还是摸鱼回去,把《伺候月子》抄一份给长孙冲。 他应该是想拿去为长孙皇后调养身体。 到底是善事一件,就帮他一帮吧。 就这样,罗太岁和长孙冲按照既定的路线巡视完之后,让他留守皇城司,自己则施施然回家了。 刚进大门,就看到偃师站在侦查木鸢前好奇的观看。 “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吗?”罗太岁走过去问道。 偃师摇摇头。 罗太岁知道不能逼她,否则将适得其反,于是自顾自做饭去了。 偃师的目光又回到侦查木鸢上。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失忆,又何谈想起了什么? 但假装失忆,却是回避盘问最好的方法。 否则她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又怎么解释自己因何被人用迷药暗算? 并且因为失忆,多多少少可以博得一些同情,进而让自己留在罗府,省得偷偷摸摸。 当然…… 这会儿她又有意外发现。 就是停在前庭的这架木鸟。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身为偃甲师,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一种机关? 罗府出现机关,是不是就代表…… 杨公宝库确实就存在于这里? 很快,罗太岁准备好饭菜,端了上来。 这时,李丽质又掐着饭点到了。 罗太岁早已习惯,做饭的时候都会算她一份,不至于把她饿着。 吃完之后,偃师又以不舒服为借口,回房休息去了。 罗太岁开始抄写《伺候月子》。 李丽质则在一边好奇的看。 《伺候月子》是简体字,白话文,罗太岁需要将其中译中,然后再抄录下来。 “这些都是什么文字?”李丽质看得似懂非懂,于是忍不住问道。 这罗太岁可没法解释,于是直接告诉她是异族文字,就算搪塞过去了。 李丽质再回过来看看罗太岁抄录下来的东西,发现竟是关于女子分娩后的调理,有些文字还十分露骨…… 当时就惊呆了。 怔了半晌之后,她红着小脸忍不住又问:“罗大头,你抄这个做什么?” 罗太岁这才想起对方还是个含苞待放的少女,赶紧把她手中的手稿都抢了回来,对她挥挥手道:“小孩子家家的,别瞎看!”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李丽质咬着小虎牙再次强调,这罗大头莫不是又皮痒痒了? “好好,你不是小孩子,那也得等你再大点才行。”罗太岁打算敷衍了事。 李丽质当然不服:“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为什么你能写,我不能看?” “我的小祖宗……唉,看吧看吧。”罗太岁拿她没办法,又把手稿塞到她手上。 不料李丽质倔脾气又上来了,甩手扔了回来:“我才不要看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 “这是长孙家公子要的东西,你可别弄坏了。”罗太岁心疼自己的劳动成果,赶紧整理好。 “长孙家?”李丽质顿时愣住了。 “对,长孙家……就你曾经说过要娶长乐公主的那个长孙冲。” 罗太岁干脆祸水东流,把脏水都引到长孙冲身上。 “那……”李丽质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那个长孙冲……不就是你的情敌吗?” “咳咳……算是吧。” 罗太岁很尴尬,情敌什么的……他到现在还没能见到传说中的长乐公主呢。 这下李丽质就不能理解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一来,正好我懂这种异族文字。”罗太岁收拾心情,又执笔抄写起来,“二来,他是想拿去交给他的姑母,也就是长孙皇后。” “交给……长孙皇后?”李丽质惊奇之下,不由得又将手稿拿起来,细细看了起来。 “长孙皇后不是刚刚诞下一子?”罗太岁解释道:“这段时间正是长孙皇后最虚弱的时候,若是能按照这本书上的方法调理身体,就能尽快得到恢复。” “原来如此。”李丽质缓缓点头。 这长孙冲倒是有心了。 “如果运气好的好……”罗太岁又接着道:“说不定连长孙皇后的气疾也能一起调理好。” 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听到李丽质的耳中不啻于一道惊雷。 “能治好气疾?”李丽质忍不住叫了出来。 “说不定!说不定!”罗太岁赶紧强调一下,“书上说,若是能趁着月内的机会好好调养,有可能改善女子的体质,像气疾之类的顽疾,说不定也能消除……”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李家丫头的母亲也是得了气疾,又补充道:“当然,得在生完孩子后月内期间才行。” 言下之意,如果你母亲也想月内调养,恐怕你父亲得努力一下了。 李丽质当然不知道他脑子里转的是这样的念头,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正文 91、医疗改制 , “孽子!” 齐国公府中,长孙无忌将一沓手稿直接砸向长孙冲的俊脸。 “说,这些污秽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面对迎面而来的物件,跪在地上的长孙冲没有躲闪,只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罗太岁辛辛苦苦中译中,并抄写好的一摞《伺候月子》手稿在长孙冲的脸上开了花。 “这并非你的字迹,到底是何人所书?” 堂前充斥了长孙无忌的咆哮,仆从们听了都低头默默绕开。 “……” 长孙冲目光低垂,但背脊却挺得笔直。 “孽子!还不从实招来?!” 长孙无忌见自己儿子默然不语,怒气更盛,一掌拍在桌上。 就算被打死,也决不能把罗太岁供出来。 长孙冲暗暗下定决心。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父亲抽出一条长棍。 一种恐惧在他身体里扩散开来。 过去每一次犯错的时候,父亲都会用这条长棍在他后背上留下青红的印记。 同时也将恐惧烙在了他的心中。 “你说是不说?!”长孙无忌再喝一声,手中的长棍高高扬起。 长孙冲身体一颤,咬牙垂下了头。 砰! 下一秒,一棍就重重的落在了他的背脊上。 长孙冲闷哼一声,在冲击力下身体前倾,若不是及时伸手撑住,恐怕将迎面栽倒在地上。 接着长孙无忌的长棍一刻不停的高高扬起。 长孙冲也下意识挺直身躯…… “宫里来人了!” 长孙夫人趁机抢了进来,急叫道。 长孙无忌的那一棍终于停在了长孙冲的背脊上,相距也仅仅几公分而已。 棍下的长孙冲背脊一紧,旋即睁开紧闭的双目,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何事?” 长孙无忌沉声问道。 “说是冲儿有一册书要呈给姑母长孙皇后,特来自取……”长孙夫人看着自己孩儿受罚,心疼坏了。 “书册?” 长孙无忌皱了皱眉,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手稿上。 月子……月内? “你是要将这些书稿送与你姑母?”他有点反应过来。 长孙冲如实答道:“孩儿听说,若在月内好好调养,可使女子的体质得到改善,一些顽疾也可痊愈……” 顿了顿后他又道:“孩儿又听说,姑母突发气疾,又暂时不便用药,因此想试试此法是否有效。” “这……” 长孙夫人下意识觉得不药而愈似乎不太可能,这孩子也太肆意妄为了。 但她又不敢说出来,免得再让孩子受苦。 “……” 长孙无忌虽然颇具才学,但月内什么的……却是他的盲点,一时也不敢决断。 “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他只能问长孙冲。 长孙冲自然不会出卖罗太岁,只是坚称是在市井偶然所得。 长孙无忌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于是拾起手稿快速阅览起来。 就这么一遍看下来,他发现手稿里虽然有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词语,但通篇都是关于女子分娩后的生活和饮食习惯,并不需要用药。 而且,这些生活和饮食习惯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有些在他看来,倒也颇有几分道理。 站在原地思忖良久,长孙无忌终于下定决心:“看来我还是得亲自进宫一趟。” 说完大步走向门口。 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的沉声说道:“这棍子你挨得并不冤,你可知为何?” 长孙冲移动膝盖,转过身来,规规矩矩的一揖道:“还请父亲大人垂训!”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凡涉及宫中之事,皆兹事体大! 长孙家虽为外戚,更应谨小慎微。 我奏请陛下免去我吏部尚书一职,正是为了避免外戚专权的嫌疑。 我况且做到如此地步,而你却拿着一份来历不明的书稿就敢往宫里送。 万一有什么差池,你!乃至我长孙家可担待的起?!” 长孙冲听得一愣,再仔细想了想,突然拜倒在地:“孩儿知错!” “嗯……”长孙无忌又缓缓点了点头,语气稍霁,“你在家好好反省。” 说完出门而去。 “孩儿遵命!”长孙冲伏在地面上道。 …… 长孙无忌匆匆赶到东宫。 没等到李世民的召见,倒是外甥女李丽质亲自来了。 “舅舅,你怎么亲自来了?”李丽质拉着长孙无忌向东宫深处走去。 “嘿……”长孙无忌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这个外甥女解释。 “那本书呢?” 李丽质用目光在他手上逡巡着。 长孙无忌在袖笼中取出那摞书稿,在她眼前晃了晃:“可是此物?” 李丽质认出这正是罗太岁的手笔,一下子抢了过来,然后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我去交给母后。” 话音未落,人已跑得老远。 “哎……” 长孙无忌手悬在半空,但已经来不及阻止她了。 “辅机!” 这时李世民出现在他左手边的一座殿宇下,对他唤道。 “陛下!” 长孙无忌躬身施礼,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此事朕已知晓,不必担心。” 李世民宽慰了他一句,然后又道:“你来得正好,有事与你相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崇文殿。 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各自分别坐下。 “辅机,朕收到消息,名医孙思邈已经入京,目前暂居甄府。”李世民先道。 “哦?”长孙无忌面露喜色,“可速速召进宫来,为皇后医治。” “皇后生产不久,暂且不急。”李世民挥挥手道:“不仅是孙思邈,韦善俊也在来京的路上。” 这下长孙无忌真的被惊到了。 南北药王同时赴京,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事。 “难道……”长孙无忌猜测道:“是因为陛下降旨召见?” “朕可请不动他们。”李世民摆摆手,“他们皆是为一本名为《扁鹊心书》的医书而来。” “扁鹊心书?” 长孙无忌思索了一下,他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扁鹊有流传下来这么一本书。 李世民看出他的疑惑,笑道:“倒不是扁鹊所著,而是另有其人。” 顿了顿后又道:“不过里面所记录的医理,十分高深。” “那陛下要和臣商议的是……” 长孙无忌有点猜不透了。 “既然南北药王、甄氏兄弟这样的名医都聚集在长安,所以朕寻思着……” 李世民抚须笑道:“医疗改制,正当此时。” 正文 92、我不需要驸马 长孙无忌离开崇文殿。 他边走边沉思着。 医学改革…… 这是个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名词,意在解决百姓就医难的现状。 当然,听陛下的意思,也不是立即就要改变目前医疗松散的架构。 而是要设法先行提升医者地位,然后徐徐图之。 如今南北药王和甄氏兄弟这样的举世名医即将汇聚京师,正好用来为医学的开设造势。 这是一个新的尝试。 要知道医学改革的成功,关系到律学、算学等冷门学科的进一步实施,更关系到整个大唐的教育格局,甚至…… 当医者数量大幅提升,医疗得到普及,还能促进人口的增长。 这是提升国力之根本啊! 目前朝廷用人紧张,所以陛下想让他这个半闲置的官员好好谋划一下,看看要如何才能将南北药王和甄氏兄弟这等名医的影响力彻底扩散开来。 但到底要怎么做呢? 思忖间,长孙无忌来到丽正殿。 刚刚得手《伺候月子》的李丽质,就如同得到至高宝典一样,开始接管整个丽正殿的安排。 长孙皇后已经被她“严令”非必要不得下榻,十天之内必须静卧休息。 另外,还有一些宫人正在她的指挥下,在殿内外挂上轻纱。 长孙无忌依稀记得之前看过的书稿里有提到,女子产后忌强光,也不宜吹风。 这些轻纱既可挡光,也能挡风,可谓一举两得。 书稿的内容有效与否有待商榷,但这架势……倒是跟真的一样。 经过层层轻纱,长孙无忌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妹妹。 “兄长!”长孙皇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丽质这孩子……” 自有人端来凳子,请长孙无忌坐下。 “长乐也是一番好意。”长孙无忌低声道:“你现在身子虚弱,多注意点总不是什么坏事。” “听说这都是冲儿找人抄录的书稿?”长孙皇后点点头,“这孩子,真是懂事。” “冲儿木讷,想不到这么多。”长孙无忌摇头失笑,“想必是长乐安排他去做的。” 关于这点,长孙皇后倒不是很赞同他。 “兄长不必对冲儿那孩子太过苛刻,他只是不太爱表现而已,其实心里透亮得很。” “哪里?”长孙无忌又是摇摇头,“冲儿愚钝,原本想求陛下将长乐嫁过来,也好多提点提点他。 却不曾想……” 五服之内不得通婚,这道政令一出,五姓七宗纵然城门失火,他们长孙家也被殃及池鱼。 “或许是他们的缘分不够吧。” 长孙皇后见自己兄长言语中似有一些不甘,只能将一切归为天意,希望他能彻底接受这个结果。 “或许吧……”长孙无忌叹了口气。 陛下虽贵为天子,也不能朝令夕改,他长孙无忌更没有办法。 两人亲上加亲的打算,只能就此作罢。 “母后,舅父。” 这时李丽质小跑了进来,对两人道:“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将这本书用雕版印刷多制作一些,然后发放出去。 这样,大家就都知道生完孩子后应该注意些什么了。” “办法是好办法。”长孙皇后抿嘴笑道:“但并不是那么多女子都识字的。” 有句话她也没有明说,就算这天下的女子都知道了月内调养,也不一定有条件去做……至少不可能完全能按照书上的方法去做。 据她所知,因为生活所迫,很多女子甚至生完孩子后就下地干活了…… “父皇曾经说过,再好的政令,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接受。” 关于这点,李丽质也不至于想的那么美好。 她不慌不忙的说道:“所以只求尽可能的让需要的人知道这些,那就够了。 若是条件允许的话,我们还可以将稳婆的经验通过这种方法传播开来,如此一来……” 她脑海里回想起罗太岁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语。 “天底下那么多的孕妇,以及她们腹中的婴孩,也不至于因为难产而失去生命。 那父皇着手提升我大唐人口,岂不是更容易一些?” 这话一出,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都愣住了。 尤其是长孙无忌。 自己这外甥女的想法,和陛下大力推行医学改革的目的,简直就是不谋而合! 而且她这种方法…… 对了! 自己不是因为陛下交给自己的任务而烦恼吗? 那为什么不学学长乐? 一时间深受启发的长孙无忌心里各种想法集中爆发了开来。 既然这些名医都齐聚京师。 那自己就以礼待之。 再安排一个盛大的义诊,把场面搞大,用百姓的呼声把这些名医的声望抬到一定高度。 陛下不是计划提升医工地位,并设立医学吗? 那就召集医工给这些名医打下手,目的是旁听学习。 若是能习得名医的一点皮毛,也能水涨船高。 等义诊结束后,再以朝廷的名义提出邀请,让这些名医联手编写医书,利用雕版印刷成批复刻,再装订成册,可作为医学开设后的教材使用。 当然,要让这些名医听自己的也不容易。 对了,他们是为什么来京师的? 扁鹊心书! 对!扁鹊心书! 先不管这《扁鹊心书》是个什么神书,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只要对这些名医具备不一般的吸引力,那就够了! 这和陛下用“慈善”逼迫五姓七宗就范,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甚至…… 所谓的“慈善”也可以直接拿来用嘛。 虎父无犬女啊! 长孙无忌不禁感叹。 陛下固然睿智,这小小的长乐也是心思灵敏。 难得的是,还能为陛下分忧。 唯有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 长孙无忌想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息。 不能促成两人的婚事,归总是令人遗憾。 “舅父,怎么叹气了?”李丽质问道。 “……” 两人的婚事几乎已成定局,还有什么好说的? 长孙无忌勉强笑了笑道:“舅父在想,要什么样的男儿,才配成为我们小长乐的驸马。” 不料李丽质回道:“我不需要驸马。” 长孙无忌顿时愕然。 “这孩子……”长孙皇后嗔道。 这时李丽质又道:“我不需要一个比我弱小的男人,只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配和我成亲,而我会以夫君的礼节待他。” 她说的轻描淡写。 但长孙兄妹却听得愕然不已。 幸好,有宫人将襁褓中的婴儿抱了过来…… 正文 93、距离产生美 贞观二年八月。 官营性质的印刷局首次面世。 随之进入大众视线的还有第一批用雕版印刷制作出来的《千字文》线装本。 对于所谓的雕版印刷,人们知之甚少。 但随便拿上一本《千字文》打开,可以发现每一页纸上的文字相当工整,排列有序,全篇没有一个错别字,也没有涂涂改改的痕迹,看着极为舒爽。 一本就算了,更难得的是每一本都一模一样,可谓是“千篇一律”。 人们纷纷猜测这是怎么办到的。 一时间这个版本的《千字文》成了抢手货,长安民众争相收集。 有着猎奇心理的他们还没有意识到,雕版印刷术的出现,会对当代以及后世产生多么至关重要的影响。 另外,高士廉也完成的《氏族志》的修订,在朝堂之上呈献给李世民。 李世民当场打开阅览。 排名第一的正是皇族李氏。 其后完全按照各个世家大族在红榜上的慈善排名所列。 李世民看完龙颜大悦,厚赏高士廉,并命其将《氏族志》昭示天下。 同时《百家姓》也已完成重新排序,和《三字经》一起进入雕版印刷的制作之中。 毫无疑问,随着《氏族志》的问世,传统的五姓七宗将逐渐式微,一大批新兴世族开始为世人所熟知。 …… 又是新的一天,罗太岁照例要去皇城司当值。 朝九晚五且可以找人代替打卡上班的日子里,怎么能少得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贞观年间最常见的早餐还是面片汤或者芝麻粥、杏仁饧粥之类,当然还有各种面饼。 你绝对猜不到,这时候居然还有煎饼。 煎饼是一种时令美食,用荞麦去壳,磨而为面,摊作煎饼,配蒜而食。 按照惯例,百官在三月三的时候都要吃煎饼。 罗太岁也喜欢吃。 但他会更多的加入自己的做法,在里面夹上各种蔬菜、水果、酱之类的。 当然还得配上一碗自己亲手磨的豆浆。 快活得很。 同样快活的还有偃师。 她已经明着在罗府住了十多天,过着饭来张口,但却没有衣来伸手的日子。 趁罗太岁不在的时候,还可以四下搜寻杨公宝库,同时一点一点的研究那已经组装完成的侦查木鸢。 当然,白吃白喝的也不是她一个。 这不,裴行俭也来蹭了顿早饭。 自从偃师在罗府住下来之后,这小子就来得很勤快,甚至频繁出言试探…… “大头啊,你说……你罗府这么多房子,空在那里没人住,就这么荒废下去是不是太可惜了?” “大头,我苦啊,在裴家寄人篱下,整天被逼着念书,唠叨着要守规矩……兄弟我快受不了了,大不了离家出走你愿意支持我吗?”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头啊,三年不见,甚是想念……” “大头,你们家还缺打杂的吗?” …… 有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罗太岁那还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 不就是看上偃师了吗? 好小子,还真没看出来你居然喜欢御姐类型的。 但罗太岁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这种时候干脆就装聋作哑,或者视若无睹。 不然要怎地? 难不成等他们这对狗男女成了,成天住小爷的房子里,吃小爷的饭菜,使唤小爷给他们洗锅抹碗、当牛做马,还要被他们硬塞狗粮? 守约啊,距离产生美,兄弟也是为你好。 …… 早饭过后,偃师守家,裴行俭上学,罗太岁则去上班。 “诶,那边的……那个谁,不知道朱雀大街不让摆摊吗?收了收了,快点,不要让兄弟们难做。” “哦,老张啊,上次那李子真甜,有空再弄点过来,记得找王知事付钱。 不过在这之前,先把摊子支到拐角去……” “嗯哼!那边的骗子,我数到三,立即给小爷消失!” “什么?你说你是乞丐?穿一身破烂就是乞丐?那昨天在门口装大爷的是谁? 你已经上了皇城司黑名单了知道吗? 立即滚蛋!再给小爷死皮赖脸的,一棍捅死你!” “大娘,这里……诶,诶,别动手,这里真没有柴鸡蛋领! 算了,给你十文钱,您老自个儿买去。” “那啥,兄弟们也是混一口饭吃,有失礼的地方请大家多包涵! 都是街坊邻居的,谁都不想让人戳着脊梁骨骂,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 秦师道跟在罗太岁后面,看他扛着个混铁棍一路清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把皇城司的公卿子弟全加在一起,就没见过像他这种路数的。 这才几个月? 好像整个长安城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都和他很熟一样。 “罗副使……” 看了半天,秦师道终于忍不住唤道。 “怎么了,秦兄?” 罗太岁回头,混铁棍在秦师道头顶半公分处呼啸而过,又是令他一阵暗自心惊。 “如今不良人的案情再次进入死胡同,大家整天无所事事,我担心这么下去,皇城司就要沦为他人的笑柄了。” 秦师道显得忧心忡忡。 “皇城司的建立,大家都抱有很高的期待。 以为聚在一起足以在长安呼风唤雨,创下一番事业。 不曾想现在却沦落到巡街维持秩序……” “这不挺好的?” 罗太岁不以为然的道:“贴近底层民众,融入基层生活,共创和谐长安……” “罗副使!” 秦师道正色道:“大家都想干一番大事业,不是来玩玩的。” 砰! 混铁棍被杵在地上。 罗太岁缓缓转过身来,眉头紧皱的看着秦师道。 秦师道心里咯噔一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被罗太岁紧紧盯着,竟然生出一种无形的压力。 “好像你说的也对。” 罗太岁将混铁棍靠在肩膀处,腾出手来互相一捶,若有所思的道:“各位都是人中龙凤,皇城司如此寂寂无名,恐怕是配不上各位的身份了。” 秦师道又感觉压力潮水般的退去。 “罗副使到底何意?”他微微皱眉。 “我的意思是,皇城司庙小,容不下大神,要不……” 罗太岁咧嘴一笑道:“各位就干脆退出吧。” 正文 94、天子耳目 , 秦师道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胸中涌起一股怒气,喝道:“罗副使何出此言?!” 他心想,大家共聚皇城司,都是怀着满腔热忱,你身为副使,怎可出言作践? 若不是看在剡国公的份上…… “难道不是吗?” 罗太岁很是平静的道:“一众公卿子弟,心比天高,志气凌云,齐聚在这皇城司内,那皇城司就命该一飞冲天了吗?” 秦师道微微一滞,道:“大家只是……有这么一份期望……” “而我看到的只是各位的心高气傲。”罗太岁不客气的道:“自以为你们如何如何,那皇城司就该如何如何……” 他哂笑一声,又接着道:“就拿不良人的这个案子来说。 不良人在长安明里暗里经营了多久你们知道吗? 总想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其拔除的干干净净,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秦师道不服:“那总不能因为不良人不能轻易拔除,咱们就什么都不做吧?” “什么都不做倒不至于,不过你们的所作所为和什么都不做也差不了多少。”罗太岁摊开手道:“话说你们到底对不良人了解多少?” “不良人……” 秦师道下意识要解释什么,但想想自己所知道并不一定比对方多多少。 那他为什么还要问自己? “想想看,你们最初对不良人的外围成员下手,那时候所掌握的信息和现在相比,如何?”罗太岁似笑非笑的问。 “……”秦师道默然。 那自是不能比的。 有时候他也会问自己,如果早知道不良人隐藏的这么深,一开始还会冒然对不良人的外围成员下手吗? 当然,答案是否定的。 “知道哪里做的不够了吗?”罗太岁问。 秦师道皱眉思忖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 “情报。” 罗太岁笃定的说道。 “我敢打赌,咱们这些人的第一手资料早就攥在不良人手里。 咱们每次离开皇宫,都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咱们……” 听他这么说,秦师道下意识想四下观察一下,但还是忍住了。 “秦兄,恕我直言。” 罗太岁又接着道:“不良人的情报方面足可以甩皇城司八条大街还不止,甚至整体实力都不一定弱于皇城司,但是……” 顿了顿后他又道:“为什么不良人这么大的一个帮派,会在皇城司的行动下节节败退,最终销声匿迹? 个中原因,秦兄想过吗?” 秦师道摇了摇头。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因为不良人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些鸡鸣狗盗之辈,没什么实力,只是难缠一点而已。 这点和罗太岁的想法截然相反。 “当然是因为你们的身份。” 罗太岁揭晓自己的答案,然后道:“你们一个个贵胄之身,容不得有丝毫差池,不良人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们不会主动和你们正面交锋。” 秦师道对于这点倒是能理解。 他们这些人一个个背后不是国公,就是宰相、将军,要真有什么闪失,谁都担待不起。 “我甚至认为,不良人能在长安存在这么久,一定还有别的靠山。” 罗太岁言之凿凿:“而这个靠山,想来也不简单!” 在上个世界的影视剧中,黑白两道勾结那是常有的事。 听罗太岁分析到这里,秦师道渐渐放下抵触的心理,慢慢代入到罗太岁的思维角度。 说起来,王孝杰曾经追查过不良人,后果怎么样? 连差事都做不下去了。 如此可见一斑。 “那……”秦师道突然有些茫然,“那不良人的案子我们就不该追查下去了吗?” “这并不重要。”罗太岁不置可否的道。 “不重要?”秦师道感觉有点懵了。 那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就每天和长安的百姓打成一片,开心就够了? “秦兄,在你看来,不良人这个对手就没有一点我们值得学习的地方吗?” 罗太岁突然看着秦师道,目光炯炯有神。 “你的意思是……” 秦师道试探的道:“情报?” “当然是情报了。” 罗太岁扛起混铁棍,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边道:“那我再来问问秦兄,平日里有考虑过皇城司未来的侧重点吗?” “罗副使何意?”秦师道赶紧跟了上去。 罗太岁耸了耸肩道:“例如,宿卫皇宫,还是维护长安治安,或者…… 构建情报网,成为这天底下最灵敏的耳目?” 轰! 秦师道停下了脚步,罗太岁的话如醍醐灌顶一样冲击着他的脑海。 过去他们对皇城司的定位一直都是内可宿卫皇宫安全,外可维护长安稳定。 不仅要两者兼顾,还力求比南北衙做得更好。 但…… 似乎路子都走窄了。 而且都是别人走过的。 情报吗…… “长安乃天子脚下,一群小小的不良人咱都没弄明白,可想而知,还有多少阴暗的角落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 罗太岁将混贴横扛在肩上,大摇大摆的走着。 “说句凭良心的话,皇宫真的需要我们这点力量去宿卫吗? 偌大的长安城真的需要我们去维持其秩序吗?” 他没有等待秦师道的回答,就自顾自的摇了摇头道:“根本不需要! 但若是我们能将情报网铺设到长安乃至关中每一个角落,谁最需要?” 皇帝陛下! 秦师道脑海里立即浮现出这个答案,而他脚下也动了起来,紧紧跟在罗太岁的身后。 “这样,皇城司才算走出了自己的路子。” 罗太岁就像一个恶霸一样,霸占着朱雀大街最中央的那一条线路,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让开他。 “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你们都是公卿子弟,每个人手里都掌握着普通人所没有的资源。 假以时日,一定会比不良人做的更好,更彻底。 届时你们将是天子的耳目,天子的眼睛。 如此一来…… 是不是比满腔热血的要让皇城司天下无敌更好一些了呢?” 的确…… 秦师道脸上有点发臊。 想想之前,自己这些人的确是太心浮气躁了。 “那……我们又该如何开始?” 他不仅在问,自己也在开动脑筋思考。 情报网…… 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首先一个,人手就不足。 这时罗太岁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神秘一笑。 “你是不是把不良人给忘了?” 正文 95、南北药王 , 甄府今天十分热闹。 继十天前名医孙思邈入京在甄府暂居下来,另一位名医韦善俊也于今日到达长安,并第一时间拜访甄府。 人们不禁猜测,甄府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引得两位当世之名医齐聚于此? 于是医术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纷纷登门拜访。 “甄寺丞,可知这窦材乃何许人也?” 仙风道骨的韦善俊手里攥着一本书册,正是罗太岁借给李丽质的那本《扁鹊心书》。 而《扁鹊心书》的作者正是窦材。 当然…… 是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物。 “不知。”甄立言摇了摇头,“此乃宫廷藏书,数月前长孙皇后突发气疾,陛下将此书交给我,命我潜心研习,寻找治疗气疾的方法。” “可有收获?” 韦善俊知道气疾病因复杂,任何医匠碰上都一筹莫展。 甄立言又是摇了摇头。 其兄甄权也一起研究《扁鹊心书》多时,开口道:“此书记载的都是能够医治的病例,并不包括气疾。” “不过,今时今日很多疑难杂症,都在书里找到治疗的方法。” 甄立言也道:“例如脏器虚损、伤寒四经、外邪炽盛等症,按照书中之法医治,确有奇效。 这点孙老已经试过。” 被他成为“孙老”的孙思邈已经年过古稀,但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孙思邈缓缓说道:“老夫依照医书中的方法,前日治好一例脏器虚损之砂石淋,如此艾灸、丹药并用之法,老夫受益良多。” 韦善俊点点头道:“甄寺丞书信中一篇《伤寒四经见证》,其见解之独到,尤在我之上。 因此我立即动身来长安,就是想见识一下这本《扁鹊心书》。” “老夫又何尝不是。”孙思邈哈哈笑道:“不过我们已研究多日,你初来乍到,就先让你多看一晚吧。” “如此就要在府上叨扰了!”韦善俊起身对甄权、甄立言兄弟拱手一揖。 “孙老和韦老弟是我兄弟求都求不来的贵客,谈何叨扰?”甄权年纪最大,呵呵笑着摆了摆手。 “我已安排好两座相邻的园子,两位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甄立言也笑道。 这时一个甄府管事匆匆走了进来,禀道:“圣人至。” 在座的人都心里一惊,纷纷起身相迎。 不多时,李世民携长孙无忌和杜如晦走了进来。 众人施礼。 李世民急走两步扶起甄权和孙思邈,又对其他人道:“各位乃当世之名医,朕闻名久矣,就不必拘泥于虚礼了。” 接着他自己坐了下来,又吩咐众人入座。 “朕此番前来,有两件事。” 李世民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也没什么寒暄的意义,于是直接了当的道:“克明乃当朝宰相,朕的左膀右臂。 他身兼数个要职,因而积劳成疾,还请各位名医会诊一番。” 说着他指了指杜如晦。 孙思邈和韦善俊互视了一眼。 毕竟是当今天子的要求,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两人当场为杜如晦望闻问切了一番。 甄氏兄弟早就了解过杜如晦的病情,所以问诊就免了。 “有劳了!” 杜如晦也有些无奈。 毕竟谁也不愿意当众被人窥探隐私,而且还有一帮子人在旁围观。 不过谁让自己身患重病呢? 讳疾忌医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如何?”李世民关切的问道。 杜如晦是他的股肱之臣之一,而且现在正当壮年,纵然再难,他也要从疾病的手里把杜如晦抢回来。 孙思邈对韦善俊摊开一只手,意思是由他先说。 毕竟韦善俊还年轻,应该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韦善俊闭目一思,道:“杜相确实是积劳成疾,所患脏器虚损之虚劳、咳嗽、咯血……还有消渴。” “如杜相所说,咳出来的血颜色偏红,应该是来自肺部,此乃咯血没错。”甄立言点头表示赞同。 而吐血是从胃里咳出来的,为暗黑色或深黑色。 至于消渴…… “我亦认为是消渴症。”孙思邈说的相当肯定。 南北药王口径一致,杜如晦病情的诊断几乎已成定论。 “那!可有医治之法?”李世民不懂何为消渴,也不想懂。 他只想知道能不能治好。 孙思邈和韦善俊对视了一眼,都微微摇头。 其他医匠也都沉默不语。 他们都知道,以当前的医术水平,消渴症就是不治之症。 李世民的心立即沉了下去。 连南北药王、甄氏兄弟都没办法的病症,那这天下就真的无药可医了。 长孙无忌拍拍杜如晦日渐消瘦的的肩膀,表示安慰。 至于当事人……杜如晦,倒是坦然多了。 他早就将生死置于度外。 区别就是以前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现在知道了而已。 这都是天意。 天意不可违逆。 “消渴?” 这时甄立言突然叫了一声,突然拿起《扁鹊心书》狂翻起来。 “怎么……”韦善俊医书被抢,都愣住了。 书页在甄立言手里飞快的翻过,最终在翻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韦善俊有些怀疑的道:“难道此书有治疗消渴症的方法?” “不知。”孙思邈摇了摇头。 他暂时只看完上篇,后面的还没来得及看。 众人之中,也只有甄立言有充足的时间去了解《扁鹊心书》的所有篇幅。 “消渴……” 甄立言念道:“此病由心肺气虚,多食生冷,冰脱肺气,或重伤于肾,致津不得上荣而成消渴……” 还真有! 所有人都站起,围了上去。 “此证大忌酒色,生冷硬物。若脾气有余,肾气不足,则成消中病,脾实有火,故善食而消,肾气不足,故下部少力,或小便如疳……” 甄立言又继续念了下去。 “果真如此。”韦善俊很肯定的道:“与我的诊断一般无二。” 接着他问甄立言:“这其中可有医治之法?” 他这一问等于是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甄氏兄弟和孙思邈均点了点头。 以他们对这本医书的了解,记录的都是一些已经解决的病例。 所以一定有医治之法。 李世民和杜如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之色。 正文 96、敲定义诊 , 杜如晦的病情总算是有了着落,李世民也终于放下一块心病。 “还有另外一件关于医理方面的事情,朕想请教各位。” 接下来他将长孙皇后月内调养的情况大致表述了一下。 “不知道这月内调养可以改善女子体质的说法,是否可靠。”他问道。 其实当知道《伺候月子》手稿是出自罗太岁的手笔,他就已经信了八九分。 不过,长孙皇后到底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关心则乱,他需要更多的佐证,来证明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韦善俊等人面面相觑。 月内调养的确有利于女子恢复元气。 但改善体质……这种说法还是头一次耳闻。 这时候孙思邈道:“那份关于月内调养的手稿,可否容老朽一观?” 别说,李世民还真带过来了。 他取出罗太岁的手稿交给孙思邈。 孙思邈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无他,字太丑。 但强行看下去之后,还真看进去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孙思邈终于抬起头来。 “妇、儿医学,乃崇本之义,老朽也一直主张要单独设科。” 顿了顿后他又道:“没想到竟然有人专门为了月内之事做了这么多的论述,老朽倒真想见见此人。” “那这份手稿所述之事,可有依据。”李世民问道。 “很多女子分娩之后,落下一些病根,究其原因,是月内调养不当的缘故。” 孙思邈抚须道:“民间也流传着一些月内产妇的忌讳之事,虽有一些谬论,但大多都是依据事实总结归纳而成。 这份手稿所述之详尽,实在是超乎老朽的认知。” “那……”李世民其实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无奈之下又问:“改善体质一事……” “哦!”孙思邈想起他一开始的问题,“月内调养有利于改善女子体质,这也是有一定的事实根据的。 老夫行医数十载,就有类似的病例。” 还真有! 李世民等人精神一阵。 孙思邈又缓缓的道:“例如,有些女子肠胃不适,食欲不振,进食后易吐。 怀孕分娩后,这种情况就有所好转。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病症都可以通过这种方法调养好。” 李世民等人又蔫了下去。 “因此老朽认为……” 孙思邈自顾自的道:“长孙皇后当前不便用药,可先按照这份手稿在月内进行调理。 待到产褥期后,再做诊断。 陛下觉得如何?” 李世民还是很忧心:“恐怕届时各位已不在长安。” “嗯……”孙思邈沉默了下去。 这还真不好说。 等到此间事了,自己又将云游天下,再回长安也不是那么容易。 “各位神医齐聚长安,是百年一遇的盛事,何不多留一些时日?” 这时长孙无忌笑道:“长安百姓听到神医来了无不精神振奋,奔走相告。 这不,来的时候我们还看到有人围在甄府外,想要求见各位神医。” “都是一些患有疑难杂症的百姓,想要得到救治。” 甄立言适时的道:“我们已经安排了几次会诊,但……” “如何?”李世民露出注意的神色。 “治疗疑难杂症耗时耗力,兼之病患众多,我们这些人杯水车薪,实在是救治不及。”甄立言摇头叹了口气。 李世民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道:“各位救治的都是大唐百姓,朝廷理当提供协助。 若是有什么需要,各位可以尽管提出来。” 甄立言拱手道:“臣请陛下安排一些医工医匠从旁协助,如此可以使更多的病患得到救治。” 李世民点头应允:“要多少人手你去找窦德素,朕让人知会他一声。” “多谢陛下。”甄立言施礼谢恩。 “陛下,我有一个提议。” 长孙无忌见时机成熟,顺势进言:“各位都是当世之神医,聚在一起实属难得,所以我想,何不趁此机会,举办一次义诊大会?” 义诊大会? 孙思邈、韦善俊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行医至少都有十载以上,深知这天下的病患是治不完的,只能尽力而为。 他们的目的主要还是《扁鹊心书》。 如果举办义诊大会,百姓慕名而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没完没了的各种病症,哪还有时间研究《扁鹊心书》? 不过……话说回来。 他们被尊为药王、神医,以悬壶济世为己任,长孙无忌这个提议,他们确实无法拒绝。 “各位觉得如何?” 李世民征求孙思邈等人的意见。 “一切听从陛下的旨意。”孙思邈如是说道。 人老成精。 他哪还不知道这都是人家君臣商量好的。 但看出来又怎样? 《扁鹊心书》就是那鱼饵,有了鱼饵,何愁鱼儿不上钩? “此乃善举,韦某义不容辞。”韦善俊也随后表态。 南北药王都已答应下来,甄立言又是朝中之人,自不会推却,其他人也只能随波逐流。 于是义诊一事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长孙无忌第一时间收到李世民赞许的目光。 他极会做人,又道:“其实义诊的主要还是其他医工医匠,各位神医只需在旁指点,实在有什么疑难杂症,再出手不迟。” 他这话简直说到孙思邈、韦善俊等人心坎里了。 一众名医纷纷点头。 “陛下,这《扁鹊心书》可否多抄录几份?” 这时甄立言问道。 在座的这么多人,而医书只有一本,僧多粥少,实在是过于紧张。 “可以。”李世民说的果断,其实内心还是犹豫了一下。 毕竟《扁鹊心书》还是罗太岁的,人家好心借给自己,然而自己却拿去抄录,实在有点过分。 但这种情况下,他这个皇帝总不能说“我要去问一下”。 问谁? 难道皇帝行事还需要请示他人? 算了,就当欠罗太岁一个人情吧。 李世民在心中默默感谢罗太岁。 要不是他拿出《扁鹊心书》,怎会有如此大好的局面? 别的不说,就孙思邈和韦善俊这两个药王,一个都请不来。 而这时长孙无忌也在感谢李丽质。 觉得要不是自己这外甥女机灵,他怎么可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不过,事情还没完。 自己的主要目的还没有着落呢。 正文 97、医疗保障 “这是……” 孙思邈和韦善俊等人手里拿着一本《千字文》,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的,是要教我们重新识字么? 长孙无忌笑道:“孙神医,感觉这上面的文字和那份手稿相比,如何?” 孙思邈疑惑的打开《千字文》,发现上面的文字极为工整,如精雕细琢上去一样。 至于那份手稿的字迹……不提也罢。 “这似乎不是手工抄录,倒像是拓印,但似乎又不一样……”他边看边道。 “的确不是手工抄录。”长孙无忌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掠过,“各位可以将手上的《千字文》互相对比一下,看看是否有所发现。” 孙思邈等人交头接耳一番。 一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渐渐的有人发现,他们每个人手里的《千字文》都一模一样。 不仅仅是内容。 而是每一页、每一行,甚至每一个文字、每一个笔画都一模一样! 有人心中惊奇,也有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最近在长安风靡一时的《千字文》印刷版。 “敢问齐国公何意?”韦善俊奇道。 长孙无忌对他拱拱手道:“古往今来很多传世经典,多为孤本,一旦遭遇不测,很有可能就埋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岂不可惜? 如今陛下设立印刷局,只要能拿到书籍样板,就可以批量印刷,使其广为流传,不虞有失。” “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然则……”韦善俊还是不解,“和我等现在所做之事又有何关联?” “各位慢慢听我道来。” 长孙无忌长身而起,侃侃而谈:“就以医书为例,很多前人所著之经典,流传至今多为残卷,甚至很多都无法考证。 各位神医各有所长,各有专精,想必都会著书立传,希望将自己的医术或主张传承下去。” 嗯…… 孙思邈和韦善俊等人都微微点头。 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已经著书,而另一部分人也在准备着。 长孙无忌又接着道:“医书成稿后,世间仅有一本。 依靠手工抄录终究不易,但有了印刷术就不一样了,可以批量印刷成册,使其流传开来,让更多人看到。 这难道不是各位神医所乐得见到的吗?” 孙思邈和韦善俊等人听得再次点头。 手工抄录实在太慢,而且多有疏漏、错误,所以很多有价值的医学典籍一般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旁人连见上一见都是极为难得的事。 这也导致了从医的困难,很多时候只能依靠口口相传。 要是真如长孙无忌所言,能批量印刷成册,那将会打破这种现状。 想想看,人手一本《扁鹊心书》,那不就人人都有机会成为名医了? “因此,我还有第二个提议。”长孙无忌如是说道。 孙思邈和韦善俊等人都暗自苦笑。 这君臣都是一个路子,两手准备,张开口袋等自己这些人往里钻呢。 长孙无忌又继续道:“朝廷正有意扩大医学。 所以我想,各位神医可否在义诊结束之后,共同编写一部医书,作为医学的教材? 当然…… 各位都是这部医书的著作之人,将在医书留下各位的大名,供后人景仰。 如何?” 孙思邈和韦善俊等人面面相觑。 义诊就算了,还要编写医书…… 怎么看都像自己这些人送上门挨宰来了。 不过…… 话说回来,这么多人聚集起来,集思广益,共同编写出一本传世之作,也未尝不是一件盛事。 而他们的名字也将随着这部医书为后人所熟知。 “各位。” 李世民见他们犹豫不决,出言道:“我大唐就医者多,而从医者少。 很多百姓倒不是患了什么疑难杂症,只是一些小病小痛,拖着拖着,最后把命拖没了。 同样的问题在战场上也屡见不鲜。 因为缺少医工医匠,很多受伤的将士得不到医治,只能在绝望和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而我们能做的,往往就是给他们一刀,尽早帮他们解脱……” 说到这里,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在座之人都知道他是个马背上的皇帝,自十六岁开始就在南征北讨,为大唐开拓基业。 战争的确很残酷。 但如他所说,在袍泽垂死挣扎的时候,为了使其免遭痛苦折磨,不得不亲自出手了断其性命…… 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我大唐将士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却连最基本的医疗救治都无法提供,朕每每想到这里,都很愧疚!” 李世民紧紧握拳,抬头道:“所以,朕决心扩大医学规模,培养更多的医工。 还要提升医者的地位,吸引更多的人投身于医学。 朕要让百姓们病有可医,让将士们无后顾之忧!” 孙思邈和甄权最为年长,早已看淡生死,还不感觉到什么。 但韦善俊等人却受李世民的情绪所感染,打从内心中生出一种共鸣。 甚至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医者的时代,来了! “不仅仅如此,朕还有一个理念想要实现……其实是一个故人之子提出来的,那就是医疗保障。” 李世民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朴实无华的面孔。 “医疗保障?”在场的人都微微一愣。 这种说法还是头一次耳闻。 “所谓医疗保障,并不是等到百姓病发了才去医治。” 李世民沉稳而有力的说道:“而是让百姓平时就能接受定期问诊,尽早发现病情,尽早医治。 当然……前提是需要朝廷建立起更完善的医疗条件才行。” “原来如此,这就是医疗保障!” 这时孙思邈站了起来,一直波澜不惊的他这时候也动容了。 他本身就提倡预防重于治疗,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想得更清晰。 医疗保障! 就冲这一点,他不妨在长安多逗留一段时间。 义诊也好,编写医书也好,总之他愿意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当然,他更想知道,提出这个理念的人到底是谁。 若是有幸,当见上一面。 “陛下,老朽愿协助编写医书。”孙思邈微微躬身。 不仅要写,他还要将自己的理念和主张融入这本医书,流传于后世。 正文 98、皇城司,穷 “罗大头,这东西你拿出去飞过了吗?” 这天,李丽质又一次来到罗府,突然注意到已经组装好,正停在那里的侦查木鸢。 “没有,不得等你一起么?”罗太岁一本正经的道。 李丽质听了立即很受用的样子。 这时罗太岁看了眼正围着偃师献殷勤的裴行俭,满脸的都是鄙视。 要不怎说,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猪的差距还要大。 守约这小子就应该跟自己学学。 不卑不亢,男儿本色! “可惜,自从上次……那什么之后,父亲就不让我出城了。”李丽质托着小巧的下巴,悠悠叹道。 她说的当然是罗太岁送玄奘那天,她追出去的事。 罗太岁咧嘴一笑:“没事,等他哪天松口了,我们再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丽质喜孜孜的道。 罗太岁捶了下结实的胸口,表示自己说话算话。 “噢,对了。”李丽质突然想起了什么,“上次你借给我的医书,恐怕暂时还不能归还给你。 因为……父亲拿去给杜相看病去了。” 自己这不算说谎吧……应该是吧…… “哦?”罗太岁露出注意的神色,“那你母亲的病情如何?”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李丽质眨眨美目。 天下名医都齐聚长安,若月内调养不好,那就请名医们来医治吧。 “那就好,没事,你用吧。”罗太岁也不甚在意。 一本医书而已,要是能治好杜如晦,那也算值了。 “大头。”这时裴行俭走了过来。 偃师也跟在后面。 “听说最近南北药王都齐聚长安,不日将举办义诊。”裴行俭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你说,我们要不要带偃师去看看?” “哦?”罗太岁听了也是很新奇,“若真是南北药王,那自然得去试试。” 毕竟失忆是脑子方面的问题,一般医匠恐怕没辙。 “没问题吧?”他想了想又去问李家丫头,毕竟偃师是她家的仆人。 “当然得好好看看。” 李丽质似笑非笑的看着偃师。 偃师表情木然,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儿。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罗太岁安排饭菜,几个人边吃边聊。 渐渐聊到酒庄这件事上。 按照李丽质的说法,人工完全不是问题,设备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技术上有罗太岁,目前需要考虑的还是销路问题。 “酒庄地处城郊,长安的百姓不可能跑这么远去买酒。” 李丽质分析道:“想要把酒卖出去,恐怕我们还得在城内开上几间酒楼才行。” “不需要。”罗太岁大摇其头,直接否定了她这个提议。 李丽质微微蹙眉:“那你有什么好的方法?” 按照他之前说的那种卖酒方法,需要快速聚集人气。 还有什么方法会比在长安城内开上几间酒楼更有效果呢? 罗太岁道:“我的意思是,不需要我们自己开,自然有人会开。” “怎么?你们要造酒卖酒?”裴行俭才听出点苗头。 罗太岁用手指点点他面前的酒杯,笑道:“就是你正在喝的‘美人关’,怎么样,够资格拿去卖吗?” “那是当然,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带劲的酒。”裴行俭举杯呷了一口,“喝了这酒,再喝其他酒,简直寡淡无味。 对了,大头,这酒叫什么来着……美人关?” 只听得他摇头晃脑的道:“美人关……英雄难过美人关……好名字!” 说完他还偷偷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偃师。 然而偃师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没有接受到他的讯号。 “你刚才说不需要我们自己开酒楼,自然会有人开……”李丽质又回到原先的话题,“到底什么意思?” “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恐怕我们得先说说皇城司……”罗太岁分别为几人夹了些菜,“快吃快吃,都凉了。” 几人又吃吃喝喝了一会儿,李丽质终于忍不住了。 “我们不是在说酒楼的事嘛,你怎么又扯上皇城司了?” 对此裴行俭也很好奇。 而偃师表面上不在意,但暗地里却悄悄竖了耳朵。 皇城司毕竟是不良人的死对头,她当然得多留点心。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罗太岁不慌不忙的道:“不良人的案子目前已陷入僵局,皇城司有意往情报方向发展,目前正在研究方案。 于是我就建议,在长安开酒楼,利用酒楼聚集人气的特性,建立一个遍及长安各个角落的情报网。 看,酒楼不就有了?” 李丽质眨眨秀目。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但仔细想想好像王孝杰的奏报自己几天都没看了。 因为这段时间皇城司都在巡街,看了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就扔到一边没管。 “单单开设一间酒楼就需要不少资金,想要将酒楼遍布长安那更是天文数字……”裴行俭被他的话给惊到了,“你们皇城司这么财大气粗的吗?” “非也非也。”罗太岁听得直摆手,“皇城司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开不起酒楼的。” 这话一出,李丽质整个人顿时不好了。 “但皇城司有一点是其他官署所不具备的。”罗太岁老神自在的道:“里面几乎全都是公卿子弟! 皇城司开不起酒楼,不代表那几十个公卿子弟开不起。 只要一家公卿子弟能开上一间酒楼,遍及长安又有何难?” 李丽质和裴行俭听得都愣住了。 半晌后,裴行俭一拍桌子,叫道:“绝了!你竟是这么想的!” 李丽质顿时恍然。 的确,这样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但还是有个问题。 “大唐律法有云,食禄之家,不得与民争利。” 她缓缓说道:“让这些公卿子弟开酒楼,不就断了他们的仕途吗?” “此事易耳。” 罗太岁胸有成竹的道:“开个酒楼而已,根本不需要这些公卿子弟亲自出面,派个亲信、家仆不就完事了?” “如此乃是欺君,罪加一等!” 李丽质站在皇家的角度,自然是不愿意看到这种现象。 罗太岁笑了。 “既如此,那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正文 99、招揽不良人 “你要问什么?” 李丽质露出警惕的神色。 罗大头的思维强大之处,她早就领教过了。 “我就问问,如今朝中官员都有多少田地?”罗太岁好整以暇的道。 李丽质略微沉吟了一下:“少则数千亩,多则上万亩。” 当然,这还没有算上他们背后家族世代拥有的土地。 “那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罗太岁又问。 这李丽质又怎么可能知道? “大概能产一石粮食。”罗太岁根本就是在自问自答,“一石粮食约一百二十斤,几千亩地就是几十万斤粮食! 试问这几十万斤粮食,一家人能吃得下吗?” 李丽质对这些数据是完全没有概念。 但裴行俭知道啊。 所以他摇了摇头,于是惨遭李丽质目光的凌迟。 一旁的偃师本来对李丽质就有所敌意,见到这种情景,立场不自觉的向裴行俭靠拢过去。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包括偃师自己。 这时,罗太岁又继续说了下去。 “吃不了怎么办?放到仓库里。那仓库放不下呢? 只能卖掉。 有的官员卖给粮商,有的官员干脆开个粮店自己售卖,要么开个酒肆用来酿酒…… 这叫不与民争利?” “……” 李丽质哑口无言。 “所以,哪有什么欺君?” 罗太岁哂笑道:“你真的以为当今天子不知道这些,但那又能怎样?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粮食在官员的仓库里发霉、腐烂、喂老鼠吧? 既如此,不如拿出来卖与百姓。 要知道,百姓每年收获的粮食也仅够糊口而已……一旦收成不好,一家老小还得挨饿。” “大头说的没错。” 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小有几千亩良田,这里面的门门道道自然清楚。 “其实何止粮店、酒肆,还有丝绸、高利贷等很多产业背后都有官员的影子。”罗太岁不说则已,一说就停不下来。 “所以说,这年头真正富甲一方的从来不是商人,而是官员,以及他们所代表的世族。” 说到这里他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又道:“不说这些官员了,咱还是来说说当今天子吧。” 裴行俭本来还对罗太岁的话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谁知这家伙话锋一转,突然转到当今天子身上,他措不及防,差点把头磕到桌面上。 “当今天子怎么了?”李丽质瞪大眼睛,心想怎么又扯到父皇身上了。 “他也在经商啊,不然你们以为少府是干什么的?”罗太岁直截了当的说道。 裴行俭正想喝口酒压压惊,听到这里一口酒直接喷了出去。 旁边的偃师也露出惊骇的眼神。 摸不清这三人到底是不知道死活,还是另有依仗,竟然敢妄议天子! 而李丽质反而沉静了下来。 别的不说,这酒庄就属于父皇利用少府置办的私人产业。 其他的,当然还有一些。 “公廨钱你们知道的,还有盐、铁等生意,都是由朝廷所掌控,那最终的的得利者又是谁?”罗太岁如是问道。 当然,没人敢回答他。 “所以啊,当今天子和朝廷都带头经商,无怪乎官员们争相效仿。” 罗太岁摇头晃脑的道:“那些公卿子弟开个酒楼又算得了什么? 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以皇城司作为借口。 表示自己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盈利,而是收集情报,这样是不是更加名正言顺一些了?” 这下连李丽质都不禁点了点头。 “这些我会通过王孝杰向长乐公主进言,只要她同意下来,以她的号召力,那些公卿子弟一定愿意出钱出力,开设酒楼。” 罗太岁扬唇笑道:“一旦酒楼开业,自然是需要大量的酒水,那我们‘美人关’的机会就来了。” 怎么说他都是皇城司的副使,可以借着职务之便将美人关推销给这些公卿子弟。 能拿下一半的订单就行。 只要打开销路,他相信以美人关的品质,绝对可以碾压其他的酒。 “长乐公主她……会同意吗?”裴行俭听得一愣一愣的。 “会同意的。”罗太岁笃定的道:“毕竟收集情报是我能想到的皇城司最好的发展方向。 等情报网架构完成,还可以将不良人吸纳进来,充实自己的实力。” “不良人?!” 李丽质三人差点被他天马行空的思维给逼疯了。 偃师感受尤其深刻。 没想到这人竟然也有招揽不良人的意思。 对于不良人,她算是了如指掌。 要不要利用这一点,报不良人的一箭之仇? 她的心里开始活络起来…… “不良人……我听说过,是一个很神秘的帮派。”李丽质试探的问道:“你要如何做,才能收服他们?”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达成合作!偃师有些着急。 如果不良人加入皇城司,那她很可能报仇无望了。 “先招揽不良人的外围成员吧,这些人鸡鸣狗盗很有一套,可以弥补皇城司人手上的不足。” 罗太岁微微沉吟道:“至于不良人的核心成员,我觉得就不需要了。 因为我们皇城司最不缺的就是核心成员。” 主要是这些人都在躲着皇城司,想要和他们建立联系十分困难。 听罗太岁这么一说,偃师顿时放心了一半。 但这还不够。 不良人胆敢算计她,就应该付出代价。 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们才行。 对了! 这几个人不是要带自己去求医? 那自己在接受治疗后就假装恢复一些记忆,将不良人的藏身之地透露给这个罗太岁…… 这样岂不是可以利用皇城司,为自己报一箭之仇了?! “那些不良人……会听话吗?”李丽质表示怀疑。 毕竟将劣迹斑斑的不良人收拢进皇城司,还是太乱来了。 “一边是见不得光的帮派,一边是长乐公主麾下的官署,你要是不良人,会选哪个?”罗太岁不答反问。 唔…… 李丽质沉默了下去。 她的脑海里出现另外两个选项。 一个是新建立的皇城司,一个是即将建设好的酒庄。 正文 100、退耕还林 显德殿,又是一日朝会。 李世民坐下后,自有近臣上奏,说是西突厥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和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遣使来朝。 原来西突厥统叶护可汗被伯父杀死,其自立为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 而统叶护可汗的儿子至力特勒为躲避杀身之祸,逃亡到康居,弩失毕部的泥孰派人将他迎回,立为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自此与莫贺咄互相攻击,烽火不断。 由于西突厥陷入分裂,之前臣服的西域各国以及铁勒各部纷纷叛离。 两可汗一时相持不下,又感到势单力孤,于是同时向大唐示好,请求和亲。 李世民征得朝臣们的意见,将两个使者同时召进殿中,斥道:“汝国扰乱,君臣未定,战争不息,何得言婚?” 于是拒绝了他们的请婚,并勒令其各守辖境,停止彼此征伐。 两个使者退下后,李世民谓众臣道:“此次朔方之役,不仅剿灭梁师都,同时大败东突厥的援军,狠狠灭了颉利的嚣张气焰。 如今河套地区已归我大唐控制,只剩下五原之地还未收复。 关于朔方、榆林的处置,诸位卿家有何看法?” 李靖出列奏道:“朔方、榆林之地虽已收复,但突厥郁射设所部还驻扎在五原之地。 臣以为应立即修葺城寨,调整军府,抓紧训练兵士,谨防颉利入寇。” 房玄龄也奏道:“李尚书所言极是,颉利失去梁师都这个棋子,岂肯善罢甘休?再加上遭了天灾,损失惨重,一定会伺机南下劫掠。 我大唐可扼守冲要,将朔方、榆林之地打造成关中之屏障,御敌于关中之外。” “嗯……” 李世民听得频频点头。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东突厥虽然日渐衰落,但实力仍不容小觑。 而大唐尽管多了几百里的纵深,感觉颉利还是能随时打到关中似的。 这时杜如晦奏道:“何不效仿公孙武达之策,在朔方、榆林之地发展农业和马政? 有了他提供的曲辕犁,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河套地区的粮食生产。 而马蹄铁、高桥鞍配合监牧制,假以时日,也可以为我大唐打造出一支无可匹敌的骑师。” 李世民听了深以为然。 说是公孙武达,其实根本就是罗太岁那孩子的主意。 而且河套地区的优势,罗太岁那孩子更是在决定攻打梁师都之前就意识到了。 “河套地区不容再失!” 李世民沉声说道:“今后那里不仅仅是关中的屏障,而且还会代替关中,成为最重要的产粮地之一。” 顿了顿后他又道:“而关中,将实施退耕还林。” 群臣一听,顿时大为不解。 退耕还林? 这到底是何意? 这时李世民又接着说道:“诸位卿家可能还没有听说过所谓的退耕还林。 其实很简单,就是将水土流失严重的耕地,还有粮食产量低并且不稳定的耕地,照计划停止耕种,转而种植合适的树木植被,用以涵养水分。” 这其实就是罗太岁为解决蝗灾而提出的长期策略。 李世民一直记录在册,等到收复河套地区,才有机会拿出来实施。 “陛下这是何意?” 群臣更为不解。 退耕还林的含义是知道了,可以意义在哪? 这时候人们还没有保护树木,维持植被覆盖面积的概念。 而李世民经罗太岁一番话的点拨,才初步形成这种意识。 这也是他在思想上领先群臣的地方。 “诸位卿家可知,关中地区的林木因为肆意砍伐,已经大不如从前?”李世民起身说道。 群臣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这很重要么? “还是由朕来给诸位卿家好好说道说道吧。” 李世民缓缓说道:“众所周知,每家每户生火做饭都是需要木柴的。 而木柴从何而来? 自然是砍伐树木。” 顿了顿后他又道:“诸位卿家想想,长安有多少人口? 百万以上。 那关中呢?” “约三百多万。”戴胄禀道。 “三百多万人口,单是生火做饭需要多少木柴?”李世民目光在众大臣身上一一略过,“不计其数! 当然,还不止这些。 关中地区的铁器锻造,甚至富人家用的燃料都是木炭,而木炭是用木柴烧制而成,需要浪费更多的树木…… 有没有人去计算过,还有多久关中地区的林木就将被砍伐殆尽?” 面对他的询问,群臣默然。 自古以来,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从来不会想到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 李世民苦笑了一下,道:“朕也没有计算过。但朕知道,如果肆意砍伐,而不去种植,曾经茂密的林木终有一天会在关中消失。 那将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黄沙满地,渺无人烟。 人们生活不下去,最终会选择离开。 只留下一片荒凉之地…… “曾有人告诉朕,关中蝗灾频发,正是因为肆意砍伐树木,过度耕种土地,造成水土流失。 而干旱的环境促使蝗虫滋生,由此可见,关中的树木植被已经被破坏至十分严重的地步。” 李世民心情沉重的说道:“因此,朕有意开发河套地区,以减轻关中的粮食压力。 而关中除了在被砍伐的区域重新种上树木,另外也需要诸位卿家能够带头行事,在一些产量低的耕田上种植树木。” 这样做据说是可以让土地得到修养。 众大臣听了面面相觑。 在耕田上种植树木? 那粮食产量不就少了? “诸位卿家大可不必担心。”李世民笑了笑道:“树木长成之后,可以用作各种木料,还可以烧制木炭,并不比种植粮食差。” 而且,无论是植树造林,还是退耕还林,这都将是一件长期的政策,并非一蹴而就。 这只是河套地区收复回来,临时提出的一个设想。 具体如何实施,还需要不断的去商议,最终才能敲定下来。 “此事就有劳诸位卿家了,多多思虑,商量出一个长久之计来,下次朝会,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李世民说完,宣布退朝。 正文 101、睡圣散 朱雀大门外,人声鼎沸。 长安的百姓听闻当今天子请来南北药王,并调集名医免费坐诊,纷纷奔走相告,有病的都来看病,没病的也来凑个热闹。 用布幕围起来的偌大一块场地,被围得水泼不进,人头涌涌,蔚为壮观。 罗太岁、裴行俭带着偃师也一早来到这里。 罗太岁今天当值,于是让裴行俭陪着偃师先去排队,自己则去皇城司露了个面,然后又溜了出来。 正要去找裴行俭两人,突然被一人拉住。 “是你!” 罗太岁和那人打了个照面,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 来人正是高士廉。 上次得罗太岁指点,终于完成《氏族志》的修订。 但苦于不知道罗太岁的姓名,也不知道他住在何处,一直没能亲自感谢一下。 没想到,这次又在朱雀大门外碰见了。 “老丈,怎么,你也是来凑热闹的?”罗太岁也想起之前在这里见过这个老人家,于是笑着问道。 高士廉一愣,这虎头虎脑的小子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啊。 “呃……我是来看病的。”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那你先请。”罗太岁让了开来。 “不急不急。”高士廉好不容易碰到他,怎么也得多聊几句,“对了,敢问尊姓大名啊?” 尊姓大名?你老人家这么问是要折煞我啊。 罗太岁微汗:“我叫罗太岁。” “罗……太岁。”高士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还真是人如其名,“那你家住哪里?” 罗太岁不疑有他,如实道:“光德坊,西北角。” “光德坊,西北……”高士廉想了想,突然脸色变了,“那附近是不是有个……剡国公府?” “没错,就是我家。”罗太岁笑了笑道:“不过现在不叫剡国公府了。” 轰! 仿佛晴天霹雳,高士廉被惊呆在当场。 “你姓罗……那你是……你是剡国公的后人?”他难以置信的说道。 不听说那孩子是个傻子吗? “没错。”罗太岁有些奇怪对方的反应,“你认识……我父亲?” “不认识……不认识……” 高士廉一阵心虚,搪塞道:“老朽就是个一时兴起出门看个病的老头子,怎么可能和剡国公相识? 但剡国公的威名老朽早有耳闻……” 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的看了眼不远处的红榜,其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就有李世民御笔亲书的“剡国公”字样。 明明剡国公已经不在了……陛下他到底有何用意? 高士廉有点看不懂了。 原本他还有意招揽或提拔一下这虎头虎脑的小子,但现在……还真不敢。 两人又尬聊了一会儿。 高士廉得知罗太岁是带人来求医的,于是和他分开后,又吩咐仆从去知会一声,就不要让罗太岁的人去普通医官那诊断了,直接安排给名医。 仆从领命去了。 …… 罗太岁找到裴行俭和偃师时候,他们还在外围等待。 但很快就有人将他们请了进去。 三人还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既然人家有安排,实在是却之不恭。 走在义诊区,只见每个医官面前都有一到几个病患或者陪同而来的家属。 这些患者有的病恹恹的有气无力,有的哭爹喊娘,中气十足,让罗太岁生出一种走在战地医院的感觉。 但偃师就诊的地方显然还要更里面,几乎贴着皇宫城墙。 接诊的是韦善俊。 韦善俊听说是门下省侍中高士廉安排过来的病患,心中就已不喜。 他不想留在朝中的原因就在于此,太多的人情世故让人无法安心下来钻研医术。 不过出于个人对于医德的坚持,他还是细心的为偃师诊断了一番。 然而…… 结果出乎意料。 偃师很健康。 “怎么可能,她明明失去记忆了。”裴行俭表示不能理解。 人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 韦善俊眉头一皱。 他本来对这种托关系走后门的人就有些瞧不上,这会儿竟然还质疑他的诊断,于是干脆就来了个不理不睬。 “下一个。” 他头也不抬的道,等于是逐客了。 裴行俭还待理论,罗太岁赶紧将他拦住,然后好声好气的问道:“也许只是看起来健康,会不会是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精神受创,因此本身封闭起来,不愿意去想起?” 好像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韦善俊终于拿正眼看了下面前的人。 他本身对于失心、失忆方面有所钻研。 对方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绝对不简单。 “的确是有这个可能,但患者目前情绪稳定,举止和常人一般无二,或许需要进入某种特殊的情境才能将记忆激发出来……” 韦善俊沉吟着道:“但这需要时间。这样吧,我开个安神静气的药方,你们先带她回去好好修养。” 顿了顿后又似乎有感而发:“若确实有不愿意想起的往事,不妨就忘了吧,你们千万不要勉强。” 要知道,想忘却忘不了的痛苦,很多人都在内心默默品尝。 罗太岁和裴行俭对视了一眼,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准备带偃师打道回府。 这时一个伤患被抬了进来,全身是血,右腿齐膝而断,白骨森森,血肉模糊,看着十分可怖。 裴行俭看着直抽气,但两条大长腿像钉在地面上一样,迟迟挪不开,就想看热闹。 这时韦善俊赶了过去,让人准备温酒。 温酒是以酒和乌头制成,具有一定的麻醉效果。 但一碗下去,伤患仍然痛苦的嗥叫。 罗太岁实在看不下去,突然想起自己在《扁鹊心书》上看到一个名为睡圣散的药方。 于是对韦善俊道:“我有一个麻醉配方,或许你可以试试。” 韦善俊正忙着为伤患止血,对他摆摆手:“快走吧。” 好意被拒,罗太岁耸了耸肩,提笔在案上的纸张上书写起来。 他在《扁鹊心书》上看到睡圣散这个药方,就很留意。 华佗的麻沸散失传之后,后世少有能真正具备麻醉效果的药物。 毕竟,谁能保证自己或身边的人,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不出意外? 有备无患嘛。 写完之后,罗太岁笔一丢,对韦善俊说了一句,信不信由你,然后施施然走了。 正文 102、不良人的藏身之地 “那贱人就躲在这里?” “没错了,罗府。白天跟踪的兄弟就看到偃师和两个男子进了这座府宅。” 深夜,四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在罗府坊内这一侧的外墙脚下。 攫欝攫。“小心点,听说前阵子有外围成员进去探查,然后误闯陷阱,被吊了好几天,差点饿死。” “这罗府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应该是早前蝗灾的时候,似乎从这里运送出大量的粮食,所以有人委托我们不良人来探查一番。” “又是那些世家的委托?” “没错,这罗府就住着一个小子,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在自己住的院子里布置了不少陷阱。后来让偃师出马,才避过那些陷阱。” “有发现么?” “自然是没有。哼,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偃师可能就躲在这里。” “嘿,你这么说有那么一点事后诸葛的嫌疑……” “你懂什么?偃师一直在搜寻杨公宝库,而这里曾经就是杨素的私宅之一,再加上那么多粮食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这里……那还不明显么?” “你的意思是!杨公宝库就在这里?!” “红榜看过没有?剡国公府捐粮两百多万石!我们查过,这罗府就是曾经的剡国公府。试问,若不是杨公宝库,这罗府哪里能拿得出这么多粮食,又怎么藏得下这么多粮食?” “这么说来……杨公宝库可不仅有粮食啊!应该还有很多金银珠宝吧?!” “何止,谁能拥有杨公宝库,谁就能富可敌国。” “就算是随便拿上一些,也够挥霍几辈子了……” 一时间所有人关注的点都转移到杨公宝库上面。 “好了,就算把杨公宝库放在你们面前,你们能带的走吗?别忘了我们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一人斥道,其他三人顿时安静下来。 “进去后小心点,都跟在我后面!别忘了,偃师出没的地方,必有致命的机关陷阱。” “明白。” “明白。” “明白。” 接下来,四个不良人翻墙而过。 看他们动作娴熟的样儿,这样的事绝对没少干。 厺厽 品书网 vodtw.org 厺厽。四人在罗府里悄无声息的搜寻着。 罗太岁设下的陷阱都被领头的那人一一化解。 不多时,他们已经摸到罗太岁和偃师的住处附近。 其中一人三下五除二就撬开了从里面拴上的木窗。 四人正要进屋搜寻。 这时上方传来一声冷哼。 罗太岁敦实的身影出现在附近的一座楼阁之上,右臂装备着麒麟臂,扛着混铁棍居高临下的俯视地面。 “何方鼠辈,敢窥伺小爷的地盘?” 他伏底身躯,左手撑在膝上。 这些鼠辈,真以为化解他的陷阱就完事了? 殊不知那些陷阱都在麒麟臂的探查范围下,只要有变化,自己都能知晓。 也就是说,那些陷阱的主要目的不是伤敌、困敌,而是示警。 四个不良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同时抽出短剑。 其中两人穿窗而入,另外两人守在原地。 意思很明显,用两人拖住罗太岁,另两人尽快找到偃师,然后将其处置掉。 “鼠辈敢尔!” 罗太岁暴喝一声,腿上发力,带动身躯高高跃起,一棍向下砸去。 留在外面的两人顿时全神戒备。 但几息之后,他们才发觉不对劲。 因为罗太岁根本不是冲着他们去的,而是……他们身后的屋子! “小心!”两人示警。 但已经来不及了。 罗太岁如彗星坠地一样连人带棍的撞在屋子的横梁之上。 轰! 整栋屋子都为之剧烈震颤。 咔啦! 横梁在混铁棍的重击之下,不堪重负,断为两截,带着成片的屋顶和瓦片塌了下去。 仿佛天崩地裂一般,一栋好好的屋子就这么垮了。 里面的人不知生死。 从天而降的罗太岁也不知所踪。 外面两人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情况? 自杀? 但他们很快就不需要猜了,也没时间猜了。 因为他们面前的一堵墙毫无征兆的炸了。 大块大块的砖块激射开来,疾风骤雨的打在两人身上。 两人虽然极力封挡,但还是被砸得灰头土脸,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 就在这时,一根铁棍带着破空声扫过,停在两人身前。 圆钝的棍尖遥指两人。 “趁着还能开口,说出你们的来历。”罗太岁丝毫不给商量的余地。 两人放下护住眼睛的双手,一发狠,同时执剑扑了上来。 “不知死活!” 巘戅voDtW.org戅。罗太岁猛然旋身,手中的混铁棍也没有任何花巧,就是一记简简单单的横扫千军。 首当其冲的那人试图横剑封挡,但下一秒就被连人带剑砸飞起来,又撞在另一人身上。 两人一起被放了风筝。 落地的时候,两人又都成了滚地葫芦。 区别是,一人还有口气,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另一人则直接变了形状…… 罗太岁走过去,直接将混铁棍压在还能动的那人胸口。 “唔……” 那人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罗太岁淡淡说道。 “我去你M……”那人破口大骂。 咔咔! 罗太岁将混铁棍往前一送,那人胸口顿时塌了下去。 “啊!” 尖叫声响起。 原来偃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另一间屋子的门口,亲眼目睹罗太岁处决那个不知名的人,失声叫了出来。 她这种反应一半是真,一般是假。 真是对罗太岁杀伐果断的惊惧,假是为了表现自己恢复一部分记忆,嫁祸不良人。 罗太岁也没想到她会从藏身之地走出来。 正要过去安抚,这时就见偃师双手抱头,状似很痛苦。 “你没事吧?”罗太岁赶紧问。 “我……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偃师跌坐在地,“不良人……不良人……” “不良人?罗太岁一听顿时露出注意的神色,急问道:“不良人什么?” “不良人在……” 偃师假做混乱的样子,吞吞吐吐的道:“不良人……平康坊……入北门向东……三曲……” 入北门向东三曲? 平康坊? 那里不是有名的“风流薮泽”,寻花问柳之地吗? 罗太岁紧紧皱起了眉头。 正文 103、乞丐张,凉了 次日清晨。 甄府内,韦善俊拿着张纸找到孙思邈。 “孙老!孙老!你看看这药方!” 孙思邈正在院内练一套五禽戏,见他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就知道刚起床就急急忙忙跑过来了。 难道钻研《扁鹊心书》有了什么发现? 孙思邈停了下来,向他走了过去。 韦善俊迫不及待的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孙思邈。 “为了试验这药方,我整整昏迷了一晚……这还是最小的剂量。” “昏迷?”孙思邈绝对对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于是低头看向手中的纸张。 想必答案就在这上面。 睡圣散? 孙思邈仔细阅览了一遍,顿时明白了。 这是一副麻醉药方! 韦善俊这是亲自试药来着! “效果如何?”他立即问道。 “昏睡一晚,人事不省。”韦善俊按着额头道,现在还感觉昏昏沉沉的。 没办法,新的药方一般都不太方便在患者身上试验,只能自己试药。 “等等……”孙思邈突然愣了愣,然后将纸张凑到面前皱起眉头直看。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韦善俊一惊。 “这字迹似乎有些眼熟。” 谁料孙思邈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药方本身,而是跃然纸上的那些字迹。 说实在的,这字真丑! 但很熟悉。 在哪看到过的呢? 好像就是最近发生的事…… 对了! 《伺候月子》! 孙思邈心中一动,赶紧去书房将那份收稿拿了出来。 一对比。 果然字迹一样! “韦老弟!这是谁给你的药方?” 这字迹肯定不是韦善俊的,一定另有其人,而且就是写下《伺候月子》收稿的那个人。 韦善俊一愣。 真要问起来,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谁。 不过…… 既然是托了高士廉的关系,高士廉应该知道。 这时候甄权和甄立言兄弟也来了。 见孙思邈和韦善俊脸色古怪,甄立言道:“两位怎么了?是不是府上招待不周?” “你们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副药方。”孙思邈将药方递给甄权。 甄权看了看又递给甄立言。 甄立言只看了一眼,又将纸张翻过来看看,道:“睡圣散?是从《扁鹊心书》里抄下来的? 这字可真是……一言难尽。” 孙思邈和韦善俊愣住了。 “这是《扁鹊心书》里的药方?”韦善俊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怎么可能? 难道那个年轻人也看过《扁鹊心书》? “在神方篇里似乎看到过这个名字,但我没有细看。”甄立言道。 《扁鹊心书》中有价值的病例和药方实在太多,一时看不过来也很正常。 韦善俊又回自己住处将《扁鹊心书》拿了过来,翻到神方篇,果然有睡圣散这个名目。 翻开一看,再和罗太岁在纸上写下来的一对比,果然一模一样。 “那年轻人果然看过《扁鹊心书》!”韦善俊忍不住叫了出来。 “怎么回事?”甄氏兄弟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韦善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孙思邈也将《伺候月子》和睡圣散药方上的字迹对比给甄氏兄弟看。 甄氏兄弟这才发现事情有蹊跷,都惊疑不定。 也就是说,韦善俊见过的那个年轻人不仅看过《扁鹊心书》,还抄录过《伺候月子》,甚至和高士廉都关系不浅。 再往深里说,说不定当今天子都和此人有所关联。 他到底是什么人? 该不会是某个皇子吧? 韦善俊将罗太岁的外貌和甄立言描述了一下,结果身为太常寺丞的甄立言也不认识。 可见也不是宫中之人。 四个人一合计,只能去找高士廉打听打听。 但这会儿还得去参加义诊,于是四人分头准备去了。 ……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乞丐张日常沿着朱雀大街乞讨着。 虽然上次被罗太岁说穿了他不是真正的乞丐,但他根本不在意。 他不在乎别人是不是相信他,也不在乎能不能乞讨到财物。 他自有自己的目的所在。 砰! 一个敦实的身影突然横在他前方,尽管乞丐张已经向一侧避让,两人的肩膀还是撞在了一起。 他抬头看去,入眼的是罗太岁那张居高临下的脸,两只鼻孔正狠狠的瞪着他。 一副你碍着小爷事了的样儿。 “滚开!”罗太岁扛着混铁棍,毫不客气的说道。 乞丐张赶紧低头,离开朱雀大街,向另一个街道走去。 在没入拐角之前,他偷眼看了一下,发现罗太岁和另一个公子哥像往常一样继续巡视下去。 “呸!狗东西!” 他唾弃一声,然后隔着老远掇在两人身后。 就这样绕了一大圈,解决了几场纠纷,然后罗太岁两人又回皇城司去了。 乞丐张混在义诊的人群里,望着朱雀大门,直等到日薄西山才离去。 他要去的地方并不远,就隔着两条大街,平康坊,三曲。 眼看着宵禁在即,坊外的主要道路上行人渐渐稀少,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很快,平康坊的北门就在眼前。 乞丐张从北门走了进去,里坊的大门恰恰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向东走去。 这里就是三曲之地。 所谓的烟花之地,鱼龙混杂。 但对他来说,却是如鱼得水。 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乞丐张换了身光鲜的衣服,然后朝位于南曲的一座名为的青楼走去。 到了门口,自有人将他迎了进去。 “怎么样?” 一名风尘女子倚在他身上问道。 “那些皇城司的狗东西除了满大街的搜寻,看起来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乞丐张有些不屑的说道。 “你小心一些,不要被他们发现了。”女子说道。 “放心,就算面对面,他都不可能识破我。”乞丐张压低声音道:“圣手,上次那种药我快用完了,你看……” “节制一点,那种药对你并无益处。”被称为圣手的女子劝了一句,然后道:“你明晚来取就是了。” “嘿嘿……多谢!” 乞丐张想到又可以去杨妙儿那处**一番,心里逐渐热了起来。 但当他抬头看到楼上一个凭栏而立的敦实身影之时,心里瞬间凉了。 正文 104、合作 罗太岁来到楼梯口,大步走了下来。 “怎么可能?你……”乞丐张失声叫道,表情像是见到鬼一样。 接着他左右环顾,似乎想要逃离这里,但又好像顾忌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罗太岁大摇大摆的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然后用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向他身边的女子。 这是一个长相十分普通的女子,但气质恬静淡然,在罗太岁审视的目光下,没有一点慌张的神色。 “昨天有人跟我说,不良人就藏匿在这三曲之地,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突然想起了你。”罗太岁的目光又回到乞丐张身上。 他笑得很灿烂,但乞丐张心里却一阵一阵的发苦。 “什么不良人?官爷说笑了。”乞丐张虽然衣着光鲜,但却摆出一种很卑微的姿态。 罗太岁根本不在乎他的否认,直截了当的说道:“以前我只觉得你是个假乞丐,不劳而获,用别人施舍给你的钱来青楼装大爷。” 顿了顿后他又道:“但今天我特别留意你的一举一动,突然发现,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两人勾肩搭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两个人彼此熟识。 “出卖尊严,换取别人的施舍,这不就是乞丐么?又何来真假之说?”乞丐张陪笑道:“况且,大唐律法似乎并不禁止乞丐来青楼找乐子……” “你是假乞丐还是真嫖客,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罗太岁打断了他,“但是一整天都守着朱雀大门,你眼里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这就很可疑了。” 乞丐张盯着朱雀大门一整天,而罗太岁回到皇城司后,也去皇城楼上看了他至少半天时间。 “嘿……我只是懒得挪窝就是了。”乞丐张打算抵死不认。 “别忙解释。” 罗太岁不慌不忙的说道:“出于对你的怀疑,我先一步来到这座青楼,暗中探查了一番,你猜怎么着?” 乞丐张不答。 旁边名为圣手的女子自始至终都在用清澈的眸子望着罗太岁。 “我发现了一间机关密室。”罗太岁淡淡说道。 没有机关能瞒得过麒麟臂的扫描,所以很轻易就能找到。 “密室……” 乞丐张正要推脱,罗太岁又道:“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更奇怪的是,里面还有一些人。” 乞丐张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些人我多多少少有些印象,都是混迹于长安各处的乞丐。”罗太岁道。 他这一天天不是白巡视的,虽然不是认识所有人,但一来二去总归有些面熟。 “乞丐集体逛青楼,多新鲜!”罗太岁似笑非笑的道:“怎么样,你没想到有那么多同道中人吧?” 乞丐张沉默良久,终于抬头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他这话一出,等于承认了自己和密室那些人是一伙的。 “放心,只是让他们先睡上一会儿。”罗太岁轻描淡写的说道:“和你聊完之后,我的人自会放他们出来。” 乞丐张无奈,沉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们单独说。” 说完看了圣手一眼。 他还心存侥幸,希望可以让她脱身。 但罗太岁又不是傻子。 “这位小娘子如此镇定,想必身份更不简单,何不一起?” 罗太岁来到楼梯口,大步走了下来。 “怎么可能?你……”乞丐张失声叫道,表情像是见到鬼一样。 接着他左右环顾,似乎想要逃离这里,但又好像顾忌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罗太岁大摇大摆的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然后用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向他身边的女子。 这是一个长相十分普通的女子,但气质恬静淡然,在罗太岁审视的目光下,没有一点慌张的神色。 “昨天有人跟我说,不良人就藏匿在这三曲之地,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突然想起了你。”罗太岁的目光又回到乞丐张身上。 他笑得很灿烂,但乞丐张心里却一阵一阵的发苦。 “什么不良人?官爷说笑了。”乞丐张虽然衣着光鲜,但却摆出一种很卑微的姿态。 罗太岁根本不在乎他的否认,直截了当的说道:“以前我只觉得你是个假乞丐,不劳而获,用别人施舍给你的钱来青楼装大爷。” 顿了顿后他又道:“但今天我特别留意你的一举一动,突然发现,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两人勾肩搭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两个人彼此熟识。 “出卖尊严,换取别人的施舍,这不就是乞丐么?又何来真假之说?”乞丐张陪笑道:“况且,大唐律法似乎并不禁止乞丐来青楼找乐子……” “你是假乞丐还是真嫖客,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罗太岁打断了他,“但是一整天都守着朱雀大门,你眼里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这就很可疑了。” 乞丐张盯着朱雀大门一整天,而罗太岁回到皇城司后,也去皇城楼上看了他至少半天时间。 “嘿……我只是懒得挪窝就是了。”乞丐张打算抵死不认。 “别忙解释。” 罗太岁不慌不忙的说道:“出于对你的怀疑,我先一步来到这座青楼,暗中探查了一番,你猜怎么着?” 乞丐张不答。 旁边名为圣手的女子自始至终都在用清澈的眸子望着罗太岁。 “我发现了一间机关密室。”罗太岁淡淡说道。 没有机关能瞒得过麒麟臂的扫描,所以很轻易就能找到。 “密室……” 乞丐张正要推脱,罗太岁又道:“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更奇怪的是,里面还有一些人。” 乞丐张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些人我多多少少有些印象,都是混迹于长安各处的乞丐。”罗太岁道。 他这一天天不是白巡视的,虽然不是认识所有人,但一来二去总归有些面熟。 “乞丐集体逛青楼,多新鲜!”罗太岁似笑非笑的道:“怎么样,你没想到有那么多同道中人吧?” 乞丐张沉默良久,终于抬头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他这话一出,等于承认了自己和密室那些人是一伙的。 “放心,只是让他们先睡上一会儿。”罗太岁轻描淡写的说道:“和你聊完之后,我的人自会放他们出来。” 乞丐张无奈,沉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们单独说。” 说完看了圣手一眼。 他还心存侥幸,希望可以让她脱身。 但罗太岁又不是傻子。 “这位小娘子如此镇定,想必身份更不简单,何不一起?” 正文 105、天下第一酒庄长安店销售总代理 “搜集情报。” 攫欝攫。罗太岁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道。 乞丐张一听大失所望。 因为这么一来他们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善,还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区别只是从听令于一批人换成听令于另一批人。 “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要维持现状?”圣手淡淡问道。 “并不完全如此。” 罗太岁笑道:“我还给你们安排了新去处,去不去全看你们自己的意愿。” 厺厽 妙笔库 miaobiku.com 厺厽。“何处?”乞丐张神色一振。 心想难不成还有机会进入皇城? 那当然去啊! “未来在长安会有一批酒楼开业,你们将以‘天下第一酒庄长安店销售总代理’的身份入驻这些酒楼。”罗太岁一本正经的说道。 “天下第一……什么?”乞丐张哪记得住这么一长串词汇。 “简单的说,就是卖酒。”罗太岁道。 “卖酒?卖什么酒?”乞丐张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维,以至于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当然是天下第一酒庄的酒。”罗太岁好整以暇的道:“你们将作为酒庄的代理,分别定点在各个酒楼。 我只给你们安排两个任务,明面上卖酒,同时暗中收集情报。” 原来如此,乞丐张明白了。 就如同他之前假装乞丐悄悄收集情报一样,但明显罗太岁的这边更加体面一些。 “这样可以保证你们有两份工钱。”罗太岁不疾不徐的说道:“一份是皇城司给的固定工钱,这是收集情报的报酬。 另一份则是酒庄给的提成,这是卖酒的报酬。” 接下来,他又花了一番功夫给他们解释了一下“提成”的意思,以及“多劳多得”的概念,并且带他们展望了一下九九六福报。 罗太岁就像上个世界的黑心老板一样,孜孜不倦的对他们进行着洗脑工作。 不多时,乞丐张的脑海里已经被豪宅良田万顷,娇妻美妾成群的幻想占据了。 “那,我能做什么?”圣手问道。 “……”罗太岁沉默了。 说实话,圣手其实并不在他的预计之内。 而且,她那些床上用品……可能还是比较适合青楼。 “调香制药……调香是什么?”罗太岁只能从她最擅长的领域下手。 圣手道:“简单来说,就是各种胭脂水粉。” 往复杂里说,就是让人放松,或者产生情欲。 罗太岁灵机一动,问道:“那你会做香水吗?” “香水?”圣手印象中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称。 “就是一种带香味的水……”罗太岁只能这么和她解释。 “花瓣浴?”圣手能想到的只有这个答案。 “不是很准确,但的确有点类似。”罗太岁知道古人会用花瓣浴的方式让身体带香。 当然也有人香薰衣物,或者干脆带个香包。 “还请不吝赐教。”圣手倒是不懂就问。 罗太岁沉吟了一下。 他之前是看过两种简易的制作香水的方法。 一种只需要花朵和水,另外一种还需要加上酒精。 他将两种方法都详细的讲解了一下。 说到第二种的时候,因为这个时代缺少酒精,所以他建议暂时用“美人关”来替代。 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而且比例方面,他确实不太记得了,需要多尝试才行。 “若是你能将这种香水调制出来,可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最后罗太岁如是说道。 圣手对调香方面本来就有一番造诣,对于罗太岁讲解的内容相对接受容易一些。 听到罗太岁最后一句话,她忍不住问道:“既然这东西如此珍贵,你又为何告诉我?” “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皇城司对于招纳不良人的诚意。”罗太岁咧嘴笑道:“你们不再是任人支配的棋子,你们也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顿了顿后又道:“如果你们对过去已经厌倦,不满于现状,大可以来找我。 夜了,我等告辞。” 说完他长身而起,向门口走去。 秦师道、长孙冲、程处亮和尉迟宝琳在四处现出身形,跟在罗太岁身后出门而去。 看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乞丐张不解,问圣手道:“他为什么放过我们?还给我们安排正当的营生?” 天下还有这种好事? “因为……”圣手淡淡说道:“他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 “这是何意?”乞丐张更不解了。 “这是一种收拢人心的手段,给你最想得到的东西,让你难以拒绝。”圣手道。 “问题是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乞丐张苦笑。 “是自由。”圣手亦微微一笑道:“他给了你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而不是简简单单的收买。” 试问,若是有的选择,谁还愿意被人当作棋子,随意抛弃? “那……圣手,如果是你,会接受他的招揽吗?”乞丐张皱眉想了想,这样问道。 圣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若是能调制出他所说的那种香水,我会去找他。” …… 罗太岁五人亮明身份,让里坊的守卫开门放行一起走了出去。 “哈,长孙冲,你这么晚回去,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了。”程处亮伸了个懒腰,幸灾乐祸的说道。 长孙冲老实说道:“我会好好解释的。” 巘戅妙笔库m戅。程处亮嘿嘿直笑:“解释什么?解释你是怎么进的青楼?” 被他一顿调侃,长孙冲心里苦,也就不往下接话茬了、 “对了,开酒楼的事,你们都和家里大人说了吗?”程处亮见长孙冲不理自己,又问其他人。 秦师道和尉迟宝琳都点点头。 长孙冲也点了点头。 “如何?”程处亮问。 “父亲说,既是长乐公主的安排,理当支持。”秦师道一板一眼的说道。 “我父亲也是。”尉迟宝琳也道。 “都是别人家的父亲。”程处亮叹了口气道。 “怎么?程大将军舍不得破费?”就像程处亮深知长孙家的家教,尉迟宝琳也深知程家的抠门。 “嗨,别提了。”程处亮显然被说中了,悻悻的道。 “要不要我给你支个招?”罗太岁回头笑道。 正文 106、小爷我以德服人 , 公廨钱。 这就是罗太岁给程处亮的建议。 朝廷用来放贷和经商所用的财政拨款被称为“公廨本钱”,赚得的利润充公,以弥补财政收入的不足,这项政策就是公廨钱制度。 公廨钱收利大概在十之六、七,可谓相当之高。 这等于是劝人借高利贷了。 不过,罗太岁不是想坑程处亮。 既然敢劝他以公廨钱的方式筹钱开酒楼,那就有把握让他赚回来。 而且,程家三个兄弟,分摊开来压力也会小很多。 程处亮原本就是官家子弟,自然是知道这公廨钱的。 也知道其中的利息之重。 所以他有些犹豫,打算回去找两个兄弟商量一下。 于是大家就此分开。 罗太岁独自回到罗府。 裴行俭正陪着偃师在前庭闲坐。 已是宵禁时间,裴行俭自然是不可能回裴家了。 但他也并非像之前他说的那样搬到罗府住下。 只是偃师在罗太岁这出了这种事,他暂且留下帮忙照顾偃师。 当然,最主要是保护她。 “怎么样,大头?”裴行俭见罗太岁走了进来,开口问道。 “的确找到一处不良人的巢穴。”罗太岁坐下。 “哦?”裴行俭递给他一杯茶水,“这么说,那些不良人都被一网打尽了?” 罗太岁喝了一口茶水,摇头道:“不良人的高层早就撤了,所以这次碰见的还是一些外围成员。” “那倒是可惜了。”裴行俭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一直默不作声的偃师也暗暗失望。 不过想想也是,既然不良人知道自己和皇城司的人接触过,那些原先的藏身之地肯定是不安全了。 他们肯定会另觅他处,甚至…… 还可能促成不良人更快的投入那个大人物的麾下效力。 一旦他们完成身份上的转变,并且有人庇护,再想动他们可就难了。 只可惜,她只知道有这么个大人物存在,却不知道对方身份为何。 “无所谓,不良人的高层对于我们皇城司的意义不大,这次的主要收获还是接触到了对方的情报系统。”罗太岁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偃师。 偃师只是垂头看着面前的茶杯。 茶杯表面的茶水在罗太岁的敲击下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那岂不是正遂了你的意?”裴行俭笑道。 “不算吧。他们还没有答应加入皇城司,我给了一些时间让他们考虑一下?”罗太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 “不是吧?大头!”裴行俭不敢相信,“你还给时间让他们考虑?好不容易逮到他们,不应该直接逼他们表态吗?” “小爷我以德服人不行吗?”罗太岁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事实上,作为一个穿越者,而且是在上一个世界没有得到过什么权势的穿越者,他并不善于逼迫别人去做什么。 但他始终相信一点。 自己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和学识,用来折服这些不良人并非难事。 再加上对方刚刚被不良人高层放弃,正在进退两难之际,这时候抛出橄榄枝,对方一定会接受。 因为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毕竟不良人的身份已经暴露,再拒绝皇城司的招揽,以后就别想在长安混了。 “希望你能如愿。”裴行俭哭笑不得的道。 “这些都不算什么。”罗太岁耸了耸肩,道:“其实我刚刚在想,是不是应该把偃师送回李家。” 裴行俭一听,立即紧张起来:“你要把偃师送回去?” “是啊。”罗太岁点点头:“留在罗府,毕竟不安全。” 裴行俭下意识看向偃师。 却见偃师露出一丝惶然的神色,把螓首直摇:“我不要走……” “大头……”裴行俭心生怜意。 “我毕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她身边。”罗太岁摊手道。 “一天二十四小时?”裴行俭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呃……就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意思。”罗太岁解释道:“白天我要去皇城司,你要去学堂,万一再有人来行不轨之事,谁来保护她?” 裴行俭一时语塞。 “我不要走……”偃师听着苗头不对,又一把扯住罗太岁的衣袖。 罗太岁心里一惊,真怕她像上次那样挂自己身上。 好在偃师并没有过激的举动。 这时裴行俭说道:“大头,虽说目前罗府并不安全……但换个角度想想,如果这次不是你,换做其他人,偃师或许早就遭了不测。 把她送回李家,就真的安全了吗?” “话虽如此……”罗太岁有些头疼的按压着额头。 被裴行俭一提醒,他突然也意识到一件事。 把偃师送回李家似乎也不妥当。 万一偃师的事连累到李家上下,就不好了。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裴行俭问他。 罗太岁龇牙笑了笑。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完全可以用机关术将罗府打造成龙潭虎穴,让任何一个闯进来的人寸步难行。 但…… 这可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只有一个办法,我去休个长假,专门守在家里。”罗太岁看了眼偃师。 要不是皇城司的地点在皇城之内,上班还能把她带着。 算了,皇城司那边暂时没什么大事,干脆休息一阵子吧。 在家也是守株待兔。 若是不良人再敢对偃师不利,保不齐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那是最好了。”裴行俭转忧为喜。 他似乎对罗太岁有着绝对的信心。 偃师见状也放松了下去。 “对了,大头,有件事还要谢你。”裴行俭微笑着说道。 “何事?”罗太岁还没怎么在意。 “你让我进献的那个雕版印刷,朝廷已经采用,最近还专门设立了印刷局。”裴行俭道。 “这我已经有所耳闻。”罗太岁举杯和他碰了碰,“都是兄弟,何必言谢。” 裴行俭进献雕版印刷术,在朝中声名大噪,届时他再参加科举,铨选的时候一定可以抢占先机。 “重要的是,印刷局看中了我的书法,想作为雕版的规范字体备选之一。”裴行俭嘿嘿笑道:“要是被选中了,假以时日,我的书法将名扬天下!” “那真是可喜可贺。”罗太岁捏着下巴,“不过,备选之一……是怎么回事?” 正文 107、守约,就让我来教你写字吧 , 据裴行俭介绍,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这四位当今书法界的大佬,就是横在他面前四座大山。 罗太岁这才明白所谓的“备选之一”是什么意思,同时也不禁想到这么一句话。 翻过这座山,还要一扛三。 不出意外的话,守约这小小的幼苗很快就会被扼杀在萌芽之中……毕竟论实力和号召力,还是那四位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守约这小子能够陪跑,已经是与有荣焉。 但…… 凡事总有意外不是? 意外在哪? 当然是自己啦。 罗太岁觉得自己无需隐藏,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守约,就让我来教你写字吧。”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裴行俭一口老茶喷涌而出。 “咳咳咳……你说什么?”他用手挡着口鼻,以掩饰茶水从鼻孔喷出的事实。 “自信一点,要相信自己的耳朵。”罗太岁毫无愧色。 “得了吧,就你那狗爬一样的字……”裴行俭忍不住吐槽,但想想毕竟偃师还在场,至少给兄弟留条底裤。 罗太岁这边发型不乱,节奏不断,又继续说道:“欧、虞、褚、薛这四位书法大家我也略有耳闻,其中欧阳率更书法最为突出,乃四大家之首。” 欧阳询官拜太子率更令,所以世称欧阳率更。 “据我所知,欧阳率更初学二王,后遍学秦汉篆隶、魏碑,各体具精,楷法独尊。” 罗太岁侃侃而谈:“其楷书劲险刻厉,法度严谨,于平正中见险绝,乃世之少见。 因此…… 想要成为印刷局的首选标准字体,至少在实力上和欧阳率更相提并论才行。 而想要和欧阳率更相提并论,则需在楷书上着手。” 裴行俭听得频频点头。 罗大头的博闻强识他早就习以为常,其分析也是有理有据。 但…… 欧阳询的书法功力,自己勉强望其项背,想要在他最擅长的楷书和他扳手腕,又谈何容易? “难道……你有办法让我胜过欧阳率更?”他不无怀疑的说道。 但罗大头一向都有惊人之举,说不定还真有什么杀手锏没使出来。 “所以说,我得好好教你写字才行啊。”罗太岁一副毁人不倦的神情说道。 “那要看你怎么教了。”裴行俭摇头失笑。 这小子,说得好像自己不会写字一样。 当着偃师的面,还能不能给兄弟留点面子? 罗太岁将桌面整理一下,空出一块地方,然后取过一边的笔墨纸砚。 “写字还戴着甲具,不嫌累赘吗?”裴行俭看着造型夸张的麒麟臂,忍不住说道。 “小爷我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罗太岁随口应付了一句,然后提笔蘸墨,往铺好的纸面落下。 事实上,没有麒麟臂,他哪敢秀他那丑丑的书法……不,根本不能算是书法,就是个字迹而已。 但有了麒麟臂就不一样了。 他记忆中关于颜体和柳体的笔法才能分毫不差,完美的演绎出来。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裴行俭缓缓念道。 随后他就发现,罗大头在纸面书写的就是这两行字,但却写了两遍。 这又是何意? 他再多看一眼,顿时发现这重复的两行文字,虽同为楷书,但字体竟然又是不同。 第一遍的文字方中见圆,横画略细,竖画、点、撇与捺略粗,浑厚强劲,饶有筋骨,亦有锋芒。 第二遍的文字稍显清瘦,棱角峻厉,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有追魏碑斩钉截铁之势。 两者虽风格迥异,但各有千秋。 裴行俭惊了。 这两种笔法之精妙固然令他惊叹不已。 但最令他不敢相信的却不在于字体本身,而在于…… “大头,这真是你写出来的?”裴行俭忍不住问道。 虽然嘴上这么问,但他心里其实早已确定无疑。 毕竟对方就在眼前亲手写下的。 可是…… 明明有这么好的笔法,为何平时总拿那种狗爬的字迹示人? “守约,你擅长隶书,但隶书的点画不能兼顾艺术和实用两方面要求,还不是一种完美的字体,必须进一步发展,在原有的基础上解决上下点画的笔势连贯问题……” 罗太岁边说边又写下那两行字。 只见横画起笔重按,形成蚕头,收笔重按后向右上挑出,形成雁尾,撇画的收笔重按后回锋,捺画的收笔重按后挑出,左右对称,行同飞翼。 这正是隶书。 汉字衍生到隶书,线条形式越来越丰富,出现各种不同形状的点画,并且非常注重美饰。 这些华丽的美饰手法虽然丰富了汉字的艺术表现力,但同时因为笔势不能连贯而影响了书写的流畅性,有悖于汉字作为语言的记录符号这一实用功能。 所以楷书在唐代得以发展起来。 经罗太岁一番实际操作带讲解,裴行俭大约了解了一遍汉字从篆书到隶书到楷书的演变过程。 听完再回味了一下,顿时受益良多。 “大头,虽然我早已对你刮目相看,但这次……”裴行俭起身拱手一揖,“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揖之后,他又道:“看来我是得好好和你学习写字才是!” 同时,他这份低调更应该自己好好学习。 “玩笑话而已,守约,你的隶书已臻上乘,想要掌握楷体并非难事。”罗太岁咧嘴一笑,按着他坐下,问道:“两者选其一,还是两者都想要?” 他问的自然是字体。 第一种是颜体,乃颜真卿所创。 第二种是柳体,乃柳公权所创。 两者各有特色,以“颜筋柳骨“并称于世。 都是可以和欧阳询的欧体相提并论的书法大家。 面对他的提问,裴行俭略作思索,道:“就第一种吧。” 他并不贪心,只选了一种,因为贪多嚼不烂。 而第一种的颜体,笔法充分发挥男性的沉着,刚毅。 倒是很契合他儒将之雄的特色。 斯人忠义出于天性,故其字画刚劲独立,不袭前迹,挺然奇伟,有似其为人……这是后人对颜真卿的评价。 同时也是罗太岁对于裴行俭这个好兄弟的期望。 正文 108、当着李丽质的面假公济私 , 次日,晨。 “罗太岁休了十天的假期?”李丽质收到王孝杰的汇报,心中疑惑,“什么原因?” “理由是贴身保护证人。”王孝杰看了看所谓的“请假条”,的确是上面的原话。 证人…… 李丽质眉头一皱,顿时想到了偃师。 之前偃师遇刺的事情她也知道,罗太岁当场处决了四个刺客,还意外从偃师那得知不良人的下落。 随后罗太岁对位于三曲那处不良人的巢穴展开行动。 行动的细节自有王孝杰整理成书面报告,交由她过目。 对于罗太岁的最终处理方式,李丽质并没有什么意见。 只因全赖罗太岁的加入,皇城司才开始有了清晰明确的规划。 将皇城司交到他手上,自己这个甩手掌柜完全可以放心。 但谁曾想到,那家伙竟然枉顾她如此这般信任,抛下皇城司去和偃师那女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十天! 简直岂有此理! 本公主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个贴身保护法! 李丽质心中不悦,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务后就悄悄出宫去了。 来到罗府。 罗太岁正忙着煎药。 “来了?”他很朴实的打了个招呼。 “嗯。”李丽质回了他一个很重的鼻音。 “怎么?不舒服?”罗太岁还以为她感冒了呢。 “才没有!”李丽质白了他一眼,“只是我家不成器的奴仆在府上叨扰这么久,所以特地来看看。” 她边说边朝里面走去,就见偃师在一座小亭中轻轻漫步。 只见伊人身形优美,举手投足间蕴含着一种成熟风韵,的确令人赏心悦目。 李丽质脚下停顿了一下,然后举步迈进小亭。 两人打了个照面。 偃师每次见到李丽质,都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忌惮之心,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盖因这个年纪虽然不大,但气场很强的娇俏少女明知道自己不是她家的奴仆,却始终没有拆穿自己。 偃师完全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摊牌。 这种感觉真让人无所适从。 偃师心知无论说什么或做什么都可能会路出马脚,只能木然坐下。 幸好,这时罗太岁端着药来了。 “上次说去义诊,那些医工们诊断后如何说的?”李丽质随口问道。 “并无大碍。”罗太岁将药递给偃师,“可能是受到惊吓,开了安神静气的药方让回来修养。” 偃师接过药轻抿了一口,随即微微蹙眉,可能味道不太好。 罗太岁耐心等她喝完,将碗拿去收拾。 李丽质背着小手跟了上去。 “你今天不用去皇城司当值?”她故意问道。 “偃师前几天在我府上遭袭,现在又成了我们皇城司的证人。” 罗太岁嘿嘿笑道:“我以保护证人为由,要了十天的休假。 反正眼下皇城司无事,又见不到长乐公主,不如在家待着,逍遥自在。” “是吗……”李丽质微微眯起秀目。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现在还学会假公济私了!罗大头? “哎,你说……” 罗太岁哪知道自己身边的就是正儿八经的长乐公主,又凑过去道:“这个长乐公主是不是故意躲着我?没道理在皇城司这么久,连一面都没碰上。” “这……这我又如何知晓?” 李丽质有些心虚,立即转移话题:“倒是我那不成器的奴仆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索性让我把她带回去,如何?” “还是别吧。”罗太岁摇摇头。 “怎么?舍不得?”李丽质斜睨了他一眼,秀目中隐含威势。 “要舍不得也是守约那小子舍不得。”罗太岁忍不住吐槽,随后又凑近她低声说道:“况且,偃师已经被不良人盯上,你把她带回家,岂不是连你们李家都不安全了?” 李丽质闻言看了他半晌,才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罗太岁咧嘴一笑:“所以,你就放心吧。让偃师留在罗府,我可以护她周全。” “我的意思是……”李丽质轻抿小嘴道:“你真的担心我……我们李家受到牵连?” “那是当然。”罗太岁坦然看着她。 哼!算你识相。 李丽质面容稍霁,对于罗太岁假公济私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她回过头来想想又有些担心,“你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吗?” 毕竟不良人人多势众,而罗府就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累赘。 罗太岁摆摆手示意她不需要担心:“回头我把府里的机关陷阱再给他布上几层,看看谁不长眼敢擅闯罗府,到时候定教他有来无回!” 李丽质点点头,心里却暗自盘算着再让李君羡安排些人手守在罗府四周。 这样有什么情况也能做出应变。 于是,这件糟心事就算过去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李丽质突然将话题转到了种子上。 罗太岁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经李丽质提醒后才明白,原来她说的就是蝗灾之前自己送给李家的那包种子。 如今蝗灾已经过去,李家应该是要安排合适的种子安排种植了。 事实上,李世民的确让少府安排了一些土地,开始培育土豆。 据说这种叫做土豆的作物非常高产,只需两三个月就可以成熟,一年可以种植两季。 只是不知道烹制以后是否真的能入口。 李丽质对此表示担忧。 当然能入口了!简直太能入口了! 罗太岁打从心里觉得这些担忧都是多余的,并且开始头脑风暴关于土豆的各种做法。 是土豆泥、薯条,还是酸辣土豆丝呢…… 这种新兴的食材一旦被成功种植出来,不仅能用来酿酒,还将加入各个酒楼的菜谱,到时候又能吸收一波人气。 如果李家没有垄断这种食材的心思的话,那土豆很快就会在长安流传开来,然后是关中,乃至整个大唐都会争相种植。 再加上玉米、红薯等高产、早熟、抗旱的种子不断被培育出来…… 届时人们生存上的压力将不会像现在这么严峻。 而粮价也会渐渐跌至谷底。 如果没记错的话,到了贞观四年,就将是斗米四钱了。 正文 109、颉利已不足为惧 , 朱雀大门外。 散朝后的高士廉正走向自己的马儿。 “高相请留步!” 背后传来一个呼声。 高士廉转头看时,却发现是甄立言带着一人走了过来。 “甄寺丞!韦神医!” 他认得另一人正是南北药王之一的韦善俊。 “高相!”韦善俊微微一礼。 “两位所为何事?”高士廉问道。 “我等想向高相打听一个人。”甄立言道明来意。 “哦?”高士廉露出注意的神色,“何人?” 韦善俊道:“正是前天高相安排义诊之人。” 高士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罗太岁? 那天自己的确是帮忙将他安排给名医的。 “那孩子怎么了?”他不答反问道。 甄立言正斟酌着用词,韦善俊如实说道:“有些医术方面的问题,我们想向他请教一下。” 哦……还以为那孩子怎么了呢。 高士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点了点头,但过了一会儿之后越想越不对劲。 “韦神医你说……你说要向那孩子请教医术上的问题?”他顿时瞠目结舌,“这……这……” 这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还懂医术? 而且高明到让南药王韦善俊去请教的地步? 简直难以置信! 甄立言道:“种种迹象表明,那位和高相相识之人在医术上有着不一般的造诣,所以我等有意和他见上一见。” 韦善俊也道:“前次怪我急躁,错失了他的好意,实在惭愧。 如果我当时耐心看一看他写下的方子……” 言罢他摇头叹了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高士廉听得一头雾水。 于是韦善俊将这两天发生的事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遍。 高士廉这才有些明白过来。 也就是说,罗太岁那孩子不仅为长孙皇后亲手书下一篇月内调理的书册,可能还精通一本名为《扁鹊心书》的高深医书……而这本医书来自于皇家! 这孩子不简单呐! 更重要的是,他果真和陛下有所连系。 这就印证了他之前的想法。 “请问高相,这位高人姓甚名谁,现居何处?”甄立言问道。 高士廉捻须沉吟了一下,缓缓道:“他叫罗太岁,就住在光德坊西北的剡国……哦不,罗府,对,是罗府。” “光德坊西北的罗府……”甄立言稍作记忆,然后对高士廉一礼,“多谢高相指点!” 韦善俊也颔首致谢。 三人再聊了几句,就此分开。 …… 罗太岁府上。 到了中午的时候,裴行俭也来了。 “这么香,吃的什么?”他动了动鼻翼,伸手去掀锅盖。 “地锅鸡。”罗太岁正在收拾残渍。 大唐属于餐制的过渡期,有一天吃两顿的,也有吃三顿的。 平民百姓一般两餐,早餐加正餐。 达官贵人则是早中晚三餐。 罗太岁作为穿越者,自然是习惯三餐了。 “什么鸡?”裴行俭在蒸气中也看不清楚,只看到大铁锅的锅沿贴了一圈面饼。 当前的主食类别中,饼占了很大比例,包括蒸饼,煎饼,胡饼,薄夜饼,混沌饼,夹饼,截饼,烧饼,汤饼等等。 但罗太岁这种做法倒是头一次见。 “地锅鸡,好土的名字。”全程观看制作过程的李丽质在一旁吐槽。 “大头你起得这名字是够土的。”裴行俭表示同感。 “嫌弃的话,你们可以回家吃。”罗太岁挥了挥小铲子,挨个给面饼翻面,并保持底下的一部分浸在汤汁中。 捣鼓好了之后,他盖上锅盖,又添了点柴火,再过一会儿这地锅鸡就算大功告成了。 “不嫌弃,不嫌弃。名字什么都是虚的,重要的还是好入口。”裴行俭闻香识菜,单凭这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就知道这道菜一定不差。 李丽质没说什么。 她就不信她坐在这里,罗大头敢赶她走。 不多时,罗太岁连大铁锅一起端了上来,配几盘菜蔬和水果凑上一桌,四人入座开始大快朵颐。 不得不说,罗太岁的手艺还真不赖,鸡块配上栗子,面饼就着汤汁,很快就被消灭了半锅。 “人间美味。”裴行俭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 李丽质和偃师都微微点头。 最重要的还是新鲜感。 毕竟这样的吃法的确前所未见。 偃师感受尤其深刻。 自从住进罗府之后,才知道美食也可以如此精彩。 这罗府最吸引她的,除了未知的杨公宝库,以及机关木鸟,恐怕就是每天能吃到各种各样、别出心裁的美食了。 “如此美味,应当被搬上更多人家的餐桌。只是可惜,今年受了灾,寻常人家是很难吃上这么一顿了。”裴行俭摇头晃脑的说道。 “你倒是忧国忧民。”李丽质看了他一眼。 裴行俭哈哈一笑:“偶有所感而已。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近来我大唐收复河套地区,一旦大片良田被开垦出来,投入耕种,粮食的压力就会小上很多。” 说到这里他转而对罗太岁道:“大头你所料不差,朝廷果然没有对东突厥用兵,倒是趁机灭了梁师都,将河套地区收入囊中。 这一着可谓敲山震虎,狠狠煞了颉利的威风。” “梁师都一日不除,如鲠在喉,而东突厥内讧就是灭梁师都的最佳良机,这不难推测。”罗太岁心知自己也是沾了历史的光,才知道这些,所以并没有表现出自得的神色。 这在他人眼中,又悄悄多出了一个不骄不躁的印象。 “不过五原之地尚在东突厥的控制之下,对我大唐威胁甚重。” 这时李丽质缓缓说道:“颉利狼子野心,一旦缓过神来,恐怕不会放弃南下掠劫的机会。” 这正是大唐君臣忧心之处。 “颉利已不足为惧。”罗太岁突然说道。 李丽质等人愕然看向他,却见他将小半块面饼放入口中,神情自若的咀嚼着。 颉利不足为惧? 这口气也未免太大了。 颉利马鞭一指,二十万突厥狼骑所到之处,破坏力比之蝗群也不遑多让吧。 “不信?”罗太岁见他们都用质疑的目光看向自己,于是直接剧透,“我敢断言,不出两年,东突厥必灭。” 正文 110、远交近攻,离强合弱 , 拔掉梁师都这个钉子,固然使得河套地区纳入大唐版图,将幽并和陇右之地、河西走廊连成一片。 不过,同时也让大唐和东突厥进入全线接触的状态。 虽然东突厥内部出现问题,又遭了天灾,但底子尚在,实力仍不容小觑。 更何况游牧部落精擅骑射,不拘泥于一城一地,就算落败,也可以远遁千里。 想要在漠北这种复杂陌生的地形中歼灭他们,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剿而不灭,等到他们蛰伏一段时间,重整旗鼓,又会大举入侵。 所以,在李丽质等人看来,罗太岁认为东突厥只需两年就将灭亡,未免也太过盲目乐观了。 不过话说回来…… 如果换一个人来抛出这番言论,他们一定会狠狠的嘲笑对方。 罗太岁就不一样了。 他一向先知先觉,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记得数月之前,罗太岁就曾有言,说东突厥还有两三年就会把自己给玩死,并且列举了种种理由。 同时他还判断出朝廷暂时不会对突厥用兵,而是趁其自顾不暇的时候先把梁师都灭掉,收回河套地区。 如今梁师都已成刀下亡魂,河套地区也已收回。 照这样下去,搞不好…… 东突厥真的会在两年之内灭亡。 “既如此,罗大头,你到底有何灭东突厥之策?”李丽质倒想听听他会说出怎样一番话来。 “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罗太岁缓缓说出这十个字。 李丽质微微一怔。 这两句话并不陌生,正是她外祖父长孙晟所言。 前朝开国皇帝杨坚,采用她外祖父长孙晟的“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策略,分化离间突厥各部,或用和亲的手段拉笼一部,或出兵攻其一部,使其相互猜忌,相互攻杀,极大削弱了突厥的实力。 此为隋朝北境安宁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大唐开国之后,也沿用了这一策略,拉拢西突厥对付东突厥。 “然则,如今西突厥陷入内乱,自顾不暇,不可再用来制约东突厥,我大唐又当如何?”李丽质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也听说西突厥因为内乱,两个可汗都遣使请求和亲,但都被陛下打发走了。”裴行俭的“小道消息”也是相当犀利。 罗太岁不慌不忙的道:“是不是还敦促各方保持克制,用对话的方式解决矛盾和纠纷?” 裴行俭一愣。 虽然话不是这么说的,但大致意思都差不多。 于是他点了点头。 “呐,这就是一种外交辞令。”罗太岁笑道:“一个分裂的汗国符合大唐利益,所以当今天子表面做出化解干戈的架势,实则两不相帮,任其相互攻伐,彼此内耗。 此谓之以夷制夷。” “原来如此。”裴行俭点点头。 罗太岁又对李丽质道:“如你所说,既然西突厥不堪所用,朝廷大可以培植其他的势力。” 李丽质摇头道:“西突厥分裂,整个漠北短时期内恐怕不会再出现一个能和东突厥相抗衡的势力。” “未必。”罗太岁不以为然,“据我所知,铁勒诸部中薛延陀的实力并不弱,其俟斤(首领)夷男,也颇得人心。 若我所料不差,薛延陀的崛起不会太远。” “薛延陀?”李丽质和裴行俭虽然听说过这个部族名字,但印象着实不深。 “对,薛延陀。”罗太岁见他们对薛延陀似乎不太了解,于是解释道:“薛延陀乃铁勒诸部中战斗力最强的一部。 当初铁勒分裂,回纥、拔野古等部依附于东突厥,而薛延陀则依附于西突厥。 如今西突厥陷入内乱,薛延陀在俟斤夷男的带领下又东附于东突厥。 如此铁勒诸部就再次汇聚在一起,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李丽质和裴行俭听得呆了。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等一连串的反应。 西突厥的分裂导致薛延陀的脱离,而薛延陀东附东突厥又促成铁勒诸部的统一…… 若果真如此,这个薛延陀倒是符合“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潜质。 只是…… “大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裴行俭率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大家都在长安,凭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行百里路,胜读万卷书。”罗太岁又拽了一句名言,“你以为我这次西行是白去的? 而且西市胡商众多,多去逛逛也会听到很多小道消息。” 他自然不能告诉李丽质等人,自己在上个世界曾经对这些历史知识有过一定的了解。 “原来如此。”裴行俭点点头,也就信了,“没想到去市场买菜也能增长见闻,妙哉!” 倒是李丽质有些将信将疑。 之前她就曾怀疑这个罗大头身后很可能有某个高人存在。 也就是所谓的“李太白”,为罗大头提供信息,传授知识。 但这个李太白,到底是何许人也?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罗大头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疑似的人物? 两人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接触的? 这些问题一直存在于她的心中。 现在想想,搞不好罗大头正是趁着送玄奘西行的机会和这个李太白碰面。 不然真的没办法解释,为何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见识竟然能够如此广博,简直到了妖孽的程度! “总之,大唐和东突厥必有一战。” 罗太岁不管他们信不信,又接着说道:“但双方都面临着一定程度的困境,都在抓紧时间恢复。 如果能拉拢薛延陀以及铁勒诸部,再联合突利一起给颉利那老小子拖后腿,而大唐抓紧布局,积极备战,一旦时机成熟,就可以发动雷霆一击,将东突厥彻底从视线中抹掉!” 这,才是真正的“远交进攻,离强合弱”。 “一定要灭掉东突厥么?”裴行俭皱着眉头,沉吟道:“这样会不会导致薛延陀坐大?” “夷狄之性,无亲而贪,弱则归投,强则反噬,盖其本心也。”李丽质缓缓念道。 她显然也考虑裴行俭所提出的那个可能性。 所谓此消彼长。 东突厥的没落,很可能成为薛延陀崛起的契机。 罗太岁也知道真正的历史走向也是如此,但…… “此事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颉利自己,当初为何兵临城下,迫使当今天子立下渭水之盟呢?” 他如是说道。 李丽质等人听得愕然。 正文 111、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之男人 渭水之盟一事,罗太岁并非首次提及。 几个月前他就曾提到过,当时李丽质和裴行俭也都在场。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李丽质还没怎么在意,但这次不由得好奇起来,罗大头为什么就认定父皇对于这一纸盟约一直耿耿于怀,甚至不灭东突厥就绝不善罢甘休。 事实上她从未听过父皇在这方面有过只言片语。 而且,罗大头在两国兵锋相接中,表现出对大唐必胜的信念,这更加让人感到惊讶。 对比一下两国军力,任何一个懂军事的人都会说上一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怎么到罗大头这里就敢如此笃定东突厥不出两年必将亡于大唐手中? 他到底哪里来的信心? 对大唐……不!这根本就是对父皇的强烈信心! 想到之前他对父皇千古一帝的评价,李丽质不禁冒出一个念头。 罗大头他……不会是父皇的狂热拥趸吧? 午饭过后,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李丽质就离开了。 多了一个弟弟李治,她来罗府的频率明显下降许多,停留的时间也少了。 待她走后,裴行俭帮忙收拾了一下,然后在罗太岁的指导下开始学习颜体楷书。 偃师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房间休息,而是在一旁观看。 以前她一心只想避开罗太岁,去搜寻杨公宝库,或者研究那架机关木鸟。 但在罗府住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这里神秘的不止是杨公宝库和机关木鸟,还有这里的人。 裴行俭还好点,身为弘文生,年纪轻轻就在朝中声名鹊起,不仅受到几位宰相的赏识,据说连当今天子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前途不可限量。 其人也是器宇轩昂,有儒雅之风,待人谦和,和他相处毫无压力。 有趣的是,他似乎对自己这个大他许多岁的女子有着爱慕之意。 至于那个罗太岁嘛…… 此人简直就是个矛盾体。 生得孔武有力,一副莽夫的样儿,但却心思细腻,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睡得了地板,住得了走廊,吃得下剩饭,付得起药方,带得了孩子,养得起姑娘……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似乎还精通机关术! 真乃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之男人! 最后,李家丫头,自己名义上的主家大小姐。 她什么来头,不仅裴行俭,就连罗太岁那么精细的人都不知道。 名字为何? 父母是谁? 家住哪里? 可有兄弟姐妹? 接近罗府有何目的? …… 通通不知道。 最让偃师费解的是,她明知道自己不是她李家的仆人,为何不直接揭穿? 难道…… 她也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真是太奇怪了。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 最离谱的是他们三个凑在一起的时候,竟然在商谈国家大事! 说得还头头是道! 三个半大孩子,虽不如朝堂之上的规模,但隐约有了宰相会议的感觉。 真是不简单呐! 出于好奇,偃师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上面。 …… 时间来到傍晚时分,罗府外又有人来访。 罗太岁见到这三人时,不禁一愣。 原来其中一人竟是当时为偃师义诊的名医。 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冒昧来访,本人甄立言。”其中一人微微笑道,然后介绍身边两人,“这位是北药王孙思邈孙老,这位是南药王韦善俊。” 最后他看着罗太岁道:“敢问小友可是这里的主人罗太岁?” 罗太岁诧异的看向三人,竟然都是当世之名医,天花板级的存在。 其中年纪最大的自然是孙思邈,甄立言年纪略小一些,韦善俊最年轻。 而为偃师义诊的正是有南药王之称的韦善俊。 “我就是罗太岁。”他一边猜测这三人的来意,一边答道。 “不知小友可还记得我。”韦善俊难得的露出一个笑容。 “当然记得。”罗太岁颔首致意,“恕我孤陋寡闻,没认出是韦神医,惭愧。” “你我素昧平生,认不出来也不奇怪。”韦善俊道:“倒是小友出于一番好意,留下‘睡圣散’的方子,我竟然没有及时发现,惭愧的应该是我才对。” “客气,客气。”罗太岁让到一旁道:“请进。” 言罢将三人迎了进去。 正在里面休息的裴行俭没想到三位当世之名医竟然联袂来访,赶紧帮忙煮茶待客。 大家分头入座。 “上次小友走后,我亲自试了下‘睡圣散’,果有奇效,想要去寻小友,却已晚了。”韦善俊摇头嗟叹,“幸好得高相指点,才得知小友住在这里,因此特来拜访。” 罗太岁心中疑惑,道:“一纸药方而已,不足挂齿……倒是你所说的高相是谁?” 记忆中似乎没有过这个名字。 甄立言有些愕然:“自然是门下省侍中高士廉高相,你们不是认识的?” 高士廉? 认识是认识,不过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因为都是从史书中才了解到这个人物。 当然,罗太岁不可能这么说。 “原来是这位高相,我想岔了,以为是人的姓名。”他笑道:“高相和先父曾一起效力与当今天子麾下,自然是认识的。” 穿越前这个身体的记忆十分混乱,罗太岁也搞不清楚。 就像长孙冲,明明相识自己却毫无印象。 而这个高士廉高相应该也是类似的情况。 不过既然他能指点甄立言等人找到自己,显然是认识自己的。 “令尊是……”韦善俊问道。 “已故剡国公,罗士信。”罗太岁答道。 “剡国公在洺水之战中为大唐不屈而死,罗小友正是其后人。”甄立言毕竟在朝中为官,知道的要多一些。 “原来是忠烈之后。”韦善俊肃然起敬。 这让罗太岁有些尴尬,毕竟罗士信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还是先岔开话题再说。 “不知三位神医此番前来,有何贵干。”他问道。 甄立言和孙思邈、韦善俊互相看了一眼,道:“敢问那篇《伺候月子》,可是罗小友亲笔所写?” “没错。”罗太岁点头承认。 正文 112、李世民他不会也是穿越者吧 “老朽正是看到《扁鹊心书》中的一篇,才动身前来长安。” 一只没有作声的孙思邈呵呵笑道:“到了才知晓,这是甄寺丞召集我等前来为长孙皇后和杜相治病放出的钓饵。 有道是: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啊!” 他德高望重,资历又老,所以调侃了一句。 甄立言闻言亦是尴尬一笑。 天子有命,不敢不从啊。 另一边,罗太岁听到孙思邈提到杜相,立即想到杜如晦。 原来如此。 记得李家丫头曾说将《扁鹊心书》拿去给杜如晦治病,杜如晦肯定找到了甄立言,甄立言又召集天下名医前来长安。 《扁鹊心书》毕竟是几百年后的医术医方,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黑科技的存在,一下子就把南北药王都惊动了。 搞不好,连当今天子都知晓了此事,否则也不会有为长孙皇后治病一说。 没想到,真没想到,自己一本小小的医书,居然上达天听了。 罗太岁顿感与有荣焉。 不过,低调,低调。 在场的这些名医都是面见过当今天子的人物,可别显得自己很肤浅。 这时韦善俊表明来意:“罗小友能随手书下《扁鹊心书》中关于睡圣散的药方,又著有《伺候月子》一篇,想必也深谙岐黄之术,因此我等特来登门拜访。” 孙思邈也道:“没想到小友年纪小小却见识不凡,不知师承何人?” 呃?深谙岐黄之术?师承何人? 这可误会大了。 罗太岁赶忙推诿:“我不懂医术,也没有师承。” “罗小友过谦了。”韦善俊明显不信,“义诊之时,仅凭罗小友寥寥几句,就可看出对医术有着某种独到的见解,何谓不懂?” “我那是……”罗太岁想解释,但却无从解释。 关于失忆这种事,总不能说是从后世电视剧中看来的吧。 例如一棍子能打失忆,一棍子还能把记忆打回来……各种千奇百怪的骚操作,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编不出来的。 “是不是小友的师承乃隐世之人,不便告知?”孙思邈善解人意的说道。 “这……” 罗太岁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托辞,和“李太白”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系统任务在身。 也就是医改。 任务内容是提升医者的地位和数量,提高医疗条件,并实现资源的合理配置。 现在自己无意送出去的一本医书,不仅将南北药王等一众名医吸引到了京师长安,还惊动了李世民。 这不是天赐良机么? 别忘了,甄立言可是太常寺丞。 太常寺辖下有太医署,掌管医疗之法,聚集着大量的医工医匠。 而医改的内容可谓与这些人息息相关。 若是能说动甄立言,让他在李世民面前进言几句,说不定自己的任务就有着落了。 还犹豫什么? 如此机会放在面前,再不努力一下,系统可就真废了啊! “多谢孙老体谅小子的难处。” 短暂思忖之后,他如是说道,意思是默认了孙思邈的说法。 大不了再将“李太白”的名号借来用用。 青莲居士,不!青莲剑仙! 岂不拉风? 孙思邈和韦善俊、甄立言互相看了看,都心道:果然如此。 此人小小年纪,就算打娘胎里开始做学问,也不可能编写出《伺候月子》这样的经验文章来。 想必是其师的杰作。 “名师出高徒。” 孙思邈抚须笑道:“听韦老弟说,罗小友曾带一名女子前来问诊,不知道令师可曾对这名女子的病情有什么确切的诊断?” 姜还是老的辣。 他这句话相当于是投石问路了。 罗太岁正疯狂的转动脑筋,没有察觉出对方话语里的试探。 “师尊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未曾请得到他老人家来为偃师治疗。” 他不着痕迹的引导着话题:“小子听闻当今天子召集天下名医在朱雀大门外公开义诊,所以才带偃师前去一试,正好遇到韦神医。” “原来如此。”孙思邈缓缓点头。 罗太岁又接着道:“义诊乃善举,盛况空前,只是……” 孙思邈的人露出注意的神色。 “只是如何?”韦善俊问。 罗太岁顺势道:“以小子愚见,此次义诊恐怕是杯水车薪。长安百万众,大小病患为数不少,仅凭各位很难应付得过来。 更何况太医署平日里只为王公贵族治病,平民百姓有病只能自己扛了。” 嗯…… 孙思邈和韦善俊听得直点头。 这些天义诊下来,前来求医的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一点都不见少,反而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唯一“官方人物”甄立言有那么一点尴尬,于是道:“陛下也洞悉了当下医工医匠短缺的现状,打算大力发展医学,组织义诊正是为此造势。” “当今天子也有意发展医学?”罗太岁听得一愣。 不会这么巧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站在大唐权力巅峰的人物若果真下决心要达成此目标,那自己也将受益,完成系统任务只是时间问题。 甄立言道:“朝廷将鼓励更多的人去学医,并在各州县增设官署,吸纳这方面的人才。 当然,医者的地位也会有所提高。” 孙思邈也道:“最出人意料的还是当今天子提出所谓‘医疗保障’的概念,与老朽预防重于治疗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犹有过之。 如此远见,乃天下人之福也。” 医疗……保障?! 罗太岁这回是真的惊了。 这真是李世民提出来的? 上次“慈善”这个词的出现就令他起了疑心,这么一来,怀疑加重了。 那么,到底是这年头本来就有这么个说法,还是说……李世民也是个穿越者? “……” 这时韦善俊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依稀记得李世民似乎说过“医疗保障”的概念并非出自他本人,而是一位故人提出来的。 但李世民毕竟是一国之君,甄立言又是他的臣子,韦善俊觉得也没必要搞得那么清楚明白,好像要否定他似的…… 于是,罗太岁就这么被带偏了。 正文 113、妇、儿医学第一人 既然朝廷有意大力发展医学,罗太岁不急了,作壁上观即可。 而孙思邈和韦善俊二人对于施政层面的细节并不感兴趣。 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商讨医术上的问题。 于是,话题渐渐转到问诊施药方面。 一开始罗太岁还有些瑟瑟发抖,毕竟他对医术基本属于一窍不通。 但孙思邈为妇、儿医学第一人,又见识过手稿,所以话题偏向妇科一些。 这下罗太岁不抖了。 要知道在上个世界,无微不至伺候过两届女友的他有着丰富的理论和实践,曾被人戏称为“妇科主任”。 于是接下来出现这么一幕…… 一个敦厚老实的半大小子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在妇科相关问题上聊得你来我往,越来越投契。 简直旁若无人。 韦善俊和甄立言,以及裴行俭都看得呆了。 “罗老弟。” 一番详谈下来,孙思邈对罗太岁的称呼从“罗小友”直接拉近到“罗老弟”。 他道:“不瞒你说,我认为妇、儿医学目前面临的最大一个问题,还是难产。 故而有言:女子生产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不过,关于此问题我最近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愿闻其详。”罗太岁道。 孙思邈又接着道:“难产往往伴随着大量出血,危及产妇性命。 既然失血过多会危及性命,所以我想,这些失去的血液,是否可以从他人身上补回来?” 甄立言露出注意的神色,道:“孙老的意思是……用别人的血注入伤患身体里?” 罗太岁眨眨眼睛,这不就是输血么? “孙老可曾成功过?”韦善俊急问道。 一般碰到大量出血的伤患,以目前的医术水平只能尽力止血、补血、补气。 伤患能不能挺过来只能听天由命。 若是真能做到将他人的血注入伤患体内,那么就可以避免失血过多而造成的死亡。 只见孙思邈摇摇头道:“暂时只是一个念头,不知道是否可行。” 韦善俊和甄立言有些失望的点点头。 这时罗太岁摇摇头道:“不行。” 众人的目光一致转向他。 要知道孙思邈这个想法在这个时代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 若能成真,再加上睡圣散的麻醉作用,很多伤患、病患的存活率将会高上很多。 插一句,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为何不行?”孙思邈奇道。 他知道以血换血这个方法实际操作起来还有很多困难。 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 罗太岁为何如此笃定不行? “因为……”罗太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解释,“任意两个人的血液并非一致,两种血液融于一体,很可能出现……某种反应,重则致命!” 在上个世界的医学中,人类分为四种血型,必须同种血型才能输血,否则可能会引起溶血反应。 这是十分危险的。 “罗小友的意思是,血缘?”甄立言问道:“是否同宗同族的亲人才能以血换血,才不致有生命危险?” “也不是这样……”罗太岁抓抓头,斟酌着言辞。 “血缘相同的也不行?”孙思邈愕然。 若这样都不行,那以血换血的想法就彻底宣告失败了。 罗太岁正色道:“亲生父子二人,血液也并不完全相同。而且,就算完全相同,也是有致命危险的。 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为之!” 直系亲人之间输血,移植物抗宿主病的发病率要高于平均值。 虽说这个病发生的机率不是很大,但死亡率貌似是百分之百! 所以医院一般会选择亲缘较远的陌生人的血,来避免这种病的发生。 实在缺血的情况下,才会使用经过处理后的亲缘比较近的血。 这里要划重点,任何血液,都需要处理过后才能输给他人。 刚献的血也不能直接用! 电视里演的那种弄根管子将两个人的血液互相输注,真假先放一边不提,完全属于赌博行为! 不过,这方面罗太岁虽然略懂一些,但却没办法和这个年代的人去解释。 因为越解释问题越多。 孙思邈三人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罗小友,你说的这些可有根据?”韦善俊问道。 “这些都是师尊的教诲,小子一直铭记在心。” 无法解释,罗太岁只能把自己那不存在的师尊抬出来了。 三人默然半晌。 孙思邈道:“既是令师有言在前,那定是试过了,行不通。” 说完又叹了口气,连续说了三次“可惜”。 罗太岁见他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不忍心又补充了几句:“其实输血是可行的,只是我们至今还无法完全搞清楚血液因何而成,成分为何,作用为何…… 我们连血液本身都没研究明白,试问又该如何去运用它?” “嗯……”孙思邈点头道:“罗老弟的意思我似乎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韦善俊微笑道:“罗小友的意思是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只有将血液本身研究透彻,才知道哪些人的血可以互相交换。走到这一步,给伤患输血就不会有问题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中又多了一些敬佩之意。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罗太岁咧嘴笑了起来。 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条件将血液解析透彻,但至少在座的三位名医都有了一个清晰的方向。 这会为后世对血液方面的研究施加一个推动力,加快输血的发展进程。 “果真是不虚此行啊!”甄立言见状哈哈笑道。 孙思邈和韦善俊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四人言笑正欢,一旁的裴行俭上前给他们换了一遍茶水。 给罗太岁倒茶的时候,见他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儿,裴行俭简直要把他惊为天人了。 好小子! 以前就觉得他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没想到连医术也懂。 懂就算了,还能跟一帮顶尖的名医侃侃而谈,甚至出言指点他们! 这还是人吗? 对了,听他们的话,罗太岁似乎有个什么师傅…… 我怎么不知道? 见鬼了! 等没人的时候问问他去。 正文 114、这丫头,英果类我 罗太岁等人畅谈之时,李丽质回到宫中,在丽正殿外恰好碰见皇长兄李承乾,唤了对方一声。 但李承乾似乎心事重重,径直走开了。 李丽质轻耸了下香肩,迈步走进殿中。 只见李世民正陪着长孙皇后,逗小李治玩儿。 只是小李治这会儿还不会互动,没什么反应。 但李世民还是乐此不疲。 “怎么这个点回来了?皇城司那不好玩儿?” 见女儿回来,他戏言了一句。 盖因皇城司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小打小闹,还未形成气候。 “什么玩儿?儿臣刚从罗府回来。”李丽质知道父皇没把皇城司放在眼里。 奈何皇城司确实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功绩,只得认了。 “哦?可有收获?”李世民伸出一根手指让小李治握着,顺口问道。 “嗯,聊了一些漠北的情况,收获颇多。”李丽质也凑过去看小李治。 “都说了什么?” 李世民听到漠北两字,顿时想到了目前自己的心腹大患,东突厥。 “罗大头说薛……” 李丽质下意识就要说出今天在罗府的聊天经过,但突然想到刚刚父皇小瞧自己皇城司的情形,于是又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故意说道:“其实没什么,都是皇城司里登不上台面的玩笑话,父皇不知道也罢。” 李世民愕然:“皇城司?这又和皇城司有什么关系?” 李丽质小嘴一噘:“罗大头乃皇城司的副使,他和儿臣说的话自然都属于皇城司的内部事务。 父皇一向瞧不上儿臣的皇城司,所以不说也罢。” “……” 李世民明白过来,自家女儿一向心气颇高,定然是自己刚才无意表露出来对皇城司的轻视把她给得罪了。 好在他还算了解自己女儿,只要诚心认个错,她也不至于得理不饶人。 “小长乐,朕错哩。” 他这个站在大唐权力巅峰的帝王赔着笑脸道:“皇城司能把罗太岁招至麾下,简直就是如虎添翼,未来可期。 来,快说于朕听听,你们皇城司有何良策可为朕排忧解难?” 这还差不多。 李丽质转嗔为喜,道:“事情是这样,我和罗大头、裴行俭聊天的时候,偶然提到漠北的形势……” “裴行俭?”李世民打断道:“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可是裴仁基之子?” “正是。”李丽质点点头,又继续道:“罗大头这家伙很奇怪,就开始说些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之类的话,还说西突厥内乱,自顾不暇,可培植薛延陀对付东突厥……”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然后问李世民:“我大唐和东突厥有盟约在先。儿臣觉得既是盟友,怎可像罗大头那样背后使诈! 父皇,你说呢?” “薛延陀?” 李世民一怔,若有所思,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自己女儿正在用小手段探自己的口风。 半晌后,他沉吟着道:“东突厥乃漠北最强汗国,颉利更是野心勃勃,绝非一纸盟约可以约束。 大唐与其为邻,终究后患无穷。 若能设法削弱其实力,于我大唐有益。” 顿了顿后他又道:“罗太岁那孩子提到薛延陀,他又是如何说的?” 他当然知道薛延陀乃铁勒最强一部。 只是薛延陀先前臣服于西突厥,如今西突厥内乱,不知道薛延陀归属为何。 “罗大头说薛延陀已经叛离西突厥,目前归附于东突厥……”李丽质一边在心里判断着父皇对于东突厥的敌意,一边将罗太岁关于漠北的大致形势诉说了一番。 李世民听完内心震动不已。 漠北形势风云变幻,没想到竟精彩至此。 谁能想到,铁勒诸部竟然又聚到一起,而且有和东突厥分庭抗礼之势? 只是…… 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否可靠。 罗太岁那孩子应该不会妄言…… 但事关重大…… 一时间,李世民内心陷入纠结之中。 “父皇!父皇!” 李丽质一连唤了几次,才让他回过神来。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李世民忍不住就要去政事堂找人商议,但想想才来丽正殿不久,还没怎么陪陪妻儿就匆匆离开,似乎不太像话。 “回头我让人安排斥候去漠北打探一下情况。”他如是说道:“若真如罗太岁那孩子所说,薛延陀的确是最适合拉拢的一股势力。” “儿臣不懂。”李丽质好奇问道:“打败了东突厥又如何?铁勒诸部形成联合,迟早坐大,届时又该如何处理强大的薛延陀?” 顿了顿后她又道:“夷狄之性,无亲而贪,弱则归投,强则反噬,盖其本心也。 这话不是父皇告诉儿臣的吗?” “首先一点,东突厥和颉利必灭于我大唐之手,如此才能使大唐威震漠北乃至整个塞外,令西域诸国不敢有僭越之心。” 李世民缓缓说道:“此外,小长乐既知夷狄之性,更应知驾驭之法。” “驾驭之法?”李丽质露出注意的神色。 “对。”李世民道:“古往今来,占据草原和荒漠的就是一大群游牧部落,这些部落分分合合,生生不息,中原之国难以尽灭之。 且每过去一段时间,这些部落中往往会出现一个强横之人,以铁血和强权手段将各个部落联合在一起,建立起空前强大的汗国。 然而如此强大的汗国始终无法长久,小长乐可知为何?” “总有人会不服吧。”李丽质想了想道。 “没错。”李世民微微点头道:“主要是其内部极不稳定,既没有绝对的皇权,也没有既定的继承制度,导致山头林立,内部纷争不断,各部离心离德。 一旦个人的威望不足以维系这个群体的稳定,强大的汗国往往一触即溃。” 接着他又道:“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大可收买人心,分化离间,以夷制夷,逐个击破。 此所以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之策可以奏效。” “原来如此。”李丽质似有所悟,“所以,无论是东突厥、薛延陀,还是其他部落,只要能将其盛衰交替掌握在我们手中,他们再强横又如何?只是昙花一现而已,终会被新兴的势力所取代。” “正是如此。”李世民微笑着点头表示赞许。 这丫头,英果类我,一点就通。 “陛下真是太宠溺丽质了,这么重要的政务都和她说。” 这时长孙皇后在旁边轻嗔了一句。 这父女俩,聊起国家大事那股劲儿,还真是神似呢。 正文 115、你太无耻了,大头 罗府这边。 妇、儿医学的话题聊到最后,针对难产问题,罗太岁浅尝辄止的阐述了下产力、产道和胎儿这三个因素的重要性。 最后又提出一个主张。 晚婚晚育。 当然,不可能像后世那样,鼓励女性迟至二十三周岁结婚,男性二十五周岁结婚。 毕竟,事关人口和国力的增长。 要知道李世民即位后就下诏规定,男子年龄二十、女子年龄十五以上必须婚嫁。 而到了开元二十二年,李隆基更是将婚嫁年龄调整到男子十五岁、女子十三岁。 这年纪的女子处于青春期,还没有发育成熟,实在不足以承担生孩子所带来的风险。 考虑到古代人的平均寿命也就四十来岁,罗太岁只是主张把婚嫁的年龄尽量往后延迟一些。 具体多少合适,需要综合各方面的因素来考虑,这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孙思邈等人对于他有这样的主张惊讶不已,但撇开政治和社会因素,仅从个人角度出发,他这个主张…… 有人性。 而且完全尊重医学。 于是,怀着某种深思,孙思邈等人离开了罗府。 罗太岁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待其远去,才打道回府。 才入府门,裴行俭就窜了过来,用手臂夹住罗太岁的脖子,摆出一副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的样儿,道:“说!你怎么懂这些东西的?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 “我要是劳什子不干净的玩意儿,就先把你给矮矬穷了!”罗太岁用手肘对着他的胸口瞄来瞄去。 “少爷我一身正气,哪个宵小敢近我身?”裴行俭满脸不屑,“你这家伙就是嫉妒我比你高,比你帅。” “是是,你裴少爷也只能在我这里找找优越感了。”罗太岁也恨呐,恨自己怎么没穿越到裴行俭身上。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穿越到裴行俭身上,以后哪找这么好的朋友去? 算了,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裴行俭哪知道他心里转着什么念头,又气呼呼的道:“别扯开话题!没看出来啊,隐藏得够深的,什么时候拜了个这么高明的师傅,竟然都不告诉我!” “嘿,师傅什么的……” 罗太岁就知道他要问这个,实话是不能说的,只能搪塞道:“一切都是机缘,不可强求。” 裴行俭附耳问:“这机缘,我难道不可以拥有么?” “你太高!太帅!能文善武!家世又好!你不配!”罗太岁一本正经的说道。 “嗤!”裴行俭嗤之以鼻,“不说拉倒。” 罗太岁也很无奈。 其实他完全可以扯个谎,说些高人托梦什么的应付过去。 但是…… 他实在不想对兄弟说太多谎话。 好在裴行俭心胸豁达,没有深究。 “大头,偃师的情况你还有什么办法?” 相比罗太岁的师承,他还是更关心偃师的病情。 今天三位名医也都给她诊断过了,结果很一致,一切都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但怎么就是不记事呢? “可能她本能上抗拒那些记忆。”罗太岁也是随口一猜,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据。 “你这么说,应该是了……”裴行俭点点头,眉头不禁皱在一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守约。” 罗太岁突然道:“有些话思来想去,做兄弟的还是要和你说一说的。” “何事?”裴行俭看向他。 罗太岁也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的道:“你对偃师爱慕之意,可是发自肺腑?” 裴行俭对上他的眼神,毫不犹豫的点头道:“那是自然。” 罗太岁又道:“可你是裴家的少爷,身份尊贵,而偃师只是李家一奴仆,年纪也大你许多。 你想要娶她为妻,必定会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阻力。 这些,你可曾认真考虑过?”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裴家第一个不会同意。 “能阻止我的,只有偃师的不愿意,其他不足为虑!”裴行俭断然道。 “若是有人逼迫偃师呢?” 罗太岁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场景,裴家的人将一箱黄金砸在偃师面前,蛮横的要求她拿着钱滚…… “我可以护她周全!”裴行俭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罗太岁,“至不济,我还有你这个兄弟。” “一世人,两兄弟,我当然会帮你。” 罗太岁咧了咧嘴道:“只是你对偃师知之甚少,兄弟我担心襄王有梦,神女无情……” 偃师失去记忆,相当于将自己封闭了起来,难以沟通。 罗太岁自然看不透她对裴行俭的情义。 裴行俭洒然一笑道:“大头,你对长乐公主的了解又有多少?” “……” 被他这么一问,罗太岁顿时语塞。 连见都没见过,又谈何了解? “长乐公主之于你,尚远不如我和偃师,如此你都能对她念念不忘,为何?”裴行俭发出灵魂拷问。 “话不可这么说。” 罗太岁大言不惭的道:“小爷阅女无数,游戏于花丛之间,收放自如。而你情窦初开,进退之间实在难以把握。 我这是替你担心啊,守约!” “得了吧。”裴行俭不屑道:“还阅女无数,女孩儿的小手,你牵过没有?” 反正他可从来没见过罗太岁和其他女子有过亲密接触。 就算是常来串门的李家小姐,彼此相处也极有分寸。 “哈!” 罗太岁像是听到多么好笑的事情一样,道:“牵手算什么?我连小嘴儿都亲过!” 这倒是没有说谎,在上个世界,别说接吻,深入浅出的事也时有发生。 接着他又犀利反击:“话说守约,知道女孩儿的小嘴是什么滋味吗? 软糯可口,爽滑多汁,令人爱不释口,那滋味……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说着狂笑起来。 “……” 裴行俭败退,摇头连连的道:“你太无耻了,大头!” 罗太岁脸不红心不跳,坦然受之,最后又道:“玩笑归玩笑,今天你我兄弟之间的话守约你再考虑考虑。 总之,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裴行俭和他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正文 116、杀尽不良人,一个不留! 长安道政坊,坐落着一座异常气派的府宅。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宅内一处书房中,数个身影在灯火的笼罩下轮廓明暗分明。 其中一人大马金刀坐于案前,赤须虬髯,不怒自威。 “一群废物!连个小小的女子都奈何不了,反折了四个人手,今后若需要对付更厉害的人物,你们不良人岂堪大用?” 案前之人沉声训斥。 立着的三人纷纷垂头。 他们正是之前陷害偃师的不良人高层,如今已经投靠他人。 而坐于案前的赤须虬髯之人,正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大人物”。 三个不良人低头互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有些惶恐的道:“这个偃师精通偃术,所在之处都有极厉害的机关陷阱,我等派出去的四名刺客可能大意了。 而且,偃师现在的栖身之处罗府也不是普通地方,那里原先叫作剡国公府。” 另一人也道:“剡国公有一遗子,名为罗太岁,现任皇城司副使。 剡国公十四岁的时候就追随张须陀四处征战,是首屈一指的猛将。有道是虎父无犬子,其子年纪不大,亦勇不可当。 现在这个罗太岁寸步不离的护着偃师,我等一时也没有办法。” “剡国公?”虬髯之人略作沉吟了一下,随后哂笑道:“罗士信?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但凡有点脑子,他当年就不会死在洺水城下!” 言下十分不屑的样子。 不良人三人面面相觑,心道你是国之重臣,又有从龙之功,当然可以不把一个已死的剡国公放在眼里。 但普通人还是得罪不起的。 “派出死士的第二天,皇城司就追查到我们在平康坊的藏身地,可见偃师那贱人自觉受到威胁,彻底投靠了皇城司。因此……我们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谁知道皇城司有没有设下天罗地网,以偃师为饵,等不良人自己上钩。 “无妨,一个女人罢了,也不是非得到她不可。”虬髯之人冷哼一声,“目前最紧要的,还是尽快招募并训练死士。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抑或说,训练出来的死士和那四个一般无能,那么你们不良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 “明白!” 三人更加惶恐,连连应诺。 “下去吧!”虬髯之人不客气的挥了挥手。 三人中的两个就要退下,剩下一人却没有动。 “还有何事?”虬髯之人不耐烦的问道。 “国公爷可知道杨公宝库?”那人硬着头皮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虬髯之人眉头一皱。 “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传言中的杨公宝库很可能就隐藏在这罗府里。”那人小心翼翼的道。 虬髯之人初时还不在意,听完他的话惊得离座而起:“当真?” 那人见他如此动容,底气倍增。 “国公爷有所不知,偃师那贱人一直在搜寻杨公宝库,我等本以为这杨公宝库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传言,但……” 另外两人也回过神来。 “偃师那贱人逃走后,竟然选择罗府为落脚点,而罗府原为杨素的私宅,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我们曾经接到一个调查罗府的委托,雇主要求我们不良人暗中探查罗府,也就是前阵子蝗灾时候闹得沸沸扬扬的两百多万粮食的来历……” “试问如果不是杨公宝库,罗府怎么可能藏得下两百多万石粮食?” “如此结合偃师那贱人的异常举动,我等推测,杨公宝库十有**就在罗府!”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手头上杨公宝库的相关信息抖了个一干二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自从投靠这位大人物之后,不良人未力寸功,反而还出了大岔子。 他们能感觉到这位大人物的失望之意。 为了稳固地位,必须拿出一些有分量的东西出来。 而杨公宝库,就是他们的底牌。 听完他们的话,虬髯之人缓缓坐了下来,冷峻的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极重要的事情。 三人也不敢打扰他,只能静静站着等候。 半晌之后,虬髯之人终于回过神来。 “此事,先不要透露给任何人。”他吩咐道。 “是。”三人应诺。 “对了。”虬髯之人想了想后又问:“委托你等探查罗府的雇主是谁?” “清河崔氏。”三人不敢隐瞒,如实答道。 “宝库之事,他们知道吗?”虬髯之人再问。 “宝库之事只有不良人内部知道,并未告诉他人。”三人赶紧回道。 “非常好!”虬髯之人点点头,难得的称赞了一句,“此乃大功一件,你等下去领赏。” 三人面露喜色,施礼后退了下去。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赏赐倒是次要,重拾大人物的信任才是以后荣华富贵的最大保障。 不出所料,这位大人物对杨公宝库很有兴趣,以后势必还得依仗他们不良人。 待三人走后,虬髯之人突然笑了起来。 “杨公宝库,杨公宝库,有意思,有意思……” 笑过之后,他招来一人,吩咐道:“杀尽不良人,一个不留!” “是!” 手下带着一股血腥气走了出去。 正文 117、人生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 一夜风雨飘摇。 清晨,圣手离开居所,突然脚下一顿。 只见紧邻屋子的那棵桂树下,四仰八叉的躺着个汉子。 那人一动不动躺在泥泞中,身上处处血渍,不知死活。 圣手鼻翼动了动,以她灵敏的嗅觉,发现除了血腥味,更多的却是一股浓郁的酒气。 “老九?” 圣手低唤一声,急忙移步过去。 “唔……” 那人动了动,想翻身,但翻到一半又躺了回去。 圣手来到他身边,大略检查了一下,发现他虽然沾染血渍,但并无伤痕。 “老九!老九!” 她又唤了两声,但对方哼哼唧唧,并不应她。 圣手无奈,回屋取了个物件,打开放到那人鼻下。 片刻后…… “什么东西这么臭?!” 那人顿时弹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后,扶着桂树吐了个痛快。 圣手掩鼻走到一边,眉头轻蹙道:“不能喝,就不要喝。醉成这样何苦来由?” “你不懂。若喝不醉……呕……呕……” 那人又是一阵干呕,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又接下去道:“那还喝酒做什么?” 见他连话都说不利索,圣手摇了摇头。 不过她素知此人禀性,也就不再劝他,只是问道:“你这一身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被她这么一问,那人靠在树上,抹了一把脸道:“不良人完了!” 此人貌不惊人,且不修边幅,再加上浑身的泥水和血迹,简直无法入眼。 “完了?”圣手不解。 “全完了。”被叫做老九的汉子吐出一股浊气,“一夜之间,被他们所认为的贵人宰杀殆尽。” “到底怎么回事?”圣手目光一凛。 “我又如何知道?”老九大手一摊,“昨晚我正在酒窖里偷酒喝,就听到外面对不良人喊打喊杀,我装作尸体才逃过一劫。” 接着咒骂一声后又道:“真不知道天象他们干了什么蠢事,以致招来杀身之祸。 他们自作自受也就算了,只可惜那些跟随他们的弟兄,不知道能逃出来几个……” 言罢摇头连连。 圣手默然。 都说不良人攀上了高枝,飞黄腾达,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犹记不良人初建之时,以天象和八雅为核心,立志要主宰长安这座城市的地下王国。 天象则是以日、月、星、云、风、雨、雪、霭为代号的八人。 而八雅则是以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为代号的八人。 天象八人锐意进取,成为不良人实质上的掌控者。 但在权力的腐蚀下,他们渐渐悖离初心,良莠不分,妄图黑白通吃。 而八雅天生懒散,不受拘束,于是渐渐游离于权力中心之外。 如今除了“酒”老九、“花”圣手,其他六人早已离开不良人,独来独往,难觅其踪。 圣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 “天象他们投靠的到底是谁?”圣手忍不住问道。 她不明白,这个所谓的大人物缘何要对不良人赶尽杀绝。 “我也是去了才知道,乃右卫大将军……”老九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量,渐不可闻。 “竟然是他!”圣手听得蹙起眉头。 老九口中之人还真不是一般人物,早年随当今圣上南征北战,颇受赏识。 玄武门兵变之际,此人也是一等一的功劳,如今官拜右卫大将军,受封国公,将来出将入相,指日可待。 面对如此权势滔天的人物,他们这些残存的不良人就不要有报仇的心思了。 不仅惹不起,恐怕还得躲着走。 “圣手,你也快走吧。他们对不良人杀意坚决,恐怕这里也不安全了。我一早赶来……嘿!”说到这里老九尴尬的笑了笑,“就是为了给你提个醒。” 然而仅剩几步之遥的时候,他却醉得不省人事…… 险些误了大事啊! 圣手心思何等细腻,早已看穿他的窘迫,但并未说穿。 “得罪了此人,想要离开长安,难!”她如是说道。 就算他们两人有办法逃走,乞丐张那些外围成员,将会遭受灭顶之灾! “难道不良人命该有此一劫?”老九叹道。 天象八人连同不良人中的精英一夜之间全灭,剩下的人只能苟延残喘,朝不保夕。 “看来想要挽救剩下的不良人,也只剩一个法子了……” 圣手缓缓说道。 …… 日上三竿。 罗府迎来今日第一批访客。 正是圣手、老九、乞丐张等人。 他们化整为零,分头来到附近,然后一起登门拜访。 “我等前来投靠皇城司,还望罗副使收留。” 圣手和老九刻意保持低调,完全由乞丐张出面交涉。 罗太岁有些惊讶。 这些人觉悟很高嘛,才这么几天就想通了? “皇城司有意招纳不良人,自然不会食言。” 顿了顿后他又道:“不过,各酒楼还在筹备当中,恐怕各位还需等待一些时日。” 听到酒字,老九顿时酒虫都犯了。 “无妨,一切听从罗副使安排便是。”乞丐张恭敬的说道。 “平康坊那边的落脚点该是不能去了,可先在我府上暂时住下,各位觉得如何?”罗太岁爽快的道。 他注意到这些人几乎都随身带着行囊。 他们决心投靠皇城司,必然会招致不良人高层的仇恨,自然不能继续留在平康坊。 “如此甚好!” 计划中乞丐张原本还要提出这一要求让罗太岁接受,没想到他这么上道,主动提了出来。 他们本是微不足道之人,很少有人能对他们保持这般善意。 一时间,乞丐张等人对于罗太岁好感大增。 话不多说,罗太岁当即领着乞丐张等人在府中安顿下来。 考虑到皇城司卫位于皇城之内,不方便让不良人进出,所以只能让他们暂住在罗府。 而罗府够大,安顿这十几二十人绰绰有余。 罗太岁寻思着,是时候该给皇城司的正牌当家人长乐公主提个意见了,看看是否能在皇城之外某处地方设个官署。 这么做明显有利于皇城司的发展壮大。 就这样,大家一起动手,在罗府西侧收拾出一片区域,供不良人暂住。 时间来到中午。 罗太岁打算做东,请乞丐张等人去吴老三和朱老四那吃上一顿。 于是,偃师和圣手、老九等人不可避免的碰面了…… 正文 118、我又有机会了? , 当偃师和圣手、老九目光交汇的瞬间,他们各自认出了对方。 偃师心中一惊。 但对面两人神色平常,仿佛素不相识一样,打量了几下就移开视线。 见他们没有戳穿自己,偃师稍稍安心,但却觉得有些看不明白罗太岁了。 罗太岁有招揽不良人之意,这她是知道的,可没想到的是,连圣手和老九这样的元老级人物都拉来了。 不良人核心中,天象八人实力不俗,相比之下八雅表现得要平庸许多。 偃师加入不良人较晚,八雅之中只见过圣手和老九两人。 只听说八雅玩物丧志,不思进取,因而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有的甚至愤而出走。 但以偃师的观察,圣手和老九两人绝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罗太岁能将他们网罗到皇城司,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阴差阳错之下,偃师对罗太岁的忌惮又多了一分。 其实她误解了,罗太岁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天象和八雅。 圣手虽然看起来不简单,但这种不简单具体集中在“调香制药”方面……是个专注于床上用品,提升人们幸福感的奇女子。 至于老九,根本没人给他介绍过,在他眼里就是个无名之辈。 不过…… 让偃师和不良人碰面倒是他有意安排的。 他想试试偃师是否会产生某种过激反应,促使记忆的恢复。 但观察下来,偃师似有戒备之意,却并不强烈。 罗太岁分析可能情景不对。 试探一事只能作罢。 延康坊和光德坊之间只隔了一条街道,一行人很快来到吴老三等人的小食馆。 出乎意料的,罗太岁在这个简陋的路边摊上,竟然看到了长孙冲、尉迟宝琳和程家三兄弟的身影。 真是奇也怪哉,这些公子哥儿竟然吃路边摊,不怕掉价? 当然,另外还有一个“透明人”王孝杰。 “罗副使!”王孝杰、长孙冲起身。 “哦呦,罗傻子!” 程家三兄弟对罗太岁的称呼则和以上两人截然不同。 而尉迟宝琳只是行了个注目礼。 罗太岁早就习惯,也不放在心上,先招呼其他人坐好,让朱老四安排酒食,然后来到长孙冲这桌坐下。 “真没想到,你们也知道这个好去处。”他随口说道。 “长乐公主跟我们提过这家小食铺,说是菜品别有一番风味,我们就来了。没想到一试之下,果然不错。”长孙冲微笑道:“因此我们常常相约来这里换换口味。” “怎么?只准长乐告诉你,就不能连我们一并告知?”程处亮在一旁横鼻子竖眼。 他们三兄弟没少在罗太岁手下吃亏,心里很是不服。 罗太岁哑然失笑道:“长乐公主怎么可能告诉我?我们还从未碰过面呢。” “怎么可能?”程处亮自然不信。 “别闹了,不认识长乐会让你来做我们皇城司的副使?”程处弼讽刺的笑道。 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黑幕! “罗副使当然是凭自己能力坐上皇城副使这个位置的!”长孙冲道。 这显而易见。 尉迟宝琳嘴唇动了动,正想说什么,这时程处亮贼兮兮的道:“难道你长孙冲没有能力?你还是未来的驸马呢,长乐怎么没让你当副使?” 长孙冲神色一滞,然后摇头苦笑道:“莫要拿此事说笑,长乐公主和我的婚约已经取消了……” “为何?”程处亮听得一呆。 还可以这样? 其他人也都惊了,包括罗太岁。 长乐公主和长孙冲的婚约黄了?! 历史上没这事啊! 但既然长孙冲坦白出来,应该不会有假。 这可能是个好消息,但也可能不是个好消息…… 这时尉迟宝琳又问:“好好的婚约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 只要不是长孙家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这天子赐下的婚约断不可能随意改变。 “五服之内不得通婚。” 只听得从长孙冲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众皆愕然。 竟有此事? 不过想想长乐公主的生母长孙皇后的确是长孙无忌的妹妹,长乐公主和长孙冲自然不出五服之外。 近来天子为了遏制五姓七宗内部联姻,也将这一事项纳入大唐律法之中…… 若非天子有意为之的话,那长孙冲完全是遭了鱼池之殃。 一阵错愕之后,程家三兄弟突然狂笑出来,甚至眼泪都飙了出来。 尉迟宝琳也是不住的摇头失笑:“算了,这顿饭就不要长孙冲请了,还是让王知事来吧。” “对对,让王知事来,长孙冲这家伙太可怜了。”程处亮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王孝杰透明惯了,突然被点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程处亮老实不客气的道:“除了罗傻子,整个皇城司就你在领月俸,你不请谁请?” 程处弼也道:“别看我们,我们开酒楼的钱还没着落,现在连顿饭都吃不起。” 程处嗣摇头叹道:“穷啊。” 堂堂宿国公府的少爷当众哭穷,其他人也是无语。 “还是我来吧。”长孙冲深知他们压榨他人的手段,于是替王孝杰挡下来。 “我来。” 这时罗太岁突然开口道。 “那再好不过,咱兄弟就不客气了。”程处亮生怕他反悔似的,当即把他架上了台。 “罗副使果然出手阔绰!” “那兄弟恭敬不如从命……店家,再来一盘栗子鸡!” 程处嗣和程处弼在后面拆台阶拆得飞快。 长孙冲和王孝杰面面相觑。 而尉迟宝琳用带着一点玩味的目光看着罗太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些罗太岁并不在意。 不过包个场子而已。 真正令他在意的还是长乐公主和长孙冲的婚事。 真就这么黄了? 用的还是近亲不宜结婚这个理由…… 太荒诞了! 谁想出来的,简直是个天才! 这么一来,理论上自己又有机会了。 这是好消息。 但有好就有坏。 罗太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穿越的缘故,不小心触动了历史的走向。 如果历史发生改变,那他这个穿越者的先知优势,将荡然无存。 正文 119、孰能解忧,唯有火锅 菜齐之后,几人边吃边聊,话题又回到开设酒楼的经费上。 “其实借公廨钱开酒楼那主意也不错。赚了皆大欢喜,若真亏了自有程大将军掏钱去还,你三人撑死了不过一顿皮肉之苦。”尉迟宝琳对程家三兄弟这样说道。 程处亮看了眼罗太岁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大不了挨打,反正没这事还会有别的…… 但一想到是罗傻子出的主意,我们就不得不小心防备,免得被他看了笑话。” 程处嗣和程处弼同时点头表示赞同。 小时候他们兄弟三个经常欺负罗太岁,按照常规逻辑,罗太岁一定会找机会阴他们。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此罗太岁非彼罗太岁。 对那段过往根本没印象好不好? “你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既然让你们借公廨钱,自然有把握让你们赚回来。”罗太岁老神自在的说道。 “怎么赚?你先说说你的方法。”程处亮试探道。 罗太岁笑了。 这家伙还挺精。 “方法嘛,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的。不过在这之前,你们还是得先了解一下餐饮这个行业。” 接下来罗太岁侃侃而谈,给他们介绍了一下餐饮行业的三个难点。 餐饮行业的进入门槛很低,如吴老三和朱老四的路边摊,支个棚子,摆上桌椅碗筷就可以招呼客人做生意。 然而门槛低导致行业竞争激烈、淘汰率高。 一旦经营不善,很快就会倒闭……甚至换个厨子都能让店里的生意一蹶不振。 这里就有一个很显著的问题,也就是罗太岁要说的第一个难点。 标准化。 中餐对厨师的依赖水平较高,且每个厨师水平有差异,对火候、调味料的掌控均有区别,导致中餐的标准化较难。 而标准化又是规模化扩张的前提。 只有解决餐饮行业的标准化,才能不断复制扩张,才能做大做强。 但这显然很难,所以后世能上市的餐饮企业屈指可数。 罗太岁虽然外表粗犷,但说话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细诉,不仅长孙冲等人听得频频点头,就连邻桌的圣手和老九都将注意力转了过来。 很快罗太岁将第一个难点说完,开始下一个。 第二个难点是众口难调,顾客粘性低。 酸甜苦辣咸,个人口味差别大,导致众口难调,迎合了一部分,就意味着放弃了另外一部分。 这点涉及过餐饮行业的人都很清楚。 另外,餐饮消费还具有尝鲜和吃腻的特征。 一方面大多数食客期待尝试新的口味,比如新开的餐馆,多数人是愿意尝试的。 另一方面食客独爱某家菜馆的可能性低,经常光顾会有吃腻的可能。 因此尝鲜和吃腻的特征使得餐饮消费粘性较低,回头客较少。 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难点,就是食品安全难以保障。 “经营不善,还能熬个数月甚至一整年才会慢性死亡,一旦出现食物安全问题,可能明天就会倒闭,生死攸关!” 罗太岁如是说道。 朱老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一旁,听得入神,感觉获益良多。 “所以你的对策是……”程处嗣皱着眉头问道。 没想到只是开个酒楼,竟然有这么多的门门道道,这令他更没信心了。 且听听罗傻子有什么办法吧。 “火锅。” 罗太岁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众皆愕然,一起追问这“火锅”到底是什么新鲜玩意。 罗太岁又是一番科普。 “煮菜?” 这是众人听完他的描述后的第一个印象,并感到大失所望。 “非也非也。”罗太岁大摇其头,“是涮,而非煮。” “涮?”长孙冲重复了一遍,“水洗?” “也可以这么说。”罗太岁笑道:“其实就是用筷子夹住食材,在滚汤中走上那么两三遭。 这种涮法,吃的就是食材被烫熟的鲜、嫩以及烫。” 众人面面相觑。 “听起来好像很普通的样子……”程家三兄弟更失望了。 “不普通不普通,很美味,而且……很特别!”朱老四在一旁插嘴道。 他曾经在罗府尝过一次火锅,至今念念不忘。 “以朱老板的手艺,都赞不绝口,那应该是非常美味了。”王孝杰笑道。 “班门弄斧,班门弄斧。”朱老四连忙摆手,“论厨艺罗副使才是真正的行家,我等只是学得一些皮毛而已。” “哦?”王孝杰露出注意的神色,“此话怎讲?” 朱老四难得的露出一些笑意,道:“小店开张,都是拜罗副使所赐。 他不仅资助我们钱财,还教我们如何做菜,是我们的大恩人。” “这些菜式都是罗傻子教你的?”程家三兄弟一脸讶然。 “正是。” 朱老四到底是不擅交流,用手在围腰上蹭蹭,然后忙活去了。 “没想到罗傻子你还是这方面的行家啊!”程处亮看向罗太岁,“那你所说的这种叫作火锅的东西,真的如此神奇?” “下次我做东,请你们来罗府吃上一顿火锅就知道了。” 罗太岁爽快的笑道:“这种吃法无论是锅底、蘸料,还是食材,都可以实现标准的配置,只需后厨备好货即可,顾客蘸料自取,食材自涮,完全不依赖于厨师。 经营得当的话,就可以迅速扩张,将这个模式不断重复下去。” 在后世,火锅是中餐里相对标准化的餐种,易扩张,可以快速形成规模,组建起庞大、完整的产业链。 “原来如此。”还是长孙冲理解能力比较强,仅凭罗太岁的描述,就大致摸清了其中的思路,“这么一来,咱们开酒楼的第一个难点就算解决了。 而且顾客还可以自己动手,选择并调配适合自己的口味,众口难调的问题也不复存在。” “正是。”罗太岁觉得自己越来越欣赏这个曾经的情敌,“顾客自己动手,用餐的过程中会形成更多的互动,自然而然增加了停留的时间。 所附加的社交功能使得火锅这个饮食方式的粘性相对较强,可以培养出一批忠实的客户群体。” 这样,餐饮行业的两个难点都很好的规避了。 正文 120、某品牌火锅你学不会 , 长安酒楼众多,几近饱和,如果皇城司的一众公卿子弟再掺和进来,将会面临庞大的竞争压力。 所以罗太岁转换思路,打算以火锅破局。 新鲜的事物总会带来不一样的新奇感,若能成功引领起风潮,则会备受追捧。 罗太岁对此很有信心。 因为后世有成功的经验,他自己也掌握着丰富的营销技能,不愁没有出路。 “听你这么说下来……”程处嗣斟酌着道:“似乎很不错的样子。不过,这玩意儿不依赖厨子,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做? 一旦他人学了去,我们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啊。” 他这种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其他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看来跟风这事,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常有的。 好在这点罗太岁也考虑到了。 “食物的做法学去又如何?我们经营的不只是美味的食物,更重要的是服务,一种极致的服务。”他耸了耸肩笑道。 “服务?”众人不解。 “怎么跟你们解释呢……”罗太岁用一根手指敲击着桌面,“大概就像青楼里的女子接客……” 见所有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赶紧打了个哈哈道:“这个比喻好像不是很恰当……反正!就是让食客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从而生出宾至如归的感觉。这么说你们懂了没?” 一众人等愣了愣,程处亮嚷了出来:“宾至如归?这有什么稀奇的?现在的酒楼不都号称要让来自九州四海的来客宾至如归?” “岂是如此简单!”罗太岁大摇其头,“我们要将这种照顾做到极致,就像母亲对待自己的儿女,妻子对待自己的夫婿一样……而并非奴仆对待自己的主家!” 程处亮愕然:“这又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罗太岁哑然失笑,“一种主动,一种被动,这还不够明显么?” 较真起来,来自妻母的照顾属于无私,用于形容经营生意实属不当。 撇去工作性质,还是青楼的经营方式比较贴切……虽然这么说可能会冒犯到一些人。 其实吧…… 在后世人们提起火锅,首先想到的就是某个成功的火锅品牌。 该品牌大火的背后,自然少不了跟风之人。 他们努力的去研究、剖析该品牌的经营模式,从“变态的服务”、管理人员的方式等等,希望能够复制其成功秘诀。 但餐饮业从未出现第二个与其并驾齐驱的品牌,为何? 原因在于该品牌本质上是在经营企业文化,重点在于经营员工和顾客的心,以员工和顾客的最佳体验为目标。 而其他同行却是在经营生意,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价值取向。 由此可见成功不只是简单的生搬硬套。 罗太岁曾经潜心读过《某品牌你学不会》这本书,对此有一番深刻的理解。 接下来的时间罗太岁一通长篇大论,向众人解释了一下何为“无为而治”,何为“服务好员工,员工就会服务好客户;超出员工的期望,员工就会超出客户的期望;超出客户的期望,客户就会愿意超出你的期望”……诸如此类的道理。 这一顿饭下来,即使理解能力强如长孙冲,也感到有些“消化不良”。 但有个人例外。 圣手目露异色的看向罗太岁。 她在青楼盘桓时间不短,罗太岁所说的这种无微不至的经营方式,陪你吃饭的同时还陪你聊人生聊理想,解决你各种需求,就差帮你付钱了……这的确和青楼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人能将两者结合到一起,心思之机敏,行事不拘一格,果然不简单!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罗太岁甚至提议让她也加入其中,运用特长为女性客人提供免费的调香、美颜、美甲之类的服务…… 也不怪他大材小用,毕竟他对自己的身份和能力几乎一无所知。 那么……要不要答应他呢? 圣手微微笑着思忖起来。 饭后,罗太岁将酒资饭钱一并付了。 他一直不差钱。 而且近几个月朝廷发放下来的月俸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弄得他越来越不想努力了,恨不得在家混吃等死才好。 这时程家三兄弟呼啦一声围了上来。 “那个,小罗啊,就不用改日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我们去你府上,尝尝你说的那个火锅,看看是否如你说的那么特别。” 程处亮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以目示意自家兄弟。 “如你所言不虚,那我等就去借公廨钱,把这酒楼搞起来!”程处嗣也道。 兄弟同心,见大哥二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程处弼自然没有意见。 罗太岁心中一动,大笑道:“有何不可。” 接着他又道:“不若把皇城司的人都叫上,一方面吃火锅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另一方面……我还有比借公廨钱更好的办法,大家凑在一起合计一下,如何?” “那自然最好!”程处亮最喜欢热闹,当即同意。 “我们可以分头通知。”程处弼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去问王孝杰:“王知事,要不今天就算咱皇城司集体休沐了吧。” “这……休沐一事须请示长乐公主。”王孝杰面露难色,这哪是他一个小小的知事官能说得算的。 程处亮哈哈笑道:“此事简单,连长乐一并请来便是。” “这主意好。”程处弼赞道。 “咱们这就去分头通知其他人,一起到罗府集合。”程处亮毛遂自荐,“至于长乐那边,我自会去说。” “那就这样吧。”尉迟宝琳点头同意。 于是皇城司一干人等分头去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罗太岁摸了摸下巴。 他提议以火锅的方式宴请皇城司众人,其实就有包含长乐公主在内的意思,只是不好明说。 没想到程处亮这么上道,正中他下怀。 如果真能请到长乐公主,也不枉他对程家三兄弟出谋划策所花费的心力。 回到罗府。 罗太岁安排其他人留守,然后向乞丐张要了几个人手,去西市采购食材去了。 正文 121、并州大都督 “去罗府蹭饭?” 皇城司内,李丽质无聊的翻着文书,间中抬眼看了下程处亮道:“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已经熟到可以相互串门了。” 她看起来神色如常,但不知道为什么,程处亮就是感觉到她的话语中传递着一种不愉快的情绪。 “我们和罗傻子在长乐你推荐的那个小食铺偶遇,然后我们就皇城司未来的发展路线交换了意见……”程处亮满嘴跑火车。 但很快被李丽质打断:“说人话。” 程处亮厚颜一笑,也不在意,当即将吃饭时的聊天内容转述了一遍。 当然,一知半解的他说得颠三倒四,李丽质理解起来也很吃力。 “总之,我们聊得很投契,罗傻子主动邀请皇城司全员到他府上吃一顿火锅,完事之后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程处亮这么说道。 “那么,是罗副使让你来邀请我的?”李丽质垂下目光,又去看手上的文卷。 “那当然!”程处亮满口应道。 罗傻子邀请的是皇城司所有人,自然也包括长乐,这次他可没有胡诌。 李丽质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道:“下次吧,今天我……恐怕走不开。” “有什么走不开的?皇城司这边清闲得很,同去同去!”程处亮明显不信,极力邀请。 李丽质本不习惯说谎话,但没办法,罗府是万万不能去的。 “今天确实没时间,一会儿要去见父皇……”她只能这么推脱,“下次吧,下次一定同去。” “啧!”程处亮遗憾的咂了下嘴,“真扫兴!你一个公主,怎么比皇子还忙?” 说完悻悻走了。 “……” 李丽质为之气结,在他身后象征性的挥了挥小拳头。 我不想去的吗? 还不是你们这些家伙碍事! 哼! 若是不小心将我真正身份在罗太岁面前泄露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念及至此,李丽质不由得担心起来。 想想她隐瞒了罗太岁这么久,在皇城司还对他避而不见,如果罗太岁得悉真相,知道一直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的小丫头其实是大唐的嫡长公主…… 真不知道被欺骗的他会有多么生气,多么失望。 而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他? 还有脸面再去罗府吗? 可是……话说回来,自己也是没有办法,谁让他扬言喜欢长乐公主来着? 想到这里,李丽质白皙的脸颊上有些微微的发烫。 她其实是有意找个机会向罗太岁摊牌,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自从被罗太岁当面表白后,她就骑虎难下,以至于一拖再拖。 众所周知,当一个谎言持续越长时间,就越难解决。 因为在这段时间里,你需要不断的用其他谎言去掩饰这个谎言,以至于谎言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直到有一天,最初的那个谎言就像泡沫一样,被撑到极致,可能轻轻碰触一下就会全面崩溃。 到那时候,你可能连碰一碰的勇气都没有了。 李丽质感觉自己正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唉…… 怎么办呢? 从未有过的叹息声,从她柔嫩的朱唇中传了出来。 …… 在皇城司磨蹭了一会儿,李丽质想想那些家伙在罗府逍遥快活,肯定不会回来值守,于是径自回东宫去了。 到了崇教殿,李世民正好在和李承乾、李泰谈话。 李丽质在旁一听,原来说的是关于突厥方面的事,于是干脆坐了下来。 李世民正亲自指导两个皇子政务,见李丽质旁听,并没有让她退避。 自己这宝贝女儿李世民是知道的,自打懂事之后就喜欢跟在两个皇兄屁股后面观摩政务,那副认真的小模样看着十分有趣,所以他也就听之任之。 “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你们外祖父以夷制夷的策略想必你二人已经有所了解了。” 李世民接着道:“如今河套地区已纳入我大唐的掌控,占据这一反击东突厥的军事要地,你二人对此有何见解?” 他这么问算是考核两个皇子军政方面的的嗅觉了。 李承乾身为太子,自然需要先行奏对。 他中规中矩的提出了一些诸如整顿军备、固守城寨、北拒外夷之类的策略。 李世民听了微微点头。 李承乾看似应对得滴水不漏,但这只能代表他对朝廷的施政学习的还算到位,实际上缺乏自己独到的见解。 不过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接下来轮到李泰。 “仅仅固守是远远不够的。”身材圆润的李泰胸有成竹的笑道:“漫长的防线只会分散我们的兵力,突厥铁骑,来去如风,难以做到针对性的防御。” “嗯……”李世民再次点点头,“依你之见,我大唐又该如何应对?” “我欲战,敌虽其疾如风,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 李泰将《孙子·虚实篇》略作改动,然后道:“可使人寻得颉利牙帐,而后遣精兵击之。 彼之牛羊、财帛、女人悉数在此,岂肯舍弃?故不得不与我一战。” 他注意到李世民将河套地区称为反击东突厥的军事要地。 反击这个词很不寻常,所以他经过认真思考过后,提出了这个策略。 而李承乾听了却不以为然:“颉利牙帐,必有重兵据守,岂可轻犯?” 李泰不慌不忙的道:“颉利防备不及,且各小可汗和铁勒诸部一时也难以聚集,是兵力最为薄弱的时候。 而我大唐可以从容调兵遣将,谋定而后动,若这样都胜不了,又何谈与之抗衡?” “这……” 突厥人的凶残深入人心,李承乾认为放弃城池的高垒深沟,去草原和荒漠上去和突厥人拼骑兵,简直就是失了智。 但他又不能明说,否则岂不是把大唐的精兵良将给看扁了? 父皇他听在耳里又会作何感想? 李泰见机又道:“皇兄有一件事没说错,我大唐的确应该抓紧整顿军备,为反击东突厥做准备。父皇……” 这时他对着李世民拱手一揖,道:“儿臣恳请父皇除去儿臣扬州大都督职务,改封并州大都督,督促各军府练兵备战!” 他这话一出,李承乾听得都呆了。 正文 122、万国来朝,天下归心 其实李泰和李承乾本质上一样,并不认为大唐的军队在毫无障碍、一马平川的草原和荒漠上,与精擅骑射的东突厥狼骑交锋能占到多大便宜。 但他察言观色,敏锐的抓住李世民话语中“反击”这个词大做文章,试图将自己的扬州大都督的头衔改换成并州大都督。 大唐设有四个大都督府,分别在扬州、益州、荆州和并州。 所谓“扬一益二”,扬、益二州乃大唐经济数一数二的地区。 荆州为四冲之地,其重要性自不必说。 而并州,即太原,则是大唐的龙兴之地。 时任晋阳留守的李渊就是从太原起兵攻进长安,然后削平天下的。 即使没有这层特殊的因素,太原在战略地理上,也很有必要设立大都督府。 太原在太行山以东是华北平原,以北是阴山、大漠,以西是黄河。 太原以南,隔着中条山和黄河就是中原的洛阳,故而守住太原就能保护好洛阳,进而保护关中的长安。 另一点,李世民即位后,就立即着手调整军府,更加偏重于幽、并、陇右和河西一线,并且派能征惯战的大将镇守于此。 如并州都督英国公李绩、代州都督邹国公张公瑾、华州刺史霍国公驸马柴绍、灵州都督驸马薛万彻、甘州都督公孙武达、肃州都督张士贵、检校幽州都督卫孝节、岷州都督高甑生…… 如今朔方和榆林之地收复,相信朝廷还会有进一步的举措。 那么并州大都督府的重要性就充分凸显出来。 虽然亲王遥领大都督只是虚职,具体事务实际是由大都督府长史负责处理。 但不管怎么说,大都督作为最高军事长官还是具备一定的话语权的,并且在职务上和这些手握兵权的大将有更多的交集。 如果罗太岁在场,一定会忍不住对李泰挑起大拇指。 因为历史上李治就曾遥领并州大都督,当时的大都督府长史正是李绩。 再想想李治即位前后,李绩所扮演的角色……还是挺耐人寻味的。 但李世民并不是罗太岁,不可能想到那么多。 事实上他对于李泰这个提议颇为意动。 他对李泰固然喜爱,但更打动他的还是李泰对于东突厥的进取之心。 不过他到底是一国之君,朝令夕改的事绝不能做的那么明显。 “青雀,你刚受封为扬州大都督,改封并州大都督一事不宜操之过急。”李世民微笑的道:“等你多些历练,再为朕和太子分忧不迟。” “儿臣明白!儿臣定当勤勉笃行,向随父皇和皇兄学习治国之道。” 李泰并不气馁,毕竟父皇没有拒绝,说明他还是有机会的。 后面只看他自己的表现。 李世民见李泰并未露出任何不虞的神色,心中更加满意,反观太子承乾,天资稍逊于李泰,恐怕还需要找人悉心教导一番。 “今天暂且议到这里,你二人看过母后和雉奴后就去殿前练习射箭。”他嘱咐了一句。 “是。” 兄弟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只孔颖达和陆德明二人怕是不够,还有谁呢……李纲……对了,李纲!看来只能请李纲出山了。” 这时李世民自言自语了几句。 “父皇是要为皇长兄寻觅良师么?”李丽质还没离开,听到前礼部尚书、太子詹事李纲的名字,于是问道。 李世民点头道:“你皇长兄秉性淳厚,有好学之心,若得良师教导,将来定是一代明君。” 关于寻觅良师这件事,只能由他多费心了。 “那父皇觉得罗大头如何?”李丽质心中一动。 “小长乐的意思是……”李世民有些诧异的看向自己女儿,随即摇头失笑道:“不可不可,罗太岁小小年纪,怎可为太子之师?” “为什么不可以?”李丽质反问。 李世民道:“想要做太子的老师,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德高望重,博闻古今。罗太岁虽有奇思妙想,但还是远远不够的。” “父皇所言,儿臣只能认同一半。”李丽质噘了噘小嘴。 李世民见她如此神态,觉得有趣,因而笑道:“如何只认同一半?” 李丽质一本正经的道:“在儿臣看来,德高望重罗大头确实谈不上,但学识方面他绝对不比太子那些老师差。” 顿了顿后她又道:“况且,德高望重有什么好的,一大堆教条,一大堆规矩,难道要把皇长兄教得和他们一样老气横秋吗? 皇长兄都没有以前那么爱说笑了。” 李世民哑然失笑:“当太子……或者更甚一步说当帝王岂是易事?又不是过家家。 这说明承乾真正开始懂事了。 倒是你……” 他凑近李丽质道:“你和罗太岁那孩子相处也有段时间了,朕刚才那个问题,你觉得换做是他,又会如何作答?” “不出两年,东突厥必亡。”李丽质想也不想的道:“他一定会这么说。” “两年?”李世民愕然道:“朕都不敢如此笃定,他凭什么敢下此断言?何况大唐和东突厥尚有盟约在先……” “难道不正是因为这一纸盟约,父皇才决心覆灭东突厥的?”李丽质反问道。 “你说什么……”李世民一愣。 诚然,当初他初登皇位,为了稳定局势,才被迫定下这城下之盟。 这么做虽然避免了一场大战,为大唐恢复国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但他本人却深以为耻,时刻铭记于心,欲报这一箭之仇。 问题是这件事他一直深藏于心,从未向他人吐露,自己女儿是怎么知道的? “颉利公然背弃盟约,屡次派兵越境烧杀掳掠,分明不把我大唐放在眼里!” 李丽质道:“若不给他一个惨痛的教训,又如何能震慑其他外族?” 原来是这个意思……李世民微微点头。 李丽质又接着道:“罗大头曾经说过,不出三年,父皇将还天下人一个大唐盛世。 儿臣相信他,也相信父皇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扫平东突厥以立威,如此四夷臣服,万国来朝,天下归心,大唐盛世成矣!” 万国来朝,天下归心? 即使如李世民这样沉稳的人,听得都不禁心旌起伏起来。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笔趣阁手机版网址: 正文 123、能文善武,基操勿六 , 两年灭东突厥,三年再创大唐盛世! 正当李世民为此心潮澎湃的时候,靶场里李承乾却眉头紧皱的射出了一箭。 箭矢正中靶心。 而不远处的李泰那一箭也只稍稍离靶心。 作为皇子,尤其是李世民的儿子,能文善武那叫一个基操勿六。 李泰虽然聪敏绝伦,但十分酷爱文学,对于骑射却不是那么上心。 而李承乾资质稍逊,但勤能补拙,日晒雨淋下付出的汗水并没有白费,连李世民都亲口夸赞过他的箭术。 接下来两人又引弓搭箭。 嗖嗖! 李承乾待李泰的箭矢离弦之后,突然箭尖一转,然后松开了弓弦,两支箭矢流星追月一样先后劲射而出。 笃笃! 两支箭矢出乎意料的命中了同一个靶子。 李泰的那支箭仍然偏离靶心不中,而李承乾再次命中靶心……只不过不是自己那个靶子。 “好箭法!”李泰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即反应过来,拊掌叫好。 “四弟,你若能心无旁骛,专注于自己眼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一连两箭皆不中的。”李承乾看着自己的弟弟缓缓说道。 李泰何其聪敏,立即捕捉到其隐藏在字面下的潜台词。 李泰面前的箭靶就好比扬州大都督。 李承乾相当于在说:兄弟啊,扬州大都督就是你的那个坑,临时的,你先在里面蹲着,其他的就不要惦记了……例如并州大都督,否则小心刀切胡葱两头空! 要是李泰敢反驳李承乾:那你怎么舍自己的箭靶于不顾,非要抢我的靶子? 李承乾肯定会当场给他长长记性:因为我是太子啊,未来的真命天子!这么多靶子我想射哪个就射哪个!你管得着吗? …… 李泰脑海里迅速将这一情景预演了一遍,然后明智的选择虚心接受。 “多谢太子教诲!”他按住宝弓,躬身一礼。 李承乾似乎有些失望,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专心练箭。 …… 罗府。 一众公卿子弟还没来。 王孝杰先到,帮着罗太岁准备食材。 不良人们或帮忙打下手,或回去收拾罗太岁划给他们住的院子。 前庭只剩下偃师和圣手两人。 圣手环顾了一周,没有发现老九,料想他肯定是去找酒喝了。 “看来……这里的主人暂时还没有识破你的真正身份。”她淡淡说道。 对象当然是偃师。 “你们不也一样?”偃师抬起目光,“居然让八雅之一的圣手去做什么调香、美颜……他显然并不知晓你真正的身份和实力。” 作为八雅之一的“花”,圣手不仅懂调香制药,还精通易容之术。 所以,偃师也不知道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不是她的真容。 “苟延残喘之人,又怎配得上八雅的称号?”圣手如是说道。 这显然是她的自谦之言。 “那你为何不在青楼里待着,反带人混进罗府?”偃师略带讽刺的笑道:“莫不是为我而来?” 她还没有忘记,当初天象等人陷害自己就是用了圣手的迷药。 圣手摇摇头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如今不良人只剩下我们这些人,若不设法改变,恐怕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所以,我们决定投靠皇城司罗副使以求自保。” “自保……”偃师闻言一呆,疑惑的道:“你这又是何意?” 圣手也不隐瞒,直径将天象八人连同不良人的不幸遭遇告诉了她。 “作茧自缚,愚不可及!” 偃师听完立即冷哼一声。 不良人虽然为她提供了很多帮助,但阴谋陷害一事无疑败光了她所有的好感。 这时圣手悠然说道:“罗副使乃国公之后,又是长乐公主所倚重之人。他既然能护你周全,相信也能为我们提供庇护。” 偃师点点头。 这点圣手判断的倒是没错,罗太岁不仅精通机关之术,而且武力超群,更难得的是他足智多谋,常有出人意料之举。 如此文武双全的奇才,足可比肩前朝之高颎和杨素,前途不可限量。 再加上一帮公卿子弟时常与之为伍,一般人还真不敢惹他。 “既然如此……大家都是出于自保原因聚集在罗府,彼此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偃师缓缓说道:“不若大家守口如瓶,相安无事如何?” 虽然两人之间还存在一些嫌隙,但现在明显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我们倒是无意泄露你的身份,不过……”圣手浅笑道:“你的目的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偃师心知她说的是杨公宝库,也笑了笑道:“难道你们不是?” “当然不是。”圣手果断的摇摇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绝非我们所能染指之物……”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顿。 她终于明白不良人为何会遭到灭顶之灾了。 恐怕问题就出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八个字上。 天象八人很有可能想用杨公宝库作为筹码,取信于他们所谓的大人物,但却没料到对方心狠手辣,反手将他们全部灭了口…… 若果真如此,那偃师“作茧自缚,愚不可及”这八个字倒是一点没有冤枉他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偃师重复了一下这句话,然后又笑了,“那我们岂不都是背负罪过之人?” 事实上她很明白,其他人想要得到的是杨公宝库中的财物,而她追求的仅仅只是杨公宝库本身。 圣手没有及时回应她的话。 突然触碰到不良人覆灭的真相,让她内心有些难以平复。 良久之后,她开口问道:“你在罗府这许久,可有收获?” 原本她对此并不关心。 但如果杨公宝库真的存在,并且就在这罗府之内还说得过去,如果不是,那么天象八人和其他不良人就死得太冤了。 听她这么问,偃师摇摇头。 罗府遍地机关,她不打算轻举妄动,免得惊扰了罗太岁,令他生出疑心。 而且有一点她没有说出来,其实她隐隐觉得罗太岁已经接触过杨公宝库。 原因有三,突然冒出来的大量粮食、机关木鸟,还有那遍地的机关陷阱,这其中都有杨公宝库的影子。 所以她认为,与其漫无目的的去搜寻,还不如多观察罗太岁的动向,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况且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那架机关木鸟研究下来,对她自己的偃术很有助益。 可见她的计划没有问题……至少圣手等人到来之前都没有问题。 “总之……”圣手看着偃师缓缓说道:“既然大家都依附于罗府,相安无事最好。不过……” 顿了顿后她又说道:“我们不会再为你提供其他帮助。” “呵!”偃师哂笑,“正合我意。” 以你圣手用药的手段,还是少接触为妙。 正文 124、温鼎和冰鉴 随着宾客一个个的到来,沉寂多年的罗府终于有了一些人气。 出乎意料的,程家三兄弟竟然偷偷自带牛肉前来。 罗太岁心道正好,这年头宰条牛还得掰扯个正当理由,倒省了自己一番功夫。 这时候天色不早,几种火锅底料已经熬好,配菜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罗太岁还亲手制作了一些冰块,但取酒的时候出了个小插曲。 他在酒窖发现了酩酊大醉的老九。 老九鼻子相当灵光,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罗府藏酒的地方。 嗜酒的他闻出这是一种了烈酒,但却没想到那么烈,三下五除二就“挺尸”了。 罗太岁以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懒得与其计较,直接拎给乞丐张处置。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火锅宴开始。 众人纷纷入座。 不良人这边占据几桌,皇城司那边占据几桌,泾渭分明。 罗太岁叫上刚回来的裴行俭,与长孙冲、秦师道、房遗直、杜构、程处嗣、尉迟宝琳、柴哲威等人,再加上乞丐张、圣手、偃师,还有王孝杰凑上一桌,算是主桌。 这么一看人数还不少,普通桌子根本坐不下。 但架不住罗太岁有技术啊。 他闲暇时制作的转盘圆桌终于派上用场,刚好坐满。 众人见了这种可以旋转的桌子都啧啧称奇,对罗太岁的奇思妙想表示佩服。 杜构更是断言,此桌定能风靡大唐。 接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又集中到摆放在桌面中央的小型铜鼎上。 这小铜鼎造型奇特,鼎腹有一开口,四周镂空,里面隐现火光。 “这就是火锅?”程处嗣问道。 罗太岁正要解释,杜构先道:“此乃温鼎。有典籍记载其鼎腹铸有隔层,分上下两部,上层容物,下置炭火,炉、鼎合一,可烹煮食物。” 说完,他用目光看向罗太岁。 罗太岁点头而笑。 此物正是火锅的鼻祖——温鼎。 温鼎起源于商周时期,春秋战国之时渐渐销声匿迹,没想到杜构竟然知道,由此可见其博览群书,涉猎颇广。 接下来罗太岁让人送上烈酒“美人关”、新鲜的果汁和各种果盘。 当然,“秋老虎”余威尚在,罗太岁制作的冰块正好派上用场。 他盛放冰块的器皿比较特殊,是一尊磨盘大小,看起来十分沉实,但却有着精巧雕饰的大型铜鼎。 这么多新奇的事物,众人的兴致很快被调动起来。 罗太岁和裴行俭又分头给其他人简单介绍了一下火锅的食用方法,但最重要的还是“随意”,各凭喜好,自由发挥。 话不多说,大家开吃! 虽然调料有限,食材也不如后世那么丰富,但初次尝试之下,众人还是吃的热火朝天。 一阵胡吃海塞之后,程处嗣一边涮着一片牛肉,一边抹汗道:“这玩意冬天吃一定很过瘾,可夏天……” 待牛肉差不多熟了,他又在自己那调的黑乎乎的蘸料里过了过,然后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夏天避暑还来不及,谁没事碰这玩意?” 罗太岁点点头,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古代没有空调,夏天炎热的时候围着一团炭火简直就是人炙酷刑,真要开个火锅店很可能无人问津。 不过,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没有考虑到? “此事易耳。”他不慌不忙的从那尊大型铜鼎中取了些冰块给程处嗣,“若在屋内放置一些冰块消暑,可使客人趋之若鹜。” 秦师道的目光落在那尊铜鼎上。 他明显感觉罗太岁打开鼎盖的时候,一片凉意悄然袭来。 冰鉴? 所谓冰鉴,是夏天用于盛冰的器皿,将食物置于其中冰镇,然后食用,可解暑意。 然而冰块采集不易,且难以储存。 夏天没有冰,冰鉴自然没有存在的意义。 因此,这东西在寻常人家并不多见。 秦师道还是在宫内见过一次,故而有所了解。 “你府上竟然有这等好东西!”程处嗣迫不及待的抓了一小块冰贴在额头,露出十分受用的表情。 倒不是他老程家用不起冰块。 只是李世民即位之后,认为采集冰块太过耗费人力,于是下令宫中不再采冰、藏冰。 一国之君尚且如此勤俭,做臣子的自然上行下效……就算想享受那也得藏着掖着,至少不能太明显。 所以程府虽有冰窖,但藏冰有限,老程每次用的时候都抠抠搜搜的。 “程大少,如此一来天热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反而能吸引到更多的人来光顾你的店面……前提是你必须拥有足够的冰块。”尉迟宝琳嘿嘿笑道。 经他提醒,程处嗣反应过来,问罗太岁:“主意是你出的,冰块管够吗?” 罗太岁哑然失笑。 这家伙到挺鸡贼,摆明了谁出主意谁干活。 “我有制冰之法,只要掌握方法随时可以制作,并且不需要耗费太多人力、物力。”罗太岁不慌不忙的说道,给人感觉他永远都有准备一个或多个后招似的。 “你会制作冰块?” 他这话一出,举座皆惊。 罗太岁缓缓点头:“用这冰鉴配合一物,我可以变出冰来。” 他所说的正是硝石制冰之法。 值得一提的是,硝石溶于水后,还可以用“降温结晶法”或“蒸发结晶法”将硝石再提出来重复使用,成本就这么节省下来了。 “还不赶紧告诉我方法?”程处嗣脸皮比较厚,率先向罗太岁索要制冰之法。 其他人也迫不及待想知道。 “不急不急。”罗太岁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咱们还是先合计一下怎么帮你把酒楼开起来。” 程处嗣顿时不耐烦的道:“只要冰块的事解决了,我就听你的去借公廨钱便是。” “程大少莫急,他不是说有比借公廨钱更好的办法吗?还是先听听再说。”尉迟宝琳适时的说道。 “……” 程处嗣想想,两件事都和自己密切相关,先听哪个不是听,于是点了点头:“快说吧!” 终于进入正题了。 罗太岁轻抿了一口凉茶,随后道:“所谓分则力弱,合则力强,我等既为皇城司的一员,应该成为一个整体。 所以……” 顿了顿后他缓缓说道:“与其分头开设酒楼,各自为营,我认为何不集众人之力,将这酒楼一家一家的开起来呢?” 正文 125、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罗太岁一开始还在股份制和合作制这两种合作方式中犹豫不决。 不过回过头想想,眼下缺乏相关的律法和政策来监督约束,到底采用哪种合作方式已经不重要了。 重点是怎么把皇城司这些公卿子弟拉到同一条船上。 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可以避开初始资金不足的问题,进而将所有资源集中起来,大家群策群力,在经营生意的同时结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只是很可惜,长乐公主没有到场。 不然由她牵头,何须自己如此费劲? 挺好的机会说。 要知道皇城司这些公卿子弟不仅身份尊贵,而且大多是家里的长子。 这么多功勋家族的长子聚在一起,那是什么概念? 作为长子,他们都有资格袭承父辈的爵位,本身起点就高人一等,人脉关系几乎覆盖大唐军政两界! 这么一群人,一旦成长起来,手中掌握的力量谁敢忽视? 只不过父辈身上的光环太过耀眼,加上他们现在年纪尚小,暂时没有引起注意。 不然罗太岁这么搞,单单一个结党营私的帽子就够他喝一壶的。 罗太岁深知这一点,所以打算借着皇城司的外壳把资源重新整合一下,仍然归于长乐公主和皇城司名下。 这么做一方面可以弱化结党营私的嫌疑,另一方面还可以将皇城司捏起来的拳头,攥得更紧一些。 长乐公主手握这层资本,身处深宫禁院之中也会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如此精打细算,罗太岁可谓煞费苦心。 “单干风险较大,且彼此很可能演变成竞争关系。不如大家先联合起来开一家酒楼试试深浅,有了经验之后,再考虑下一家。” 罗太岁顿了顿后又接着道:“众人分摊下来,前期投入的资金并不需要太多,大家都负担得起。 至于经营所得利润,我认为可参照个人投入所占的比重分配。 诸位意下如何?” 秦师道等人听了都放下杯子,有的低头斟酌,有的小声的商量。 “虽说不用掏太多钱出来是件好事……”程处嗣看起来并不是多么高兴的样子,“但拿到手的也少了啊。” 一般都是两到三个人合伙做生意,这一下子把几十号人物凑在一起,得赚多少钱才够分? “我们做这一切又不是为了钱财。”秦师道不以为然。 如罗太岁所说,每一家酒楼都是一个潜在的情报点。 就算盈利,也应该用来筹备下一家酒楼,以便将情报网尽快铺设开来。 这样皇城司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天子耳目。 罗太岁看了看秦师道,然后笑着对程处嗣道:“大家勠力同心,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的酒楼将会遍布关中乃至整个大唐。 只要你敢想,把分店开到西域去都不是问题。” 顿了顿后他又道:“届时日进斗金,还用得着操心够不够分吗?” 把店开到西域去?你还真敢想。 在座的人都听得瞠目结舌。 在他们看来,这几乎就是不可能之事。 只有熟悉历史的罗太岁才知道,李世民很快就会灭了东突厥,被尊为“天可汗”,四夷咸服。 丝绸之路也随之被打通,中原和西域之间的贸易往来空前繁荣。 在这种大背景下,将分店开到西域还真不是吹牛。 “然则……”房遗直微微皱眉道:“大唐连年受灾,近来河南、河北一带又遭了霜害,一旦入冬,百姓将食不果腹,忍饥挨饿…… 这火锅虽然是个好东西,恐怕当前时机还欠缺了些。 若是再等上十年、二十年……” 百姓在家都吃不饱,哪里还有能力去酒楼消费? 他这话也不无道理。 罗太岁又如何不知道蝗灾刚过,做酒楼生意的确不合时宜? 但他更知道,李世民十分重视农业,政策上轻徭薄赋,实行均田制和租庸调制,使农民能够安定生产,耕作有时。 《资治通鉴》在贞观四年的最后,有一段总结如下。 “元年,关中饥,米斗直绢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抚之,民虽东西就食,未尝嗟怨。是岁,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及五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路焉。” 这虽然有吹嘘的成分在内,但至少可以反映出当时的大致情况。 尽管贞观初天灾不断,到了贞观四年将会迎来大丰收,同时丝路畅通,商旅络绎不绝,商业得到极大的发展。 “咱们先把重点放在长安。长安富庶,不愁没有生意。至于其他……” 罗太岁缓缓说道:“大乱后大治,相信当今天子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民生。 用不了十年、二十年,只需一两年,大唐将会扭转颓势,走向盛世。 届时我们经验成熟,资金也有了一定的积累,正好趁势而起,一定大有作为。” “只需一两年?”房遗直有些难以置信。 要知道去年关中水灾,秋作物严重损害,百姓几乎赊儿卖女以维持生计,今年又遭遇蝗灾…… 但他又不能过分出言质疑。 因为这不仅仅是质疑罗太岁,更是在质疑当今天子的治国能力。 “罗副使所言并非无的放矢。” 这时候杜构道:“有道是:大乱大治,大难兴邦。连年战乱之后,人口骤减,很多土地荒废下来。 只要朝廷减轻徭役,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农业就会很快得以恢复。” “原来如此。”房遗直略作沉吟,然后点了点头。 罗太岁则看了杜构一眼。 纵观历史,任何王朝只要平稳运行几十年,就会出现阶层固化,两极分化的现象。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如果国家不能及时解决此种矛盾,长此以往,连带着其他问题一起集中爆发,很有可能就会颠覆一个王朝。 而下一个王朝建立初期,往往都会休养生息,百姓拥有足够的土地,安居乐业。 然后几十年过去了,又会重复重蹈覆辙。 此所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罗太岁和在场所有人所处的,就是大唐王朝的这个上升期。 而这个惊人的上升期,绝对会突破所有人的想象。 正文 126、长乐公主的最强打手 就这样,一顿饭下来,不知不觉过了宵禁时间。 好在皇城司众人一方面有公职在身,另一方面几乎全部是公卿子弟,自然没人敢为难他们。 “大哥,我觉得罗傻子这方案挺好的。没想到这家伙不傻了之后,脑袋这么灵光。” 星光夜色下,程处亮边走边道。 “我也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程处嗣将头转向另一边,“你们没有立即同意下来,可是有什么顾虑?” 同行的秦师道和杜构忽视了一眼,后者笑道:“自然是有顾虑。”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顾虑尽管说来。”程处亮催促道。 “难道是担心赔了本钱?”程处嗣舒展了下身体,笑道:“放心,出了问题自有兄弟们一起承担,有什么好怕的?” “赔本倒不至于。”秦师道负手身后道:“我和杜兄是担心生意太过顺利,一旦做大想收却收不回来。” 杜构亦微微点头。 程处亮奇道:“这可稀罕了,还有人担心生意做得好的。” 秦师道解释道:“若各自经营,生意自然是做得越大越好。 但罗副使的提议等于是将大家放到一条船上,同休戚共进退,这要是放在有心人眼里,还不拿来大做文章?” “有什么文章可做的?谁敢拿我们做文章?”程处亮更不懂了。 杜构道:“往小里说是咱们这些孩子凑在一起瞎胡闹,往大里说就是朝中权贵结党营私! 毕竟咱们的身份背景都放在这,很难不引人注目。” 秦师道也道:“就算现在没人注意,等咱们年纪再大一些,正式步入仕途,届时再想遮掩都遮不住!” “结党营私?!”程处嗣听得忍不住咒骂一声:“这要是引起天子猜忌,轻则掉脑袋,重则抄家灭族的啊!” 程处亮这才醒悟过来,叫道:“原来罗傻子这家伙想阴我们?!”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什么仇?什么怨?罗太岁竟然要用这么一条毒计将他们连同背后的家族一网打尽! “我们掘他祖坟了?!他竟然要这么害我们!”程处弼瞪圆了眼睛。 众人面面相觑。 “不会的,罗副使不是这种人。”长孙冲急忙帮罗太岁澄清。 但他弱弱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众人的议论声中。 这时只听得柴哲威道:“难道是因为剡国公……” “哲威!”秦师道立即打断了他,随后又对程家三兄弟道:“罗副使的秉性如何,你们应该都有所了解,他并非善使阴谋诡计的歹毒之人。” 程家三兄弟想了想,没有反驳。 在皇城司也合作了这么久,大家眼中的罗太岁,是个生性豁达,直来直往,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人。 就拿他们三个来说,小时候那么欺负罗太岁,罗太岁却只字未提,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所以他们表面上和罗太岁不太对付,实际上对罗太岁还是有些服气的。 房遗直摸着下巴猜测:“莫非他自己也未曾考虑到这一层关节?” 杜构摇摇头道:“以他的心思,怎么可能会遗漏这么重要的问题?” 长孙冲看看房遗直,又看看杜构,嘴唇动了动,但欲言又止。 “那就是有意为之!”柴哲威断然道。 “未必!” 出乎意料,这次是尉迟宝琳出言否定。 “为何?”其他人齐齐发出疑问。 尉迟宝琳目光一转:“你们是不是把长乐公主给忘了?” 秦师道和杜构顿时心中一动。 “长乐?”程处嗣不解,“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尉迟宝琳似笑非笑的道:“罗太岁说他从未见过长乐公主的时候,难道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你的意思是罗傻子在说谎?”程处嗣有些疑惑。 “我记得……”程处亮若有所思的道:“早在罗傻子加入皇城司之前,长乐似乎就已经认识他,并称呼他为罗大头……这还是尉迟你发现的。” “哎!”尉迟宝琳竖起一只手掌,“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质疑罗太岁的话。 但是,罗太岁不认识长乐公主,并不代表长乐公主不认识罗太岁。” 这话听着自相矛盾,但有一些人被点醒了。 “你的意思是,长乐公主认识罗副使,但罗副使却不知道长乐公主的真实身份?”秦师道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也就是说,罗副使是见过长乐公主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杜构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你们成功把我给搞晕了。”程处亮以手扶额。 “其实我原本也没多想。”尉迟宝琳笑嘻嘻的拍着程处亮的肩膀,“直到程老二回来说,长乐公主拒绝前来罗府赴宴,终于引起我的疑心。”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他又接着道:“难道你们就没发现长乐公主一直都在刻意避开……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我们在场的时候,她都刻意避开罗太岁?”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 程处亮恍然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房遗直道:“我的确没见过他们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 秦师道点头道:“每次罗副使休沐之日,长乐公主就会出现,我们顺理成章的认为这是正、副使轮流当值…… 现在想想,就算轮流当值,也不至于完全没有接触。” “而且……”杜构补充道:“如果长乐公主不认识罗副使,不是对他的能力有所了解,又怎么可能让刚加入的他担任皇城司副使的职务?” “王孝杰?”程处亮突然想到了这个“透明人”。 印象中任命罗太岁为皇城司副使,就是长乐公主通过此人去接触的。 不过这会儿王孝杰并不在场,他出了罗府之后就和一众公卿子弟分道扬镳了。 “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去找他?”程处亮端的说风就是雨。 尉迟宝琳淡定的摆摆手:“不需要问他,我敢断定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然则……”程处嗣表示想不通,“长乐她出于何种原因,非得对罗副使避而不见?”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尉迟宝琳有意无意的看了眼长孙冲,然后道:“我倒是有点明白罗太岁费尽心思把我们这些人凑到一起是想干什么了。” “快说!”程处亮催促。 “见面礼!” 尉迟宝琳如是说道。 众皆愕然。 “什么见面礼?谁的见面礼?”程处亮一脑袋问号。 尉迟宝琳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送给长乐公主的见面礼。” “这……”程处亮顿时陷入呆滞:“你是说……罗傻子把我们一股脑打包起来,想送给长乐当作见面礼……” 顿了顿后又叫了出来:“这也太可笑了吧!” “可笑吗?”秦师道沉吟着道:“仔细想来,宝琳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程处亮嚷道:“道理在哪?我怎么看不到?” 秦师道笑了笑:“我问你,咱们是冲着谁加入皇城司的?” “当然是长乐。”程处亮想也不想的道。 “那罗副使呢?”秦师道循循善诱。 “我又如何知道……等等!”程处亮突然醒悟,“难道他也是因为长乐才加入皇城司的?” “没错。” 秦师道一边梳理着思路,一边说道:“还是宝琳心细,我们的确漏算了一个长乐公主。杜构,你觉得呢?” 杜构缓缓抬起目光:“如果把罗副使的方案比作一个拼图的话,长乐公主就是唯一缺失的那一块。 不过,现在完整了。” “喂喂……你们有话明说,不要给我打哑谜!”程处亮只觉得一团乱麻。 “这其实不难理解。”杜构哑然失笑,耐心解释道:“咱们合伙经营生意的确难逃结党营私的嫌疑,但唯长乐公主马首是瞻就不一样了。 一来长乐公主代表皇家,咱们实际上是为天子效力。 二来长乐公主不是皇子,没有夺嫡的动机,不会招来无谓的猜忌。 这和皇城司能够存在的道理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众人释然。 “这里我需要补充一点。” 秦师道接下去道:“咱们经营酒楼的本意就是为皇城司发展情报系统,一切自然都归属于皇城司。 如果有人想借此谋取私利,就不必来凑热闹了。” 在场的人中他年纪最长,素有一些威信,这话一出,等于是给这单生意正式定了性,连程家三兄弟都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之意。 一阵沉寂之后。 房遗直面色有些古怪的道:“那长乐公主和罗副使……我们夹在这两人之间,又该如何自处?” 这倒是个难题。 众人一时难以决断。 “长乐公主有意隐瞒身份,你们谁敢拆穿她?当做不知道就是了。” 尉迟宝琳可谓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心道也是,装糊涂谁不会啊。 “况且……”尉迟宝琳突然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这不是很有趣吗?” 见众人面露不解之色,他又接着道:“罗太岁总是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一副算无遗策的样子,没想到却被长乐公主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这种事情上程处亮突然智商回归,只见他眼睛一亮,道:“咱们偏偏不告诉他,等到东窗事发的时候,看他罗傻子会是怎么一副傻样。” 顿了顿后他问其他人:“你们不想看吗?” 咳咳…… 类似秦师道、杜构这样老持沉重的人都没说话,算是默认。 其他人都露出戏谑的神色。 “这样……不太好吧?”只有长孙冲感觉十分不妥。 但程处亮一句话就将他封了口。 “你敢违抗拥有最强打手的长乐公主吗?” 说着,将手指关节捏得噼里啪啦直响。 正文 127、朕将百骑交给你 太极宫,临湖殿前。 笃笃…… 一骑飞驰而过,一支支箭矢离弦而出,依次命中不远处一排箭靶的靶心。 当最后一支箭矢钉入靶子的时候,第一支箭矢的尾羽还在微微震颤,可见射箭之人的动作何其迅捷,技艺又何其纯熟。 “好箭法!” 一个面色白净,蓄着几缕长须的中年男子站在黄盖下,抚掌笑道:“小长乐的骑射之术精进不小,恐怕假以时日,我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此人身材高大,但神态柔和,一对细长的双目清澈如水,样貌上和李世民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正是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 现已逊位,被尊为太上皇。 “哪有?”一身劲装的李丽质跳下马背,挽着弓来到李渊身边,“和皇祖父相比,长乐还差得远呢。” 李渊抬起目光,无奈视线却被宫墙和楼宇所阻,不禁喟然一叹:“老咯,提不动弓了。”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实际上已逾花甲之年。 倒不是说他真的提不动弓,只不过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早不复当年之勇,膂力和技巧比之雀屏中选的时候更是相去甚远,因而有此感叹。 “那长乐可不依。” 李丽质牵住李渊的衣袖,笑吟吟的道:“以后长乐还要和您一起去打猎呢。” “好好!” 李渊老怀大慰,点头应诺。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清楚,继承自己皇位的那个人,是不可能容他离开宫门一步的。 两人移步水榭。 “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当年的平阳……”李渊缓缓迈着步子,“你知道吗,你两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丽质一怔,然后微微点头。 李渊口中的平阳,即已经过世的平阳昭公主。 当初李渊和李世民太原起兵,平阳昭公主被困在关中。 就在人人为她担心之际,她很快拉起一支队伍,一口气打下半个关中,为唐军入关铺平了道路。 可谓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记得平阳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爱总待在闺中,跟屁虫一样跟在建成他们身后学习武艺和韬略……” 说到这里,李渊在一处栏杆旁边停下脚步,低头望着水面的波纹,眼神渐渐沉郁,显然是想起了诸多往事。 “皇祖父……” 李丽质知他心中因平阳昭公主的早逝而伤感。 再加上膝下三子为了皇位而兄弟阋于墙,三去其二,时隔今日也不过才两年多而已。 白发人送黑发人,乃世之所不能承受之痛。 何况还不止一次。 “你不必多心。” 李渊看出她因勾起自己心事而正悄悄自责,轻抚她的秀发道:“无论你我,还坐上皇位的他……我们失去的一样多。 只不过他位及九五,初掌天下,还没意识到而已。”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大唐皇帝李世民。 “终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处境和感受。” 李渊仰天叹了口气道:“世人都以为我李渊优柔寡断,食言而肥。 但作为一个父亲,实在是有不得已之处,他终会明白。” 历经隋唐两代,他比谁都看得清楚。 想当初隋文帝杨坚,是何等的雄才大略,却在“立长立贤”的问题上犹豫不决,以致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和隋朝的基业。 曾经自己的处境和杨坚几乎一模一样,嫡子中都有着一个善于守成的长子,和一个颇有贤名的次子。 结局也几乎一模一样。 长子都命丧次子之手…… 唯一的区别是杨坚两脚一蹬,双眼一闭,撒手人寰,眼不见心不烦。 而自己亲历丧子之痛,还不得不让出皇位,以避免更大的动荡。 接下来…… 轮到李世民了。 仿佛老天在恶作剧,炮制出一个又一个的玩笑,不厌其烦。 李承乾、李泰这两个皇子,和杨勇、杨广,以及建成、世民简直如出一辙! 李世民虽然早早册立李承乾为太子,却又给了李泰非同寻常的荣宠,在旁人眼中貌似出了个昏招。 只有李渊明白,他是太想把一碗水端平。 既然给了李承乾最好的,那就尽可能的去补偿李泰。 这是一个为人父者最朴实的愿望。 然而,正是这么简单的愿望,放在为人君父者身上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些李渊没有明说,也不便明说。 况且,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只会加深彼此之间的误会。 接下来,两人情绪都不高,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会儿之后,李丽质告退。 午饭时间,李世民难得抽出时间回来陪妻小一起吃了个饭。 “对了,小长乐,有关民间帮派‘不良人’突遭变故之事,你们皇城司可有收到消息?” 饭后茶余时间,李世民随口问道。 本来这种小事是不可能惊动到他的,不过和皇城司有所关联,所以李君羡特意报了上来。 “不良人?不良人怎么了?”李丽质不明就里,于是问道。 李世民放下茶杯道:“大理寺那边接手一个案件,说是长安往东十几里的一座破庙中,数十人陈尸其中。 经调查,初步认定那些人应该是不良人所属成员。” “都死了?”李丽质一惊,“可知凶手是谁?” “暂不清楚。”李世民摇摇头,“大理寺的人还在勘查现场,搜寻线索。” “我带人去看看。” 李丽质顿时坐不住了,起身要走。 “朕话还没说完。”李世民赶紧把她叫住,“不良人这个案子……小长乐你暂时别插手了,还是交由大理寺查办吧。” “为什么?”李丽质忍不住叫了出来。 不良人的案子一直是由皇城司在跟进的,出了这么大的事,说让她不管就不管了? “京师重地,敢犯下如此凶案的,一定是穷凶极恶之徒。” 李世民缓缓道:“从安全方面考虑,你不仅不能出城,最好连宫门都不要出去。 王公大臣那边我也已经知会到,着他们各自约束好孩子,等大理寺揪出凶手再说。” 近期皇城司和不良人牵扯过多,不良人出事,让他不得不担心自家女儿和一众公卿子弟的安危。 “父皇!” 莫名其妙被禁了足,李丽质气急叫道。 她午后还打算去见罗太岁来着! “你身为皇城使,自当做好表率。否则上行下效,其他人在外出些什么事,岂是你所乐见的?” 李世民自觉劝不住她,只能“曲线救国”。 唔…… 李丽质无力反驳,只能在心里说一句:父皇你太狡猾了! “眼下皇城司无事,并不代表小长乐你就轻松了。” 李世民抚须笑道:“朕打算将百骑交给你,须严加训练,日后若是能派上用场,定记你一大功!” “当真!”李丽质顿时秀目一亮。 正文 128、大人们才做取舍,小孩子什么都要! 武德六年,大唐统一天下后不免懈怠下来,兵士不事训练,反而被派去修建宫殿园林,以资权贵享乐,导致战斗力直线下降。 及至武德九年,颉利突率大军直抵渭水,兵逼长安。 李世民被迫立下渭水之盟,并因此深感强军的重要性,于是以身作则,从诸卫骁兵中召集数百人,亲自下场指导骑射和武艺,很快就训练出大量的精锐。 李世民又从这些精锐中挑选出百多“骁健善骑射者”,号称“百骑”。 李世民每次外出游猎,“百骑”都随扈侍卫,平时则驻守于玄武门,是为北衙禁军的雏形。 后李世民于玄武门外另设左右屯营,从南衙诸卫中选优异者为将,起名为“飞骑”,扩大了北衙禁军。 到了李治时期,左右屯营扩充为左、右羽林军,正式设立北衙禁军。 而“百骑”则逐步扩展为“千骑”、“万骑”…… 当然,未来发生的事李世民不可能未卜先知。 他组建百骑的目的主要还是加强皇宫北门的防御……作为玄武门兵变的始作俑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宫守卫的薄弱之处。 如今,他将百骑交到李丽质手里,一方面弥补了皇城司无人可调、无人可用的尴尬,免得那些公卿子弟以身犯险。 另一方面…… 李丽质身为公主,对皇位不存在威胁,相对来说不会轻易陷入权力争夺的旋涡之中。 由她负责北门事宜,李世民完全可以放心。 唯一的问题是李丽质统兵资历太浅,几乎就是白纸一张。 不过有自己在后面帮衬着,李世民觉得问题不大。 那厢边,李丽质也觉得问题不大。 自从了解过平阳昭公主的生平事迹之后,以女子之身领兵征战就成了她一直以来的夙愿。 虽然目前只达成前半个成就,但到底是迈出了这一步。 以后能否征战沙场,就看老天给不给机会了。 至于眼下…… 不出宫就不出宫吧。 不过,不让我出宫,我就管不了不良人的案子了? 父皇说王公大臣们都已经交代遍了,总不能连剡国公都交代到位吧? 立即让王孝杰通知罗太岁,去那个破庙查案。 皇城司……百骑……不良人…… 哼哼,大人们才做取舍,小孩子什么都要! 李丽质攥了攥小拳头,立即动身前往皇城司。 …… 罗太岁接到王孝杰的通知,没有立即出城前往所谓的破庙,而是和他一起,并带上乞丐张和圣手先去了趟大理寺。 从发现尸体到现在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尸体很可能已经被运回大理寺妥善保管或者等待处置,去破庙只会扑个空。 事实证明罗太岁是对的。 得知罗太岁的身份是皇城司副使,大理寺上上下下都很给面子,很快就把他们带到了停尸房。 七十四具尸体裹着草席成片放置在地面上,一眼看下去不禁让人背脊阵阵发凉。 乞丐张和圣手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去确认死者身份。 随着一张张草席被掀开,乞丐张的脸色越来越复杂。 惊恐、震骇、惋惜、不可思议…… 各种神情在他脸上快速交替。 放下最后一张草席,乞丐张起身呆立片刻,然后才对罗太岁点点头。 罗太岁心领神会。 还真是不良人,只是不知道为何被团灭在长安城外一个不知名的破庙里。 “敢问陆寺丞,可查出真凶为谁?”他问道。 大理寺丞陆柏言摇头道:“暂不知晓。” 这案子大理寺昨日刚刚接手,还处在寻找线索阶段,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那案发时间呢?”罗太岁又问。 陆柏言略作沉吟:“理应不超过三天。” 王孝杰到底是在官府当过差的,客气地问道:“可否让我们查阅一下有关此案的卷宗?” 见陆柏言面露难色,王孝杰又道:“皇城司无意插手大理寺办案,只是…… 长乐公主对此案颇为关心,我等了解案情之后,还需回禀。” 长乐公主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公主,王孝杰将她的名号抬了出来,陆柏言只得将就要出口的拒绝又咽了下去。 况且不良人一直都是皇城司的目标,长乐公主关注此案也在情理当中。 “请随我来。”陆柏言略作思忖,最终还是接受了王孝杰的要求。 罗太岁暗地里对王孝杰挑了个大拇指。 几人跟随陆柏言离开停尸房,前往存放卷宗、证物的府库。 和不良人案相关的线索并不多,罗太岁将卷宗拿到手三眼两眼就看完了,然后递给王孝杰。 “发现尸体的时候,现场还留有一些谷物和绢帛……” 罗太岁不是专业的办案人员,所以并不理解有些线索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意义。 但这两样看似寻常不过的事物却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陆柏言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些许讶色。 盖因罗太岁随随便便一句话,正好戳中了此案的关键。 “我可以看看这个绢帛吗?”罗太岁道。 陆柏言没说什么,让人取来证物。 “果然……” 罗太岁看到绢帛的时候,就露出一种了然于心的神色。 “如何?”陆柏言试探了一句。 “朝廷本月所发放的俸禄,似乎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领到这种绢帛……”罗太岁托着下巴道。 古代官员的工资叫做俸禄,是月俸和年禄的结合。 所谓月俸就是每月发放给官员的钱财,而年禄就是每年给官员发放的粮食。 今年蝗灾的时候,朝中官员都“自愿”削减俸禄,甚至拿出财物救灾,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因而本月发放月俸的时候,连年禄也提前一并发了。 只不过粮食在当下还算是紧俏的东西,所以朝廷就用绢帛替代了其中一部分。 至于罗太岁这边,出于某种原因一直领的是国公的俸禄。 而国公相当于从一品,这种绢帛他自然也领到了。 “不良人陈尸的地方出现三品以上高官的年禄,莫非……”罗太岁若有所思。 这时陆柏言紧紧闭上了嘴巴。 正文 129、孝杰,你怎么看 乞丐张曾经告诉过罗太岁,不良人的核心成员前不久刚被一个大人物招揽了过去。 现在看来,这个大人物搞不好就是朝中官居三品之上的大员! 那么问题来了。 拥有如此强大的靠山,本身就具备一定实力的不良人怎么还会被团灭在一个不知名的破庙里? 难道这个对手相较于他们背后的靠山,实力犹有过之? 简直匪夷所思! 要知道皇城司和不良人交手了这么长时间,基本都在帮人家“刮痧”,连不良人真正核心的影子都没能触及。 一网打尽就更不必说了。 “罗副使小小年纪,却见识不凡,难怪得长乐公主委以重任,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是来自陆柏言的“官方吹捧”,可见大理寺对于绢帛的来历也并非一无所知。 但卷宗上只对绢帛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描述,似乎没有深究的意思。 罗太岁自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陆寺丞过奖。”他有意说道:“何不着手查一查这种绢帛?说不定会有收获。” 陆柏言迟疑了一下道:“几匹绢帛似乎不能说明什么,况且…… 尚不清楚到底是何人将绢帛遗留在现场,是行凶者?还是被害者?抑或和案情毫不相干之人? 一旦弄错方向,可能会离真相越来越远。”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没有说出口。 拥有这种绢帛的人非富即贵,要么是王公贵戚,要么是三品以上的达官显贵,要么是那些历经王权更迭而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 让他一个大理寺怎么查? 要知道即便是掌管大理寺的大理寺卿,也不过从三品而已。 罗太岁却不以为然:“这种绢帛是进献给天子的贡品,凡带着御用之物到过案发现场的人,我认为都值得怀疑。” 这架势摆明就是要和绢帛这个线索杠上了啊。 陆柏言忍不住心道了一句:愣头青! 接着他又细细打量了下罗太岁。 此人虽然面貌粗犷,朴实无华,但浓眉紧锁下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折射出其主人内心坚定不移的意志。 到底是罗士信的后人啊…… “既如此,罗副使可以去现场勘查一番,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线索遗漏。”他话锋一转,“若办案过程中有什么困难,我大理寺定当配合。” “如此多谢了!”罗太岁拱手一礼,“接下来我正打算去现场看看,只是不知道这所谓的破庙具体在哪……” 陆柏言爽快的道:“我让人为罗副使带路。” 罗太岁再谢,然后带着王孝杰等人告辞。 在一个老差役的带领之下,罗太岁等人离开大理寺,再出皇城,接下来驱马前往发现不良人尸体的那座破庙。 值得一提的是,圣手竟然独自骑乘一匹马儿,既熟练又稳当,一点都没有落后,刷新了罗太岁对于“女司机”的刻板印象。 疾驰了半个时辰后,罗太岁等人终于到达目的地,一座偏离官道不远的破庙。 庙宇虽然残破,但布局上还残留着些许恢弘的气象。 可见当时这里的香火还是很足的。 不过武德七年,李渊在位期间,曾经对佛教采取一定的抑制措施。 这座庙宇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废弃至今。 由于发生过重大命案,此地还有大理寺的人在山门外驻守。 老差役上前沟通了一下,然后带着罗太岁等人长驱直入,来到不良人陈尸的那座大殿。 罗太岁站在门口四下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孝杰,你怎么看?” 王孝杰有过一些办案经验,于是回道:“大殿及附近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可见这里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 罗太岁点点头。 这点他也注意到了。 这时老差役插嘴道:“我听说那些尸体生前都有中毒的迹象,也许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罗太岁摇摇头,指着大殿的地面道:“我看过大理寺的验尸结果,毒素尚不致命,真正致命的还是他们身上利器造成的伤口。 这么多伤口,必然会形成大量出血,而这里……” 众人循着他的指尖看向大青石地面。 “这里的血迹相当少,而且很……淡,像是被什么稀释过一样……” 罗太岁蹲在一处血迹面前细细的看。 “稀释?”王孝杰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罗太岁当然不会和他扯什么溶液、溶剂之类的说法,只是大概说道:“就像在水里化开一样,这血迹看起来很淡。” “水?”老差役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嘴。 罗太岁看了他一眼:“怎么?” “我记得……”老差役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搬动尸体的时候,尸体身下的地面似乎就有点湿漉漉的……” 罗太岁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关于这点大理寺的卷宗中可没有记录。 然后只听得老差役自己碎碎念道:“我还奇怪,以为哪儿漏雨了。现在想想,其他地方也没湿,不像是下雨的样子。” 罗太岁心中一动,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关键之处,但细想却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相当难受。 他又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一无所获,于是干脆作罢。 “总之,这里的确不是案发现场,只是个抛尸地,走吧。” 罗太岁起身,再次审视了下整个大殿,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 一直跟在后面的圣手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去真正的案发现场,寻找线索,将真凶绳之以法!” “正义之魂”爆发的老差役日常插嘴。 圣手听了秀眉轻蹙。 她知道凶手是谁。 不过知道又如何? 对方权势滔天,自己这些人犹如蚍蜉撼树,一个不慎还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所以,她自始至终都不打算告诉罗太岁,甚至希望他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下去了。 就在这时,罗太岁突然停下脚步。 只见他转身拍拍老差役的枯瘦的肩膀道:“有劳你了,老丈,咱们回长安。” 老差役一愣:“不查了?” 圣手等人也十分诧异,纷纷拿眼去看罗太岁。 罗太岁淡然一笑,道:“案发现场十有**就在长安城里,自然得回长安查了。” 老差役愕然。 王孝杰也愕然。 而圣手则一脸骇然。 正文 130、右卫将军张亮 , 大理寺,九寺五监之一,位于皇城西侧,紧邻顺义门,是掌管刑狱案件审理的官署。 大理寺少卿胡演将手头上的事务暂告一段落,有些疲惫的按压着额头。 关中不久前才摆脱天灾肆虐,长安及周边的治安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虽说有雍州府和长安、万年二县分摊压力,但繁重的事务仍令他心力憔悴。 再加上当今圣上对传统的世家门阀态度强硬,查办了一批为非作歹的世家子弟,他这个“操刀主罚”之人一下子得罪了不少权贵…… 唉,心好累的说。 正长吁短叹之际,陆柏言走了进来。 胡演打起精神问道:“听说皇城司那边来人了?” 陆柏言回道:“派了一个副使和两个随从,正是为了不良人一案。” 胡演听得眉头一皱:“几十条人命的凶案岂是儿戏?这帮孩子也想插手,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陆柏言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 “放出一部分不重要的信息,把他们打发走就是了。”胡演有些不耐烦。 眼下事务繁杂,哪有时间陪一帮孩子胡闹。 陆柏言知道他烦心的事多,难免有考虑不到的地方,于是适时的提醒道:“皇城司主事之人明面上是长乐公主,实则是当今圣上授意增设的……” “你的意思是……”胡演经他提醒,立即回过神来,“皇城司其实就是当今圣上的耳目,而当今圣上正通过皇城司关注着不良人一案的进展?” “陛下关不关心不良人一案尚未可知,但陛下连亲自训练出来的百骑都交给了长乐公主,可见对长乐公主百般荣宠并寄以厚望。” 陆柏言接下去道:“长乐公主和皇城司也是锐意进取,急切的想要拿出成绩,于是选择先拿不良人开刀,不良人因此销声匿迹。 如今不良人一朝倾覆,长乐公主和皇城司的那些公卿子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 胡演听了微微点头:“那依你之见,不良人一案我大理寺该如何处置?” 陆柏言略作思忖后道:“不良人在长安经营多年,长安城中有权有势之人或多或少都与其有一些来往,这案子的水……很深呐!” “这我自然知道。”胡演想想又是一阵头疼。 不良人的案子查下去,不知道又要得罪多少权贵,所以他也是进退两难。 陆柏言趁机进言:“我知胡少卿正为此时烦恼,因此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哦?”胡演露出注意的神色,“快说!” 陆柏言道:“说起来也简单,我们何不将不良人的案子交给皇城司去办?” “这……”胡演眉头又拧了起来,“那帮孩子胡闹还可以,哪里懂得办案?” 陆柏言不慌不忙的说道:“我的意思是,办案这方面我们大理寺多担待一些,出风头的事就让给皇城司。 如此一来不仅避免得罪人,案子破了还相当于送给皇城司一个大人情!” “妙啊!”胡演顿时拍案叫绝。 这么做固然是把功劳让给了皇城司。 但要知道,让给皇城司就等于让给长乐公主,长乐公主身后还有一个当今圣上! 这种往上递人情、递面子的机会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 况且不良人一案根本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交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事就交给你去办,想办法把皇城司推到台前,大理寺尽力配合就是。” 本着“谁出主意谁干活”的原则,胡演决定由陆柏言继续和皇城司接触。 而且陆柏言素有智谋,交给他胡演也放心。 “我已经安排人手陪同皇城司的罗副使去城外勘查现场,对方并未生出疑心。” 陆柏言想了想又道:“他明明知道留在现场的绢帛乃御用之物,仍然敢查下去,可见必有依仗。 接下来我们有任何线索都第一时间告知皇城司,并提供必要的协助,且看他们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吧。” 胡演点点头。 他自然明白陆柏言话里的潜台词。 查案往往不是最难的,关键是有没有一查到底的决心和胆量! “这个罗副使为人如何?”他突然问道。 “此人为已故剡国公罗士信的后人,直来直去,没什么心机。”陆柏言已经很是斟酌自己的言词了。 事实上观其言行,倒像个莽撞之人。 “倒是有几分乃父之风。”胡演喟然。 两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有人进来禀报,陈司直来见。 “我安排他陪同皇城司的人去现场看看,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陆柏言向胡演解释了一下,然后让陈司直进来说话。 不多时,跟着罗太岁的那个老差役走了进来。 他对胡演和陆柏言施了一礼。 不过看起来有些不自然的样子,动嘴很是僵硬。 “进展如何?”陆柏言问道。 陈司直道:“皇城司的罗副使看过现场,认定那里只是抛尸的地方,然后就回来了。” 胡演和陆柏言对视了一眼。 他们当然知道凶案的第一现场不在那座破庙。 陆柏言又问:“就这么简单?你们没有在附近搜寻一下真正的凶杀地点?” 陈司直道:“罗副使说不用找了,凶杀地点在长安,所以就回来了,而且……” 胡演忍不住打断他道:“他凭什么断定凶杀地点就在长安?可有证据?” 陈司直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当时的情况一股脑的都说出来,陆柏言注意到他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于是问道:“你适才说而且,而且什么?” “而且……而且……” 陈司直的神情畏畏缩缩,连说了几个“而且”都没把话说完整。 但在胡演和陆柏言一再催促之下,他终于扛不住压力,干脆一闭眼豁出去道:“罗副使说,让我们派人查查右卫……右卫将军……张亮,看看三天内他府上有没有车队从破庙附近的官道经过。” “什么?!” “什么?!” 胡演和陆柏言同时失声叫了出来。 正文 131、不成熟的想法 和老差役分道扬镳之后,憋了一路的王孝杰终于忍不住问道:“罗副使缘何认定案发现场就在这长安城内?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并无发现。” 罗太岁摇摇头,不紧不慢的道:“我只是试着站在凶手的立场去思考这个案子…… 有什么必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将尸体运送到离官道如此之近近的破庙里…… 他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 王孝杰等人一愣,没想到他竟是这种思路。 “抛尸的目的不外乎两个,一是保护第一现场,二是增加尸体被发现的难度。” 罗太岁又接着道:“如果我是凶手,大可以将尸体付之一炬或者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埋了。 那怕扔到深山老林里也比那个破庙要强吧? 可他偏偏选择了那个破庙,为何?” 王孝杰并非凶手本人,自然不能答他。 “我只想到两个可能。”罗太岁先竖起一根手指,“要么凶案第一现场不易处理尸体,容易暴露,要么……” 接着他又竖起一根手指道:“凶手根本就是故意的!他并不担心尸体被发现,甚至希望尸体尽早被发现。” 还有凶手作案希望提前被人发现的? 王孝杰听得匪夷所思。 而圣手却听得入神。 作为知情者,经过罗太岁将凶案现场判定在长安城内时的惊诧之后,她对罗太岁接下来的推断不由得生出一种强烈的好奇心。 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有充分的理由? 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么你们想想,这破庙方圆十里之内,有哪些地方不易处理尸体?或者说,还有比这破庙更容易暴露的地方?” 这是罗太岁带着引导性质的一问。 长安! 所有人心里顿时冒出这两个字眼。 “没错,长安。” 罗太岁微微点头道:“这么多尸体,在长安城内根本不可能处理掉,而且也不易掩藏。” “但想要运送出城恐怕更加不易吧?” 这时圣手提出质疑。 毕竟长安乃京师重地,想带着几十具尸体从城门出去,当守卫都是死人吗? 罗太岁自然不会漏算掉这一点,释疑道:“运送如此多的尸体得一个车队才够,放在平时一定很显眼,以致招来盘查。” 顿了顿后他又道:“但恰逢本月朝廷发放年禄,京畿之地各级官员都会来户部领取。 车队可谓是络绎不绝,盘查得可能就不会那么细致了。” 圣手想了想他的话,没有再反驳。 本来她对朝廷的俸禄没什么概念。 但入住罗府后恰巧就碰上一次。 二十多辆大车将大量粟米、绢帛、金银器、杂彩、服饰等,以及当月的月俸、食料、杂用、课钱等一股脑的都送到府上。 那场面可是相当壮观的。 所谓“禄利之资太厚,得仕者如升仙”。 无怪乎世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去做官,做官的确是可以发家致富的! “难怪破庙里会遗落一些粮食和绢帛……”王孝杰恍然,“想必是有人将尸体混在装载俸禄的车队里运送出城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意味着凶手可能就是朝廷官员,甚至……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想到这一点,王孝杰的心里阵阵发寒。 这案子……真的要继续查下去吗? 会不会…… 罗太岁注意到王孝杰的脸色,怡然一笑道:“恰恰是因为粮食和绢帛,我才想到了第二个可能。 这两样东西说不定就是凶手故意留在破庙,和尸体放在一起,其目的是干扰办案。” 接着他又道:“你们不觉得这两样东西出现得太突兀了吗? 凶手既然可以不着痕迹的杀掉几十人并且运送出城,应该是个神通广大、思虑周祥之人,怎么可能犯下这种低级的失误?” 被他这么一说,王孝杰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还是圣手思路比较清晰,她轻轻说道:“按照你第二种可能,凶手故意将线索留在破庙,那尸体未必是从长安运送出来的,有可能只是他营造的一种假象而已。 这不是……”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对啊!”王孝杰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那凶案现场就不一定在长安了。” “我说的那两种可能性,它们相互之间其实并不冲突。” 罗太岁并未急着解释,道:“凶手在长安犯案后,无法处理尸体,于是趁运送俸禄的机会将尸体转移到城外,抛尸于破庙,并故布迷阵,以摆脱自身的嫌疑。 当然……” 顿了顿后他又道:“王知事说的不错,案发现场的确有不在长安的可能性,但凶手留下的线索却又指向长安,甚至……指向某个替死鬼。 那么这个可能存在于长安的‘伪案发现场’,我们还是得去查一查。” “也就是说,不管凶案现场是真是假,我们都得循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王孝杰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没错。”罗太岁目光深沉,缓缓说道:“本案的关键还是在于留在破庙的那些粮食和绢帛。 凶手费尽心思布下这么一个局,且具有这么强烈的指向性,不可能是无意义的。 一定要查下去! 就算最后查到的是个替死鬼,也不代表没有收获。 因为我相信,凶手和替死鬼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届时我们将无限接近真相,抓住破案的最佳机会!”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替死鬼是存在的,和凶手层次、级别相差不大,并且是敌对状态。 如果不存在私人恩怨,那就是…… 政敌了! “罗副使,这些推理你和大理寺的那个老差役都说了吗?” 王孝杰注意到罗太岁和老差役两人单独交谈了一会儿,然后老差役就心神不宁的匆匆走了。 他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 希望罗太岁将一切向大理寺和盘托出,由大理寺来出面调查。 他担心再查下去,自己这些人就没了。 “这些还只是我脑海里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就没和他说。” 只听得罗太岁淡然自若的道:“我只是让他带话给陆寺丞,查查三天之内经过破庙附近官道的车队有哪些,是否包括右卫将军张亮。 陆寺丞说会全力协助我们,应该不会拒绝吧?” 右卫!右卫将军张亮! 王孝杰顿时头皮发麻。 正文 132、随便怀疑一下 ,长乐公主对我摊牌了 道政坊,还是那座气派的府宅。 赤须虬髯之人听完手下的汇报,然后沉声说道:“皇城司的人也去了那座破庙?” 手下道:“是,一个副使,三个随从。不过他们在破庙停留的时间不长,很快就离开了,应该是没什么收获。” 虬髯之人冷哼一声道:“除了我想让他们知道的,他们还能得到什么?” 言下相当自信。 接着他似乎又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适才你说的皇城司副使,可是那人?” 他问得没头没脑,但手下心领神会,回道:“正是原剡国公府的那小子。” “又是此人。”虬髯之人目光一冷。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不过是坐享父辈拿命换来的荣华富贵而已,竟敢挡自己的路,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手下察言观色,试探的道:“要不要属下……”他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蠢材!” 虬髯之人斥道:“如此紧要关头,动他岂不是不打自招? 若是处理干净还好,一旦落下把柄,满盘皆落索矣!” 手下自知言语有失,连连俯首。 虬髯之人又道:“况且此人蒙陛下关照,区区不良人众岂能与之相提并论?不良人杀再多,还可以托称除暴安良。敢动此人?哼!”他冷笑一声,“你可知天威之下,安有完卵?” “属下不敢!”手下惶恐。 “我不让你等在罗府周围安排眼线,就是为了避免引起陛下的警觉。” 虬髯之人慢慢放缓语气:“切记不要打草惊蛇,静观其变即可。” “遵命!” …… “张亮?” 皇城司官署内,李丽质面带讶色的看着王孝杰。 罗太岁如此直白的让大理寺调查此人,想必是有一定的把握。 难道右卫将军张亮才是覆灭不良人的元凶? 然则,他如此作为,动机又是什么? 除暴安良?为民除害? 这时王孝杰道:“罗副使只是让大理寺协助调查张亮将军,但并未给出理由,不知……大理寺能否照办。” 关于这点,李丽质也表示怀疑。 若果真是张亮出的手,大理寺怎么可能去拆他的台? 毕竟都是为朝廷办事…… 不对不对! 若张亮是为朝廷办事,完全可以大张旗鼓,何至于杀人抛尸?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一时间李丽质陷入深思。 “既然牵扯到朝廷三品大员,那我们……”王孝杰悄悄打起了退堂鼓。 毕竟皇城司不具备三法司的职权,如此强出头,只会落得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或许罗副使是对的,不良人一案的背后,恐怕隐藏着针对某人的栽赃陷害。”李丽质突然如是说道。 呃,什么意思? 王孝杰一愣。 李丽质又想了想,再点点头。 “这桩案子的确有些诡异,可能性很多,但眼下只有罗副使的推断能说得通了……” 一般人遇到这种重大案件,都会有扑朔迷离的感觉。 罗太岁竟然能将种种线索串联起来,迅速打开局面,甚至给出一个明确的指向…… 关键他接手案件也不过才过去区区半天而已! 罗大头到底是罗大头,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想到这里,李丽质忍不住抿嘴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父皇不让皇城司牵扯进这个案子,难道他也察觉到了什么? “王知事。” 王孝杰听到她唤自己,应道:“但凭公主吩咐。” “告诉罗副使,继续追查下去。”李丽质神情自若的道:“我倒要看看背后那些牛鬼蛇神,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是……是!” …… 罗太岁回到罗府,脑子里已经没在想案子的事了。 说白了他并非什么专业人士,只是看过一些侦探片而已……例如一千多集名侦探柯南之类的,还算是“见多识广”、“脑洞清奇”。 不过,线索搜集和提取方面他完全就是个门外汉。 这点还得依靠大理寺提供支持。 他很明白,大理寺在利用他,因而有求必应。 而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大理寺? 不良人一案,于公,皇城司必须善始善终,于私,他也需要给乞丐张和圣手等人一个交代。 总之,尽力而为吧。 至于右卫将军张亮,他之所以让大理寺调查此人,并非神机妙算,又或者掌握了什么有力的证据。 但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有个很特殊的技能,那就是“以史为鉴”。 纵观张亮之生平,早年以务农为业,后投靠瓦岗,隶属于徐世绩部下,李密倒台后随徐世绩降唐,又经房玄龄推荐,担任秦王府车骑将军。 玄武门之变前,他奉李世民之命到洛阳秘密联结山东豪杰,被告发下狱,但拒不招供,因而有功,及李世民登上帝位,被封为右卫将军、怀州总管、长平郡公。 此后历任御史大夫、光禄卿、豳夏鄜三州都督、相州长史、工部尚书、太子詹事、洛州都督,册封郧国公。 因善于行政,颇得李世民信任,曾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随李世民远征高句丽。 不过此人晚年宠信术士,萌生异志,并收有养子五百人,结果被人告发谋反,处死于西市。 很讽刺的是,之前他还曾揭发过侯君集谋反。 根据这段历史叙述,罗太岁发现三个关键点。 一,张亮并非出身于名门世家。 二,张亮有过招揽死士养为义子的行径。 三,张亮揭发过侯君集谋反。 其中第二点尤为关键。 不良人曾被大人物招揽,而张亮又有招揽死士并养为义子的行径。 难道两者之间只是巧合这么简单? 再说说第一点,张亮也是寻常人家出身,如今身居高位,光耀门楣,衣锦还乡总得有吧? 但此人却是年年“衣锦还乡”。 罗太岁就听说,每次年禄发放下来,张亮都会凑上一个车队,送回荥阳老家,破庙附近的官道则是其必经之路…… 至于第三点。 后面张亮出任洛州都督时,满腹牢骚的侯君集曾和他戏言一起造反,结果转过头就被他告发到李世民面前。 此人的人品还是值得商榷的。 既然他可以出卖侯君集,那么嫁祸他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罗太岁随便怀疑他一下,应该没啥问题吧。 正文 133、因为我是孤儿啊 “罗傻子,听说不良人被人一锅端了?!” 罗太岁才走到前庭,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咋咋呼呼。 不用看,这一定是程家二少程处亮。 果然,会客厅里走出几个身影,其中就有程处亮。 另外几个是秦师道、长孙冲、房遗直、柴哲威,上次在酒窖被罗太岁抓个现行的老九则陪在一旁。 罗太岁迎了上去,道:“进去说话。”然后习惯性的对着老九微微颔首。 老九一愣,也点点头,和圣手、乞丐张一起离开。 几人入厅坐了下来。 罗太岁不待他们再次询问,便直接将不良人案的细节和自己的推测尽数和盘托出。 秦师道等人听完,都惊愕不已,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这案子竟然牵扯到三品以上官员! 好一会儿之后,程处亮叫了出来:“你的意思是,我家阿爷也有嫌疑咯?!” 其他人听了都面面相觑。 “还未揪出真凶之前……”罗太岁直言不讳:“理论上是这样。” “无怪乎父亲让我没事不要轻易出门,尤其是看好弟弟们……”秦师道若有所思。 房遗直点头道:“我和杜荷也是,父亲吩咐非必要尽量不要出门。” 还有这事? 罗太岁露出注意的神色。 “我们家干脆就不允许出门……”程处亮一瞪眼睛,“还真怀疑这案子我们干的?” 其父程咬金官拜右武卫大将军,可是实打实的正三品。 秦师道轻责道:“处亮!案件还未水落石出,不可妄言!” 程处亮犹自感到不快,撇了撇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长乐都没来知会我们一声,那一定是了。” 罗太岁看了他一眼道:“长乐公主也就早你们一步知道详细案情,何来提前知会一说? 依我看,诸位公候只是忧心你们的安危……毕竟一下子出了那么多人命。” 秦师道点头表示赞同。 房遗直打趣道:“处亮,既然程大将军不让你们出门,你又是如何溜出来的?” 提到这个,程处亮顿时来劲:“咱是闲的住的人么?有大哥和处弼打掩护,我偷偷溜出来打探消息。 对了,你们呢?” 秦师道回他一个“尊老爱幼”的目光。 房遗直笑道:“我们自然不会像你这样小孩子胡闹。” 他两人年龄较长,且性格稳重,家里人对他们都还放心。 程处亮吃了个瘪,转而去问长孙冲和柴哲威:“你们又是如何偷溜出来的?” 据他所知,这两个的家教还是挺严的。 只听得长孙冲谦逊的道:“父亲说无妨,他到要看看谁敢动我们长孙家的人……” 柴哲威则言简意赅:“我娘是平阳昭公主……” “行行行!”听完这两货的话,程处亮更加心里不平衡了,“那罗傻子呢?你剡国公府也有嫌疑,凭什么长乐不让别人,偏偏让你去查这个案子?” 被责问的罗太岁看了他三秒,面无表情的道:“因为我是孤儿啊。” 秦师道:“……” 房遗直:“……” 长孙冲:“……” 柴哲威:“……” 程处亮卒。 …… “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离开罗府后,程处亮兀自直摇头。 “你还在嫉妒长乐公主让罗副使去查不良人案,而不是我们?”房遗直笑着问。 程处亮理直气壮的道:“长乐如此偏信罗傻子,难道咱们这么多人都及不上他一个?” 这种问题,秦师道等人自然无法答他。 这时长孙冲弱弱的说道:“我观罗副使办案过程,才思敏捷,天马行空,我的确及不上他。” “嗯……” 房遗直点头表示赞同。 “此案的难度先放到一边。” 秦师道说道:“单是涉及到三品以上官员这一点,你我还有勇气追查下去吗?” 其他人顿时没了声音。 对他们来说,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基本都是叔叔伯伯辈的,这案子查到最后弄不好自家还得牵连进去…… “更何况……”秦师道又道:“此案凶险,一个不好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你父亲不让你出门,就是不想你牵扯其中。这么说,你明白了?” 听他这么一分析,程处亮想想也是,这案子的确十分棘手。 “那罗副使岂不是很危险?”长孙冲不由得担心起来。 “那倒未必。”秦师道摇了摇头,“凶手现在出手,无异于不打自招。 不过凶手也在观望,一旦发现真相掩饰不住,不排除铤而走险的可能。” “这……”长孙冲吸了一口冷气:“罗副使他知道吗?” “以他的心智,当然不会想不到这一层。”秦师道沉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 “虽千万人吾往矣,罗副使没有知难而退,足可见其心志之坚定。” 秦师道又斩钉截铁的道:“此人,必成大器!” …… 临近宵禁的时刻,王孝杰又来到罗府,并且带来一个消息。 经大理寺核实,张亮的确安排车队运输物资,并且于前天上午经过破庙附近的的那条官道。 罗太岁听完顿时觉得手里的冰镇葡萄不香了。 在王孝杰看来,他在线索有限的情况下一下就将目标指向右卫将军张亮,简直就是神机妙算。 但罗太岁却没有丝毫兴奋的感觉,反而倍感伤脑筋。 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离真相已经十分接近,甚至就是一纸之隔。 但就是这薄薄的一层纸,想捅破可没那么容易。 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张亮。 如果凶手果真的是他,那么罗太岁必须拿出更加切实有力的证据。 如果他是被陷害的,罗太岁也必须拿出证据为他开脱,并找到真凶。 想到这里,罗太岁不禁叹了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头上的线索还是太少了啊!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王孝杰现在感觉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罗太岁不答反问:“长乐公主又是如何说的?” 王孝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公主有命,务必追查下去。” “我明白了……” 罗太岁垂下目光,看着碗中葡萄上渐渐凝聚的水珠,突然心神一震,仿佛一道电流划过脊背,向四肢百骸扩散过去。 “让大理寺再去查查,我要知道年禄发放后所有离开长安的车队!”他突然急促的说道。 王孝杰被吓了一跳,几番欲言又止之后,转身匆匆去了。 正文 134、百骑驰援 , 次日,罗太岁来到皇城司。 王孝杰已经从大理寺调来长安各城门的出入记录。 不愧是大理寺,收集资料就是便捷。 罗太岁开始查阅记录。 他看得很快,卷宗在手里飞快的展开。 王孝杰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干脆也在一旁随意翻着,以期望看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不多时,王孝杰发现罗太岁动作一顿,然后定格。 他顺着罗太岁的指尖看下去,“侯君集”三个大字赫然入目! 王孝杰顿时头皮发麻。 侯君集此人,出身于上谷侯氏,在当今圣上还是秦王的时候就跟随他征战四方,屡立战功,拜秦王府车骑将军、全椒县子。 后积极策划并参与玄武门之变,辅佐秦王李世民登上皇位,封潞国公,右卫大将军。 一个右卫将军张亮,一个右卫大将军侯君集,都是统领军府的实权人物,一般人根本不敢招惹。 可罗副使偏偏就盯上了他们,这……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王孝杰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头脑发胀。 相对于他的惊疑不定,罗太岁还算镇定,并且从卷宗上看出了一点眉目。 他注意到长安东侧的三座城门通化门、春明门和延兴门,从这三座城门出入的官员车队,要么治所在长安以东,要么和张亮一样,原籍就在这个方向。 但有个人例外。 这个人就是侯君集。 记得侯君集乃豳州人氏,位置在长安以西……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至于侯君集府上给出的缘由,是要将一批物资送到侯君集位于洛阳的府邸去。 而且离开长安的时间比之大理寺所推测的不良人死亡时间还要早上两天。 这么看来,侯君集和不良人案似乎没什么直接的连系。 但有个细节却让罗太岁无法忽视。 昨日在破庙查看现场的时候,老差役曾经说过,他们将尸体搬离地面时发现地面上湿漉漉的。 那时候罗太岁心中曾隐隐产生一个念头,但就卡在那里,怎么都想不明白。 直到回罗府后看见冰镇葡萄上的水珠,他才突然灵光一现,捕捉到其中关键所在。 这些尸体,会不会也被冷藏过? 要知道上一世看过的影视剧、动漫片里,这种操作实属常见。 凶手的目的无非是误导尸体死亡时间,从而形成不在场证明。 眼下这不良人案,会不会也是用了同样的手法? 如果是,那不良人死亡时间还要向前再推移两到三天的样子。 有嫌疑的目标相应也要增加。 所以罗太岁才要求大理寺调查年禄发放之后所有离开长安的车队。 再经过筛选,罗太岁判断出嫌疑最大的还是张亮和侯君集。 但他也知道,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推测,尚且缺少关键有力的证据,作案动机也不明确,以至于无法判定真凶并且定罪。 想要破解此案,恐怕还须找到凶案现场才行。 那么凶案现场到底又在何处? 不良人前不久刚刚投靠一个所谓的“大人物”,按道理来讲应该不至于沦落到被人一锅端掉这样的下场。 即便他们接到某个指令,倾巢而出要对某人不利,全军覆没之下不至于一点水花都没冒出来。 被针对的人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难道…… 不良人和所谓的“大人物”产生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以致于在“蜜月期”被集体灭了口? …… 王孝杰见罗太岁沉思良久,忍不住开口问道:“罗副使,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他对自己的未来相当担忧。 罗太岁的思绪被打断。 他略作沉吟,说道:“王知事,皇城司可有搜查官员府邸的权限?” 王孝杰一愣:“罗副使何意?” 罗太岁干脆直接问道:“我们皇城司是否具备搜查张亮和侯君集这种级别官员府邸的权力?” 王孝杰忙不迭的摇头:“自然没有!” 开啥玩笑? 没有朝廷的旨意,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搜查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 “那就不好办了。” 罗太岁摇摇头道:“你不妨去请示一下长乐公主,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不管凶案现场是否存在于这些高官的府邸,如果没有搜查权限,那这案子将很难继续下去。 “这……”王孝杰有些为难。 “要不我自己去?”罗太岁戏言。 “这……”王孝杰更为难了,“没有公主的手谕,恐怕无法通过宫门……”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 “哦……”罗太岁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这种手谕,你若是有的话,可以借我一用。” “这……”王孝杰究极为难,“公主有吩咐在先,此手谕不可转交他人,否则下官难辞其咎!” 他没敢说的是,其实长乐公主只是交代不能让罗太岁知道手谕的存在,更不能将手谕交给罗太岁。 “那我等你消息。”罗太岁也不在意,似笑非笑的拍拍他的肩膀,施施然走了。 王孝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摇头叹了口气,也出门朝宫城走去。 …… “哎,小长乐,不是不让皇城司插手不良人一案的?怎么转个眼都查到朝廷官员头上了?” 李世民带着一脸无奈走进丽正殿。 刚刚就在朝会上,官员们纷纷要求退回年禄,以证清白。 李世民一问才知道,不良人一案竟然牵扯到三品以上官员! 现在朝廷人人自危,担心自己被卷进去。 “我也就是好奇。” 李丽质若无其事的道:“谁知道罗大头随便一查,就查到了那些官员头上?” 说完还轻耸了一下香肩。 李世民肠子都悔青了。 千算万算,还是漏掉了一个罗太岁。 怎么就忘记他父亲罗士信已经不在了,没人管他? “那可有结果?”他问道。 “暂时还没有。” 李丽质一板一眼的道:“接下来还需要搜查一些官员的府邸,我打算派出百骑协助,以免搜查过程中遭遇阻挠。” 你还要派出百骑!都不用经过朕的吗? 李世民顿时瞠目结舌。 “对了,父皇,这是调动百骑的手令,劳您批示一下。” 李丽质适时的拿出一张素纸。 上面书有一些秀气的字迹,自然是她的手笔。 正文 135、王道还是霸道 , 李世民看看所谓的手令,再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女儿,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签了调动百骑的手令,就相当于默认让皇城司去搜查官员的府邸。 以自家女儿的行动力,搞不好连夜就把官员们的宅子翻个底朝天! 反应过来后,他赶紧说道:“咳咳,我说小长乐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李丽质不解。 李世民点点头,坐下道:“毕竟牵扯到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非同小可。” 李丽质用清澈的目光直视李世民,道:“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这可是父皇你告诉我的。” 王公贵胄犯法,也应查处,以儆效尤。否则,又如何使天下人信服? 她认为不良人案牵扯到朝廷官员,更应该彻查下去才对。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此乃商君之言。然,小长乐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顿了顿后又道:“彼时商君变法,颁令一年,反对之民众数以千计。 恰太子犯法,商君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太子,皇嗣也,不可施刑,乃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至此,秦人皆令行禁止。” 李丽质一边听一边轻轻点头。 李世民又道:“小长乐可曾细想过,太子犯法,受惩处的却是他的师傅公子虔和老师公孙贾,这又是何故?” 李丽质一时不能回答。 关于这点她也曾在心里隐隐产生一丝疑惑,但经历过很多次自己闯祸,却连累李君羡等人挨罚之后,她也不知不觉接受了这种方式。 李世民轻抚了一下她的秀发,道:“你想想,若坚持惩治太子,必然使其威信扫地,将来又如何接手治理偌大一个国家? 同样的道理,我若允许你的皇城司搜查一众佐命功臣的府邸,有罪之人自然无话可说。 但那些无过之官员又该如何作想? 恐怕届时君臣之间信任将会严重撕裂,彼此猜忌与日俱增。 这不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事啊!” “可是……可是……” 李丽质觉得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小长乐可知今日朝堂之上,大臣们都纷纷请求上缴年禄,力证清白?” 李世民笑道:“这其中少不了你皇城司里那些小家伙在通风报信。” 见李丽质有些尴尬,他又道:“因此我细想了一下,不良人案在此终结,对朝臣的敲打恰到好处,同时也表示出朝廷的恩宥。 如此恩威并施,远比不依不饶的追查下去要好太多!” 他说得语重心长,但不知道为什么,李丽质听来却总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接下来只听得李世民道:“我已经授意大理寺尽快结案,你皇城司就不必再插手了,这案子,就到此为止吧。” 皇城司有罗太岁那孩子在,继续追查下去搞不好真查出一些惊人的东西来。 见李丽质沉默不语,李世民又道:“小长乐?” 李丽质再思忖片刻,才应道:“是,父皇……” 说实话她很是不甘心,这么做太不明不白了。 可是她也知道,没有父皇的首肯,就无法出动百骑,自然也不能去搜查官员们的府邸。 罗太岁再厉害,在不良人一案上也无法再向前一步。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父皇。” 这时李丽质轻轻唤道。 “何事?”李世民有些抱歉的看着她。 李丽质轻抿了一下温润的嘴唇道:“我想去见见罗大头……” 因为不良人一案,她被禁止出宫,现在这个禁令应该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李世民想了想道:“也好。” 李丽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施礼后就离开了。 唉…… 李世民长叹了口气。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让罗太岁一查到底,看看到底是谁,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完全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可是,身为帝王也有诸多不得已之处。 要知道,上次和五姓七宗暗通曲款的官员名单现在还摆在他的龙案上…… 李世民的思绪一下子飘远。 犹记得初登帝位的时候,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百废待兴的江山。 大乱之后,如何求治? 究竟是“王道”还是“霸道”,选择一种怎样的方式来治理天下,李世民和大臣们曾经有过一番关于施政方面的讨论。 身为君主的李世民首先抛出了话题,他说道:“本朝承大乱之后,人民恐怕不容易接受仁治教化,想要求得天下大治,恐怕也不容易见成效。” “不然。” 对于他的观点,魏征提出了不同的意见,“长期安定之人容易骄逸,骄逸之人才难以教化。 而现在百姓久经战乱之苦,非常渴望和平,才容易治理。 就像饥饿的人什么食物都觉得可口,什么水都觉得好喝一样。” 李世民有意提出质疑:“贤明的人为政百年,才能祛除残忍好杀之风。 大乱之后,欲求大治,怎么能像你说的那么容易,短时间内达到?” 魏征胸有成竹的答道:“百年而治者只是平庸之主,而非圣哲之君。 若明君施政,上下同心,四方响应,相信大治并不太难,三年成功尤嫌太晚!” 这一番奏对顿时说到李世民的心中,并无时不刻在李世民耳边环绕。 直到从李丽质口中听到罗太岁那句斩钉截铁的话:“不出三年,李世民将还天下人一个大唐盛世,成就千古一帝!” 所有声音消失了,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一个目标。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交出一份耀眼的答卷,向天下人证明,由他李世民来执掌天下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他将开创一个盛世,名垂青史,成为千古一帝! 当然,他知道一切不会这么简单。 别的不说,单单是不良人一案,就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现今的长安暗流涌动。 考虑到此案可能会造成的裂痕,他必须出手将其先压下来,再权衡各方面的利弊,尽可能的聚拢人心,齐心协力治理国家。 这才是当前之要务。 正文 136、此乃帝王之术也 “你再不来,隔壁的狗子都快被我养成猪了。” 罗太岁看到掐着饭点出现在门口的那一抹清丽身影,不禁扬唇一笑。 “我又没让你天天准备我的饭菜。”李丽质噘了噘小嘴,一脸傲娇的走了进来。 罗太岁大笑道:“你总在这个时间点来,要是没有饭菜款待,岂不是很尴尬?” “说得好像我专程来蹭饭一样……” 李丽质在小嘴里嘟囔了一句,但到底是吃人家的嘴软,于是飞快转移话题:“怎么没有看到偃师?” 罗太岁道:“我这两天忙,让守约接去住一阵子了。” “哦。” 李丽质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然后很诚实的在饭桌面前坐了下来。 罗太岁将她爱吃的菜往她面前移了移,接着又端上米饭。 饭菜的香气四溢。 本来气饱了的李丽质突然感觉饥肠辘辘,于是拾起筷子,一边夹菜一边随口问道:“在忙不良人的案子?” “你也听说了?”罗太岁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还关心这种事情。 “听大人们议论过。”李丽质也看着罗太岁。 不良人一案无疾而终,不知道罗大头知道是这种结果会不会灰心丧气。 毕竟他为此案费了不少心思。 “如何?可有收获?” 她这是有意试探罗太岁的口风,看看他对此案的重视程度。 罗太岁不疑有他,很是干脆的道:“此案牵扯到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恐怕无以为继。” 李丽质悄悄观察他的神色,发现并没有多么失望的样子,奇道:“为何?牵扯到这种级别的官员,朝廷应该更加重视才对。” “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罗太岁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道:“劣迹斑斑的不良人,和被引为左膀右臂的朝廷重臣,你是皇帝你选哪个?” 李丽质认真思忖了片刻,然后道:“从作为上来说,固然是大臣重要。但是,若因为对方是大臣就徇私枉法,各州县纷纷效仿,朝廷将何以服众? 有道是:法之不行,自上犯之,难道不是这样?” 见她那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罗太岁忍不住笑道:“此乃商君所言,但你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丽质惊呆了。 她再次提出“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就是想听听看罗太岁对此有何理解,没想到他的回答和父皇几乎一模一样。 接下来又听得罗太岁道:“早在西周之时,士大夫拥有特权,不受法令的限制,只需要严守周礼的规矩。 而庶民忙于劳作,无暇修礼,只能用刑罚来管理他们。 士大夫和庶民,上下两个等级,各有各的规矩,不能僭越。 此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李丽质听得秀眉轻蹙,下意识出口反驳:“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我大唐有武德律可依,怎可一概而论?” “你说得不错,但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道来。” 罗太岁凭空按按手掌,然后好整以暇的道:“到了战国时期,西周的宗法制度彻底崩溃,史称‘礼崩乐坏’。 于是有了商鞅变法,将秦国原来用于庶民的刑法,扩大到士大夫身上。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打破了士大夫和庶民的等级界限。 你所谓的‘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正是商鞅为推行新令而提出的主张。” 这说得倒是不错。 李丽质听得缓缓点头:“那么你认为我是对的喽?” 不曾想罗太岁突然“直男癌”发作,只见他大头直摇道:“也不尽然。” 李丽质为之气结:“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对!” “何来对错之有?”罗太岁失笑,“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呃!” 见李丽质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心叫不妙,赶紧改口道:“用文人的话怎么说来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李丽质听得似懂非懂。 至于屁股什么的,虽是用词不雅,但自己不就是喜欢和他一起不受彼此身份的约束,天南地北肆无忌惮聊天的感觉吗? 所以李丽质并不气恼,反而很期待他接下来到底想说什么。 “你所认为的道理,自宰相而下,坐在任何一个位置上,这么想都没有问题。” 罗太岁继续说道:“但是,一旦坐上那唯一的一个宝座,还按照你的道理去做,就显得有欠考虑了。” “你的意思是……”李丽质若有所思,“身为天子,必须要有不一样的考量?” “没错。” 罗太岁摇头晃脑的道:“你可知,吏者,民之本、纲者也,故圣人治吏不治民?” “当然知道。” 李丽质抿了下小嘴道:“此话出自韩非子,意指官吏是百姓的根本和纲常,对于明智的君主来说,治民先治吏,治吏即为治国…… 如此说来,不是更应该整顿吏治吗?” 这丫头知道的倒是不少,罗太岁有些意外。 “所以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缓缓说道:“那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是一国之君,你觉得你最大的敌人是谁?” “敌人?”李丽质一下子被他问住了。 “这个问题似乎太过笼统,那我再问得具体一点。”罗太岁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是一国之君,你觉得你最大的敌人是你的臣下,还是平民百姓?” “臣下?百姓?” 李丽质对这个问题一开始还有些迷茫,但越是细想下去,就越觉得骇然。 周王朝为何礼乐崩坏? 诸侯群雄并起,挑战周王室的权威,使得周天子威信扫地,王室逐渐衰微。 汉王朝又为何分崩离析? 外戚干政、宦官弄权、权臣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 魏篡汉,晋篡魏…… 直到杨坚逼迫孤儿寡母,篡夺北周天下,建立隋朝…… 再算上祖父李渊反隋而兴唐…… “君王最大的敌人是平民百姓吗?不,是臣下。”罗太岁见她脸上的表情,知道她心中已有答案,“作为一个帝王,必须做到制衡有术,驭臣有方。 如果臣子们团结一心,没有互相制衡,那么他们的矛头则会指向帝王,从而演变成皇权与臣权之争。 一旦走到这个地步,那么就相当于朝廷有两个皇帝,一个是真正的皇帝,而另一个…… 是权势上的皇帝! 制衡之术把握不好,皇帝就成宰相的代言人! 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李丽质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父……当今天子没有追究不良人案中所牵扯的朝廷重臣,无关对错,其实是一种驭臣之术?”她渐渐醒悟。 罗太岁缓缓点头:“制衡有术,御臣有方,此乃帝王之术也!” 正文 137、外儒内法 帝王之术!! 李丽质彻底被惊呆了。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认知崩塌的现状,但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却在意识深处悄悄建立起来。 “这一时间你可能无法接受。”罗太岁看着默默沉思的李丽质,“有道是: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 ‘法’是朝廷订立的规章、律法之类的强制性制度,固然应该明文公布。 而‘术’则是君王驾驭臣下的技巧,潜藏于胸中,择机而用,寻常不轻易示人,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你又缘何知道? 李丽质忍不住想要问他,但又听得罗太岁说道:“如此以君势为体,以法术为用,法、术、势三者相辅相成,即为法家之精髓所在。” 法和术都是具体的统治方法,而核心目标当然是加强君主的权势。 “法家?” 这时李丽质微微蹙眉道:“我听说当今天子曾有言:朕所好者,唯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如鸟有翼,如鱼在水,失之则死,不可暂无耳! 可见当今天子推行的是王道仁政,为何你说的都是法家学说?” 儒家学说的重心是希望统治者行王道、施仁政。 而法家的重心是帮助君主树立绝对的权威,严刑峻法,实行富国强兵的霸道。 某种程度上,两种学说是背道而驰的,所以不怪乎李丽质有此疑惑。 罗太岁咧嘴笑道:“当今天子初登帝位的时候,就因为施政方式和大臣们做过讨论。 当时魏征等大臣主张施行儒家的王道仁政,而封德彝等则坚持霸道治国。 这场王道、霸道之争的结果以陛下选择王道而告终,你所说的应该就是此事吧。” 似乎听父皇说过…… 李丽质微微点头。 但她心中又十分诧异:这个罗大头又是怎么知道的? 罗太岁又接下去道:“然而,周王室采用‘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的王道方式治国,终至分崩离析。 而秦国行霸道之策,却能横扫六国,一统天下。 为何?” 李丽质沉吟片刻道:“这应该是国君的问题……” 周昭王南巡狩不返。 周夷王卖爵鬻官、烹齐哀公。 周厉王出奔。 周宣王废长立幼。 周幽王废嫡立庶、烽火戏诸侯…… 如此种种,令周王室逐步陷入礼崩乐坏的恶性循环之中。 “的确有国君能力的因素在内。”罗太岁低头抿了一口茶水,“但事实上,治理国家却是一个刚柔并举的过程,王道、霸道任何一方的偏废都难以长久。 秦王朝的灭亡,正是由于将法家‘冷酷无情、严刑峻法’的霸道治国策略运用到极至所造成的。 到了汉朝,帝王们意识到单纯以儒家教化来治理国家太过于软弱无力,‘修身齐家’其实并不能‘治国平天下’。 而‘严刑峻法’的法家主张虽然有失民心,却能富国强兵。 于是,董仲舒将儒、法两家揉合成一体,既主张‘以教化为大务’,又主张‘正法度之宜’,其实质正是儒法结合。 外儒,为帝王的统治披上一层仁德的外衣,内法,则为帝王树立绝对的权势。” “原来如此……” 一席话听下来,李丽质心中的诸多疑惑都有了头绪。 “所以,当今天子表面上行王道,施仁政,实则王道、霸道并存。” 罗太岁侃侃而谈道:“如此外儒而内法,刚柔并济,相辅相成,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大治,走向盛世……噢,你这是什么眼神?” 他突然发现李家丫头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怪物。 李丽质紧紧盯着他道:“既然帝王之术寻常不轻易示人,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罗太岁顿时被问住了,但幸好他反应快,一本正经的道:“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辅佐帝王成就霸业、兴国安邦的远大志向,奈何岁月蹉跎……”说完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噗嗤! 李丽质顿时破功。 “你年轻的时候……还岁月蹉跎……你才几岁……”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越笑越止不住,最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么好笑的吗?” 罗太岁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竟然能把李家丫头逗成这样,再等他把自己刚才的话细品一下,也不禁乐了。 事实证明笑是会彼此传染并叠加的。 两人越笑越厉害,一发不可收拾,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都感觉有些缺氧。 呼呼呼…… 哈哈哈…… “我去拿些水果……” 罗太岁有些燥热,费劲的起身扶墙去了,不多时又端了一盘在冰鉴里冰镇过的水果回来。 李丽质全程望着他,心中好奇,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憨厚的男孩到底是怎么懂得这么多的。 就算有名师教导,那也太妖孽了吧! “其实明眼人从玄武门兵变就可以看出,当今天子胸藏霸道之术。”罗太岁继续之前的话题,“正是因为霸道之术,才使得他从这场权力争斗中最终胜出,成功登上帝位。 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息隐王和海陵刺王,都忽略了他那股狠劲…… 但凡对他的权势产生威胁,即便是潜在的对手,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 李丽质默然。 关于这点,她的确没什么可辩解的。 罗太岁缓缓说道:“这就是霸道之术!即使你不想,它也会推着你一步一步走下去。” 这就是外儒内法!表面王道,内里霸道,而别人却无法洞悉。 对此,想必如今的太上皇深有体会。” 顿了顿后他又喟然道:“不过,撇去国君的身份,作为一个父亲,太上皇实在是有诸多不得已之处,也下不了狠心。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太想把一碗水端平,却因此一步错,步步错。” 这话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李丽质露出思索的神色。 “在这一点上,当今天子和太上皇还是很像的。”罗太岁倒没有想多,只是有感而发,“或许有一天,他终会明白,作为一个帝王、一个父亲的苦衷。” 等到李承乾被迫谋反,李泰又因争储而被废黜的那一刻,或许李世民才会明白他父亲的无奈:人情之至痛者,莫过乎丧亲也……但知自咎自责,追悔何及!追悔何及! 听到这里,李丽质彻底惊呆了。 因为罗大头说的话,和皇祖父如出一辙! 正文 138、从武松和武大郎之间的兄弟关系所引发的思考 , “你说当今天子终会明白……明白什么?” 之前听皇祖父说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李丽质只以为他是在为平阳昭公主的芳华早逝而黯然神伤。 现在再听得罗太岁提及,直觉告诉李丽质,其中必有深意。 “唔……怎么和你说呢?” 罗太岁斟酌着自己的言辞。 总不能跟她说,当年杨广夺了其兄杨勇的太子之位,后来李世民又夺了其兄李建成的太子之位,如今李泰得宠,也对其兄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产生了觊觎之心…… 杨坚当年犯的错,李渊接着犯。 如今轮到李世民了,夺嫡的戏码依然在悄悄上演…… 历史是相似的,而人性也从来没有变过,只有当李世民亲身经历过杨坚和李渊曾经的处境,才会真正明白为人君父者的无奈…… “你家有几个兄弟姐妹?” 思忖再三,罗太岁突然问道。 “三个……哦不!四个。”李丽质算了下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差点把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小雉奴给漏掉了。 “其中几个兄弟?”罗太岁又问。 “三个,怎么了?”李丽质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令尊想必一定很烦恼吧?”罗太岁问得很欠。 李丽质轻咬银牙。 这罗大头莫不是皮痒痒了? 罗太岁感觉对方似乎有发动“弹一闪”的先兆,赶紧接下去道:“我的意思是!令尊正当壮年,李家自然还会另添新丁。 人丁兴旺固然是好事,但总有一天会面临家产分配问题,是不是很烦恼?” “这……” 李丽质听得一呆,甚至忘记了动怒。 关键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知道啊? 父皇又不可能将天下分给皇子们! “依照唐令,除宗祧和爵位由嫡长子继承,诸子可以均分家产,像你这样未出阁的女子,也会获得一份妆奁。” 罗太岁摇头晃脑的说道:“诸子均分,固然可以避免众多的矛盾,但家业越分越散,越分越少,其结果是‘富不过三代’,显然不是你们这种大家族所乐见之事。” 诸子均分制,就和汉朝的“推恩令”类似。 接着他又道:“若宗祧、爵位和家产皆由嫡长子继承,那其他诸子必定心生怨愤,长此以往,家族内部将不得安宁,你说令尊烦是不烦?” 原来如此。 李丽质似乎有些懂了。 罗太岁虽然说的是普通家族,但她毕竟是公主的身份,总是不自觉的带入到皇家里来。 试问一个小小的家族尚且如此,那偌大一个国家呢? 岂不是更烦? “好你个罗大头!我明明问的是当今天子,却拿我家说事!现在还学会拐弯抹角,指桑道槐了!” 明白过来的李丽质示威性质的扬了扬小拳头。 罗太岁赶紧陪笑脸道:“毕竟天子家事,不敢妄语。” 李丽质压根就不信这天下还有他罗大头不敢做的事,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道:“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在市井之中尚有胆子大谈玄武门兵变,这时又如何不敢了?” “那不是年轻不懂事么?”罗太岁对答如流。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浮现出两人初识之时,那个绿荫斑驳下蓦然出现的清丽身影…… 现在想来,竟有些小温馨的感觉。 “我不管。”李丽质才不上他的当,“话头是你自己挑起来的,你就该负责到底,给我把话说清楚!” 小温馨的画面,裂了。 言多必失的道理罗太岁不是不懂,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藏着掖着,就好像防着对方似的。 “其实吧……” 罗太岁认真思索了一下,道:“其实我觉得,一个家族兄弟之间的关系,还是像武松和武大郎那样最为合适。” “武松?武大郎?”李丽质眨了眨秀目,表示不解。 啊! 罗太岁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给她讲过《金瓶梅》,况且……这里面说的还是宋朝的事儿。 “呃……也就是流传于民间的一个故事中的人物。” 天可怜见,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她知道有《金瓶梅》这本书的存在了。 要知道《西游记》的故事到现在还没讲完呐! “为了方便记忆,我们就叫这两人‘武大’和‘武二’吧……” 接下来罗太岁用最简练的话语,将这段故事的前半部分讲述了一遍。 当然,在潘金莲的叉竿掉落之前就止住了。 “武大忠厚老实,却幸运迎娶如花美眷,而武二行侠仗义,名扬天下,成为家喻户晓的大英雄。这是一个非常圆满的故事?” 李丽质第一时间发表“听后感”。 emmmm…… 你说的都对,你开心就好。 罗太岁暗自流汗,言归正传道:“我的意思是,这武大和武二一个很普通一个有出息,一个谨守家业一个在外打拼。 武二不在乎钱财,时不时会分给武大一部分,以弥补不能照顾父母的遗憾。 而当武大将这些钱交到金莲姐姐手上的时候,金莲姐姐指定会向周围人炫耀:你看,这是俺小叔子给的。” 说到这里,罗太岁停顿了一下。 他以为这些家长里短的李家丫头可能不感兴趣,没想到她却在静静听着,于是接着道:“若武二也有妻室,金莲姐姐和她的关系铁定也不会差。 原因很简单,妯娌间的地位,男人们在背后早就安排好了。 武二强势,在武家有着绝对的话语权,金莲姐姐自然不敢得罪,只能眼巴巴的盼着弟妹手里能漏出来三瓜两枣。 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你说是吧?” 李丽质缓缓点头,若有所思的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意思很简单。”罗太岁不紧不慢的说道:“若诸子实力相当,很可能会有争斗,要么争地位,要么争财产,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 想要一碗水端平,谈何容易。 而欲使家业不散,则诸子须有高下之别。 作为家主,要做的就是选定继承者,并将其培养成最拔尖的那一个,无论是身份、地位、才能、财力、威望……” 顿了顿后他又道:“至于‘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道理,你应该懂的,这里我就不啰嗦了。” 这道理李丽质自然知道,并且奉为天经地义之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李丽质又不自觉的代入了一下,“如今的太子还不算是最拔尖的那一个?” 正文 139、你以为她在第五层,其实人家在大气层 , 这回轮到罗太岁震惊了。 坦白说他真不是不敢在李家丫头面前妄议天子家事……毕竟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费这么大劲,旁敲侧引,就是想以普通家族的继承问题为例,让李家丫头对一个王朝的权力更迭有个初步的了解。 然后再谈夺嫡,相信她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但万万没想到,自己表达得这么隐晦,李家丫头一下子就给捋直了! 而且直击要点,简洁明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简直太妖孽了! 李丽质见他摇头不已,忍不住道:“问你话呢,为什么不说话?” “正有所思,故不能即答耳。”罗太岁顺口答道。 李丽质果然上当,奇道:“你又有何所思?” 问得好! 有能耐这次你也给我掰扯直了! 罗太岁心中有了计较,摇头晃脑的道:“我思前朝之杨坚、我朝之太上皇父子也。” 他这分明是欺负李家丫头没看过《三国演义》。 谁知李丽质闻言顿时睁大了秀目。 杨坚父子? 太上皇父子? 这要是放在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经过罗太岁一番引导,她几乎是立即就察觉到其中的问题所在。 两者何其相似。 都是嫡次子取代了嫡长子的太子之位,并且成功谋得皇位! 再想想罗太岁刚才那几句话……李丽质没看过《三国演义》不假,但人家看过正儿八经的《三国志》啊。 罗太岁的话,和《三国志》中贾诩贾文和又是何其的相似。 据《三国志·卷十》中记载: 太祖又尝屏除左右问诩,诩嘿然不对。太祖曰:“与卿言而不答,何也?”诩曰:“属适有所思,故不即对耳。”太祖曰:“何思?”诩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太祖大笑,于是太子遂定。 彼时曹操因为立储一事,在曹丕和曹植之间犹豫不决,却因为贾诩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才下定决心立长。 这么一琢磨,罗大头分明是意有所指,认为如今的太子之位还不稳妥,可能会再生波折。 怎么可能? 父皇对皇长兄一向很器重,不仅亲自教导,还为其寻觅良师,可谓是煞费苦心。 更可见父皇并无易储之心。 再者说,又有谁会对皇长兄的太子之位有觊觎之心呢?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怔,脑海里突然现出不久之前越王李泰主动要求除去扬州大都督之职,改封并州大都督的情景…… “你的意思是……越王有僭越之心?”她试探问道。 轰隆! 罗太岁如遭雷殛,目瞪口呆。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啊! 亏得自己费尽唇舌,循循善诱,人家一眼就看穿了。 你以为她在第五层,其实人家在大气层…… 服了。 “你都知道,还来问我。”罗太岁突然觉得碗里的饭菜不香了。 “不知则问,不能则学。”李丽质若无其事的眨眨秀目,“你以我们李家隐喻皇家,很好理解啊。” 原来还是我教导有方。 罗太岁一听心理顿时平衡多了。 殊不知这是作茧自缚。 当初传授李家丫头所谓“女子最大的武器不是精明,而是懂得怎么装傻”诸如此类的道理,这会儿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我听说越王备受圣上荣宠,父慈子孝,又和太子一母同胞,兄友弟恭,何以会生出僭越之心?” 关于这点,李丽质主观上其实并不愿意相信。 不过既然罗太岁有此疑虑,结合他一贯的作风,应该不会是无的放矢。 罗太岁摇摇头道:“问题不在越王,而在于当今天子。” 李丽质错愕道:“你这又是何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对小儿子情更深啊。” 罗太岁想起在上个世界看过的一篇文章,于是说道:“你有没有发现,小儿子通常比较受宠,而长子的境遇则差上不少,有的甚至到了‘人嫌狗憎’的地步?” 听完他的话李丽质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父皇宠溺越王李泰,对皇长兄却相当严格。 皇城司其他小伙伴情况也差不多。 至于“人嫌狗憎”,听起来似乎很夸张,其实不然,看看人家长孙冲就知道了…… “小儿子受宠的原因不外乎两个。”罗太岁又接着道:“一是相对年幼,看起来弱小一些。 再者善于观察父母的脸色行事,又看起来乖巧一些。 这全赖于在于他们有个天生的标杆,即长子。” 顿了顿后他又道:“一个家族里,长子奢侈无度,小儿子往往厉行节约…… 长子声色犬马,品行不端,小儿子往往表现出勤勉好学,谦谦有礼的样子…… 长子每次犯错被父母教训,小儿子都看在眼里,谨记于心并引以为戒,不去再犯类似的错误,因而深得父母欢心。 而长子出生时独苗一个,没有人可做参照,在眼力见上和小儿子相差甚远。 等他年纪再稍长一些,又会面临上有父母寄予厚望,下有兄弟步步紧逼的境况,被夹在中间所承受的压力日渐加深,一旦不堪重负就会自暴自弃、我行我素,渐渐成了父母眼中的不肖子……” 说话间历史上李承乾的一生在罗太岁脑海里飞快的掠过,其一步一步走向绝境的过程令他唏嘘不已。 李丽质身为女子,又是公主,本对这些无感。 不过罗太岁的分析十分贴近现实,便于代入,所以听起来也不觉得乏味。 “所以,正是由于父母对小儿子的过分宠爱,才给了长子莫大的压力……”她若有所思的说道。 罗太岁点点头。 “长子出生时,一切由他独享,不过随着兄弟的增多,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却被一点一点的夺走。”顿了顿后他又道:“普通家族还好,这要是在皇家,被夺走的可不仅仅是宠爱和财富,甚至有可能是尊崇的地位和生命! 如果你是一朝太子,你又会作何感想?” 李丽质默然。 记得皇长兄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很喜欢逗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们玩,开朗又亲近。 时至今日…… 兄妹间多久没好好坐下来聊个天了? 每次见到皇长兄的时候,他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难道,真如罗太岁所说的那样? 正文 140、太子杀手李纲 “那依你之见,重压之下太子又该如何自处?” 李丽质问道。 经由罗太岁一番深入浅出的分析,连她都不自觉的相信今时今日的皇长兄正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罗太岁咧嘴笑道:“说来也很简单,太子只需多多效仿当今天子即可,毕竟没有谁会否定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 顿了顿后他又道:“退一步讲,如果实在学不来当今天子的精髓,那就尽量做好太子的本分,谨守孝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相信天子也不会另行废立之事。” 李世民自身就是通过政变夺得皇位,深知其中的残酷,只要太子不是过于失德,轻易不会考虑废长立幼。 否则藩王都以为太子之位是可以争夺而来的,那李唐皇室将永无宁日。 李丽质听完微微思索了一下,道:“愿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 此话也是出自《三国志·卷十》。 当时魏王世子悬而未决,身为嫡长的曹丕遭遇弟弟曹植的挑战,于是向贾诩请教如何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 贾诩说出了如上那段话:希望将军崇大德、威器度,效仿寒微之士,躬行学业,日夜孜孜不倦,不违人子之道,仅此而已。” 曹丕正是听从了他的谏言,努力砥砺自己的德行和学业,未尝行差步错,因此才有后来曹操和贾诩那段经典的对白。 而曹丕也如愿以偿,成为魏国的太子。 “原来如此。”李丽质心有所悟,同时敬佩之意顿生。 这罗大头不仅通过普通家族的继承制度引发对皇权更替的思考,更是利用历史上成功的案例来为眼前的问题提供解决的方案,可谓是通古博今了。 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罗太岁压根就没看过《三国志》,而《三国演义》里也没有关于这段的描述…… 事实上罗太岁只听懂了她最后两句“不违子道,如此而已”,点头道:“当今天子宠子之心无可厚非,而越王所受到的荣宠一旦超过其他兄弟,生出非分之想也属人之常情,这些太子无法改变。 太子能做的就是谨守本心,不要自乱阵脚,与人可乘之机,将来继承皇位自然水到渠成。” 但很可惜,李承乾至死都没把这么浅显的道理想通透。 “如果你是太子的老师就好了。”李丽质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她先前就向父皇推荐过罗太岁,可惜父皇明显没放在心上。 “我?!” 罗太岁心叫我滴乖乖,脱口而出道:“饶了我吧,让我当太子之师,还不如请李纲出山呢。” “李纲?”李丽质再次瞪圆了秀目,内心的惊讶之情不可名状。 如果没记错的话,父皇正有此考虑。 罗大头这家伙真是神了! “所以你也认为李纲适合去教导太子?” 如果罗太岁都认可李纲的能力,那皇长兄也算是得良师指导,太子之位无忧矣! 而其他皇子无机可乘,自动就会打消僭越之心,兄弟从此和睦…… 她这一厢情愿的想法是挺美好的,可惜完全会错意了。 李纲什么人,别人不知道,罗太岁还会不知道? 历史上独一档的太子杀手啊! 他老人家曾经豪言: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古人以为难,纲以为易。 结果杨勇和李建成经他一番悉心教导,全都变成了“前太子”,并且第一时间向阎王报到去了。 当然这不是最骚的,后来他还当了李承乾一年的太子少师…… 可不容易咋地,辅佐一个毁一个,想不容易都难! 罗太岁抬出他老人家的名号只是自嘲一下,没想到李丽质竟然认真了。 “问你话呢。” 李丽质自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的想要得到罗太岁肯定的答复。 “……” 罗太岁能怎么说,调侃李纲是太子杀手? 摸着良心讲人家水平还是有的,对杨勇和李建成也敢犯颜直谏,但架不住人家不听啊。 “正有所思,故不能即答耳。” 罗太岁暗自叹了口气,故技重施。 李丽质报以一个娇俏的白眼,难得的生出一种不想和他说话的感觉。 “然后呢?” 虽然不爽,但还是很想听听他对此有何见解。 只见罗太岁四十五度角仰视屋顶,故作高深莫测的道:“我掐指一算,此人年事已高,恐不能久,所以还是别折腾他老人家了!” 此人为啥只辅佐了李承乾一年? 因为一年后他就油尽灯枯,与世长辞了! 你说作孽不? “这……” 罗太岁的话大出李丽质的意料之外。 愕然片刻后再仔细想想,这位李老先生的年纪应该八十有多了吧…… “还是你思虑周全。”李丽质失望之余,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哎!” 罗太岁摆摆手道:“东宫不缺辅臣,天子自会挑选一些老臣、名臣去辅佐太子,这就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了。”接着他看了一眼满桌的残羹冷炙,“你在旁休息一下,我把这里收拾收拾。” “噢,我帮你。”李丽质破天荒的说道,并且真的起身准备动手。 罗太岁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道:“让你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千金大小姐来我家干粗活,是不是不太合适?” 不过说归说,他也没打算拦着。 小孩子勤快点总不是坏事。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我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不至于。” 李丽质白了他娇俏的一眼,继而反唇相讥道:“倒是你,这么一个问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不世出之才,整天忙于鸡毛蒜皮的琐事,岂不是屈才了?” “大隐隐于市也!” 罗太岁心道小丫头片子你懂个啥,这叫享受生活。 两世为人,功名利禄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你是大隐隐于朝,别忘了你已经是皇城司的人了。”李丽质有些促狭的提醒他,“说不定你辅佐帝王成就霸业、兴国安邦的远大志向很快就实现了。” 罗太岁咧嘴哈哈一笑:“功名利禄,俱是浮云,咱加入皇城司是图它这个吗?” “那你图什么?”李丽质这是明知故问。 “老婆孩子热炕头,足矣!”罗太岁一脸认真的说道。 “粗鄙。”李丽质闻言轻啐了一口,但唇角却止不住的微微上扬起来。 就这样,两人一边调侃一边端着碗盘向厨房走去。 正文 141、熊杰 李丽质没有在罗府多作停留。 她手底下的两个有司衙门,皇城司可以放养,但百骑那边还是得多倾注一些心力的。 毕竟,是她效仿平阳昭公主的第一步。 午后时分,李丽质来到玄武门下,扬起小脸去看高高的城门楼。 厚实的砖石如乌云盖顶一般,重重压在人的心口上。 对于如今的李唐王朝,这座玄武门无疑具备标志性的意义。 以前李丽质一直觉得父皇是因为被逼无奈,故而放手一搏,最终扭转乾坤,才得以登上那独一无二的宝座。 但和罗太岁浅谈了一番王道、霸道并存的“帝王之术”后,对这段往事又有了不一样……或者说更加深刻的理解。 “长乐公主!” 一名身着深绯武官服饰的男子下马对李丽质施礼。 “常统军。” 李丽质微微颔首,随后又深深的注视了对方一眼。 此人名为常何,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郎将,于玄武门宿卫。 玄武门兵变当天,左屯卫将军、云麾将军敬君弘和中郎将吕世衡战死,因此父皇委其“总北门之寄”,肩负皇宫北门的军事重任。 如今常何身居真化府统军,特令长上,封“武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表面上看,常何从“正五品上”的郎将升为“正四品上”的统军,和中郎将同级,只是官升一级,品升四阶而已,而且被封的爵位也仅仅是最末等的“开国县男”。 但一个“特令长上”足以使其分量连上几个台阶。 首先,真化府为上府,而且在京畿之地,得以“仰天子鼻息”,这可不是一般的殊荣。 再者,常何外领统军府,又被特别提拔为“北门长上”。 朝廷施行府兵制,地方各统军府的府兵轮流宿卫京师,谓之“番上”。 而与之相对应的,长期担任京师宿卫的诸卫卫兵,被称为“长上”。 “北门长上”则是对玄武门常驻守军的一种称呼。 时至今日,玄武门这个位置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说。 能在玄武门兵变前后一直驻守在此,可见常何深得父皇信任。 不过…… 都说此人原是息隐王旧部,后被父皇重金收买,成为安排在玄武门的一枚重要的棋子。 一个背主求荣之人,父皇为何如此信任于他? 实在是令人费解。 “公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常何走到近前,微笑的说道。 他在屯营任职,李丽质接手百骑,平时都在北门训练、宿卫,彼此还算熟悉。 李丽质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正在质疑他的人品…… 事实上常何此人八面玲珑,待人友善,李丽质之前对他感官还算不错。 问题是今天去了趟罗府,出来一看感觉什么都变了。 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没什么,只是在思索一些关于百骑的事务……”李丽质半真半假应付了他一句。 “公主初掌百骑,难免琐事繁多,假以时日相信很快就能得心应手。”常何自然而然借着她的话风说了下去。 李丽质也确实烦于一些琐事,微微点了点头。 百骑原先由南衙诸卫统管,领头的正是左武卫将军李君羡。 李丽质接手百骑后从南衙分离出来,作为一支独立的亲从力量存在。 问题是少了诸卫那些处理大小事务的官员,琐事慢慢堆积起来,谁看了都心烦。 所以,她考虑是不是补充一些属官。 “眼下百骑无人可用,凡事都须亲力亲为……” 李丽质突然想到常何在此驻守多年,人脉颇广,于是抱着试试的心态问道:“常统军若有合适的人才,不妨推荐给我一二。” 只需知道姓甚名谁,她向父皇直接要人便是。 听了李丽质的话,常何有了一个明显的迟滞。 倒不是没有好的推荐,只是向上推荐人才这种事情不可随意而为之。 若推荐的好,还能捞到一点点功劳。 若推荐不好,反而吃力不讨好,连带自己的能力都会受到质疑。 “不知公主需要何种类型的人才?” 常何略作沉吟后道:“有器能?有臧否?有伎俩?有智意?有文章?有儒学?有口辩?有雄杰?” 李丽质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此话出自三国刘劭所著之《人物志·流业》。 他将人才的类型分为十二种:清节家、法家、术家、国体、器能、臧否、伎俩、智意、文章、儒学、口辩和雄杰。 “清节家”是指那些品德高尚、行为举止值得人们学习的人,延陵和晏婴就是此类。 “法家”是指善于制定法规制度,从而使国家强盛,百姓富裕的人,管忡和商鞅就是此类。 “术家”是指有深刻的思想,反应机敏,策划和谋略都能出奇制胜的人,范蠡和张良就是此类。 有一种人兼有德、法、术三种才质,并且他们的德行能够引导社会风气;他们制定的法律能使天下人觉得公正,他们的谋略能安定天下,治理国家,这种人是国家的杰出人才,称为“国体”,伊尹、吕望就是这样的人。 兼有以上三种才质,但能力却逊于“国体”,这种人称为“器能”。 “臧否”者,能明辨是非,却无容人之量。 “伎俩”者,能专于本职,却无深谋远虑。 “智意”者,智谋很高,公平不足。 “文章”者,善写作,能著书立说。 “儒学”者,能够传授圣人的思想和学说,却不能从政办实事。 “口辩”者,观点不一定正确,但能言善辩,应对自如。 “雄杰”者,英勇无畏,力气超群而又才略过人。 常何舍前四种,而只提后八种人才,他是否具有相应的识人之明尚未可知,但至少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李丽质不禁拿罗太岁来比较了一下,看看他和这十二种类型的人才哪个更契合。 第一反应是“国体”,但想想以罗大头目前表现出来的能力还不至于。 “术家”? 李丽质又摇摇头。 这似乎不能完全体现罗大头的能力。 唔…… 那就是“雄杰”了。 正文 142、布衣马周 其实在李丽质心中,罗大头将来必定是个出将入相的大才。 若非出于种种顾虑,她早将罗大头拉到百骑来了。 算了,他目前待在皇城司也还算合适……至少很自由。 “只要有能力,其他一概不论。” 李丽质想了想,然后对常何说道。 当然,人品方面也很重要,不过相信常何断不敢将品行不端之人推荐给她。 另一边,常何原本是想凭自己的经验,在禁卫系统里举荐一些合适的属僚。 但听了对方此话,令他突然想到一人。 “我倒是有一良才,可以举荐给公主,不过……” 常何说话间有些犹豫的样子。 李丽质不知对方是真的有什么顾虑,还是故意吊自己胃口,直截了当的道:“但说无妨。” 常何不敢怠慢,接着道:“不过此人恃才傲物,恐不为人所喜。” 也就是很狂呗。 不过再狂能狂过罗大头? 李丽质不是很在意的道:“狂一点不打紧,只要有能与之相应的才能就行。” “是是……” 常何额头微汗。 此人敢自比商之傅说和周之吕望(姜子牙),狂得何止是一点半点! 那十二类人才划分也是他教给常何的。 他敢自比傅说和吕望,岂不是自封“国体”,将来不得当宰相? 李丽质看出常何似乎仍有顾虑,又道:“不妨事,你尽管荐来,良莠我自会分辨,绝不归咎于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常何再犹犹豫豫的就太过矫作了,于是摊牌道:“此人名叫马周,清河茌平人氏,为人放浪不羁,但着实有真才实学,不然也不敢推荐给公主。” “好。”李丽质微微颔首,“明日你可带他来与我一见,若可胜任,我自会授其官职。” “是。”常何应诺下来。 两人再闲聊几句后,分头离开。 李丽质则照常去检阅百骑并处理各项事务。 事实证明李世民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觉得李丽质入主百骑恐难以服众。 但李丽质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一切水到渠成。 个中原因说起来也很微妙。 在过去几年里,每次李丽质“追逐自由”的时候,都是李君羡带领百骑帮忙收拾善后。 就拿上次逃婚事件来说,没人知道这古灵精怪的小公主是怎么逃出宫的。 好不容易捕捉到她的踪迹,但还是被她摆脱了。 若非她在最后时刻主动回宫,说不定百骑就跟着李君羡在宫外集体自裁谢罪了…… 再加上上次公主出城事件,十几名百骑误入罗府陷阱,从日出吊到日落…… 虽然闹得鸡飞狗跳、焦头烂额,但百骑将士心里是服气的。 别的不说,换作其他亲王、公主,你逃一个试试? 分分钟给你逮回来!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百骑一贯是以李君羡为马首是瞻,而李君羡毫无疑问的是以当今圣上为马首是瞻。 李丽质又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公主,李君羡和百骑上下自然也得时刻把她捧在手心里。 久而久之,几乎成了一种习惯。 于是乎李丽质接手百骑后,立刻变成团宠。 不要说令行禁止,就是摘星星摘月亮,百骑上下也得想方设法去满足。 百骑这边的事务告一段落后,李丽质终于可以回东宫休息。 经过崇教殿的时候,就见身形日渐圆润的李泰正搂着两人肩膀进了偏殿。 “柴令武?房遗爱?” 李丽质一眼就认出那两个背影。 小时候这两人也喜欢跟在兄长柴哲威、房遗直身后,大家一起玩儿来着。 只不过年纪渐渐大了,他们开始自己结交朋友,也有了自己的圈子。 如今这两人和越王李泰就走得很近。 说起来…… 都是嫡次子呢…… 李丽质脑海里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随即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都怪罗大头那家伙,总给人家灌输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现在看到什么都感觉不对劲了……” 李丽质心烦意乱的挥挥小手,干脆将一切都归咎于罗太岁,然后气鼓鼓的走了。 …… 次日,罗太岁正准备去皇城司跟进不良人一案,看看长乐公主有何决策。 不料王孝杰抢在前面来了。 “如何?”罗太岁将王孝杰迎了进来。 “大理寺一早通报我皇城司,说是不良人的命案已经查明,刑部那边也已核实,让我们……不用再查了。” 王孝杰没有一丝遗憾的意思,反而如释重负。 “哦?”罗太岁对此倒不是很意外,“那这几十条人命又是如何定论的?” 王孝杰语速有些偏快的道:“乃内讧所致。”接着又道:“我皇城司严查不良人作奸犯科之事,迫得不良人逃离京城,半途又因利益纠纷,产生内讧,故而杀人。” “哦……”罗太岁玩味的摸着自己下巴。 王孝杰再道:“现大理寺已经发文通缉不良人余党,并为皇城司表功。” “哈!”罗太岁不禁乐了。 大理寺真有一套,把功劳都推给了皇城司,不仅不得罪人,还顺手把马屁给拍了。 不过,这一定也得到了李世民的授意。 不然就凭他大理寺和刑部,在没有证据的支撑下,也敢凭着想当然的结论仓促结案? 李世民终究还是选择了朝臣,舍弃了不良人。 这结果…… 无可厚非。 正谈论的时候,李丽质来了。 她和王孝杰自然是早就商量好的,不良人一案如此盖棺定论,她也想知道罗大头有何说法。 罗太岁不明就里,还忙着给装不认识的两人互相介绍。 不良人的案子已经失去讨论下去的必要,接着话题又回到皇城司这次“被”立功方面。 “不良人势力彻底在京城瓦解,不知道我们皇城司会受到什么样的奖励。”王孝杰显然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奖励什么的无所谓,给大家发上俸禄才是硬道理。”罗太岁懒懒的说道。 朝廷不发工资,总感觉这皇城司不是“正经”官家机构啊。 以后还怎么发展壮大? 好主意! 李丽质眨眨眼睛,终于想好要和父皇讨什么赏赐了。 正文 143、百骑,千骑,万骑 王孝杰离开罗府前问了罗太岁一个问题。 其实也是替大理寺问的。 毕竟案子已经了结,不良人的尸体又在渐渐腐败,亟需处理,若皇城司这边没什么意见,大理寺就打算把尸体拉到城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听到此消息的罗太岁想也不想,立即托王孝杰安排一些人手帮忙收敛不良人尸体,好生安葬,一切花费自由他来掏腰包。 王孝杰按照他的意思去办了。 “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坏,至少没有埋没你们。”李丽质在旁说道。 尽管从昨天的谈话中,已经知道罗大头对于这个案子的“无疾而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仍然隐隐有一些担心,所以今天亲自来了。 “你说皇城司?”罗太岁咧嘴一笑。 不管怎么说,不良人的覆灭昭示着皇城司终于打开局面,亮相于大唐权力中心的政治舞台。 “嗯,还有你。”李丽质特别强调了一下。 她心知肚明,皇城司能有今天都是罗大头一手撑起来的。 “还有长乐公主……”李丽质有意cue了自己一下,“长乐公主不仅创建了皇城司,还从天子手上将百骑接了过来……罗大头,眼光不错哦。” 见她一副戏谑的小模样,罗太岁哭笑不得。 他亏就亏在不知道对方是长乐公主李丽质本人,不然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这种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手段,和历史上的李世民如出一辙? “长乐公主入主百骑,我也是刚刚知晓。”罗太岁耸了耸肩。 和秦师道等人聊天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他差点惊呆了。 有些东西似乎已经渐渐偏离历史,不知是福是祸。 “那你说……”李丽质自然不知道罗太岁此时复杂的心情,她在意的是罗太岁对于自己执掌百骑这件事本身的看法,“长乐公主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平阳昭公主?” “呃……什么?”罗太岁一下子被她给问住了。 “大唐自开国以来,长乐公主可是第二位掌兵的公主,而上一位就是平阳昭公主。”李丽质不无自豪的说道:“依我看来,长乐公主将来说不定也能像平阳昭公主那样征战沙场,为国效命。” “不可能。”明白过来的罗太岁直截了当的说道。 “为什么?”李丽质突遭打击,忍不住叫了出来。 “平阳昭公主身处隋末乱世,不得已才收拢义军反抗隋朝暴政。”罗太岁浑然不知自己正在给“长乐公主本尊”从头到脚的泼冷水,“而如今除了外族侵扰,大唐境内还算太平,根本无用武之地。更何况……” 他顿了顿后又道:“百骑乃禁军,职责是拱卫禁宫内苑,或随扈于天子左右,抵御外敌是轮不上她了。不过……” 不过话也不能说的太绝对,毕竟凡事无绝对啊。 “有话直说。”李丽质不满的道。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和常何一样了。 罗太岁苦笑。 能怎么说? 总不能说再等等吧,等到李承乾和李泰菜鸡互啄,拼得鱼死网破,然后被李治这个小兔崽子摘了果子,顺道还接盘了小妈武则天,险些断送李唐王朝不说,还糟蹋了盛极一时的府兵制,以至于到了李隆基时期府兵制被彻底摧毁,最终爆发安史之乱,大唐开始走下坡路…… 如此这般一百多年后! 等北衙禁军彻底取代南衙诸卫,就有机会上战场啦! 啧啧……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还是等长乐公主将百骑发展到万骑再说吧。”罗太岁摇头说道。 怕是此生无望了。 “万……万骑?!”李丽质顿时瞪大了秀目。 “嗯,百骑,千骑,万骑,就这样。”罗太岁将日后北衙禁军之一的万骑的演变历程说得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但听到李丽质耳里,顿时在她胸中涌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还可以这样…… 刚刚入主百骑、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忙碌的李丽质,突然找到了方向。 “那要如何做,才能将百骑变为万骑?” 李丽质小脑袋瓜子飞快转动起来,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就是单纯的将百人扩充到万人。 其他诸如将士的甄选、粮草、物资、军器、军马……都是必须先解决的难题。 当然,罗太岁理解的更为透彻。 “钱。”他如是说道。 兵者,国之凶器也。 而“豢养”这么一个庞大的凶器,更需要海量的钱财。 看看后世那些国家每年天文数字般的军费,由此可见一斑。 李丽质不吱声了。 她还没有自己独立的小金库,要钱只能问她爹李世民要。 问题是,李世民也不富裕啊! 钱从何来? 这时又听得罗太岁道:“幸好我有先见之明,为长乐公主筹划了一些来钱的门路,至于用不用,怎么用,就看她自己了。” “你的意思是……” 李丽质差点脱口而出酒楼一事,但随即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不应该知道此事的,于是及时截断了话头。 罗太岁没在意,又和她简单提了提关于开酒楼的一揽子计划。 听本尊亲口讲述就是不一样,听完之后李丽质立即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如此说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她有些不甘心的样子,“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表现过于明显,于是补救道:“长乐公主已是巾帼不让须眉,若能成为下一个平阳昭公主,连我都要仰慕她了。” “凡事欲速则不达。”罗太岁笑了笑。 长乐公主固然需要成长,百骑每一次发展壮大也需要相应的历史背景。 “若让你去百骑辅佐长乐公主,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费事了?”李丽质不得不重新考虑是否将罗太岁招入百骑,为自己出谋划策。 当然,这么做摊牌是不可避免的。 “不可能的。”罗太岁摇摇头。 “为何?”李丽质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长乐公主乃百骑之主,百骑能发展到什么地步,全在于长乐公主能成长到何等的高度。”罗太岁缓缓说道:“若一切假我之手,那百骑就不是长乐公主之百骑,又何谈征战沙场,为国效命?” 李丽质默默颔首。 不得不承认,罗太岁说得句句在理。 正文 144、弼马温 , 马周在百骑位于西内苑的驻所见到李丽质的时候,她刚练习了几轮骑射回来,一身劲服,金冠束发,英姿飒爽,看得马周动容不已。 然而这种动容并没能持续多久。 只听得李丽质淡然自若的说道:“你懂识马、饲马吗?” 马周正在施礼,闻言一愣:“公主何意?” 李丽质道:“与诸卫不同,百骑精于骑射,良马乃不可或缺之物,你若在我百骑军中任职,自然有必要知晓一二。” 这是把我当成养马的下人了?我是姓马,但不代表就一定要去养马! 马周为之气结,道:“本人胸藏安国兴邦之策,养马区区小事,又何足道哉?” 果然很狂。 李丽质淡淡一笑道:“莫非你以为养马不是兴国安邦之事?” 马周原本还不以为意,但略作思索之后,立即肃容道:“夫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以济远近之难……” 说到这里,他不禁停了下来。 此言出自汉伏波将军马援的《上铜马式表》。 而接下来的四句便是“昔有骐骥,一日千里,伯乐见之,昭然不惑”。 伯乐善相马,不使良马埋没,而自己这匹千里马,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李丽质不知他此时心中有所感触,只是微微摇头道:“你还没有真正意识到马的重要性。” 马周闻言露出诧异的表情。 他自认方才那一席话已经收起轻蔑的态度,对国家马政表现出莫大的重视,难道面前这位公主还有更加深刻的见解? “马者,国之武备,天去其备,国将危亡!”李丽质模仿着罗太岁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马政关乎国家的兴衰,汉朝就是最好的例子。” 今晨她耐心向罗太岁请教百骑的发展之策,罗太岁别出心裁的从马政的角度,带她领略了汉王朝兴衰交替的过程。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大汉兴也于马政,衰也于马政! 而如今大唐大力发展马政,百骑正好可以趁势而起。 “马政关乎王朝的兴衰?” 马周锁起眉头,将两汉的历史在心里快速梳理了一遍,但感觉像是雾里看花,不甚明朗。 这方面他自然比不了罗太岁。 人家罗太岁可是纵观汉、唐、宋、元、明……历朝历代的历史,且有一大堆“专家”,以及网上各种文章总结归纳,才形成了以上观点。 “愿闻其详!”马周正色说道。 他到要看看这位小公主能说出怎样一个道理来。 “汉朝建立之初,马匹短缺,天子出行尚且不能凑齐完整的四驾马车,将相王侯就更不要说,只能乘坐牛车。” 李丽质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迅速整理着罗太岁所阐述的观点,同时口中说道:“及至汉高祖北击匈奴之时,因为冒进,先头部队和三十万大军严重脱节,被围白登山七天七夜。 此亦为汉军缺少足够的军马所致。” 嗯…… 马周听得微微点头。 李丽质又继续道:“故而汉朝沿袭秦制,大力发展马政,经过文景二帝,再到汉武帝时,厩马已经达到惊人的四十万匹! 若没有这个底气,他刘彻哪来好战的资本?汉朝又如何能打败匈奴、大宛,打通前往西域的商路?” 马周再次频频点头。 西汉建立伊始,最主要的威胁就是北方的匈奴。 面对来去如风的游牧民族,没有一支强大的铁骑又如何与其抗衡并打败他们? “汉武帝本可以延续文景盛世,甚至开创另一个空前盛世!” 李丽质不疾不徐的说道:“但因为他的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不说,且加剧了马匹的损耗,国家马政受到沉重的打击,成为西汉王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关于这段历史的史册立即呈现在马周脑中,他沉声说道:“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和《汉书·卫青霍去病传》都曾由此记载,并且一字不差。 这是汉武帝在位时对匈奴实施的最大一次征伐,动用骑兵达十四万众!步兵和运输人员达数十万众,还有运输马十万匹。 此役一度占领匈奴久居的生息地,迫其逃向“北海”(贝加尔湖)一带。 而汉军也因染疫和征战死兵数万,亡马十万余匹! 以致汉武帝晚年派李陵北进时,只能给五千步卒,结果遭匈奴骑兵截击,全军覆没。 正是由于连续不断的征伐使得马匹消耗巨大,汉王朝才不得不中断攻势以恢复经济并补充马匹。 李丽质又继续说道:“汉武帝晚年意识到自己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不得不下了一道罪己诏……”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看向马周。 今年蝗灾肆虐之时,有朝臣提出要让她父皇下罪己诏。 所以她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其中就有汉武帝的轮台罪己诏。 既然常何称马周此人有真才实学,李丽质有意考他一考。 马周注意到李丽质的目光,心知其意,于是不假思索,轮台罪己诏脱口而出。 “……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这是罪己诏最后一段,象征着武帝强硬而好武的对外政策结束,开始怀柔养民的对内政策,并为后来的“昭宣中兴”奠定了基调。 其中着重提到“修马复令,以补缺”、“进畜马方略”,代表着这时期的马政已经上升为国家头等要务,关乎国力的强弱。 话谈到这里,马周要是再不明白李丽质所要阐述的观点,就真的是无能了。 同时,他心中也渐渐生出一丝敬佩之意。 这个长乐公主小小年纪,背后固然有名师教导,但其本身的才智明显远超常人。 无怪乎当今圣上放心将相当于自己亲从的百骑交到她手上,显然对她有着不一般的信心。 接下来,两人又从“昭宣中兴”马政的恢复,谈到汉成帝时期马政的衰落,随着奠定汉朝地位的马政被废除,西汉王朝也渐渐走向尽头。 还是回到罗太岁那句话。 大汉兴也于马政,衰也于马政! 正文 145、百骑长史马周上线 “若先生在朝中为官,对我大唐马政将有何谏言?” 李丽质似是随意问了马周一句。 从见面开始,她就有意试探马周的才能,同时也是在树立自己“百骑使”的形象和地位,而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公主身份。 之前所谓“识马、饲马”不过是个下马威而已。 要知道马周不比那些个百骑将士,李丽质从常何口中得知此人恃才傲物,不拿出点真东西,恐怕镇不住他。 还有什么比罗太岁的话更好使呢? 语不惊人死不休,罗太岁的风格一向如此。 另一边,马周闻言微微思忖了一下。 以他的才智怎么会不明白,这是在考验自己施政方面的嗅觉。 当初汉武帝的“轮台罪己诏”最末处所云“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意思就是要求食禄两千石的官员给出马政建议。 眼前这个小公主想必也是此意。 思虑周全后,马周彻底放下怠慢之心,不疾不徐的陈述道:“想我大唐立国之初,得突厥马两千匹,又得隋马三千于赤岸泽,徙之陇右,监牧之制始于此。” 顿了顿后他又道:“监牧由太仆寺所辖,太仆寺辖下不仅有各部监牧,还有乘黄署、典厩署、典牧署、车府署,以及沙苑监等,主掌全国马政。 总而言之,太仆寺职能有二,一是掌皇家用马以及乘舆、车驾,二是掌管全国马籍、羊籍,以及负责各监牧官员的考课。” 他侃侃而谈,可见胸中对朝廷政务了如指掌。 李丽质也一边倾听一边微微颔首。 所谓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她也只是有过粗略了解,对其职能分配尚不清楚。 马周的话言简意赅,立即让她对于大唐马政有了初步的了解。 马政的基础在于各监牧,也就是底层官营马场,由九寺之一的太仆寺管辖,两者组成大唐马政的雏形。 正思忖着,就听得马周继续说道:“此外,涉及马政的还有驾部。 驾部隶属于尚书省六部之一的兵部,掌管天下所有的舆辇、车乘,以及全国的传、驿,同时还负责牲畜的簿籍以及监牧官员的考课。 如此一来,太仆寺和驾部的职掌界限明显有了重叠之处。” 还真是…… 李丽质又再点了点头。 舆辇、车乘不说,单单是负责牲畜的簿籍以及监牧官员的考课,太仆寺和驾部的职权的确有所冲突。 “究其原因,马政乃国之大事,不可能任由一部独揽大权,必然分而划之,以求相互制约。” 马周开始解释其中的缘由:“再者,自秦汉以来,官府架构日趋庞大,官制不免混乱。我大唐承袭前朝官制,虽有精简改良,亦不可能面面俱到……” 顿了顿后他又道:“实际上我曾有过考究,发现太仆寺和驾部的职能虽有所重叠之处,但各有侧重。 驾部侧重马政政令与簿籍,权力相对较虚,太仆寺则侧重‘蓄养之宜,孽生之数’,直接掌管马匹生产,权力相对较实。” 事实上不止是太仆寺和驾部,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许多官职都有类似的情况,互相混杂,互相牵制,互相监督。 官员权力的分化,意味着皇权更加集中。 马周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露骨了,不便再深入下去。 不过李丽质何其聪慧,再加上不久前得罗太岁剖析帝王之术,自然懂了。 “如你所说,太仆寺与殿中省的职权似乎也有所冲突。”李丽质不仅才思敏捷,并且还可以举一反三。 殿中省负责皇家衣食住行等生活琐事,她自然不会陌生。 再加上百骑所用之马正是“六闲马”。 所谓“六闲”,一曰“左右飞黄闲”,二曰“左右吉良闲”,三曰“左右龙媒闲”,四曰“左右騊駼闲”,五曰“左右駃騠闲”,六曰“左右天苑闲”。 此左右六闲厩,负责御马的饲养、调习,归殿中省辖下的尚乘局管辖。 所以李丽质对此颇有一些了解。 “公主所言不差。”马周淡淡一笑,点头道:“太仆寺提供御马,尚乘局负责饲养、调习,这两项事务本就前后连贯、密不可分,如今却划归两个互不统属的官署分别掌管,自然有诸多不利之处。 再加上还有一个太子仆寺……” 李丽质目光直视马周,道:“既如此,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所谓针砭时弊,对方既然点出朝廷的“时弊”,那自然考虑过“针砭”的方案。 马周拱手一揖,沉声道:“我以为,若圣上决心全力发展马政,大可将各项事务集中于一处,设专人执掌,务求实效,如此我大唐马政将一日千里,无可限量也!” 一日千里? 这话虽然铿锵有力,却未免有些夸张。 不过,安排人专门负责马政的实施,既避免了各部互相掣肘的弊端,还能使马政各个环节衔接得更加流畅,不失为一个良策。 马周此人,果然有几分本事,绝非一介庸才。 可用! 李丽质在心中做了判断。 同时她也十分好奇,以马周的能力,比之罗大头又如何? 平分秋色是不可能的,能及得上罗大头一半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下意识这么认为。 “先生的建议,我会代为禀告父皇。”李丽质心中有了计较,“如今我初掌百骑,正待有所作为,先生可在我这暂领长史一职,不知意下如何?” 她说的很直接,没摆出什么礼贤下士的样子。 马周熟知政事,显而易见有入朝为官的打算。 他此番来见长乐公主李丽质,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李丽质也有信心不使马周埋没。 原因很简单,长史虽然只是个六品官,但身处百骑,追随一个得宠公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见到当今圣上。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懂的都懂。 不过,李丽质没把一个六品官位放在眼里,并不代表别人不当回事。 毕竟官拜宰相、位极人臣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马周从布衣之身一下跃居六品,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上一刻他还在常府郁郁而不得志,这一转眼,就站到了别人几年、几十年甚至穷其一生或许都难以企及的位置。 人生之际遇,当真是难以预料! 只见马周微微俯身,拱手一揖:“马周自当殚精竭虑,在所不辞!” () 正文 146、“圣墟” 李丽质先领着马周大致了解了一下百骑的情况,然后让他暂且回去,等候任命消息。 作为一个公主,李丽质虽然没有官员的任命权,但在百骑却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只需和她父皇提上一句,这事儿基本就算定了。 不过,她不打算就这么去见李世民。 得先问过罗太岁再说。 她需要多方权衡,做好充足的准备,然后讲事实摆道理,让她父皇没有拒绝的理由,心悦诚服的赐下六品官位,为百骑扩充实力。 咱也得按规矩办事不是? 就这样,李丽质一边考虑着待会儿怎么把话题往马政上扯,一边再次来到罗府。 走进大门,穿过回廊,她正寻找着罗太岁的身影,忽然听得庭院小池边有人在说话。 “我说,老九你这一天天的,泡在我酒窖里,也不懂找个姑娘消磨消磨时间,来,和兄弟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是罗太岁的声音。 没有女性在场,说起话来自然无需顾忌。 幸好李丽质压根不懂这来自未来的调侃方式,只是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另一边,老九则不知道是心有感触还是怎么的,闷头叹了口气。 罗太岁以为被自己猜了个正着,顺势摆出一副“砖家”的架势,又道:“是否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总觉得寂寞空虚冷,想要干点什么,却又力不从心?” 老九闻言又重重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像极了某肾透支广告里的男主角。 罗太岁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拍拍他肩膀同情的道:“这应该是心理问题……也就是所谓的心病,毕竟你正当壮年。 也没什么,我刚好认识几个名医,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他就这么自顾自的将对方定性为……肾虚! 据说肾虚这玩意,很大程度是由心理原因导致的,看来不良人的压力也很大啊。 “既知是心病,名医要来又有何用?”老九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吐出,仿佛正努力的从某种情绪中挣脱出来,“光阴易逝,伊人不再,唯独这杯中之物愈久弥香。 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不如多介绍一些酒友给我,一同醉生梦死,岂不快哉?” 他这一席话透着些许风雅,又透着些许豪爽,实属有感而发,但却听得罗太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快哉? 等喝出酒精肝,翘辫子翘的比较快吧? 弄不好你肾虚也是过度饮酒所致…… “可惜。”老九不知罗太岁心中所想,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道:“我见你也是爽快人,却不懂饮酒,不然你我可以痛饮一场。” 他去酒窖偷酒喝被逮也不是一次两次,罗太岁却从未有半分恶言恶语,一切如故,可见绝非心胸狭窄之人。 老九倒是很想找个机会和罗太岁结识一下,奈何对方多次在公众场合谢绝劝酒,几乎滴酒不沾……连共同的兴趣爱好都没有,着实可惜。 罗太岁心想我还在长身体呢,口中则叹了口气:“你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正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见你如此好酒,有一个行当不知道有没有兴趣。” “什么行当?”老九一怔问道。 罗太岁咧嘴笑道:“品酒师。” “品酒师?”老九微微皱眉,印象中还从没听说过世上有此等行当。 “我问你。”罗太岁看着他道:“你懂品酒吗?” “当然,是不是佳酿,我一闻便知。”这点老九很有信心。 幸得老天垂怜,赏了他一个好鼻子,不然怎么一下子就找到罗太岁藏酒的地方? 罗太岁笑着摇摇头道:“所谓品酒,一看,二嗅,三尝。不可先尝而后闻,亦不可先过完酒瘾再品酒。” 最后一句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所在。 一见到酒就喝得五迷三道,整天一滩烂泥,那叫酒鬼! 既然老九对这方面有兴趣,也有“闻香识酒”的天赋,不如把兴趣变成事业,再用事业来规范喝酒的习惯,没准就把他酗酒的陋习拗过来了。 “一看,二嗅,三尝……”老九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品酒师又算什么行当? 难不成,懂品酒就能挣钱?” 这倒是问到点子上了,罗太岁微微点头。 何为品酒师? 这问题就算放在穿越前那个时代,很多人也说不清。 在人们的想象中,品酒师的形象往往代表着一种不接地气的高大上……他们每天摇晃着红酒杯,出入高端的私人派对,享用着美酒美食的同时,还有着令人羡慕的收入。 但事实上,品酒师并不能被定义为一种职业,因为几乎没有哪一家公司会因为你仅仅具有“品酒”的能力而雇佣你。 而且,就算是从葡萄酒盛行的西方社会寻找源头,无论在英语或法语中,都无法找到一个与“品酒师”准确对应的词汇。 侍酒师? 选酒顾问? 酿酒顾问? 酒评家? …… 没人说得清。 但不管怎么样,“品酒师”一词被人们广义使用着。 而那些时常与酒打交道的专业人士,就变成了人们眼中的“品酒师”。 当然,罗太岁的目的并不是要和老九去深究“品酒师”的定义,他是想以葡萄酒王国的皇帝--罗伯特·帕克为模板,对老九进行“改造”。 “只懂品酒当然不能挣到银子。” 只听得罗太岁悠哉悠哉的说道:“不过,若是品酒品出权威来,你说这酒好与不好,别人都深信不疑,那么银子就会自动送上门来。” 说到唐朝,后世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诗。 而唐朝又是“诗酒文化”高度融合的一个时期,不少文人用酒来激发自己创作的灵感,甚至将酒作为创作素材,赋予了超越其物质含义的精神内涵。 在这么一个时代背景下,不难理解罗太岁为何放着那么多门道不管,唯独在这“酒”上花了不少心思。 至于老九嘛…… 如果他愿意改头换面,好好钻研酒道,一旦有所沉淀,罗太岁还是愿意拉他一把的。 一个弄不好,还真的可以培养出一个足以比肩罗伯特·帕克的“大唐酒皇帝”也说不定。 想想看,每天提着鞭子督促“酒皇帝”为来自大江南北乃至四海八荒的各类美酒佳酿品鉴等级……当然,这个过程不可能是无偿的,岂不爽哉?  () 正文 147、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一番详谈之后,罗太岁终于让老九明白“品酒师”的敛财手法。 事实上,一个顶尖的品酒师不仅仅局限于能挣多少银子,至关重要的是成为“味蕾独裁者”,从专业的角度发掘酒的价值,使人趋之若鹜。 作为穿越者,罗太岁心知在几代帝王的治理下,大唐王朝的国力将不断得到提升,百业繁盛,饮酒政令也会进一步开放。 无数文豪应运而生。 诗、诗人与酒融汇在一起,形成这个时代最令人瞩目的诗酒文化。 例如后面出现的“饮中八仙歌”。 所谓饮中八仙,即贺知章、汝阳王李琎、李适之、崔宗之、苏晋、李白、张旭、焦遂八人。 其中除了焦遂,其余七人均为当世之名士显贵,嗜酒、豪放、旷达……是他们共同的特征。 那么问题来了,焦遂区区一介布衣,在朝堂和文坛均无建树,能跻身于饮中八仙到底有何依仗? 杜甫《饮中八仙歌》中有言: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除此之外,历史上对此人的生平逸事再没有正式的记载。 倒是在晚唐袁郊著录的传奇故事《甘泽谣》中,焦遂被刻画成一个熟知鬼神之人…… 其实在罗太岁看来,焦遂是否懂风水、知鬼神并不重要。 既然是“饮”中八仙,其才能应该与酒有关。 不仅嗜酒、海量,而且得懂酒。 焦遂想必是此中高手,深谙酒道,就相当于这个时代的品酒师,故而得一众名士显贵另眼相看,共聚一堂,把酒言欢。 有此“后”例,罗太岁觉得值得老九借鉴一下。 “照你的意思来说……”老九一边沉吟一边道:“这品酒师不仅擅饮,而且须懂得品酒,更重要的是熟知各种酿酒的门道…… 一旦建立起足够的名望,酿坊和酒肆就会纷纷登门拜访,奉上美酒以求辨别优劣……” 罗太岁点头补充道:“你还可以将酒分门别类,再设个三六九等。酿坊和酒肆只要对自己的酒有信心,自会找你品鉴。 如此借你之口将自家美酒的声名传扬出去,还能卖个好价钱,何乐而不为?” “这个想法倒是挺别致的。”老九没有展开眉头,正思索着其中的可行性,“然则……想凭喝酒喝出个名堂来,恐怕不易啊!” 他老九闯荡多年,也只是小有名气,一旦无所作为,泯然众人矣。 看看现在,别说江湖上,就是在不良人中,随着“八雅”纷纷退隐,他的存在感也是几近于无。 “目前打响名气的方法主要还是结交名士显贵。”罗太岁适时头脑风暴了一下,“我听闻‘斗酒学士’王绩,可饮酒五斗而不醉。但凡有人以酒相邀,无论贵贱,皆欣然往之。 你何不试试?” 王绩,隋末大儒王通之弟,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是其侄孙。 此人历经隋唐两代,三仕三隐,都与“酒”有着莫大的关联,可谓嗜酒如命。 王绩一生最大的成就,在于诗歌,被誉为“扭转齐梁余风,重拾魏晋风骨”,是后世公认的五言律诗奠基者。 “你说的可是王待诏?”老九似乎也有耳闻。 “正是此人。”罗太岁点头。 武德年间,朝廷征召前朝官员,王绩遂以原职待诏门下省。 “但此人似乎声名不显……”老九捻着唇边的胡须,“我也是因为其擅饮才特意打听过他……” 罗太岁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并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诗风变革的时代。 初唐盛行南朝宫体诗,多涉及宫廷生活或男女私情,形式上则追求词藻靡丽,似此谓之“齐梁余风”。 就连一国之君李世民,亦不能免俗。 而王绩的诗作朴素无华,洗尽六朝铅华,上承东晋“田园诗人”陶渊明之风,可以说是开创有唐一代山水田园诗派之先声。 按照后世的说法,初唐或许没有最伟大的诗人,但却有着最杰出的诗歌变革家! 王绩正是其中之一。 显然,除了罗太岁,没人会意识到这一点,自然也无法洞悉其在当代诗歌发展中的贡献。 “王绩才高位低,确实声名不显。”考虑到时代的限制,罗太岁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唔……或许另一个人会更加适合。” 他捏着下巴,嘴角重新露出笑意,似乎又有了什么新想法。 “何人?”这是在给自己介绍酒友,老九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此人当下也没什么名气,但胸藏王佐之才,他日必将一飞冲天,乃至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亦不是不可能!”罗太岁心中很笃定,但嘴上却留有余地,免得令人生疑。 “哦?”老九奇道:“竟有如此人物!”接着又问:“到底是何人?” 罗太岁缓缓说道:“此人名叫马周,现在常何府上蛰伏。” 老九还没感觉什么,不远处偷听的李丽质却是吃了一惊。 有这么巧的? 才和马周碰过头,正打算试试他的底细,没想到转身在罗府就听到了他的大名。 看样子,罗太岁对他的评价似乎十分之高。 难不成……自己无意间捡到宝了? 过去的种种,使得李丽质潜意识中对罗太岁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这点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而老九无所谓相不相信,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难道这个马周也是好酒之人?” 罗太岁咧嘴笑道:“当然。” 马周早年郁郁不得志,补任博州助教的时候就曾以酒度日。 后西游长安,曾在新丰的旅店中独饮一斗八升,店家都深感惊异。 “若有机会,此人倒是值得一交。”老九闻言大笑。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罗太岁则语重心长:“想要出人头地,还需多多用心才是。” 他头脑风暴了一下,距离马周起势大约还有三年时间。 论才能,老九远不及马周,以酒作为切入点已经算是取巧,如果还不趁这三年时间好好钻研酒道,届时别说平起平坐,恐怕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老九没想到这个铁憨憨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句寓意深远的诗句出来,不禁忽略他教训的语气,垂头深思了起来。 正文 148、常何到底是谁的人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之后,老九径自离开。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李丽质一边低吟,一边从藏身的树后走了出来,“短短十字,却有尺幅千里之势,莫非又是那个李太白的杰作?” “非也非也。”罗太岁见是李丽质, 咧嘴笑道:“作者,王之涣也。”接着又随口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王之涣? 王之涣又是何人? 李丽质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回了一句:“就在你说寂寞空虚冷的时候……”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秀眉轻蹙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年纪尚小,又是姑娘家家,自然不懂罗太岁那些骚话。 罗太岁闻言微汗, 嘿然笑道:“就字面意思。”然后努力终结话题, “刚才我和朋友说些私话,登不得大雅之堂, 你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 “不会啊。”李丽质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二字,“此人得你指点,必将受益终生。” 所谓“品酒师”的设想可谓新颖,理论上也是完全可行的,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那个叫老九的有多大的能力和决心了。 罗大头的不愧是罗大头,足智多谋且有求必应,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罗太岁眨眨眼睛,着实没想到她对自己的评论竟然如此之高。 看来过去这段时间,自己一通高谈阔论把这丫头唬得不轻啊。 “对了!方才我听你说到一个叫马周的人……”李丽质突然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这人真有这么厉害?” 罗太岁有意逗她,笑道:“可能比我说的还要厉害一点点。”说着还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出一段空隙。 李丽质试探道:“既有如此贤才,何不向朝廷举荐?” 罗太岁不疑有他,实话实说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的贵人不是我。” 李丽质眸子一动。 千里马应该是指马周, 贵人即伯乐,那么马周的贵人是…… 常何! 李丽质第一时间在脑子里跳出这个念头。 神了! 这罗大头简直料事如神! 怪不得敢自称“罗半仙”。 “莫非这长安城里还有比你眼光更加独到之人?”李丽质故作好奇。 她明知道是常何,却也只能假作不知。 只听得罗太岁道:“此人就是我刚才说的常何,马周目前寄居在他府上。” “真化府统军常何?” 这下李丽质可不能假作不知了,秀眉轻蹙表示不解:“我听说这个常何才能并不出众,要说他眼光有多么高明……未免言过其实了吧。” 最主要的是,再高也不可能有你高啊! “这你有所不知。”罗太岁摇摇头道:“此人有着非同一般的远见和判断力,连太上皇都十分欣赏。” “皇……”李丽质因为惊讶差点在称呼上露了馅,幸好及时改口,“太上皇还夸过他?”随后白了罗太岁一眼,“你又知道了。” 罗太岁哈哈一笑,表示对于这个白眼非常受用,道:“常何早年先投瓦岗,后随李密,两次归顺大唐,行事极有法度,不可不谓之‘明达变通’。” 李丽质顿时听不懂了,质疑道:“这应该叫作圆滑吧,而且反复无常,毫无忠义可言。” 罗太岁摆摆手道:“所谓‘变通’并不触及原则和底线,和圆滑还是有区别的。” 但李丽质明显不以为然,小嘴一噘道:“有坊间传闻常何原是息隐王旧部,却于兵变之际改弦易辙,投靠了当今圣上,如此趋炎附势,实在是不知道其底线何在。” 罗太岁立即报以一个“你还是太年轻了”的眼神。 “武德二年柏壁之战,常何就随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调往河东道作战,受当时还是秦王的天子节制,只是未受瞩目。 及至武德三年,当今天子征讨王世充、窦建德,一战擒双王,此役常何因功开始进入天子的视线,颇受赏识。 之后,常何成为陕东道大行台所属官员,正式效命于天子麾下,那也不过是武德四年的事。” 要知道当时的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正是李世民。 “由此可见,常何早已是天子部将,何来改弦易辙之说?”罗太岁反问。 “可是……”李丽质秀眉轻蹙道:“息隐王讨平河北,斩杀刘黑闼等余孽之时,常何就在其帐下听令,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罗太岁摇头失笑道:“息隐王讨河北之时,陕东道大行台、山东道以及河北、河南诸州皆受其节制。 常何身为陕东道大行台官员,在这种特殊时期听命于息隐王,很奇怪吗?” “那……那……” 李丽质不禁语塞,与此同时心中还有些小懊恼,没事和这个罗大头抬杠干嘛? 硬杠谁能杠得过他?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十分好奇。 “你和常何似乎很熟?”李丽质终于问了出来。 不是知交好友,怎会如此了若指掌? 不料罗太岁很是干脆的摇了摇头道:“素未谋面。”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李丽质奇道。 既然不是知交好友,除了史官,谁会特意去关心一个人的生平事迹?更何况常何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罗太岁咧嘴嘿嘿笑道:“所谓大丈夫所见略同。马周入京,别人不投,偏偏投在常何门下,足可见其非同于常人之处。” 顿了顿后又道:“这也是我注意到常何的原因所在。” 李丽质轻咬着粉嫩的嘴唇,作思索状:“不妨说来细听。” “依我所见,马周选择投靠常何原因有三。” 罗太岁抱膝危坐,娓娓道来:“马周入京前曾在浚仪有过停留,而浚仪县正是常何出生之地,马周想必是在此地听闻了不少常何的事迹,故而前往长安投奔,此其一也。 长安天子脚下,达官显贵固然众多,却难以结交。而常何位低权重,所任之府就在京师,其人交游广阔,又是武夫,马周投靠他必受依仗,此其二也。 至于最后一个原因……” 说到这里他短暂的停顿一下,然后道:“马周显然是洞悉到常何在玄武门兵变前后所扮演的角色,所以,最终决定投在常何门下。” 又是玄武门兵变…… 今日令人惊讶的事情太多,李丽质觉得自己快要麻木了。 正文 149、君父大义 常何,汴州浚仪县人,为人骁勇仗义,且广施恩德,为反抗暴政,拉起一支五百人的乡勇,可见其在当地威望极高。 当时有三大义军势力, 分别是河北窦建德,山东瓦岗军,江淮杜伏威。 常何审时度势,率部加入瓦岗,并首战得利,于荥阳大海寺一役, 随李密伏杀隋朝大将张须陀。 常何因作战勇猛,被封上柱国、雷泽公。 隋大业十三年, 唐国公李渊发动晋阳兵变,次年在长安称帝建立李唐王朝,抢得先机。 而瓦岗军虽纵横河洛、关东,所向披靡,隐有天下共主之势,然一朝败于王世充之手,便锐气尽失,人心溃散。 常何料安危之势,审兴亡之迹,向李密进言,主张归附唐王朝。 李密便从入西之议,但投唐之后没过多久就心生悔意,欲降而复叛。 常何等竭力劝谏,却制止不了李密东山再起的野心。 常何无奈,即便自己深受唐皇李渊器重,不仅保留了上柱国、雷泽公等虚职,还被封清义府骠骑将军,却依然选择追随李密。 直至李密叛逃被杀, 常何才转投王世充,最终带着王世充内营再次归顺唐王朝。 …… 李丽质静静听着罗太岁讲诉常何投唐过程,心里唏嘘不已。 她只听说李密降而复叛,没想到常何在其中也遭遇几番坎坷。 这一刻,常何的形象立即丰满起来。 “常何在李密落魄之时不离不弃,是谓尽忠。李密被杀后,没有立即投降大唐,而是辗转经过王世充,再回大唐,此为变通。” 罗太岁缓缓说道:“对此,太上皇嘉其变通,尚其英烈,仍然礼遇,特授车骑将军。 此后,常何便活跃在各个战场,直至武德七年,奉命入京,于玄武门宿卫。” “奉命?奉谁之命?” 李丽质敏锐的捕捉到罗太岁话里的关键一点。 玄武门的重要性,武德九年之后应该没有人能忽视。 按照罗太岁之前的说法, 常何武德四年供职于陕东道大行台, 是她父皇的下属官员, 武德七年却被调入长安宿卫玄武门,两年后此地就发生了兵变…… 这个调令谁安排的就很能说明问题啊。 果然,就听得罗太岁说道:“自然是奉秦王之命。” 彼时秦王,即当今天子。 “怎么可能?!”李丽质失声叫了出来。 尽管隐隐猜到了这一点可能性,她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若罗太岁所言不假,那么当初她父皇选择在玄武门发动兵变就不是被动的无奈之举,而是……早有预谋! “怎么不可能?”罗太岁淡淡看着平静的湖面,“当时的秦王身兼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一职,自然有调动下属的权力。 同时,他还在朝中担任尚书令,领十二卫大将军。 谷鍍 京师的宿卫部队都归尚书省管理,具体由十二卫统领,因此,秦王完全不需要通过任何人就可以将常何调至玄武门。” 换言之,没有人可以在不惊动秦王的情况下做出这一调令,即便是当时的唐皇李渊也不行。 罗太岁的话有根有据,李丽质无力反驳。 “所以……你认为当今天子事先将常何安插在玄武门,其实是早有预谋,而非事态危急,在两年后被迫发动反击?”她声音略显低沉,就像压着一块石头。 “不。”不料她艰难得出来的结论,却被罗太岁很干脆的否定了,“那时候的秦王的确是被迫的。” 李丽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逻辑顿时崩塌了,甚至微微有些被戏耍的感觉。 只听得罗太岁说道:“天子用兵之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 这并非罗太岁一家之言,而是诸多学者根据李世民历次战役分析总结下来。 李丽质蹙眉点了点头,这些之前有听罗太岁提到过。 她父皇总是能迫使对手在他制定的时间和地点与之决战,对战机的创造和掌控都十分精准到位。 可是,这和现在谈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问题就在于,虽然成功登上皇位,但选择兵变这种方式对于当今天子来说却不是最有利的。” 罗太岁用手指在脚边的地面上画了一条抛物线,然后指着抛物线的顶端道:“简单来说,玄武门兵变是他在自身实力有所回落,再拖下去只会愈加恶化之际,不得已作出的反击。 这和过去的历次战役不同,看似全程占据主动,实则被动而为之。 你不妨对比一下当初洛阳虎牢,一战擒双王,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说到这里罗太岁看了李丽质一眼,见她若有所思,又接着说道:“相信天子当初的打算是,自己先做到无懈可击,而后逼太子犯错,让父皇废黜太子传位与他。 但杨文干谋反一事过后,这个幻想破灭了。” 可以说杨文干事件李世民几乎是将废黜太子的理由递到了唐皇李渊面前,而李渊却责怪建成、世民兄弟二人不能相容,并归罪于太子中允王珪、左卫率韦挺及天策兵曹参军杜淹,一并流放到了巂州。 明明太子私运甲胄,勾结外臣,而李世民平叛有功,最后却各打五十大板,李渊立嫡立长之决心不可谓不坚决。 “对于天子来说,从这一刻起局势脱离掌控,犹如脱缰的野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一路狂奔下去。”罗太岁耸了耸肩,“而他纵然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万丈深渊?什么万丈深渊?”李丽质心情有些沉重的问道。 只听得罗太岁一字一顿的说道:“君父大义!” 李丽质心中震动。 她终于明白罗太岁为何说她父皇是被迫的了。 如果皇祖父铁了心不改立太子,那她父皇想要登上皇位仅剩逼宫一途。 君父大义……也即是皇祖父李渊,就是那个绕不过去的坎! “若是……”李丽质陪着罗太岁抱膝危坐,只不同的是她将下巴轻轻放在了膝上,“若是天子当时放弃争储的念头,安于做一个亲王,又会如何?” 罗太岁嘿然一笑,仰头望天道:“太上皇还在的话,最好的结果是当一个闲散王爷,安享富贵。 若有一天太上皇不在了,那最好的结果……不过留个全尸而已。” 李丽质闻言眼帘低垂,沉默了下去。 正文 150、历史没有如果 “很遗憾,历史是不存在假设的。” 罗太岁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没有一点遗憾。 且不论李世民是以何种方式登上皇位的,他缔造出有唐一代政治与军事的巅峰,却是不争的事实。 “盖因大势之所趋,非人力所能扭转。”他接着说道:“何况,即便当时秦王对皇位没有染指之心,秦王府的属僚们也会推着他走向这一步。” 这话立即引起了李丽质的注意。 有关玄武门兵变一事,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因此李丽质也是知之甚少。 只是从周围一些只言片语中得知,她父皇战功彪炳,到了足以动摇太子之位的地步,因而受到打压、构陷与迫害,最终退无可退,愤而反击。 不过说到底,杀兄弑弟有悖纲常人伦。 尤其在与罗太岁的交谈中,李丽质发现她父皇在夺位过程中是存在主动意向的,也就是所谓的“早有预谋”。 这令她深受打击。 被迫的尚情有可原,但若真是有图谋在先,那么对于她父皇来说,这场兵变无疑是一辈子都抹消不去的污点。 而他在李丽质心目中的形象,也将大打折扣! 这就是过去这段时间,李丽质备受困扰的原因所在。 不过令她始料不及的是,今日罗太岁一反常态,一而再的提及她父皇的各种无奈之处…… 这种感觉就像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你说秦王府的属僚们如何如何……到底何意?”李丽质终于开口问道,原本细腻的嗓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带上了一些沙哑。 “首先,我们得透过现象看本质……”罗太岁顿了顿,自觉说话的方式太过超前,于是又道:“我的意思是,看事情不能被它的表象所迷惑,而应究其本源……也即根本原因所在。” “你直说便是,我能听懂。”李丽质点点头,丝毫不拖泥带水。 罗太岁有些吃瘪的感觉,于是捏捏鼻子,又摇头失笑了一下道:“玄武门兵变一事,看似秦王和太子为争夺储位,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实则是秦王在易储无望的情况下对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所下的最后通牒而已。” 他一句话就紧紧攥住了李丽质的思绪。 “再往更深层次里挖掘一下,这是‘前朝遗老’和‘功勋新贵’这两股势力,各自选择领袖、站队、抱团,在利益的驱使之下越滚越大,最终演变成不流血就无法解决矛盾的必然结果!” 罗太岁说得拗口,李丽质听得也颇为吃力,但她很聪明的抓住了重点…… “前朝遗老?功勋新贵?”她仔细思索着这些字面下所代表的含义,似有所悟。 罗太岁侃侃而谈:“我大唐自晋阳起兵,直至入主关中,仅仅用去五个月,这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太上皇娴熟的政治手腕,获得关陇门阀、豪强的支持,进展才如此神速。” 接着他又道:“然而,太上皇一路大肆封赏,全盘认同关陇士族从旧隋延续下来的权位,直接导致大唐开国后朝堂上的利益被这些前朝遗老瓜分殆尽。 在关中站稳脚跟后,太上皇委派秦王经略关东,许其招降纳叛、开府治事之权,目的便是通过秦王去吸纳那些朝堂上容纳不下的各地英才。 于是乎,两个代表不同利益的派系形成了,泾渭分明。” 所谓前朝遗老,即武德年间占据朝堂的旧关陇士族,以及从隋朝投靠过来的文武官员,他们对同为关陇士族的李渊有着强烈的认同感,并热衷于维护旧有的权力架构。 而功勋新贵,是追随李世民攻城略地,一战一战打出来的。他们功勋累累,自然需要一个更广阔的舞台施展抱负。 如此,一个想要维持旧法统,一个希望打破旧法统建立新秩序,矛盾由此而生。 “那……”李丽质沉吟,“如你所说,息隐王当时应该也是站在前朝遗老那一边的吧?” “太子不过是皇权的附属品而已,在继承皇位之前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权。”罗太岁点点头,直截了当的说道:“他之所以能成为秦王的对手,只因为秦王尚且保持克制,试图以皇子的身份争夺太子之位。 一旦夺嫡无望,那么秦王只剩两条可走。 一是引颈待戮,至于第二条路……你已经知道了。” 说完,他耸了耸肩。 “克制?”李丽质觉得这个用词很值得玩味。 罗太岁想到上一个世界在网上看到的一些发人深省的言论,如今仍然历历在目:“秦王用玄武门兵变告诉世人,他在极度弱势的情况下,依旧有能力在皇宫重地发动兵变。 这意味着他在更早的时候,就有能力在更好的条件下组织起针对息隐王和海陵刺王等人的杀戮。 因此,秦王并非只能在武德九年的那个时刻动手,而是他在之前保持了最大的克制!” 他这一番话下来,李丽质顿时豁然开朗,脑海里一些纠缠不清的脉络也逐渐清晰起来。 同时,她发自内心的对罗太岁生出一种敬佩之情。 因为从没有人能像罗太岁这样,闲来聊上几句,就有拨云见日之效,将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呈现在她面前,使其不受表象之迷惑。 这就是所谓的……透过现象看本质? “所以说,历史不存在假设。” 罗太岁作为从“历史之外”走进历史的那个人,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眼界,他缓缓说道:“大唐立国之后权力分配失衡,致使秦王畸大,隐有霸朝之势……” “何为霸朝?”李丽质打断他。 罗太岁道:“霸朝,即霸府,简言之就是权臣利用开府之便,网罗贤才,逐步架空朝堂,最终取而代之。 以汉末曹家为例,名曰汉魏禅让,实则霸朝篡位! 余者刘裕、萧道成、萧衍、高欢……皆如此。” 事实上魏、晋、南北朝一直到隋、唐,几乎每个王朝更迭,背后都有霸朝的存在。 他这么一说,李丽质立即明白过来。 闲来读史,他知道罗太岁提到的这类人野心极大。 当他们还是权臣的时候,处心积虑将自己的府署打造成一个小朝廷。 在这个小朝廷里他们行天子之事,总理天下军政要务,一旦时机成熟,更可以逼迫天子禅位,然后将自己的小朝廷照搬过来,顺利完成改朝换代。 “天策上将、太尉、尚书令、雍州牧、领十二卫大将军、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益州道行台尚书令、蒲州都督、中书令……这是玄武门兵变前一年秦王所任之官职。” 罗太岁如数家珍,然后又道:“内有百僚之首的尚书令、领十二卫大将军,外有节制半个天下的陕东道大行台,再加上自立门户、猛将云集的天策府…… 此等权柄在手,放到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实打实的权臣!” 他转过头,看着李丽质道:“只要秦王愿意,完全可以将天策府打造成霸府,进而架空朝堂……但他选择克制。 细数个中缘由,或许是天下未定、外夷环伺,又或许还念及君父大义、手足之情……”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又似乎在感慨什么。 李丽质亦回望着罗太岁,见他神情专注,尤其是那双与粗犷面孔形成极致差异的眼睛,深邃而明亮,令人不禁深陷其中。 “但问题在于……”罗太岁深吸一口气道:“那些追随秦王的谋臣武将们可没有这么多顾虑。 他们出生入死,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愿望是封侯拜相、一展抱负,你觉得他们会甘心蛰伏在一个亲王府里当属僚吗? 更何况,太上皇当时已经着手打压功臣,削秦王的权!” 他的气息扑打在李丽质的俏脸上,而后者沉浸在他的话语中,似无所觉。 罗太岁又道:“秦王一旦失势,他们这些属僚该何去何从? 似秦王这般身份,这般冠绝天下的武功,尚且被猜忌打压,他们又何谈出路? 还不如反了他娘的,拥立秦王为天子! 成了,自有从龙之功。 若不成,唯一死而已!” 唯一死而已…… 如此决绝的话在他口中用平淡的语气说出,犹使得李丽质心中一颤,并引导着她的思绪代入到旧时秦王部下的处境和立场。 难怪罗大头之前有言,即便当时秦王对皇位没有染指之心,秦王府的属僚们也会推着他走向这一步。 “秦王爱惜自己的羽毛,但属僚们可是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若秦王不允,大家只得做鸟兽散。 若秦王允之,大家就齐心并力,博他个乾坤出来! 你是秦王,你又作何选择?” 罗太岁问李丽质。 李丽质直视他的眼睛,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