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府相公》 正文卷 第一章 美人恩 这是一个朱漆绿纱的小轩窗。一个个小方格众星拱月般的围绕着圆圆的大景口,镶嵌在一间古色古香的雅室粉白的南墙上。 轩窗外面千杆翠篁映衬着暗暗生香的几丛细叶兰花。景口恰似红色的画框,将那紫砂盆栽圈在其中,便仿佛真的名家丹青了。 柳云卿缓缓睁开眼帘,那满是惊讶地、不可思议地目光盯着铜镜之中的自己。 良晌,他皱着眉头苦笑了起来。 是的,他穿越了。穿越千年,灵魂附着在一个二十出头,声明狼藉的街头闲汉身上。 “啊!” 后背传来钻心的阵痛,不由得让柳云卿想起三日前“柳泼皮”被人生生打死,自己这才得以借尸还魂。 这位北宋年间的青年竟然与他同名同姓,不过人们更多的唤他作“柳小乙”,又或者“柳泼皮”。 前世也算得上是三好青年,如今竟然要做这街头帮闲为生的勾当,这让柳云卿不得不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 时光悠悠静静之中,轩窗外面却隐隐约约地飘来了莺歌燕语似得喧闹之声。 侧身躺在四面挂了粉色纱幔的红木架子床上,目光透过月洞孔,可以看见博古架上摆着的钧瓷大盘,盛着一尺来高的珊瑚红的鲜嫩欲滴,旁边还摆着一把四弦琵琶。 柳云卿的目光在暗红色的琵琶上停滞了一下,不由得想起琵琶的主人来。 琵琶的主人便是汴京内城丽景门一带的女伎(歌女)。芳名唤作李仙儿。 一想起温婉可人的李仙儿来,柳云卿心头便升起一股甜蜜来。也算这“柳泼皮”给自己带来诸多困扰的同时,带来的一股惬意的清风,让他暗暗欣喜不已。 “柳泼皮”原本家境不错,机缘巧合之下,迷恋上了李仙儿。而李仙儿也对当时颇为儒雅而文质彬彬的柳云卿暗生情愫,渐渐地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了。 近年以来,“柳小乙”突逢变故,以至于性情大变,终于成了令人生厌的“柳泼皮”。不过那二人之间的情愫,却丝毫不减,反而像经年老酒一般经岁月沉淀愈加芳香,闻着就令人飘飘然欲羽化而去。 “阿姊,药来啦!” “嘘!” “娟儿小声则个,可不能再惊醒小乙哥哥啦!” “这回可是潘家的金疮药哩!” “嗯,如此最好不过了。” 耳畔传来脆生生的声音,接着珠帘儿微微晃动。走进来一个俏生生的身影,正是低眉含笑的李仙儿作纤纤细步款款而来。 一股淡淡的体香轻轻飘入鼻腔,柳云卿回头微笑。就见杏眼桃腮,眉似新月的李仙儿温雅含蓄的笑着,露出浅浅的梨涡,掩映生姿,气若幽兰。 下穿烟水百花裙,葳蕤自生光;上套桃花云雾小衫儿呈婀娜之体态。 满头青丝绾了个简简单单的髻儿,只一支白玉簪子便有盛颜仙姿。 李仙儿进屋先是往柳云卿身上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之际,掩口而巧笑,顾盼之间,流转秋波,娉娉婷婷的走了过去。 “小乙哥哥,可好些则个?” “好的多了。感谢仙儿收留小底,精心照拂之情,铭感五内。”为防止李仙儿发现自己鸠占鹊巢,柳云卿要咬文嚼字地说道。 “小乙哥哥这次受伤之后,为何与奴生分了许多?” “呃!”有道是言多必失,柳云卿决定惜字如金。 李仙儿见他这般呆呆的模样,嫣然巧笑,“奴让人弄来了潘家的金疮药,此是将门秘法所配,保管让小乙哥哥完好如初的啦。” “有劳仙儿了。” “怎底这般生分?” 见那淡扫柳眉紧颦起来,柳云卿又懊恼自己不能天衣无缝的进入“小乙哥哥”的角色。 李仙儿却一点也不生分,轻轻敛起裙裾,就坐到了架子床边。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就在粉面微微酡红之际,放到了柳云卿后背。 呃,真软,真滑! 柳云卿心跳着,配合着李仙儿趴在架子床上。 李仙儿拈花一般地拿起青瓷小药瓶,揭起柳云卿的汗衫,就用那葱白修长的手指抹了起来。 啊!疼痛也竟然能这般舒服! 敷上金疮药,将柳云卿搀扶起来,让他半躺着。李仙儿轻移莲步,端着一碗酸梅汤来盈盈走来,小脸儿灿若春花,皎若秋月。 哇!真美! ~~~~~~~~~~ “李娘子,见客啦!” 一声悠长悠长的呼喊,打破了这份甜蜜而温馨的画面。 这让柳云卿心中好不是滋味。虽然李仙儿只是女伎,而非妓。但让如此娇滴滴的美人儿婉转歌喉,去取悦别人,岂不是有些让人恼恨而又无法接受? 这声音也让李仙儿秀眉紧蹙,紧张不安起来。方才与李仙儿对话的,唤作娟儿的小鬟也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李仙儿慌慌张张地从床底下拿出一张狗皮褥子来,伸出皓腕藕臂,柳云卿借着她的力道,咬着牙从床上爬起,又四平八稳的躺在那狗皮褥子上。 站在架子床南侧的小鬟使出浑身的力气,拉着宽大的狗皮褥子,将柳云卿拉到了床底。又将那手中褥子边角递给了柳云卿。 柳云卿迅速拉起南侧递过来的褥子裹在自己身上,这时候北侧的一只粉嫩白皙的柔荑又递过来一个绣花枕头,顺带着往下掖了掖床单垂下的流苏。 “哗啦啦!” 随着珠帘儿的响动,门外走来一锦衣玉带,面色微微发黄的男子来。 这人脸上挂着令人生厌的微笑,手拿一把玉骨折扇。满眼精光朝着李仙儿那瘦削的身子射了过来。 “李娘子,柳泼皮估计下去见阎王了。你还是死了心吧,做本衙内的一房小妾有何不好?” 李仙儿一眼瞧见来得是此人,早就心生怒意,又听他说出这般话来,更是杏眼圆睁,转而又眼皮一跳,愤懑难平的说道:“尚贼,你将小乙哥哥暴打一顿,以至于小乙哥哥年轻轻就这般去了。如今又来调戏奴家,还有没有王法矣!” 姓尚的衙内见到李仙儿这般模样,愈加得意。 “哈哈!王法怎底会管到你家衙内头上哩。”这厮说着又俯下身来,盯着李仙儿那已经婆娑的泪眼,又道:“李娘子你就尽情的骂吧,本衙内恁地这般喜欢哩?” “王法管不到你,还有老天爷看着呢!” “那就让他看看本衙内如何纳了小娘子呗。”尚衙内说着,满脸奸笑,又道:“李娘子你还真是天生丽质,就连愤怒,也是恁地可人的。” 正文卷 第二章 桃花洞 无法无天的尚衙内调戏李仙儿的时候,躺在架子床下的柳云卿自然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了。 三天来,自李仙儿哭哭啼啼的将浑身是伤的柳云卿,躲躲藏藏的接到自己屋中。每当无人之时,二人便四目相对,相看两不厌。 不知是拥有了“柳小乙”的感情,还是自己的心被李仙儿那温婉娴熟,善良美丽所俘获,柳云卿养伤之余,自然又立下宏愿,要弄到足够多的钱帛来,将李仙儿从这腌臢地行院之中解救出去,也好双宿双飞,做一对神仙眷侣。然后再计议其他。 耳畔听着那尚衙内污言秽语,就在柳云卿忍无可忍。攥起拳头,恨不得冲出去,将这厮暴打一顿的时候,李仙儿柳眉倒竖,指着尚衙内的鼻子骂道:“尚贼,你要调戏良人,就去别处。桃花洞乃是行院,不是那污秽的鸡儿巷!” “李娘子你怎底就以如此目光看你家衙内呢?” “刷!” 尚衙内说着打开那折扇,轻轻摇晃着,嬉皮笑脸地说道:“本衙内要的是李娘子像钟情与柳泼皮那般,移情于你家衙内哩。” “休想!” 李仙儿低着头,转着美目,寻思着与这厮周旋之策。 “李娘子尚且对那泼皮都念念不忘。自是重情之人,本衙内这般风流倜傥,那般时日想必不会太久的。” 此言说来,那尚衙内一脸的得意,在一张紫檀木圆桌边的绣蹲上坐着,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端起绿釉茶盏,徐徐吹着,轻轻咂了一嘴。 李仙儿忽而想起一事,又不由得娇躯颤颤,杏眼圆睁着骂道:“小乙哥哥与你并无过节,你又为何毒打于他,以至于小乙哥哥就这般死了呢?” “甚底无过节?”尚衙内别过脸去,看着那小小的轩窗,说道:“那厮狗胆包天,竟然卖了本衙内一张假画来,本衙内岂能饶他。” “那画奴是见过的,真是名家之作,何来赝品之说?” 李仙儿说着,又大概猜测到此事大约又是因自己而起了。想是这厮为了让自己死心而移情于他,给小乙哥哥做了一个局来。 这般想着李仙儿愈加愤懑难平,“怎底歹毒若斯,三番五次的为难小乙哥哥哩?” “嘿嘿!”尚衙内闻言,满脸得意的说道:“那厮破落户儿一个,怎能配的上李娘子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儿哩。落得如此结果,岂不是为苍天所妒哩?” “呜呜呜呜!” 李仙儿虽然瞒着尚衙内,关于柳云卿还活着一事,但她想到为了自己,他的小乙哥哥每每遭人百般陷害,于是心中酸楚,不由得泪珠儿滚滚而下了。 眼前美人儿真情流露,不胜凄楚的模样,惹人怜惜。尚衙内见此情景,心中隐隐不快。 “人死而不能复生。李娘子何必这般。你家衙内多日不见李娘子,甚是想念,故而诚心而来,还请李娘子一展歌喉,以尽耳目之娱。” “死也不唱!” 眼见李仙儿冷冷的盯着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的决绝。尚衙内怒气滕然而起,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你唱还是不唱,要不让李妈妈过来?” 眼前分明就是仇雠,怎能强作欢喜,为他抚琴弄曲?但是一旦拒绝,待会儿聒噪起来,难免暴露小乙哥哥藏匿于此一事来。李仙儿心念道此处,只得犹抱琵琶半遮面,如泣如诉的轻拢慢捻,懒懒的唱道:“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 琵琶之声如珠落玉盘,听在柳云卿耳中好不凄切,那婉转歌喉与他日不同,呜呜咽咽,令柳云卿心中隐隐作痛。 但此情此景,尚衙内看在眼中,听在耳内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只见李仙儿恰似夭桃艳李,颜色绝世。只见那双瞳剪水,雾里看花;只见那弱骨纤形,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看着那冰肌雪肤,婀娜小蛮,尚衙内眼中满是贼光,目光呆滞的走了上去…… “啊!”李仙儿惊叫道:“有人疯病犯啦。” 门外众人鱼贯而入,尚衙内脸红的就像猴屁股一般。怒气腾腾的骂道:“贱人,给你脸了!” “啪!” 尚衙内说着,随手就甩来一个耳光。李仙儿那白皙的脸蛋霎时间便出现了五道血红的指印,呃,不对,整整六道,这厮原来是六指! “衙内休得放肆!” 众人闻言回头而视,来人正是早几年的上厅行首李雁南,只见她来到尚衙内眼前,狠狠的说道:“桃花洞乃是八王爷的产业,还容不得衙内在此放肆哩。我李雁南的女儿也还轮不到的到姓尚的教训哩。” 尚衙内被老鸨李雁南一通训斥,气的脸红脖子粗,看着随她而来的四个壮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又不敢再聒噪,羞的无地自容的时候,眼见架子床底下有物在动。 “哈哈。” 原本面红耳赤,无言以对的尚衙内竟然大笑起来,众人无不面面相觑。 “本衙内还以为是怎底贞烈女子,竟在床底下养着汉子哩。” 闻听此言,众人大骇。李仙儿面色惨白一片,下意识地将那床单往下拉扯一下。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李雁南警觉地俯下身来,一把扯过那红色丝绸床单。 “李妈妈好!” 柳云卿满脸窘迫着,一手附在隐隐作痛的后背上,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鬼啊!” 尚衙内拔腿跑到门口,又觉得蹊跷,站在门口指着柳云卿呵斥道:“算你这泼皮命硬。不过三日之后要是不把骗本衙内的两千贯拿来,本衙内定然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办了。” “你敢!”柳云卿咆哮道。 尚衙内直接无视柳云卿,对李雁南叫嚷道:“老鸨子,今日之辱本衙内暂且记下。待本衙内拜会八大王之后,自当双倍奉还!” 眼看着桃花洞一应恶奴四面蜂拥而来,尚衙觉得双拳难敌四手,这就夺路而逃。 李雁南用恶狠狠的目光在柳云卿那满是担忧的脸上剜了一下。指着柳云卿的鼻尖,声色俱厉的训斥李仙儿道:“这厮泼皮一个,声名狼藉,顶风臭十里。有甚地好相与的?” 李仙儿低着头,红着脸儿,掐着指甲说道:“小乙哥哥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将来是要在东华门外唱名的啦。仙儿等着他将来为仙儿赎身哩。” “白日做梦!”李雁南怒目而视,看着李仙儿那惹人怜惜的模样,又长舒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道:“仙儿你隔三差五的接济于他,这些年也没见他有何长进呐?” 正文卷 第三章 相国寺 这潘家金疮药果然名不虚传。敷上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柳云卿此刻也能行动自如了。 就在老鸨厌恶的目光当中,柳云卿一边怀着与众人一般无二的心思,痛骂着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一边无可奈何的走出了桃花洞的大门。 宽阔的道路两侧榆柳成荫,路上行人如织,有的挑担而行,有的骑马疾走。也有那七八头牛拉着的太平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更有摊贩此起彼伏的叫卖之声。 时而马惊,马夫吆喝连连,路人尖叫不断…… 眼看着一副形形色色,熙熙攘攘的光景。 踽踽而行的柳云卿又想起了尚衙内临走扔下的狠话。三日不还钱,就要办了李仙儿,这可如何是好?不由得暗暗发愁起来。 两千贯!那可是小门小户之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帛,自己又有何本事,能够在短短的三天之内,挣下这许多钱财来。 柳云卿不由得摇了摇头。 忽而又长吁短叹,心念道:“尚贼垂涎仙儿美色。三天之后又该如何面对那层出不穷的纠缠哩?” 他也不是没有动过逃之夭夭,一走了之的心思。只是这般匆匆而去,岂不是弃李仙儿如敝履,又如何对得起三日精心照拂之恩,斩得断日夜耳鬓厮磨甜甜蜜蜜的浓浓情丝? 身无长物,只怀揣着方才李仙儿偷偷塞到手中几张交引,柳云卿无奈的嘀咕道:“要解决这诸多的烦恼,还得靠柳泼皮的手段呐!” 是的,柳泼皮也倒不是一无是处,这厮每日在大相国寺的集市、潘楼街、鬼市子、界身巷一带帮闲,早就变得一副油嘴滑舌鬼灵精怪的模样。 要是运气好的时候,这厮也能赚得一二百贯的钱帛。只是这厮好赌成性,回头又扔到了天汉桥一带的勾栏瓦肆而已。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想到这里,柳云卿便咬着牙,不顾后背传来的疼痛,加快了步伐。 整整半个时辰之后,已然是未时末刻。柳云卿这才来到人声鼎沸的大相国寺一带。 大相国寺每逢初一,十五,以及带三、五、八的日子便会有万姓交易的市场。今日恰逢初一,此处便是一副商贩云集,游人如潮的光景了。 柳泼皮每每来此,是在那古董字画的小摊上捡漏的。故而柳云卿也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此处。事实上他也只能来此地,非来此地不可,要知道三日时间,凑足整整两千贯来,恐怕也只有古董字画的勾当了。 青石街道边,摆着长长的地摊子,卖的自然都是珠宝,古玩,字画,竟然也有玻璃。这让柳云卿不得不大吃一惊。 一手扶着后背,慢慢蹲了下来。 “好一串栩栩如生的紫葡萄。” 有了顾客,摊主脸上堆起笑容来,颇为自得意的说道:“小哥好眼力,这是河北路真定府出产的上好琉璃。” “要是色泽再纯净一些,便也当得起重宝了。”柳云卿看着洋洋自得的摊贩,揶揄道。 那摊贩面露不喜之色,从柳云卿手中夺过那琉璃葡萄,挥挥手道:“不买快走,怎底这般诋毁宝物?” 柳云卿缓缓起身,淡淡一笑道:“常言道和气生财。老丈又何必为几句揶揄之言,便赶走买主哩。” 老者闻言,仰视着衣衫破败的柳云卿明亮的双目,又挥着手道:“小哥,俺看你不过帮闲的私牙而已。尔等牙人过手拔毛,俺不愿意相与,快快走吧!” 柳云卿炯炯有神的目光恋恋不舍的盯着那串玻璃葡萄,涩然一笑道:“敢问老丈,此物开价几何?小底横竖让老丈满意就是。” “五百贯!”老者不耐烦的说道。 “或有其他琉璃之物?” 老者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小哥还真是好大的口气,一件发卖出去就颇为不易,遑论其它。” 柳云卿闻言苦笑一下,对老丈拱手言道:“小底柳云卿,在潘楼街、鬼市子、相国寺一带勾当。定然会为此物留意买主,暂别老丈,若他日小底带买主前来,老丈可要给些辛苦钱哦。” 这老者售卖此物,已有数十天之久,虽不相信柳云卿能拉来买主,但出于礼貌笑着回礼,说道:“好说,好说。” 柳云卿举目四望,仔细的打量一番小摊位置,这又在那行人摩肩擦踵的古玩市场上来回穿梭起来。 一路眼见,无非象牙、玉器、玛瑙、珍珠、玳瑁、砗磲之类的玩物,也不乏有名人法帖、字画、青铜器。竹编器物、折扇、花伞之类的也是应有尽有。甚至珍禽异兽,花鱼草虫无不涉猎其中。 柳云卿眼帘开合之间,便将周围小摊之上摆着的诸多文玩看了个八九不离十。鱼龙混杂,上得眼的东西确实不多。 仿佛在荒野之中觅食的猛兽一般,柳云卿目光来回穿梭。忽而鼻子微微一抽,不尽喜上眉梢,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来。 这是白膏泥与木炭等物组合杂糅一起,而散发出来的味道。这是古墓地穴五花夯土散发出来的味道,这是土夫子们身上自带着的味道。 柳云卿抽着鼻子,寻着那股味儿踮着脚尖,在人潮中四下张望。终于在一颗三人不能合围的柳树底下,看到一个大约三十上下,穿着细葛布短衣,头戴麻布巾的大汉。 那大汉虽然不是特别魁梧,但那裸露在外的胸膛黝黑黝黑的,浑身的肌肉隔着衣服隐隐可见。一看就知此人并非良善之辈。 柳云卿径直走了过去,就在那大汉警觉之中,看着那大汉捧在手中的一枚玉佩来。 东西倒不精致,不过五代之物。柳云卿不免地露出失望的神色。 那大汉小声嘀咕道:“小哥可入的了眼?” 柳云卿摇了摇头,那大汉却拉开了细葛上衣。 只匆匆一瞥,便看见一件玉雕,造型粗糙,看那成色并非老玉。 那大汉迅速的合上衣襟,又附耳过来小声嘀咕道:“不瞒小哥,俺前些日子撅了一个魏晋大冢。这佛像可是宝物呐!” “甚地宝物!”柳云卿神色黯然,心念道:“原来是一个伪装的土夫子。直娘贼,费尽心思了。”遂说道:“老哥这般抛售寻常之物,也算别开生面了。” 那人闻言,楞了楞神,接着仔细的打量了柳云卿一番。 “哈哈哈哈!”大汉拱手行礼道:“看来小哥也是我辈中人矣。俺是郊外人氏。小哥唤俺王大郎便好。不知小哥愿不愿与俺一起弄个大的买卖来。” 柳云卿闻言,寻思道:“这厮的大买卖,定然就是要前往鬼市子那边,借着天黑,用那身土味蒙骗他人以次充好,再卖个好价钱而已。而自己三日之内就要弄上两千贯来,实在是任务重,时日紧。与这厮伙着行事,又怎说的上是大买卖哩?” 柳云卿苦笑一下,挥了挥手,缓缓走开,低头之际,忽而又想起了那串玻璃葡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就又折了回去。 “小底柳小乙,在潘楼街,鬼市子,相国寺一带勾当。” 王大郎见这厮去而复返,不禁喜上眉梢,忙着还礼,急切的问道:“小哥可是想通了?” 柳云卿闻言微微一笑,悄悄地说道“哥哥那大买卖,小底不问便知,纵然事成,也不过一二百贯。而小底也有一桩大买卖,一旦事成,便是上万贯的勾当哩,不知哥哥可愿意插上一脚?” “上万贯的勾当!” 王大郎闻言惊讶的大叫了出来,引来周围行人纷纷驻足而视。 柳云卿急忙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在州桥那边脚店之中,你我详谈一番可好。” 王大郎喜不自禁,双目满是精光地言道:“如此最好不过了。俺看小乙好似身上有伤,不若雇个牛车前往了。” 怀揣着几十贯贯盐引,不知何时才能凑足整整两千贯来,柳云卿囊中颇为羞涩。此刻王大郎这般殷勤地买好与他,正求之不得呢。 少时,二人坐着一辆牛着吱吱呀呀的就来到了州桥一带,眼看前方不远处,斜挑一面酒旗,绣着“久住丁三娘家”的字样。联袂而入。 有客到来,一个朗目疏眉,布裙荆钗的夫人素齿朱唇,笑呵呵的迎了过来。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王大郎便与柳云卿住进了一间小小的房间之中。自有那妇人调弄饭菜,柳云卿这就小声地对王大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起来。 “妙!真妙!” 王大郎闻言连声喝彩,又颇为惆怅地道:“可怜俺每日在那大相国寺蹲着。实在是黔驴技穷,也不过糊口而已。小乙这手段,叫俺好不感慨矣!” 正文卷 第四章 潘楼街 一夜无话,翌日天晴,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天刚拂晓,王大郎便要前去郊外办事。临走又向丁三娘子奉上几百枚铜钱来,吩咐她好生照料柳云卿。 柳云卿闲来无事,正好养伤。百无聊赖之际,又将昨日计划的事情,仔细地在心中过了一片,觉得万无一失。这又找来笔墨纸砚,写写画画了一阵子,之后又睡了一个回笼觉来。 大约午时光景,王大郎自郊外而来,将那满身五花夯土的味道又弄得浓烈了许多。 与柳云卿接头之后,二人这就出门而去。 自店里租了两头毛驴,一人一骑招摇过市,先是沿着西大街东去一二里,又在马行街上朝北走了大概七八里地的样子。 先是悠悠闲闲的办了两件紧要之事。 之后又在榆林巷,界身巷,惠和坊一带招摇而过,最后才径直去了潘楼街。 东华门外,界身巷、惠和坊、潘楼街乃是东京最为繁华的地段。其中界身巷有着众多的酒醋盐引交引铺,仿佛后世银行一般,乃是东京的金融中心。 但凡大宗生意来往,那铜钱动辄数千斤,于交易极为不便。于是人们便在界身巷用那交引交割。于是围着界身巷兴起了众多的商业活动。 潘楼街上无论金银珠宝,文玩字画应有尽有,乃是稀世珍宝荟萃之地,而且但凡房屋买卖,田地交割也多在此进行。 惠和坊一代白日乃是马市。要知道马匹在此时比那轿车还要珍贵,寻常人家那是肯定买不起的。故而也是大宗生意来往之所在。 每当后夜之时,这里又汇聚起来柳云卿之类的文玩牙人,王大郎之流的土夫子。借着朦胧夜色,抛售那来路不明,亦真亦假物件,做着作局骗人的把戏。这些人午夜云集,拂晓即散,此处又唤作了鬼市子。 此刻,柳云卿骑着毛驴,后面跟着王大郎,脸上挂着微微笑容,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碰到但凡有些熟悉之人,便作揖唱诺,打着招呼。 这一大圈悠悠闲闲逛下来。那些同道中人,纷纷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嘀咕,都道柳云卿咬上了一个乡下土夫子了。 大约旁晚时分,眼看着金乌西坠,漫天红霞渐渐散了下去,又是暮色四合的时候,柳云卿二人终于来到了潘楼街,在一座五层木质大楼前驻足停了下来。 王大郎举目而视,眼见那大楼敞开着门面,里面摆满了散发着珠光宝气的文玩,也挂着那纸张发黄的老画。 将毛驴栓在栓马柱上,柳云卿背负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一个颌下三缕长髯,清清瘦瘦,穿着黑色长衫的老者目光一亮,这就笑眯眯地凑了上来。 “这不是小乙吗?闻听你被那尚贼毒打了一番,某家原本打算着探望探望,奈何俗务缠身不得空闲。好在小乙此刻安然无恙,这下某家也高兴得紧哩。” “些许小伤,岂敢劳顿朝奉大驾。”柳云卿作揖行礼,看着站在自己身后,一副憨憨呆呆模样的王大郎说道:“这是小底表兄王大郎。因他在家中挖地窖之时,挖出些许宝物来,故而小底带他来让朝奉掌眼掌眼。” 那朝奉闻言喜不自禁,又抽了抽鼻子,意味深长地笑道:“这宝物恐怕不是挖地窖得来的吧。小乙休得诓我!” 闻听朝奉此言,王大郎立马表现出慌慌张张的模样,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哈哈哈哈!” 柳云卿高声大笑,忽而又悄声说道:“确实是挖地窖所得,朝奉万万不敢声张的,看把表兄吓得。” 朝奉闻言,脸上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满是喜色的目光却盯上了王大郎。 柳云卿递过去一个坚定的眼神,王大郎颤颤巍巍的将那枚玉佩递到了朝奉手中。 “呀!”朝奉满脸失望的说道:“就这般寻常之物,小乙却胡诌出那冗长的故事来,莫不是以为某家有眼无珠不成!” “呃!”柳云卿不疾不徐的说道:“东西也不是太好,朝奉就随便给个价呗!” “一百贯!” “成交!” “呃……” 朝奉正等着这厮讨价还价一番,谁承想这厮这般干干脆脆。一时之间,好似抡出去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般,空空荡荡,险些咬了舌头。 买了玉佩,柳云卿与王大郎相顾微微一笑,立即打道回了“久住丁三娘家。” 但是柳云卿售卖玉佩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不一会儿便有许多人联袂着来到那朝奉处打听,柳云卿究竟卖了什么宝物。 那朝奉费尽口舌,又拿出那枚玉佩解释。但是饶是他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本事,也是百口难辨。人人都说朝奉这是收了价值连城的珍宝哩。 于此同时,那天波门一带,比邻着金水河,一座三进五出的大院内。一身锦衣玉带的尚衙内躺在小榻之上,一妖娆妩媚的女子为他按摩着。一个书生装束的男子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回着话来。 “那泼皮在潘楼街到底卖了甚来?” “都说柳泼皮带在身边之人,浑身的五花夯土味道,定然是土夫子无疑了。而那曹家朝奉楞说柳泼皮出手的不过寻常之物而已。” “甚底东西都不吐口,定然是重宝无疑了。可不能小看了那泼皮,前日卖于你家衙内的那画就是珍宝哩,这已然是行家掌过眼的事情。” “是,小人一定仔细盯着,这几日横竖就歇在潘楼街了!” …… ~~~~~~~~~~ 回到“久住丁三娘家”,柳云卿与王大郎草草吃过饭菜,进屋倒头就睡。 拂晓之际,天黑无月,漫天星斗倒是熠熠生辉。 柳云卿与王大郎饱睡之后,骑着毛驴,摸黑来到了鬼市子。 鬼市子上已经人来人往,这些人怀揣着“珍宝”,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纵然天黑无月,街上一片朦胧,柳云卿与王大郎又戴着大大的斗笠。但柳云卿常来常往,于是也有那些相熟之人,也还看得出他那身形模样。 王大郎身上那股浓浓的五花夯土味道,在寻常之人闻来,自然不疑有它,而在这些人抽着鼻子嗅来,则犹如苍蝇见了血一般。 “小乙又带着表兄来了。” “霍大官人,小底这般模样你也认得?” “小乙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在这些凡夫俗子当中,一眼望去简直是鹤立鸡群。某家自然认得。” 这厮虽然这般吹捧着柳云卿,但那目光却看着王大郎。 “也罢!”借着姓霍的提着的灯笼之中一丝光亮,柳云卿与王大郎对了对眼神,说道:“就凭大官人这般会说话来,也该让大官人先掌掌眼了。” 王大郎一愣,接着便将那玉佛递到了姓霍的手中。 “咦?”这厮惊讶而又失望的说道:“原来真的是这般寻常之物,那曹家朝奉竟然没有骗人!” 眼看着众人远远的正往这边靠来,柳云卿急忙说道:“东西是粗糙了一些,但胜在体量大些。大官人给个价呗?” “一千贯!啊不…八百五十贯!” “成交!” “咦……” 收了交引,柳云卿与王大郎跨上毛驴,这就扬长而去。 众人自然又围住了霍大官人。于是这厮又如同曹家朝奉那般,窘迫的解释起来。 正文卷 第五章 鬼市子 柳云卿与王大郎匆匆而行,自鬼市子来到大相国寺一带的时候,已然天光大亮,及至二人行到“久住丁三娘家”的时候。便是日上三竿的光景了。 于此同时,金水河边的大宅院之中。 尚衙内劈头盖脸的骂着那书生打扮之人,“办得甚地差事!只盯着潘楼街,就不管鬼市子了。” “小人思虑不周,衙内海涵!” “海涵个屁,要是见到那泼皮的踪迹,绑了见本衙内就是。要知道他还欠着本衙内足足两千贯来。” “可是衙内,那画不是又成真的了吗?” “画真不真与那泼皮欠不欠钱有何相关!” “呃……” …… 就在尚衙内派人四处寻找柳云卿的时候,柳云卿已经带着王大郎来到了大相国寺的古玩市场。 今日初二,并无市场,但那买玻璃葡萄的老者早得消息,专程等在这里。 柳云卿与王大郎坏揣着从潘楼街、鬼市子得来的钱帛,讨价还价之后买了整整两串来。 与老者道别之后,二人骑着毛驴又去了左近的铁匠铺,在铁匠奇奇怪怪的目光之中,奉上了十贯铜钱,将定做的一个三尺来长,一头细,一头有着纺锤形状,中空的东西取了出来。 毛驴匆匆而行,沿着新宋门大街,径直出了朝阳门。又向北往那汴京城北郊而去。 到得地头,柳云卿眼见三间茅舍掩映在桃红柳绿之中。 王大郎热情的将他带到屋中。自有那王大郎的浑家奉茶弄饭,二人这就忙了起来。 先是拿来近日采买的坩埚一个,又用上好的红螺炭将红泥小炉点了起来。 二人一副紧紧张张的模样,俄而拿出那定制的铁件来,一人转着,一人吹着,反反复复地弄了大概两个时辰。 一个巴掌大小的,紫色的琉璃小瓶子便出现在柳云卿手中。 “小乙有这等手艺,何必做那帮闲的勾当哩?” 王大郎看着那紫色葫芦小瓶子,满脸惊讶而又喜悦的神色。 “雕虫小计而已。可是用掉了整整两串琉璃葡萄,整整大几百贯哩。”柳云卿颇为踌躇的说道:“而此物价值亦不过八九百贯左右而已。实在是入不敷出,欲要买上上万贯来,还得依计而行。” “此事容易,不就差是死猪死狗呗,俺这左近多有此物,俺这就弄来一个。” 王大郎满脸喜色而去,少时便拖着一只肚子已经发胀,绿头苍蝇一路跟随而挥之不去的死狗过来。 柳云卿拿一把牛儿尖刀挑开那狗肚子,捏着鼻子,屏着气息,将小葫芦瓶放了进去。 王大郎拿起锄头,在这柴门小院之中挖了一个坑,又将那死狗埋了进去。 明天便是尚衙内扬言说柳云卿不还钱,就要办了李仙儿的日子。踌躇满志的柳云卿焦灼的按捺着情绪,直到日头微微西斜的时候,二人这才抛出那死狗,拿出了那污秽不堪的小葫芦瓶来。 神情雀跃的王大郎仔仔细细的用丝帕将那污血擦去,露出了晶莹剔透的本色来,折射着阳光,紫光萦绕,的确有了重宝的模样。 天刚擦黑的时候,柳云卿与王大郎回到了“久住丁三娘家!” 一夜无眠,拂晓之际,二人惴惴不安的来到了鬼市子。 戴着斗笠的人们闻着那股臭味,乌泱泱的围了过来。 “小乙,又带表兄出货来了。” “让咱家先掌掌眼呗!” “竟然有太监也闻风而动了。”柳云卿嘀咕一句,一副波澜不惊的脸色,“呃,怎底这般多的人。这般熙熙攘攘的,岂不是怀了鬼市子上的规矩。” “甚底规矩!” 这一声喝喊声音极大,不由得众人不纷纷瞩目。 只见尚衙内迈着八字步不疾不徐走来,盯着柳云卿骂道:“三日之期已到,柳泼皮还不还钱来。” “衙内稍等片刻就是。”柳云卿见到这厮,不由得愤懑不已,将那葫芦小瓶举在空中,高声说道:“今有琉璃葫芦宝瓶一个,列位谁愿意掌掌眼?” “本衙内先来!” 此事原本要做得隐秘一些,但无奈又碰到了熟人。柳云卿只得硬着头皮,将小瓶抵了过去。 “哇哦!”尚衙内抽着鼻子道:“还算得上是宝物,像是魏晋之物。不过这臭味,莫不是盗了新墓?” “哗!” 鬼士子从来都是来路不明之物抛售的地方,尚衙内此言说来,也就破了规矩,众人皆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借着闪烁摇曳的灯笼微弱的光晕,尚衙双眼发亮,已然起了巧取豪夺的心思。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一时也毫无办法。 这厮内心想着一来报官之后,他也得不到此物。二来众怒难犯,也就不再声张,将小瓶递给眼巴巴的一个老太监。 那老太监把玩之后,又恋恋不舍的递给了他人。 片刻之后,柳云卿将那小瓶拿到手中,说道:“诸位出价呗,既然皆有心收藏,那就价高者先得。” “柳泼皮!你若将小瓶给本衙内奉上,那两千贯本衙内便不要了。” “小底出三千贯!” 有人直接加了整整一千贯,尚衙内愤怒着说道:“四千贯!” …… “咱家出八千贯!” 一番竞争之后,老太监竟然报出如此高价,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此言一出,人群唏嘘不已。 尚衙内由于赖了柳云卿两千贯来,故而他底气十足的吼道:“九千五百贯!” 此言说来,场面上一时安静下来,万马齐喑,鸦雀无声。 那老太监摇了摇头,讪讪而去。 看着渐渐四散的人群。由于相识,柳云虽不愿意卖于这厮,但事已至此,又岂能挽回,暗暗想道:“横竖此物倒也精致。尚贼或许一时看不出端倪,定然以为是前朝之物。自己这会儿拿上钱引,再将李仙儿从桃花洞赎出,这就逃之夭夭岂不美哉。” 于是尚衙内拿出七千五百贯来,买走了小瓶。 柳云卿二人心中狂喜着,匆匆出了鬼市子。 兴奋之中的王大郎对柳云卿再三道谢,说着以后一定好好相与,再做几次大大的勾当之类的话。 柳云卿微笑着一一应诺,将其中两千五百贯分与那王大郎,怀揣着足足五千贯交引,这就兴冲冲地往桃花洞扬长而去。 正文卷 第六章 李仙儿 明道二年四月初三。 正是大雨初晴的时候,天空湛蓝如洗,太阳发出万道金光,照耀着一番如画风光。 一群新燕翩翩起舞于七彩长虹之间。那美丽的彩虹横亘南北,如长桥一般斜跨在玉带似的汴水之上。 碧波荡漾的汴水倒映着两岸丝绦一般的万千垂柳。 汴水之中,船帆如云。十丈之巨的船只逶迤不决,一一缓缓而行,向西而去。 一望无际的平原,如碧绿的巨毯,不时的点缀着几座桃红柳绿的庄子,一派的山水风光。 大宋帝都那高大的城池突兀在天地之间,给人的感觉则是满满的震撼。 汴水穿城而过,在那花团锦簇的汴梁城中曲曲折折地流过。两岸风光自与城郊不同。 只见屋舍连连,皆粉墙朱户,道路纵横交错,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擦踵,喧嚣不已。 行人多青衫折翅幞头。有的摇着折扇摇头晃脑,不时的打量着楼上依窗而立,衣丝着锦的丽人;有的虽魁梧高大,偏偏耳鬓插花,对着珠帘后面的掩口而笑的女子调笑不已…… 在这熙熙攘攘的闹市之中,却有一处静怡清幽的所在。 高高的白墙围着一处古木参天的院落,隐隐有丝竹之音透过白墙上扇形漏窗渺渺飘来,宛如天籁,令人神清气爽。 那漏窗之中偶尔也会闪现长裙飘飘的袅娜倩影,故而也有身着布衣的闲汉们挤眉弄眼,三五成群的指指点点。 高高的白墙中间,开有一座高大的门楼。门楼上珠帘挂翠,香风缭绕,门前更有欢门扎着大红绸子。那欢门正上方,挂着“桃花洞”的匾额。 门楼两侧,雕刻有楹联,曰:“天涯知己,商女无悔逢居易。风尘良缘,卫公有幸识红拂。” 看似如此文雅清幽的所在,偏偏确是最腌臜肮脏之处。风月的背后,往往有人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今日便更是如此了。 却说柳云卿兴冲冲地来到桃花洞,已然天光大亮。 为李仙儿注销乐籍的手续还未曾办完,天又下起了瓢泼大雨。真是造化弄人,一时之间,跑路竟然不能仓促成行。而那尚贼已然醒悟,带着恶奴隶汹汹而来。 柳云卿不但五千贯成了镜花水月,在这桃花洞门口,一场打斗又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真是找死,赶在太岁头上动土哩,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 “泼皮快走!真不该这般费尽心思作局于这厮的!” “妈妈放心,这青天白日的,小底看他有多大的能耐!” ~~~~~~ 男男女女几人吵吵闹闹着,一时之间,那穿着圆领直裰吃花酒的文人,前来狭伎听曲的方巾长衫的雅士,短打装束端着果盘瓷坛的闲汉们,衣饰艳丽而身姿婀娜的女伎们围了一层又一层。 看热闹的,帮闲的,他一言,你一嘴,我一句的把此处弄得愈加沸沸扬扬的。 外面的闲汉们虽扯着脖子,你推我,我推你的,唯恐错过这场大戏。虽蹊而望之,唯有人影而已,耳内则听见一佳人哭着说道:“小乙哥哥,你快走吧,有妈妈在,尚贼不敢把奴家怎底。” 里面文士装束的,则可谓近水楼台,可以极尽耳目之娱。只见那佳人大约双十年华,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鬓云乱洒,哭的是梨花带雨一般。 穿着对襟纱衣,大约四十出头,隐隐可见昔日也是如花似玉一般的李雁南,厉声呵斥着破旧青衫,扎着头发的巾子上满是灰尘的柳云卿道:“柳泼皮,赶快向衙内告罪吧。不然小心你的性命!” 柳云卿此刻被四个穿着短打,满脸络腮胡须的大汉拉扯着四肢,又被面色蜡黄,一身绸子长衫的尚衙内不停的掴着耳光。 此刻柳云卿的腮帮子乌青着肿了起来,嘴角也流出了一道猩红的鲜血,顺着棱角分明的下巴流了下去,把破旧的藏青色长衫弄得愈加地破旧且污秽。 虽然已经是气息奄奄,但柳云卿仍然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那衙内。 锦衣玉带,面有病色的尚衙内看着柳云卿杀人一般的目光,心底竟然生出了一丝凉意。又听柳云卿吼道:“仙儿妹妹,小底平日浑的太甚,辜负了你的。只要今日不死,定然浪子回头,好生报答一番的。” 尚衙内听到此言,转而怒不可遏,那掴着嘴巴子的右手不由得又增添了几成力道,“啪啪啪”的响声更加清晰的四散过去,场面的气氛又热烈了许多。 李仙儿见到如此光景,顿觉心跳加快,瞬间由悲痛不已变得怒发冲冠,那袅娜的身躯便快速扑了过去。犹如一朵白色的牡丹在狂风中摇曳。 “啊……”尚衙内只感觉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了一股钻心腐骨的痛,下意识的将扑上前来的李仙儿摔了出去,再看自己的胳膊,已经是血流如注。 尚衙内目露凶光,仿佛恶狼一般的瞪着满嘴是血,摔倒在地的李仙儿骂道:“贱人,不识抬举的东西!儿郎们去去去,把贱人给我扒光,拉到潘楼街让全东京的人都去赏玩赏玩。” 四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听衙内此言,这就放开了柳云卿的四肢,八双眼睛满是贼光,猥琐的笑着,搓着长着黑色短毛的大手,往李仙儿那楚楚动人的瘦削的身影大步走去。 李仙儿那里见过如此情景,吓得已是魂不附体。李雁南却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又仿佛母鸡呵护小鸡一般背着身子将李仙儿护了起来。她盯着像发了疯一般的尚衙内说道:“衙内暂息雷霆之怒,小娘子不懂事,奴家替她向衙内陪个不是,找最好的郎中治伤则是。何必如此呢,开封府庞相公那里,八大王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此地已然在桃花洞之外了,关八大王何事?家姐便是官家娘子,开封府虽管天管地,却能奈我何?” “啊……” 那衙内再此尖叫了起来,回头一看,见那半死不活的柳云卿竟然又将衙内扑倒在地,不知从那里来的一把匕首,已经架到了衙内的脖子上面! 匕首折射着寒光,命悬一线之际,尚衙内只感觉裤裆一热,顷刻之间已经是污水横流了! “柳…小乙,有话好…说。今日之事,本衙内不…计较了!” 眼看形势逆转,四个裸露着黑黝黝胸膛的大汉一时也是手足无措,李雁南也被惊的不轻,周围看热闹的也是唏嘘不已。 不知什么时候,李仙儿已经走到了柳云卿的身边,伸出了白皙修长的纤手,在柳小乙的肩膀上抚摸着,徐徐说道:“小乙哥哥,让他滚吧。你的命比他金贵!” 柳云卿听李仙儿此言,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起身站了起来,只是右手依然紧紧握着那匕首。 尚衙内迅速的从柳云卿胯下窜了出去,跌跌撞撞的扒开人群,又呵斥四个大汉道:“本衙内今日要这泼皮的命!” 闻听此言,四个大汉正在犹豫,李仙儿眼见不妙,正往外推着柳云卿,就听李雁南喝到:“仙儿快回来,这柳小乙乃游手好闲,身无大志的穷酸一个……” “有本事你自己来啊!”柳云卿打断了李雁南的话,目光如鹰隼一般,转身四处寻找着尚衙内的身影。 “快,快杀了他。本衙内赏钱一百贯,保尔等无事!” 不知是为了赏金,还是什么,那四个恶奴终于扑了上去,瞬间就将柳云卿扑倒在地,那匕首也插进了柳云卿的胸膛,鲜血喷了出来,溅的几个围观之人也是狼狈不堪。 “啊,杀人了!” 顿时人群一哄而散。四个恶奴瞬间便随着尚衙内不见了身影。 正文卷 第七章 柳小乙 雨过天晴不久,少时便有烈日凌空。暖风徐徐吹拂着姹紫嫣红的花木,桃花洞内曲径通幽,更兼得千杆翠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 几个金丝鸟笼挂在石榴树弯弯曲曲的枝丫上,笼中画眉鸟儿婉转的鸣叫着;花木深处的半亩方塘泛着涟漪,亭亭净植的荷花早就舒展开了伞盖一般的绿叶,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时节。 柳云卿的气若游丝地横躺在小池塘边上。 已然有几只绿头苍蝇嗡嗡的围绕着他飞舞着。 身穿粉红色襦裙,还扎着双丫髻的娟儿拿着团扇不停的扑着那苍蝇,纵使她稚嫩的脸蛋上已是汗流如注,如此拼命的挥舞着那绣着几丛兰花的轻罗小扇,也不能打消绿头苍蝇前仆后继,视死如归的冲锋之势。 李仙儿那小巧玲珑的脸蛋上满是悲痛与愤怒,梳着芭蕉髻的乌黑的秀发也已经有些凌乱。满头珠翠更是掉了一地,只有一根白玉簪子还摇摇欲坠的垂在脑后。 轻烟似的淡扫娥眉如柳叶一般,眉尾微微下斜着。一双剪水秋波也没有了往日的灵动。李仙儿此刻眉目含泪,就连那长长的睫毛也挂上了晶莹的泪珠儿,如同晨曦之中露珠一般的剔透。双目恰似两泓清泉一般,流出了涓涓清流。 两行清流隔着小巧挺拔的琼鼻缓缓而下,被白皙的脸颊上两个若隐若现的浅浅的梨涡所阻碍了一下,又向着那一点樱桃小口而去,最后从略微尖一些的下巴上流了下去,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泪珠儿一滴两滴的滴在了李仙儿深深的锁骨窝附近,渐渐的在羊脂白玉一般的皮肤上汇合成流,又打湿了下方浅色的苏绣抹胸。 李仙儿伏在一动不动的柳小乙身上,撕心裂肺的抽泣着。老鸨李三娘不断的拍打着她的肩膀,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就是华佗在世,也不能妙手回春了!” “妈妈,奴要去开封府状告尚思忠,为小乙哥哥鸣冤!”李仙儿咬着碎玉一般的牙齿,一字一句的说道。 老鸨听后,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哎!告什么告,尚思忠毕竟有一个姐姐在宫中作娘子,你递上诉状恐怕就在祥符县没有了音讯,怎底到那开封府呢?” “妈妈,那开封府的庞相公不是和你想熟吗?” “那都是在看八大王的脸面而已。这泼皮是死是活,与桃花洞有甚底瓜葛哩,八大王岂会出手?不过今日之事,妈妈毕竟是要敲打敲打那姓尚的一番,让那厮不敢再来纠缠我儿。” 言毕,李雁南又喋喋不休的说道:“仙儿,还是忘了这个柳小乙吧!他毕竟也太浑了些。更何况……” “小乙哥哥是极好的,妈妈你前些年怎么不说他浑呐!” “怎底不浑?他把数万贯家财都耍了个干干净净,气死了爷娘,就连你这两年的体己都输了个底朝天,怎底不浑!”李雁南飞舞着口沫又道:“这厮早就成了破落户了,整日在赌坊门前帮闲,赚上几枚大钱,就又去耍了。丽景门这一带,谁不知他柳小乙是泼皮闲汉了?” 李仙儿听后,气的颤抖起来,狠狠的说道:“他的数万贯家财,少说有一半到了妈妈的手上。方才打斗之际,桃花洞并无一人插手,妈妈竟然眼睁睁看着那尚贼毒打于小乙哥哥!妈妈怎底这般狠心哩!” “一半!我的儿呐,顶多七八千贯了。这厮凭空耽搁了我儿前程,死了也好。” “够了,七八千贯也是不少的了!现在还请妈妈拿出十贯大钱来。怎么说,仙儿也要请个郎中瞧瞧啊!”李仙儿言毕,又伏在柳小乙身上呜呜呜呜的苦了起来。 “你看他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纵然是神仙在此,岂能死而复生。” “小乙哥哥还没死啊。” “不过尽下人事而已,花个一二贯就好。仙儿你自己拿呗。” 李仙儿听后,哭泣的愈加悲伤“小乙哥哥,都是奴家害了你呀!” 听李仙儿此言之后,那原本扑着苍蝇的娟儿,小心翼翼的插嘴道:“小乙哥哥前日又拿仙儿娘子的钱了。”言毕,又补充道:“全…全拿走了!” “甚?这个天杀的。” 李雁南诧异着,又蹲了下来,抚摸着李仙儿穿着薄纱的后背说道:“我儿痴心太甚,还是听妈妈的话,好生周旋于那些衙内之间,就凭我儿这样貌和才情,说不定有人会为你填上几阙上好之词,明年的花魁娘子也就有些希望了。” “都是卖唱的,甚底花魁不花魁的,女儿不稀罕!”李仙儿回头生气的说道。 “我儿好不知轻重!做了花魁娘子,甚底风流才子,不就全都倒在我儿裙下了吗?”李雁南柔声说着说着,那满是妩媚的脸上,便绽开了灿烂的笑容,满是憧憬地说道:“我儿若做了花魁娘子,金山银海都有了。纵使将来从良,夫婿便是朝中相公都有可能了。” 李仙儿满脸怒容的说道:“甚底相公不相公的,奴家自是不在意的。倒是妈妈对那金山银海念念不忘了!” “哎!”李雁南听后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又无奈的回到了现实,说道:“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从前你用情于这泼皮,也还算心中念着旧情。但此刻他时日无多,女儿还是忘了他吧!” 李仙儿听后,想到马上就要阴阳相隔,顿时万念俱灰,猛地站起身来,就往小池塘边上跃去。 李雁南眼明手快,迅速的将李仙儿扑倒在花木丛中,也哭着说道:“真是冤孽呐!”她伸手擦掉了眼角的泪珠,眨着眼睛,尽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无奈的说道:“我儿节……,一切还是等这泼皮死了再说吧!” “拿钱!”李仙儿闻听此言,脸色稍稍舒展开了。 ~~~~~~~~~~ 少时,郎中到来,柳云卿气息愈加微弱。 那郎中摇着头说道:“大约是不成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言毕,拿出几根银针,在那包络之间刺了几下,匆匆处理了伤口。敷上了治伤的药沫。这就一言不发的背着药箱头也不回的匆匆而去。 良久,柳云卿还是那般模样,脸色也变得如金箔一般。 李仙儿伤心欲绝而方寸大乱,又听李雁南说着卖上棺木冲冲喜之类的言语,六神无主的她只得任由李雁南摆布。 李雁南命人拿钱出来,又吩咐一位在桃花洞打杂的鬼头鬼脑的小厮帮着李仙儿料理柳云卿的“后事”。 打发那身穿粉红色襦裙的娟儿前去购买香烛麻布等物,又让那机灵的小厮,大约唤作三郎的,前去雇车及请僧道等事。 李仙儿自己则让人拿来洗漱用品,轻轻的擦拭着柳云卿污秽不堪的脸颊,整理着那破衣烂衫。 李雁南远远的看着,见李仙儿一脸专注的神情,便不时的摇头叹气,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花木深处。 正文卷 第八章 甜水巷 大约黄昏时分,太阳映红了西边的天空,晚霞火红火红的。夕阳斜照在李仙儿的脸上,仿佛为那瘦弱而高挑,如风吹杨柳一般的身姿镶嵌上了金黄色的边子,分外地出尘脱俗。 一动不动的柳云卿横卧在一辆鸡公车上,那名鬼头鬼脑的小厮在后面推着独轮车,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动。李仙儿与那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一左一右跟随在侧。 在这春末夏初的傍晚,大街上人流反而比正午的时候多了几成。街边上摆满了各种小吃,于是各种叫卖声又热热闹闹起来。 那些深闺之中的娘子们大约也都走了出来,更有那些儒袍青衫的才子们,他们穿红挂绿的,与街道两旁店家扎着的欢门,酒旗以及各种琳琅满目的货物一道,把桃花洞周围打扮的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的。 出了桃花洞不远,便是十方街了。虽然人流如织,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但李仙儿心情低落,那脸上也就没有了神采。 那鬼头鬼脑的小厮东看看,西瞧瞧地心不在焉的推着鸡公车,小姑娘偶尔也会瞧的出神,但她看到李仙儿那落寞的神情,也就安静了下来,不时的拉扯着覆在柳云卿身上的白布。 大宋自真宗朝澶渊之盟后,数十年不见兵革,承平已久,前两年又取消了仿市制度,于是商旅大兴,汴京城参差着数十万人家,丁口有百万之多。 因此谁家死了亲人,不论是鼓乐齐名的送殡,还是如死猫死狗一般悄悄的运出城外,汴京人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了。人们倒是对一身白色孝衣的李仙儿很是关注,时而有人或尽或远看着,那目光好似要把李仙儿扒个精光一般。 三人沿着十方街往北走了一里多地之后,便到了景德寺,西面正是东一条甜水巷。进入甜水巷之后,两边的店铺愈加的密集起来,李仙儿触景生情,那往事也就一一跃上了心头。 那唐家金银铺中,柳李二人曾去过多次。此刻李仙儿头上上的白玉簪子,还是柳小乙当初带着她,花费了整整五十贯大钱在这里买来的。看着铺中那胖成球一般的店家,李仙儿心中就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柳小乙的家就位于温州漆器什物铺对面的小巷,二人自然也不止一次的前去光临过。小厮推着鸡公车拐进了小巷,李仙儿愣了一下,也就轻移莲步,紧紧的跟了上去。 少时,进入了破败的一个院落。看着小小的,长满了蒿草的小院荒芜一片,李仙儿又内疚不已。在她看来,大约一切都是自己招惹了柳小乙,这才害的小乙哥哥千金散尽,身败名裂而又要人死灯灭的。 小院大概三四分地左右,连半亩都不到。三间正房上长满了荒草,正中还破了一个大窟窿,屋内自然生长出了一堆野花,屋子里湿漉漉的,并不比院子里好上多少。 柳小乙一家原本开封城郊区人士,靠着汴河,开着脚店,有着一个二三十亩的菜地。柳小乙的父亲善于经营,老年得子后,让他愈加的勤奋。短短数年之后,便在开封内城,寸土寸金的甜水巷买下了这所宅院。想着让柳小乙读书求学,往往做着儿子在东华门外唱名的美梦,但谁料想竟得了如此结果。 李仙儿想着这小院原来的温馨,不由得泪珠儿又在眼眶之中打转了。她哭了一会儿,拿出了刺绣着杜鹃花的手帕擦干了眼泪,这就吩咐二人除草停“灵”。 杂草丛生,虽然是一个小小的院落,但当荒草一一除去之后,已经是金乌西坠,新月升空的时光了。 柳云卿的“尸体”就停在了堂屋正中,月光从屋顶的破洞之中洒了下来,照耀在他那被李仙儿涂了胭脂水粉的脸蛋上,白的格外瘆人。 这时候,大门处传来敲门的声音。李仙儿还未曾吩咐,那小厮便急着说道:“送寿材的来了”,这便与那小姑娘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 李仙儿心情低落,独自对着柳云卿那瘆人的面孔倒并不是十分害怕。神思茫然空空落落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微弱的尖叫声音。 “啊……” 李仙儿脸上一时布满了惊喜,喜匆匆地扑在柳云卿身旁,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气息渐渐浓厚起来,吹拂在她那秀项修颈上,别提有多舒畅了。 李仙儿喜极而泣,语无伦次的说道:“三郎,娟儿快去把……把郎中叫回来,小乙哥哥又活过来啦!” …… ~~~~~~~~~~ 艳阳高照,清风徐来。原本荒芜的小院稍稍拾掇拾掇,竟然变得清幽了许多。先不说那棵开满了花朵,雪白雪白的香梨;更有墙角下盛开的,嫣红嫣红的芍药;还有雕刻着梅兰竹菊图案的石头井口旁边,几丛大朵大朵的牡丹,就让小院平添几分春色,令人神清气爽。 几名工匠正在修缮屋顶,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而衣袂飘飘的李仙儿则与那唤做娟儿的小女孩忙着修剪花枝。姹紫嫣红的花朵映着那精致白皙的脸蛋,袅娜的身影,于是人与花愈加的美艳动人,颇有些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意思。 柳云卿的伤口已经好了一些,此刻正坐在梨花树下的一张枣木交椅上。面前摆着一张小几,小几上铺着洁白的桌布,遮住了那擦拭不去的污渍,上面摆着几个仿佛碧玉一般剔透的青釉茶盏,另有红泥小炉冒着缕缕轻烟。 小炉上面则是药罐在徐徐的吐着水汽。柳云卿借尸还魂以来,原本就有重伤的身体又遭毒打,险些毙命极为凶险。这些日子,柳云卿经历过太多的惊讶、兴奋、恐怖…… 原本惴惴不安的柳云卿,此刻却变得沉默寡言,心情则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此刻,柳云卿微微仰着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目光变得深邃而又空洞。又不由得想起了前尘往事。又觉得以前的自己与这柳小乙全都糊里糊涂的,竟然并无多大的分别。 他不再像以前那般自大自信,也不认为自己多么的聪明,只记得自己傻子似的,不要命的忙碌。自纺织工程专业毕业以后,先是起早贪黑的上班上班,再上班。机缘巧合之下又一手创办了大华纺织公司,在他生活的四流城市也算是小有名气。 大华纺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柳云卿自然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尚未结婚,也当得起钻石王老五的称号了。但此中辛酸,则只有他自己清楚。成功没有捷径,出身平凡的他,付出的自然不少,包括了他的青春,甚至还有报答双亲养育之恩的机会。 柳云卿的青春全都献给了工作与学习,别人花前月下的恋爱之时,柳云卿在努力学习知识,锻炼口才社交能力;别人在相亲结婚之际,柳云卿在努力工作,积攒人脉及财富;故而年过而立,依然孤身一人,甚至连爱慕的对象都无着落,心中则满是懊恼与遗憾。 而二老见柳云卿终日忙碌,在他们认为这大约是很有出息的。故而双亲弥留之际,都全是柳云卿的大哥在床前精心照料。正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每每想到此处,柳云卿心中则全是悔恨与内疚。 大约一个多月前,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淫雨霏霏的午后,柳云卿正站在七楼之上的办公室,用不可一世的目光远眺水天一色的江景之际,突然眼睛一亮,就见马路上,一位撑着伞的女人缓缓走来。 那女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在柳云卿看来分外动人,不由得便增添了七八分好感。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女人径直走进了大华仿纺织,便鬼使神差的走出了办公室,小跑着来到了一楼大厅。 原来那女子是前来求职应聘公司会计的。柳云卿又鬼使神差的亲自面试。虽然那女人简历非常普通,但最终还是得偿所愿,成为了大华纺织的一名会计。 柳云卿看着虽老成许多,但却并无恋爱经历,故而几天之后便坠入了爱河,跌进了情网而不能自拔。那女人总是满面桃花,娇嗔着嘘寒问暖,偶然还从网上为柳云卿寻找合作伙伴。 寻找投资之事,原本与会计无关。但在柳云卿心中,那女人自然不比别人,故而也就尝试着与那些投资人周旋。竟然真的成功吸引了投资,大华纺织的财务账面上便多了许多资金。 于是,柳云卿便愈加的信任那女人,每日吃住一起,形影不离的。这期间乐不思蜀的柳云卿又将大华纺织的规模扩大了不少,厂子里的机器轰隆隆的三班倒着,投资人搞来的订单也雪片似的飞着。 那些日子,大华纺织虽然事情繁杂,但那女人办事也是井井有条,故而也能为柳云卿分担上四五分,柳云卿感觉倒比以前轻松不少,心情自然分外地甜美,看着往日的建筑草木,竟然也变得那么的美好了。 美人在侧,事业又突飞猛进,这让柳云卿如沐春风,正思虑着应该何时带着女人回一次老家,见一见兄嫂。希望早日过上有家有室的生活之时,也就是几天之前,投资人突然又打来电话,说是又拉了几家服装公司的面料订单。 当时柳云卿正与女子说说笑笑的巡视车间。接到电话,柳云卿还在琢磨如何扩大生产规模,那女人便说一定要保证生产,不然供不上货,到时候按照合同,要付上高昂的违约金的。她去找找投资人,无论如何不能再接定单了,而让柳云卿再去看看锅炉运转情况。 柳云卿不疑有他,临走还偷偷的拍了一下女人的屁股,笑着跑了开来。女子回眸一笑,娇嗔一声,这就如风吹莲叶一般,摇摆着身姿走出了车间。柳云卿则急匆匆的往锅炉房而去。 就在柳云卿来到锅炉房的时候,“嘭”的一声巨响,那锅炉这就爆开,犹如晴天霹雳,恰似山摇地动,柳云卿只感觉热浪扑面而来,铁块乱飞,周身好似被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刹那间这就失去了知觉。 …… 此刻想来,柳云卿悔恨万分,往事如烟尘滚滚,在脑海中一一回放着,“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着这才明白,那女人与投资人原来是一伙的,说不定还是夫妻,或者兄妹。又下意识的说道:“他妈的美人计!” “对了!那婊子与那杂种一定是狗男女!”柳云卿又嘀咕道:“真她妈的歹毒!此刻老子人死灯灭,厂子无人主事。锅炉爆炸,自然要停产,大华纺织不能按照合同供货,肯定要赔偿高昂的违约金。于是那对狗男女便以投资人的身份,合情合理的接管了老子的大华呐!” 正文卷 第九章 甜蜜蜜(一) 李雁南最终还是在开封府状告了尚思忠,虽说没有把尚贼怎底,但那厮自那日之后,再也没有来给柳云卿与李仙儿找麻烦了。这让李仙儿安心不少。 这几日李仙儿的心情格外的美丽,能够日日陪伴在她的小乙哥哥身边,大约便是李仙儿最幸福的事了。眼见柳云卿从垂死挣扎之中挺了过来,这让她欣喜雀跃不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柳小乙声名狼藉,在李仙儿心中却始终是初见之时那般玉树临风。李仙儿记得那是自己初次见客,心中满是不安,而柳小乙则心情低落,整日郁郁寡欢。 席间温文尔雅的柳小乙只是听曲浅酌,并无丝毫轻浮之举,这让李仙儿安心不少。一连数日如此,李仙儿竟暗暗地有些期盼小乙哥哥的到来了…… 从老鸨那里苦苦要来的十贯大钱自然不能乖乖奉还。那郎中救活了柳云卿也是心情大好,只收了李仙儿奉上的三贯铜钱而已。 退了寿材等物。剩下的钱物自然请了修缮房屋的工匠,买了几样家具。想着让柳云卿从此发愤图强,一步一步朝着那知县官人,知州官人的路子上走去。最好像前朝的吕蒙正吕相公一般,少年贫寒,后来则垂拱于一人之下,列职于百官之上。 此刻李仙儿听见柳云卿又自言自语的说话,于是便缓缓地走了过去。用那双满是喜悦的美目望着,已经被她精心打扮的小乙哥哥,恰似二人初见之时的模样。看着在她看来玉树临风,青衫幞头的柳云卿,浅浅地笑着说道:“小乙哥哥你这是怎底了,凭添了许多心事不是?” “哦,没什么的。这几天待在家中,有些烦躁了。”柳云卿随口应付着,又见李仙儿痴痴的望着自己,想到这小姑娘对原来的柳小乙用情太甚,反而又觉得自己与李仙儿才算同病相怜,将情丝绑在了不值得之处,故而又说道:“这几日难为仙儿了。” “小乙哥哥又如从前那般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了。真好!”李仙儿说着,又想着以前的柳云卿已经通过了开封府的发解试,而后在礼部省试名落孙山,这才变得那般游戏人生起来。故而她安慰道:“过些日子,伤口好些了,小乙哥哥还是拿起六经诗书,委身经济之道才是正理。” “仙儿美意,所言也是正理。只是这几年太过浑仗了。如今医药都皆懒着姑娘照拂。还是先以经济建设为主吧!”柳云卿咬文嚼字地说着又让李仙儿坐在了小炉旁边的小马扎上。 李仙儿大约有些听不懂柳云卿之言,但是见他确实不同于往日那般浑了,这就又心花怒放起来。内心一边觉得小乙哥哥对她生分不少,一边又觉得这是小乙哥哥变的文雅了许多,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随意,那些轻浮之言大约是不能再说的了。 于是她拿起了那把经常带在身边的轻罗小扇,轻轻的挥着,为红泥小炉送着清风,任由翡翠手镯在那白玉一般的藕臂上晃动,看着那跳动的火苗,笑着说道:“小乙哥哥前两年不过放纵了些,底子是有的。只要用功,想是金榜题名不是太难的。到时候,一来也算了了阿翁的心愿,二来么,小乙哥哥原本就该做相公的,本应如此。” “还是立身才好,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才是生活。” “这些不过是芝麻小事,自有奴奴照料。”李仙儿说着,脸上又满是憧憬的,渐渐地,那美丽的脸上绽开了甜蜜的笑容,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小乙哥哥,真好!” 柳云卿见李仙儿满脸幸福的模样,也情不自禁地有所感染。不知是柳云卿的大脑中有着柳小乙的记忆,还是其他方面的原因,不知不觉地便有了一分情愫,李仙儿那出尘脱俗的模样看在眼中,也就深深的映在了心底。 一时之间,柳云卿只感觉心砰砰的,好似要从胸膛之中跳出来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杏眼桃腮的李仙儿,有些紧张的紧握着双手,不由得的红着脸说道:“我总该要将你从那里接出来啊!” 听柳云卿此言,李仙儿瘦削的身姿微微颤动了一下,猛地一下子抬起头来,脸上因为过于喜悦而更加美丽,转瞬之间又鼻子一酸,忽然又留下了两行泪珠儿,哽咽着不能成言。 见如此光景,李仙儿情绪波动极大,柳云卿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又说道:“苦了仙儿了。人生在世,能有仙儿这份真情,再何求其他。等着我将你从那里解救出来,咱们开一间酒店,小康生活也是很好的。” “当庐卖酒吗?”李仙儿听着也觉得颇为美好,调侃着说道:“小乙哥哥才高八斗,与司马相如不遑多让,只是奴家蒲柳之姿,怎么比得上卓氏文君。” 李仙儿破涕为笑,柳云卿紧着的眉头也就舒展了开来,咬文嚼字般地说道:“仙儿如此说来,真是羞煞小底了。倒是仙儿沉鱼落雁而又闭月羞花,岂能是卓文君那寡妇所能比拟的了。” “寡妇!”李仙儿听着一愣,“奴家歌伎出身,并不比文君。当时文君虽新寡,但她出身豪门,有罗敷之容貌,比干之才情。奴家就连寡妇都是不敢攀比的。” 柳云卿见她这般敏感,正为方才失言而懊恼,不过李仙儿倒并不是很在意地样子,又欢天喜地的说道:“小乙哥哥,奴家不比卓文君,自然没有卓王孙那般豪强阿翁,所以我们卖酒,便是要卖一辈子的。小乙哥哥可愿意。” “愿意!” “小乙哥哥,你真好!”李仙儿说着扑在了柳云卿身上。 柳云卿只感觉一股幽兰吐蕊般的香气扑面而来,耳根处上突然变得一暖,却是李仙儿在他耳垂浅浅的一吻。 “卖什么酒!赎什么身呐!”李仙儿见柳云卿的双臂愣在空中不知所措,于是她又跑了开来,俯身坐在了小马扎上,拿起团扇轻轻挥着“小乙哥哥你万万不可失了大志,一定要留意于孔孟之道,不然阿翁黄泉路上也不会原谅奴家的。” “你呆在那种地方,我总是不放心的。” “奴家很好哩,那些衙内官人们大多还是来听曲作词的。”李仙儿说着,又满脸憧憬地说道:“奴家在桃花洞,多少还是有进项的。小乙哥哥你就安心读书,将来东华门外唱名之后,肯定会被捉了婿的。到时候奴家还有几分颜色的话,再到府上伺候娘子也不迟的。” “仙儿妹妹又说胡话了。” “小乙哥哥才说胡话哩,什么大华纺织,经济建设的啦!” …… 正文卷 第十章 甜蜜蜜(二) 日月穿梭,花谢花开。转眼之间残春已尽,又到了盛夏时节。柳云卿的伤势已经渐渐痊愈,位于甜水巷内的小院也已经修葺完成。 虽无流觞曲水的假山池塘,以及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但也是粉墙黛瓦,清幽雅致。牡丹已经花落,远远望去绿茵茵地一片;芍药还在盛开,花香随风飘动,引来蝴蝶起舞;雪白的梨花早已化作春泥,枝头则是拇指大小的青梨。 三间正房焕然一新,台阶上摆着几盆盆景,于方寸之间呈现出“斜风细雨不须归”,“蓬头稚子学垂纶”等让人心醉神怡的微型景观;朱漆门,绿纱窗,里面则是雕花桌椅,扎着纱幔的实木大床。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幔,照耀在了在柳云卿那满是幸福甜蜜的脸上,也照耀在了两间低矮但不失雅致的厢房门口,照耀在了挂在那颗香梨树上的金丝鸟笼之中的画梅鸟儿的身上。 随着一声婉转的鸟叫,李仙儿缓缓睁开了眼睛,深情地看了柳云卿一会儿,接着在柳云卿的额头浅浅一啄,这才恋恋不舍而又窸窸窣窣的穿衣起床,开始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之后,当布衣荆钗的李仙儿梳妆完毕,又用一张小小的蓝花头巾包住发髻,仍然留出大量青丝之后,柳云卿这才懒洋洋的睁开了双眼,前尘往事,以及这些日子的事情便一一映入脑海,看着眼前的美人在一束阳光之中梳妆的模样,一切都显得那般惬意而又梦幻;感受着佳人留下的余温,一切又显得真实而又美好。 如果说李仙儿对自己深沉而又热烈的爱意,是来自与“柳小乙”的日久生情。那么柳云卿自己则不知不觉地,被李仙儿那美丽的脸蛋,婀娜的身姿,以及温柔体贴而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所征服了。 对于一直缺少爱情的柳云卿来说,得到李仙儿如此佳人的青睐,那真是三生有幸。至于柳云卿这般快速的陷入李仙儿的一手织造的情网当中,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柳云卿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李仙儿,过了一会儿,这才一边摸索着衣裤,一边兴奋的说道:“老婆,待为夫今日前往潘楼街,与昨日看房的河南家交割了钱物,再去桃花洞……” “小乙哥哥又乱叫妾身了。奴家出身不好,唤娘子的确不合适。还是唤作仙儿吧!”李仙儿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收拾东西。 “娘子呐,以后听着满嘴喊“中”的人,那就一定是河南家了。” “小乙哥哥的娘子一定来自那些朱门大户。到了那时候,妾身能够服侍娘子就是仙儿的造化了。”李仙儿娇嗔一声,又说道:“要买这小院的是西京人氏,他家主人是庐陵永丰人氏。” “反正就是河南家,”柳云卿说着推开了门,朝着厢房喊道:“三郎起床了,太阳都照屁股了!”转过身来,一边洗漱,一边高兴地说道:“这小院买了之后,除去要给桃花洞的钱,还小有结余,开个酒馆绰绰有余了!” 李仙儿听后也是十分开心,朝着隔壁轻声喊道:“娟儿,起床生火做饭了,饭后小乙哥哥他们前往潘楼街,咱们收拾行礼。雇来的车到了,就要去柳家湾了。总之,今日有的忙了!” 李仙儿说着一面为柳云卿递上了手巾,一面又埋怨起来“仙儿还是觉得妾身三人今日出桃花洞划算,不但吃妈妈的,喝妈妈的。还免了这一夜白白三贯的出门钱!” “不就三贯钱么,换来一夜遣婘也是值了。总好过日日相思了。” “谁才日日相思了!”李仙儿说着,想到三更的情景,不由得娇羞不已,原本白皙的脸刹那间就变得灿若云霞,背过身子,急匆匆地往三个竹箱之内装着行礼。不一会儿又说道:“小院才卖了四千五百贯,又白白让妈妈骗取了整整四千四百贯。昨晚又被骗取三贯,小乙哥哥你怎生这般糊涂!” 柳云卿听后满脸喜色,哪有一丝地懊悔“区区四千四百贯就娶了仙儿你,还赠送一个半大小子,外加一个可爱小萝莉,为夫这是赚大发了呀!” “又说胡话”李仙儿叹口气,说道:“妾身既不是银子打造的,又不是金子塑成的。前前后后,通过妾身妈妈骗了你不知几万贯了,妈妈怎底这般狠心!” “有钱难买我愿意。” “妾身也是身不由己,自见客以来,也就是小乙哥哥你最傻了,来了只是听曲吃酒,并不比别人多干了什么,却白白花了忒多钱财。” 见她又陷入一片自责当中,柳云卿忙劝慰道:“前几年,你也一直在陪我一人而已。这两年又经常接济于为夫。其实李妈妈没有落下多少的。” 李仙儿听后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十分感动,匆匆上前抢过柳云卿整理的被褥,说道:“小乙哥哥且去小坐,少时吃饭。”说着又喊道:“娟儿赶快烧火,三郎快去外面买只老母鸡回来!” …… 俄而炊烟袅袅,柳云卿不顾李仙儿的劝阻,一手从三郎手中接过买来的老母鸡,一手拿着一把牛耳尖刀,这就开肠破肚。 虽然没有辣椒等诸多调料,但花椒外加盐巴,经柳云卿亲自掌勺已然是美味可口。李仙儿三人胃口大开,半大小子三郎更是大快朵颐。 “小乙哥哥还会炒菜哦,奴奴平生只吃过三次。都还是小乙哥哥从高阳正店买来的哩!”扎着双丫髻,满嘴鼓鼓囔囔的娟儿说道。 三郎也吱吱呜呜的说道:“小乙哥哥有这般手艺,咱们开店一定会红红火火的。” “啊!” 李仙儿听后,用筷子在三郎的额头敲打一下,颇为认真的说道:“小乙哥哥将来是要做相公的,君子远庖厨。这些事,怎底让他做哩!” “对哩,奴奴也会烧些汤水,进店的客人怎能享用小乙哥哥的手艺。留着娘子享用,我们也顺便满足下口福。” 看着三郎饕餮一般的模样,李仙儿白中透红的脸色,以及吐着舌头,调皮可爱的娟儿,柳云卿笑着说道:“娟儿说的对,我这手艺别人岂能是轻易享受的到的哩!” 正文卷 第十一章 博雅轩 饭后已然是巳牌时分,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画眉在笼中婉转的啼叫着,熙熙攘攘的声音从院外隐隐约约的传了进来。 时而清风徐徐吹拂,几丛青竹轻轻点头。 身着一身丝绸青衫,扎着黑色方巾,足蹬皂色布鞋显得文质彬彬的柳云卿,正要带着布衣长裤的三郎出门,又被李仙儿拉着胳膊,来到了芍药丛中。 李仙儿仔细的挑了一朵红艳艳的芍药,笑语盈盈地将花朵插进来柳云卿的耳鬓,这才满意的笑着说道:“这样才好!” 柳云卿看着眉目含笑的李仙儿一片深情,也只好入乡随俗,带着同样插了花朵的三郎出门而去,杀向了那潘楼街。 李仙儿则与娟儿继续收拾行礼,想着柳云卿那城外的,临着汴河的祖屋,到底是何等模样? 柳云卿带着三郎出了小巷,沿着甜水巷往东而去,少时便来到南北走向的马行街。只见商贩云集,行人如织,人声鼎沸,热闹喧嚣不已。 主仆二人沿着马行街往北而行,一路眼见拉车的,骑马的,挑担的,牵着骆驼的行人络绎不倦;卖扇子的,卖鞋子的,卖杏子的小贩比比皆是。 街道两边店铺大开门户,里面摆着各色货物,酒气飘香,人声鼎沸,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人来人往,形形色色。有骑着高头大马狂奔而去,头上扎着小辫的契丹人,西夏人;也有戴着蓝色小帽,金发碧眼的白种人;有挑着柴禾的樵夫,提着几条鲤鱼的渔夫,也有怀揣贵重之物需找买主的闲汉们…… 柳云卿这些日子一直在家养病,故而很少出门。虽然拥有“柳小乙”的记忆,但这一派繁华的东京景象,还是让他流连忘返。 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的,东看看,西瞧瞧的。自甜水巷到潘楼街不过五六里路,愣是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到了潘楼街之际,已经是午牌时分了。 骄阳似火,马行街上的行人汗流浃背,于是那些茶棚之中坐满了布衣短打的客人,那些酒楼之中也是宾朋满座。潘楼街上则是一番宝马香车的景象了。那些坐在马车之中的人则非富即贵,阳光虽分外炽热,但却照射不到他们的头上。 潘楼街与别处不同,此处皆是大额交易之所在。古董字画,房屋买卖,大宗生意来往,皆多在这里进行了。故而柳云卿的小院便挂在一家名为“博雅轩”的店铺之中售卖。 “博雅轩”的东家据说乃是枢密副使王德用王相公,而王家乃是大宋勋贵之家,其父乃是建雄节度使王超,实打实的开国元勋,非一般富豪所比。 王家生意自然非寻常店铺所比拟,“博雅轩”不但做着古玩字画的生意,还参与着大宗的粮食,布匹买卖。又如中介一般有着众多的私牙,从事着牵线搭桥,吃回扣的买卖。 柳云卿主仆二人沿着潘楼街东去,大约一二百步的样子,便看见一座高达四层的木楼,正中挂着匾额,上书“博雅轩”三个鎏金大字。另外挑着四五面旗子,上面绣着“古玩字画”,“生意兴隆”等字样。 五间铺面敞开着十扇朱漆镂雕着花卉图案的大门,门内一排柜台,摆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每个柜台后面皆站着一个身着长衫的伙计。人们三五成群,有的大声呼喊,有的交头接耳,低声交谈着。 见柳云卿主仆二人拾级而上,便有伙计迎了上来。问了来意之后,这就引着二人穿过柜台。这里另有楼梯,三人走上了楼梯,这就向二楼去了。 二楼光景自然与一楼不同,柳云卿眼见是一个开阔的大厅,摆着各色字画,又点缀着七八盆景,显得绿意盎然而又雅致不少。周围摆着一张张圆桌,坐着一堆堆的衣饰华丽之人。 那伙计一上楼来,便举目四望,俄而四处询问为柳云卿售卖小院的周朝奉何在。 柳云卿跟着那伙计正四处匆匆游走,忽而耳内传来一声如同金玉石罄一般悦耳的声音,恰似黄鹂婉转啼鸣,又如同清泉溪流在石上泠泠作响一般“周朝奉去州桥那边另有要事,他的客人带来见奴便好!” 听到此言,那伙计急忙躬身行礼,说道:“是!十三娘,小底这就带上楼来!” 那伙计言毕,这就往三楼而去,柳云卿方知方才那声如同天籁般的声音乃是从楼上传来,脚下又情不自禁往楼梯那边跟了上去。 三楼光景又与二楼不同,临窗乃是一个安静的长廊,另一侧则是一个个挂着珠帘的雅间。 刚刚走上楼来,便有一股清香飘进鼻腔之中,柳云卿但觉神情气爽,随着那伙计的目光一瞧,就见珠帘之中,雅间之内,端坐着一位体态瘦削但毫不柔弱,袅娜但又英姿飒爽的丽人。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仿佛月中仙子下凡来,又似画中西施活过来。 那女子见帘外人影攒动,这就起身挑帘而出,爽朗地笑着说道:“这位客官,周朝奉不在,你的事由奴家过手也是一样的,里面请。” 那丽人长着一张鹅蛋脸儿,仿佛羊脂白玉一般,一双剑眉微微上挑着,眀齿皓目,唇不点而红,翘鼻似悬胆。眉目如画,美丽端庄,而又英气飒飒。 满头青丝只简单梳了一个发髻,横插着一根长长的,金灿灿的的发簪;从两侧耳鬓垂下两缕长发,后面的青丝从肩头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里面穿着淡绿色抹胸,外罩着黑色碎花长裙,挺胸束腰,斜跨着一把三尺龙泉。 那丽人见柳云卿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毫不羞涩,反而爽朗的笑道“奴奴装束不伦不类,让阁下见笑了。” 清越爽郎的声音再次传入耳内,柳云卿这才回过神来“美女貌比天仙,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着躬身一揖。 见柳云卿这厮出言不逊,那伙计面露怒色。而那丽人只是微微一怔,美目一转,摇头苦笑道“阁下直抒胸臆,真……真胸怀坦荡之人。里面请!”说着一甩长袖,转身而去。 闻听此言,柳云卿这才明白过来,这时代究竟与后世不同,如此赞美,终究还是有些调戏良人之意了。于是懊恼地跟着那丽人进入了雅间之中。 “阁下请!”丽人言毕便大大方方的做了下去。 “姑娘请!”柳云卿小声说道。 正文卷 第十二章 柳家湾 柳小乙声名狼藉,顶风臭十里。一番交谈下来,那丽人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面露厌恶之色。而柳云卿还在夸夸其谈着。 其后那丽人得知柳云卿典卖祖屋,为的乃是即将成为桃花洞上厅行首的李仙儿之后,更是视柳云卿如同臭虫一般。 滔滔不绝的柳云卿口若悬河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发现了丽人厌恶的目光,刹那间便变得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下来。在心中暗暗唾骂“柳小乙”不已,同时也暗暗下了一番浪子回头的雄心壮志。 少时,那来自西京洛阳的买主姗姗而来,竟然带来了的是整整一千四百两雪花纹银,大约折合四千六百贯铜钱。其后双方签字画押。柳云卿又支付博雅轩一百贯的中介费,这才算交割完毕。 出了博雅轩,主仆二人又马不停蹄的往桃花洞而去。在桃花洞奉上银两,就在在李雁南无奈地目光之中,又开始讨要李仙儿三人的衣物行礼。 老鸨李雁南自然一口否决,又要命人将柳云卿乱棍轰走。柳云卿见桃花洞一应恶奴张牙舞爪蜂拥而来,凭着“柳小乙”丰富的经验,柳云卿急忙夺路而逃。真是急匆匆如同漏网之鱼,乱惶惶恰似丧家之犬。 主仆二人在马行街雇了一辆牛车,怀揣着仅剩的三十两白银,一串铜钱重新回到甜水巷之时,已经是未时三刻。 轻叩柴门,便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 “咯吱…” 随着柴扉半开,李仙儿那张美丽清新脱俗的容貌呈现在眼前,令柳云卿耳目一新,又听得李仙儿说道:“诸事顺利否?这大热的天,小乙哥哥快快进来,喝一杯雪梨汤来,解解暑气则个” “为夫出手,诸魔让道,怎生会有怎底不顺利的。”来到小院之内,柳云卿刚刚坐在香梨树下的石凳之上,李仙儿这就端来了雪梨汤。 接过雪梨汤一饮而尽,柳云卿马上便吩咐道:“三郎,快将行礼搬上车,不一会儿那河南家就来了。” 李仙儿,娟儿,三郎并那车夫听后纷纷动手,肩负手提的,将几个大小包袱,两三个竹编箱子往外腾挪。 放下茶盏,柳云卿自然也就加入了搬家队伍。 小院内的物件大多是要留给新主人的,柳云卿四人行礼不多,横竖不过几个包袱,几个箱子而已。大家一起动手,片刻时间,便已经收拾停当。 随着车夫“啪”地甩出一个鞭花,老牛“牟”的一声长鸣,木质牛车这就吱吱呀呀,慢慢呦呦的晃动起来。 牛车宽大,除了几个包袱,箱子之外,四人也爬了上去。车夫坐在车头,晃悠着鞭子,李仙儿看着那小院渐渐远去,美目之中分明已经有了泪花闪烁。看了一眼柳云卿,只见他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毫无留恋之意。于是那双美目也寻着柳云卿的目光一同飘了远方。 赤日炎炎,不多时几人便是汗水淋淋的狼狈模样。李仙儿与娟儿这才急急忙忙的打开了两把纸伞,投下了两团清凉,夹杂些许微风,倒也削去了三四分暑气。 柳云卿一行穿街走巷,出了汴梁内城丽景门,又走过了新宋门大街,从外城东面城门朝阳门而出,又沿着护龙河转而南下,接着沿着汴河往东南方向走了十二三里地,这才来到了开封郊外的柳家湾。 残阳如血,晚霞漫天,通红通红的夕阳洒在波光粼粼的汴河之上,几支远帆在河湾之外隐隐闪现,渔人撑着长蒿在金波之中撒着渔网。一群孩童赶着一群大鹅往近处的村庄而去。 沿河道路曲曲折折的延伸着,农人三三两两荷担而归。柳云卿放眼望去,只见河湾之中,傍着汴河,参差着三五十户人家。 四周皆是碧绿的菜地,也还种着几许麦子,此刻已经是麦浪滚滚的模样了。 牛车吱吱呀呀的响着,一群鸭子嘎嘎的叫着。沿河垂柳之上又传来了阵阵蝉鸣,芦苇荡中飘来几声蛙叫。 来到村中,则见那柳槐树下皆是三五成群,围坐着的农人,指指点点的看着柳云卿一行。 凭着“柳小乙”的记忆,柳云卿吩咐车夫继续往前走着。李仙儿则看着眼前一派的田园风光,心中满是憧憬。三郎与娟儿则看着那些从柴扉小院之中延伸而来的,已经微黄的杏子,青涩的李子,绿绿的梨子喜悦不已。 就在几只黄狗围着牛车狂吠之中,终于还是有人认出了柳云卿。 “小乙回来啦!” “三叔,四婶你们还好啊。”柳云卿凭着记忆寒暄道。 被柳云卿称呼三叔的农人听后说道:“好好,回来就好。汴梁城南北数十里,东西又数十里,但却呆不下咱柳家湾的人呐!” 四婶也说道:“小乙你阿翁心气高能怎底?还不是白白累死了自己!” 说话间,大伙全都围了上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说李仙儿漂亮的,也有说柳云卿要好好做事的等等。 柳云卿与李仙儿一时招架不住,只好边说边走,不一会就来到了祖屋门前。 门轻轻一碰,便哗啦一声,倒在了地上。 李仙儿只见大约一亩左右的院落,早已经破败不堪。低矮的墙头长着杂草,院子之中更是落英缤纷,萤火虫出没在荒草野花之间。 一只黄鼠狼被众人所惊起,如离弦之箭一般逃逸而去。 五间正房虽然颇为高大,无奈确是茅草屋子。此刻屋顶之上的茅草大多已经剥落,只留下木头骨架和几面土墙屹立不倒。 三间厢房已经歪歪斜斜的几欲倒塌。唯有屋后的几颗果树高大而茂盛,已然是硕果累累。 眼前光景早非“柳小乙”记忆的模样,柳云卿心中满是无奈,硬着头皮推房门而入,举目四望,借着皎洁的月光,仍然没有找到落脚之地。 农人们纷纷劝说柳云卿几人往自己家中投宿。柳云卿满脸惆怅,这让李仙儿看在眼中,痛在心里,她笑着说道:“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仰望漫天星斗同月光争辉,静听门外碧波与清风赋曲,颇有一番风趣。就不叨扰各位高邻了。” 柳云卿三代单传,那些三叔四婶并非近亲,故而也不好叨扰,也就坚持要露天而宿。 农人们见小夫妻这般坚持,也就不再强求,三叔只带着那因城门关闭,以至于不能进城的车夫而去。 农人朴实,不一会又三三两两的送来了鸡鸭米面等物,柳云卿,李仙儿则不断道谢着。 正文卷 第十三章 安身处 皓月当空,院中点起了熊熊篝火,柳云卿架起一口铁锅。少时,便有香气渺渺而来,三郎兴奋的添加柴火。 李仙儿则在只有门窗,以及几面墙壁的屋子之中,铺上了狗皮褥子,又借着月光扎起了蚊帐。 当李仙儿与娟儿将一应行礼收拾完毕之后,柳云卿亲自掌勺的“盛宴”也摆在了院中的磨盘之上。三郎则在墙角搬来了四个较为平整的大石。 不知是什么原因,如此光景,四人竟然颇为喜悦开心。欢欢笑笑的围在磨盘前面,筷子如同草船借箭一般的来回穿梭,热热闹闹的将一锅乱炖而成的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 饭后娟儿刷锅,三郎则借着月色爬上了屋后的果树。柳云卿与李仙儿二人闲暇无事,踏着满地银辉出门而去。寻着浪涛之声,信步来到河边,只见树影婆娑,空气凉爽而清新。 汴河轻轻泛着涟漪,一叶渔舟出没在银波之中。清风徐来,垂柳摇曳,芦苇荡起起伏伏的,发出“莎莎莎莎”的声音。 李仙儿衣袂飘飘,月华如水,影影绰绰,愈加美艳。 美景美人在侧,让柳云卿难免沉醉其中。于是觉得那前尘往事不过过眼云烟。远处隐没在芦苇丛中两只水鸟互相依偎着,李仙儿则缓缓的紧靠在了柳云卿的怀中。 不一会儿,三郎带着满脸兴奋的娟儿也来到了河边,鬼头鬼脑的三郎又用缝衣针敲打成了鱼钩,绑在一根竹竿枝头,蹲在一块巨石之上,安安静静的垂钓起来。 娟儿则脱掉了鞋袜,在距离柳云卿二人不远不近的地方,轻轻荡着水花。 月亮如同玉盘一般挂在天空,又倒影在河水之中,随着清波荡漾。李仙儿情不自禁的吟诵道:“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柳云卿接道:“娇妻画纸为棋局,三郎敲针作钓钩。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小乙哥哥又杜撰了。” “哎!”柳云卿尴尬地说道:“文青病又犯了!” ~~~~~~~~~~ 好在一夜无雨,又兼得是盛夏时节,于是一夜无事。及至卯时之际,天空刚刚吐出鱼肚白之后,门外便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人声。 李仙儿一面催促着柳云卿起床,一面又到隔壁叫醒了熟睡之中的娟儿,又朝院子喊着真真露天而宿的三郎。 农人热心,待柳云卿穿戴完毕,搬开那堵着大门的巨石之际,这才清楚邻居们皆是前来帮忙修葺房屋的,连忙接到了院子当中。 朴实的邻居们不等柳云卿吩咐,这就忙碌了起来。除草的除草,和泥的和泥。有的已经爬上了屋顶,叮叮当当的敲打了起来。 李仙儿急忙与娟儿往屋外搬着行李。来人众多,好在昨晚三郎垂钓,收获极为丰富,而四婶又带来一些蔬菜,柳云卿也就不再为难无米下炊。 少时,那车夫也来到院中,柳云卿便让三郎跟着再去一趟汴梁,购买一些粮食,家私等物。至于车夫的脚钱,则回来一并计算了。 看着牛车出了门口,柳云卿这就架起了铁锅,开始忙碌起来。 茅屋结构简单,再加上主体还在,到了正午的时候,五间正屋已然铺上了茅草。几张破败的桌椅也修缮完好,虽然依旧破旧,但也算结实。于是柳云卿,李仙儿,娟儿三人便将饭菜搬进了屋中。 看着三四十人坐满了屋子,柳云卿三人不敢怠慢,一一照应,自是不再话下。 午后,众人又顶着烈日,修葺那三间厢房。先是拆掉了木头,又放倒了墙壁。接着又开始版筑夯土。待墙体夯筑完成之际,三郎与那车夫驾着牛车也就来到了院中。 厢房狭窄,容不下太多人干活,故而一些闲下来的人便利用买来的东西开始维修门窗,以及破烂的家具,并那倒塌了的火炕。 送走车夫,见厢房都已经修葺完成。农人们有的在一间屋子之中搭造灶台,有的在另一间搭造火炕,有的已经开始修葺大门及院墙。柳云卿急忙带着三郎开始埋锅做饭,在心中决定,一定要做上丰盛的菜肴,也好报答这些朴实的邻居。 柳云卿厨艺及其普通,好在这个时代之人,吃的一般都是炖菜,那炒菜只是一些高档酒楼才会有的,故而如此艰巨的任务对柳云卿来说,也是手到擒来。 及至夕阳西下,送走了众位邻居之际,被烈日曝晒一天蒿草已经接近干枯,三郎这就烧起了三座大炕,意欲将那些泥巴尽快烘干,也好早日下榻安睡。 柳云卿与李仙儿三人则刷锅洗碗,之后便由柳云卿前去一一送还诸位邻居。娟儿则去了屋中,点上油灯,在那用夯土平整好的地面上铺设被褥。 整日忙碌,但看着修葺一新的院落,李仙儿毫无倦意。她闲庭信步的走着。 眼见昨日还荒芜的小院已经平平整整,从大门处铺设了一条青石小路,一直向坐北向南的正房延伸而去,中间又延伸向了向东临窗的三间厢房。墙角生长着三五颗腊梅,此刻已经接上累累梅子,将那枝桠都压的倒垂了下来。 厢房门前是种着几丛翠竹,碧绿碧绿的。厢房分为两部分,两间是厨房,设有灶台及碗柜等物,而另外一间便是三郎的卧室。 出了厢房,李仙儿又进入正房,五间正房隔成三部分。中间三间畅通着,从正中开有两扇木门,中间是客厅,摆着桌椅,左侧是一座大炕,旁边乃是衣柜,右侧是一张书案,紧靠着书案又是一个书架。另外左右两个边间皆开有独门,左侧一间堆放着杂物,右侧一间乃是娟儿的闺房。 家具虽然由旧物修葺而来,显得十分陈旧,没有丝毫的油漆,而又坑坑洼洼,但好在结实耐用。看着看着李仙儿愈加开心,正房台阶两侧乃是盛开着的月季,花朵硕大而又娇艳,李仙儿凑上前去,嗅了嗅,又往后院走去。 大约七尺开外高的土墙也被修补完好,围着一亩地左右的院落。院落前面大半部分是房屋,屋后则是一片菜地,此刻也有碧绿的菜畦,正是那三叔亲自种下的。大大小小的果树围着院墙,结着各色果子。 正文卷 第十四章 农家乐 日月轮转,花谢花开,转眼间又到初秋时节。 七月流火,明道二年的秋老虎不是可以小觑的,还未到午牌时分,已然是烈日曝晒,就连汴河边上的芦苇都卷缩了几片狭长的叶子。 柳云卿的小院早就焕然一新。又在院子之中成功栽种了许多花卉,树木,点缀着四五个茅草亭子。亭子之中摆着柏木桌椅,也有几盆秋蕙正在吐蕊。 屋后的园子之中,更是单间小茅屋星星点点,青石小路曲曲折折的,围绕在碧绿的菜畦与那充满了田园风光的茅屋之间。 经年长成的几颗个葡萄树数伸展着,如同龙蛇乱舞一般的枝桠。那枝桠架在排排木梁之上,竟然变成了长达十四五米的长廊,那廊下也摆着石凳石椅。 布衣荆钗的李仙儿头上插着一支粉色的月季,仍然是袅袅娜娜,娉娉婷婷。此刻她在正房左侧的边间之中,看着堆满了屋子的米面粮油等物,又想到了厨房之中新添加的一应物事,不由得紧蹙起来远山含秀一般的黛眉。 “仙儿,快快收拾收拾,咱们进城去了。”门外又传来了柳云卿的催促。 “小乙哥哥,咱们在这荒村野外开店,生意真的会红火吗?”李仙儿说着走出了门外。 “山人自由妙计!” 李仙儿看着自信满满,穿着浆洗的发白的青衫,戴着麻布平巾柳云卿,觉得是那么的风流倜傥。渐渐地竟然从心底升起了强大的信心,于是也便觉得这野外开店还有些靠谱了。 “生意红火了,哥哥便去质库将你的首饰赎买出来,另外再多买一些。届时,哥哥一定要看看满头珠翠的仙儿有多美丽。一定会羞煞嫦娥的。” 李仙儿听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头珠翠,那不难看死了。” 看着眼前二人没心没肺的说笑,心中忐忑不安的娟儿说道:“小乙哥哥,那些头面首饰,是娘子从桃花洞偷偷拿出来的。这般轻易当了,要是生意赔了怎生是好哩!” “呸呸呸!娟儿你乌鸦嘴,休得胡言。先不说小乙哥哥烧的一手好菜。单单就是咱们耍了整整一天的麻将,就会让多少衙内着迷了。” “哈哈哈哈”柳云卿笑道“还是三郎慧眼独具,不是哥哥吹的,麻将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宋人好赌博,一想到那骨头雕刻,花费了整整二十两银子的十二副麻将,娟儿终于有了信心。但又颇为不服气的说道:“毕竟是在荒郊野外开店,有没有人来还两说哩。” 李仙儿走过前去,将一直胳膊搭在娟儿的肩头,笑着说道:“小乙哥哥说这叫农家乐,仔细想来,也算另辟蹊径哩。” “啊姊,你也是冰雪聪明的妙人,怎生在小乙哥哥面前就这般傻哩。” “好了好了,成不成的,明日不就知道了吗?”柳云卿一面拿起了昨日由李仙儿书写的“传单”,仔细看着,又说道:“仙儿妹妹这般秀气灵动的作品,一定会有人来的。” 李仙儿听后莞尔一笑,言道:“赶快出门吧,正事要紧。” “对对!咱们进城之后,三郎我跟着小乙哥哥去那些酒肆赌坊,娟儿你陪着阿姊去桃花洞,那个叫宣什么的就成。” “宣传宣传!”嘴里叼了一根细草的柳云卿补充了一句,接着打了一个响指,这就牵着李仙儿的一只柔荑,往门外而去。 吩咐了村中招聘来的七八个男女好生做事,柳云卿便带着李仙儿四人出了大门。 李仙儿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刻着“天天农家乐”五个大字,显得不伦不类的匾额。 柳云卿望了望门口对面,道路那侧新建的码头。 三郎瞧了瞧远处放下的鱼笼。 娟儿则看了看芦苇荡中的那群鸭子,四人这就坐上了从三叔那里借来的牛车。 “啪” 三郎兴奋的甩了一下牛鞭子,老黄牛慢腾腾的挪开了步子。 “咯吱咯吱” 牛车慢悠悠的摇晃起来。 正是巳时末午时初,红日当空,晴空万里。柳云卿,李仙儿共撑一把油纸黑伞,而当娟儿将伞盖附在三郎头上之时,三郎用牛鞭子推了开来。 娟儿撅了撅嘴,朝着专心致志驾车的三郎后背伸出了小粉拳,在柳云卿与李仙儿的笑声之中又收了回来,那小脸已经是酡红一片,低着头,用咯吱窝夹着伞把,不停的剥着指甲。 “小乙哥哥,阿姊你们笑什么!” “我们笑一只呆头鹅。” “在哪里,那呆头鹅在哪里啦,小乙哥哥。”三郎回头急忙问道。 “噗嗤!” 柳云卿笑了出来,李仙儿眉目舒展开来,桃腮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用袖子捂住了樱桃小嘴“小乙哥哥,小乙哥哥,你……就不要捉弄三郎了。” 娟儿听后也嗤嗤的笑着,唯有三郎不明所以,颇为尴尬,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小乙哥哥,三叔什么时候归回你家那三十亩地啊。” “说是明年还”娟儿说道:“到还租子的时候一并还么。” 李仙儿美目一竖,丹唇轻启,露出碎玉一般洁白的牙齿,言道:“三叔那么热心地找人帮着修房子,奴家觉得租子就不要了吧,小乙哥哥。” “哥哥我正有此意。这些年这些田地全靠三叔打理,每年的租金没有丝毫短缺。今年的租子自然是不能收的。” “好啊,那明年咱们种些什么才好。”三郎颇为激动的问道。 “你会种啊。”柳云卿说着在三郎的脑后打了一个响指,言道:“好好驾车!” “怎么不会哩,三郎是个命苦人。”三郎说道:“从小与家人走散了,只记得行三。先是在一个官人的庄子里干农活,过了几年才在桃花洞打杂哩。” “就是这般,你一个人也种不了忒多地。”有些怒气未消的娟儿说道。 李仙儿听后,眉头微颦,“小乙哥哥来年还要读书,奴家与娟儿,三郎三人打理农家乐还不忙不过来呢,三十亩地怎么办。”说着又将那剪水秋波横移在了柳云卿的脸上,“要不还让三叔他们家种吧!” “这个,哥哥我自有大用,到时候就怕三十亩地还会少了哩。” 几人说笑之间,那高大巍峨的城池已然隐隐可见。 正文卷 第十五章 筹备(一) 还未来到桃花洞门口,那渺渺丝竹之音随着暖风便吹进了耳内。扎着大红绸子的欢门也隐隐约约的出没在了眼前,渐渐地,便可以看见从门楣上方斜挑而出的彩旗也随风招展着。 时过境迁,这才不过一两月的光阴,此刻看着桃花洞仍然歌舞不休,李仙儿心中则是满满的庆幸。 今日来此,自与往日不同,神采飞扬的李仙儿看着柳云卿与三郎渐渐远去,这才轻移莲步,款款走向了门口。 “李娘子,你这是……” “多日不见,奴奴甚是想念妈妈,今日登门拜望拜望,怎底说,妈妈终归养育了奴奴身一场。” 李仙儿说着就往门内走去,紧随其后的娟儿将十几枚大钱塞到那门子手中,回头扮了一个鬼脸“老万,将柳府上的牛车赶到后院,要用精料喂养我家老黄。” 娟儿说着摔过脸来,小跑着往李仙儿那娉娉婷婷的身影而去。那门子小声骂道:“柳府!亏你说地出口。” 骂了两句,门子赶着牛车便往后门而去,一边走,一边摇头,嘀咕道:“李娘子天仙一般的人儿,怎么就跟了那破落户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哩!” 李仙儿昂头挺胸而行,那些曾经的姐妹,纷纷寒暄,李仙儿一边走,一边打着招呼,娟儿则忙着发传单,一边发一边说:“小店明日开业,各位娘子一定要抽空捧场啊!” “王三娘子,周四娘子,张小娘子。我家郎君做了一副上好的麻将,明日咱姊妹们可要打上三圈呐!”李仙儿满脸喜色,小声嘀咕道:“张小娘子,麻将你们还没听过吧。我告诉你们可好玩的啦。”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李仙儿兴高采烈的往李雁南住的那小轩而去,娟儿则一边小跑,一边言道:“奴奴告诉众位娘子,那麻将可好玩了,什么双陆象棋,都统统滚一边去了!” 李仙儿还未走到小轩,便有丫鬟婆子告诉了李雁南,听闻李仙儿到来,正在数钱的李雁南急忙将金丝楠木的盒子放在了床底,又将绫罗床单往下扯了扯,这才满脸笑容的走了出去。 看着一身布衣的李仙儿往这边而来,李雁南颇为激动的喊道“女儿,你这是过不下去,想回来了吧。妈妈早就说过,那柳小乙泼皮一个,难托终身。” “妈妈你怎生就不盼着女儿好哩?”李仙儿埋怨一句,又说道:“日子苦是苦了一些,这不今日就向妈妈讨饭来了。”言毕,又拉着李雁南的手说道:“妈妈,女儿寄存在你那里的钱物大概不下二三百贯吧。” 李雁南听后大惊失色,透过珠帘,看了看那张梨木大床,言道:“小蹄子,你都出了门子。你的赎身费为甚底才四千多贯?还不是你的那些体己也算在里面了吗。另外妈妈为你置办的那些头面首饰哪里去了?” “什么头面,女儿出门子的时候,仅仅只有一身布衣呐。还是小乙哥哥花了二百枚大钱买来的。”李仙儿说道:“女儿非金非银,妈妈怎生要小乙哥哥忒多钱物?” “在妈妈眼中,女儿自然是纯金打造的。但在那柳泼皮眼中,一千多贯,他都呲牙咧嘴了。” “妈妈你……你这张嘴哦!”李先儿说着向娟儿使了使眼色,娟儿急忙将手中的“传单”递给了李雁南,又将一个兰花包袱递给了旁边的丫鬟手中。 “妈妈毕竟养育了女儿一场,养育之恩无以报答。这是女儿亲自采的松茸,让厨房刘老娘煲个汤个给妈补一补吧!” “小乙哥哥与阿姊开了一个…一个店…还请……” 李雁南没有理会一旁结结巴巴外代颤颤发抖的娟儿,看着手中的“传单”说道:“荒郊野外的开甚底店?” 李仙儿起身坐在廊椅之上,掠了一下耳鬓的青丝,嘴角上扬,笑嘻嘻的道:“小乙哥哥说是农家乐,也算另辟蹊径,颇有心意。明日开业,还望妈妈携诸位娘子们前来游山玩水,也捧一捧场。都是自家人,奴奴给妈妈个大折扣。” “不去!桃花洞的生意还要不要了。”李雁南转而又说道:“荒郊野外的,也就柳小乙那厮敢开店了。那还有什么指望?” 李仙儿听后,杏眼圆睁,说道:“那就请妈妈将妾身的八百贯体己拿出来吧!” 李雁南大惊“怎生就八百贯了,方才不是说二三百贯吗” “八百贯!那是整整一千贯,仅三年前小乙哥哥送给奴奴的那串走盘珠就值二千贯了。” “打住,小蹄子你赶紧打住。”李雁南瞪了一眼李仙儿,想着虽非亲生女儿,也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怎会没有一丝情谊。 李雁南这般想着,又看了看那包松茸一眼,说道:“罢了,罢了,只好让王三娘子,周四娘子,张小娘子她们几个跑一躺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再说柳云卿与三郎主仆二人,在桃花洞门口辞别了李仙儿二人,这就往那勾栏瓦肆之中一一而去,先是在东华门外发了几斤传单,这又杀向了天汉桥一带。 此时虽然天色尚早,但州桥夜市不比别处,虽然才是申时初刻,但小贩们已经三三两两的摆起了摊子,那些勾栏瓦肆也缓缓的打开了大门。 主仆二人又是乱发一通“传单”,及至二人穿过州桥,沿着南门大街,又走过录事巷,来到红墙金瓦的大相国寺附近之时,那些“传单”已然告罄。 大相国寺不但是佛家寺院,而且拥有万姓交易的大市场,每五日举办一次。说来也巧,今日正是大相国寺大开集市的黄道吉日。 三郎眼见买宠物的,买头面首饰的,买果子的,买古玩字画的应有尽有。僧俗官员三教九流无不游走其中,人声鼎沸,直震得耳膜生疼。 就在三郎流连忘返之际,柳云卿身轻如燕,敏捷地穿入一条小巷,瞬间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三郎惊讶的揉了眼睛,这才看见,不远处正有一只手臂远远地招呼着自己,那长衫的袖口还打着补丁,正是昨日李仙儿的杰作无疑,于是三郎小跑着跟了上去。 正文卷 第十六章 筹备(二) 走入其中,三郎方知此处正是一处赌场,赌客们大呼小叫的吆喝,乌烟瘴气的,三郎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 而柳云卿则恰似苍蝇见了臭蛋一般,嬉皮笑脸的与一众赌客寒暄起来。 “柳小乙,好久不见。” “你这厮死而复生,尚衙内得知之后,早就气疯了。” “小底死了那厮才怕哩!”柳云卿与众人一一寒暄着,就见不远处一人头戴白玉发冠,插着一支玳瑁簪子。于是他脚下生风,两眼露出精光,笑嘻嘻的便走了上去。 “曹衙内手气好背呐!” “去去去,怪不得本衙内这般好牌,还被庄家通杀了哩!”那人瞪了一眼柳云卿,又说道:“原来是你这厮站在本衙内身后哩。快滚,快滚,你家衙内今日手背,没有闲钱打发你的。” “我的好衙内,现在谁还玩着这种小把戏。麻将听说过吗?”柳云卿附在那曹衙内的耳边小声说道。 “少聒噪,什么麻将!” “哎!”柳云卿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衙内真的不知哦。汴河下游有个柳家湾。明日小底在那里恭候衙内车驾哦。” “好,柳小乙你要是诓骗于本衙内的话,小心你的狗命。本衙内不比尚思忠那狗东西,手下之人干起活来也颇为利落!” 这厮这般恐吓,柳云卿毫不在意,指着自己的脑袋笑呵呵的说道:“不好玩的话,小底自己砍了这八斤半!” “这不是潘衙内吗?今日手气不错哦”柳云卿说着又向前面一人走去。 那人一身上好丝绸长衫,腰系一根镶玉饰金的腰带,见柳云卿走了过来,骂道:“柳小乙,你这泼皮又来找打了不是?” “潘衙内你且听小底一言,再打也不迟!”柳云卿说着又凑到那潘衙内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哈哈哈哈!”潘衙内听后哈哈大笑,随手将一颗金豆子扔到了地上,说道:“拿去花吧,你这小崽子还算机灵。” 捡起金豆子,擦了擦土,柳云卿又找了几人说了麻将之事,这才打着哈哈,在赌场上雇佣的几个泼皮闲汉愤怒的目光之中离开了赌场。 出门之后,柳云卿朝着赌坊吐了几嘴来,骂道:“牛什么牛!姓曹的,姓潘的,姓慕容的,姓石的,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们像哈巴狗一样,整日围在老子身边舔鞋的!” 离开了相国寺之后,主仆二人又去了祥符县县衙门,将那颗金豆子送给一个獐头鼠目的押司手中,在那押司笑眯眯的目光之中,柳云卿用双手捧着嘴巴喊了一声“押司留步,留步!”这才转身离开了祥符县县衙,往桃花洞而去。 秋来白昼渐渐短了许多,在桃花洞门口接上李仙儿与娟儿二人,柳云卿不敢逗留,三郎赶着马车取路往郊外而行。 已然是申时三刻,金乌已然西斜。牛车吱吱呀呀的行驶着,车上四人说起今日之事,纷纷大笑。那笑声在狂野之中任意传播,显得格外爽朗,引来行人们一束束惊讶的目光。 恰在日落西山,红霞漫天之际回到“天天农家了。”七八个雇佣而来的服务人员已经将一切收拾停当,只等明日开业。就连晚饭也都做好,只等柳云卿四人享用。 吃罢晚饭,西边天空之中的红霞煞是通红,又将众人身上映照的一片艳红,预示着明日将又是一个大晴天。这让柳云卿安心不少。 就在漫天云霞当中,李仙儿跟着柳云卿又一次的来到汴河边上,看那半轮红日渐渐没入河底,又值玉兔东升。弯弯的月牙静静的挂在柳树枝头,又好似跟着人影缓缓而动。 七月的晚风徐徐吹拂在身上,李仙儿感觉是那么的凉爽而舒服,但他看着踽踽而行的柳云卿那紧锁着的眉头之后,一颗心儿也就惴惴不安起立。 是的,成败就在明日。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钱物都已经花了个干干净净,明日一旦门可罗雀,要想翻身,也就只剩下那三十亩地了。 若是开业不顺,柳云卿在这大宋朝的幸福生活就会多上几分变数。他将一应事务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又觉得纯属杞人忧天,但做事滴水不漏的他还是想着再去看看。 回过头来,见李仙儿也深锁着眉头,柳云卿宽慰道:“万事俱备,信风将至。仙儿何至于斯。且随哥哥前去亲身体验一番。” 李仙儿见柳云卿又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那紧锁着的眉头再次舒展开了,花容月貌再次变得那么迷人,笑不露齿,白皙的柔荑掠一下耳鬓的青丝,顿时万种风情,千般甜蜜,融化了柳云卿略略不安的心。 二人并排而行,诉说着种种柔情,来到小院之中,先是查看了古井之上的辘轳,又去了厨房看了看码的整整齐齐备下的菜,又借着月光,见前院之中的亭子打扫的干干静静。 转而,互相依偎着来到了后院,在葡萄树下的廊椅之上坐了下去,抬头仰望漫天星斗,倾耳聆听远处传来的蛙声。偶尔对视一眼,觉得纵有万般困难,日子还是甜如蜜的。 “小乙哥哥,小底又捉了一条十多斤的鲤鱼,明天招待客人就不愁了。”三郎说着,将几尾鲤鱼投到了葡萄架前的水池之中。 见三郎到来,李仙儿腾地一下从柳云卿的怀中站起身来,又掠了掠云鬓,听柳云卿说道:“三郎辛苦了,去把娟儿叫来。哥哥今夜就让你们几人享受享受这农家乐的好处。” 李仙儿深知这农家乐物资不多,有心劝慰,又见柳云卿兴致高昂,也就没有插嘴。 说话间,柳云卿来到那铺满了鹅卵石的小池边上,与三郎一道提起了那条十多斤的大鱼,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换了一条五六斤的,这才带着三郎往后厨而去。 大约两三刻钟的光景,李仙儿与颇为兴奋的娟儿就按照柳云卿这些日子的叮嘱,在那萤火虫翩翩飞舞的葡萄架下的长廊之中,摆上了桌椅,点上几盏灯笼,放了几盘新鲜果子。 又按照柳云卿交代的方法,烹了一壶清茶。 这时候,用葱姜蒜,花椒等物烹制,唯独少了辣椒的红烧鲤鱼就被柳云卿端了过来,远远地飘着香味,娟儿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饭后的麻将游戏更是让三郎激动不已,就连睡梦之中,还高声叫着“小乙哥哥,三郎终于扛上开花了!” 正文卷 第十七章 开业(一) “喔喔喔喔。” 鸡叫头遍,柳云卿便从大炕上爬了起来。 光着身子,借着麻纸窗户上熹微的晨光,先是将那柳絮被子收拾的整整齐齐,这才穿裤套衣。虽是小心翼翼,但还是惊起了睡熟之中的李仙儿。 “哦,天亮了,小乙哥哥。”李仙儿梦魇一般的迷迷糊糊地说道:“奴奴睡过头了,真该死。” “还早哩。”柳云卿微笑着跳下炕了,蹬上布鞋,一边走,一边说着:“哥哥睡不着了,起来走走。仙儿你再小寐一会儿。” “东方动了哩,不早了。小乙哥哥且宽坐一会儿,待奴奴服你洗漱。” “哥哥自己有手有脚的,怎能劳累仙儿。”说着便拿起葫芦劈开而成的瓢子,往那脸盆之中倒上了清水。 洗完脸,李仙儿又要为柳云卿梳头,执拗不过,只得遵命。琐事完毕,李仙儿又折下一枝月季花来,柳云卿苦笑一下,自己插在了耳鬓。 出了大门,就见东方红霞漫天,汴河之上笼罩着薄薄的雾气。农人牵着老牛在田边缓缓而行,几只紫燕穿梭在满河烟柳之中。太阳还未露脸,那天空已然湛蓝一片。 柳云卿心下大定,脚下生风。先是将三郎放着的地笼缓缓拉起,就见水浪扑腾,那笼中分明已经有大鱼进的了陷阱。 将四尾鲤鱼用芦苇串起,丢在后院池塘当中,这又赶着一群鸭子往河边而去。俄而又见汴河之上遥遥的现出了那片片风帆。柳云卿大喜过望,匆匆跑回院子,敦促众人起床更衣。 扯着三郎的耳朵来到码头,见那从下游而来的船舶已然近在眼前,柳云卿便与三郎一道喊着:“船家,打尖吗?” “有上好的酒水,新鲜的汴河鲤鱼!” 不知是那帆船太远,听不清楚柳云卿与三郎的吆喝,还是马上就要抵达汴梁,船家急着交差还是急着进城的原因。总之千帆过尽,并无一艘停泊下来。 斜晖脉脉水悠悠,三郎已经有些泄气,柳云卿还在呼喊,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响起,惊得一群一群野鸭从芦苇荡之中扑腾扑腾的飞起,早起的鸟儿也不敢觅食,挥舞着翅膀,向远处的一片松林逃命而去。 少时,一众服务员便前来点卯,男男女女的,穿着整齐划一。虽非绫罗绸缎,但也整洁干净。 那些少女戴着有帷幕的斗笠,把面目遮盖的严严实实,透过那薄纱,看着一脸严肃的柳云卿。 柳云卿见李仙儿,娟儿主仆二人,也是与那些少女一般的装束,也就没有强求,只好如此。 早饭过后,已经是辰时光景,也无半个客人。 日上三竿,暑气上来,众人纷纷往那树荫之中乘凉。柳云卿则在门外来回渡着步子,偶尔踮起脚尖,望着那延伸向了汴梁城的官道。 大约未牌时分,日头将要挂在头顶之际,这才从官道上出现了几辆牛车。待那牛车走上前来,又摇摇晃晃继续往前而去。众人难免大失所望。 就在李仙儿安抚着焦躁的柳云卿之间,那汴河上游缓缓行来了一艘画舫,扎着纱幔,隐隐传来渺渺清越的腔调: “奴,奴,奴,奴只管把金樽, 怎,怎,怎,怎说的不醉方休,开怀痛饮? 早,早,早,早已是醉醺醺, 强,强,强,强陪那众宾客, 苦,苦,苦,苦到夜来没精神……” 歌声渐渐清晰,那娟儿便大叫一声“小乙哥哥,阿姊,是张小娘子她们来了。” 看着雕花绘漆的画舫渐渐近来,李仙儿满脸喜悦的说道:“是了,是了。小乙哥哥快看,站在船头的那便是张小娘子无疑了。” 柳云卿手搭凉棚,往那画舫远瞧,果然就看见一人御风而立,满河清风吹的她衣袂飘飘,浅绿色的衫儿,高高的髻儿,正是那张小娘子。 柳云卿一面吩咐众人准备接待客人,一面与李仙儿,并娟儿,后面还跟着喜上眉梢的三郎,四人疾行过去,来到码头之上,等那画舫停泊。 “妈妈聒噪不休,让大伙久等了。” “不迟的,娘子们舟车劳顿,快快下船。”李仙儿说着,搀着张小娘子那戴着翠玉镯子的一段藕胳膊将她拉上岸来。 后面的王三娘子,周四娘子也从船篷之中挑帘而出,笑着正要寒暄几句,就见那泼皮柳小乙躬身长揖,言道:“三位娘子远道而来,令寒舍蓬荜生辉。快快随小生前来,舍下略被水酒以酬谢盛情。” “柳秀才客气了。奴家几人久在樊笼,几日难得闲暇,还要感谢贤伉俪玉成之高义哩。” 说说笑笑的,将三名女伎接到后院,安排进了名为“湖光秋月”的小茅屋之中。自有娟儿奉茶斟酒,李仙儿则笑容满面的介绍起那麻将玩法。 见贵客已然到了,柳云卿这就连说失陪,告罪一声,这就撸起袖子,往厨房而去。 待那梳着双丫髻,头上插着几支野花的娟儿将菜肴一一端来之际,“湖光山色”小茅屋之中,已经是巧笑连连。 此时便有那三五佳客一一到来,原本宁静的小院也渐渐喧哗起来,柳云卿更是忙的不可开交。纵然是满头大汗,而神情之兴奋,并不比将李仙儿从桃花洞接出来那日逊色几分。 大约午时末,未时初,这“天天农家乐”的门外已然是车水马龙的一番景象。 柳云卿少不得从厨房出出进进,一一寒暄。三郎自是应接不暇,一会吩咐众伙计前去喂马饮牛,一会又着人泊那舟楫。 “柳小乙那厮何在?”头戴金冠,足蹬金丝皂鞋,身穿锦袍,浓眉大眼,颌下三屡短须的曹衙内走进院来,这就开始叫嚷:“柳小乙,柳泼皮,你家衙内爷爷给你赏脸来了,你这鸟人还不快快滚来伺候。” 柳小乙闻声之后,“呸”的吐了三嘴,这就从厨房小跑着走上前去,那脸上分明挂上了灿烂的笑容,眉眼都挤在了一起。 又见曹衙内身侧站立的正是那同样鲜衣怒马的潘衙内,石衙内,慕容衙内三人,后面又跟着三名穿丝披纱的少女,正是三人相好的东京上厅行首。 正文卷 第十八章 开业(二) 柳云卿见几位赌棍应约而来,连忙笑着作揖说道:“怪不得昨夜结了大大的灯花,今日喜鹊也前来报晓。却原来兆示着几位衙内与众行首到了,小底这厢有礼了。” “你这鸟人,倒是嘴甜。”一手搂着美貌女子的潘衙内,另外一只手扶着腰,笑着说道“这大老远的,本衙内的腰都快断了。你那鸟麻将不好玩的话,就休怪你家衙内不客气了……” “对!快把你那鸟麻将拿来伺候。你家衙内高兴了,赏你一座前后五进的大院,一水的青砖大瓦房。”性子急切的慕容衙内吼着说道。 那石衙内在茅草亭子周围瞧了瞧,又见院中花木蓊郁青翠,屋后榆柳成荫,笑着说道:“不错!你这鸟人,也不枉参加过朝廷贡举的。这小院倒似渊明诗中一般无二的紧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果然好景致。” 听石衙内这番言语,柳云卿正要谦虚几句,见慕容衙内几人则是满满的鄙视。又听潘衙内身后丽人,唤作陈娇娇的说道:“此地有鸡鸣狗吠之声,又有鸟语花香,一派的天然风光。正是农家模样,颇具一番风趣,唤作农家乐最贴切不过了。” 柳云卿记得这女子乃是曲院街那一带的行首,又跟着潘衙内而来,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说道:“娘子端的是好眼光。” “休得聒噪,快走快走。”曹衙内搂着一佳人不过盈盈一握的小腰,吼道道:“前面带路!” “衙内,这边请。今日保证叫衙内尽兴。” 柳云卿带着曹衙内等人刚刚来到后院之际,那唤作陈娇娇的女子,眼见那郁郁青青的葡萄架子上结着一颗颗晶莹剔透,仿佛珠玉一般的葡萄,这就欢欢喜喜的,对那石衙内娇嗔道:“想不到在这农家小院,也有此番精致。衙内也算不虚此行了。” “那杏子也还黄橙橙的,煞是可爱。柳秀才,奴家可否上前采摘一番?”另一个女子满是祈求的说道。 “姑娘如此美貌,前去采摘。为小院凭添一道靓丽风景,小底正求之不得哩。” “啊,好大的桃!”另外一女子尖叫一声,这就向那结满了硕大的桃子,矮矮低低,倒垂下枝桠的的桃树丛中。 “哎,这里有秋千架子哩。”另外一女子也挣脱了曹衙内的搂在腰间的手,欢欢喜喜的向那秋千而去。 几位女子皆贯行风月之人,又兼得貌美且衣饰艳丽,这番尖叫下来,引得其他客人纷纷推门而观,又被几个衙内好一通臭骂,这才急急忙忙的紧闭柴门而口呼二五八万了。 招呼着几人来到专门留着的最好,最大,唤作“杏帘在望”的茅屋之中,柳云卿又亲自赔笑着,讲解那麻将之法。 众衙内皆是豪赌之人,在这博戏之上,自然也是一点即通。那几位厅院行首也皆秀外而慧中,少时便摆了两桌。嬉笑着,喧嚷着,将那麻将就此玩耍了起来。而柳云卿自然下厨而去。 今日开业,柳云卿拿出浑身解数,煎炸烹炒的一通忙碌,那大盘子,小碟子的便在娟儿与三郎等人忙碌的身影之中,一一摆在了一座座茅屋之中,大大小小的凉亭之内。 就连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曹衙内等人,也对柳云卿的厨艺赞不绝口,再遑论他人。待那红日西斜,汴梁城门不久就要关闭之际,一种食客及赌棍这才一一而去,自有那驾车的驾车,行船的行船。 客人四散而去,清点完账目的柳云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今日赚大发了。” “小乙哥哥真有淘朱之才,管仲之能哩。”李仙儿也不无喜悦的说道:“可谓日进斗金,都快有那桃花洞一半的进项了。” “这真的有五百贯吗?”三郎尖叫道。 “何止这些。”娟儿喜悦的说道:“那几个衙内赏赐的金银珠宝,还被阿姊收了起来呢。” “就你多嘴。”李仙儿瞪了一眼娟儿,转而又看着柳云卿小声嘀咕道:“财不外露,城外不比城中,小心为好。” 李仙儿说的在理,柳云卿自然赞同,但又自信满满的说道:“如此下去不出三五日,就要回本了。” “依妾身看来,未必如此。”李仙儿不无担心的说道:“这农家乐本小利薄,必然有人模仿的。那麻将更是如此。” “阿姊说的对。”三郎又颇为懊恼的说“那几个衙内也真是贪心,临走还每人带走了一副麻将。” 见三人一副落寞的样子,柳云卿拉着李仙儿往那葡萄架下的廊椅上坐下,满是神秘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掠过,笑道:“咱们十二副麻将才区区二十贯而已。但今日就向四位衙内卖了四副,得银整整一百二十两了。远远高出了咱们其余的收入,这是好事呐!” “小乙哥哥,你怎生这般糊涂?”三郎面红耳赤的插嘴说道:“那几个并非什么好鸟。这麻将到了他们几人手中。不须数日,那汴梁城内大大小小的赌坊之中,就全都是麻将了。” 眉头紧锁的李仙儿也说道:“是的了,到时候,咱们这里就要冷清了。” “仙儿妹妹,你们所说不无道理。但是那麻将就是不卖,自今日之后,便也会流传出去。”柳云卿说着站起身来,摊开双手言道:“但哥哥这炒菜的手艺,岂能是他们一时掌握的。” “可是,汴梁城中的那些正店之中,可也有烹饪高手哩,妾身也曾见过那些菜肴,虽然没有小乙哥哥这般花样百出,但也是色香味俱全哩。” “仙儿妹妹,三郎,娟儿还请宽心,咱们是物美价廉。还怕无人问津,门可罗雀么。” “对,对,酒香不怕巷子深。天天农家乐虽然在郊外,但好在菜肴可口,客人必然不会少的哩。”娟儿好似明白过来。 “什么巷子深不深的,咱们打的就是农家乐的招牌么。这里有青山绿水,一派田园风光,正是咱们的亮点哩。” 听柳云卿此言,李仙儿三人略略思索,片刻之后,也就明白过来。个个脸上全是喜色,再也没有半分的不快。 正文卷 第十九章 横祸(一) 真是时转运来,转了一圈又一圈。 天天农家乐自开业赚的好大一笔之后,生意竟然一日好过一日。不到十日之后便赚了个盆满钵满。 柳家湾农人都说,柳小乙千金散尽又复来,真是浪子回头,大福报还在后面哩。 转眼之间,已然是腰缠万贯,柳云卿四人自然锦衣玉食起来。那布衣布裙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白日绫罗绸缎的穿在身上;夜间睡的大炕也是焕然一新,装了柳絮、芦花的被褥不翼而飞,全用锦被狐裘代替。 秋收过后,三叔又归还了田地,真是雪中送碳,雨中打伞。那三十多亩农田,又恰在小院后面。柳云卿就准备将农家乐的规模扩大一番,又想着要在距离原本的小院不远处,盖上一座三进三出的青砖大院。 七月既望,这日清晨先是下起了绵绵秋雨,午牌时分方才雨过天晴。秋日渐渐地昼短夜长,但也抵挡不了前来农家乐游玩饕餮之人,自那码头而至官道上人来人往,尘土漫天。原本宁静的村庄变得如同闹市一般。 天一放晴,就连那汴河岸边,绿柳丛中,也都摆满了桌椅,坐满了打麻将,吃酒品茗之人。 丝绦一般的柳枝低矮的垂在其中一张桌子上方。那桌子上面放一把茶壶,一个青釉小盏,一盘糖醋鲤鱼,上面撒着绿绿的葱花。旁边放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松纹古剑。 那柏木方桌红色的纹路十分清晰,并不刷漆绘画,显得古朴大方,尽得天然之趣味。 长凳之上坐着一个身材瘦削,剑眉星目的少年男子,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头上是白玉发冠,插着碧玉发簪,并不插花。穿一身黑色锦袍,腰系红色丝绦,反而映衬的那张脸蛋白里透红,俨然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那公子貌比潘安,自然引的女人们阵阵留恋的目光,胆大一些的则笑的花枝招展,卖弄着风骚,意图调笑一二。而那少年则并不回头瞧上一眼,只是举目四望,好似看戏一般聚精会神的看着远处小院之内的光景,并不动筷,只是偶尔举起茶盏浅咂一嘴。 俄而一艘画舫缓缓靠岸,从里面传出如同老猫叫春一般的歌唱:“怕,怕,怕,怕那众芳卿,忒是缠人。 想,想,想,想罗帷寂寥,怎消受忍? 还,还,还,还将这猫尿,举杯销魂。 喝,喝,喝,喝个六亲不认……” 岸边众食客听后哄堂大笑,里面骂道:“那个在笑?哪敢敢笑!” 话音未落,从画舫涌出四个络腮胡须,一身黑色短打的汉子。 目露凶光,那杀气腾腾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于是场面上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接着从船篷走出一个头戴折耳幞头,身穿红色锦袍,腰细玉带,摇着一把玉骨折扇的病怏怏的男子,酒气冲天地看着众人骂道:“一群没卵子的东西!”。 众人听后敢怒不敢言,那黑衣少年,手握龙泉,将要起身,看着小院之中走来一青衫平巾的男子,这就松开了长剑,反而转过头去,背对着身子,看那清波之中的风帆。 一贼眉鼠眼,儒袍皂鞋,书生装束的男子搀扶着那病色男子弃舟登岸,径直往天天乐农家乐小院而去。 那病怏怏的男子看着眼前风光,及至看到恰好走出农家乐小院的柳云卿时,则满脸奸笑“柳泼皮,你家衙内裤裆一松,倒溜出了你这鸟厮。还不过来谢过当日饶命之恩!” 柳云卿听后只感觉胸口要炸,头发都恨不得根根竖起。拳头也下意识的紧握起来,额头上青筋一根根也清晰起来。不由得骂道:“尚思忠小儿,无能的杂种,怎么以为你家阿翁我驾鹤仙去了。特意披麻吊孝来了。” “找死哦!”尚思忠大喊一声,冲到了柳云卿身前,一把攥着柳云卿胸前的衣衫,咆哮道:“他娘的,你这厮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怎底?” “咔嚓!” 那黑衣少年回头一瞧,就见柳云卿一拳打去,却被尚思忠那厮伸出去的折扇挡住,瞬间那折扇已经粉碎一地。 “不知死活的狗东西。”尚思忠嘴角竟然冒出了一丝笑意,向着场上众人躬身作揖,言道:“诸位见证,本衙内一把上好的玉骨折扇就被这鸟人击的粉碎。” 尚思忠言毕,那四个恶奴这就迅速的将尚思忠围了起来。眼前情景,让柳云卿如坠云里雾里,一时之间,莫名其妙,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那里不对。 “陪你就是!”李仙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李仙儿虽然带着薄纱斗笠,但她那娉娉婷婷的身段,还是暴露了自己,再加上那清越的声音,听在尚思忠耳中,那厮淫笑道:“呸!贱人你说的倒简单。可知本衙内这折扇的来历。” “原来是碰瓷呐!”柳云卿吐口而出,此时这才明白过来,骂道:“尚小儿,你也算的上富豪之人,怎底这般下作?就不脸红吗?” “碰瓷!”尚思忠听后一愣,叫嚷道:“碰个鸟。” 自有那贼眉鼠眼的书生过来帮腔,满脸奸笑道:“我家衙内这折扇乃是前朝之物。谪仙李太白的折扇,上面画作出自画圣吴道子之手。你赔得起吗?” 李仙儿听后一愣,而柳云卿则哈哈大笑:“李白的扇子,吴道子的画作,亏你说的口来!这般信口雌黄,要讹诈不成。” “本衙内说是就是。”尚思忠狡黠的说道:“此扇乃是本衙内从潘楼街博雅轩中,花费三万贯买来的。货真价实,你想抵赖怎地?” “三万贯!”李仙儿听后大惊失色,就连众食客也是唏嘘不已。 这厮分明在敲诈勒索,而柳云卿心下明白,但却也无法反驳,好不懊恼,骂道:“好不要脸的狗东西。你这厮从爷爷胯下爬过的话,爷爷赏你三万贯又有何妨?” “哈哈哈哈”尚思忠笑着说道:“说大话不怕闪了腰。”接着又道:“罢了,罢了!谅你这厮赤贫乍福,也拿不出这忒多钱物。就把这小小的天天农家乐作价抵与本衙内如何?”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柳云卿大骂道:“你这鸟人,不知廉耻的东西。想要这农家乐,给你阿翁我磕头便是,何必这般费尽心机。” 正文卷 第二十章 横祸(二) 前文说到怒不可遏的柳云卿将那尚死忠破口大骂,但那尚思忠尚衙内听后反而毫不在意,又笑着说道:“你这小儿赤贫乍福,肯定将这天天农家乐视作心头之肉。本衙内从不夺人之所好,要不让李娘子陪本衙内三天,则折扇之事,也就一笔勾销了。” 闻听此言,柳云卿只感觉热血上涌,这就猛地向那厮扑了过去。 李仙儿大惊失色,一时之间,气的浑身颤抖,喏喏不能成言。而三郎则带着一众小厮冲了过去。 柳云卿这边虽然人多势众,但无奈那四个恶奴身手了得,而又力大如牛。所以天天农家乐这边占不上什么便宜,众人拿着木棒,与四个手拿利刃的恶奴乒乒乓乓的厮打在一起。 尚思忠被四个恶奴围在中央,毫不畏惧,反而叫嚷道:“柳泼皮,你是要这天天农家乐呢?还是让这贱人伺候本衙内三日哩!”言毕又哈哈大起来。 柳云卿听得此言,骂道:“我的儿,你要这农家乐何不明言?今日当着诸位宾客的面,给你阿翁磕上响头三个,便饶恕了前些日子我儿犯下的那弑父忤逆之举。待你阿翁我百年之后,就将这农家乐继承于你。” “休得胡说。柳泼皮,今日这天天农家乐不姓尚来,决不罢休。” “我的儿,真是图穷匕首见。奔着农家乐来的就明说,何必找忒多幌子。” 尚思忠并不巧取,一味豪夺,一众食客无不侧目。或者畏惧尚思忠身边的四个恶奴而不敢言,或者是畏惧于尚思忠在宫中的势力,或者抱有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明哲保身之意,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渐渐地,天天农家乐这边小厮们体力不支,那边四个恶奴又手持利刃,眼看着尚思忠那边已然占了上风。 “咔嚓” 柳云卿眼看着手中的短棍已然被那恶奴当中斩为两端,而那利刃力道不减,直往那柳云卿面门而来,柳云卿只感觉刀光闪闪,先是一道风吹得耳鬓发丝飞舞,刹那间吓得呆了下来。 “叮铛!”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柳云卿左侧伸出一柄尚未出鞘的松纹古剑,愣是将那恶奴手中的朴刀挡了开来。 众人大惊,一时之间,就连激烈的打斗也慢慢停了下来,众人纷纷打量起了这持剑之人。 柳云卿回头一看,就见一玉面公子,身材瘦削而高挑,蜂腰长腿,颇为面熟,但又记不起在那里见过。投过去了感激的目光,感激的说道:“公子大恩,小生感激不计,必有厚报。” 尚思忠见此人横插进来,顿时怒目而视那公子,骂道:“王十三娘,你这男儿装束,别人认不得。本衙内却清楚不过了。” 原来这玉面公子乃是女子化妆的,众人听后又是一片唏嘘。 柳云卿听尚思忠此言,这才记得,来人正是潘楼街上博雅轩之中,自己典屋之际见过的那丽人了。 又见她身手了得,心中甚是感佩,说道:“十三娘拔刀相助,古道热肠。小生感佩莫名。” 十三娘听后,并不理会,只用古剑指着那尚思忠,剑眉冷对,怒目而视,冷笑道:“姓尚的,吃相太难看了些吧?” 尚思忠听后,眼中露出凶光,脸上又猥琐的露出三分笑意“怎生十三娘也馋这天天农家乐不成?不过不要紧,要是你给本衙内做房小妾的话,倒也分得与你!” “你这厮找死!”十三娘听后杏眼圆睁,宝剑出鞘,已然与四恶奴厮杀在一起。 柳云卿眼见刀光剑影来回挥舞。十三娘身轻如燕,腰间大红丝绦如光圈在滚动,恰似那黑色翅膀,红色花纹的蝴蝶在舞动一般。那四个恶露犹如夜叉鬼怪,面目狰狞,越战越勇。 有道是乱拳打死狗。柳云卿大喊一声“三郎,还不动手!”这就与一众小厮伙计,拿着棍棒再次厮打起来。 尚思忠眼见四恶奴已是渐渐不敌,又恐吓道“贱人,今日之事与你何干?还不快快退去,否则本衙内一定让你家那王枢密使刺配沙门岛!” 枢密使乃是朝廷西府相公,尚思忠大言不惭,但看客不知底细,纷纷唏嘘。 十三娘冷哼一声道:“那就看看尚美人的道行!”她边战边骂道:“博雅轩虽然有着商鼎周尊,两汉古玉,二王书贴。但偏偏就无太白玉扇,你这厮今日大放厥词,乃是诋毁于博雅轩,今日之事,奴管的光明正大。” 听十三娘此言,李仙儿这才放下心来,心道一声“原来这厮竟然真的在讹诈了。”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柳云卿的身影,生怕出了闪失。 娟儿听后气的嘴巴鼓鼓的,三郎则起哄道:“诸位客官,这厮见我家买卖好了,便前来这般明目张胆的巧取豪夺,也不知他羞也不羞?” 一众宾客终于有了所动,不知是谁躲在人群之中叫了一声“要不要脸啊?” 此人言毕,众人纷纷叫嚷“要不要脸啊!” “羞也不羞!” “丢不丢人!” “羞煞先人哩!” 群情汹涌,那四个恶奴心下生怯,手上便失了分寸,脚下的步子也生疏起来。转眼之间就被十三娘及柳云卿等人打的节节败退。 尚思忠眼见不敌,急的抓耳挠腮,而那贼眉鼠眼的书生竟然急中生智,高声叫道:“天天农家乐生意兴隆。就单单只有衙内垂涎三尺怎底?你王家还不是如此吗?难道十三娘今日前来,就单单只是游玩戏耍来的?” 那厮连着三问,柳云卿听后惊骇不已,而那十三娘听后,竟然慢慢的面红耳赤起来,原本白里微微透红的脸儿,刹那间变得如同红苹果一般。 十三娘好似被揭过了遮羞布,一时间其情绪变化让尚思忠看在眼中,喜在心底。于是那厮不断的怒骂不已。 在众目葵葵之下,十三娘脸上发烧,手上就没有了力道,招式也由进攻变成防守之势。 尚思忠见诡计已然奏效,催促着四位恶奴,并那贼眉鼠眼的书生夺路而逃。柳云卿带着众人拼命追击,又在松林边缘厮杀一回,无奈那几人虽然负有轻伤,但却往那松林之中远遁而去,不一会儿便没有了踪迹。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横祸(三) 却说柳云卿带着一众小厮伙计,追击那尚思忠不得,直气的五内如焚,讪讪而归。此时又值红日西斜,眼看着汴河之上百舸争流,往那远处的汴梁城而去。 官道上车粼粼马萧萧,从天天农家乐返程之人络绎不绝,柳云卿少不得与众人打着招呼。柳树上的知了聒噪不休,吵得柳云卿心乱如麻。 不知不觉之间,尚思忠身边的那贼眉鼠眼的书生那连连三问,又涌上了心头,在大脑中嗡嗡作响“天天农家乐生意兴隆。就单单只有衙内垂涎三尺怎底?你王家还不是如此吗?难道十三娘今日前来,就单单只是游玩戏耍来的?” “是的呀!”柳云卿嘀咕一声,心道:“自己无权无势,如今生意这般红火,说是日进斗金虽然过了,但也有不少。想那些有权有势之人岂能放过。今日是尚思忠前来豪夺,明日又不知何人来巧取?” 想到此处,柳云卿一时之间这就嫣儿下来,垂头丧气的低头踽踽而行。那些归程而去的食客虽遥遥的作揖拱手,但无奈柳云卿心事连连,众宾客只是暗骂一声便扬长而去。 三郎等人见柳云卿如此模样,还以为是让那尚思忠逃跑了缘故,故而也不敢胡乱说话,只是紧紧的跟着,心下懊悔,嘴上并不言语。 李仙儿站在小院门前的官道上,双目紧紧的盯着那官道,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见柳云卿等人遥遥的出现在了那官道之上,这才破涕为笑,远远的招着手。 少时,柳云卿等走到小院门口,李仙儿急切的问道:“小乙哥哥,你把那厮怎底了?” 闻听此言,柳云卿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的牵着李仙儿的手,向正屋走去,边走边说道:“让那厮逃脱了!” 柳仙儿长舒一口气,“小乙哥哥还是算了吧,那厮那般可恶,但无奈又是咱们招惹不起的。” 柳云卿听后并不作答,一面与剩下不多的,也即将离去的客人打着招呼,一面进入了正屋之中。 前些日子还家徒四壁的屋子,此刻已经摆上了崭新的家具。东侧的一角,摆满了经史子集的书架下面,不但有长案交椅,还有一盆开的正艳的花儿。挂着一副龙蛇游走一般的字。 西侧一角,大炕上也有小柜子,上面叠放着锦被狐裘,另有满是铜质拉手的柜子屹立在墙角。中间正堂上挂着山水巨画,两侧又有楹联曰“买尽青山作花屏,汲来江水烹新茗。” 那巨画乃是李仙儿亲自画来,曰“汴河秋色”,意境高远,仿佛从云中鸟瞰一般。巨画下面摆着方桌,两侧放了红木椅子。柳云卿挑起珠帘而走进屋内,坐在了那椅子之上。 见柳云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李仙儿揭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张笑的甜甜的脸儿,伸出一端藕臂儿,倒了凉茶一盏。酡颜素手捧着那绿玉一般的瓷杯,笑着说道:“小乙哥哥休要气恼。那厮不过畜生一个,何必与他计较哩。” 柳云卿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又倒下两盏,说道:“不只是恼那厮。还为咱们这……” 柳云卿正要说这农家乐引起了不少人的眼红,多少衙内公子谋划着夺取一事,又怕李仙儿担心,突然闭嘴不言。 无奈李仙儿冰雪聪明,此中厉害心下已然明白。笑着说道:“小乙哥哥不如将这农家乐转卖于他人。此刻不同从前,反正不缺财物花销,小乙哥哥不妨静下心来,闭门读书,也好早日金榜题名,阿翁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这金榜题名当然是好,无奈柳云卿对此并无信心。见李仙儿已然明了农家乐即将不保之事,又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想那姓尚的,仗着阿姊在宫中而胡作非为。多次调戏仙儿,此刻想来仍然叫人义愤填膺。胸口就要爆炸一般。” “小乙哥哥不必生气。只要哥哥金榜题名,几年之后,待那尚美人年老色衰之际,再去收拾不迟。” “仙儿妹妹,此言谬矣。那厮今日丧气而逃,他日必来滋扰。就是哥哥闭门读书,那厮也要前来寻衅滋事的。倒时候玷污了仙儿的闺阁清名,让哥哥如何是好哩? 李仙儿听后满脸愁容,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哩?”说着不安的站起身来,又说道:“要不小乙哥哥将这农家乐献于那曹衙内。以求曹家庇护可好。” 听李仙儿此言,柳云卿也觉的颇为有理,微微点头不语。李仙儿又坐下身来说道:“曹家世代将门,乃是开国元勋曹公之后,而今也有人手握大军。那尚家不过新进小人,如何敢对曹家不敬哩。” “啪!” 柳云卿听后拍案而起,顿时茶水四溅,吓了李仙儿一跳,又听他说道:“就是投靠曹衙内,哥哥也难出胸中一口恶气。而又白白便宜了曹衙内。不若乘那尚贼手下恶奴今日负了轻伤,今夜悄悄要了那厮狗命,以绝后患而报前仇,将来东窗事发,再去向曹衙内献上农家乐,不怕他不周全于我。” 李仙儿听后大惊失色,又见柳云卿满脸果决,急忙哭着劝慰道:“小乙哥哥万万不可!常言道,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尚贼手下恶奴贯会杀人放火,全是刀口舔血之辈。而小乙哥哥及三郎等人全是良家子弟,岂敢与那厮火并!” “今日酣战,我等皆手持不过棍棒而已。再说那恶奴已然负伤,今日追击之后,那厮等仓皇而去,又留下朴刀两把。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小乙哥哥”李仙儿说着已经潸然泪下,“曹衙内未必可靠,杀了尚贼,一旦走漏风声,曹衙内也不好出手相救的。” “仙儿妹妹暂且放下心来。今日若留得那厮性命,他日必然祸及全家。眼下就要天黑,少时客人四散,柳家湾又归平静。那厮弃舟而行,我料定他天黑前进不了汴梁。今日悄悄取了那厮狗头,正是天赐良机。” “此计…此计…此计终归不是万全之策。小乙哥哥万万不敢冲动……”李仙儿说着声泪俱下,哽咽不能成言。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夜色(一) 晚饭过后,柳云卿又将李仙儿好生安抚一番,出了屋门。已经是戌牌时分,红日早已沉入汴河之中,又见那圆月从柳树枝头渐渐升起。 看一眼又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小院,走向后院而去。 清风吹起,榆柳摇曳。 这些日子以来,后院又多了几座茅屋,紧靠着东侧厕所的地方,远远的又是一排屋子。 七八个心腹小厮正在新建的小厮宿舍当中戏耍,柳云卿推门而入,原本吵吵闹闹的宿舍当中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柳云卿一边吩咐小厮们关紧了门窗,一边又命三郎站在门外望风。 柳云卿先是打量起宿舍之中的情景,见里面摆着四架高高的木床,上上下下,总共八个床位,铺着芦花、柳絮做成的被褥。墙边摆着一道柏木大柜。墙上挂着些鱼竿并渔网等物。 然后在一木质高低床的下铺坐了下去,看着颇为紧张的八人言道:“尚思忠要夺取小院,届时各位每月一贯的工钱自然不保。今日让他遁入松林之中,自然是放虎归山,日后定然前来滋扰。” “哎!让那厮这般逃脱,好不令人懊恼。”被柳云卿起名为柳赐七的小厮吼道。 “错过今日,再想抓着就难了。”柳赐一说道 柳云卿听后,笑着说道:“那松林之中,灌木丛生,又兼得荆棘遍地,就是迷路也有可能。四个恶奴又皆负伤,今夜我等前去寻找,或有踪迹也亦未可知?” 柳赐二言道:“对,小乙哥哥说的对。我等此刻前往,擒住那厮,定要让其身首异处,人不知鬼不觉。谅那尚美人能耐我何?” 柳云卿见时机已到,便小声说道:“那厮不知做下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今日我等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事情一旦泄露,将来对簿公堂,自有哥哥一身承担那杀头大罪,尔等也会落的个刺配流放。大家敢不敢与你家哥哥一同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这些住在小院宿舍中的小厮,绝无柳家湾的村民,全是前些日子从汴梁城中收养的孤儿。对柳云卿夫妇感恩戴德,又听其每月的工钱就要不翼而飞,纷纷气愤不已,又听杀人之后,最坏的结果不过刺配而已,与继续在汴京流浪差不到那里,于是嚷着说道:“杀了那厮!杀了那厮!” 柳赐一吼道:“砍下那厮狗头!” 柳赐二喊了一句:“将那厮沉入河中喂鱼!” … 柳赐八叫嚷道“给他来个三刀六洞,看他能怎底!” 看着众小厮群情激昂,柳云卿又言道:“如若事情不秘,则难免牵连大伙。故而我等还须歃血为盟,如若私下告密,人神共愤,天诛地灭。” 柳云卿言毕,三郎这就抱来大公鸡一只,又有酒盏十个。柳云卿则搬来一坛老酒,一手拎起来那大公鸡,一刀砍了鸡头,让那鸡血往那酒坛之中流了下去。 喝了鸡血酒,又发下了毒誓。柳云卿带头将那酒盏“啪”的摔了个粉碎。 这些半大小子,那里见过这等情形,个个觉得热血直冲脑门,纷纷摔碎了酒盏。这就拿起了棍棒,铁锨并锄头。跟着手中提溜着朴刀的柳云卿并三郎二人,气势汹汹而去。 走出小院大门,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倾斜满地。柳云卿眼见四周寂静一片,只有汴河清波冲刷河岸的轻声,李仙儿低低的抽泣,之外再无任何声音。 官道上没有任何身影,汴河之上也无风帆过境。柳云卿大喜过望,这就带着一众小厮,一路侧听徐行,往那片松林而去。 月华满地,远处的松林黑漆漆的一大片,与周围景致泾渭分明。静静的,恰似天地之间展开了一块巨大的黑布。四野全是田地,柳云卿等人出了村庄,便沿着那收割了麦子的土地狂奔起来。 少时,便钻入丛林之中,摸着黑,悄悄而行。又不敢分散开来,一行十人簇拥着,惊得夜枭扑腾腾的乱飞。一路并无所获,直至深入松林深处,才见得有隐隐火光闪烁,又隐隐约约听得一女子尖叫怒骂不已。 “怎底有女子的声音?”柳云卿嘀咕道。 “想是那厮又撸来村妇行那苟且之事哩。” 闻听三郎此言,众人并不迟疑,弓着身子,慢慢地往那火光之处靠近,小厮们只感觉心跳的厉害,双腿也如灌了铅一般,马上就沉重起来。 那火光闪烁之处,正是尚思忠一行。 此刻尚思忠正撕扯着一位被绑缚着腿脚的女子衣衫,而那四个恶奴则围着火堆,不时的往那女子尖叫之处瞭望。 那贼眉鼠眼的书生则烤着一只野兔,边烤边嘀咕道:“你们都排在前面,轮到小生之时那娘子性命还在吗?” 此时,柳云卿一行还未摸到火光之处,颇为警觉的一恶奴便听到了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声说道:“有人!” 闻听此言,其余恶奴并那贼眉鼠眼的书生纷纷侧耳静听。 那贼眉鼠眼的书生听后骂道:“不就是几只耗子在觅食吗?有甚底大惊…” 不等那贼眉鼠眼之人说完,四恶奴一瘸一拐的爬了起来。未等那四个恶奴前去禀报尚思忠,那贼眉鼠眼的书生便叫嚷道:“衙内!贱人家中来人了。” 闻听此言,尚思忠大惊失色,四下张望,眼见见前边人影疾奔而来,乱纷纷的,兼得树影晃动,好似有数十人上前而。 于是那厮不敢停留,在那女子身上吐了一口,这就在恶奴的簇拥下,往那松林更为密集之中而去。 再说柳云卿一行,见人影晃动,大约是往正西而去。知道其要逃窜,纷纷拼命追赶。此时那些小厮见敌人逃窜,于是那三分怯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叫嚷着往那边飞奔而去。 丛林密集,人流自然散开。 柳云卿脚下一滑,竟然顺着一矮矮的斜坡跌落下去。浑身被那荆棘所划伤,刺痛万分,却只能抱着头部,以免跌着重伤。待身体停住之后,却听到一声尖叫“呀……”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夜色(二) 女高音陡然响起,柳云卿着实被吓了一跳。刹那间又感觉身下温暖,却并不似跌在了地上,急忙忙的爬了起来。 此处树木稀疏,月光从松树枝头倾泄下斑驳的光影,柳云卿眼见一人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在月光下雪白雪白的,腰肢间更是几无片布,唯有一根红色丝绦松松垮垮的系着…… “啊,原来是…是十三娘在此,小生……” 十三娘此刻满脸红云,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将脸儿埋进泥土之中,见柳云卿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骂道:“不要脸的登徒子,你还看。” “哦,小生…小生这就走开。”柳云卿说着小跑开来。 “回来!” “十三娘有何…有何吩咐。”柳云卿回过头来,又凑上去问道。 又见柳云卿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十三娘咬着牙,从嘴角溜出了几个字“闭上眼睛,把奴身上…身上的绳子解了。” “小生…小生遵命!” 柳云卿眯着眼睛,用朴刀割断绳索,十三娘一翻身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衣服变成碎布,哗啦啦的似破旗挂着。便一把撕下了柳云卿的青衫,穿在自己身上,理了理凌乱的青丝,这就迈开一双长腿,捡起不远处的松纹古剑,追赶尚思忠那厮而去。 柳云卿楞了一会儿,马上奔跑着跟上前去。此刻他大脑一片空白,方才的情景挥之不去,于匆忙之中又跌倒在地,那丛生的荆棘把他弄得遍体鳞伤,浑身刺痛不已。 柳云卿这边并那十三娘共一十一人要取尚思忠小命,而那尚思忠几人不敢乱窜,全都爬到了松树之上,又借着月光打量众人。 想到四个儿郎随从胳膊上、大腿上都多多少少的负了轻伤,自己肩头又渗着鲜血。尚思忠生怕暴露藏身之地,招来杀身之祸,紧咬着牙关,恶狠狠的看着柳云卿与十三娘的举动。 今日眼看那天天农家乐就要到手,却偏偏半路杀出了个王十三娘。这让尚思忠恰似啃着骨头的恶犬被人夺了骨头,到嘴的肥肉就这般丢掉,怎不气的露出满嘴獠牙,浑身发颤?故而尚思忠这厮对十三娘之恨,又远远超过了柳云卿七分。 看着树下十三娘婀娜的身姿,尚思忠又对方才自己得手,也将其一刀击毙而懊悔。 “这贱人着实可恨”尚思忠暗骂一声,又想到今日自己仓皇逃窜,疲于奔命。好不容易逃出柳云卿的追击,刚刚进入这松林之中休息的情景。 那时候,四个儿郎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尚思忠自己也是累的大口大口呼吸,口内干咳,身上汗水淋漓。而那贱人却突然而至,从灌木丛中一跃而来,手持长剑直至自己咽喉! 突生变故,又值千钧一发之际,四恶奴也一时无法周旋,只是呆呆的看着杏眼圆睁的十三娘。 惊骇万分,面如金箔的尚思忠只见十三娘咬着满嘴碎玉“不要脸的东西,纳命来!” “十三娘,本衙内今日…今日出言无状。十三娘大人大量……”尚思忠说着,双腿颤抖着跪了下去。 “你这泼皮是什么东西。竟然出言不逊,侮辱于奴,令人好不气恼。” “十三娘大人大量,今日若放过小底。那天天农家乐就送于博雅轩了。” “大言不惭,不知羞耻的东西。那天天农家乐是你的?”十三娘说着,将那长剑轻轻一挑。 “啊”尚思忠抱着已经是血流如注的肩膀,疼的在地上打滚。 也是尚思忠这厮机灵,就地一滚,竟然将十三娘撞到在地。眼前情景愈加凶险,眼看十三娘大怒之下,尚思忠小命必然不保,四恶奴恰似旋风一般的扑了上去。 大怒之下的十三娘一个鹞子翻身,而当那健美的身姿还优雅的横在空中之际,突然感觉身上一沉,好似有重物压了下来,将她撞在地上,接着那重物越来越重。 美目一瞧,这才见那四恶奴已然压在了自己身上,而肩头流血的尚思忠则大笑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满脸奸笑道:“哈哈,把这贱人绑了手脚。填饱了肚子,咱们轮番着来,也破一破今日的晦气。” …… 尚思忠从回忆之中醒过神来,看着柳云卿一行还未走远,又见那十三娘如同疯狗一般的寻找,拿着长剑不停的四处乱砍。不由得懊悔起来,轻声骂道:“合该本衙内倒霉,要不是这贱人有这一等姿色,本衙内早就将她乱棍打死了。” 俄而风雨大作,乌云遮月,已然是伸手不见五指。四野漆黑一片,尚思忠几人又了无踪迹。突然一道闪电将锅底一般漆黑的夜空撕裂开来,一闪而过。 柳云卿这才看见十三娘那张俏脸上满是怒意,白的吓人。却原来自己鬼使神差一般,一直紧紧尾随在她的后面。 接着沉闷的雷声响彻天地,好似怪兽咆哮似得。 接着那暴雨便倾盆而下,少时众人便成了落汤鸡。 柳云卿觉得见在这漆黑的雨夜,追击尚四忠几人已然几无可能。 柳云卿呼喊着三郎等人,慢慢往自己身边靠拢,而十三娘怒意不减,还要拼命追赶。 在这漆黑的雨夜之中,不辨东西,她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了一会儿,又不见柳云卿等人跟上前来,周围四野全是暴雨“刷刷”而下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夜枭骇人的叫声,让十三娘汗毛竖起,心底生出寒意。 十三娘又怕自己孤身前往,再次中了尚思忠的算计,只得往柳云卿这边而来。 “人齐了么。” “小乙哥哥,都齐了。”三郎说道:“就差那十三娘还未应声哩。” “十三娘,十三娘!”柳云卿朝着黑隆隆的四周乱喊着。 “叫魂哩,奴在!” “哦,十三娘今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生感激不尽。”柳云卿说道:“目下夜又黑,雨势又大,城门早已关闭。如若…如若…” “借宿一晚,奴有后报。” “小生正有此意,十三娘快人快语,省得了许多麻烦。” “尔等可还记得来时的路”十三娘担心的说道:“这松林白日尚且不见天日,又逢夜雨,天黑路滑…” “十三娘且宽心,横竖林子不是很大,以小生之见,始终朝着一个方向走就好了。”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入股 七月中旬之后,暑气已消,正是秋雨连绵不绝的时节。 瓢泼大雨下了半夜,第二天又飘起了蒙蒙细雨,笼罩着满河烟柳。雾气腾腾,雨势蒙蒙。 柳云卿几人昨夜淋了大雨,故而李仙儿于那卯时初刻,便起得床来。先是熬了一大锅姜汤,这才准备着三四个小菜。娟儿卧听厨房有了动静之后,也急着窸窸窣窣的穿衣打扮。 晨曦之中,屋子之中颇为昏暗,十三娘客居在此,见娟儿起身,急忙点上了油灯。 见她睡眼惺忪,俏脸儿上尽是酡红。娟儿笑着说道:“天亮还早哩!姊姊再睡片刻,也是无妨的,横竖无事。” “鸡叫三遍,不早哩。” 她说着起得的身来,穿上李仙儿的水粉色湘绣襦裙,套上了艳红色绫罗褙子。身材袅袅,秀眉星目,唇不点而红,莞尔一笑,露出了洁白亮丽碎玉,说道:“李娘子这衣服也忒短了一些。” “噗嗤!” 娟儿看十三娘那袖口上露出了一段葱白的小臂,下身又露着白嫩嫩的小腿,腰肢那边还凑合,再往上就紧巴巴的,笑着说道:“姊姊这般身子,美则美矣,衣服倒难找了。小乙哥哥的青衫穿上有些肥大了,仙儿姊姊的褙子又显得瘦小了。” “都怪奴长得怪了,不怪衣服。” 娟儿见她并不在意,又被她爽朗的性格所感染,笑着又为十三娘梳了发髻,插上一些绢花。再看她时,只觉得美而不艳,恍若神仙妃子,与仙儿姊姊不相上下,各自一番风情。 大约卯时末,辰时初,李仙儿将饭菜刚刚收拾整齐的时候,柳云卿也起的炕来。洗漱之后,打开了屋门,就见蒙蒙细雨当中,李仙儿与十三娘说说笑笑的,端着盘子往这边而来。 她二人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一张脸儿温婉娴静,仿佛杜鹃花儿,又似高山之姣月;另一张脸儿颇具英气,恰似那牡丹盛开,正像水中芙蓉;一个出尘脱俗,好比空谷幽兰自有那王者之香;一个神采飞扬,正似宫苑琼花散发出俊逸潇洒之气。 柳云卿青衫平巾,颇为儒雅而文质彬彬,十三娘抬头一看,那脸上莫名地布满了红霞,迅速的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看了,心儿又不知怎底跳的厉害,好不尴尬。 李仙儿则关切的问道:“小乙哥哥,脸上的伤口还未好哩,不敢出来的。” “阿嚏!” “怎生还着凉了哩?那姜汤没喝吧。” “喝了。”柳云卿笑着说道:“打了一个喷嚏而已,并无不适。仙儿不必在意。” 李仙儿与十三娘此时恰来到门口,低头疾走的十三娘又撞在了柳云卿身上。 “十三娘小心。”柳云卿急着将双手搀扶在十三娘的胳膊上,而十三娘则眼看着端在手里的那盘子,被柳云卿这一搀扶,脸儿愈加酡红,就连雪白的脖子也满是红晕,叫道:“放开!登徒子!” 柳云卿听后,迅速的抽回双手,看向李仙儿满脸尴尬,李仙儿则“噗嗤”一笑,并不言语。 李仙儿笑着将那菜肴放在桌子上面,拉着满脸红晕的十三娘坐在了自己对面,柳云卿自然打横。 少时,娟儿也坐在桌前,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说了几句闲话,十三娘这才面色稍霁。 与李仙儿,十三娘同席,如对名花,柳云卿心情舒畅,将昨日的不快都丢到了九霄云外。而那十三娘原本对李仙儿这样的门户女子抱有成见,但通过一番接触,竟然暗暗产生了好感,反而在心中将李仙儿看做姐妹一般了。 十三娘看了一眼柳云卿,好似要开口,转而又看着笑语盈盈的李仙儿说道:“天天农家乐开业时日尚短,转眼之间已然是声名鹊起,阿姊端的是好手段哩。” 李仙儿听后,莞尔一笑,“此皆小乙哥哥运筹,妾身并无寸功。”转而又不无担心的说道:“目下才方有名气,就被他人所垂涎。小乙哥哥经营这农家乐,仿佛小儿抱着金疙瘩在闹市行走,好不叫人担心哩。” 十三娘听后爽朗的说道:“阿姊所言极是。先不说尚贼之流生生豪取。就是那曹家,潘家也都暗暗计议。另有不知多少官宦人家也都计划在这柳家湾买地哩。” 十三娘所言,柳云卿自是明白,但听在李仙儿与娟儿耳中,不免得二人愁容满面,纷纷望着那柳云卿,丹唇诺诺不知要说些什么。 十三娘见如此情景,那美目之中,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清澈如水的目光一亮,说道:“奴倒有一个好注意,至少让那尚贼不敢垂涎。” “怎生注意?李仙儿与娟儿二人异口同声的言道。 十三娘听后,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滑过,略略尴尬的说道:“阿姊自有淘朱公的手段,但奈何并无根基。不若由奴入股于此。如此一来,那尚贼之流自有奴去周旋,阿姊只专心打理生意便可。” 听十三娘此言,李仙儿与娟儿以为她巧取农家乐,心道一声“才出财狼爪下,又到狐狸嘴中。”那看着十三娘的眼神也就满是防备。 柳云卿倒觉得这是个办法,于是他说道:“不知十三娘怎生入股?” “奴投三万贯,盈利三七分成。” “二八可好?”柳云卿笑呵呵的说道。 “三七就好,二八就对不住阿姊这番盛情了。” “啊!”柳云卿大惊道:“你七我三,不行,不行!” 见柳云卿连连摆手,李仙儿与娟儿一时还楞在那里,又听十三娘言道:“你三奴七?做你的美梦去吧,登徒子!” “十三娘不敢这般称呼的”柳云卿笑眯眯的说道:“传出去,让小生怎生见人哩。昨晚之事,事出有因,并非小生刻意为之。”心里嘀咕道“不就是看了你的身子么,也不怪我,登徒子,登徒子的叫着,比色狼还难听呢。”嘴上又说道:“十三娘既然是好意,那就小生占六成,十三娘四成可好。” “奴六你四!” 十三娘言毕,低下头去专心吃饭,并不再言语。柳云卿心想到,以后与这小辣椒一般的美人儿做生意,也是人生快事,于是便笑眯眯的说道:“不如由小生占股百分之五十一,十三娘百分之四十九可好?”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仪桥街(一) 十三娘听柳云卿此言,莫名其妙的她言道:“何不五五分成。就那一点股子也要争,忒小家子气了。” “十三娘有所不知,占股百分之五十一,看似比百分之四十九几无差异。但却是最大股东,以后农家乐经营的一应事务皆出自小生,十三娘只有知情权,建议权,但却无法独自裁定一应事务哩。” 十三娘听后美目眨了又眨,“坊间还有此等道理?” “自是有的”柳云卿说道:“十三娘可同意。” “既然坊间有这等道理,奴也同意。”十三娘停顿片刻,又极为认真的说道:“不过要想奴入股农家乐来,登徒子还要做一件事才好。” 如此提议,十三娘竟然同意,大出柳云卿意外,又听她还有条件,不免惊觉起来“什么条件?” “你去开封府状告那脚底生疮,头顶流脓,坏透了的尚贼。” “小生倒真想告他,但又无证据。小生的诉状估计那祥符县都不接,遑论开封府?” 十三娘见他有意上告,嘴角上杨,脸上绽放开花儿般的笑容“尚贼往往借尚美人之名,向开封府多次索要土地、酒醋茶盐的引子。无理取闹之极,开封府庞相公恼他多日了。就是推官韩琦也恨他贪心,正准备敲打敲打哩!” 听十三娘之言,李仙儿与娟儿喜上眉梢。娟儿嚷道:“对,先告尚贼毒打小乙哥哥之恨,再告他抢夺天天农家乐之仇。” “可是抢夺农家乐那厮尚未得手,毒打小乙哥哥时日已久。开封府定罪吗?”李仙儿转而略略不安的说道:“听闻那尚美人为官家所宠,就是郭皇后也只是恼恨而手足无措哩。开封府敢开罪于她?” 十三娘微微一笑,“这深宫之事,不料阿姊竟然深知。正如阿姊所言,自三月章献明肃太后山崩以来,尚美人愈加放肆,郭皇后越发不得圣恩。 但如今昭文馆大学士,中书门下平章事张士逊张相公加封山陵使,又兼园陵使,此刻身在山陵。尚美人就是吹得枕头风,也到不了开封府。再者,开封府庞籍庞相公为人贤良方正,为官大公无私,尚美人已不足惧之。” 见十三娘将朝中之事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一般,柳云卿马上觉得此事可行,也是满脸喜色,问道:“听十三娘之言,小生犹如醍醐灌顶,但上告一事,还请赐教一二才好。” “固所愿不敢请耳!”十三娘听后便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一通。 柳云卿,李仙儿,娟儿听后更是大喜过望,于是待那王十三娘便如同贵宾一般。 李仙儿更是拉着十三娘的手不放,妹妹长妹妹短的说个不停,又夸王家数代将门,乃诗书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又说王十三娘貌美如花云云。 那十三娘听后连连谦虚,忙着赞美李仙儿秀外慧中等等。 柳云卿一面见她如此天生丽质,心生亲近之感,一面又觉得以后的生意还要多多仰仗,故而又将十三娘赞美一番,却迎来十三娘横眉冷对,骂了几句登徒子这才罢休。 十三娘一夜未归,王枢密王老相公使对小女自然是十分溺爱,愣是担心了一夜。打发仆人城门一开,就向柳家湾而来。 未及巳牌时分,就有一艘乌蓬大舟停在了码头之上,正是王家来人到了。 柳云卿与李仙儿等人恋恋不舍的将十三娘送上船去,又挥手作别。十三娘站在船尾,自有丫鬟撑着花伞。十三娘颇为留恋的看了一眼岸边的小院,又偷偷瞧了瞧柳云卿的神色。 眼见柳云卿也是满脸不舍的看着自己,十三娘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暖意,心儿暖暖的,脸儿红红的,转而走进了船篷之中。 少时,那船舶消失在了蒙蒙烟雨当中,只留下一河秋水。 柳云卿还在看着那船影,李仙儿见她如此,心儿不由的刺痛了一下,俄而又莞尔一笑,搀着柳云卿回了屋子。 且不说柳云卿在十三娘离开之后,如何神魂不定。就说那十三娘回城之后,先是沐浴了小半天,愣是费了几挑热水。之后又稍稍装扮一番,俨然又是翩翩公子,也将那贴身丫鬟唤作丽儿的作了男装。主仆二人就往那仪桥街而去。 满城烟雨蒙蒙,十三娘与丽儿主仆来到仪桥街前,就走进一座位于御史台与开封府对面的酒楼。贵客临门,茶博士自然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客官里面请!本店仿得那天天农家乐的红烧茄子如假包换。” 听得茶博士谈及天天农家乐,十三娘愣了一下,丽儿言道:“楼上可有雅间?” “有哩,小店的雅间文雅清新,坐在里面吃酒,远眺皇都,别有一番风趣。” “前面带路。”十三娘言毕,已经从那一众食客的目光之中迈开步子,向那楼梯而去。茶博士高声应诺,跟了上去。 上了二楼,十三娘凭栏往下远眺,则见仪桥街上的景致尽收眼底,又远远的看着那开封府的兽头大门,满意的微笑起来。 丽儿见十三娘心下满意,便对那茶博士说道:“就这间了,好酒好菜的伺候。” 茶博士应声而去,丽儿言道:“眼看就到申牌初刻,想是开封府放衙在即。姊姊且少坐,待奴前去将那韩推官邀上楼来。” “不急,闻听那韩推官勇于任事,想是不比别人。放衙自然就迟。待他露身之后,再去相邀不迟。” 丽儿听后也就随她坐了下来,少时那茶博士端来了牛肉一盘,红烧茄子一盆,卤煮羊蹄两只,并一壶烫好的酒水。 十三娘用一只白皙修长的柔荑,拿起竹筷,夹起一片茄子,轻轻张开红艳艳的嘴唇,那茄子一入嘴,她便“噗”的吐了出去,骂道:“这与柳家湾的红烧茄子相去甚远,简直是云泥之别。竟称仿得好了!” 茶博士听后,急忙说道:“汴京城七十多家正店,无数的脚点哪家不仿?小店这手艺不敢说一流,但这色泽之上,也算得上乘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得其形未得其神。”十三娘见仿的这红烧茄子不地道,脸上却挂满了笑容,没有丝毫的不满,笑着说道:“下去吧!” 茶博士见这玉面公子方才满脸不快,此刻有无丝毫的不爽。心头暗喜,也就高兴着应诺而去。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仪桥街(二) 大约片刻之后,仪桥街上果然是行人如织,那官桥,骏马也多了起来。开封府,御史台中走出了无数身穿官袍,腰系玉带,头戴平翅幞头的官员. 猩红的长袍,青色的官衣在烟柳之中,白墙黛瓦之间格外醒目。 丽儿放眼望去,真的没有那韩琦韩推官的身影。又耐着性子,坐在十三娘的对面。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十三娘这才言道:“丽儿此刻前往,定然在开封府门口截得到他。” “娘子小坐,奴奴去去就来。” 丽儿出了酒楼,快步疾走,来到开府府门口,一众官员小吏已经打道回府而去,只有一顶小轿,四个轿夫,一个书童模样的小童等在门口。 这韩琦前些日子作太常丞之际,曾与众官员一道拜会过王德用,因此丽儿也认得那轿子,又见书童似曾相识,遂放下心来,静静等待韩琦那厮。 果不其然,又过了片刻光阴。果然从那开府府的角门之中,缓缓走出了一人,大约二十多岁,穿着五品红色袍服,带着平翅乌纱帽,浓眉大眼,四平八稳的迈着八字步。 那书童见自家官人放衙出来,急急忙忙的凑上前去。丽儿确定那人正是韩琦无疑,也小跑着走上前去,作揖行礼道:“韩官人案牍劳累,家主人已经在前面酒楼备下薄酒,还望官人赏脸则个。” 韩琦眼见这人,戴着逍遥巾,身穿湖绿直裰,眉清目秀,好似在那里见过一般,急忙拱手道:“阁下府上是?” “官人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小底也曾为官人奉茶哩。” 韩琦听后,这就糊涂了起来,原来这奉茶的勾当,乃是府中丫鬟做来,眼前之人又是须眉女儿,怎底曾奉茶与自己。又说道:“阁下见谅,实在想不起在尊府上是?” 丽儿此刻也警觉到了方才失言之处,低着头,生怕韩琦认得自己,粗着嗓子说道:“鄙主人乃是王枢密使,今日我家十三衙内设宴在此,命小底前来相邀于韩官人。” “哦!”韩琦沉吟一会儿,想到那王家乃是国朝勋贵,虽然是武人,但也还算满腹锦绣,其子弟也多读圣贤之书。自己又与王德用有过几面之缘,也曾登门拜会。这王家十三郎虽未见其亲面,但他设宴而邀,岂能拂其高义。故而言道:“十三郎盛名在外,下官神交已久,不料今日有缘,盛情高义,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还请小哥带路。” 丽儿低着头,硬着头皮听完这韩琦文绉绉的一番言论,心下大喜,这就跟在这厮身侧,身手示意,“韩官人,这边请!” 韩琦听后微微颔首,又吩咐那书童道:“十三郎高义,你家官人不敢推辞。你等先回府而去,官人我酒后自归。” 那书童应诺一声,便与四位轿夫抬着空轿子往南而行。韩琦则与丽儿登上了酒楼。进了雅间,见坐着一位玉冠黑衣,白脸丰神的公子,虽未谋面,但韩琦还是作拱手道:“公务繁忙,案牍伤神,下官姗姗而来,让衙内久等了。” 正在沉思的十三娘连忙起身,拱手回礼,牛头不对马嘴的道:“自寒舍一别,数月光阴匆匆而过,不想我兄已经高升。弟略备水酒,为我兄贺。” 韩琦对其胡乱应答,并不生气,又听得这“王衙内”以兄呼己,喜不自禁忙说道:“愚兄不过小迁而已,却要贤弟这般盛情相邀。承蒙高义,琦当铭记于心。” “我兄少年及第,弱冠之年已然五品大员,天下谁人不知我兄怀有经天纬地之才。家翁也多次言说稚圭(韩琦字)博学多才,要让小弟见贤思齐哩。我兄何必谦逊若斯,快快落座!” 十三娘与那韩琦互相推让着坐了下去,丽儿又前去吩咐茶博士添菜加酒。而“十三郎”则天南海北,云里雾里的说着闲话。韩琦竟然又跟着长城内外,大河上下的配合着十三娘。 二人将那闲话说的翻来覆去,又谈起了近日新闻,韩琦听十三娘说道:“我兄可闻那柳家湾之事?” “这也算奇闻了。想那柳小乙也少有才气,只是省试不中,便万念俱灰,几年光阴沦落为街头泼皮。不想近日浪子回头,竟然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那厮竟过了解试?”十三娘倒是第一次听说,柳云卿还中过解试,一时之间又愣在了那里。 韩琦见“十三郎”沉思起来,微微提高了声音“纵使前番中举,省试不中,已然作废。下届又要考举,中了这才发解,又应那省试。” 十三娘听后,心下明白,这是韩琦通过说进士难得,暗暗在标榜他自己,于是笑着说道:“那厮中举,想是底下用公所致,已然属于侥幸。而兄长竟夺得榜眼,真是天造之才,岂是苦读能来。” 了了数语,韩琦听在耳内,自然十分受用,又说道:“不过那柳小乙也是难得,农家乐的勾当如有神助,颇为传奇。” “不过蝇营狗苟之举。这不昨日就惹下了那宫中有靠山的那位?” “哦!”韩琦颇为激动的说道:“那尚思忠朝农家乐下手了,怎生就这般快哩?” “那尚贼如何为人,我兄不知吗?听闻前些日子,尚贼就将那泼皮前后暴打两次,柳泼皮险些丧命哩。” “此事愚兄也有耳闻。如此来看,尚贼与柳小乙倒有了前仇旧恨。” “怎底不是?这不那柳泼皮不日就要状告尚贼了。” “哎!”韩琦叹道“尚贼作恶多端,多有人前来状告。而那厮又借宫中贵人之名,向庞相公索取土地美宅,庞相公也早已恼他多时了。” 韩琦已露出对尚思忠的不满,只是在自己面前不好吐露,只借着庞相公说事。十三娘已然听到那弦外之音,便小声说道:“那尚贼着实可恼,也曾前来博雅轩索要字画。小弟气他不过,想着发难于他,又苦无把柄,奈何!奈何!” 韩琦听闻此言,看着“十三郎”,神神秘秘地说道:“贤弟毋忧,待那柳小乙诉状一递,庞相公必然出手。”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开封府 “如此最好不过!”十三娘说道:“此乃天赐良机,小弟定然怂恿那柳泼皮,让他越过祥府县,直接将那诉状递到我兄手中。不过届时还请我兄出手襄助,让那尚贼吃一吃杀威棒,以消小弟心头之恨!” “愚兄也恼那厮多时了,敢不从命!” 十三娘听后喜上眉梢,又拿处一沓子酒醋盐茶的交引,大约三千贯之多的面值,递到韩琦眼前,说道:“些许钱财,还请我兄代送那行刑之人手中,让彼等公人吃些酒肉。打棍子之际也就有了力气。” 见“十三郎”谈及尚思忠之际,满脸的怒色。韩琦心下明白,那尚思忠吃醉于此人,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索要字画了。眼下又拿出这份巨款,分明是要取那厮性命。那尚贼开罪于众人,韩琦略略思索之后,也就顺水推舟,顺势而为了。 拿起那沓子交引,韩琦微微一笑,言道:“一定代为传递,还请贤弟放心则个。” …… 翌日清晨,天刚刚放晴。柳云卿这就带着三郎往汴梁而去。一路景色空濛,空气清晰。 主仆二人已然骑得高头大马,马蹄飞奔,不多时,那崔巍高大的城墙已经历历在望。 骏马飞奔,耳畔秋风呼啸而过。两骑人马绕过东水门,又从南薰门而入,转而又到崇明门外,入了内城,又在启圣院大街飞奔过去。在袄庙左近,下马而行,穿过果子街,来到仪桥街街头。 眼见开封府衙门口耸立着小楼一般的大门。下设众门,上有谯楼,庄重典雅,气势雄伟。 红墙朱门,谯楼上更是屋脊高挑,飞檐斗拱,彩绘栩栩如生。又见仪门紧闭,角门大开,站着一排大汉武士,戴着范阳毡帽,手持丈八长矛。 柳云卿主仆二人在栓马柱上将骏马栓好,三郎又拿起褡裢搭在肩头。二人正要凑上前去,便有一人从角门后面走了出来。那人身着青衫,头戴无翅黑纱帽,正是衙门公人的装扮。 柳云卿还未曾开口,就听那人喝道:“兀那汉子,开封府重地,不敢逗留,还不快快走开。” “节级在上,小生这厢有礼了。” 节级乃宋时狱吏,并非寻常小吏。柳云卿只是在那《水浒》上学来的,怎料这般称呼,那小吏听后先是微微一喜,说道:“秀才可有甚的勾当?” 柳云卿顺手将二两银子递到那厮手中,说道:“因开封府韩官人相邀,小生不敢不来。还请节级禀报则个!” 此人正是韩琦专门吩咐等候柳云卿的,故而听柳云卿之言后,又见他这般客气,已然是眉开眼笑,将那银子迅速的笼进袖口,说道:“柳秀才快随小底前去,那官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柳云卿心下大喜,主仆二人跟着那人从角门而入,见里面古柏森然,楼宇崔巍,走过那正厅、议事堂,又见梅花堂、明礼院。最后才至左右厅、使院一带。 小吏前去禀报,柳云卿稍等片刻。 进入庭中,见好多小吏整理文案,竟然与后世上班仿佛。 又走入一隔间之中,正瞧的满墙卷宗出神,又恍惚看见靠墙坐着一红袍官员,想是韩琦无疑,急忙长揖而言道:“祥符县秀才柳云卿见过官人。” 韩琦听后这才起身,并不回礼。 “哈哈哈哈,小乙在柳家湾做得好大勾当,本官闻听之后,甚是好奇。今日一见,小乙儒雅风流,竟是我辈同道中人。” “官人龙章凤姿,小底岂敢岂敢。” “休要胡言。”听到“龙章凤姿”四字之后,韩琦大惊失色,骂道“枉你也曾中举,就连忌讳都不知。” 柳云卿听后懊恼失言,赔礼之后,那韩琦才说道:“诉状已然由孙孔目代写,他久在公门,精于此道。你只需画押便是。” 柳云卿听后,果然见那大案上有一纸诉状,其内容不过状告尚思忠将其殴打的几欲致死,而后豪夺家财云云。但看那诉状,便让柳云卿义愤填膺,如鲠在喉。至于其中机关却并看不出来,颇为兴奋的言道:“果然如椽巨笔!” 韩琦见他这般模样,“公门小吏滴水不漏,行文看似平常,却暗藏凶险。” 听韩琦之言,柳云卿心下大喜,匆匆画上了“柳小乙”常用的梅花押。又听韩琦道:“此事知府相公已然知晓,今早便已发签,都头王二已带着三班衙役前去捉拿那厮。小乙略等片刻,这就开堂审理。” “官人高义,小底铭记在心。” 韩琦吩咐之后,又有小吏带着柳云卿主仆往大堂而去,而韩琦并不送出,满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柳云卿边走边嘀咕“这就是名臣,也一般般嘛,竟然只看十三娘的面子,偏偏看不上我这样的异人。” 大堂空旷,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方,摆着巨案,后面正是云海日出的图案。此时空无一人,柳云卿主仆不敢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瞭望而已。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耳内听得怒骂连连,遥遥就见三班衙役押着尚思忠那厮而来。那厮头发四散,那还有昔日鲜衣玉带的模样。 少时,庞籍升堂问案,推官韩琦也坐在其下手。 尚思忠又对着庞籍破口大骂,庞相公大怒之下,命衙役先是掌嘴三十,之后又判下了杖责八十的结果。 庞籍一甩大袖,这就从后门而去,韩琦笑呵呵的与他边走边说着闲话。大堂之中只留下孙孔目监刑。 众衙役收了些许钱财,又听了韩琦吩咐。又着实恼尚思忠那厮,咬着牙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只打的尚思忠乱叫:“阿姊,阿姊,你为何还不派中贵人前来。” 二十棍下去,那厮已然是皮开肉绽,大口大口的吐着猩红的鲜血,不敢怒骂,一味求饶。打到三十棍之时,那厮已经了无声息,而衙役虽大汗淋漓,力道却并不稍减一二。 场面及其惨烈,柳云卿原本对尚思忠有着前仇旧恨,但此刻看来也是心下不忍,竟然起了恻隐之心。向那孙孔目道别之后,大步流星地,急匆匆的走出了开封府的角门。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大宅院 秋风送爽,艳阳高照,瓦蓝瓦蓝的天空远远的飘着几朵白云,天高云远,四野空旷。 满河烟柳仍然郁郁青青,而那葡萄树却飘下了一片黄叶,正是初秋光景,秋高气爽,紫燕南飞。 十三娘入股让农家乐凭添八分繁华。先不说那前来送酒送菜蔬的牛车络绎不绝,就是那些手脚勤快的小厮也让农家乐增色不少。 后面的三十亩农田俨然成了大工地。 农家乐生意愈加火爆,沿着汴河,就在那垂柳绿杨之间,摆着长宴。众食客打麻将,品美茗。 近处听来热闹喧哗,远远地看着又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光景。人与河景融为一色,并那河中彩幔朱漆的画舫,一道为柳家湾增添靓丽风景。 官道上一匹白马飞奔而来,扬起烟尘滚滚。 白马额前扎着红花起伏而动,脖子上又挂了金铃玲玲作响。马上一人粉面桃腮,头戴逍遥津,身披墨色直裰,腰系红绦,又悬长剑,正是那男儿装备的十三娘催马而来。 “吁吁吁吁!” 宝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丽人衣袂飘飘,露出一角红色里衣。十三娘一扯缰绳,骏马会意,又沿着一条乡间小路缓缓而行。 风吹脸颊,青丝飘舞。 汴河两岸片片农田映在美目当中,菜畦碧绿如毯,一望无际,十三娘心头好不雀跃;回头又见不远处新有了几片工地。就连汴河对岸,那低洼之处,也堆满了砖石巨木,不由得神情愤懑而骂道:“曹,潘两家眼看开业在即,该死的石家、慕容家也来凑热闹!” 这乡间小路铺着小石子,骏马往北而来,发出滴答滴答的蹄声。 右侧长着满地茄子,磊磊坠坠,又开紫色小花,边上起了高高的垄堆,结了长长的豆角,又开满了红艳艳的碎花,蜜蜂儿嗡嗡飞着。 西侧正是那天天农家乐,也有丝竹之音,夹杂着清唱从土墙之上飘了过来。清风任意东西,那声音时而清晰好似附耳唱来,时而又渺渺飘飘,几不可闻。 正北的工地上挖着池塘,又将那挖出的土堆为假山模样。 穿过工地,正是柳云卿新起的青砖大院,屋角高高翘着,从高高的院墙露出几杆翠竹,墙角盛开着丛生的野花,门口摆着青石狮子,敞开着朱漆铜环的大门。 十三娘看这院落颇为齐整,冷冷地的说道:“泼皮还真是发迹了。”这就翻身下了马儿,将它栓在了栓马柱上。跨过门槛,往里面而来。 进门立着照壁,雕刻着螺祖缫丝织绢的图案。穿过照壁又是二门。进了二门,眼见左右各有厢房三间,正北又是大厅,两侧各设月亮门一个。从东侧月亮门进入其中,就见此处光景与前院仿佛,院中并无人影。 又从一小门而入,则见此处郁郁青青,半亩方塘之中开着红荷,伞盖一般的荷叶下面藏着红鱼数尾。周围新栽得垂柳三五棵,又植得腊梅几支。 也立得太湖石几块,后面又是千杆翠竹,掩映着彩楼一座,于那一片碧绿之中,露出朱漆门,绿纱窗,黛瓦白墙。 西侧起了假山一座,遍植花木,顶上又建了八角亭子一座,有人浅唱道:“榄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声音清越,歌喉如同黄莺一般,又似乳燕轻啼。琵琶仿佛山泉石上泠泠成声,又有箫声呜呜咽咽的合着。 十三娘少不得停下脚步,待那声毕,这才遥遥的笑道:“仙儿姊姊又在伤春悲秋了。” 李仙儿下穿六幅湖绿轻罗襦裙,外罩白色绢纱褙子,敞开胸脯,露出粉红色素抹胸,如名花玉树一般,闻听十三娘之言,笑道“妹妹休要取笑,还不是小乙哥哥要听晏学士这两阙新词,奴哪有此番闲情哩?” 十三娘说着已然拾级而上,来到这假山顶上的八角凉亭。 眼见小亭之中,摆着楠木雕花圆桌,周围摆着三五绣蹲,桌上素色茶壶一把,茶盏几个。 又摆着各色果子,旁边又是奇奇怪怪的长方形炉子,里面烧着红螺木炭。 那泼皮正在炉子边上坐着,拿着一把铁签子,上面穿着肉串,见到自己,露出了一排白牙,嬉皮笑脸的说道:“十三娘来的正是时候,待会儿咱们撸其串来,再远眺这汴梁城郊秋色,好不惬意哩。” “仙儿姊姊怀抱琵琶轻拢慢捻,娟儿长萧宫商角徵羽这般风趣,你这厮却做着伙夫的勾当,白白糟践了这番阳春白雪。” 柳云卿听后毫不生气,“小生还想看十三娘舞剑哩。” “想的倒美。”十三娘娇嗔一声,就将那松纹古剑放在了圆桌之上,伸出玉指尖尖的手儿,扇一扇屡屡青烟,俯身坐在李仙儿旁边,说道:“目下情形颇为凶险。先不说曹家、潘家也要做这农家乐的勾当,如今就连慕容家、石家也都眼红而来。 开封府但凡有些实力的,也都在城郊四处买地建房。这般闹哄哄的,奴不知如何是好?你这泼皮倒有闲心,让奴等为你舞者,唱着,好不自在。” “面对仙儿这般如花美眷,如对名花。又遇十三娘天生丽质,长腿蜂腰,别有风趣。时逢凉爽金秋,岂不享受一番而弄得满身铜臭哩?” 柳云卿这般赞美,李仙儿掩口而笑,娟儿偷眼打量十三娘,只见她脸上已然满是红云,转而剑眉上挑,那长长的剑眉下面,一双美目也瞪了起来。 十三娘听柳云卿此言,心儿猛跳起来,慌忙站起身来,手持龙泉,急忙掩饰着窘迫而骂道:“登徒子,找打!” “噗嗤!” “十三娘丽质天成,小生嘴快,一时将那心底话儿秃噜出来,还请勿怪哦。” “登徒子!”十三娘大骂一声,又看着偷笑的李仙儿娇嗔道:“姊姊,这泼皮当着你亲面,便这般调戏良人,你也不管管。” “小乙哥哥就是这般性子,妹妹勿怪。”李仙儿听后,美目流转,顾盼之际,又言道:“妹妹舞剑,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奴奴也想再看一回哩。” 正文卷 第二十九 又见传单 光阴荏苒,忙忙碌碌之中,已经是八月中旬的光景。 清晨薄雾笼罩,少时一番狂风,将那雾气吹得四散而去。又见那树枝摇曳不止,池塘之中起了层层涟漪,半开的房门“啪”的一声,被狂风吹得大开起来。 二层木楼之上,摆着雕花大床,四周扎着丝幔。 李仙儿刚刚睁开睡眼,就见柳云卿已然临窗远眺,大风吹得墙上字画摆动不已,博古架上的周樽秦爵也是摇摇欲坠,八仙桌上青铜香炉飘着香烟,那烟气乱舞而不能成行。 “山雨欲来风满楼,小乙哥哥还是将那窗户关上吧。” “我见一应工程业已竣工,看得出神了,却让风雨扰了仙儿清梦。”柳云卿笑着关上窗子,回头朝着满头青丝四散着的李仙儿笑了笑,又言道:“新建的园子开业在即,还得烦劳仙儿写些传单哩。” 李仙儿下得床来,踩着金边绣鞋,一边从那楠木衣架上取下衣服,一边说道:“奴奴见新园子皆青砖黛瓦的整齐院落,与农家乐那边不同。想必两边勾当也不尽然相同,是也不是?” “仙儿真是兰质蕙心,那十三娘就没有看穿,徒自着急哩。” 李仙儿听后莞尔一笑,坐在铜镜之前,开始整理云鬓,浅浅的笑着,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柳云卿,映在铜镜之上的脸,“十三娘冰雪聪明,只是她关心则乱。小乙哥哥又不透露丝毫,又兼得曹家,潘家等也将开业,她怎不着急哩。” 双手按捏着李仙儿的肩膀,柳云卿言道:“眼下柳家湾人来人往,不知比年初热闹多少。三叔开着的脚店生意也是好的出奇哩。” “你不会眼红了吗?小乙哥哥,那脚店虽然是阿翁一手草创,可是早就卖与三叔的。” “怎生会眼红哩。柳家湾繁华以后,乡亲们做工的做工,卖地的卖的。也都富裕不少,纷纷开起了脚店,让柳家湾愈加的繁华起来,小乙哥哥我高兴还来不及哩。” “嗯,就该这样,造福桑梓,也是一番佳话,也图个好的声名。小乙哥哥以后是要做相公的,提前养望才是正理。” “仙儿怎底就觉得哥哥一定是要做相公的哩?” “奴奴原本就觉得小乙哥哥是做相公的哩。” 彩楼之中二人交颈呢喃,彩楼之外霎时间已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 十三娘正从官道骑马而来,大风呼啸而过,吹得十三娘几欲坠马,好在她骑术了得,抱着宝马脖子,俯下矫健婀娜的身子。那狂风吹得她长袍呼啦啦飘舞着。 俄而闪电撕裂天幕,沉闷的雷声响彻天地。 骏马受惊,将十三娘跌倒在地,骏马狂奔而去,只留下十三娘孤孤单单的身影。接着大雨恰似倒豆子一般,霹雳啪啦的下了起来。 天地一片昏暗,雨幕遮住了视野,眯着眼睛小跑着的十三娘少时便似落汤鸡一般狼狈模样。 雨水从脸颊上哗啦啦的流着,长长的睫毛上布满了水珠儿,美目无法睁开,衣服紧紧贴着肌肤,就连呼吸都颇为困难。 霎时间,地面上已经是雨水横流,低洼一些的地方,都能没过脚面。 自天天农家乐西侧的小路口而至柳云卿的三进大院,不过四五十丈之遥,此刻走来,十三娘觉得是那么的遥远。 “咯吱!” 彩楼之中,柳云卿与李仙儿正说着闲话,十三娘却破门而入。站在屋中,衣服上流下了雨水儿,不一会儿地面上已然一片水迹。 柳云卿举目过来,见她冻的牙关打颤,脸儿白的吓人,被湿衣服紧紧包裹的身子也轻轻颤抖着,便打趣道:“男装今日竟掩饰不住十三娘女儿家的身姿了。” “登徒子,看够了吗?”十三娘破口大骂。 “妹妹怎生弄成了这副模样,快快随我而来。”李仙儿说着拉起了十三娘的一只柔荑,二人攀着楼梯往二楼而去,只牵着柳云卿的目光,好似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拉扯着那眼珠一般。 “咕嘟!” 柳云卿吞下好大一口口水,这才转身关住了敞开着的门儿,又怅然若失的坐在了书岸之上,提笔写到“八月既望,中秋良辰,柳家湾度假村隆重开业,有小词两阙,《水调歌头》为度假村贺云云。” 大约两三刻钟,李仙儿与满脸红霞的十三娘下楼而来,柳云卿眼见十三娘羞答答的,好不惹人喜欢。 窄窄短短的衫儿,露出一片粉白白的肚儿;宽宽的袖口儿,现了白嫰嫰的臂儿;长长的脖颈儿,深深的锁骨窝儿,细细的腿儿,红红的唇儿…… “仙儿姐姐,你看那泼皮的目光。也不……管管……” “看看何妨!”柳云卿调侃一声,见十三娘十分羞涩,扭扭捏捏的一副小女儿姿态,那还有昔日飒爽英姿。心头暗暗偷笑,“十三娘,这是小生写的传单,你过来瞧瞧。” “奴……奴就不过去了。”十三娘远远站着,又对李仙儿言道:“怎底传单?姊姊读来,小妹听听!” “小乙哥哥你就不要打趣十三娘了。”李仙儿娇嗔着,缓缓而来,看到了传单美目一亮,喜不自禁的“水调歌头,好词,好词。小乙哥哥这……这……” “这泼皮还能赋词!”十三娘骂着,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从李仙儿手中拿过那传单,“明月几时有?把酒问晴天……一般般啊。”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嗯,中上之作。”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啊!这……这真是泼皮作的。” 柳云卿还未言语,情绪变幻不已的十三娘又读:“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天呐!……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十三娘读完之后,惊讶的合不拢嘴巴,呆呆的愣在哪里。 李仙儿又从他手上夺了过来,翻来覆去的看着,眉开眼笑,激动的手儿颤抖,胸口起伏不定的说道:“小乙哥哥大才,奴奴一直就觉得小乙哥哥才高八斗,果然直追李杜,与那晏学士不遑多让哩。” 柳云卿见二人如此模样,尴尬的挠着头发“一时戏作,戏作而已。”说着脸皮便发烫起来。 正文卷 第三十章 山不在高 苏仙尚未降世,柳云卿为了使度假村增色一二,故而让这阙中秋之词提前问世,直惊得十三娘反复吟诵,李仙儿欣喜莫名,自己脸红心跳。 好在外面风雨大作,尴尬之人又说起了方才十三娘的狼狈,借以掩饰窘迫之情。 无奈十三娘与李仙儿二人只是沉迷词中,就连十三娘也早就将方才的不快抛向了九霄云外,此刻纵使柳云卿目光不时偷看自己,也毫不在意。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及至那风雨渐渐小了下来,回过神的十三娘又言道:“登徒子瞒的奴好苦,这度假村又是怎底勾当哩?” 柳云卿见李仙儿也是一头雾水,又解释了一番,二人听后喜不自禁,十三娘言道:“登徒子端的是好手段,这度假村借着两阙新词开业以后,不知那几个衙内该恼成何等模样了?” “哈哈哈哈!”说着三人大笑起来。 饭后,乌云渐渐散去,雨势也停了下来,天空碧蓝如洗,又见阳光明媚。 柳云卿、李仙儿,、十三娘三人出了宅子,看那新落成的度假村之际,则见一条长虹从那度假村之中横空而去,一头扎进了汴河之中。 二美雀跃,彩虹之近,柳云卿也是初次见到。三人快步而行,一路景色被大雨冲刷,显得格外清丽。 正见度假村大门崔巍,又见里面溪水缓缓而流,尽头一眼清泉,咕嘟咕嘟冒着清水。那长虹正从泉眼而来,远看十分艳丽,走得近来,却又模模糊糊起来。 沿着曲曲折折的溪流,遍布亭台楼阁,皆雕梁画栋。所雕刻之物无非梅兰竹菊,再就是珍禽异兽,栩栩如生,姿态顽皮可爱。 或方寸之间画着文王访贤于渭滨,萧何月下追那韩信的故事;或刻着长卷,千里长江烟波浩渺,巍巍山峦起伏不定。 小溪经过之处,可以流觞曲水,尽头又是占地近半的湖泊,上面也泊着画舫几艘。 千二百步长堤,树之以绿柳。 近岸荷叶田田,湖心则假山一座,有浮桥连接堤岸,其上遍植花木,顶上又是屋舍森然。 见此处湖中有山,山上又有农家小院隐藏在绿荫之中,设计之精巧,让二美为之拍案叫绝。十三娘喜不自禁,“登徒子,这里真是花费五万贯就建成的勾当?” “让十三娘追加投资两万贯,小生一直心下不安。奈何工期极短,仓促建造,尤其移栽树木使其成活,花费不少。三十亩地虽不大,但耗费之大,终让人唏嘘!” “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如此度假村,实至名归。像那些案牍劳形之人,往往饱读诗书。此处清幽,远胜桃源。彼等高官厚禄之辈,心向往之,自然前来。届时千金易得。区区五万贯何足挂齿!” 这些日子以来,大兴土木,兼着夏末初秋移栽树木虽然悉心照料,奈何往往十不存一。开销之大,令柳云卿心下不安,今日听十三娘之言,这才稍慰。笑着遥指而言“巧的是此处一眼清泉细流从不间断。小生将之巧妙利用,开挖深池,所得之土,磊之为山。小溪自西北而入胡泊,自东南而出。” “登徒子,奴见那东南角上皆是黛瓦之华屋,山上又皆是茅屋。想是东南角上居住贵宾,山上便次一些来,是也不是。” “非也,非也。京畿一带,皆一马平川,并无山峦。文人墨客思山久矣!此山随系人工堆积,并非天成。对外地之人而言,不过土丘而已。 然在那汴京豪富而言,又是起伏山峦。正可登临送目,以解思山之苦。故而山上虽是茅屋,但却奢华,非是那东南角上的几座华屋所比拟的。” 就在柳云卿与十三娘一问一答之际,李仙儿又言道:“小乙哥哥为何不在东南角起上一片茅屋,山上盖起华屋哩。” “此山方圆不过二三亩之地,其高不过十三四丈。那白墙黛瓦的屋舍能放得下几处。再者山上清幽,盖起大屋,反而不美。唯有茅屋颇具农家气象,让那些高官厚禄,住惯深宅大院之人心痒难耐哩!” “登徒子好巧的心思。”十三娘感慨之际,又问道:“可有山名” “曰:不在高。” “不在高,不伦不类。”十三娘颇为鄙视。 “妙!真妙。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李仙儿忽而叫嚷道。 柳云卿听后,笑着说道:“仙儿聪慧。山名正取自那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上亭子便唤作“有仙亭”。” 十三娘听后亦觉有趣,“如此来看,这胡泊便唤“不在深”了。” 柳云卿听后嘿嘿而笑,言道:“龙乃天子。此不过一洼之水,岂能藏下真龙。” “嗯”十三娘沉吟片刻,言道:“登徒子所言有理,那又叫的怎底名字?” “未名湖”柳云卿仰望苍穹而言道。 “未名。终归也算有名。”李仙儿看着面前碧波言道“未名湖,不在高山,忒的精妙。非是小乙哥哥这般大才,谁能想到哩。” “未名湖,黔驴技穷而已。” “小生的确技穷了。这泉,这溪,就劳十三娘赐名了。” 十三娘听后跃跃欲试,沉吟片刻,小脸已然酡红下来,“既然小溪也能流觞曲水,便唤作“兰溪”,想彼辈官员亦仰慕魏晋风流,想着参与兰亭之盛会哩。但那眼清泉,到底唤作何名,奴实在技穷,就请阿姊赐教了。” “彼此彼此。想不到十三娘也甘愿做黔之驴了。”柳云卿言毕,又哈哈大笑起来。 十三娘瞪了一眼,“登徒子”三字还未出口,就听柳云卿吟诵道:“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不如取惜流二字可好?” “好一首七言诗。小乙哥哥出口成章。曹子建都比下去了。”李仙儿听后叫嚷道。 柳云卿见李仙儿激动不已,十三娘也是颤抖着身姿,反复吟诵。莫名其妙的说道:“此乃本朝杨万里的七言而已,你们何必这般。” “杨万里是谁啊,阿姊可曾听过。” “哪有此人?”李仙儿一脸崇拜的看着柳云卿,对十三娘言道:“此乃小乙哥哥推脱之词罢了。” “啊!老杨难道是南宋的不成?”柳云卿心中嘀咕道。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说来也巧 柳家湾随着天天农家乐闻名于汴梁,又兼着勋贵们纷纷投下产业。一时之间,柳家湾之名成了街头巷议的新闻,也成了皇都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于是柳云卿便把那度假村起名为“柳家湾度假村”。 又借着剽窃而来的两阙新词,一首清新绝句,柳家湾度假村虽未开业,也便闹得沸沸扬扬。 汴京豪富们谈论着,想象着其中之景色如何秀丽;文人雅士议论着柳云卿的人生怎样传奇。 ~~~~~~~~~~ 长安居,大不易。 汴京城内房价自然贵的出奇,动辄以十万贯计,两三进的大院更是以百万计。故而北宋官员俸禄虽高,奈何房屋远比俸禄高,只得租赁房屋而居住。 后来的文坛领袖欧阳修,此刻正在西京京兆府为官,授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判西京留守推官。 欧阳修博学多才,文思如泉涌,被西京留守钱惟演所推崇。整日好吃好喝而四处吟诗作对,游山玩水之际那钱包又鼓了起来。 再者,欧阳修的岳父薛奎迁刑部员外郎,权知制诰。曾有书信自汴京而来,言及欧阳修或要进京为官云云。 欧阳修见书之后,喜不自禁,这就打发家人携巨款而去汴梁,意欲寻一处雅致所在,以待将来居住。 汴京自京兆府虽有水路联结,但又不能朝发夕至。于是便将四五千贯铜钱,在钱惟演处换了一千多两雪花纹银,打发那有着中州口音的仆人买舟东下,正往汴梁而来。 及至汴梁,房价奇高,那扑人自然处处碰壁。 说来也巧,那时候柳云卿正有买房的打算。而柳家小院,极为狭小,又是旧房修葺而来,价格自然低了许多。故而那洛阳来客,在博雅轩一周姓牙人的介绍之下,欣然卖之。 欧阳修进士及第不过数年,做那西京推官也才三载。眼下已然在寸土寸金的汴梁内城置下产业。至于升迁之事,偏偏却是好事多磨,没有了消息。 又闻听忘年好友范仲淹已经除去河中府通判一职,进京官拜右司谏。这又去信于范夫子,以拳拳之心,让其暂居甜水巷小院。原本要去“公租房”客居的范仲淹见小友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只得遵命而行。 大约午牌时分,晴空万里,北雁南飞。 甜水巷小院内芍药还挂着残红,又值秋菊怒放。 梨子已经熟透,一颗颗黄橙橙,金灿灿的。除去三五片黄叶,也是满树碧绿,树下一大片绿荫。 石桌上就摆着树上摘得梨子,盛在粗瓷盘子之中。 今年七月,京东与江淮一代大旱过后,又值飞蝗过境,农户颗粒无收。 范仲淹昨日自江南东路赈灾而来,此刻正是进宫复命方回。穿一领麻色葛衣,戴一顶麻布巾帽,身材魁梧,阔面大嘴,留着三缕长髯。 简单的饭菜过后,范仲淹端起茶盏,咂了一口,正闭目回味。 “嘭嘭嘭!” 先是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接着又传来一男子的声音“希文在家吗?” 老仆还在收拾碗筷,范仲淹欣喜的站起身来,拔下门栓,那两扇柴门便自开。 “啊!” 一团青色的身影滚了进来,那人站住脚后,范仲淹这才看清,来人是那秘书丞余靖余安道,方才依靠着柴门,被闪了一下,此刻稍稍整理头上的折耳幞头,拱手道:“希文兄好久不见。” “安道兄一向可好!” 二人寒暄之际,又一人挤了进来。身穿蓝色儒袍,头戴高巾,手拿竹骨折扇一把,笑道:“欧阳推官这小院颇为雅致,就是这柴门也忒小了些了。二位在此寒暄,小弟就没地方站了不是?” 来人乃范仲淹好友,充任馆阁校勘的河南先生尹洙尹师鲁。范仲淹哈哈一笑“安道兄初次登门,寒舍蓬荜生辉。某家一时心下喜欢,却怠慢了河南先生。快来此香梨树下,品下官家今日赏赐的小龙团。” “官家圣恩。靖早闻北苑小龙团闻名禁中,不想今日有了此等口福。” 少时,三人浅酌一番,尹洙言道:“如此香茗,于这满口留香之际,岂能少了长短佳句!” “河南先生言之有理。希文出京方归。料未听得那新闻。近日有人做得好诗词。坊间已然是洛阳纸贵,被中贵人递到御案之上,就连官家也都赞不绝口哩。” “哦,是何等文章,竟让这安道兄这般赞不绝口。” 尹洙颇为激动的言道:“待小弟这就唱来!”言毕,用手拍着大腿,和之以韵,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中州之人吐字清晰,尹洙一番清唱,范仲淹听后直呼佳句,便问出自何人之手。 余靖又言道:“此词与楚国大夫的《天问》有异曲同工之妙,又类李白《把酒问月》,一众中秋咏月之词都比下去了。” 范仲淹听后连连点头,又听尹洙道:“还有七言诗一首。待小弟咏来。”接着他又抑扬顿挫的朗诵道:“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果然清新脱俗。某家出京赈灾,不过一月有余,不料竟然有如此佳作横空出世。可是晏殊晏同叔的手笔吗?” “非也,晏学士以谏阻章献太后僭越之事后,贬官于亳陈之间。其佳作自然一时不得流入京华。”余靖言毕,又道:“不过这填词作诗之人,倒与欧阳永叔的这处宅院颇有渊源。” “哦”范仲淹吃惊的问道:“某家听闻这宅院旧主,不过是留恋于勾栏瓦斯之间,迷醉于赌坊伎馆的泼皮而已,岂能做得这般锦绣诗文。” “希文寡闻了!”尹洙道:“那柳小乙,大名云卿,草字远山,也是孔门弟子。也曾通过了开封府的发解试。只是省试落榜,后又为美人所累,一时魔怔下来。方今抱的那美人而归,竟然浪子回头,有了点石成金的本事。目下富有万贯家财,又造福桑梓。汴京城郊农夫,对其赞誉有加哩。” “世间竟有这般奇人,奇事?不知可否有缘相见,一者切磋诗文,二来看他如何造福桑梓。” “希文兄不必介怀。小弟与安道兄今日叨扰,就为的是此事。”尹洙笑道:“听闻柳远山做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勾当,明日开门納客。又逢中秋佳节,休沐之日。我等又无家眷在京,何不一同前往,与之攀谈一番,也是人生快事一件。”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白矾楼 东华门外,景明坊一带,原本是商贾贩卖白矾的所在。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渐渐的酒肆林立,勾栏遍地。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白矾楼,坐落着五座雕栏彩楼,高耸入云,牙檐高挑,屋脊横卧,又有走廊在空中互相连接。 此处贩夫走卒云集,狎伎而来的豪客如织。 中秋佳节将近,今日更是如此。 北面一楼之中,楼下摆着七十二张方桌,坐着二三百客人在此吃酒。前面一台子,扎着彩绸,铺着地毯,有佳人怀抱琵琶,轻展歌喉,正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从敞开着的朱漆门口,挑起珠帘进来了四个青年。皆金冠金簪,身穿罗衫,足蹬金边靴子,腰系玉带。 前面三人各自搂着一遍身彩衣,满头珠翠的佳丽,大声叫嚷着“茶博士,你家衙内们今日俱在,还不过来伺候。” 为首一人,头插宫花,正是那曹彬之后,唤作曹佾,听那歌女唱着那《水调歌头》心下愤懑,骂道:“世间再无佳词吗?整日这般聒噪。” 那歌女见此人衣饰华贵,又是满脸的怒气。心下怕的厉害,急忙闭嘴而立,两腿竟然不由得打颤起来。 一应听众敢怒不敢言,茶博士连连赔笑。随曹衙内而来的一人,言道:“好美的美人儿,不要害怕。换晏学士的词唱来,你家衙内有赏!” 此人正是开国元勋赠中书令,武惠郑王潘美之后,唤作潘寿。潘衙内说着将一颗金豆子扔到了台上。那歌女侧身福了三福,换了晏殊的新词唱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这小娘子样貌不过七分有余,歌喉倒也婉转。” 此人赞美那歌女,茶博士连连赔笑。此人便是那开国大将,官至侍中,谥武烈,追封武威郡王的石守信之后,唤作石爵。看也不看满脸谄媚的茶博士,骂道:“还不前面带路,雅间伺候!” 茶博士连连点头哈腰,又听后面一人道:“待会去一下榆林巷。去叫媚香楼的上厅行首来一遭,就说慕容钰让她过来伺候。” “原来慕容衙内到了。快快上楼,小底这就去请媚香楼的白娘子。” 你道这慕容钰是谁,让茶博士这般小心伺候。而那媚香楼的白媚儿乃东京上厅行首,竟然也能召之即来。原来这厮与那曹佾,潘寿,石爵一般无二的出身,乃是开国大将检校太尉,追封河南郡王的慕容延钊之孙。 曹衙内一行七人,拾级而上,直至那五楼之上的边间之中。 这雅间甚是宽敞,南北二面皆开大窗,西侧又是露台一处,设有小门,推门而出,便可眺望皇城之内的光景。 贵客临门,茶博士推开几扇轩窗,南面自有明媚阳光斜射进来,北侧则凉风习习,吹得三位艳丽妩媚的女子衣衫飘飘,露出一身万种风情。弄得茶博士好不尴尬,但又不敢放肆,目光躲闪着前去请媚香楼的那位。 自有青春美人儿端着茶盏,酒具侍立两侧,以待吩咐。 曹衙内向西而坐,潘衙内向南,石衙内面北,慕容衙内则背靠着那宫中风景。三位女子倚靠着各自主家而侍。 几人说了片刻闲话,各色美食便在那些青春少女莲步轻盈走动之际,一一呈了上来。 三位妩媚的女子手持象牙筷子,为潘,曹,石三人夹菜,偶儿端起酒盏噙一口美酒,又对着嘴吐到各自衙内口中,惹的衙内们笑声连连,那手就四处游走起来,顿时引起女人尖锐的笑声,一阵又一阵…… 慕容钰独饮了一会儿,那白媚儿这才走了进来,妩媚的挥着一方白色帕子,露着满口碎牙,边走边说道:“奴奴不在,三位衙内这般戏耍。可苦了我的心肝了。” 曹,潘,石三人听后狂笑不止,三位女子也笑的东倒西歪。慕容衙内也跟着笑道:“白娘子再不来的话,你家衙内就要抢他们的心肝了。到时候,兄弟反目,就全是白娘子的罪过了。” “我的衙内!自七月以来,你便不到奴奴屋中了。奴奴还以为衙内另结新欢,忘了旧爱。今日白矾楼茶博士来请,奴奴正在小睡,见是衙内招换,奴奴忙着出门,就连里衣都忘了穿哩!” 其余三位衙内哈哈大笑,目光纷纷射向了那白媚儿。而那三位女子则甚是鄙夷。旁边侍立的少女们红着脸,心底骂道:“就这等粗鄙的妓女,纯属烟花,竟然是上厅行首,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出来的名声哩。” “你家衙内不是忙着做那农家乐的勾当嘛,去媚香楼去的少了些。心肝不会怪我吧!” 白媚儿娇嗔一声,就坐在了慕容衙内身侧,说道:“那勾当真的有那么好?” “柳小乙那小兔崽子端的是好手段哩。一手草创农家乐,可谓日进斗金。想那王家着实可恼,十三娘那不男不女的东西提前下手。我等眼睁睁的看着聚宝盆进了王家,着实可恼,只得自己做来。” 石爵石衙内听他此言,脸上略略不快而说道:“慕容兄嘴上积德。想那十三娘也是开国将军王公之后,也是勋贵之家。我等同气连理,何必这般诋毁。说起柳小乙一事来,还是曹兄与潘兄恼那十三娘多些了。” “柳小以那厮得本衙内接济多日。看他殷勤伺候,潘兄也曾多次周济他几颗豆子。不料却被那十三娘摘了这熟透了的果子。”曹佾曹衙内颇为气恼的说道。 潘寿潘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事已至此,还能怎底?难道为了柳小乙农家乐之事,我等要与王家翻脸不成。 如今那天天农家乐的西侧是石兄的百亩院子,东侧的一百五十亩便是小弟的勾当。 汴河对面曹兄又买下整整二百亩,慕容兄也起了近百亩地的农家乐与曹兄为邻。 那柳小乙不过一亩多地,便能日进斗金,眼下我等这般宏大的所在,还怕挣不下钱来?” 众人听后,连连称是。而那慕容钰衙内又颇为担心的说道:“原本唤作农家乐,也是闻所未闻。而今我等刚刚弄清楚了这农家乐的勾当,柳小乙那厮又弄了个怎底度假村!明日我等的农家乐与那度假村一同开业,小弟心下颇有些不安哩!” “你管它叫度假村,还是农家乐呢!”潘衙内说道:“来来来,吃酒,吃酒。吃醉了却不能再认错了娘子哦!” 众人纷纷大笑之际,慕容钰不由得脸红起来。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无忧居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转眼已到。 鸡叫头遍,正是拂晓之际。 东方刚刚发白,居住在柳云卿那三进大院之中的人们便次第醒了过来。 柳云卿起了个大早,还未等客居一夜的十三娘穿过月亮门而来,便在那后院之中,唤作“听雨楼”的彩楼花厅之中,摆下了“珍馐”几盘。 “奴奴睡过头了。十三娘昨夜住在家里,奴奴不曾备下今日早点,却让小乙哥哥下厨,真该死!” “天还未亮,仙儿不迟的。再者除了咱们家,也没人有吃早点的习惯,说不定十三娘还不吃哩。” “小乙哥哥这般厨艺,谁不垂涎?”李仙儿边走边说“娟儿这丫头还未来,奴奴这就去唤她们?” “其实仙儿你的厨艺已经在哥哥之上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哩。” “虽得小乙哥哥一手调教,终归是差了一些,并不比农家乐,度假村的那些伙夫们好上多少。” “我怎底觉得他们与仙儿厨艺均见长不少哩?” “名师出高徒而已,终究比不上小乙哥哥的。” 李仙儿说着,往门外而去。柳云卿将那碗筷摆好,满意的笑了笑,又站在铜镜旁边,为自己插上了刚才采摘的一朵白中透红的月季花儿,这才转身出了小楼,往前院而去。 三进大院,平日只柳云卿,李仙儿,三郎并娟儿四人居住,唯实清冷了许多。李仙儿也曾想着雇佣几个打扫的仆妇,护院的汉子,无奈一时难以访得可靠之人。只好让三郎住在了前院的厢房,娟儿的闺房便设在了中间那个院子。 由于度假村开业在即,十三娘与那贴身的丫鬟丽儿便住在了中间院落的客房之中,昨夜大伙打了几圈麻将,说了会儿闲话,自然让小院增添了几分热闹。 一想到今日那主仆二人事毕自然回城,李仙儿想着夜里定会冷清许多,自言自语的道:“一定要雇些佣人的。如今家财愈加地多了,也要防备那贼人前来盗窃哩。” 就这般思虑着,穿过了月亮门,就见客房之中,点着灯儿。 那灯光从绿纱窗户射了出来,照着那树影婆娑的飘香丹桂。 李仙儿远远望见窗户上投着十三娘那娉娉婷婷的身影儿,知道她已起床,唤道:“妹妹,后院阁楼已经备下几个小菜,请妹妹与丽儿移步前去吃个早点。” “早点,怎底早点?” “就是……就是一顿饭而已,小乙哥哥这么叫,妾身几个也就跟着叫。” 李仙儿说着,已经走进了屋中,却见十三娘今日不着男装,倒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褙子,敞着前襟,露出了里面的镶了金边的大红色襦裙。在里面系着翠绿的腰带,梳了一个朝天髻,插着金玉做成的首饰。分外清雅自然,不由得说道:“妹妹丽质天成,女装之后,愈加美了。” “都是丽儿这丫头弄得。忒的麻烦,平常懒得弄。今日横竖起的早了一些,便由着丽儿这丫头弄了。” “阿姊今日自己要着女装。”丽儿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又满脸笑着说道:“方才阿姊不是还要奴为你梳那龙蕊髻,双螺髻吗?只是奴奴不会,这才弄了个朝天髻,这会儿怎底又说奴奴要这般弄了。” “多嘴!”十三娘脸儿渐渐变得白里透红。 李仙儿见她主仆的模样颇为有趣,不由得掩口而笑,说道:“那龙蕊髻,双螺髻妾身倒是会哩,丽儿闲暇之后,妾身演示于你。” 丽儿听后,笑着道谢。十三娘则红着脸率先走出了屋子。 此时屋外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李仙儿提着灯笼,照着花木之中青石小路,四人从月亮门而入,来到后院,又朝着灯火阑珊的“听雨楼”而行。 刚刚进入屋子,柳云卿与三郎又至,见十三娘今日装扮不似男儿装扮,又非穿着李仙儿的衣服模样,而是贴身合体的锦衣,显得高挑袅娜,薄施脂粉,愈加清新脱俗。 一身红妆,艳儿不媚,煞是美丽。柳云卿调侃道:“今日才见十三娘的本色,沉鱼落雁自胜貂蝉西施,闭月羞花羞煞昭君玉环,果然大家闺秀。” “登徒子!” “小生这般搜肠刮肚的一番奉承,却迎来冷言冷语。”柳云卿笑眯眯的看着餐桌说道:“一番赞美,几道小菜,十三娘早上好。” “小乙哥哥,早上好。好久都没有尝到小乙哥哥的厨艺了。”娟儿笑着,已然是口水堵着嗓子了。 “娟儿早上好,大伙早上好。” 见这主仆四人这番奇怪的问候,十三娘与丽儿也只好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纷纷唱诺一般的道了几声“早上好”。 就着几样小菜,喝上半碗稀粥,又捡起了一颗鸡蛋。这“早点”还真的可口,此刻胃里暖暖的,别提有多舒服。十三娘心道:“这厮倒会享受!” 大约辰牌时分,阳光从汴河之中露出头来,恰似火球一般,映照的东方一片火红。 朝鲜漫天,染红了一河绿水。太阳终于跃出水面,大如车盖,一片通红,发出道道光线,映照在那早出的耕牛、牧童身上,又兼着四周被雾气笼罩,光影变幻之际,显得那般梦幻。 柳云卿一行人方出门而来,十三娘回头看那晨光之中的大门,已经挂上了“无忧居”的匾额。围绕着大门,遍开着牵牛花儿。 阳光一照,那夜里合拢的花苞便次第绽放,小小的似喇叭一般,与那盛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儿的绿叶,一道围着一条铺了鹅卵石的小路。 众人步行三五十步,小路两侧又长满了蜀葵,开着大朵大朵的红花;俄而又见金菊吐蕊,丹桂飘香。度假村的三间兽头大门已到眼前。 此刻时日尚早,虽说开业,并无客人身影。 眼见两财东联袂而来,于是早到的茶博士、厨娘伙夫们便围了上来。柳云卿不免得又反复叮嘱几句。 见他井井有条的吩咐,一应事务早有头绪。十三娘深感满意,又命人用丝绸彩布扎那喜气洋洋的欢门来。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高邻(一) 时日尚早,又逢那潘家,曹家也是今日开业。柳云卿与十三娘又免不得要前去道贺。虽然同行是冤家,而几个衙内亦非善类,但柳云卿与他们也算认识,王家亦与他们颇有交情。故而这道贺之举,也就是今日题中应有之意。 度假村北上“无忧居”为花畦小路。但通往汴河前的官道这侧,则又是大道,竖着路牌,上面雕刻着“桂蹊”两字。 两侧遍植桂花,此刻散发着馥郁幽香。 三郎与丽儿提溜着些许礼物后面而行,柳云卿则与盛装而来的十三娘并肩走着。 “桂蹊”东侧是不远处用青砖围墙围着一处大大的院落,正是潘寿潘衙内的农家乐,与西侧的度假村中间,散布着几院农舍,两三块菜地。 在清晰的空气当中,四人步行千五百步,来到官道之上。 三叔的脚店挂着酒旗,上面绣着“久住柳大郎家”几个大字,在“桂蹊”的东侧也摆着几张桌子。三叔已经盯着小厮们准备着今日的生意,柳云卿不免得闲话了几句。 近日多雨,汴河水涨了三尺有余。 这会儿起了轻风,吹尽了满河浓雾。视野渐渐开阔,杨柳摇曳,汴河泛起了层层涟漪。 “桂蹊”西侧的天天农家乐也开始准备着迎接客人,十三娘与柳云卿上前看了看,见那管事的弄得也是井井有条。四人这就沿着官道向东而行。 丽人在侧,而又娇嗔不断。柳云卿心情自然不错,一会儿看看白云蓝天,偶尔说上荤话几言。眼看那美人瞠目,耳听黄莺啼鸣。路过了几间茅舍,又见“潘记”农家乐横在眼前。 兽头大门大开着,十三娘眼见里面舞榭歌台连绵不绝,榔庑池塘被翠挂绿。花木争容,恰似仙境一般。 潘衙内端的是大手笔,十三娘大吃一惊,心道“好在登徒子弄了度假村,不然哪有活路。” 柳云卿见屋舍连连,无不雕梁画栋,池塘水榭恰似琼林玉院,偶尔又布满了茅屋片片。不由得笑出口来“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白白糟践了忒多钱粮!” “登徒子还笑的出来。要不是还有那些诗词,这潘记今日开业以后,天天农家乐唯有关门大吉了。” “十三娘勿忧”柳云卿满脸笑容,“附耳上来,小生一言,便解卿忧!” 十三娘听后怒目而视,以为这厮又会有什么轻薄之举,又见他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这才慢慢的凑了上去。耳鬓还未到这厮一尺之内,心儿又跳了起了。 那厮突然往前一倾身,十三娘只感觉一股热心吹到了耳根,不由得红了脸皮,又听那厮悄声道:“他家厨子不行!” 十三娘听后先是一楞,俄而花容绽放,再无半分不安。也将那丹唇凑到柳云卿的耳畔,“以后要对那些厨子好些哩,提防着他们跑路。” 言毕,这才见自己一时激动,竟然忘了男女大防,不免得又是面红心跳,娇嗔道:“登徒子!” “又怎底了!”柳云卿躺着中枪,一脸无辜。 潘记农家乐今日开业,那潘寿潘衙内自然也放心不下。昨日就带着曲苑街的一带的上厅行首陈娇娇住在这里。此刻刚刚起床梳洗,听闻有人贺喜,自然欣喜莫名。 一问之下,才知是那柳泼皮与不男不女的王十三娘联袂而来,心中莫名的不快。也就不打算见面,只是打发管事的出来,言道:“今日开业,我家衙内事务繁忙。承蒙高义,但奈何无有闲暇,只得失陪了。” 吃了闭门羹,十三娘心下不快,愤懑而为之词穷,怒目而视不知要说些什么。 柳云卿则一脸的风轻云淡,浑不在意,这就转身往西而去。少时,来到西边官道上,就见石爵石衙内的弄得农家乐突兀在那里。 巨大的山门半敞开着,也扎着巨大的欢门,彩旗飘飘,皆绣着“武威郡王府”,“门下侍中”等字样,十三娘看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道:“这孝子贤孙把先人都抬出来了。” “装点门面无所不用其极,石衙内真是有心之人。” 柳云卿打趣着,见门口并无一人,这就举目往里面而视,只见一排排房屋,接着一栋栋房屋。把偌大的一片土地弄得几无空地。柳云卿愈加笑的捧起肚子起来,“这容积比也……” “怎底容积比?石衙内好大的胃口,这得多少客人才坐得满哩。”十三娘也笑的花枝乱颤。 三郎也曾多次偷看这片工地,无奈石府的那些豪奴恶狼一般,开业之前怎会容许他人观瞻。未曾见到施工情景,谁承想那是这般情景,也是哈哈大笑。唯有丽儿不明所以,一时深感诧异。 门口传来笑声,管事的自然前来询问,得知来意,禀报石爵之后。那衙内竟然笑着迎了出来。并不理会柳云卿,只是对十三娘行礼,一脸自信的言道:“昔日祖辈们杀敌建功之际,我祖父就比世妹祖父功高三分。今日世妹与我又前后做起了这农家乐的勾当。想是自然本衙内要胜世妹一筹了。” 十三娘听后强忍着笑,鼓着嘴不敢说话,生怕就此笑出声来。柳云卿则回礼言道:“常言说虎父无犬子。祖辈老虎一般,子孙自然如虎添翼了。” 听柳云卿此言,十三娘笑的浑身发颤,捂着肚子,倚靠在丽儿肩头。而石爵石衙内听后喜上眉梢,又言道:“人生无常,小乙你赤贫乍福。好比无源之水,岂能长久。将来复又流落街头之际,可来此找我,看在你这厮有些管仲之才的份上,本衙内一定会收留你的。” “噗嗤!” 笑的肚子疼的不行,十三娘终于笑了出来。柳云卿强韧着笑意,心道一声“这厮好看得起我?”装作一副感恩不尽的样子“届时一定叨扰。” 十三娘笑的弯着腰,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搭在丽儿肩头,看了一眼,门楣上面的匾额,言道:“今日世兄这“年年农家乐”开业,小妹向世兄道喜了。” 随着十三娘的目光,柳云卿也看了那匾额,一看之后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见二人这般模样,石衙内虽然不知笑的什么,心下也是暗暗不快。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高邻(二) 前文说道,那石爵石衙内见柳、王二人捧腹大笑,暗暗心下不快。这就说道:“本衙内见你二人前来道贺,匆忙之中不过忘了簪花而已。何必笑成这样,端的无礼。” “一时失态,还请世兄多多包涵。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十三娘一手扶着小腰,一手搂着丽儿。 “承蒙厚意。”石衙内脸色稍稍平静了下来。 看着管事的从三郎手中接过了礼物,柳云卿道:“鄙店只唤作‘天天农家乐’,那勾当就颇为兴盛。如今衙内这农家乐贯之以‘年年农家乐’,自然又是一番景象。小底愿衙内的买卖兴隆达三江,财源茂盛通四海。” “借你吉言。就凭这句话,将来又破落了,本衙内定然会赏你几颗豆子的。”石衙内此刻已然是喜上眉梢,再无半分不快。 柳云卿、十三娘四人告辞而去,他又大声喊道:“世妹与小乙的勾当也是今日开张,本衙内闲暇之余,一定会道喜的。” “衙内留步,‘年年农家乐’开张大吉,衙内事务繁忙。不来也行。” “世兄好大的买卖,还是仔细做事吧。” ~~~~~~~~~~ 辞别了尚衙内,四人走在垂柳之下的河堤上,这才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又见汴河之上顺流而下一艘大船,船头一人青衫幞头,想是又一官人被贬官而去,亦或者小官升迁做那转运使,安抚使去了。 柳家湾一代,原本只有一个小小的码头,正在那“久住柳大郎家”脚店门前。天天农家乐开业之际,柳云卿将那里码头扩大了一番。如今在这“年年农家乐”、“潘记农家乐”门口又各自建设了码头。 另外汴河对面,曹衙内与慕容衙内竟然合资建立了一个更大的码头。而那曹佾曹衙内与慕容钰衙内的农家乐竟然门对门开着,临着那码头,此刻远远看来,已然是人头攒动。 柳云卿一行,沿着河堤在绿柳丛中往东而来,到得自家码头。这就登上了一艘自家的画舫。看着两岸烟柳,面前清波,往汴河对岸的码头而来。 画舫之中,难免的又是一番笑语连连。及至对岸码头左近之际。又听岸上传来了层次不穷的吆喝声。 “那画舫中的客官。桃园农家乐乃是曹家的勾当,屋舍锦绣,山珍海味无所不有。” “汴水苑乃是慕容家的买卖,做得上好炒菜,快快品上一品。” “来桃园农家乐吧,客官!” “汴水苑今日八折!” “桃园七折!” 十三娘听后莞尔一笑,“竟然把我们当做汴京来客了。” 丽儿也笑着说道:“桃园,汴水苑名字倒起的不错。” “是不错哩。比那‘年年农家乐’好多了。”外面撑着长篙的三郎调皮的打趣道。 “哈哈哈哈哈” 一番狂笑之后,画舫已经靠上了那码头,柳云卿三人次第从船篷走了出来。便有勤快的小厮们帮着三郎系舟。 一左一右站在码头上的曹衙内、慕容衙内见来人并非佳客,心下不快,慕容钰言道:“本衙内还以为是贵宾而来,那承想是世妹前来。险些与曹兄为此生了芥蒂哩。” “慕容钰,客人愿意去谁家就去谁家,休得生拉硬撰!” “曹兄还不一样么。”慕容钰低声言道。 难得见到此二人如小厮一般,为客人争得面红耳赤。十三娘掩口而笑,柳云卿拱手作揖道:“以小底之见,时日尚早。汴京客人来到此时,大多在巳牌时分。二位衙内不若稍作休息。” 曹衙内刚要开口询问柳云卿几人所为何来,又见三郎与丽儿提留着礼物,转而言道:“闻听世妹那甚底度假村也今日开张,世兄今日无有闲暇,就不去叨扰了。” “世兄这般宏大的买卖,自然是要前来贺喜的。小妹那度假村的勾当不足挂齿,何必劳烦世兄亲往哩。” 闻听十三娘此言,曹衙内满脸自豪回头又看了看那“桃园”。 循着那顾盼自雄的目光,柳云卿只见里面方方正正的布满了黛瓦白墙的房舍,一排排,一行行,整齐划一,煞是雄伟。 偶然也点缀着亭台楼阁,遍植桃树,并无其他花卉。心下一喜,笑道:“衙内气吞山河,二百亩宅院,遍植桃树,想那仲春之际,定然是一片花海了。” “什么花海不花海的。”曹衙内不以为然,说道:“本衙内平日熟读史书,见那《三国志》上有刘关张桃园结义的故事。这才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竟然是这般用意,十三娘听后很是诧异。柳云卿目光流转之际,已经明白这厮的想法,鄙视之中又觉得也妙,笑道:“刘关张桃园结义,义薄云天。有道是‘好兄弟干一杯’,想是那些重情重义之人,得知世上还有如此所在之际,定然欣然而来。” “好兄弟干一杯!”曹衙内听后开怀大笑,“你这泼皮,嘴还是这般能说会道来。” 柳云卿这一番话说来,曹衙内听得是眉开眼笑,而那慕容钰衙内则心中酸溜溜的好不是滋味,仰着头,看着自家的农家乐,说道:“曹兄这般取名,想必来的都是那些臭丘八了。” 柳云卿听后心底骂道“你们那家不是作丘八发迹的。”又回头看那“汴河苑”,只见里面榔庑水榭如同龙蛇游走一般,曲曲折折延伸而去,好似没有尽头似得。 那水榭,长亭纷纷连接着整齐划一的高大屋子,里面遍植翠竹,腊梅等名花异卉。一面是清幽雅致,一面又是单调乏味。心中暗暗鄙视,口中则言道:“好比瀛台仙境,又似琼林太液,慕容衙内果然做得好大勾当。” 听柳云卿此言,那慕容钰好似遇到了知己,又喋喋不休的诉说不已。十三娘见此刻那曹衙内却又满脸鄙视。掩口笑着而言“慕容世兄开张大喜,小妹也向你道贺了!” “借世妹吉言。”慕容钰说着,又见一艘下游而来的漕船逆流而来,这就开始催促着一众小厮大喊起来“漕船上的客官,汴河苑酒水七折!” 这边曹衙内也命人大喊“桃园里面,酒水六折!” 柳云卿与十三娘见这阵势,说不定马上就会厮打起来,不敢逗留。告辞而回,还未等画舫靠上对岸码头,就见那漕船已然停泊在了天天农家乐门前。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宾客如云(一) 果然如柳云卿所言,大约巳时初刻。那官道上渐渐的往东驶来一辆辆牛车,鲜衣怒马的人们联袂而至。汴河之上也满是舟楫,百舸争流,船帆如云。 静怡的柳家湾渐渐的热闹起来,倒与大相国寺那万姓交易的市场仿佛,又如同夜幕之下的天汉桥一带的光景。 柳家湾的农户大多卖出了田产,此刻也做起了生意。沿着官道两侧,摆上大大小小的摊子。有的搭着茅草棚,斜飞出一面酒旗;有的摆着红泥小炉,一张低矮的桌子,便卖起了汤饼等小吃;也有那时兴的瓜果,被七八个垂髻小儿跨在竹篮之中,在密集的人流之中穿梭。 那些锦衣玉带,儒袍冠巾,长裙曳地,金钗斜飞的豪客纷纷向几个农家乐,度假村而去。留下那些小厮,车夫,船家则熙熙攘攘的涌向了柳家湾村民的茶棚酒摊。 人人笑语盈盈,个个神采飞扬。满脸的喜气,织造出一副繁花似锦的锦绣世界。 正是日上三竿之际,原本锅盖大小的一轮红日,此刻斜斜挂在天际,已经是圆盘大小。洒下明媚的阳光,驱赶走了大清早的那丝丝凉意。 于是花儿绽放的愈加艳丽,一朵朵,一簇簇的,与那涓涓流淌的“兰溪”,碧波荡漾的“未名湖”一道把度假村装点得清幽雅致。 又见那“不在高”山上花木郁郁青青,散发着阵阵花香,清风徐徐吹拂,花气袭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佳客,纷纷醉倒在了度假村的风光当中。 满池荷花虽大多结上了莲蓬,也有一些露出了粉红色的花骨朵,一些又绽开那花瓣,亭亭而立,恰似满脸红晕的少女一般羞涩。金鱼在伞盖一般的荷叶下面游走,激起三尺清波作圈圈涟漪。 五六个年方二八,身披绫罗,头戴花冠的少女在此嬉戏,莺歌燕语一般的声音随风飘飘,在那长堤上的烟柳丛中隐隐约约。 几个耄耋老者,儒袍博带,鹤发童颜,好似瀛台仙翁在“未名湖”潘的烟柳丛中拄杖而行,悠闲怡然。 那湖中泛着几艘画舫,士子狎妓而来,在其上吟诗作对,清倌人们抚琴吹箫,时而恰似珠落玉盘,时而呜呜咽咽;女伎们作霓裳羽衣之舞,飘逸灵动如仙子;教坊歌女轻展歌喉,清越而旷远。 “有仙亭”之中,坐着长髯飘飘,锦衣澜衫的名士,口诵两汉文章,笔书二王之贴;近观则花径蜿蜒曲折,行着佳客。茅屋在翠篁丛中露出的柴门小扉一角;远看则汴河玉带蜿蜒,没入那天地交接一线之际。四野空旷,几多村寨点缀在绿野之上,少许牛羊鸡鸭行在河汊水湾之中;仰观则见北雁南飞,晴空万里。耳听长箫玉笛之音,鼻闻三秋桂花之香。 “兰溪”两侧榔庑之中,坐着深闺丽人。玉手捻着金秋之菊蕊,罗扇扑着留恋之戏蝶;耳听流水潺潺,目视金笼之画眉;巧笑则似娇莺作恰恰之啼鸣,顾盼则若玉环弄柔柔之清波。 “惜流泉”边,戏耍着孩童一众,手弄一眼清水,脚踩满蹊碎花。坐地扑捉时鸣之蝈蝈,起身追逐翩翩之彩蝶。童音如铃,响彻一方清境;丫髻似角,拱倒几处花丛。 豪客如云而至,名士络绎而来。 身着青衫幞头,又系黑绦于腰间,挂玉簧,簪鲜花,手持竹骨折扇的柳云卿,与锦衣长裙,斜飞金钗,挥着团扇的十三娘一道坐在门口的凉亭之中,招呼汴京佳丽,笑迎开封名士。 凉亭翘起八角彩栋,石桌堆放三闽香茗。玉盘盛中州之珍馐,金壶装皇都之琼浆。琥珀盏装着玉液,钧瓷碗端着醴酪。盈盈之颜接入曲苑教坊之姝丽,亭亭之姿纳进翰林馆阁之名士。 满园繁华,一路佳客。 柳云卿喜不自禁,十三娘眉开眼笑,与众人一一见礼。刚送进四五位佳丽,那边又走来三四个文士。为首一人魁梧而雄壮,颌下三屡长髯,正是不惑之年,头戴麻布高巾,身穿葛质长衫,衣襟大开,露着黑布腰带。虽然布衣而来,谈笑之际则神采飞扬,气度华然。 与此人并肩而行的两人皆而立之年的模样,一人着大袖澜衫,挥洒长袖之际,颇有一番潇洒飘逸之气。柳云卿看他头戴一方黑巾,手持一把蒲扇,足蹬六耳麻鞋,与身旁之人谈笑之际,一派浓郁的魏晋名士风度便铺面而来。 另一人着圆领长衫,头戴黑纱折耳幞头。浓眉大眼,行走之际,亭亭而立,目不斜视,背着双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一身的正气。 这三人衣饰简谱,但气度不凡。柳云卿不敢怠慢,远远的便走上前去,拱手道:“三位佳客联袂而立,令度假村蓬荜生辉。小生感激不尽,这厢有礼了。” 那三人见柳云卿一副文士装扮,虽说满是书卷之气但又与众人不同,总之亦商亦文,亦农亦工。说是诗书之气,又不同孔门弟子,十分奇怪,见他这般言语,也忙着行礼。 那魁梧布衣的文士笑着说道:“这般气度,独具一格。莫非是柳远山亲面。” “区区贱名,何以听在先生之耳。云卿不胜惶恐之至。” 那宽袍大袖之人闻听之后,一脸的诧异道:“远山兄高才。两阙新词,一首七绝已然名动京华。久仰多时,今日得见亲面,不胜欣喜之至。河南尹洙这厢有礼了。” 尹洙自报家门,但柳云卿却对他一无所知。尴尬之际,十三娘也过来见礼,她侧身三福之后,言道:“原来是河南先生光临,真是雅客临门,度假村增色不少哩。” 尹洙听后自然谦虚连连。就在她二人闲话之际。那布衣之人言道:“远山兄盛名在外。新词横空出世,汴梁为之惊艳。一时洛阳纸贵,勾栏瓦斯之中人人传唱,仲淹也是仰慕的很哩!” “啊!你是……你是范仲……不对,希文!” 名垂千秋的范仲淹亲临,柳云卿惊讶的目瞪口呆,险些将其大名呼了出来,也是这厮反应的快,不然直呼其名,就如同骂娘了。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宾客如云(二) 你道柳云卿那厮为何因差点直呼范仲淹之名而懊悔,原来在这古时,能呼人姓名者便只有天地君亲师及长辈而已。士人自己称呼,则有谦逊之意。官员对下级,可称本官,而不呼自己名讳,也不能称呼下级名讳,皆呼其表字。 这也就是那十三娘称呼柳云卿为登徒子,泼皮云云,但也不唤柳云卿三字之缘故。想那三国之中,曹操杀了马腾全家,马腾只骂道:“孟德杀我全家”,而不说:“曹操杀我全家。”也便是如此缘故。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却说范仲淹自报名讳,柳云卿还在惊讶之中,又听那圆领长衫之人言道:“远山兄身怀范蠡淘朱之才,又有李杜之文思。盛名远播,余靖神交已久,今日得见亲面,大慰平生矣!” 此人又自报家门,但一向寡闻如柳云卿者,也不曾听过他。而那水调歌头又是剽窃而来,十分尴尬,只好回礼道:“雕虫小技,岂可在班门弄斧。三位皆满腹锦绣,希文兄更是才高八斗。云卿不过流萤之光,岂敢与日月之光并论。” “远山兄谦谦君子。某不及也。”范仲淹哈哈大笑而言。 见他坦坦荡荡,好一开怀君子,柳云卿为之感染,言道:“希文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云卿也是久仰多时,今日一见,果然名士。当以东道之机缘,尽三生之思慕!” “好一个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远山兄如此高论,仲淹当引以为知己。” “又说漏了……”柳云卿嘀咕一声,原来此时那千古传颂的《岳阳楼记》还未曾出世。柳云卿再次泄露天机,听在范仲淹耳中,恰似醍醐灌顶,心中已然引起了共鸣。 尹洙听与那余靖听来,也直觉柳云卿心怀苍生社稷,不免对其这番“胸襟”所感佩。尹洙反复嘀咕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远山兄真乃贤士,有古大臣之风,洙受教了。” 余靖感佩之余,又神情激动,胡须也跟着颤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远山兄这番言论,当是我辈楷模。谆谆教诲,靖当铭记于心。” 三人赞誉连连,就连站在一侧的十三娘也深受触动,一副惊讶的神情,双目含着柔情,一动不动的看着柳云卿。 柳云卿见几人如此模样,生怕露馅而懊悔不已。手足无措之际,又道:“几句闲言碎语,犹如狂犬吠日。见笑于大方之家了。” “分明金科玉律,胜似那道德文章。”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远山兄这般高才,高论,竟然落榜不中,想是那知贡举的相公有眼无珠了。” “真羞煞人也!”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赞美,听在柳云卿耳中,别提有多么刺耳,已然是脸皮发烫,恰似那被猎人追逐的袍子一般,恨不能把头埋进草木之中。 见柳云卿如此窘迫的情形,范仲淹三人直感觉莫名其妙。以为他面浅,这才顾左右而言他,那尹洙言道:“远山兄这般才情,与之坐而论道,自是人生幸事,不知可拨冗一会。” 未等柳云卿说话,范仲淹言道:“度假村今方纳客,想是远山兄定然繁忙,岂敢叨扰。横竖我等三日今夜宿在此处,不若待远山兄闲暇之余,再把酒言欢,小叙一回。” “当是如此,师鲁兄急切了。” 三人竟然有此雅意,柳云卿颇为激动,心下道“范仲淹竟然要与我喝大酒。”脸上眉开眼笑道:“俗务缠身,晚间自然闲暇。届时小生做东,请诸君家里一叙。” “远山兄如此高义,我等就却之不恭了。” ~~~~~~~~~~ 这番寒暄,竟然有一二刻钟。之后,柳云卿又亲自为三人带路,大家说说笑笑,无非朝中新闻。指指点点,自是度假村如画风光。 四人一行,沿着花径来到“未名湖”畔,行走在拱桥之上,见景色秀丽,那尹洙诗兴大发,立即就填出一阕新词,柳云卿则暗暗记在心里,想着以后刻在度假村中,这买卖自然增色不少。 走过雕栏玉砌的拱桥,就来到那“不再高”山下,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行至半山腰上。就见翠竹丛中,露出一扇柴扉小门。柳云卿推门之后,一派农家小院的模样,则呈现在众人面前。 只不过几间茅舍,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毛绒绒的小鸡悠闲的觅食。小小的菜畦结着豆荚,开着红色的豆花。范仲淹走入其中,满目欣喜,又见小小的院子当中,植着一棵李子树,结着黄橙橙的果子,掩映着一扇小窗。 尹洙推开两扇房门,则见里面陈设十分华丽,博古架上摆着文玩,楠木架子上又有诗书几卷。墙角有炕,铺的却是狐裘锦被,墙上挂着清秀的小楷,内容又是清新雅致的七言绝句“松阴一架半弓苔,偶欲看书又懒开。戏掬清泉洒蕉叶,儿童误认雨声来。” 尹洙反复吟诵,赞不绝口“写景清新闲适,横生一番童趣,长夏慵倦之意铺面而来。” “与那“泉眼无声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同得天然之趣味,竟然是一脉相承了。”余靖也脱口赞美。 “以仲淹之见,此首绝句定然又是出自远山兄之手了。” 范仲淹言毕,三人纷纷看向了一旁的柳云卿,目光之热烈,令柳云卿一时难以躲闪。 柳云卿知道这事迟早要传的沸沸扬扬,再者魂穿以来,那“柳小乙”的记忆俱在,这副身体对那诗文一事,也算娴熟,不至于一无所知,自然不会穿帮,或者对答之际失了方寸,让别人以为他江郎才尽。 故而他咬着牙冠,暗暗下了一番狠心,张口道:“闲暇之际,偶尔为之。这度假村费了小生半世心血,故而将平生涂鸦之作胡乱装饰于客房之中。熟料见笑于方家。”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你也没问 范仲淹听后愣了一下道:“听远山兄之言,如此佳作竟然不止一二。难道说每个客房都有?” “非也……非也……”柳云卿小心翼翼而言道:“此处景物不能与前人诗词暗合之处,小生便涂鸦一番。” 尹洙与余靖听后无不惊讶,那尹洙道:“如此,则愈加难得。远山兄大才。弟当一一观瞻。” 如此提议,范仲淹与余靖无不赞同,故而他三人这就联袂而出,前去一一观瞻那挂在众多客房之中的诗句。 见三人兴致之高,已然无法阻拦,柳云卿也只好由他三儿而去。告辞之后,又往那度假村门口的凉亭之中而去。 未时过后,阳光斜射在汴河绿波之上,五个农家乐之中玩乐之人渐渐返城而去,此时官道上又是牛车粼粼,汴河中画舫推开碧波,向上游而去。 三三两两的客人,从众多农家乐出门之后,又往度假村而来。渐渐的,那喧喧闹闹的农家乐便重新安静了下来。唯有度假村中依然歌舞不休,游人如织。 “潘记农家乐”、“年年农家乐”、“桃园”、“汴河苑”四处,由于是初次营业,来宾竟比“天天农家乐”多上许多。但奈何前四处农家乐规模庞大,纵然四个衙内的脸大,宾客如云而至。那些房间也只是坐了五分之一都不到的来客。最大的“桃园”,上客率只在百分之十三四左右。 四衙内可谓日进斗金,但奈何花销也大,众多的小厮,茶博士,厨子们都要工钱。备下的酒水存在库中如山堆积,食材无法存放,好不让人揪心。经账房对账之后,四衙内方知只是略有盈余而已。 可谓出师不利。今日来客多是看在衙内们的面子上而来,不知以后情景如何,也许十分惨烈。这农家乐的勾当并不是那么容易管勾的。 潘寿潘衙内难得的亲自站在门口,也如柳云卿一般,陪着笑脸将客人们一一送出了门口。在那汴河柳堤上信步而行,遥遥的看着对岸的曹佾曹衙内,慕容钰衙内也如他一般,在大堤上徐行,一面走,一面吆喝,不多时又碰上了那往东而来的石爵石衙内。 四人寒暄之际,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天天农家乐”门口,此刻这里也是门可罗雀。只是那“天天农家乐”与“久住柳大郎家”脚店门口的“桂蹊”上还人来人往,出出进进的。也有那锦衣玉带之人,从“桂蹊”出来之后,又沿着汴河柳堤而行,闲庭信步,好似不想回城一般。 四衙内心生疑惑,曹佾道:“他们不怕城门关闭,无法进城吗?” “或是在此地有亲可头,也未可知。”石爵漫不经心的说道。 “胡说,柳家湾不过数十户人家,哪有这般多的亲戚。”潘寿言道。 “这就奇了,既然无亲,此地又无客栈。难道他们要露天而宿不成。”慕容钰言道。 “以曹某之见,尔等何必聒噪,一问便知。” “言之有理!” “言之有理!” “有理!” 说话间,四人已然行走在那“桂蹊”之上,眼见一人锦衣澜衫,正是那罢相不久的吕夷简吕相公的三子吕公著,曹佾喝道:“这不是吕相公的公子不是?” “端的是好大架子,本衙内亲自奉上请柬。吕公子只言闭门读书,无有闲暇,怎底跑到柳泼皮这里来了?”潘寿满脸愤怒的说道。 “潘兄慎言,人家有个做相公的爹爹哩。小心将你刺配崖州喂鱼。”石爵阴阳怪气的说道。 “什么相公不相公的,不过是大行太后养的一只狗儿罢了,兴风作浪之时,本衙内就不惧怕于他,何况此时。”慕容钰道。 曹佾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吕公著,满脸鄙视的道:“你爹不过弄臣奸人而已。自己本为章献太后鹰犬,又暗通宫中尚美人,妖言诱惑官家,要以东西二府相公多为章献太后鹰犬为由,将之悉数罢官。奈何郭皇后深明大义,指出尔父才是章献太后最为依仗的鹰犬。这才使他机关算尽,落得个罢相贬黜,而今不过小官而已,我等赏脸,盛情相邀,而你非但不来,反而来这咫尺之间的度假村,好不恼人!” 如此朝堂秘闻,竟在着闹市一般的“桂蹊”上大声道出,对子骂父,令吕公著好不气恼,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好似打破了装着颜料的砚台一般。但又奈何眼前四人恶名在外,竟然不敢争吵,只得言道:“家父对小子学业颇为在意,往往十天半月也难出家门半步。只是听闻此处有上好诗文,这才命小子前来观瞻一番。四位衙内盛情,他日小子定当前来捧场。” “什么狗皮诗文。不过就是明月几时有而已,那日本衙内拨冗作他个七八九阙就是。”石爵衙内一脸自信的说道。 见此僚如此粗鄙,吕公著心下谩骂不已,嘴上却只好赔笑。费尽心思,好生一番周旋,这才哄得四衙内大笑而去。 吕公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边骂道:“那可是比晏学士还要厉害的柳云卿,你也能做得那样的七八九阙诗文。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矣!” 四衙内来到度假村门口之际,又见里面热闹非常,几个行首女伎还在舞乐。人们或信马由缰的在里面缓缓而行,或流觞曲水,或对酒当歌,岂有半分回城之意。 曹佾在诧异之中,看到了那柳云卿身影,便喝道:“柳泼皮,你的客人怎底不急着回城哩。” 柳云卿循声望去,只见四衙内齐刷刷的看着自己,那目光颇为复杂,诧异之中满是懊恼,三分不解,七分恨意。 要不是武力值很高的十三娘在此,说不定这几个杂碎,就要毒打自己一顿。见他们这般模样,柳云清脸上毫无些许惧怕,反而感觉相当快意。笑着拱手道:“好叫各位衙内知道,此处乃是度假村,自然不比农家乐,客人住上个把月也是可以的。” “啊?” “好你个泼皮!” “泼皮为何早不说与我等得知,还有如此勾当哩。” “衙内也没问呀!” 听柳云卿此言,四位衙内竟然无言以对。全都满脸惊愕与懊悔,十三娘看在眼中,偷笑不已。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中秋月宴(一) 柳云卿“作”的诗文惊天地,泣鬼神,一众文人雅士好比苍蝇见了臭鸡蛋似的,蜂拥而至。 度假村风光旖旎,令人心旷神怡,满城达官贵人恍若飞蛾见了黑夜之中的灯儿一般,前仆后继而来。又兼得是中秋佳节,宾客满座,将度假村大大小小的屋子订了个干干净净。 开业大吉,一日营业,便赚得千二百贯铜钱。十三娘心下自然喜欢,李仙儿好不欣喜,一面备下了夜间赏月的宴席,一面又催促着柳云卿去请范仲淹几人。 在十三娘眼中,无忧居的一早一木都带着喜气,就连不远处一棵参天柏树上,整日聒噪不休的蝉鸣之音,听在耳内也如仙乐一般。所以一到回城之际,她又踌躇不定,李仙儿客气几句,她立即就决定,今日再宿上一夜来。 漫天晚霞还正在珊珊可爱,玉盘大小的月亮就挂在了那棵古柏梢头。此刻天朗气清,并无半片云翳,少时,启明星又挂在天际,渐渐的银河如带,也横在中天之上。 “听雨楼”中,盛宴已开,李仙儿抚琴,丽儿吹箫,娟儿横笛,十三娘则手握长剑缓缓舞了开来。时而优雅如嬉戏之仙鹤,时而迅捷似翩飞之紫燕,在纱窗之上投射出一副潇洒飘逸的曼妙身姿。 那古筝之音缓缓而起,时而恍若深山之溪水,从那万丈悬崖一泻而下;时而又似深谷之中的翠鸟啼鸣一般,隐隐约约以至于声息难闻。 箫声呜呜咽咽,仿佛碧波万顷的湖面当中,泛着那一叶扁舟,划开夜间的满湖清辉,似那船桨划水的声息。笛声清脆,与穿林打叶的雨声仿佛。 那笛声、箫声、琴声飘荡在无忧居后院之中,在那假山榔庑之间萦绕飘荡。满地月光如水,清风徐徐出来,半亩方塘泛起阵阵涟漪。 俄而树影婆娑之间,十三娘又推开了那掩映在翠竹丛中的半扇纱窗,仰头看那玉兔东升,耳内又听柳云卿几人谈笑而来。 踩着满地似水月光,柳云卿携范仲淹,尹洙,余靖四人一行,沿着曲径通幽的芳经,绕过半亩方塘,这就沿着那小小的假山阶梯拾级而上。 在山顶小亭子当中,早就备下了瓜果几盘,茶盏几个。又有一方形之物,范仲淹只觉得十分古怪,只是里面燃烧着熊熊炭火,发出红灿灿的焰火,这才觉得是一个炉子了。 尹洙见庭中石桌上,摆着几个巨大的碟子,盛着生肉用铁签子串着,心下迷惑,打趣着问道:“远山兄可是要我等吃这生肉!” “三位皆当朝名士,岂敢怠慢。小弟也不是那南蛮北狄,岂能以生肉相待雅士。” 柳云卿笑着让三人坐定,自有三郎侍立一旁,斟茶奉酒。柳云卿则坐在小凳之上,在范仲淹三人满是不解的目光之中,将一盘羊肉串儿烤了起来。 少时,烧烤停当。 范仲淹三人吃后自然赞叹连连“羊肉鲜美,像那契丹北掳,全只半扇而烈火烹制,白白暴殄天物。而远山兄精刀细工,这般串烧,则鲜美无极矣。” 尹洙也吃的满嘴流油,言道:“子曰:食不厌精。正是此理。不过远山兄这般谦谦君子,却操庖厨之业,难免可惜。正所谓野有贤士,乃宰辅之过。” 余靖听后深以为然,道:“远山兄这般大才,偏偏潸潸落榜。此皆赖吕夷简当政之因,而今忠贞之士李迪李相公在朝,远山兄出头之日在望,腾飞之期不远矣。” “前番落榜,自是才不堪用而已,云卿早就看开。只愿悠然林泉之下,效仿范蠡而携贤妻泛舟五湖,做那闲云野鹤而不愿为差事缠身矣!” “今日闻听远山兄那番“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之高论,仲淹便将远山兄引以为知己,熟料远山兄宁愿“大隐隐于市”,而不愿扶社稷于即倒,解黎民于倒悬。真乃憾事矣。” “此系希文兄之心愿。而今圣天子在朝,乾坤独断,将那曾经阿谀章献太后之一班弄臣悉数贬谪。如今乾坤朗朗,正是三位伸展青云之志之际,小生为三位仁兄道贺了。” 听柳云卿此言之后,范仲淹反而神情愤愤而言道:“章献太后纵然跋扈,却未曾有武后临朝之举。当政十年,天下承平。虽有一二劣迹,却有抚育天子之大功。 然太后大行之后,八大王以李后之往事,刺官家思亲母不得之心疾。使得少年天子视章献太后如仇雠,又兼吕夷简抱叵测之居心,几番挑弄。官家将天圣诸臣一一罢黜,其中难免也有蒙冤之忠良。” 尹洙闻言,也是频频点头而道:“而今张士逊为昭文相,李迪为集贤相,又擢升御史中丞薛奎为参知政事,又以蔡齐为三司使。台谏又有希文兄这般忠直之臣,倒也比天圣年间好了许多。只是官家沉迷女色,整日神情倦怠,望之不似人君矣。” 余靖听后又不无担忧的说道:“国朝积弱,冗官、冗兵、冗费皆是腹心之恶疾;契丹跋扈,索取钱粮土地,布雄兵百万于幽燕之间,恰似利剑在悬。如此腹背皆糜烂之际,又逢只好美人之人主,岂是国家幸事。” 三人谈论时事,又牵扯于当朝皇帝。柳云卿感佩之余,又略略不安,只怕今日这番言论,听在那四个衙内耳中。到时候,度假村与农家乐定然不保,恐怕来个刺配沙门岛,甚至杀身大祸临头也为可知 柳云卿急忙将那诋毁皇帝之话题岔了开来,而言道:“我朝鉴前唐之藩镇之乱,政事上下牵制,职权部门屡屡重叠,造成冗官之痹症。 自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之地,献于契丹北掳以后,屏藩尽失。即失山河形胜,便唯有禄养百万禁军以防契丹,故而才有冗兵之痼疾。 冗官再兼冗兵,自然冗费。眼下朝廷积弱,非易祖宗成法,而行富国强兵之举不可。待国富兵强以后,挥师北上,夺取燕云形胜之地,才可马放南山,届时三冗之弊,才可一一化解。” 正文卷 第四十章 中秋月宴(二) 柳云卿有着近一千年的“先见之明”,这一席话言来,范仲淹几人听后茅塞顿开,感叹连连,又呼柳云卿大才不已。 范仲淹不由得站起身来,西望汴梁城,只见月光把周围景色照耀的恍若白昼,姗姗可爱。沉吟道:“闻听远山兄之言,好似已然成竹在胸,既然已有医国之策,何不言来,仲淹等不胜荣幸之至。” “啊” 柳云卿此刻方知话已然说的多了。心下道:“我又不能说那守旧派强悍,新法实难实行。也不能说你主持的“庆历新政”与王安石主持的“熙宁变法”皆中途流产,非但没有富国强兵,反而引起党争,致使国家政事糜烂,以至于后来的靖康之耻,与之也不无关系。” 柳云卿思虑片刻,一抬起头来,就与那六双热烈的目光相对。先是诺诺不能成言,俄而才说道:“博学如希文兄,文章锦绣似如河南先生,正气凛然若希古兄都束手无策,东西二府相公,皆人中龙凤,亦无良策良法。小生岂有这番经天纬地之才,医国救民的乾坤巨匠之艺矣!” 明明是发自内心之言,三人听后偏偏满脸疑惑,互相大眼瞪小眼的瞪了起来。场面一时安静无声,都能隐隐听见十三娘与李仙儿几人的欢声笑语“耶!二筒!自摸清一色!” “听雨楼”中十三娘尖叫一声,范仲淹三人好似醒过神来,余靖言道:“如此治国良策,自然是远山兄进身之阶梯。岂能轻言,是我等无礼了,还请见谅则个!” 听余靖之言,柳云卿今日要不说出个一二三来,自然不能与范仲淹几人交下心来。放着如此名人,又是一直敬仰的范仲淹,柳云卿怎能与之失之交臂。 一咬牙,柳云卿这就言道:“非是小生藏拙,只是三冗之下,已然积弱。眼下国朝犹如久病陈疴之人,用药之际,量少则见效缓慢,剂大则有丧命之可能。只是一家之言,难免挂一漏万,反而不美,因此羞于开口而已。” “纵然非是良法,终归医家方剂。何不言来,我等思虑一二,或能查漏补缺也未可知。”尹洙言道。 “小生以为三冗乃是沉疴,不敢轻易拔除。官职冗繁而多贪腐之辈;冗兵虽广,然战力不强;虽有法典,然令出多门。故而小生有三纲十目用以徐徐图之。 其一曰:澄清吏治。其下五目,曰:明黜陟;曰:抑侥幸;曰:精贡举;曰:择长官;曰:均公田。 其二曰:富国然后强兵。其下三目,曰:厚农桑;曰:减徭役;曰:修武备。 其三曰:厉行法制。其下二目,曰推恩信,曰:重命令。” 其实柳云卿这番长谈,乃是范仲淹在庆历年间召对之际,答仁宗的《条陈十事》。此刻范仲淹听来,已然觉得特别有理。而后柳云卿又逐条剖析,三人听后皆言良策。 见范仲淹三人神情激动,“提出”如此良策的柳云卿深知历来变法,非是皇帝态度坚定,名望极高的大臣署理不可。生怕这几个愤青头脑发热,原封不动的上奏朝廷。 而此时三人官职地位,最高的范仲淹都不过是谏院的区区右正言而已。此刻上奏,动了豪强利益,影响三人前途不说,就是他三人落得个贬黜流放,发配沙门岛都不无可能。 故而柳云卿又言道:“目下官家纵然初掌大权,然不过沉迷女色之中的少年而已。可谓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又是弱冠之年,能有多少磨砺,对于天下大势了解多少,对于民间疾苦,国朝吏治,禁军战力诸多事宜可否清楚一二?而其心性不坚,变法之事官家纵然采纳,但谁能确保他不半途而废。” 三人听后又是一番唏嘘不已,范仲淹道:“远山兄远见卓识,仲淹不及也。” “以远山兄之见,如此良策却无良机?”余靖颇为揪心的说道。 “正是如此。目下朝堂政出多门,相公们互相掣肘。言官御史不只是希文兄这般君子。而地方州府更是鱼龙混杂。以小生之拙见,此救国之策,一旦上陈御案,则上奏之人辗转变为众矢之的。官家若不支持一二,则上奏之人,或有性命之忧也未可知。” “远山兄有些耸人听闻了吧!”尹洙满脸疑惑的说道。 “河南先生。非是小生耸人听闻,想那卫国商鞅,秦孝公奉为国士,那般支持。待变法之后,虽然富国强兵,但商君落得车裂之酷刑。 眼下诸公,官职不比商君高秩厚禄。而陛下不过弱冠之年,自然不比孝公。若行商鞅之举,则置三尺微躯之于险地矣!” “商鞅乃行酷吏之法。我等皆孔门弟子,自然与法家不同。以仲淹之意,只要国富兵强,纵然受那车裂之刑,也亦不可。” 柳云卿听后,深感其凛然大义,浩然之气,急切的劝慰道:“此刻行此十条富国强兵之目。非但置希文兄于险地,而又于国无利。只如飞蛾扑火,徒然生灭。而一旦守旧势力聚而为党,则以后变法者毫无生计。 如此以来,朝堂皆昏聩老朽,更无一二希文兄这般国之干才,国将不国矣!” 尹洙终于明白此中厉害,他扶额而叹道:“虽然良策,但此刻行来。不仅不能富国强兵,而且祸国殃民。以后再无人敢谈那三冗沉疴了。” 柳云卿闻听此言,心下一喜,说道:“诚如河南先生所言。虽然良策,奈何时机不对。假以时日。官家春秋正盛,也晓得祖宗成法不得不改之际,希文、河南先生、希古兄出将入相之时,才可言此。届时诸君皆身经大事,定然见识不凡,云卿如此拙见,三纲十目,尽皆厕纸也未为可知。” 余靖与范仲淹听后,这才理解了柳云卿之所以苦苦相劝的愿意。一向洒脱的范仲淹道:“某家年过不惑,远山兄方才弱冠。然见识超群,让仲淹佩服之至。他日若有远山兄所说之日,还请襄助一二才好。” “固所愿不敢请耳,能与希文兄这般忠直之名士,成就一番大业,岂非人生快事?” ……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道尽了朝堂纷争,范、柳、尹、余四人又将那诗文之雅事侃侃谈起。 其间又言道,此刻身在京洛阳的欧阳推官,在那里的诸多的风流韵事。 柳云卿才知,那五代余孽钱惟演拉拢朝中亲贵,力道之大,令人匪夷所思。这厮不但与已故章献太后结亲,成秦晋之好;又与圣倦正隆之尚美人也不无瓜哥;再者,与朝中吕夷简之流也来往密切;礼下于欧阳修等青年才俊,也图的厚报而已。 范仲淹三人兴尽而回,柳云卿送至度假村门口,这才转身而回。皓月当空,走在花间小路之上的柳云卿又思虑起了那尚思忠之事。 此人乃是尚美人同父异母的胞弟,自尚思忠死后,听闻她对那庞籍咬牙切齿,对于柳云卿自然也恨不能寝皮食肉了。奈何如今那吕夷简罢相,不能勾连中外。再者,她又与郭皇后嫌隙颇大,生怕落下把柄,故而只是怀恨在心,伺机而动。 无忧居。 三郎已经在前院睡下,柳云卿回到“听雨楼”中,又陪着李仙儿,十三娘打了半夜麻将,直到四更之际,众人这才呵欠连连,揉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沉沉睡去。 无忧居终于安静了下来,聒噪的蝉鸣早就了无声息,远处的蛙鸣也是无影无踪,扑腾着翅膀的灯蛾儿也不知躲在了哪里。四周寂静的落针可闻。 渐渐地,圆盘似的明月消失在了西边的地平线上。四野变得漆黑下来,漫天星斗熠熠生辉。微风吹过,无忧居北侧墙根下的柳树上落下三团黑影。 那黑影迅速的从地面上立了起来,敏捷的从那花木丛中一一越过,又如蜻蜓点水一般的跳跃而起,背靠着墙面,往无忧居摸索而去。 三个不速之客先是摸进中院的库房当中。一人拿出火种,拔去盖子,凑到嘴边,“噗”的吹了一气,那火苗跳动着燃烧起来,仿佛手持蜡烛一般。 三个黑衣蒙面,手持利刃的家伙举目而视,眼见库房之中堆满了一串串的铜钱。一堆堆,一架架不知有多少贯来。三人眼冒精光,拿着火种之人,朝着两人嘴一歪,另外两人会意。马上将那利刃用牙咬住,腾出双手,去拿那铜钱。 铜钱不比金银,一贯足陌便是整整一千文,用麻绳穿起,或谓之“一緡”。就是省陌也有七八百文之多。故而两个黑衣人将那铜钱挂的满身都是,也不过数十贯而已。 吹灭了火种,借着熹微的星光,两个挂满铜钱的黑衣人便步履蹒跚的往墙角而去。另外一人则背着墙根,轻点脚步,往后院而来。 俄而来到“听雨楼”门口,从嘴上取下那利刃,从门缝之中插了进去。 “嘎吱!” 黑衣人熟练的打开了门栓,如猿猴一般敏捷的摸了进去。 突然却听有女人迷迷糊糊的说道:“起风了,小乙哥哥门又忘栓了。” 有道是做贼心虚,黑衣人闻听人言,那黑心也是扑腾扑腾跳个不停,他慢慢的将那两扇朱门关上,见楼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迅速的躲在了柱子背后。 “嘭!” “嘭!” 耳边传来了脚步走下楼梯的声音,黑衣人手持利刃,双目静静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眼看一身姿苗条瘦削的人影走在了三尺之内,黑衣人屏气凝神,右手用力,就要出击。 “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前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正是黑衣人的一个同伴的声音。 黑衣人楞了一下,李仙儿大喝一声“小乙哥哥有贼!”这就往楼上奔去。 黑衣人心道一声:“王四这个笨蛋,竟从墙上跌落了下来。” 目标就在楼上,黑衣人岂可放过。身影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猛扑了上去。 “啊!” 谁承想,惊慌失措的李仙儿奔跑之中,却一个踉跄跌倒在一旁。 黑衣人被闪了一下,由于使出了全身力气,黑衣人竟然扑到了楼梯之上,磕的他眼冒金星。 此时,柳云卿也被惊醒,他狂喊道:“三郎,十三娘抓贼!” 而夜宿在中院的十三娘早已起身,手提龙泉,起先往那墙角而去。奔跑之中,听到后院李仙儿的惊叫,又急忙往“听雨楼”飞奔而来。 就在柳云卿尖叫之际,十三娘已然溜进了屋中。她迅速的一跃而起,左脚在柱子上蹬了一下,这就站在楼梯之上,朝楼上喝到:“登徒子,点灯!阿姊,不要动。” 李仙儿被摔的喘不上气来,刚要起身,就听当十三娘的声音,这就一动不动的趴在了柱子边上。 黑衣人从楼梯上翻身而起,就见一道黑衣甚是矫健,竟然从他头上凌空而过,被惊骇的目瞪口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往门外逃窜而去。 灯光照起,李仙儿静静的趴在柱子旁边,十三娘从楼梯上跃起,落地之时,已然在那门口,这就夺门而出。 “小乙哥哥,真的要找些家丁了” “明天就找。” 柳云卿说着将李仙儿搀扶起来,安抚几句。这才关上了门,又在外面上了锁,不顾李仙儿的呼喊,手持一把长柄朴刀,往前面而去。 来到前院之时,眼看墙角躺着一黑影,此时,三郎也挑灯而来。灯光之下照射之下,黑衣人嘴角流血,身边满是散落一地的铜钱,小腿扭曲变形,胸口好大一血窟窿,已然命丧黄泉。 “十三娘那里去了!” “与两个黑衣人翻墙过去了!” 柳云卿闻听之后,便小跑着往墙边而去。无奈他拼尽全力,也无法越墙而过,匆匆忙忙之中,又见敞开房门的库房之中,正有梯子一架,急忙抬了出来,不顾三郎的劝阻,翻墙而去。 无忧居北面是一片菜地,柳云卿往北狂奔而去,哪有什么人影。四下乱窜,生怕十三娘出什么意外,就在他满脸大汗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十三娘的声音:“登徒子,休得逞能,小心小命不保。” 柳云卿心下一喜,回头道:“小生不是担心十三娘吗?” “今日贼人身手了得,与你这等街头泼皮不可同日而语。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死无对证 两个黑衣人杳无踪迹,另一贼人又命丧黄泉。正是死无对证,无法得知黑衣贼人从何而来。 但他们拿了钱财,并不急着离去,好似还要杀人,其来意昭然若揭。并非小小蟊贼,实乃灭门杀手。不但李仙儿、娟儿、丽儿三人冷汗淋淋,就柳云卿本人也是后怕不已。 天将拂晓,东方熹微。听雨楼中灯火通明,就在那张楠木圆桌之上,坐着十三娘、李仙儿、柳云卿三人,神情疑重,面色发白。 十三娘不无担心的说道:“登徒子可有甚的仇家!” “妹妹是说,这是有人买凶行刺!”李仙儿听后更是惊愕万分,抓着十三娘的胳膊,担心的问道。 “阿姊别怕。既要杀人,又要偷盗钱物。如此杀手毕竟是次了一些的。”十三娘拍打着李仙儿的肩膀。 “小生也曾流落街头。那时候就是破庙也睡得。要是这般寻仇,小生还能有今日?”柳云卿想了一会儿,道:“要说仇家,也就是宫中那位了。” 十三娘听后沉吟片刻,道:“像那三司衙门左藏库监库吴守则的手段。那厮贪财而吝啬,肯定是许给杀手的钱财不够,而又言说此处有钱库之事,引诱那贼人而来的。” “吴守则是谁?”李仙儿疑惑的问道:“小乙哥哥又没有与他交恶。怎底下这般死手?” “姊姊有所不知。那吴守则乃是姓尚的恶贼的老泰山了。”十三娘满脸不屑的道:“恶贼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吴守则将女儿嫁与这般恶贼,为的便是与那宫中之人勾连而已。” “小生也听范司谏谈起那吴守则,道是他为人吝啬贪财,才能平庸的紧,前些日子却有升官的传闻,最后又不了了之。或许是那宫中之人,见胞弟身死,便不再为他争取了。” “登徒子脑子倒快!”十三娘好似明白过来而言道“如此来看,吴守则见自己升迁无望,转而恼恨的紧哩。那开封府庞府尹自是不敢动的,而登徒子你无权无势,又住在城外,大小长短正合适哩。” “对,那厮今夜事成,或许还能得到宫中那位青睐,再赏出个官职哩。” 柳云卿与十三娘一问一答之际,就分析出了买凶之人,而李仙儿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解的问道:“小乙哥哥,你们就不怀疑曹衙内他们吗?” “哈哈哈哈”十三娘笑道:“曹衙内几人不过觊觎度假村,农家乐的勾当,纵然得手。死了登徒子,自然还有我王家哩。” “哦,原来如此!”李仙儿恍然大悟而道:“既然知道是吴守则那厮。而今又死无对证,不过猜测而已。不能对簿公堂,倘若他日贼人再溜进来如何是好哩。” “我……你们是该找些家丁,护院了。” “奴奴早有此意。只是小乙哥哥使唤不惯下人,又道那钱物太笨重,院墙又高,贼人拿不走多少。所以迟迟没有护院的家丁,今日要不是妹妹在此的话,就凶险多了。” “十三娘大恩,小生记在心中了。” 柳云卿长揖在地,眼看李仙儿又要起身行礼,十三娘拉住李仙儿,却只对李仙儿道:“区区小事,阿姊何必挂怪怀。再者谋取那尚贼狗命,也有奴奴之力。此事该由奴奴一身承担才是。” 听十三娘此言,李仙儿安心不少,说道:“贼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溜进来。情形这般凶险,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无忧居简陋,多住几日才好。” 闻听此言,十三娘竟然喜上眉梢,一面又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来,背对着二人,掩饰着莫名的喜悦说道:“奴奴家门口有一买汤饼的大娘子,他那当家的也曾做过禁军教头,只是不知怎底就恶了太尉,闲在家中也有几年了。 她夫妻二人生了一双儿女,儿子在我家博雅轩中做了牙人。春天的时候,她女儿又被那尚贼给害了。就在登徒子开封府告状之时,那老儿还在四处寻仇哩。 要不阿姊将他们夫妻一起雇来,那大娘子可以主持厨房事宜,他那当家的便可护院,那作牙人的儿子奴奴便在度假村给他寻一个管事的勾当。” “妹妹真是雪中送碳。如此最好不过了,天亮之后。小乙哥哥便与妹妹一道去请可好?” 十三娘转过身来,重新落座之后,已然满脸平静,“阿姊吩咐,奴奴遵命就是。” 李仙儿闻言大喜,又对柳云卿说道:“只是偌大的院子,只他夫妻二人终归不足。听闻江南西路今年大旱,之后又遇蝗灾。不少人家拖家带口,乞讨到了东京。小乙哥哥明日不妨前去看看,要是遇到可靠一些的,招来便是。” “仙儿妹妹放心,哥哥天亮便去。” …… 天亮之后,又是烟雨蒙蒙的光景。 留下丽儿与娟儿陪着惊魂未定的李仙儿,三郎又去农家乐帮忙。十三娘撑着花伞,柳云卿戴了一个大大的斗笠,二人在那天天农家乐门口,登上了一艘乌蓬船儿,这就往东京而走。 船家撑起几张黑帆,那船儿便往上游缓缓而行。午牌时分,船儿才到得东水门一带。二人丢下三五百枚大钱,登舟登岸,又从新宋门进了城来。 十三娘雇了一辆马车,二人又乘车往天波门而去。 王家数代将门,就在天波门大街上一条小巷之内,巷口又立着巨大的牌坊,宅邸占了大半个巷子,屋舍连连,皆白墙黛瓦,里面花木成荫,松柏榆柳纷纷越过墙来。 就在高高的白墙之外,临着天波门大街,撑着许多大伞,摆着一行小摊。柳云卿随着十三娘走上前去,就见一夫人大约四十开外,并无十分姿色,一声的布衣浆洗的发白,倒也齐齐整整,干干净净。 黑布大伞下面摆着小小的炉子一个,上面是大大的铁锅。另一边乃是矮矮的木桌,几把小凳子。那女人拉着风箱,从小炉子之中窜出火红的火苗,舔着那黑黑的铁锅。 “林家娘子买卖可好?”十三娘笑着问道。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林教头 “哦!” 那女人回过头来,见是十三娘与一带着斗笠的男子联袂而来,急忙站起身来,侧身行礼,紧张的搓着手,笑着说道:“原来是小娘子来了。清晨还有阳光,这会又下起细雨,人都躲在家中,买卖就差些了。” “那就来两碗汤饼,照顾你买卖” “好哩!” 那女人听后满脸欣喜,言道:“请小娘子先回府,一会儿奴家送到府上就是。” “就不麻烦林家娘子了。奴奴与登……在这小摊吃了就是。” 十三娘说着就在那小凳子上坐了下去,女人急忙道:“这里污秽,不过卖力气的汉子们坐的地方。小娘子金玉一般的人儿,怎底能坐哩。” 柳云卿此刻也挨着十三娘坐了下去道:“早闻林家娘子做得好汤饼,就快快端来吧。” 那女人见柳云卿说话,又见他衣饰华丽,与十三娘双双而来,以为他身份不凡,也就不在多言。 少时,两碗汤饼热气腾腾的放在小桌之上。却原来是面片子,后世西北一代此物极为盛行。里面放着芫荽,飘着几片羊肉。 “果然是人间美味。”柳云卿边吃边赞道。 “林教头还没有勾当吗?”十三娘没有理会大快朵颐的柳云卿,直奔主题问道。 “奴家那汉子,脾气太倔。做教头之时,就不得虞候们喜欢。前些日子倒有一个提辖想着他,招他一道去那大名府,押送一车财物。谁承想半道却被蒙汗药麻倒,白白失了财物。 那官人恼怒之下,夺去了那提辖在旧封丘门外斜街上的宅院。那提辖倒不怎底怪他,只他自己个却独自怄气哩。” 柳云卿听后,对此人越加好奇,心道一声“林教头,提辖,押送货物,被蒙汗药麻倒。这故事好像是水浒之中的人物,那提辖不会是青面兽吧。” “林教头是有真本事的,只是时运不济而已。” “小娘子就不要抬举他了,像他这样的汉子,天波门外多的是哩。整日舞弄枪棒,就是不会营生。可是苦了奴家哩。” 十三娘闻听此言,微微一笑说道:“千里马还要伯乐相识哩。这不,这个大官人要雇一个护院的,奴奴就把林教头荐了上来哩。” “大官人!”柳云卿听后先是一愣,心下嘀咕道“十三娘倒是给自己弄了一个官牙的身份,民间把这样的小小官牙,是唤作大官人的,可是这称呼也是醉了!” 那女人听后,高兴的手足无措,一边行礼,一边说道:“小娘子这般抬举于他,奴家那汉子一定会舍出一身蛮力好好效力的。大官人高情厚谊,奴家无以为报,就再为大官人做一碗汤饼吧。” “林家大娘这手艺真是好哩。不过现在就算了,反正以后天天能吃到哩。” 听柳云卿此言,女人如坠云里雾里,又听十三娘道:“大官人住在城外柳家湾,府上人手不够。想着把你夫妻二人一并雇到府上做事哩。 另外我王家与大官人伙着买卖,至于林家大郎奴奴也为他在大官人那里谋了一个管事的勾当。” “小娘子与大官人提携,敢不从命。” 言毕,那女人这就收拾小摊,弄成了一个挑子。挑着担子,领着柳云卿与十三娘往天波门外而去。 天波门乃是汴梁西北侧的内城城门,出了天波门,自然是外城。东京有着数十万禁军,多在此处安家。故而天波门外皆是小小的院落,显得十分拥挤,行人也多着布衣。 至于那些做了提辖,虞候的军汉,自然将家小搬到了别处,故而此处有了些贫民窟的味道。 林教头在做教头之时,家里就不富裕。如今没有了勾当,只靠着妻子摆摊,儿子做那私牙,收入倒也不是过于微薄。只是汴京城房屋太贵,只能租着房子。 林家三口就像后世北漂一般,看着收入还好,但每月付上房租之后,便所剩无几,至于买房,那攒钱的速度便跟不上房间飞升的速度啦。 三人一行出了天波门,沿着酸枣门大街,一直往北而行,快出外城之际,这才来到林家。 一条狭窄逼仄的小巷曲曲折折,路上水坑比比皆是。道路泥泞不堪,行了三五百米,鞋面裤腿已然被泥水打湿,才见得三间几欲倒塌的旧屋,临着小巷,屋门紧闭着,并不落锁。 “当家的,王家小娘子与大官人来了!” 那林教头正歪在床上怄气,只是假寐,并没有深睡。闻听此言,心下迷惑,只好起身而来,打开了屋门,就见自己浑家领着锦衣澜衫的一对青年男女。 女则出尘脱俗,男则玉树临风,并不似寻常人家。只好拱手行礼道:“寒舍简陋,如若不弃,进来少坐。待某家奉茶。” 柳云卿见他身高七尺有余,燕颔虎须,豹眼龙眉,宽肩细腰满脸英气,神情落寞,正是郁郁不得志之豪杰,急忙回礼道:“教头客气,云卿这厢有礼了。” 那汉子先是一楞,俄而又满脸惊讶的道:“可是柳家湾柳小乙亲面不是?” “正是小底。区区贱名何以听进教头耳内。” 那汉子听后激动地说道:“大官人伸张正义,在开封府告倒了那恶贼。小人感激不尽……” 话赶着话,又说到了尚思忠残害林家小娘子之事,自然引得林家夫妻四目含泪。柳云卿与十三娘免不得又劝慰一番。 就在柳云卿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之际,林家娘子自然将柳云卿与十三娘的来意诉说了一遍。 那汉子闻听之后,先是一喜,又道:“大官人抬举小人,敢不应命。只是前番在河北道上,杨提辖与小人被贼人用蒙汗药麻翻。丢失了财物,被官人所恼,致使杨提辖倾家荡产。 眼下杨提辖也丢了官身,没有了营生,一院整齐的房屋也赔给了那官人,如今也赁着屋子,与小人比邻而居。故而小人斗胆建议大官人舍弃小人而雇佣杨提辖一家才是。” 闻听此言,林家娘子自然不喜,说道:“大官人及小娘子这般抬举,林家千盼万盼,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河北道上丢了财物,杨提辖既然管勾了那勾当,自然由他赔了。你这老匹夫……”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杨提辖 林家娘子言毕暗暗抽泣起来。 那汉子骂道:“妇道人家,休要多嘴。”又怕柳云卿不愿意,补充道:“那杨提辖亦是忠义之辈,一身的好武艺。他家娘子也烧的好汤水,儿子又被那官人抬举,前些日子过了解试,在那太学读书。他那门户比小人齐整哩。” “林娘子不必如此。大官人正却人手,自然将你们两家请到府上就是。” 那杨提辖将河北道上的事一力承担,并不让林家分忧,诚乃堂堂男儿。而林教头眼下家徒四壁,此刻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但却推让于杨提辖,自然也是义子当头的好汉。 此二人正是家丁的上上之选,柳云卿自然有心一并雇佣,“闻听教头与提辖在河北道之事,小底已然知道杨提辖与教头皆是忠义之辈。小底何德何能,能有幸结识此等好汉哩。小底意欲将杨提辖也一并请来,只是他家公子都通过了解试,岂能为人看家护院。” 闻听柳云卿此言,那林家大娘马上变得高兴起来,林教头也不无欣喜而说道:“杨提辖家道突变,并无一二文的进项。杨家大郎又在太学读书,正需要钱哩,他岂能不应。” “如此最好不过了。还请教头带路,小底这就与他面谈。”柳云卿高兴的说道:“还请林娘子此刻便收拾收拾,之后就去柳家湾可好?” “这……这……”林娘子吞吞吐吐的,好似有话要说,而又诺诺不能成言。 “登……大官人好不着急,月钱都没谈哩。” “哦!”柳云卿听后一笑,道:“小底急切了。林教头公子要在度假村做管事,月钱自然有规章可循。你夫妇二人每月八贯可好?” “八贯!”林教头听后好不惊讶,道:“大官人抬举了!” 此时寻常人家雇佣家丁,不过每月一二贯的钱物。听道有八贯之多,林娘子那是眉开眼笑,心下就迅速的计算了一番:“每月八贯,一年就有九十六贯,再算上儿子挣的,全家少说每年有一百五六十贯的进项,十年之后,也能在这寸土寸金之地买上一院整齐的院子了。” 林娘子笑着朝柳云卿侧身福了三福,言道:“大官人抬举。当家的,你还不快带路去。” “小人谢过大官人收留之恩。”林教头说着站起身来,拱手道:“大官人,小娘子随小人这边走。” 此刻在场众人皆心情舒畅,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大步流星地又往巷子深处走了三五十步,又见一低矮逼仄的院落。柳云卿,十三娘随林教头,弓着身子钻过敞开着的大门,就见一人坐在屋子门口,磨着一柄朴刀。 那人魁梧雄壮,好似龙盘虎踞一般,颌下络腮短须如钢刺似的,根根树立着,浓眉大眼。身穿麻布长袍,见林教头领着二人入门而来,心下疑惑,急忙起身言道:“刚刚还想着与林家哥哥吃些淡酒哩,不想这般巧来。” “阿弟,你我的造化来了!”林教头高高兴兴的说道:“这是柳家湾的柳大官人,天波门那边的王家小娘子。” “竟是贵客临门,某家这厢有礼了。” 柳云卿与十三娘也少不得行礼,十三娘道:“听闻提辖在河北道上失了手,而今正是秦琼买宝马的时候,大官人正要请那护院看庄的庄客。所以林教头这才荐了提辖哩。” 杨提辖听后,疑惑的看了一眼林教头,迎接三人进了屋子,在一张低矮黝黑的小几旁坐下,这才语重心长的说道:“哥哥此刻也无勾当做来,如此良机休要推辞,某家还过得下去。” 见二人如此情形,柳云卿深受感动,笑着说道:“小底去请教头之际,教头便荐了提辖;如今提辖又荐教头。教头与提辖真是义薄云天,小底三生有幸,竟结识二位这般豪杰哩” “孔融让梨实乃虚渺之事。今日提辖与教头这番谦让,却是奴奴亲历,令人好不感慨。” “阿弟勿忧,大官人已决定将你我二人并浑家全都雇佣,且每月八贯月钱。如此以来,阿弟就不需担忧大郎在太学之中的开销了。” “啊!” 杨提辖听后也甚是惊喜,急忙起身作揖,道:“小人谢过小娘子举荐之情,谢过大官人抬举之恩了。” 那杨家娘子正在厨房烧汤,院子狭小,距此离不远,故而也听到了此事,自然喜上眉梢,端着茶汤走了进来,侧身行礼道:“家徒四壁,慢待了伯伯与大官人并小娘子了。” 柳云卿眼见杨家娘子虽布裙荆钗,倒也浆洗的干干净净,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并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儿。正要说话,就听林教头言道:“你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某家与阿弟还未走河北道之时,那日不是齐齐整整的饭菜。还是受某家连累了。” “伯伯不必如此。河北道失了手,那官人把伯伯与拙夫下了大牢。那时情形凶险,奴家典卖院子也正当其时哩。” 这女人竟然如此大义,柳云卿听后不免高看一眼。又听那杨提辖不无自豪的言道:“小人这浑家,也还识文断字。只是岳丈家中生了变故,倒嫁了小人这样的粗鄙汉子,也委屈了她。” “贵客在家,郎君休要胡说。” 见他二人夫妻情深,十三娘深受触动,笑着说道:“杨家娘子能识文断字,大官人何不将他月钱提高一二。” 柳云卿听后也有此意,正要说话,又听那屋中有小孩啼哭,好似刚刚睡醒,杨家娘子说道:“奴家还有女儿要照料。月钱与杨家大嫂相同已然是大官人开恩,岂敢再拔高哩。”说着走进屋中,照顾孩子而去。 柳云卿转而又想到,杨家娘子月钱提的高了,那林家夫妻心上自然膈应,故而也就没有言语。 与林教头与杨提辖说定护院之事,柳云卿便留下了三四贯铜钱,让他两家雇车搬家,自己则又与十三娘往那南熏门而行,那里正是难民集聚之地。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四坐清欢 两宋之际,与明清不同,并无卖身为奴之举,就是一时做了丫鬟小妾,他日期满也可回家,恢复自由之身。南熏门外难民云集,柳云卿与十三娘也不能随意招揽,征得难民同意,又在祥符县那宋押司处办了文书,只雇佣了三个小厮而已。 三人为一母同袍的兄弟,原为江南西路庐州府的农户,今秋大旱,又逢蝗虫过境,地里颗粒无收,又不愿借贷财主的高利贷,这才留下父母看守家园,兄弟三人随着同族长者北上汴京。想着度过了饥荒,这就回家而去。 谁承想却有了如此造化,在每月每人两贯的月钱诱惑之下,这就签了文书,随着柳云卿与十三娘来到了柳家湾。 宋人生子,则多唤作大郎、二郎、三郎这般,生女便唤作大娘子、二娘子、三娘子这样。故而如今无忧居中,先有三郎,后有林家大郎。而今又添了这三兄弟,着实不好区分。 巧的是三兄弟正好姓阮,老大十七,老二十五,老三十四。柳云卿当下为三人分别取了名字,便依次唤作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于是一股浓郁的水浒风扑面而来,柳云卿好不雀跃,十三娘则是满满的鄙视,李仙儿等人摸不着头脑,但无奈柳云卿如此,也只好跟着小二、小五、小七的唤着。 大约旁晚之时,蒙蒙细雨虽然停了下来,但天空仍然乌云密布,就在酉牌十分,视野渐渐昏暗下来,俄而便是漆黑一片,四野伸手不见五指。秋风怒号,树影摇曳,既无鸟儿啼叫,更无蝉儿聒噪。 无忧居灯火通明,前院更是如此。火烛在羊皮纸做成的灯笼之中燃烧,发出柔和的光线,又透过纱窗上的格子,在前院院子中投下斑驳的光影。 北面大屋,原本乃是柳云卿会客之所,两侧厢房才是庄客的居所。如今小院添丁进口,于是那林教头一家居住在了西侧的三间屋子,东侧则是杨提辖一家。此刻众人正在整理行礼,屋子里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动。 柳云卿与李仙儿从后院信步而来,又见中间的院子西侧花厅前,十三娘倚门而立。看着对面东花厅当中,十三郎帮着阮家兄弟收拾屋子。此刻她又穿着男装,身着翠绿色褙子的丽儿也站在一旁,二人又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发出阵阵莺歌笑语。 李仙儿轻言碎语,颇为温柔的说道:“今日有劳妹妹跑了一趟,这几户庄客很是不错哩。” “阿姊万勿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如今有了林教头与杨提辖护院,三个小厮帮着三郎跑腿,林娘子与杨娘子管勾厨房的勾当,阿姊就轻松许多了。” “眼下院子里住下了十多口人,终归有了人气,热热闹闹的,这才像个家的模样了。”李仙儿说着往西花厅那边走了过去。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人多有人多的不是。”十三娘随口说道 柳云卿也少不得走上前去,与之闲谈一番。在这中间的院子正中,乃是五间青瓦粉墙的大屋,两侧耳房做了堆放钱物的库房,此刻已经挂着拳头大的铜锁,中间三间连通一起,摆着几张桌椅。 朱漆绘画的门窗前面有着宽大的露台,紧靠其侧的两丛月季还未凋谢,几盆秋菊已经吐蕊。又值丹桂飘香,俄而风停,乌云四散而去,又有月儿斜挂在天际。 满地清辉如水,树荫斑驳。空气格外清新,暑气已退,分外凉爽。柳云卿与李仙儿,十三娘闲话之际,又见皓月当空,皎洁可爱,一时兴致又来,李仙儿只露出赏月之意,还未言出口来,那娟儿已然会意。 娟儿会意之下,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三郎一眼,只微微一笑,三郎已然明了。这就与阮家兄弟,搬来了矮几一张,绣蹲三五。那杨家娘子端来齐齐整整的菜品几盘,林家娘子又弄来瓜果几许。 十三娘西席,李仙儿东道而坐,柳云卿打横,娟儿与丽儿也各自傍着十三娘,李仙儿落坐,几人闲话一番,看过皎月穿云而过,又见竹簧桂影随风而动,凉风习习。 此处露台正对着通往前院的门洞,少时,杨提辖与林教头又开始舞刀弄枪。那杨提辖将一柄鬼头大刀挥舞的密不透风,寒光点点,仿佛周身罩着银光一般。 林教头使枪,红缨闪动,只见白亮的枪头频频闪现,好似一条银色丝带舞动的光景。二人身手敏捷,不动如松柏立在万丈悬崖,动则疾如脱兔,快似闪电。 三郎并阮家兄弟不断喝彩,柳云卿也看的目瞪口呆。唯有十三娘并不是十分在意,见柳云卿看的认真,她一撅小嘴,提着龙泉宝剑,从那露台之上一跃而起。 还未落地,宝剑已然出鞘,手上用力,宝剑龙吟般的一阵长鸣,霎时间已然是丽影空翻,犹如黑色蝴蝶起舞。那婀娜的身姿,化作敏捷的燕子,在花木之中翻飞。 柳云卿高声叫好,娟儿与丽儿,李仙儿几人也是连声喝彩。一时间,不但三郎并阮家兄弟三人跑到了中院,就连杨提辖与林教头也停了下来,只是想到十三娘乃是女儿之身,也就终归没有往里边而来,略略落寞的回到了各自屋中。 十三娘舞剑毕,见众人喝彩不断,满脸笑容,又对李仙儿说道:“雕虫小计而已,让阿姊见笑。”说着又跃上露台,坐定之后,又美目流盼,看了柳云卿一眼,见其正盯着自己,四目相对之际,又觉得脸皮发烫,顾左右而言他道:“阿姊端的是好歌吼,如此良辰美景,不如清歌一曲。不知妹妹可有耳福?” 十三娘脸上满是红霞,娇羞秀丽,美艳动人,柳云卿正看的在心,耳内又听李仙儿那之音响起:“一霎秋风惊画扇。艳粉娇红,尚拆荷花面。草际露垂虫响遍。珠莲不下留归燕。 扫掠亭台开小院。四坐清欢,莫放清杯浅。鬼鹤命长松寿远。阳春一曲情千万……”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一) 八月下旬,暑气渐渐消散,清晨清风吹拂,已然是寒气袭人。 远村被黄叶遮掩,临近汴河的一片枫林也是火红一片。秋收之后,散落下颗颗饱满的麦粒,长出了没过膝盖的青苗。 朝阳初升,阳光普照大地,白色的羊群游弋在田野之中,与蓝天白云相辉映。 薄薄的秋霜缓缓消融,又化作晶莹剔透的露珠儿,点点滴滴,珠圆玉润的挂在无精打采的青苗上面,于是那青苗恰似饮了仙丹琼浆一般,渐渐的精神起来,好似三春光景。只是那狭长的叶子边缘上的一抹红色无法淡去,终归是深秋的模样。 汴河如玉带,又泛着金波,两河垂柳被薄雾所笼罩。远处的汴京城突兀在草色青黄的四野当中,那金瓦粉墙迎着朝阳而熠熠生辉。 高高低低的农舍,稀稀落落的村落遍布四周,离着东水门十一二里外,柳家湾一带则满是大大小小的园林建筑,时而临星点缀,时而又鳞次栉比。 白墙围着苍松巨柏,秋菊靠着竹篱盛开;画眉在金丝笼中啼鸣,黄莺在丹桂枝头起舞;汉白玉栏杆围着半亩池水,青石板铺着假山花径;茅屋被千杆翠竹掩映,飞檐高脊,翼然而出的亭台参差散布。 自度假村开业之后,又不知有几家豪商巨贾,在这里弄起了那农家乐的勾当。无奈汴河码头虽然舟车辐楱,游人如织,但大多佳客却纷纷进了度假村之中。 柳云卿,王十三娘日进斗金。其余商贾却是门可罗雀,无奈之下,这些商家又开始模仿度假村而营业。奈何生意已然萧条,渐渐地竟然变得入不敷出,每日如同割肉一般投下好多钱物维持,只是赔本吆喝而已。 有道是人心叵测,一些血本无归的商家,便渐渐的对柳王二人心中莫名的仇恨起来。又渐渐的在那寒暄闲话之际,露出了对柳王二人的不满,那恨意也就越来越。好似柳云卿,十三娘是他们杀父夺妻的仇雠一般。坊间一片沸沸扬扬的谩骂,而柳云卿十三娘二人却浑然不知。 一众商贾群情激昂,这日纷纷涌向了“桃园”之中。 才是辰牌初刻,已经由农家乐迫不得已的改为度假村的“桃园”之内,曹佾曹衙内正抱着章台翘楚,唤作萧浅浅的美人儿睡的正香,便被熙熙攘攘的叫喊之声所吵醒。 萧浅浅慵懒的揉着惺忪的睡眼,曹佾曹衙内黑眼圈之中的眼睛几欲喷火,金丝楠木的大床边站着的丫鬟吓得瑟瑟发抖,恰似筛糠一般,结结巴巴的说道:“衙内,今日来了……来了好多的客人!” “好多客人!”曹佾听后,颇为激动的跳下床来,也不管赤裸裸的身体,“想必今日真的要满座了,还不快去好生招呼。看来本衙内这“桃园”今日才要真真开张哩!” “衙内,不是客人!”丫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找打!怎底又不是客人啦?” “是客人,但不是……不是客人!” “啪!” “啊!” 曹佾抡起手臂,一巴掌掴在那丫鬟的娇嫩的脸蛋上,霎时间那原本俏生生,粉嫩嫩的脸蛋上已经是青红一片,丫鬟跌倒在地,豆大的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迅速的跪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的抽泣。 见如此情景,萧浅浅也怜惜那小丫鬟,她娇嗔着,用那双美目看着曹佾的怒目,一双白生生的小手儿也搂上了曹佾的脖子,身姿则如同水蛇攀援古藤一般,缠绕在曹佾身上,一口热气呵在他脸上,“小丫鬟口不择言,衙内何必与她一把见识。” “臭婊子!” “啊!” 却是曹佾曹衙内并没有看在日夜遣婘之上,给那萧浅浅三分薄面,他用力将其推开。可怜恃宠而骄的萧浅浅一头摔倒在地,额头碰在床角,那额头上流下了红艳艳的鲜血。 霎时间,那原本粉嫩白皙的脸上鲜血横流,好似大写意的丹青似的。萧浅浅虽怒不可遏,但无奈曹佾曹衙内岂是等闲之人,也就按住心火,而又抽泣起来。 “衙内,不是玩乐而来的客人。而是那潘衙内几个领着柳家湾一众商家造访来了。” 丫鬟终于将事情道来,曹佾听后愈加愤怒,骂道:“大清早的就这般聒噪,扰了本衙内清梦。” 曹佾骂着平展双臂,丫鬟会意,拿起挂在床架上面的锦衣澜衫,熟练的为其更衣,并没有理会一旁哭的梨花带雨一般的萧浅浅,就好似偌大的房间之内只有他主仆二人一样。 更衣完毕,还未梳洗,曹佾便一边低声骂道:“潘寿、石爵、慕容钰这腌臜货,就不知本衙内昨夜四更天才就寝吗?”一边走出屋门。 “桃园”之内,那成片的桃树,叶子变得暗红暗红的,寒潭倒映着瘦柳,原本分外萧瑟,只是此刻会客的花厅之中,人声鼎沸,好似闹市一般。 曹佾走上前来,早有丫鬟挑起了珠帘,曹佾边走边骂道:“大清早的就这般聒噪,若非要事,慕容兄可要将那白媚儿让与本衙内灭一灭火气哦!” 在场众人听后哈哈大笑,慕容钰也并不在意,而言道:“听闻近日曹兄梳笼了那萧小娘子,美人初破瓜,想必有千般柔情,万般风情。白娘子不过蒲柳弱姿,曹兄也不放过吗?” 潘寿也凑趣道:“慕容兄此言差矣,千人才有千般柔情,那萧小娘子虽然有百般本事,也终归一人而已,岂敢言万般风情?” 石爵看着曹佾黑着眼圈,笑道:“非也,非也!曹兄自梳笼那萧小娘子以来,深居浅出。许多时日都不曾见得亲面,想必那美人十分之妙了。” 四衙内这般闲话,好似忘了正题,一众商贾好不心焦,一身材肥胖,留着八字胡须,遍身罗绮者言道:“四位衙内,我等在这柳家湾投下的钱财何止百万贯,如今偏偏只那柳小乙赚了个钵满,定然是那柳小乙使了什么妖法。还请衙内们带个头来,我等今日便要向那柳小乙要个说法才好哩!”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二) 日上三竿之际,正是早茶之后。 秋阳高照,金菊次第绽放,半亩寒潭之中几株残荷结上了硕大的莲蓬,纷纷低着头儿,唯有那恰似伞盖一般的荷叶还依然碧绿。梅子早已落尽,无忧居小亭四周红叶漫天,秋景旖旎。 李仙儿白衣白裙,满头青丝斜飞翠钗。眉如远山,眸光若春水,满是柔情的为柳云卿理了理耳鬓的几根头发,又依依不舍的看着他走下假山,往那月亮门而去。 度假村景色秀丽,而又装点文雅,兼得许多佳作名句从这里横空出世,一时洛阳纸贵,此处也就成为了文人墨客,迁客骚人,浮生偷闲的达官贵人们消遣会友之所在。 佳客云集,又有好事者办了几次诗会,于是这比邻无忧局的度假村声明鹊起。那“不在高”山上的茅屋为汴京名流所追捧,一时之间寻常官人竟出高价而不得。 就连那天天农家乐也水涨船高。这里不但能吃到东京众多正店的名吃,还有汴梁上厅行首在这里献艺。于是那些求度假村而不得之豪富,纷纷包下雅间,留恋多日而不去。 度假村与天天农家乐盛名在外,汴京豪富趋之若鹜,奈何众人求而不得,故而也有不少人退而求其次,前去光顾周围的那些玩乐之处,奈何曹佾曹衙内等人建的浩大的园林建筑,纵然玩乐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但那上桌上坐率也是低的吓人,与原本预想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风起于青萍之末,不知是那个赔本赚吆喝之人最先责难于柳云卿,于是众人纷纷生恨,今日又齐聚于“桃园”之中,撺掇那曹佾,潘寿几个纨绔衙内。 几个衙内原本巨富,对此事也并不特别在意,不过其好事的性格与生俱来,那些商家几番挑拨,这就答应带头,石爵衙内更是拍着胸脯,口出狂言,要将度假村搅黄才得罢手。 四个衙内带着众人汹汹而来,群情激昂,想是连那王十三娘都不放在眼中,更遑论柳云卿一介布衣了。 从无忧局出来,踩着满地落英,丹桂之香气被清风送入鼻端,柳云卿心情正美,抬头又见北雁南飞,好不惬意。信步而行,度假村山门已然跃在眼前。 进的门来,琵琶洞箫隐隐飘来,更有丽人轻展歌喉放歌,佳丽飘逸起舞,那少年才子咏唱三秋桂子,名流宿儒论及朝政得失。 “兰溪”两岸尽是深闺之女,“未名湖畔”多有翰墨之客;“不在高”山上几个文士登高而赋新词,“惜流泉”边书生诵读两汉旧赋,“有仙亭”中老者布下上古棋局。 柳云卿心下正在欢喜之际,门口突然喧哗起来,回头一看,则见众多锦衣美冠之人,簇拥着曹佾几人气势汹汹而来。 众人怒目而视,柳云卿心下一惊,已知来者不善,而一众健壮的小厮则迅速的围了过来。 “怎底,要动手吗?”潘寿“刷”的打开玉骨折扇,一边迅速的扇着,一边说道:“柳小乙,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泼皮一个,要对你家衙内动手哩。” “儿郎们,放开手脚打!”慕容钰对身后的随从叫嚷道。 形势不妙,柳云卿挥手让小厮们散开,这就走上前去,不得已赔笑道:“列为联袂而来,正是佳客。度假村岂敢无礼,只是今日几位翰林学士在此作兰亭之会,并无空房。不如由小底暂且为列位候个号,半月之后再来捧场,看在四位衙内金面上,酒水不论,只谈房钱如何?” “半月之后!”众人无不唏嘘,这柳云卿的度假村客人已经排在半月之后,众商贾听后心生嫉妒,于是心下愈加痛恨柳云卿与王十三娘了。 “你这厮少撤虎皮作大旗!”潘寿骂道:“甚底翰林学士,就是台谏言官在此,本衙内何惧之有?” 柳云卿此刻也大致明白众人来意,又不好发作,压下心底怒火,笑着说道:“垒砌七星灶,摆开十六桌。来的都是客,列位虽然是近邻,衙内们又是金贵之身,奈何先来后到的道理,度假村终归要讲的。” 曹佾听后冷笑一声,道:“柳泼皮,怎底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你与王家小娘子狼狈为奸,弄得这勾当如此逼仄。有甚底美景美味,我等不屑一顾,你竟厚颜如斯,还以为本衙内要游玩吗?” 闻听此言,慕容钰、石爵、潘寿三人哈哈大笑,一应商贾片刻之后,也跟着轰然大笑。 “哦?” 柳云卿故作惊讶道:“既然如此,诸位所为何来?” “大家都是做这农家乐、度假村的勾当的。为何偏偏此处热闹若厮,而我等的勾当偏偏冷落若斯哩?” “潘衙内何出此言,此不过小底善于经营而已,有何奇怪?真是莫名其妙。” 度假村一众小厮听后哄堂大笑,潘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怒火攻心,这就要吩咐手下恶奴动粗,又听曹佾骂道:“大言不惭,这些大官人皆是淘朱公在世,柳泼皮竟敢称善于经营,真是班门弄斧。谁人不知,你柳小乙不过街头泼皮一个。” “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衙内不知此理吗?”柳云卿反问道。 “真是无耻之徒。此处兴隆,定然是这厮使了妖法。以至于我等的勾当无人问津。衙内休得与他浪费口舌。让他关门就是!”那身材肥胖,长着一对斗鸡眼的商贾言道。 “对,对,对!让他关门就是!” “关门!” “歇业!” …… 一应商贾激动之下,场面已然骚乱不已。柳云卿情知不妙,又无良策应对,只得小心周旋。 “吁吁吁吁!” 随着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十三娘也来到度假村之中,手提三尺龙泉,足蹬深红锦履,身穿青色长衫,紧腰束身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远远地喝道:“谁人找事?” 众人回头一看,见十三娘腰系红涤,头带金冠,横插玉簪,高挑袅娜而又英姿飒爽,右手紧握松纹古剑,盛气而来,那双美目满是怒意。 不少商贾心中有鬼,纷纷往四个衙内身后躲闪。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负伤 十三娘天生丽质,虽然男装,但也如琼花玉树一般飘然而来,众人目光为之一亮,几个闹事者好似灵魂出窍一般,看的呆了,竟然忘了来意,只用猥琐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丽人。 “哦”潘寿盯着十三娘的盈盈一握的腰肢笑嘻嘻的说道:“十三娘好不威风。为何此处佳客如云,而本衙内的勾当却少有人问津,今日还要十三娘给个说法才是!” “哼!” 闻听此言十三娘冷哼一声,转而笑出声来,其音十分动听,道:“岂有此理。尔等原本纨绔,一事无成自是天理,关奴何事?” “臭婊子,休得放肆。本衙内文成武德,岂能呼之为纨绔。”曹佾愤懑地叫嚷道。 曹佾这般谩骂,十三娘杏眼圆睁,迅速向前一跃,左手抡起。 “啪!” 曹佾被十三娘结结实实的掴了一个嘴巴,踉跄着后退几步,转眼之间,脸上生疼,心中怒火中烧,骂道:“臭婊子!”言毕却迅速躲在一个膀大腰圆的恶奴身后。 十三娘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非但没有发怒,那张精致的脸蛋上反而绽放出花蕊一般的笑容,言道:“闻听曹家小娘子才方出嫁,又被夫家轰出门来。想是想做婊子都不得了。” 此事于曹家脸面上无光,十三娘骂人骂短,曹佾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好不气恼,叫嚷道:“儿郎们,给本衙内下死手!” 此乃汴京逸闻趣事,众人不知。但柳云卿却知道那曹佾之妹,他日将贵为中宫皇后而母仪天下,虽心下为十三娘懊悔,但事已至此,又无可挽回,又见曹佾几人以及一应商家带了的恶奴纷纷扑向了十三娘,柳云卿自然不敢大意,也急忙招呼小厮们冲了上去。 众恶奴蜂拥而来,十三娘丝毫不惧,松纹古剑并不出鞘,四下挥舞之际,已经有不少恶露纷纷被打中,踉跄倒地而疼的大声叫喊。 柳云卿心下愤怒,也冲了上去,与曹府恶奴厮打在一起。场面混乱,厮打之中,柳云卿已然挂彩。而十三娘则越战越勇,及至无忧居之中的林教头,杨提辖赶来之际,一众肇事者渐渐不敌,纷纷逃逸而去。 曹佾、潘寿等人见势不妙,早就溜之大吉。十三娘追出门外,及至官道那边,看那四衙内等人仓皇奔命,好不可笑,这才回身而来。 来到度假村之中,见柳云卿用左手托着右臂,眼眶发青,腮帮子也肿大的似猪头一般,已然挂彩,却又向度假村之中看热闹的客人一一致歉着。十三娘鼻子一酸,心中莫名的刺痛一下,眼眶已有泪珠儿打转。 她背着身子,拿出白色绢帕,将眼泪擦拭干净,转过身来,娇嗔道:“就登徒子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逞能!要是魂归九天,可就苦了仙儿阿姊了!” 柳云卿回身一笑,好似丝毫不在意一般,说道:“今日多亏十三娘了,不然那伙人无理取闹,度假村再无宁日矣!” “如此紧要关头,还想着这勾当,真是不知死活。”十三娘眼看柳云卿模样,知道他是胳膊脱臼的缘故,说着走道其身侧,用那葱根一般的十指拿捏起来。 美人如花,笑颜靠的进了,柳云卿则见她长长的睫毛下面那双皓目,满是柔情。一股幽兰清香渐渐飘入鼻腔,正看得呆了,忽而一阵巨疼从右胳膊传来,不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试试胳膊!”十三娘没有理会柳云卿的惨叫,说道:“不过这猪脸还得七八日才好的。” “痛煞我也!”柳云卿挥了挥胳膊,竟然完好如初,转瞬大喜而道:“十三娘还有这等手段,小生竟然不知。” “奴的手段多哩!”十三娘颇为自豪的说道:“还是先去无忧居敷上药才好。王家有上好膏药,奴一会儿命人去那就是。” 十三娘说着就往度假村门外而去。 “啊!” “又怎底了!”十三娘回眸而视,又见柳云卿跌倒在地抱着左腿。 “怎底,左腿也负伤了!”十三娘不无关切的,迅速跑到柳云卿身边,满脸急切,一时也忘了男女大防,将柳云卿的裤腿撕裂开来,则见那毛茸茸的小腿上,血丝道道之中一条伤口恰似血盆大嘴般的张开着。 十三娘鼻子一酸,眼泪又扑簌簌的流了下来。想到自己方才单打独斗之际,这厮明知拳脚不力,而又奋不顾身的冲了上来,心中不竟又一股暖流涌了上来,柔声说道:“小乙哥哥好不知轻重。” “噫!” 柳云卿满脸欣喜的盯着十三娘,好似不认识了一般。十三娘才知方才吐露心语,那小脸迅速的红色起来,既羞涩而又懊恼,转而猛地站起身来,故作镇静而言道:“登徒子不知天高地厚,三脚猫的功夫也敢逞能,眼下弄得遍体鳞伤,还不让仙儿姐姐担心吗?” 柳云卿心下欣喜,道:“小生可是英雄救美哩,十三娘就不担心吗?” “登徒子,休得聒噪,脑袋被驴踢了!”十三娘恼怒着,吩咐阮氏兄弟道:“还不将你家大官人抬回府中吗?” 明明左腿传来阵阵钻心腐骨的疼痛,柳云卿却大感快意,好似多日心中的阴霾被狂风吹散,又看着亭亭玉立的十三娘,待几个小厮搀扶着他走到那倩影身边,便挣扎着身姿,附在那粉面左侧,轻声言道:“还是叫小乙哥哥的好,听着让人飘飘欲仙哩。” “登徒子!” “啊!” 耳听柳云卿再次疼的叫嚷开来,十三娘身不由己的冲了上去,还未走到那厮身边,又见那厮回头扮了一个鬼脸。 “登徒子!” 柳云卿看着美人再次嗔怒起来,黛眉紧蹙,丹凤美目放射怒火,脸上又是羞涩而微微酡红,又说道:“十三娘关切,小生没齿不忘!” 十三娘闻听此言,心中又是一暖,愣了一会儿,又小跑着凑上前去,低着头,看着足下一双青丝履而说道:“奴不过是怕登徒子卧床而闭门不出,耽误度假村的勾当而已,莫要自作多情。” 正文 第四十九 仙儿释然 深秋时节,清早之时无忧居之中满是薄霜,树木花草满含肃杀之气。及至正午十分,秋阳高照,便有那寒蝉在枝头凄切,残荷努力绽放着不多的几朵红莲,恰似娇羞的少女一般,微微低着头,没有了映日荷花的风姿。 秋菊烂漫,李仙儿坐在那半亩方塘边上,将身子半躺在摇椅之中,手持半副长卷,看得专注。白衣白裙,青丝如瀑布一般洒了下来,精致的脸蛋,白皙光洁的皮肤,秋菊为之逊色。 十三娘随着阮小二,大郎等人搀扶柳云卿而来,虽人声嘈杂,李仙儿入迷之际,浑然不知,十三娘呼唤几声,这才移目而视。 “小乙哥哥,这是怎底了!” 眼见李仙儿踉跄着跑了过来,柳云卿忙道:“些许小伤而已,仙儿妹妹脚下留神!” “阿姊不必担心,王家金疮药乃是珍藏秘方。七八日便完好如初了!”十三娘也急着劝慰。 “清早出门之际,还好端端的,不过片刻功夫,就弄得这般伤痕累累,究竟是怎底了。” “仙儿不必担忧,不过是些许皮外之伤罢了。” “阿姊万勿心焦,不过是曹佾几人领着那些商贾闹事罢了。” 李仙儿听此言,吓得六神无主,一边与众人一道搀扶着柳云卿往那青竹丛中的听雨楼而去,又观察着柳云卿的伤势而言道:“木秀于林而风必催之。目下柳家湾一带,农家乐度假村汗牛充栋,多如牛毛,除少数生意尚可之外,便唯有咱家生意兴隆。想那曹、石、慕容几家,谁不是投下了数十万贯,而今门前冷落,凭空亏损,彼等惯会兴风作浪,如何能轻易罢休!” 李仙儿满脸惆怅,一众小厮也暗暗担心,纵使十三娘也是秀眉紧蹙,又不能轻易吐露心中无奈,故而劝慰道:“不过跳梁小丑而已,府上林教头与杨提辖皆是百人之敌。自今日始,奴奴也久住这无忧居之中,每日陪着阿姊,看他能奈我何?” 闻听此言,李仙儿心下一喜,想着王家出身将门,并不比那几个衙内寒微一二。十三娘又身手了得,如此一来,料曹佾,潘寿等人短期之内定然不敢寻衅滋事。只是这悠悠岁月,十三娘能帮得一时,岂能助得一世?忽而又惆怅起来,柳叶黛眉便微微倒垂下来,眸光满是忧虑。 “吱呀” 随着听雨楼雕花朱漆的两扇门开,屋内与小院相比,自然逼仄许多,于是李仙儿喝退众人,只与十三娘并娟儿,丽儿四人搀扶着柳云卿进的屋来。 锦被貂裘又在阁楼之上,楼梯愈加逼仄,只容得两人而行,柳云卿伤势较重,不能自行,而李仙儿力气小,无法独自搀扶。 “扶梯狭窄,妾身力气有小,还得麻烦十三娘了。” “阿姊客气,些许小事而已。” 十三娘言毕,这就从左侧搀扶起柳云卿来,及至来到扶梯之上,这才发现柳云卿因左退受伤,而将半个身子都往左边倾斜着,靠在了十三娘肩头,而那左臂自然而然的搂着了十三娘的左肩,口吐粗气,十三娘心头一紧,脸飞红霞,局促不安,言不由心的骂道:“登徒子!” “还是让三郎进来吧!”李仙儿说着就要作声呼喊。 十三娘满脸局促,心中又莫名的欢喜,只低声言道:“阿姊不要呼唤了,三郎想是前去官道那边等那金疮药去了。”说着继续搀扶着柳云卿一步一步的,缓缓拾级。 十三娘温润如玉,远观秀丽,近看愈加动人,柳云卿又觉察到少女清香在暗暗浮动,不尽神魂飘荡,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二楼之上。 十三娘只觉得肩头温暖,心儿跳动的紧,木木的将柳云卿搀扶上楼,又不顾后面而来的李仙儿,独自将柳云卿搀扶到四面床上,又情不自禁的将柳云卿的双腿抬山床去去。 李仙儿眼见十三娘一改往日飒爽英姿,变得温婉许多,又见柳云卿仰卧床榻之上,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满脸酡红的十三娘。心下怅然若失,刹那之间,神情愤懑难平,纠结片刻之后,转而又暗暗欣慰,嘴角上扬,挤出三分笑意,像这深秋的花蕊,于艳丽之中夹杂着三分病色。 十三娘又羞又喜,回头又见李仙儿静静的看着自己,脸上挂着别扭的笑容,于是好不尴尬,顾左右而言他道:“阿姊宽心,奴奴自今日便住在前院,一来可以帮着林教头,杨提辖护院;二来也可打理度假村,农家乐的买卖。” 李仙儿听后,心头又是一紧。却笑着说道:“妾身一介妇孺,每临大事便方寸大乱,幸好又妹妹主事,才不至于鸡犬不安。” “阿姊过谦了。小乙哥……哥……登徒子休息七八日便完好如初,阿姊不必担心。” 闻听此言,李仙儿又回头,见柳云卿裸露着左腿,那伤口由于方才拾级,此刻又渗出鲜血,心儿颤动一下,鼻子发酸,泪珠儿不由的夺眶而出,刚拿出白色锦帕,又见十三娘已经前去擦拭,转而又生怒意。 李仙儿一手柔荑抚摸着自己胸口,心情缓缓平复之时,又听柳云卿道:“小生不过皮外之伤,让仙儿与十三娘担心如是,真是罪过了。” 李仙儿诺诺不能成言,十三娘刚要开口,转而那白皙无暇的脸蛋又跃上一抹红晕,嘟嘟囔囔道:“奴奴不过是担心度假村的勾当无人打理,也变得如同曹佾的“桃园”一般无人问津。倒是苦了阿姊,心都快从嗓子眼里掉出来了。” 李仙儿虽心下不快,但想到自己不过烟花丛中的门户女子而已,用那些琴棋书画,跳舞唱曲的手段伺候小乙哥哥,让他身心愉悦,做一个快快乐乐的男子之外,便只有一颗真心而已。 而小乙哥哥将来是要在东华门外唱名,而要出将入相的。自己对他仕途并不能有所裨益,而十三娘出身将门,王家官人又是西府枢密使,小乙哥哥如果娶得十三娘,则是如虎添翼。 李仙儿想到此处,这就缓缓释然,决定愈加亲密的与十三娘相处,脸上笑容灿烂,步态轻盈,犹如一树白玉兰在春风中摇曳,言道:“妾身在小池之畔消遣永昼,而妹妹与小乙哥哥方恶斗而归,想是腹中饥饿,妾身这就前去与杨家娘子一道弄几个菜品回来。” 正文 第五十章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斗转星移,八月已过,又逢菊月,这日正是重阳佳节。 百花凋零,唯有隐逸之秋菊吐蕊,“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将汴京城装点的花团锦簇,又有暗香浮动,大街小巷一片金黄之色。 品类则不胜枚举。“碧海银花”、“汴梁绿翠”,盛开在天汉桥两侧的瓦盆之中;“嫦娥奔月”、“二龙戏珠”绽放于潘楼街两侧花圃之上;“夕阳得月”、“柳浪闻莺”于马行街花市吐蕊;“荷塘春暖”、“枫林松针”隐约在界身巷两侧露台之内;东华门外更是用金菊搭着花塔,引得名士佳丽留恋于斯。 民间赏玩之人流摩肩擦踵,大内也不敢寂寞,什么“彩霞飞舞”、“草庵白玉”、“洞口桃花”在金明池中一起绽放,皇帝赵祯携美人尚氏、杨氏出新郑门而流连忘返。 什么“抚醉归”、“古金钩”、“沐雨露”、“蟠桃宫”在玉津园内此第吐蕊。杨太后与皇后郭氏带着先皇妃嫔过南熏门而观詹。 才是正午时分,离晚间还很远。天汉桥一代早就喧嚣起来,两侧勾栏瓦肆皆扎欢门,里面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鹅肝琳琅满目。小厮高声吆喝,娇娘娇声呼喊。 道旁摊贩云集,你挨着我,我接着你的好不热闹。旋煎羊白肠、炸冻鱼头、披切羊头、生腌木瓜、香糖果子比比皆是,吆喝之声此起彼伏,纷纷招揽来客。 比邻州桥,一座三层木楼飞檐高脊,雕梁画栋,敞开四扇大门。门楣高悬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刻着“王楼”两个隶属大字。 轻罗薄纱,罩着丝绸丽锦之人从这里鱼贯而入,竟然没有一二布衣。茶博士在台阶笑脸迎接,这些耳鬓簪花,手持羽扇,大腹便便之豪客却愁容满面,纷纷虎着脸,并没有理会那茶博士。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进门之豪客渐渐稀落,又过了片刻之后,那茶博士竟然挂出“有事歇业”的牌子,接着便将四扇厚重的木质大门关闭了起来。 这王楼之内,一楼摆着十来张方桌,二楼设有雅间。不过此刻二楼虽设酒席却空无一人,一楼之中倒是豪客满座,乱哄哄的有着数十个之多。 艳名远播的曲院街女伎在此清歌,音色上佳,歌曰:“携手入兰房,解红妆,上玉床……粉蝶迷花,嬉水鸳鸯,锦被里头翻红浪……” 此曲低俗,但众人心中忧虑,并没有太大的回应。唯有前面同桌而坐的四人,看的仔细,听得认真。偶尔还挥着折扇,摇头晃脑的哼上几句,便立即有人奉承几句。 四人长袍广袖,皆是上等蜀中之锦绣,头饰金冠,发簪镶嵌塞外大珠。显得雍容华贵,一派的富家衙内装束,正是曹佾,潘寿,石爵,慕容钰那几个鸟厮。 却说在柳家湾一带投下农家乐、度假村的一应商贾,自那日簇拥着四个衙内前去闹事,却被十三娘用尚未出鞘的宝剑打出,多有负伤,而又无可奈何,心中好不愤懑难平。 后来计议多日,这才于这重阳佳节,包下了这东京数十家正店之一的王楼,想着商讨应对之计。眼下众人见四衙内被艳曲所媚,早就将来意忘在了九霄云外,众商贾敢怒不敢言。 那来自曲院街的女伎见四个衙内听得神情迷乱,愈加的卖力而秋波流转,娇吟连连。一曲唱罢,这才有商贾大着胆子将今日正事提了上来。 “唱的不错!”曹佾笑眯眯的说道:“下去领赏!”这才转过头来,虎着脸说道:“要不是尔等无能,那日早就该让柳泼皮见了阎王。何必等到王家贱人前来,将我等好一顿毒打!” 潘寿见那小娘子被曹佾喝退推,急忙说道:“小姐可去柳家湾“潘记”农家乐等我哦!” 女伎应声而欣喜的退去,石爵,慕容钰,曹佾三人看着那娇滴滴、羞答答的模样而哈哈大笑。那原本与曹佾对话的商贾也只好说道:“潘衙内雅兴不减,小姐好生侍奉,回头来“周记”农家乐,定有重金酬谢。” “小姐侍奉的是本衙内,那要你这鸟厮相酬。”潘寿骂了一句,又说道:“曹世兄言之有理。都怪尔等当日手上踟蹰,慢了一时三刻,要不那日取了柳泼皮性命,想是那王家小贱人并无淘朱公的本事,她那度假村还不落得与我等的勾当一般吗?” 众商贾听后心下不快,但又无可奈何,有人言道:“那日已然失手,我等私下也是后悔莫及,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好!” “有甚得计议的。今日佳节,正是登高赏秋之良辰,白娘子还在“汴水苑”等待本衙内哩。”慕容钰爱理不理的说道。 石爵也说道:“年年农家乐今日有佳客造访,本衙内还要去招待一番,却又被尔等苦苦拉到这里,白白耽误功夫。” 四衙内此刻好似对前日之事,毫不放在心上。柳家湾的勾当不景气,他们也毫不在意,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四人做事原无定性,众商贾听后大惊失色。 有人言道:“四位衙内本是世家,柳家湾的勾当黄了,不过九牛一毛,并不动摇府上根本。而我等多在界身巷那边借贷着钱帛,眼下血本无归,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一人满脸愁容道:“小人借贷的是王家钱钞,如今那十三娘逼的紧哩!” “小底也借贷的是潘楼街王家钱帛!” “某家也是!” “王家娘子多此派人催促,让小生还钱了!” 众人纷纷叫嚷,潘寿却骂道:“自作自受!我潘、曹几家也都放贷。尔等为何却去王家借贷,真是作茧自缚。” 众人听后不敢应答,只是在心中骂道:“那还不是王家利薄,你潘家利厚的缘故。” 曹佾四人见众人愁眉苦脸,一个个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便觉得索然无味,言道:“自曹家借贷的钱帛也要速速归还才是?” 潘、石、慕容三人也是纷纷附和,之后抬腿这就要走,却被几个跪在地上的商贾扯住了衣衫,而苦苦相求道:“请衙内救救我等则个!” 四衙内眼见如此情景,好不恼怒,纷纷将那几个商人踢开。曹佾边走边骂道:“没胆色的东西,只要将柳云卿结果便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潘寿紧随其后,叫嚷道:“只要尔等静下心来,机会总是有的!”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石爵骂道:“柳泼皮纵然藏在那贱人的裤裆之中,也还有出来透气之时哩!” 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当中,慕容钰也小声言道:“不要命的死士,在那东华门外的鬼市上多的是,河北也多响马哩。” 四衙内言毕,这就扬长而去,众人愣在那里。俄而有人听后在心中谩骂不断,有人则目光之中满是坚定之色。 ……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南柯一梦 九月之望,申牌时分。 金乌西坠,漫天云霞姗姗可爱。无忧居中草木零落,沐浴在夕阳之中,被晚风吹佛,木叶次第飘落。 黄叶满地,厚厚一层恰似地毯一般。残荷已经凋零,荷叶变得黝黑黝黑的,紧贴着水面,已有金鱼扑打着水花,将那荷叶缓缓拖入水底。 玉兔东升,不知不觉之际,已经挂在高柳枝头。银白如仙家之宝,如玉又似珠,圆润似钧瓷之巨盘,又暗暗呈球体模样。轻笼着薄薄的云翳,洒下满地银辉。 听雨楼中,刚刚饭毕。柳云卿抬头又见月儿转朱阁,低绮户,心情颇为惬意。对眼前温婉可人的李仙儿,纤腰修颈的十三娘言道:“月色撩人,何不前往庭中赏玩赏玩。” “霜浓雾重,地上打滑,登徒子可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身穿红底金绣褙子,头戴白玉花冠的十三娘秀丽婀娜,一双丹凤美目看着缓缓起身的柳云卿言道。 柳云卿嘿嘿一笑,信步而往门口走着,“王家金疮药名不虚传,不过一旬之期,腿上之伤已经痊愈。些许落叶,何足惧哉!” 李仙儿里面穿着白色抹胸,下穿六幅湘裙,外罩着墨绿比甲,愈加显得肌肤白皙如凝脂,秋波流转,顾盼神飞而言道:“妹妹说的极是。不如由妾身清歌一曲,怎生也不能虚度这良辰美景。” 柳云卿闻言,又转身而来,边走边说道:“那就请仙儿献艺,小生与十三娘饱一饱耳福!” “愿为阿姊操琴伴奏!”十三娘也是兴趣盎然。 柳云卿闻听大喜,道:“十三也能操琴!” “登徒子以为奴只会骑马舞剑吗!”十三娘说着又对李仙儿言道:“在阿姊面前,本不该班门弄斧。只是今日月色可爱,一时兴起,还望阿姊不要见笑才好。” 李仙儿莞尔一笑,道:“妹妹乃名门闺阁,琴弦萧瑟自然不凡,何必过谦。那七弦瑶琴就在楼上,待妾身取来。” 李仙儿说着起身,而十三娘闻言这就拾级而上,高挑的身姿跑上楼梯,这才俯下身姿,只露出那张精致美艳的脸蛋,笑着说道:“阿姊稍坐,奴的腿长,跑的快!” 见她这般模样,柳云卿觉得调皮可爱,而李仙儿心下也愈加觉得亲近。这些日子,柳云卿在家养伤,一直是十三娘打理生意,晚间又宿在无忧居之中,时日已久,三人相处渐渐随意。 那日一应商贾寻衅滋事,事后柳云卿苦思而无良策。闲居在家,有此二美朝夕相处,倒也心情舒畅,不至于生那闷气。 不过纵然二美在侧,柳云卿不至于为那日之事耿耿于怀。但也想了许多纷扰之事。在这两宋之时,纵然不像明清之际,对商贾一味盘剥打压,但也并不平等保护。商贾虽然腰缠万贯,但寻常官宦之家便能对其敲诈勒索。 要不是十三娘的缘故,这度假村、农家乐的早就被曹佾等人所巧取豪夺,柳云清岂能不知。故而那日负伤之后,柳云卿便生出了参加科举的心思。 由于有着“柳小乙”的记忆,那些九经诗书等儒家经典也算熟读,再兼得度假村一应诗词传播而去,柳云卿也是声名鹊起,在东华门外唱名的美梦倒也还有些希望。于是这些日子,他也试着写了几篇策论,想着等范仲淹几人登门之际,求他指点一二。 自柳云卿决定委身经济之道以来,李仙儿别提有多开心啦。每日为他烹茶按摩,间或低吟浅唱,总之一切都为了柳云卿心情舒畅,也好读书练字。 柳云卿沉吟片刻,耳畔又响起十三娘那爽朗的笑声,赛过银铃作响,“此琴断纹作冰纹状,乃是唐时名器,今日月色朗朗,当琴瑟乐之。”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李仙儿笑着应道:“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柳云卿一言之后,十三娘俏脸微微透红,低头徐徐而行,李仙儿娇嗔一声,梨涡浅现。 柳云卿自嘲一笑,又见二美轻声一片碎语。之后,十三娘莲步轻移,端坐绣蹲之上,伸出白皙修长的双手,这就操琴开来。她低眉含胸,好不优雅。琴声渐渐响起,时而弱不可闻,时而又有天崩地裂之势。 李仙儿随着琴声缓缓舞动,歌声婉转,曰:“月出皓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皎兮,佼人镏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十三娘琴声松沉而旷远,犹如,变幻无方,悠悠不已之中,好似万壑松风。李仙儿歌声细微悠长,飘渺多变,有一种清冷入仙之感。 一曲歌罢又是一曲,眼见皓月当空,又值繁星漫天,银河如带,这才曲终人散。 …… 却说这几日,杨提辖与林教头发现那院墙之外,总有刀客远远的弥留不去。他二人心下不安,又不好向柳大官人直言,以至于原本无事,反而庸人自扰。于是这二人只是暗暗留意。 杨提辖与林教头这几日晚间不敢深睡,每每于院墙之上,倒扣大碗,静听外间动静。几夜太平,也就有些大意。今日合该有事,二人巡查前院后院,直至丑牌之末,眼见东方欲晓,这才回屋沉沉睡去。 皓月已落天际,虽有星光照耀,但那树影婆娑,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毕竟不同白日。秋风呼号,七八个黑影一一越墙而过,躲在树荫背后,贴着墙根缓缓而行。 这七八个不速之客,皆黑衣蒙面,嘴叼腰刀。落院之后,又见四周寂寥无声,并无家丁查夜,于是敏捷的跳跃着,便往那听雨楼而去。 听雨楼并无大路,只是花木丛中一条青石小路弯弯曲曲的联通里外。这一行贼人从月亮门那边而来,少时便来到池塘之畔,此处落叶满地,其中一人脚下打滑。 “噗通!” 一声巨响于夜半之际四散开来,十三娘于梦中正与柳云卿登临开宝寺铁塔。站在塔顶眺望皇都秋色,只见四野一片金黄,远处天地交于一线,柳云卿口诵毛氏硕人之篇。玉树临风,凭栏远眺,在十三娘眼中颇有卫阶宋玉之姿。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龙泉饮血 梦中的十三娘心中万种柔情无法诉说,正在着急之际,忽而一声巨响!原来是柳云卿从开宝寺铁塔掉了下去,十三娘大惊失色,从绣塌之上大叫一声,一跃而起。 却原来是南柯一梦,十三娘惊魂未定,正要倒头再睡,看那梦境能不能再次浮现,耳内却听得后院隐隐有扑水之声传来。初以为是鱼弄莲叶,俄而又觉小小金鱼哪能作得如此巨响! 十三娘秀美轻蹙,心下稍作计议,已然明白又有贼人越墙而来。这就披上那黑色长衫,手提龙泉,一边轻唤丽儿,让她前去告知杨提辖并那林教头,自己则推门而出,向那后院疾驰过去。 十三娘身轻如燕,几番跳跃,早就跃上了月亮门所在的粉墙。举目一望,只见池塘之畔,寒柳堤上,两个黑影招呼着那落水之人。四五个不速之客一边机警的巡视周边,一边蹑手蹑脚的往那听雨楼而去,此时距离那丛生的湘妃竹丛不过七八步之遥而已。 眼前情形颇为凶险,映入十三娘一双丹凤美目之中,让她冷汗淋漓,心下大惊。 说时迟,那时快。十三娘诧异之际,已然从墙头跃起,那修长婀娜的身姿在空中滑过。长衫被夜风吹起,恍若从天而降,一边又大喝道:“贼人哪里走?” 秋夜寂寥无声,落针可闻。十三娘声音清越嘹亮,七八个黑衣人心中原本不安,听闻之后,皆惴惴不安,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俄而回过神来,见那飘飘之姿,并不留意池塘边的几人,径直往竹林这边而去。 一众不速之客多系亡命之徒,惊吓之后,却并不十分在意,瞬间举刀作厮打之势。一时之间,十三娘已然被八人团团围住。 一众贼人方才听得女高音徒然响起,此刻又见身材袅袅的十三娘不过孤身而已。于是那歹意又徒然增加了三分,十六双眼睛之中满是寒光,被星光照耀之下,好似漫天繁星跌落八双在此。 见贼人止住了脚步,全都举刀对付自己。而听雨楼之中已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十三娘心下明白,那是柳云卿与李仙儿也被惊醒过来。于是她那将要从胸膛之中跳跃而出的心儿终于安定下来,看着在场八个黑影,不竟嘴角上扬,梨涡乍现,露出了一丝笑意。 十三娘并不拔剑,反而在众贼人一步一步的包围圈之中,缓缓渡步,好似在花木丛中闲庭信步一般。那银铃般的女高音再次响起:“尔等小毛贼,不曾听得王家小娘的大名吗?” “甚底王家小娘子!”领头的贼人看着十三娘曼妙的身姿,虽然是在星夜之中,也显得格外动人,叫嚷道:“俺家宝山正缺少一位压寨夫人哩!” 一众贼人听后纷纷淫笑起来,手指在空中虚点着,满是不恭调戏之意。十三娘怒意突然爆满,龙泉宝剑龙吟一般长啸而出,在漆黑的夜空之中映射着寒光,如银蛇飞舞。剑光如玉带飘过,魅影翻空而起,电光火石之际,已然“刷刷刷”连刺三下。 “叮当!”一人用腰刀挡住宝剑,只觉得握着腰刀的右手虎口被震得生疼,腰刀险些坠地,不尽心道一声:“好厉害的剑法!” “噗嗤!” 那松纹古剑刺入一贼人腰腹之中,穿胸而过!贼人只觉得腹中一阵冰凉,接着黑血喷涌而出。瞬间剧痛迅速传来,才知自己已然中剑。 “当啷!” 那腰刀跌落在地,那贼人用双手抱住左腰,卷缩在地上呻吟不已。 “啊!”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五个黑乎乎好似春蚕形状的东西飞上半空,而又纷纷跌落在那片竹林之中。原来是一贼人的右手五指被一起斩断! 十三娘连刺三剑,又迅速的停手环视左右,秀眉舒展,美目从众贼人身上一一掠过,冷哼一声道:“跳梁小丑,再敢聒噪吗?” 剩下五人一时惊吓过度,有人双腿颤颤,身体恰似筛糠一般;有人惊愕的愣在场上,呆若木鸡。 众贼人只看着十三娘飒爽英姿。只见她身姿袅娜玲珑,腰肢不过盈盈一握,纵然高挑,但削肩秀颈,不过一窈窕淑女而已。怎生这般了得。愣神之际,众贼人哪料得杨提辖,林教头并大郎及阮氏兄弟的到来。 “沙沙沙沙!” 十三娘听得月亮门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虽然吵杂,但又十分熟悉,知道是林教头等人前来。想着要活捉在场一众贼人,于是不再出手,合着呼吸的节凑,在心中暗暗数着“一二三四……” 眼看又从月亮门那边而来的五六人来到眼前,一众贼人这才回过神来,见为首又是两个宽肩细腰螳螂长腿的大汉,自然又是劲敌。方才那自称“王家小娘”的女子已然身手了得,贼人群殴尚且不敌,如今这边又添强敌,怎底会有胜算? 众贼人眼见不敌,这就四散着往墙角而去。而杨提辖与林教头眼疾手快,也各追一伙贼人过去,阮氏三兄弟并三郎手拿棍棒,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纷纷追击。 众贼人疲于奔命。于是那小小的院落之中满是黑影疾驰;假山上,翼然而起的亭子当中也传来厮打之声。却可怜了那些奇花异卉,刚逢秋霜,又遭践踏。原本残花败柳,如今又弄得断枝倒根。 十三娘方才连出三剑,原本乃是直刺要害,而又快如闪电。那伙贼人纷纷躲闪,只一人腰腹中剑,又一人竟然用刀挡开。十三娘心下明白,一众贼人身手了得,非是寻常泼皮如“柳小乙”者可比,不是亡命天涯的江洋大盗,便是占山为王的绿林贼众。那三郎及阮家兄弟并非敌手,故而十三娘一边呼喊着他三人,一边静静的看着院中情形。 只见杨提辖举着那长柄朴刀,斜劈一下,便有一贼人被砍倒在那桂树底下。林教头长枪一槊,也有黑影从墙头跌落。三郎挥舞大棒,那被十三娘削去五指而用左手握刀者便从假山之上跌落下去。那腰腹中剑的贼人被阮氏兄弟追得走投无路,竟然落入池塘,可怜那一方瘦水,被污血侵染。明日怎生赏玩哩?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各取所需 另外四位恶贼正在惶惶之际,又见那湘妃竹丛之中,小楼门户大开。一位窈窕靓丽的美貌女子,拉扯着一位青衫男子。那女子泪流如注,男子一边安慰,一边又焦急的眺望着院中情景。 四恶贼见柳云卿文质彬彬好似读书的秀士,而李仙儿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便心生胁迫之意,于是他四人纷纷疾驰过去…… 十三娘看得真切,心下也是大骇,一边跃进湘妃丛中,截住那四个狗急跳墙的贼人,一边喝道:“登徒子休得逞能!” 眼见十三娘仗剑在前,回头又见林教头与杨提辖刀枪在后。众贼人已知再无退路,生死只在一搏。于是纷纷冲锋上前,恰似群狼扑虎一般。 群贼汹汹而来,十三娘身怀绝技,原本并无一丝忧虑,但那只会花拳绣腿的柳云卿,弱不禁风的李仙儿便在身后。十三娘也不禁紧张起来。修长的手指紧握三尺龙泉,双腿一前一后微微卷曲,也做跳跃冲锋之势。 贼人如恶浪般的涌来,李仙儿大惊失色,带着哭腔恳求柳云卿道:“小乙哥哥,情形凶险,你又腿上未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是闭门躲藏一阵吧!” “仙儿快回!”柳云卿安抚李仙儿一句,又看着贼人已经冲到十三娘身边,急忙喝道:“小心!” “登徒子快快躲闪!”十三娘交道:“些许蟊贼,还伤不到奴的。” 二人匆匆对话之际,满是关切之意。十三娘心中一暖,宝剑挥舞,一跃而起,与四个贼人搏斗起来。 “乒乒乓乓!” 刀光剑影密不透风,笼罩着五个黑影。其中一人恰似翩翩起舞,身姿翻腾,闪转腾挪,仿佛黒燕绕梁盘旋,虽招招致命,但却偏偏似舞蹈一般,煞是优美。四人动则如离弦之箭,进则罡风阵阵,好似悬崖苍松傲霜而立。 柳云卿刚刚安抚好李仙儿,在她那满是担忧的愁容之中,拿着一把朴刀冲到十三娘身边。好在此时四贼人已然显露败意。 “啊” 十三娘长剑斜挑过去,一人手背被利剑划开,腰刀飞入竹丛之中。 此时杨提辖与林教头也已近得前来。柳云卿与十三娘背靠背并肩作战,杨提辖与林家头刀枪齐挥,不过片刻光景。四贼人这就纷纷负伤,虽拼命搏斗,负隅顽抗,终落得个个被擒。 少时,清理现场。除落水一人牙关紧闭,双眼毫无神采,已然魂归九泉之后,便悉数被五花大绑着,带到中间的院子之中询问。 正值朝阳初日之际,红霞漫天。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头来,大如车盖,通红通红的,好似刚从鲜血之中出浴一般。汴河之中,笼罩着薄雾,清风吹佛,无边落木萧萧而下。 大院之中,四人刚刚被带到院中。杨提辖便觉得其中一人好生眼熟。正在疑惑之际,又见林教头围着其中一人打转。 那人满脸络腮胡须,眼睛突兀而出,好似铜铃。下颌一颗红色的痦子有蚕豆大小,上面立着一缕黑毛! “怎底是这天杀的!”杨提辖率先喝到。 “啊!” 却原来是林教头举起碗口大小的拳头,往那贼人腮帮子上一拳,打的那厮眼冒金星,头正晕的厉害,又听林教头喝道:“你这鸟人!还认得你家爷爷吗?” “河北道上好手段。” 柳云卿,十三娘,李仙儿等人听得如坠云里雾里,着实摸不着头脑。而那贼人看着杨提辖,林教头二人,愣愣的,一会儿瞳孔变大,亦十分惊讶的说道:“啊!真是冤家路窄!早知今日如此相逢,当日就该一刀结果了你这鸟大汉!” “啊!” 杨提辖闻听此言,不由得怒放冲冠,一拳打在那厮眼眶上,那厮疼的厉害,惨叫一声。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那厮眼圈乌黑,其余贼人也有认得林教头与杨提辖二人的,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提辖与教头认得这伙贼人!”李仙儿满眼疑惑的说道。 林教头闻听此言,目光在柳云卿,十三娘,李仙儿脸上一一掠过而言道:“好叫娘子知道。小人二人去年为一官人押送财物,行走在河北道上之际,却被这厮用蒙汗药麻翻……” 见他二人这般激动的情形,十三娘与柳云卿便明白了七分。听林教头这番言语娓娓道来,也觉得人生际遇何其巧妙。 十三娘见林教头与杨提辖对其怒目而视,生怕二人冲动之下,轻易结果了贼人性命,以至于死无对证,急着说道:“尔等居河北之地,与我等无冤无仇,为何夜半而来,手持利刃,径直前往家主屋中,意欲行凶哩!” “常言道,虎落平阳被犬欺。眼下我等兄弟落入尔等手中,只怪技不如人。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就是,何必聒噪。” “啪!” 杨提辖掴了这厮一个嘴巴子道:“急甚底,有几十种死法等着你哩。先回话就是!” 那厮却并不回话,只是怒目而视,这边林教头又上前猛踢一脚,那人踉跄倒地。林教头骂道:“尔等乃河北响马。怎料得我家大官人的寝室。并非为盗取钱财而来,实乃他人承买之凶而已。快快言来。如若揪出背后之人,河北道上的事,某家便不再计较了!” 闻听杨提辖此言,那厮冥顽不灵,一言不发。而其中一个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的小贼却满脸欣喜的说道:“是一位宫中阉人。他让我等杀了柳大官人之后,便去“吕记度假村”支上黄金千两。并要河北官人诏安我等哩!” “怎底是中贵人!”李仙儿听后不解的望着柳云卿。 十三娘闻听之后也颇为惊讶,只听柳云卿缓缓言道:“宫中那位还是出手了!” “怎底又要这伙响马在“吕记度假村”支取钱物哩?”十三娘不解的问道。 此事蹊跷,其后又拷打这伙贼人亦无法得知此中曲折。柳云卿苦思良久,才对十三娘言道:“或与那日曹佾等人闹事有关。他们闹事不成,便出此下策罢了。” “为何又与尚美人有瓜葛了。” 柳云卿嘿嘿一笑,道:“王家势大,柳家湾一众商贾不敢寻衅闹事。但宫中那位有杀弟之仇,后宫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自然胆大。彼等一方出钱,一方办事,各取所需罢了!” ……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吕夷简 九月下旬时节,连日秋雨,煞是清冷潮湿。这日放晴,气温回升,天高云淡,暖暖的阳光照射着四野一片萧瑟之景。 汴京城内木叶次第飘落,从一座座深宅大院之中,出墙而来的树干上稀稀落落的挂着几片黄叶。内城西水门边,紧靠着大街乃是一座与众不同的深深庭院。 这院落之中院子套着院子,里面榔庑无不雕漆绘画,亭台水榭应有尽有。两个石狮子守着三间歇山顶式的大门,“九连环”的院落之后,乃是巨大的花园。 几棵柿子树长着龙蛇游走一般的老枝,叶子已然落尽,红澄澄的柿子挂满枝头,在艳阳照射下,分外的红,就像一盏盏的红灯笼挂在树梢一般。 柿子树下乃是三间草堂,虽然是茅屋模样,里面却是一派的富丽堂皇。几扇薄纱窗户敞开着,阳光斜射而入,光影变幻,里面陈设反射着珠光宝气,几盆秋蕙吐蕊,香气馥郁,怡人心脾。 墙边书架摆满了各色书卷,博古架上也有奇珍异宝。一条长案旁边,俏丽的侍婢左手拉着右臂的袖子,露出那一段皓腕,五指春笋尖尖,拿捏着一条松香古墨,在简约大方的绿石砚中磨出浓浓的墨汁。 头戴四方黑巾,一声葛袍大袖飘飘,腰系玉带,又挂着金玉袋,一束山羊胡须已经花白的吕夷简见那侍婢铺开了三尺生宣,这才慢慢悠悠的来到大案前边,从那侍婢手中接过上好湖笔,蘸上浓浓墨汁,在纸上挥洒开来。 侍婢俏脸微笑,见“室雅兰香”四个楷书大字跃然纸上,恭维道:“老相公用笔浑厚强劲,大气磅礴。与颜文忠公几欲相同哩!” 吕夷简听后开怀大笑道:“前唐颜鲁公为人刚强。某则不然,为官之道,过柔则难免有媚上之嫌,过刚则容易杀身成仁。唯有刚柔相济,宽猛并举,才可上解君忧,下安黎庶。” 那侍婢听后娇嗔道:“相公睿智,故而先帝才有托孤之意;颜公直爽,怎能拜相而调理阴阳,不过台谏之才罢了。 想前些日子,相公为那宫中圣人所厌恶,罢相之后,门前冷清,而相公不以为意,韬光养晦不过几月光阴而已。眼下尚美人便引以为内应,想必复相之日不远矣!” “绿衣慎言,如此机密要事,岂可挂在嘴边。” 这绿衣乃是吕夷简从教坊司得来的侍妾,颇得心意,难免骄纵。眼下见吕夷简脸上微微愠色,娇嗔道:“绿云失言,此事定当藏在心底。请相公万勿因此而冷落绿云才好。” 吕夷简听后哈哈大笑,“绿云聪慧,深知老夫心意,虽言侍妾,乃是知己,老夫岂可冷落绿云哩。” 言毕,便搂着绿云肩膀,那手也不安分在纤腰之上拿捏起来。二人正在得意之际,却又一人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那人一声罗绮,身体圆嘟嘟的,一双斗鸡眼见吕夷简满脸怒意,急忙跪倒在地,结结巴巴的言道:“四顶山的大当家……大当家失……手了。” “如此鸡零狗碎之事都办不利落。老夫养你何用,看来“吕记度假村”也不用你管勾了!”吕夷简怒吼道。 那斗鸡眼的胖子闻听此言,心下“咯噔”一惊,正要回话。却有仆人前来禀报,说是宫中尚美人派人来了。 吕夷简不敢怠慢,一面轰走了那斗鸡眼的胖子,一面吩咐绿云暂避一阵。自己则匆匆往门口而去。 宫中来人正是尚美人的管事,中贵人梁公公。吕夷简在大门口,将那一声青色衫子,手持拂尘的梁公公迎接在后院花厅之时,便有丫鬟前来奉茶。 那中贵人也不客气,与吕夷简对坐之后,这就用那特有的公鸭嗓言道:“吕相公,那四顶山的大当家今日被王家小娘子送到开封府了。” “啊!”吕夷简心中嘀咕道:“开封府府尹庞籍与自己屡有嫌隙,这下事情大了。” 那中贵人见吕夷简神色大变,颇为得意的道:“不过那四顶山的大当家的也算好汉,并不吐露一二。只不过彼等好汉去年截取了枢密院一小官人的财物,被人认出面目。开封府判了个流放广南西路而已。” “哦,原来如此!”吕夷简长舒一口气道:“事已如此,不知鸾凤阁中之意如何?” 梁公公见吕夷简脸上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下暗暗不快,虎着脸说道:“娘娘恼的很哩!那柳泼皮与王家小娘子,并开封府府尹庞籍,推官韩琦一并杀了国舅,娘娘与他几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哩。 吕相公如果解了娘娘之忧,雪了娘娘手足之恨。不但“吕记度假村”会红火起来,而吕相公重登朝堂之日也不远矣!” “吕记度假村”不过是吕夷简赋闲在家的无奈之举,所用钱财虽然浩大,但对吕夷简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那复相之约才是他身心之所系。眼下这中贵人出言不逊,让他好不是滋味,在心中嘀咕道:“尚氏不过是一美人而已,也当得娘娘二字!真是大言不惭。尚思忠不过寻常纨绔罢了,岂能是大宋国舅。” 心中腹谤一番,吕夷简嘴上又笑着说道:“柳云卿不过一泼皮而已,奈何王家数代将门,王德用又是西府枢相,官家重臣。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又是从长计议!吕相公不要忘了圣人可是容不得你位居中枢的,而尚娘娘后宫独宠,要是生育皇子,那中宫之位还不唾手可得。 而吕相公你与两府重臣多有不睦,台谏言官如范希文之流更是对相公以奸邪相称。杂家劝相公勤勉用事,不然不但复相无望,纵然做小小京官亦是不得哩。” 吕夷简虽然心下不快,嘴上也只得唯唯诺诺,又与那梁太监把盏一会儿,奉上黄白之物如许,这又亲送至大门,看着那一顶小轿子往东而去,这才黑着脸回身而来。 痛骂了那斗鸡眼的胖子一阵,而后又与绿云计议一会儿,直至月上中天,夜风呼号,也不知计将安出,只得昏昏而眠。 ……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始作俑者 ***愉,拂晓之际又是一番厮打。按照柳云卿的安排,林教头与杨提辖押解着一众贼人前去开封府投案。期间又找来去年失了财物的官人作证,言明了河北道之事。看着众贼人当堂被判了个刺配广南。杨、林二人这才讪讪而回。 正值日上中天的光景。无忧居中,李仙儿、十三娘、柳云卿三人登上假山凉亭而眺望。只见四野一派肃杀之气,远山林木稀疏,沿河柳叶纷纷,高天清云,鸢飞戾天。 修腿纤腰,剑眉朗目的十三娘依柱而言道:“吕记度假村颇有嫌疑,而中贵人现身,此事迷雾重重,波诡云谲。登徒子为何这般轻易罢手哩。” “坊间传言,那吕记度假村好似罢相不久的吕家产业,已然势大。目下又牵扯出中贵人,看来这勾当遭人恨哩。横竖已经获利丰厚,小乙哥哥与妹妹不如就此放手吧!”秀眉含岫,琼鼻丹唇的李仙儿满脸担忧的的说道。 “阿姊且宽心。无非水来土淹,兵来将挡。不过是一中贵人而已,又非官家指派,若是什么郡王驸马府上杂役亦为可知哩。” “谁敢横刀跃马,唯我十三娘而已。”柳云卿笑道:“十三娘巾帼不让须眉,此事确实蹊跷。仔细想来,尚氏是否出手也为可知,无非是他人眼红我度假村,农家乐的勾当而已。既然彼等出此下作手段,就休怪我等不义哩。” 十三娘听后美目一亮,俯身坐在柳云卿身侧,两眼满是期待的言道:“听登徒子言外之意,好似成竹在胸?” 于是柳云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言说一通。十三娘则眉开眼笑,李仙儿则愈加担心起来。 连着几个艳阳天,原本凄凄寒寒的天气,温暖的好似阳春三月一般。一众游客多联袂而来,还未进入天天农家乐与度假村,就被门口的两张海报所吸引,有人摇头晃脑的吟诵道:“农家乐、度假村皆系云卿所首创,自开业以来虽战战兢兢,小心经营,也只有微薄之利而已。 然则柳家湾一带,度假村大兴于世。众商贾经营惨淡,以至于血本无归。云卿岂无倡导不当之过焉!今以区区薄利之钱帛,分让于众人,以三成之市值,购求众商贾之产业,以解众家分崩离析,倒悬燃眉之苦而已……” 这日午后,已经改造为“桃园度假村”的桃园当中,曹佾衙内花厅当中又是宾客云集。不但潘寿、石爵、慕容钰四衙内悉数在场,就是那斗鸡眼的胖子并大多柳家湾一带的商贾也都一一前来。 桃园之内的花厅之中,曹佾看着乌泱泱的人群,破口大骂“是那个愣头!纠结几个河北道上的响马便轻易刺杀柳泼皮的。这下可好了,柳泼皮大难不死,反而定下歹毒之计,要以不到建造之用三成的价格收购一众度假村、农家乐哩。” 横躺在胡床上,由陈娇娇揉捏肩膀的潘寿原本闭着双目陶醉其中,闻听此言,也是双目圆睁着吼道:“尔等借贷着钱物,主家虽步步紧逼。万勿轻易出售。否则那些度假村、农家乐在柳泼皮的手中还不个个变成聚宝盆吗?” “就是!借贷我石家钱物的,利息减少一厘。不过谁若挑头贱卖,就不要埋怨本衙内秋后算账则个!” 慕容钰“刷”的打开玉骨折扇,快速摇晃着“真是蠢材。那王家小贱人伤风败俗,竟然宿在柳泼皮府中。寻常蟊贼岂能得手,要是本衙内做事,定然吐露风声,让王老相公得知此事。 为了闺阁清名,王老相公定然勃然大怒,届时小贱人岂能在久住柳泼皮家中。而小贱人不在之时,柳家那几个护院之人,不过土鸡瓦狗而已。如此则大事可成,何至于有了今日?” 那斗鸡眼的胖子听后,也是义愤填膺的谩骂道:“诚如衙内之言,那买凶之人着实太楞。要是以衙内之意行事,柳泼皮定然身死灯灭的。说不定今日我等欢聚一堂,乃是商议收购那天天农家乐与度假村哩。” 此一番言来,四衙内好不开心。那斗鸡眼的胖子暗暗长吁短叹,小心的说道:“事已至此,小底也不过梦魇之语罢了。而今我等多是举债累累,早已经入不敷出,不堪重负。一二商家贱卖产业于柳泼皮已成定局。 然则,今日四位衙内召唤,我等不敢不来。不知四位衙内有何见教,或者四衙内亦有收购之意。” 此言说来,场面上一众商贾纷纷交头接耳的聒噪开来,好似千百只苍蝇嗡嗡作响。曹佾等人目露凶光,纵然如此也是于事无补。 俄而又一人大着胆子说道:“小底借贷了潘楼街王家的钱帛,那王家小娘子苦苦相逼,眼下小底已然走投无路。要不就将这勾当卖于哪个衙内则个?小底不求其他,惟愿还得起那王家钱帛便心满意足了。” 石爵听后冷冷的说道:“这度假村、农家乐的勾当已然亏损,你当你家衙内们是纨绔子弟吗?” “既然如此,那小底就去天天农家乐那边了。”此人说着就要离开。曹佾、潘寿四人示意恶奴拦阻。俄而众人纷纷起身告辞,众意难违,四人也是无可奈何。 众人一一四散之后,那斗鸡眼的胖子却对恼怒的不成样子的四个衙内小声言道:“这农家乐、度假村的勾当,虽然柳泼皮是始作俑者。不过如今那南熏门外、新郑门外等处,皆有人纷纷效仿。真如雨后春笋,不过盈利的少,亏损的多。 汴京虽然有着百万人家,但这度假村、农家乐的勾当岂能处处客满。以小人之见,柳泼皮如今大肆收购,却是臭棋一着。那厮若将这一带的院子一一收购之后,岂能处处客满。 我等小家小户,筹办的农家乐、度假村所费不多。那柳泼皮低价蚕食之后,也不至于亏损太多。而四衙内在此建造的广厦千间,如若柳泼皮鲸吞之后,岂能承担起那金山银海的亏损?” 这厮稍稍点拨,四衙内已经目露喜色。纷纷在心中计议道:“善哉!善哉!一旦柳泼皮破产之后,这许多产业求一二成之价出售亦是不得。届时自己便伸出‘援手’,以一二成的价格回购自家产业,而又低价买入那天天农家乐,以及无忧居那边的度假村。真是天助我也!”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黄雀亦或螳螂 太阳微微西斜,汴河柳堤之上柳叶飘飞,打着旋儿,缓缓落入碧波当中,随着隐隐约约的漕船东流而去。丝竹之音渺渺传来,又闻惊涛拍岸,声如洪钟。 宽袍广袖,簪花飞钗的游人沐浴在暖暖的阳光当中,神情荡漾,好不惬意。曹佾、潘寿、石爵、慕容钰与那斗鸡眼的胖子联袂出得桃园山门,就见那一众商贾已经绝尘而去。 几个衙内难免又是一阵谩骂不休,斗鸡眼的胖子自然打着哈哈,边走边附和几句。 残秋将尽,偏偏风和日丽,天高云淡,四野萧索一片。奈何柳家湾一带,舟车辐楱,人烟鼎沸。那“桂蹊”巷口,车马粼粼,曹佾衙内又少不得腹谤几句。 自“桃园”开业以来,初始还算的收支平衡,奈何数月光阴下来,渐渐无人问津。厨房之中,物资堆积如山,以至于臭不可闻,恰似鲍鱼之肆;一众客房虽然每日清扫,也只是一众小厮,茶博士聚集一起,插科打诨而已;一应景致虽精心打理,却落得暗自芬芳,好比深宫宫娥只得独自垂泪一般。 几人踽踽而行,潘寿、慕容钰几人心境与曹佾一般。唯有那斗鸡眼的胖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少时五人来到“桂蹊”。又见人流滚滚,几欲与大相国寺那边的万姓交易的市场一般热闹。 不但柳家湾的村民在这一带摆起了摊子,买着时兴的果子、蔬菜、鲜鱼等物。就连汴京城中,在天汉桥一带每日赶着“州桥夜市”的小贩也在此卖起了小吃;东华门外,“鬼市子”街上的古玩字画也不甘落后,偶尔出没其中。 农家乐、度假村之中游人如潮,自有管事的精心打理。而柳云卿与十三娘则在无忧居之中会客。曹佾五人一行来到此间之际,就见乌泱泱的人群把三间花厅围的水泄不通。这些人面目熟悉,正是方才聚集在“桃园”之中的那些人而已。 众商贾见几个衙内前来,有的神色大变,生怕几个衙内无理取闹,搅黄这收购之事,暗暗揪心。人群自然的向两边散开,曹佾举目而望,就见柳云卿远远的走了出来。那王家小娘子横眉冷对,几个衙内不由得冷颤连连。 “衙内们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小底这厢有理了!”柳云卿走到曹佾等人身边,作揖笑着说道。 “柳泼……大官人真是好手段,本衙内佩服佩服!”曹佾拱手说道。 “哪里,哪里。小底不过是占了先机而已。一时侥幸,全赖运气。” “大官人诗文横空出世,一时洛阳纸贵。有道是栽得梧桐树,自有凤凰来。你家衙内佩服得五体投地。”石爵笑着说道:“本衙内与大官人也算旧识,今日意欲将那“年年农家乐”发卖于大官人。可要看顾昔日交情,高出他人几成才好。” 柳云卿闻听此言,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何至于此!年年农家乐每日接待游客多如过江之鲫,非是天天农家乐可比。衙内何至于此,就不要捉弄小底了!快快!里面请,三郎上茶!上好茶!” “大官人休得推脱。石世兄与我等的勾当初时宾客云集,其实多系世交的子侄捧场而已,我等也不好收取钱帛。故而亏损已有多日了。” 柳云卿一边招呼众衙内上座,一边说道:“衙内们折煞小底了。甚底大官人!还是叫泼皮听着顺耳了。” 慕容钰从三郎手中接过龙泉窑的茶盏,轻轻咂了一口,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乙如今也用这龙泉窑的绿釉茶盏待客了。虽非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大官人三字还是当得起的。” 众商贾也纷纷捧哏,斗鸡眼的胖子道:“大官人真乃淘朱公在世,乃是这农家乐、度假村勾当的鼻祖。我等不自量力,意欲与日月争辉,以至于今日大难临头。而大官人不计前嫌,今日收购我等勾当,真是坦荡君子,令人好不感慨矣!” 此人说着,又见王家小娘子丹凤美目射着冷冷的寒光,好似要杀人一般,不由得打起颤来,道:“十三……娘……” 据那河北响马交代,这吕记度假村的管事于昨日行刺不无关系。十三娘将要发作之际,又想起柳云卿的吩咐,于是她莞尔一笑说道:“诸位联袂而来,奴奴好不欢喜。只是获利着实不多,就是三成之价,要想将诸位在柳家湾的产业悉数收购,也是捉襟见肘,奈何!奈何!” 十三娘此言道来,众人莫不唏嘘。那借贷钱帛之人愁容满面,柳云卿又笑着说道:“柳家湾乃郊区之地,诸君虽在此建造广厦千间,而又遍布亭台楼阁。其中奇花异卉,一应景致,自然花费不少。奈何此间距汴梁有十里之遥,而又无城墙庇护。做那达官贵人的别业亦不合适,又不能再做其他勾当。小底就是收购手中,也唯有度假村一途而已。 古人云,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昨夜寒舍有不速之客造访,诸位定有耳闻。今日之举,着实不想诸君因血本无归,而遗恨于小底。 奈何本小利薄。幸得十三娘高义,愿意以前番借贷出的钱帛入股行事。小底才敢言今日之事。而今敝处钱帛有限,而诸君勾当所值无限。 以小底之间,不若那十万贯以上之院落,便以二成收购。至于十万贯以下的便以三成收购。小底狂妄,难免厚此薄彼,诸君以为如何?” 此言说来,众商贾暗暗寻思,场面霎时间冷清下来,鸦雀无声。只听见有人“咕嘟咕嘟”的饮了茶水几口,说道:“某家愿意三成出售!” 有了一,便有二。自此人之后,众人纷纷同意。早有王家潘楼街那边的伙计在此办理手续。凡借贷了王家钱帛而愈期的,便先冲抵本金与利息。之后又从无忧居金库之中搬来那一串串的铜钱,众商贾签字画押交割完毕,又用牛车载着钱物往汴京城而去。可谓一步三徘徊,一路长吁短叹,好不不甘心,也是无济于事而已。 曹佾等人心中存了那斗鸡眼胖子所言之计,又见众商贾将无忧居之中的金库几欲搬空,王家借贷出去的字据也一张张的分发出去。觉得那所议之计策果然能行,于是也急着出手,最终以两成三四的价格将“桃园”等几处诺大的院落典卖了出来。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王德用 斗转星移,转眼之间立冬已过,恰逢小雪节气。这日初始雨雪纷菲,俄而又下起鹅毛般的大雪。大约巳时之际,已然雪深路滑,粉墙黛瓦,高墙飞阁的汴京城被白雪覆盖。天地一片素色,银装素裹一般。 天波门内,王府之中。十三娘披着金边苏绣大氅,罩着红狐裘皮的昭君套,脚蹬紫貂棉履,踩着满地碎玉。与一身浅绿蜀绣裘皮的丽儿出的闺房而来。 主仆二人行走在那抄手游廊之际,正碰着前往枢密院点卯而回的王德用。这年高德劭的枢密副使一生戎马倥偬,戴着长翅乌纱,身穿方心曲领的紫色官袍,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笏板。浓眉大眼,膀大腰圆,不怒而自威。 见爱女蹑手蹑脚的往外而去,王德用高声喝道:“站住!” 原本提心吊胆的十三娘闻听此言,小嘴噘着嘟囔几句,转身之际,脸上已然是如花笑颜,欢快的扑到王德用身边,嗲声嗲气地说道:“雪深路滑,爹爹点卯未归。女儿心焦,正想着前往门口探望探望哩。” 这些日子,坊间传言自家姑娘与声明狼藉的柳小乙颇有瓜葛。王德用盛怒之下,便将爱女禁足开来。就连柳家湾、潘楼街一带的买卖也都交于长子打理。 今日见爱女鬼鬼祟祟的模样,王德用已然明白,这是要窜出府中而去。原本想着严辞一二,谁承想爱女一言娇嗔,那七分怒意已然荡然无存,只是言道:“柳小乙花费重金将柳家湾一应院落悉数购得,目下仍然一无所用。那厮又辗转江南、京东、两湖与川中一带。他原本破落户一个,倒是苦了我王家,数年积攒的钱帛,尽这般打了水漂。” 十三娘闻听此言,婉儿一笑道:“小乙有管仲之才,极善于商贾之道。只待他回京之际,便是声名鹊起之日。届时柳小乙一飞冲天,我王家的买卖也会水涨船高。 目下,柳小乙奔波在外,而王家安享荣华在京。悠悠岁月匆匆而过,届时便有金山银海送上门来。女儿这番投资,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哩,爹爹何必如此哩。” 王得用由爱女簇拥着,一边走,一边说道:“自与那柳小乙伙着买卖以来,虽说盈利不少,但投资日趋浩繁。而今近半年之利还未有一分入库,反而又将潘楼街的买卖都搬得几欲空了。真不知将家中买卖交由你打理,是不是为父老迈了。” 十三娘父女二人说话之际,沿着那抄手游廊,来到花厅当中。此处乃是暖房,杜鹃花儿开的姗姗可爱。挑帘而入,暖意袭来,早有一夫人挽着王德用的胳膊前去更衣。 那夫人脸似银盆,眸若春水。笑语盈盈的边走边说道:“远远地便听得你们父女言语,好似争执一般了。” “春姨,你也不劝劝爹爹。家中诸兄全都不喜这买卖勾当,女儿却颇有心得。爹爹强人所难,将那买卖交由长兄打理,却将女儿禁足在家。一来耽误了长兄上进,二来于府上买卖不利哩。” 在珠帘后面的王德用笑着说道:“我王家也算的是世家,不缺那几个臭钱。十三娘也不小了,还是用心于女红,将性子变得娴姝些才好哩。” 那夫人也笑语盈盈的附和道:“过了年都有十九了。那曹家小娘与你一般的年岁,早就嫁过人哩。” “好好的,春姨提那曹家娘子作甚?” 曹家小娘出嫁之后,便被夫家休回在家。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那夫人也知失言,正在措辞之际,又见王德用说道:“闻听曹家小娘知书达理,女红针织无所不精。又是大宋第一世家,如此家世与才情,竟然被那夫家所休。我儿这般贪玩,真是愁煞我也!” 见父亲又谈起自己婚事,十三娘小脸微微酡红,又娇嗔道:“女子何必都要嫁作人妇哩。女儿只愿侍奉爹爹与春姨,也捎带着打理家中的买卖,为诸兄解忧哩。” “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哩!”那夫人挽着已经更衣完毕的王得用从里屋走了出来,款款的来到十三娘身边,捧着那微微酡红的脸颊,侧身坐在十三娘身边,笑道:“女儿花容月貌,岂能终身不嫁。如果真的那样,妾身罪过就大了!” 夫人回头又看着擦拭宝剑的王德用说道:“官人不必心焦,横竖来年开春就是大比之期。到时候,妾身带人亲自去那东华门外,皇榜之下,见着那俊秀的新科进士,绑上门来便是了。” “也只能如此行事了。”王德用闻听此言,脸上不无欣喜之色,道:“闻听那曹沈氏也为曹家小娘作的如此打算,春儿你要做得周全些才好哩。年轻一些的新科进士原本不多,那人物风流,不至于配不上十三娘的更是凤毛麟角了。” 那夫人听后满脸笑容,说道:“官人放心,前几日妾身就派人留意那连升店一带的客栈了。凡是未婚的才俊,一抵东京,便皆打听的清清楚楚,就看谁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了。” 十三娘脸上满是红霞,低着头剥弄着十根春葱一般的手指,刚要反驳,又觉得那登徒子好似也有大比之意。一时之间竟然忘了那厮今年还未发解,那能大比。 十三娘愣神之际,倒是丽儿明白,柳云卿今年尚未发解,那省试的资格都没有,连忙在十三娘的后背不断的画着一个“解”字。 王德用与那夫人正在憧憬当中,十三娘突然站起身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女儿不嫁。不过都是些插花傅粉,弱不禁风的书呆子而已。有甚的好哩。” 王德用闻听此言,不竟侧目。颇为威严的对那夫人说道:“看看,这就是你养护的好女儿哩。” 那夫人微微一笑,露出两行碎玉,桃花眼睛带着妩媚,言道:“官人不必着急,妾身再劝就是!” 王得用假装生气,拂袖而去。留下那夫人好生一番劝慰。十三娘最后才言道:“婚姻之事乃是天定。岂可荒唐做捉婿之事。”待那夫人再要三劝慰之际,一不留神,十三娘已然与丽儿告罪一声,出门扬长而去。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孤舟蓑笠 鹅毛大雪纷纷而下,路上行人稀稀落落。从大街小巷清理出来的积雪,被鸡公车推出巷口。在马行街两侧堆积着,一堆堆地,恰似玉山一般。几个垂髻小儿在雪堆之间嬉戏着,小脸通红,童声如铃。 锦围珠帘的牛车缓缓而过,留下深深的车辙。十三娘主仆二人并不骑马,也不乘车。自马行街向南而去,一路眼见那突兀而出的屋檐上,树梢上皆是厚厚的积雪。大雪恰似柳絮飘飞,二人眯着眼睛,在那雪幕之中也是健步如飞。 辗转着出了东水门,只见四野莹白一片。鲜有人迹,汴河清波荡漾,弯弯曲曲往东而去。几艘乌篷船停泊在码头上,年老的船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等待着雇客。 那船家手搭凉棚,远远地望见有人前来。便扯着嗓子,吆喝道:“柳家湾十个大钱一位,客人愿去否?” “休得叫嚷,包下你的船儿便是。”丽儿财大气粗的言道。 近得前来,那船家大约认得十三娘是那度假村的主事之人,笑着寒暄。将二人接入船篷之中,这就撑着长篙,那船儿缓缓往下游而去。 顺水行舟,船儿随波而下。那大雪之中的汴梁城谯楼,于莹白之中,露出红艳艳的阁门。渐渐地,那一抹红晕被雪幕遮住,天地一片莹白,唯有汴河如带。 俄而十三娘与丽儿走出船篷,眺望雪景。远远看来,莹白的视野当中,汴河呈黛色恰似丝绦一般。那叶扁舟出没风雪之中,舟上三人,一黑,一绿,一红,恰似豆芥大小。 大约午时末,十三娘与丽儿弃舟登岸。来到天天农家乐门口之际,则见茅屋负着积雪,屋中冒着热气,偶尔炊烟妙妙,在雪幕之中别有一番风景。 码头之上,有几个身披蓑衣,头戴范阳毡帽之人持杆垂钓,将脸面掩埋在蓑衣之中,又借着那毡帽宽宽的檐儿,将视线覆盖住,掩耳盗铃一般,好似生怕十三娘二人看到他们的模样一般。十三娘主仆上岸不久,便有其中一人乘着那乌篷船溯流而上,不一会儿,那船影便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幕当中。 “桂蹊”之上,积雪刚刚清理,这会儿又敷上了一层薄薄的碎玉。十三娘与丽儿行走在上面,那满地雪花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度假村中,也是人影萧索。那厨房重地还有鲜衣小厮来来去去的忙碌着。炊烟渺渺而上,“未名湖”中竟然有着画舫荡漾,不知什么人兴致之高,以至于在雪天泛舟。 “不高山”负着积雪,并无人迹。千杆翠竹被白雪覆盖,掩映其中的茅屋犹如朵朵土丘,只是那冒着的屡屡青烟,才诉说着里面有佳客闲居在斯。 无忧居半掩着大门,虽无门子看守。倒有黄狗轻吠。见是十三娘主仆到了,大黄狗摇着尾巴,欢快的叫着。 林娘子闻声出屋,连忙侧身福了三福,道:“这大雪天的。小娘子快请,夫人正在听雨楼之中闷坐哩。” “这些日子一直未来看望阿姊。不知府上可还安泰。” “安泰的很哩。说来也怪,自小娘子与大官人将这一带的院落购入以来,便安泰的紧哩。” 十三娘笑着又寒暄几句,这才娉娉婷婷的带着丽儿往后院听雨楼而去。 近两旬光阴未来此地。一应景色还是那么亲切,那假山凉亭,池塘水榭虽被积雪所覆,十三娘却依稀记得柳云卿在其中指点江山,慷慨激昂的神情。 此刻纵然那柳云卿身处京东之地,从月亮门这边过来的时候,十三娘也觉得心儿悸动的紧哩。走着走着竟然微微出汗。 来到听雨楼前,耳听得琵琶轻拢慢捻,李仙儿婉转的歌声在白茫茫的小院之中荡漾着,“雄稚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雄稚于飞,下上其音。展以君子,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李仙儿声音凄切,令听着几欲落泪。奈何十三娘与她心境仿佛,难免共鸣。用锦帕在脸上轻轻擦了擦,这才推门而入,就见李仙儿泪眼蒙蒙地坐在紧靠着四扇屏风的绣墩之上。 屏风刺绣着“西施浣纱”、“貂蝉拜月”、“昭君出塞”、“玉环醉酒”的图案,人物皆栩栩如生,美轮美奂,乃是东京名家所制。而李仙儿绿云高髻,鹅蛋脸儿光洁如雪,体格瘦削,身穿曳地暗花苏绣长裙。并不比画中美人逊色一二,反而为屏风增色不少。 “今日已然小雪,登徒子进京也就在冬至前后。阿姊独守空房,虽然冷清,也不过一月光阴而已。”十三娘说着自己先笑出声来。 李仙儿闻言,脸颊白里透红,好不羞涩,徒添三分颜色,愈加动人。笑着嗔骂道:“小娘子原本闺阁女儿,也知道空房独守之苦吗?” 此言说来,李仙儿放下琵琶,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原本爽朗打趣的十三娘反而脸颊酡红,真如杨太真醉酒一般,暗自假装镇定的道:“阿姊何时变得似登徒子一般语气啦。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李仙儿笑而不语,招呼她主仆二人来到那酸枣木打造的八仙桌边,落座之后才言道:“小乙哥哥这番行事,就是金山银海也都贴了进去。而今毫无动静,倒连累的王家也跟着提心吊胆了。” “也不仅仅是我王家担心哩。阿姊就不疑心汴河边上那些垂钓之人吗?” 李仙儿莞尔一笑,道:“也难违那些人了。自小乙哥哥离京之后,便每日装模作样的那般垂钓。风雨不阻,拂晓即来,星夜才归。今日大雪漫道,也都前来。” 十三娘满满自信的说道:“登徒子有管仲之才。行事令人难以想象。那些垂钓之人背后的主家,也都觉得登徒子收购一众度假村之事不妥,但又生怕事生节外之枝哩。 以奴看来,登徒子此策着实可行。他离京之际,交待之事奴要亲手布置哩。” 十三娘又将所定之策为李仙儿一一解释,李仙儿听着听着便一改愁容,原本美丽的脸上变得靓丽许多。艳而不妖,恍若仙子,分外出尘脱俗。 ……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美人尚氏 大约午后,鹅毛般的大雪渐渐小了许多。灰蒙蒙的的天空慢慢明亮起来。渐渐地云开天晴,大雪初霁,竟然有艳阳高照。天空变得湛蓝如宝石,暖风一吹,那积雪迅速融化。 于是大街上一片水渍,屋檐上流下串串水珠,初始如断线之珠,俄而仿佛涓涓溪流,纷纷落入御街那红叉子围着的荷花塘中。汴京城再次热闹起来,那呦呵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一顶绿呢大轿在东华门外停了下来。走出一位白面无须,神色阴柔的男子,他身着青衫,手持拂尘,头上戴着一顶折耳纱帽。那东华门外站岗的大汉将军见他走来,纷纷致意。 此人目不斜视的走入东华门内,又沿着那长长的甬道疾行过去,最后进入了禁中宣祐门,在那重重宫阙之间曲曲折折的穿梭不久。进入了“鸾凤阁”中。 阁中池塘水榭虽是初冬时节,也是颇为清幽。敞开着两扇镂刻精美图案的金边朱漆的阁门,里面锦帷绿纱用彩带束缚着;多宝阁中不乏难得的窑变钧瓷,散发着绚烂的光彩;鸡翅木花架点缀其间,名贵的花儿正在吐蕊。 墙上挂着巨画,乃是东晋顾恺之的巨作《洛神赋》的画轴。纤腰削肩的宫女皆着新衣,衣袂飘飘的站立两行,无不低眉颔首的模样。 这太监站在门外与宫女挤眉弄眼的寒暄之际,一只遍体黑色,毛色光洁似锦缎的猫儿信步走了出来,而又“喵!”叫了一声。 “是梁大铛来了!” 阁中传来一声年轻女郎慵懒的声音。这太监急忙跪倒在地,一脸忧虑的神色道:“是奴婢在外!” “进来回话!” 太监闻言,起身迅速整理衣冠,急匆匆的用轻不可闻的小碎步急趋过去。微微抬头,见那女人一双美目盯着自己,太监急忙垂下眼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夫人长发披散开来,仅仅在后背上用红色丝绦系着,显得那张精致的脸蛋愈加白皙。大大的眼儿,淡淡的眉毛,挺挺的鼻子,粉嫩的嘴儿。 斜躺在胡床之上,素色长衫懒散的披在身上,露出里面粉色的抹胸。肩头皮肤白的如羊脂玉一般,青筋隐隐可见。赤着脚丫,露出一段纤细光洁的小腿。 “老相公可是得手了。” 丽人虽轻声一言,那太监便颤颤巍巍,结结巴巴的回到:“那……柳泼皮身边两恶奴……身手了得,而柳泼皮诡计多端。吕相公这次找的是京东东路的响马,那些响马原本想着用蒙汗药麻翻柳泼皮一行,不知为何却麻翻了自己……” “蠢材!” 这女人正是三千宠爱集于一身的美人尚氏,此刻她大骂一声,“哗”地站起身来,也不顾秀发四散,胸脯敞开着,骂道:“好你个吕夷简骗的本阁好苦,怎底?眼看复相在望,就不用心做事了吗?” 梁太监吓得瑟瑟发抖,将头埋在裤裆之中。劝慰道:“娘子息怒。吕相公这些时日,确实懒散了些。但官家意欲复相,还能怎底? 奴婢听闻那柳泼皮将柳家湾一带的度假村、农家乐悉数收购。其钱帛周转颇为凶险。目下吕家及大小将门,汴京豪商无不侧目,皆等着那厮破产哩。” 虽对吕夷简过河拆桥极度不满,尚美人也是无可奈何,而今木已成舟。纵然让官家消除让吕夷简复相的心思,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反而让官家疑心,转而宠幸那美人杨氏而去。再者,吕夷简与皇后郭氏素有嫌隙,吕夷简在位,其中好处不言而喻。 “既然国舅活着的时候,就想着要那度假村、农家乐的勾当。那本阁就替他弄来便是。”尚美人自言自语一般,又有对那太监说道:“梁忠,马上准备钱帛,一旦柳泼皮破产,咱们就出手。千万不要让吕家得手才好。” “娘子!那以谁的名义购买哩?” “我那兄弟不是还有一个女人吗,就以她的名义行事。” “是!” 尚美人此时想到自己的弟弟尚思忠,便咬牙切齿的道:“庞籍、韩琦、柳泼皮、王家小贱人,总有一天本阁让你们后悔的。” 尚美人怒不可遏之际,便有宫女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言道:“娘子,官家过来了!” 尚美人目露喜色,急忙让宫女们收拾阁子。自己却并不怎么妆扮。只是将那披散的头发,往后背拢了拢,又将宽大的素色长衫往紧裹了裹,又用带子扎紧,脚上踩了一双木屐,这就笑颜如花的迎了出去。 梁忠眼看尚美人高高兴兴的走了出去,心下不无欢喜之际,又见尚美人好似想到了什么,回头小声吩咐道:“梁大铛再去催促催促那吕老匹夫,只要柳泼皮身在京外,总还是有机会的。” 梁太监应诺之后,从角门而出,辗转出了禁中,又坐上那绿呢大轿,于那旁晚时分,过兴国寺桥,来到了坐落在西水门一带的吕夷简府门口。 庭院深深,榔庑、水榭、亭台零星散布的吕府之中,此刻灯火渐渐亮起。飞檐翘起,两扇雕花大门之外,前些日子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今日又是一番车水马龙的景象。 汉白玉做成的栓马柱上尽是名驹宝马,那彩幔雕车也停有七八辆之多,官轿遍地,把原本宽阔的街道弄得拥挤不堪。 梁忠前来吕府造访,自然并非初次。自吕夷简罢相之后,而又暗暗自澶州潜回的时候,自美人尚氏与他暗通曲款的时候,只要梁忠前来,那吕夷简每每都是倒履相应的模样。 今日前来,梁忠先是在门外等候片刻。心里生出怒意之际,这才被那熟悉的小厮领进门去。之后与那些青衫幞头,儒袍冠带的来客在前院花厅之中闲坐了半个时辰之久。 期间众人闲话许久,梁忠喝过一盏又一盏的茶水,尿意从下腹一遍一遍地袭来,去那厕中数次之后,焦急的问过吕府家丁数遍相公何时见咱家的问题,只是被一次又一次告知稍等稍等。 正文 第六十章 阎文应 天边一弯斜月如钩,洒下清冷的辉光,吕府大院内好似铺上了一层薄霜。榔庑之间几缕冷风飒飒吹拂,叶子落尽的树干发出夜枭鸣叫一般的声音,唯有几颗虬枝老杆的罗汉松随风摇曳着。 花木深处,灯盏呈星星之势。草堂几扇纱窗映着二三人影。屋内明烛高悬,恍若白昼。吕夷简头戴逍遥巾,身穿黑色罗裘直裰,脚踩锦履,满脸笑容,眉目好似堆叠一起,与一人小声长谈。那花枝招展的爱妾也打横着,陪侍在侧。 一张鸡翅木圆桌边上,摆着三五绣蹲。吕夷简与一满脸无须的男子面对面而坐。那人说是男子,但满脸并无胡须,皱纹布满眼角,偏偏像个年老的妇人一般。只是他头戴金冠,插着玉簪,身穿天蓝色丝绸长衫,一副男子装扮而已。 此人乃是内副都知阎文应是也!此人每日在大宋天子身边听用,又管着皇城司的勾当。可谓威风八面,自然少有闲暇。今日那天子赵祯早早的歇在了鸾凤阁中。先是那脸上灿若桃花的尚美人尽心侍奉,俄而又宣来了那粉面含春,腮若白玉的杨美人。 不一会儿便将一应内官与宫女使唤了出来,只留贴心的小宫女在内。少时又有教坊司的一班优伶前来低吟浅唱。虽是初冬时节,鸾凤阁中暖风融融,脂粉之气远远可闻,倒另有一番春光。 阎文应每日伺候在天子身边,深知大宋官家有着寡人之疾。皇帝好色,并非一日。早年间,先是王美人雨露独占,被章献明肃太后所恶,只好让郭氏做了中宫之主。 自四月之际,太后大行之后。天子留恋宫苑一发不可收拾,先不说教坊司中那些罪官之女,日日歌舞升平。仅仅这一杨一尚二位美人便妖媚惑主,以至于年轻的皇帝,每每头晕眼花,腰间无力,已然是病容满脸。 今日鸾凤阁中,大有“倡优戏于前厅,夫人朋淫于后”之情景。阎文应便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闲暇,所幸出宫而来。先是过马行街往南而去,又沿着十字街往西而来。过御街之时,又逢皇城司办差的兵士,兴致所起,夺了一匹快马,辗转着来到了吕夷简的府上。 吕夷简久在中枢,与阎文应暗通曲款已非一日。还是丁谓做东府昭文相的时候,二人便里外勾结,互为依仗。就这般“互通有无”,信息共享了几载,吕夷简便成为朝堂重臣,而阎文应也就掌握禁中。 章献明肃太后大行之后。八大王赵元俨揭开多年迷雾,少年天子得知太后并非亲母,而生身之母李氏竟然早已故去,其身份不过大行太后身边一小小宫女而已! 官家深信皇叔之言。心中厌恶于章献太后,又经阎文应与吕夷简挑唆,于是朝廷风起云涌。章献太后所用重臣被一一罢黜,而昔日反对太后称制,意欲行那武周之举的一般忠直之士,如范仲淹等人便重归朝堂。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后驾鹤而去。少年天子终于成为真真的人臣之主,朝臣更替,吐故纳新,原本是题中应有之意。但此事奇就奇怪在,始作俑者,怂恿官家尽罢章献太后视为肱股之臣、两府相公的吕夷简也落了个权知澶州! 吕夷简依稀记得当日情景,官家制书在垂拱殿宣读。就在阎文应尖厉的声音之中,两府重臣脸色一个个的变得黑了下来。自己暗暗庆幸之际,也许脸上早已经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意,却听到了自己被贬谪为澶州知州的旨意! 如此结果,吕夷简听听在耳中,好比晴天霹雳。事后百思不得其解,深深落寞的回到府中,对着满院家丁、丫鬟、婆子破口大骂,乱发脾气之际,便有一个小黄门应阎文应所差谴,如此这般的一番相告。吕夷简这才明白,其中之缘由,真是莫名其妙。 此刻官家决定让吕夷简重归朝廷,这厮又是一番如沐春风的模样,贬谪之时的心酸也就抛在了九霄云外。看着眼前谈笑风生的阎文应,想着自己复相之事大约成为定局,自然与这老太监不无关系。 吕夷简满是感激的,笑着说道:“都知高义,恩同再造。想起数月之前,垂拱殿的情景历历在目,令人好不感慨系之!” 阎文应闻听此言,甚是得意,满脸喜色而言道:“想那郭皇后自视甚高。往日依仗大行太后的恩荣,也就没了忌讳。一番闲言碎语,便使得相公远赴澶州一趟。也算是好事多磨而已。” “此事还是仰仗都知,才得事成。想那中宫娘娘,与夷简并无嫌隙。贵人一言,夷简一路风尘。想来好不愤慨!”吕夷简说着眼目之中,露出阴鸷一般的恨意,那满是老年斑的双手,也情不自禁的作握拳状。” 阎文应听后微微点头。从旁边打横而坐的如花似玉的妇人手中接过葡萄一枚,放入嘴中,笑着说道:“官家毕竟年轻。此事乃中枢大事,朝廷秘闻。圣旨还未发出,欣喜之下,便对枕边人轻言而出。 也赖娘娘孩童一般的性子,丝毫不懂得忌讳一二,口吐干政之言云:两府多趋炎附势太后之臣,那吕夷简又岂独非此辈?于是官家大怒,这才有了相公远赴澶州之事。 此刻想来,中宫娘娘心直口快。我等行事总要慎之又慎,以防落入圣人耳中,致使澶州之事复现哩。” “公公所言不虚。圣人或是恼某家久矣,此事让人好不气恼。好在那尚美人恩宠日盛,或许官家有让他入主中宫之意,也未可知。” 阎文应听后连连摇头,而言道:“以相公之能,不觉得那尚氏之跋扈,比圣人更甚,而其城府之深,又岂能是圣人那般简单?再兼得尚氏狐媚官家,而尚氏子弟横行京中,所某之大,又岂能是圣人那番不求其他,惟愿官家怜惜的心境所能比拟?” 吕夷简听后良久不语,那陪侍在侧的夫人言道:“方才管家来报,说是那姓梁的中贵人又来造访。今日听阎都知此言,方知尚娘子的行事之风哩!” 吕夷简闻听此言,好似想起了什么,连连点头,言道:“都知世事洞明,某不如也!” “相公博学多才。咱家何德何能,当不起这般称赞的。”阎文应谦虚一番,又不无自信地说道:“只是咱家入宫数十年,见得多了。对那些宫中娘子还是了解一二的,彼辈或有恩宠之日,不过多是昙花一现,像章献太后之流,古今能有几人哉?”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神龙见首不见尾 月色朗朗,透过疏疏的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那小妾满头青丝梳着如意髻,更显得容貌逸丽。下穿浅绿襦裙,身披淡紫色绣袄,挑着羊皮柚木的宫灯,缓缓而行之际,腰肢轻轻摆动,满头珠翠忽忽闪着,别有一番风骚,就是阎文应也不时的觑上几眼。 吕夷简亲自将阎文应送至偏门之外,此刻已是酉时末刻。虽有皓月当空,毕竟不同白日。吕夷简意欲车马相送,奈何阎文应谢绝好意,径直骑马而行,与二三小黄门绝尘而去。 吕夷简眼看着阎文应一行消失在夜色之下,这才回头往府中而来。转而又觉得那阎文应拒绝好意,或是避嫌与自己会晤之举。于是心中又暗暗不快,总觉得这大太监一直若即若离。虽说恩高,也不过彼此利用罢了。 少时,与小妾回到草堂之中。小妾先是将一方丝帕用温水浸湿,接着又敷在吕夷简额头之上。这才吩咐在门外侍候之人,前去请那梁忠公公。 那梁忠气冲冲的穿过曲折游廊,进门之后,远远的作揖而言道:“鸾凤阁中奴婢梁忠这厢有礼了。”说是作揖,但却只是拱了拱手而已,那腰身并不下倾,反而抬头挺胸的走了过来。 这厮苦等多时,心中愤愤不平,这般出言无状。那貌美的小妾已然是秀眉紧蹙的模样,而吕夷简已然笑着说道:“春来春又去,花开花又谢。夷简已然老迈之人,才方入冬,沉疴便起,头疼的厉害,卧病不起,竟让贵客苦等,罪过,罪过!” 这戏演的逼真,话说的有气无力的,那梁忠信以为真,反而觉得极为失礼。不好意思的劝慰道:“相公复相在即,贵体要紧。以后为官家调理阴阳,掌管大宋中枢,乃是社稷之幸。咱家原本不该叨扰,只是娘子逼迫的紧哩,还请赎罪则个!” 梁忠说着,脸上怒容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尽。吕夷简见他脸露笑容,便笑着说道:“夷简为圣人所恶,罢黜澶州。幸得尚娘子施以援手,这才回京堪用。娘子差遣,夷简不敢推辞。还请贵人示下便是。” 梁忠听后心下欢喜,坐到吕夷简对面,先是偷偷看了看那烹茶的女子,见她袅袅娜娜的背影甚是旖旎,直觉得口水淹没了喉咙,只得吞咽几下,这才言道:“娘子今日愈发的恼那柳泼皮了。还请相公万勿取他性命。也好消消娘子心头之恨,咱家的差事也就变得容易一些。” 吕夷简见这厮虽是阉人,偏偏却脸露色相。真不知道这货是如何在那艳冠宫苑的尚美人身边听用的。心中谩骂,吕夷简嘴上却言道:“柳泼皮行踪飘忽不定,最初说在蜀中,接着又在荆湖一带,转而在江淮之间。前番又出没于京东东路一带,眼下其身处何方,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夷简委实不知。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梁忠闻听此言,一脸落寞,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俄而言道:“那厮先是过汴水南下,之后又入长江西去蜀中。回头又辗转荆湖两路。江南、江浙、两淮、京东这般游玩一般的走来。以咱家拙见,是不是这会儿又离开京东东路的青、密二州,留恋于那河北邢、相之间哩?” “前番得知那厮行踪,多亏了返乡探亲的门子快马相告,这才大海捞针般的觅得消息。此刻纵然那厮身在来京路上,夷简也难得知其踪迹。 娘子恩高,犹如再生父母。今日有所差遣,本该结草衔环以报,而天地之大,茫茫不知柳泼皮藏身之地,奈何!奈何!” 吕夷简说着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梁忠也非愚笨之人,知道不过托词而已。心下恼怒,又见吕夷简眉头紧蹙,好似头疼的厉害,那貌美小妾满是关切的走了过来,一双白生生的手儿在那满是皱纹,恰似老树皮一般的额头按捏着。 “相公疼的厉害么?还是去榻上休息则个?也是快知天命的人哩!” 脆生生的声音传入梁忠耳内,这小妾已然有轰他之意,于是再也不好催促,说道:“相公身体有痒,咱家不敢打扰,这就告辞。但那柳泼皮之事,但有消息,还得派人了结才好。” 梁忠说着起身而来,吕夷简挣扎着,颤颤巍巍的,不顾那貌美小妾的嗔怒,急切的言道:“公公乃是贵客,这般匆匆而别,夷简便是怠慢了。” “一者相公有病在身,二者天色已暮,咱家还得回宫而去。留步留步!” “头疼难耐,恕不远送。公公一路走好。”吕夷简说着朝那小妾望去。小妾会意,从博古架底下拿出一个兰花布包袱,笑着小跑过去,在草堂外面,塞到了梁忠怀里。 “公公出宫一趟也不容易。奈何相公病的厉害,公公匆匆而别,竟然尚未用饭,些许钱物公公到丰乐楼吃顿便饭吧。着实慢待了公公,还请公公万勿记在心上才好。” 小妾原本貌美,在朗朗月色之下,分外妖娆。那白生生的手儿此刻就隔着包袱,按在他胸口,于是梁忠先酥了过去。身上虽穿着冬衣,也感觉到那块块累累的东西,不是金银之物,又是什么?于是原本有些恼怒的他,顿时眉开眼笑,喜滋滋的说道:“夫人天仙一般的人儿,又这般关心咱家。令咱家好不感慨。” 小妾见他眼放精光,好不恶心。急匆匆的抽出手来,回头袅袅而去,头也不回的言道:“天黑路滑,奴家又是妇人,恕不远送。公公自去。” 她把“公公”二字叫得分明,梁忠听后瞬间便落寞起来,心中怒骂道:“吕夷简不过老迈之人,比咱家强得多少。贱人还不是守着活寡罢了!” 送去梁忠,小妾笑着说道:“相公演的好戏。竟然连奴家都差点骗了过去。” “你是差点信了。但那阉竖岂可轻易骗过。柳云卿那厮竟然传奇一般的从汴京城冒了出来。眼下因农家乐、度假村之事,恼他的人多哩。”吕夷简背着手,从推开的窗户那边望着一弯月牙说道:“今日应天府一县令派人来报,说是柳泼皮在南京出没。命府上清客将消息散布出去,定然有人会取那厮项上人头的。” ……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痴人说梦 入冬以来,先是雨雪霏霏,北风呼号,气温乍降。前日一场大雪纷纷而下,四野一片肃杀之景色。转而天晴,两日暖阳,却又是温暖如春。 柳家湾一带游人纷至沓来。十三娘与柳云卿那萧条了几日的勾当,又变得热热闹闹起来。度假村中,寒潭清澈见底,游鱼嬉戏,恰在空中一般。 榔庑长亭虽无红花绿树点缀,但那绿衣红袄的佳客,又为度假村增色不少。“不在高”山上一应茅屋,大多烧着柳云卿弄出的炉子,铁皮烟筒冒着袅袅青烟。在这无风的初冬时节,那道道青烟直冲天际,而又渐渐地消失在蓝天白云之间。 百花落尽,只有松柏长青。几丛湘妃竹林也还绿的可爱,一座茅屋小院掩映其中,狗吠鸡鸣,倒也娴静。 小院紧闭柴门,在那老梅丛中现出茅屋一角。茅屋大约三间直通,两扇小窗将远处的汴河风光收拢其中,遥遥远远远的可以看见远帆近舟。 靠着西边的小窗边上乃是大炕一座,铺着锦被。东边又是博古书架。几倦古书,几个古玩陈列其上。中庭摆着八仙桌,熙熙攘攘的坐着七八个锦衣澜衫豪客,旁边又站着二三十个身披大氅之人。 墙上挂着字画,字仿得是前唐褚遂良的笔迹,内容十分隽永绵长,令人感慨系之,曰:“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世人皆爱牡丹……” “柳泼皮腌臜泼皮一个,也能写得如此锦绣文章?”摇头晃脑的石爵衙内言道。 “石世兄莫酸。如此文章,国子监的那些人那个不是信手拈来。就是本衙内兴起之时,大约也是写得出的。”慕容钰拿着折扇,缓缓摇晃之际,目光不屑一顾的从那红木装裱的字画上划过,而对众人言道。 在座之人,除曹佾、潘寿等人外,也有一些老成些的。闻听此言,纷纷唱和道:“柳泼皮不过是侥幸发解之人而已,两年前在礼部省试上名落孙山,足见其不学无术。那能与衙内相比。” 慕容钰闻听此言,正在怡然自得之时,却听曹佾言道:“柳泼皮终归还是人才。这农家乐、度假村的勾当,我等皆精心打理,结果不过是门可罗雀,东施效颦而已。以此来看,这文章自然是好的哩。” “曹世兄言之有理。”潘寿站起身来,背着手,看着那字画言道:“柳泼皮与王家小贱人这度假村中,听闻此等文章诗词委实不少。而东京士人广为传唱,想来柳泼皮才高,纵然没有八斗,以本衙内来看,倒是四五斗是有的哩!” 几个身披狐裘大氅,头戴高冠之人听后连连点头。一斗鸡眼的胖子言道:“柳泼皮何其歹毒,真是蛇蝎心肠。以二三成之价便收购我等的勾当。其人乃是小人一个,却在文章之中以君子自喻,何其不要脸哩。” “彼其娘之!”潘寿叫骂一声,又道:“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柳泼皮这番行事,不过徒耗钱物而已。那桃园、汴水苑等处的勾当还不是白白闲置吗?” 那斗鸡眼的胖子言道:“衙内此言差矣!如今那柳泼皮出京在外,弄得甚底名堂,我等一无所知。而那王家小贱人前些日子还被王相公禁足在家,这两日又出没此间,好似在招揽牙人哩。” “吕大官人不必心焦。以本衙内来看,那柳泼皮大约知道事情办砸,徒然耗费了王家钱物而逃之夭夭哩。”慕容钰道。 曹佾看着斗鸡眼的胖子,见他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道:“吕相公复相在即,难道还在乎度假村的勾当吗?老吕就不要担心了。” “度假村的勾当,花费相府不少钱物。纵然相公不计较于文彬,文彬也无法开怀哩。”斗鸡眼的胖子言道:“王家小贱人招揽牙人,又在祥符县办了文书,看其模样,好似有大的动作。我等万勿轻视才好。” 众人听后莫不附和,唯有四衙内不以为然,潘寿看着胖子不耐烦的说道:“柳泼皮分明逃之夭夭,王家小贱人有何手段。她招揽牙人,不过是要发卖‘桃园’、‘汴水苑’等处园子而已。吕大官人还是禀报相公,以一成之价格收回自家产业便是。” 慕容钰闻听此言,冷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叫嚷道:“汴水苑原本便是本衙内的勾当,尔等万万不可虎视,以至于哄抬价格,白白让王家小贱人得了便宜。今日本衙内有言在此,谁家的勾当,由谁家赎回,至于无力收回的,大家才可争买。谁若坏了规矩,小心则个!” 众人闻听此言,大多噤若寒蝉,那吕文彬却语重心长的言道:“我等当初贱卖之时,大多也是这般计议。奈何今日生了节外之枝。常言道,夜长梦多。想那柳泼皮诡计多端,岂能是逃遁而去。” 吕文彬说着说着,声音也变得低了许多,众人下意识的附耳上来,听这厮说道:“诸位有所不知,那厮出京之后,顺流而下,先是去了蜀中,又辗转两湖、江南之间,而后又出没于京东、河北之地。这番又在南京活动。据说一到地方,那厮便拜访各地行商大贾。 以文彬之见,柳泼皮与四海行商密谋于外,那王家小贱人招揽牙人于内。我等以既定之策收回自家产业之事或许有变,不得不防呐!” 此一席话说来,众人纷纷低头思索,有人已经暗暗紧锁眉头。一人言道:“吕相公为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耳目众多。此番言语出自吕大官人之口,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曹佾也大感不妙,怒意冲冲的言道:“彼其娘之!” “恨不能手刃此贼!”潘寿言道:“昔日那厮落魄,本衙内每每接济于他,想来悔恨呐!” 吕文彬见众人纷纷恼羞,又说道:“也怪衙内们妇人之仁,昔日见那厮落魄,便每发周济于他,诚然养虎为患。想那王家小贱人不过闺阁女子,能有多少见识,不过是柳泼皮出谋划策而已。” 吕文彬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今年京东、江南大旱之后,又值蝗灾。南京道上,响马颇多。要是柳泼皮殒命于来京道上,想必王家小贱人定然黔驴技穷。我等低价赎回自家勾当,还不是如囊中取物一般。”言毕又自嘲道:“文彬也是痴人说梦,世上之事哪有这般凑巧!”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低头沉思不语。一时之间,屋中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又是一场黄粱 大雪初晴,不过两日暖阳,淮南西路残雪未尽。林木稀疏,四野空旷,汴河蜿蜒而过,自河洛之地通往那淮泗之间。一路几多崔巍名都临河而设码头,又有几多渡口,几多村落小镇星罗棋布。 柳云卿、三郎及林教头、杨提辖一行自应天府雇了一艘乌蓬船,沿着汴河清波溯流而往东京。早上出门之际天空便是一片乌黑,虽然有风,倒也不是太冷。 船头烧着红泥小炉,三郎在一边烹着香茗。林教头与杨提辖在船尾设案浅酌。残雪遍布山林之间,火红的柿子点缀在片片村落之中,也是极好的景致,好似画中一般。 兴之所起,柳云卿怎可辜负如此如画江山,时而举目四望,时而捧着长卷,诵上几句子曰诗云,读一读那范仲淹、晏殊等人应过试的文章,默默地为三年之后的发解试做着准备。 乌篷船逆流而上,风力又小,于是愈发的缓慢。晦明变化,暮色四合之际,不过才行了三五十里而已。正在那应天府远郊之外,唤作“四十里铺”的地界。 老天爷变脸,俄而狂风怒吼,吹过乌黑的船帆,发出呼号之声。那船儿倾斜船身,向前飞速极奔,似要一头扎进汴河清波之中。白浪滔天,溅的满船都是水渍。红泥小炉几欲跌落河中,众人急匆匆的往那船篷而去。 俄而又是风雪大作,天空白蒙蒙一片,目力所及,不过五尺开外。独舟夜行原本难保太平,又逢如此天气,柳云卿纵然归心似箭,也只得让船家落帆系舟,几人弃舟登岸,往那风雪之中的小镇而去。 大雪成幕,那六出冰花被狂风吹拂,打得人脸似刀割一般。眼又睁不开来。众人摸进一重帘客栈之中,已然成了雪人一般。小二极为热情,一面为柳云卿扑打着落雪,一面言道:“敝店唤作‘如归客栈’,那就真是宾至如归。烧的好菜,床铺整齐,四十里铺说小也不小,敝店如果屈居第二,那就没有第一了。” 柳云卿在地上蹦跳了几下,身上雪花落了一地,这才打量着客栈里的光景。 三开间的客栈紧闭着原色木门,大厅开阔,能看到高高的屋顶,木柱木梁鲜有漆绘,大柱点缀其间,留下五六十平米的大厅,摆着桌凳几处,另有扶梯直上二楼。 柳云卿被风雪所阻,又见此店也还干净。心下大安而言道“五间上房。先备热汤洗浴,再弄几桌好酒菜就是。” 小二见来人豪爽。这就眉开眼笑,热情的说道:“大官人随小底前来,热汤稍后便来。”笑着将柳云卿一行簇拥着拾级而上。 到得二楼,这才明白。此间不过十间客房乃是上房,用天干命名。后院才是普通客房,住着许多贩夫走卒。而上房大多空着。柳云卿一下订了五间上房,不但小二高兴的紧哩,就连船家父子二人也是欢喜的不成样子。 甲字号房间乃是边间,东北二面皆开纱窗,里面摆着扎满了纱幔的八步床,桌椅豪奢,又有书架等物,摆着笔墨纸砚。也有诗书几倦,此处最为豪华,柳云卿便住了进去。 乙字号已经住了另外客人,三郎只好住了丙字号。杨提辖与林教头丁子号。戊字号也住了客人,船家父子住了己字号,三名船工住进了庚字号。 少时,小二搬来澡桶,又挑着热水上楼。天寒地冻,柳云卿泡在热水之中,听着寒风从屋顶呼号而过,心中自然十分惬意。 此处饭菜也极为齐整。虽与度假村之中相去甚远,对走远路的柳云卿来说,倒也是颇有另外一番滋味。 这些日子舟车劳顿,饭毕之后,柳云卿躺在拔步大床之上,捧着一本闲书,看了大约半个时辰之久,这便倒头睡去,竟然连那锡灯都未吹灭。 迷迷糊糊之际,远远的望见李仙儿缓缓而来。怎底又是阳春三月的光景,烟柳紧锁着一池春水。鸳鸯成对着拨弄那清波,新荷张开粉色花苞,暖风习习,蓝天白云覆盖着山花烂漫地一片芳草地。 遥遥的看见李仙儿满头青丝梳着扶云高髻,头饰白玉步摇,扭动的身姿,穿着素色比甲,下身又是浅色的六副裙摆,笑语盈盈,就那般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 柳云卿心下欢喜的紧,匆匆上前而去,就要抱住那不胜娇羞的可人儿之际,又见那盛世容颜有着狭长的剑眉,丹凤美目顾盼神飞,鼻若悬胆,口若樱桃不点而红,丹唇轻启,露出两行碎玉,娇声言道:“登徒子,休得放肆!” 愣神之际,柳云卿又见眼前丽人,身姿高挑,袅娜娉婷,但又满脸豪气,飒爽英姿无与伦比。身着黑色直裰,腰系红绦,春笋一般的玉手握着镶嵌金玉珠宝的松纹长剑,抱着膀子,正冷冷的看着他,不是十三娘还有谁人? “十三娘别来无恙…”柳云卿惊讶之余,又是兴奋不已,口不择言地道:“匆匆一别,鸿雁不往。十三娘可还好吗?” 丽人闻言,秀美紧蹙,恰似远山横在眼前,娇嗔道:“登徒子坏奴清名。眼下坊间议论纷纷,时人皆言王家小娘子被你这厮骗了身子…”丽人言及此处,不由得脸上酡红起来,红霞一片,又道:“眼下再无良人前来王家提亲,悠悠岁月,永昼难消,夜半孤灯好不凄凉!登徒子你叫奴家怎生过此一生哩!” “如蒙十三娘不弃!”柳云卿激动的言道:“小生别无长物,唯有一片真心如初。” 柳云卿言毕,眼见得丽人婉儿一笑,恰似牡丹迎风而芬芳,转而又怒目而视,那松纹古剑横空出鞘,竟然架到自己肩头,又听那婉转的声音道:“好一个负心薄幸之人,阿姊快来,看看登徒子的真面目!” 柳云卿闻言大惊失色,顺着眼前丽人的目光看了过去,就见李仙儿从那清波之中泛舟而来,袅袅娜娜的身子微微颤抖,双目留下两行清泉,梨花带雨一般的模样。 柳云卿惊吓之余,不知如何面对李仙儿一片真心,想到李仙儿伤心欲绝,不知如何言语,急的满头大汗,意欲逃遁而去。 “啊!” 睁眼又是漆黑一片,柳云卿才知又是一场黄粱!方才梦中情急,竟然从那八步床上跌落了下来…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小钟馗黑三郎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推窗又见那雪花似柳絮一般纷纷扬扬,并无料峭寒风,雪幕如烟雾一般笼罩着天地。 汴河距离此处不过一二百步,但举目而视,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清波竟然渺无踪迹。 树梢上,房檐上,道路上,皆是厚厚的积雪,隐隐可见田野之中隆起的土丘圆融了许多。行人三三两两的,披着蓑衣,戴着箬笠,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着,留下深深的雪窝串串。 洗漱之后,柳云卿告知三郎等人,大雪甬道,暂且休息。这就回到房中,坐在那火红的红螺炭火边上,吃着糕点,品着香茗,顺便又拿来一本《诗经》随手翻了起来。 一日无事,又是如此天气,杨提辖、林教头等人便喝起了淡酒。而那船家不放心船舶泊在码头,又带着三个船夫前去照看。 三郎乃是少年心性,柳云卿又不让他与杨提辖等人一起吃酒,横竖无事可做,便带着船家那与他年纪仿佛的儿子出门而去,想着左近可否有那热闹之处。 大雪纷飞纷,竟然下了一日一夜,直到夜深人静之际,这才渐渐的停了下来。少时又吹起东南风,只片刻功夫便将漫天云翳吹的四散而去,露出漫天繁星。 一钩新月挂在西边的天空上,有着一圈暗暗的光圈,洒下一片清辉,映照着银装素裹的世界,倒也显得明晃晃的,目力所及,竟比白日看得远了许多。 夜深人静。 前店后院的“如归客栈”之中,有着一颗高大的槐树,此刻虽无一片树叶,但那巨大的树冠在午夜之中也遮住了好一片月光,树下漆黑一片,颇为阴森恐怖。 比邻古槐,乃是一排低矮的厢房,正是客栈中大通铺的所在。原本就住着许多的贩夫走卒,已然拥挤不堪,今日又来了十多个不速之客,于是愈加的吵吵闹闹,直至三更过后,这才渐渐安静下来,俄而又是此起彼伏的鼻息之声响彻满屋。 一只猫头鹰在树梢上卷缩着身子,硕大的鸟头偶尔转动一下,那猫眼一般的鸟目发着蓝幽幽的光,恰似宝石一般。一只肥硕的老鼠从那厢房的门缝之中窜了出来,只往那南侧的二层小楼而去。 猫头鹰振翼而飞,忽而长翅一收,恰似高空坠物一般的俯冲而下,瞬间将那硕鼠抓住,正要往那古槐飞去。 “咯吱!” 随着轻轻的开门声音响起,从那厢房之中窜出一团黑影,猫头鹰情急之下,便丢下那已经奄奄一息的硕鼠,径直往那二层楼顶而去。 惊魂未定的猫头鹰仔细打量,一个个黑影从古槐树下鱼贯而行。不过猫头鹰并非人类,并不清楚这些黑影便是今日而来的不速之客。 这伙贼人并不是寻常蟊贼,乃是江淮一带的响马。那当家之人,因为少年时在手足之间行三,又长得极为黝黑,满脸络腮短苒,恰似钟馗一般的面目,身着猩红大氅,故而有个诨号,江湖人称“小钟馗”,有时也唤作“黑三郎”。 这伙贼人往往四处打家劫舍,贼众过后雁过拔毛一般地,鸡犬不留,人畜不安。广陵、泗州一带,但凡有庄子护院的人手少了一些,他便带人前去杀人越货;来往客商只要人单力弱的也少不得做那“小钟馗”的刀下之鬼;就是那山寨附近的贫穷人家,但凡女眷稍有姿色,便俱都绑去贼窝之中,委身为贼妇。 “黑三郎”那山寨就在在泗州、广陵之间。北临淮河,东靠运河,西去就是滁州大山,又南极大江。正是南来北往,东来西去的交通要道,不知有多少行商巨贾作了他的刀下之鬼。 那山寨地形险要,四周皆是千仭悬崖,只一条羊肠小道联通内外。又有一眼清泉在寨中长年细流不断,真是极好的所在,只需要二三十山贼把手寨门,官府也是无可奈何。 这“小钟馗”一般都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但却并不曾拿人钱财替他消灾。不过前些日子来了一位操着东京口音的虞候,不知是在那个太尉底下当着差事,使出了连环妙计,竟然拿住了不可一世的“黑三郎”。 这东京而来虞候化作客商,在那泗州城中大肆收购南珠、玛瑙、翡翠等贵重之物,声势极大。不由得“小钟馗”等人不注意。大约过了半个多月,这伙操着东京口音之人这才买舟溯流而上,“黑三郎”急忙带人盯了上去。 那人乘着新造的艋瞳巨舟,又是连日顺风,船速飞快。“小钟馗”一行苦苦追赶,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却只能遥遥的尾随其后,并不能拦截上去。 及至宿州地界,这才渐渐赶上,又见那货“客商”进了宿州城门。“黑三郎”心下大喜,心中想到那伙“客商”乃是东京豪商,定然要西去汴梁,进宿州城不过住店而已。当即率领众贼溯流而上。竟然忘了此地已然距离泗州有着千里之遥了。 过了两日,那“客商”出宿州不远,埋伏在芦苇荡之中的“黑三郎”一声口哨吹起,众贼人摇桨撑篙乌泱泱的冲了上去,喊杀声震天而起,惊的野鸭乱飞! 谁料得,原来宿州知州早就命人埋伏在此处。真是螳螂扑蝉不知黄雀在后,几百官兵竟然多是禁军,战力极为强悍,又皆手持强弩。“小钟馗”一行不是敌手,便就此做了阶下之囚。 大意失了荆州,“黑三郎”原本觉得难逃一死。他平日作恶多端,但却享用半生,并无些许遗憾,这厮倒也是视死如归。熟料事情却又有了转机,这伙东京来客原来是禁军虞候,先是占了那险要的山寨,而又利诱“小钟馗”替他们“办件事”,又信誓旦旦的言及事成之后,不但山寨完毕归赵,另有重金相筹云云。 从那宿州州衙的牢房走出,“小钟馗”才知已是他乡之人。也想就此一走了之,天涯海角的逍遥而去。奈何那人许诺的报酬相当丰厚,而需要自己做的不过是杀几个客商而已。在“小钟馗”看来,此不过是寻常之事罢了,也就遵命而行,被那东京客商带到了南京应天府一带。 在应天府十多日的好吃好喝,又有烟花女子作陪,“小钟馗黑三郎”的那些左膀右臂好不雀跃,唯有当家的每日忐忑,苦苦等待着那东京来客的消息。 及至大雪纷纷之际,那东京来客这才姗姗而来,先是递给这伙山贼几副肖像,待“小钟馗”等人记住画像之后,便将其付之一炬。而后又神神秘秘的让“小钟馗”一行往那距离应天府足足四十里路的四十里铺而去。 才不过半日光景,“黑三郎”一行人在小镇四处溜达之际,便发现了三郎的踪迹,而后又悄悄地尾随而来。 四十里铺虽是小镇,但也有兵丁巡查,“黑三郎”又只带着十一二个刀客,委实不好下手。只好暂且住了下来,想着夜半才好动手。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夜袭(一) 一日苦读,柳云卿只觉得头昏脑涨,才放下《诗经》,这就去会了周公。 迷迷糊糊之中,眼前景物又渐渐清晰起来。粉墙黛瓦的深宅大院远远的可见,红色的城墙设有瓮城马面,朱门金瓦在艳阳之下熠熠生辉。遥遥的可以看见开宝寺铁塔直插云霄,正是那汴京内城旧曹门东边一带的风光。 桃红柳绿,太平车吱吱呀呀逶迤而过,簪花仕女,青衫士子比比皆是。人皆青衫,又挥团扇,鸟语花香,好似盛夏时节。 柳云卿在城角瞭望之际,就见十三娘信马由缰的自那五丈河河畔而来,身着白色绢纱,在那烟柳之中缓缓而行。清澈的河水倒映着那人与马。 骏马犹如龙驹,毛色靓丽,全身枣红。丽人长腿蜂腰,婉儿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低眉含羞,好一番风情。 柳云卿笑着吟诵道:“硕人其欣,衣锦褧以。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谓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之!” 柳云卿口诵卫风古诗,眼中满是十三娘醉人的模样,心下喜欢的要紧,那十三娘粉面含春,红霞布满了两颊之际,突然又响起了一声娇吟。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末待无花空折枝。” 柳云卿循声望去,只见一艘画舫自那五丈河缓缓而来,红纱丝幔用金钩勾起,露出一个曼妙的身姿。身披曳地素色长裙,青丝绾了一个坠马髻,横插着白玉簪字,纤腰束身,手拿一把兰花罗扇,半掩脸儿,露出柳叶眉儿,那一双秋波含情脉脉的望了过来,似喜非喜,却是李仙儿也凑了过来。 柳云卿心下雀跃之际又露出尴尬之色,情急之中,又脱口诵道:“静女其姝,巳我于城,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一边佳人依约而来,一边是丽人偶遇。柳云卿开心的不成样子,刚刚与李仙儿眉目传情,这边又要看那十三娘送来的秋波,刚刚回头,就听十三娘大喝一声:“贼人来了!登徒子快跑!” 柳云卿回头一看,就见一把鬼头大刀往面门而来,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又是南柯一梦!刚刚睁开双目,柳云卿又听得屋外喊杀声大作,林教头大声吼道:“贤弟且去保护大官人,这里有某家挡着就是。” “还真有贼人。”柳云卿心道一声,想到数月光阴辗转大江南北,如此之事,也并非初次见到。这就胡乱的披上衣服,从拔步床边拿起朴刀,先是藏在门后,透过纱窗,看众人在丁字号房那边打斗,这才推门而出。 楼下的大厅之中,人们纷纷向门外跑着,你推我赶的,争先恐后。哭泣之声、叫骂之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此起彼伏,呼唤亲人朋友的尖叫声层出不穷。店家躲在门口,不断的呼喊小二,让他去找巡检司的军士…… 眼前情形纷纷攘攘,场面极为混乱。 柳云卿眼见那大厅中横躺着七八个尸体,大多赤裸着身子。扶梯上也堆叠着死尸,有人脚下一不留神,被死尸跘倒,滚到大厅之中,顾不上叫喊,又抱着头匆匆往门口挤了过去。 十多个贼人,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双双眼睛反射着黑黝黝的寒光,争先恐后的往柳云卿这边而来。 林教头手持长枪,与那众贼厮杀在一起。走廊并不宽阔,只容得三五人并行,故而贼人虽人多势众,但与林教头厮杀之贼也不过三五人而已。 一贼人身着长袍,手持两把宣花巨斧,眼看着从那走廊栏杆如同猿猴一般跃了过来,此刻林教头已然腹背受敌。杨提辖这就扑了过去,长刀挥舞,与宣花斧撞在一起,顿时火星四溅,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林教头觑见那贼人武艺精湛,杨提辖短时之间难以取胜,他大喝一声:“杀!”手中长枪急刺几下,逼得众贼节节后退。林教头趁势回闪身子,已然与杨提辖并肩战斗在一起,而那使宣化斧的贼人已然在了丙字号房间门外,众贼人更是蜂拥而来,将杨提辖与林教头往甲字号房这边逼了过来。 厮杀极为激烈,柳云卿瞬间明白敌我形势之后,也冲了上去,与杨提辖、林教头并肩战斗。朴刀与那宣花斧碰撞在一起,直觉得虎口生疼,两臂发麻,似要脱臼一般。 “贼人厉害,大官人跳窗而去。”杨提辖小声说道:“我等随后就来。船上汇合!” 柳云卿闻听此言,见那贼人一寸一尺的压了过来,不能恋战,也觉得只好如此。举目四望,又不见三郎的身影,心中焦急的道:“三郎可好?” “大官人勿忧!”杨提辖边战边说道:“三郎命大,有如神助。这小子今日吃坏了肚子,贼人来袭之际,正在茅房之中哩,要不是他高声喊叫,今日就坏事了。” 林教头一枪挑翻一个贼人,也插嘴言道:“这小子或许正在甲字号房外面接应大官人哩。”说着那长枪横扫一下,又道:“某家断后就是,贤弟快护着大官人走!” 杨提辖眼见情势愈加凶险,不敢恋战,道:“有劳贤弟,一会儿千万脱身!” 说着便一把拉住柳云卿的衣襟,往甲字号房而来。柳云卿回头大叫一声:“有劳教头了!” 林教头见柳云卿与杨提辖进了甲字号房,不时就会跳窗而去,心下大安。又听那使宣化斧的贼人喝到:“弟兄们,他们要跳窗,快去外面!” “贼人,休走!”林教头喝道:“与你家爷爷再大战一回!” 柳云卿与杨提辖来到甲子号房中,果然听得三郎在外面焦急地呼喊着:“小乙哥哥快快跳下来,快快跳下来!” 杨提辖推开窗户,待柳云卿跃了下去,回头正要去襄助于林教头,又见几个贼人又从那客栈之中飞奔而出,情急之下,也跳了下去。 林教头眼见不少贼人纷纷往外而去,心下明白,这是去外面堵截去了,急忙使出浑身解数,长枪乱点之下,贼人纷纷退却,林教头又顺着扶梯厮杀了下去。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夜袭(二) 却说众贼人蜂拥而来,柳云卿一行夺路而逃。 杨提辖护着柳云卿一路掩杀,长刀挥舞之际,便有贼人被砍翻在地。那“小钟馗”丧失了几个得力助手,仍然是毫不胆怯,大有越战越勇的迹象。 林教头从后面狂奔而来,贼人无心与他交战,只是拼命追击,林教头愈发心焦,枪影子闪着寒光,在月色雪景之中呈飘飘丝带状。追击之中,长枪之下,也有二三贼人当场毙命。 这伙贼人无心于钱物,只欲取柳云卿性命而后快,眼下人员损失小半,反而愈加拼命厮杀,与前番几次遇到的贼人并不类似,便知乃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刀客了。 只是这伙刀客武艺高强,却并不不寻常,自然不能等闲视之。柳云卿担心林教头等人的安危,一面跑一面叫嚷道:“后面的好汉,尔等到底是何人?小底与尔等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这般苦苦追杀!” “小钟馗”此刻正与杨提辖厮杀在一起,越战越酣,那宣化斧挡住横劈下来的长刀,气喘嘘嘘的循声望去,只见一锦袍公子被小厮簇拥着,已然向码头上一艘双桅大船而去,这就扯着嗓子喝道:“兀那鸟公子,爷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淮左小钟馗是也。” “小钟馗”说话之际,那宣化巨斧,又朝杨提辖斜劈下去,他大约料定杨提辖能挡开这一斧子,刚刚斜劈下去,便扯着嗓子喊道:“鸟公子,某家并非与你有着深仇大恨。只不过你这鸟人大概得罪了那个大鸟官,是他要取你性命,与某家无关!黄泉路上记得分明一些,莫要将这鸟账算在某家头上!” 闻听此言,柳云卿心道一声,果然所料不差,正要再询问几句,又见三郎独自前去升帆,也便忙着撑那长篙。匆忙之间,又听那大汉言道:“阎罗殿中,记得仇雠,自与俺淮左小钟馗无关。” 杨提辖见这厮酣斗之际,还要分神喊话,一点也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怒火徒然升起,又见三郎与柳云卿撑着长篙,那船儿也缓缓的驶向了河心,心中大安。于是大喝一声道:“贼人休得张狂,看某家祖传的刀法!” 杨提辖说着一跃而起,那长刀直向“小钟馗”面门而来。电光火石之际,“小钟馗”急忙架起双斧抵挡,谁承想,杨提辖手中长刀向下一闪,又向“小钟馗”胸口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刹那之间,“小钟馗”吓得大惊失色,面如金箔之际,却被一贼人用身躯撞开。 “噗嗤!” 随着杨提辖身子落地,那长刀已然刺穿贼人胸口。“小钟馗”惊魂未定,就见鲜血从救了自己的同伴前襟后心喷涌而出,又从那刀尖上纷纷扬扬的洒了下来。又见那长刀迅速抽回,同伴栽倒在地。 杨提辖原本刺得乃是贼首,却被小贼坏事,心中不快。“小钟馗”眼见同伴为自己而魂归九天,也是怒发冲冠。于是那双斧与长刀再次碰撞起来,两人时而跳跃而起,时而翻空打斗。 杨提辖此刻使出浑身解数,杀得“小钟馗”节节后退,渐渐不敌。 此时众贼人被林教头厮杀的仓皇而来,正与“小钟馗”汇合在一起,已然不过三五之数而已,其中一二又负有重伤。这边林教头喝道:“贼人看枪!“ 那边杨提辖又高呼:“贼人纳命来!” 眼前形势逆转,“小钟馗”黑三郎也知道今日这是栽了跟头,死期将近,只得仔细对应,想着在那杨提辖倏忽之间,怎底能逃出生天。众贼人更是没有了方才勇气,刀法渐渐生熟起来。 柳云卿与三郎将大船驶向河心之后,眼见杨提辖与林教头取胜在即,于是便将大铁锚抛落河中,落下船帆而远远观望。恰在此时,从小镇之中乌泱泱的奔来四五十名弓手,虽着黑衣,又皆蒙面,但那队形颇得章法,自与山贼响马不同,倒与禁军精锐颇为相似。 “杨提辖,林教头!贼人后援已至。不敢继续厮杀,快快登船来吧!” 柳云卿扯着脖子吼叫一声,听在厮杀酣战之人耳中,杨提辖与林教头定睛一看,果然有四五十张劲弩强弓对着酣战之处,数十个黑衣人将牛角长弓拉的如同满月一般。 杨提辖与林教头暗叫不好,狂奔几步,刚刚爬到在地,便是箭矢如簧,纷纷而来。那羽箭带着呼啸的风声,离弦之箭这就射了过来。 杨提辖与林教头心惊之余,又见不少贼人也纷纷中箭而倒,那小钟馗趴在地上叫嚷道:“虞候爷爷,这都是俺过命的弟兄,为何这般痛下杀着。” 杨提辖与林教头眼见弓手射出一箭,这就起身往河边奔去。狂奔之中,又听得见一人骂道:“甚底虞候不虞候的。你家爷爷乃是应天府的弓手,尔等深夜斗殴,定然是歹人了。太守发了签子,命俺格杀勿论!” 骂声停歇之后,林教头与杨提辖已然跳入河水之中,往河心游去,水声哗哗大作,再听不清岸上之人的叫嚷。柳云卿站在船头,远远的望见,那四五十个黑衣人蒙面之人并不理会那好似嚎啕大哭的贼首,径直往河边跑来。 杨提辖与林教头距离河心还有三五十步的样子,岸上四五十张长弓却也不理会水中的好汉,四五十支羽箭呼啸而过,朝着柳云卿的所在而来! 不过那强弩之末能有几分力道,羽箭箭头虽然用精铁打造,也只不过如同冰雹一般,在船舷右侧叮叮当当的响了一阵,又纷纷落水顺流而去。 岸上为首之人眼见如此情形,这就用脚踢着众弓手,催促着众人涉水而拉弓。 又一批羽箭密集而来,破空之声尖厉而起,柳云卿与三郎急忙匍匐在地。情形愈加凶险,好在杨提辖与林教头此时已经游到船边,柳云卿与三郎抛下绳索两条。杨、林二人攀援了上来,这时候又一批羽箭纷纭而至,虽然比前翻几次稀疏了许多,但不再停歇,一直乱射不停。 柳云卿与三郎急忙去升帆,林教头又转着绞盘,去拉那大铁锚。杨提辖用船篷掩护着身子,撑着长篙,将船向对岸划去。 渐渐的船只距离黑衣人这侧河岸渐渐远去,俄而又借着风帆之力,向上游航行,那伙蒙面人沿着河岸疾奔着,边跑边射,只不过目标变得越来越远,也只好放弃。为首一人啐了一嘴,骂道:“真他娘的晦气,要是开始动手的乃是洒家,情形那会如此。小钟馗真他娘的无能,也不知机宜与虞候官人是怎生计议的……”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陪你们玩玩 残月如钩,又被云翳轻轻笼罩着,倒是星空烂漫,仿佛巨大的黑布上面镶嵌了颗颗宝石,星光璀璨,银汉如带。北斗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雪涌千里江山,满目莹白一片。小丘远远隆起,苍山负着积雪横在眼前。倦鸟归林,此刻万籁俱寂。 汴河柔波缓缓而流,将莹白的世界一分为二。乌蓬船溯流而上,那河水冲刷船头,便有白浪翻腾,水声潺潺。寒风料峭,吹打着几张船帆,发出呜呜之声,桅杆又间歇性的咯吱咯吱响着。 一番打斗,一番惶惶而逃。柳云卿几人满身大汗,又被寒风吹干,便是冷彻骨髓,只得围在红泥小炉旁边。想起方才之事,柳云卿恼怒之余,又是后怕不已。 “阿嚏!” 柳云卿打了一个喷嚏,将披在身上的狐裘锦衣往紧裹了裹,百无聊赖的说道:“有人亡我之心不死呐!” “有杨家大叔、林家大伯在此。”三郎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杨,林二人言道:“大官人又甚底怕的。” 闻听三郎之言,柳云卿瞪了一眼三郎,好似自言自语的道:“方才情形与往次不同。分明已经有地方弓手介入,此中凶险,岂能是三郎所明白的。” “大官人言之有理。”林教头若有所思的道:“无论京东东路的蒙汗药,还是江南东路的响马。皆不过江湖行径,俺与杨兄弟拼尽全力,也能确保大官人周全。方才一番厮打,那弓手了得,非是我等莽汉便能应对。大官人早作打算才是。” 三郎一直盯着林教头听他说话,此一言令他如坠云里雾里,又转过头去,看了看杨提辖,见他暗暗点头,于是摸着后脑勺言道:“难道不是我等与贼人厮杀,这才引得南京留守官人差人前来吗?” “四十里铺不过小镇而已,哪有这许多弓手!”杨提辖说道:“贼人夜袭不过两三刻钟而已。那南京留守如何得知,纵然得知,南京弓手又不是天兵天将,岂能来得那般迅速。” “汴京那些商贾何其歹毒也!”三郎闻言,猛地站起身来,愤愤不平的说道:“又不是小乙哥哥逼着他们在柳家湾开店的。自家买卖不景气,又放不过别人。三番五次的派人暗杀,端的是歹毒!” “不过眼红病而已。”杨提辖提起铜质茶壶,为众人一一续水之后,言道:“大官人生财有道。前番不过牛刀小试,已然日进斗金。那些商贾附大官人尾翼,却是东施效颦,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已。彼辈心中不平,意欲杀大官人而后快。 谁能料得,大官人这番入京才是鲲鹏展翅。如此大手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届时不知彼辈当做如何想哩。” “怕他个鸟!”三郎信心满满地言道:“届时,大官人招揽多多的好汉。要是有杨家大叔,林家大伯如此身手之人二三百众,那些商贾又有何惧哉!” 林教头闻言笑道:“三郎之言在理。禁军之中不得意之辈多的是,要是大官人有意招揽他们,不说二三百众,纵然一二千人亦不难得。” 几人说的兴起,柳云卿却笑眯眯的看着众人,淡淡的说道:“杨提辖与林教头急公好义,小生心领了。此事小生早有计议,不过眼下我等还需安全返京才好。自出京之后,也有数十日之久,我等辗转各地,纵然飘忽不定,但却好似有一双眼睛于那黑暗之中紧紧盯着一般,想来令人毛骨悚然。” “不错,这接二连三的遭遇,一着不慎便会万劫不复。那些响马、黑店、弓手无不于诡异之中,露出汴京豪商的气息哩!”杨提辖长叹一口长气。 “情形凶险,小生所恃者不过乃是提辖与教头而已。眼下汴梁历历在望,而前路凶险,不知还有几多坎坷?我等乘舟溯流而上,想来行踪已被歹人所知,汴河虽蜿蜒曲折,但前路必有恶人当道。故而小生决定,天亮拂晓之际,我等这就弃舟登岸,自那陆路而返,或可保得无虞。” “大官人说得在理。如今我等在明处,彼等在暗处。再者以眼下情形来看,已然有官兵插手,我等人单力微,又不能与官府作对。汴水虽有舟楫之利,沿岸定然横生枝节。而弃舟登岸,诚如鱼归大海,只要我等稍稍绕远一些,彼辈自然难觅我等踪迹,纵然有天罗地网,但却能耐我何?” 林教头这一席话说来,深合柳云卿心意,点了点头,言道:“教头睿智,听君之言,甚合我意。常言道夜长梦多,既然觉定了要走陆路,不妨此刻便就此行动,以云卿之意,就不等到拂晓了!” “就以大官人之意。”杨提辖也十分赞同的说道:“汴水上下虽有千里之遥,入冬之后,漕运渐渐停歇。来往船只不多,我等溯流而上,贼人容易寻觅。我等此刻埋锅做饭,饭后登岸而去,让彼辈大海捞针一般的寻觅去吧!” 杨提辖言毕,众人哈哈大笑。三郎搬来铁锅,杨提辖拉着风箱,林教头则切肉切菜。柳云卿挑帘出了船篷,正见那一钩弯月坠入西山之中,视野变得暗了一些。 左岸好似一片松林,在星光与月光的映照之下,可以看见黑色的轮廓。右岸则是一片茅屋村落,乌篷船缓缓而过,便有犬吠之身响起,在那庄子的围墙上露出一二个身影,正是看夜的青壮。 来到这个时空,已有大半年之久。柳云卿原本厌倦了尔虞我诈,只想着娇妻美宅的过完一生,奈何造化弄人。一步一步的又坠入波谲云诡的商战之中,也只得下定决心,与之周旋一番。 好在有出尘脱俗,柔情似水李仙儿可以遥遥的思念着;好在有艳而不妖,媚儿不俗的十三娘渐起情愫,偶尔想起,也满是雀跃。柳云卿此刻想来,感觉这个时空还是不错的。 寒风拂面,汴水如墨带,一直向那座花团锦簇,莺歌燕舞,文章风流的汴梁城延伸着。柳云卿负手而立,好似双目穷尽了千山与万水一般,于是那柳家湾一带的汴梁豪商的面目好似跃然眼前。看着看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自说自话道:“那就陪你们玩玩!”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竹林窝子(一)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东边一片火红,血色一般的光芒照耀之下,银装素裹的世界是那么的晶莹剔透。 一望无际的四野当中,一条小路向西北延伸开来,头尾掩盖在雪色当中,这一段又穿过稀稀疏疏的松林。在雪窝之中曲曲折折的延伸着。 古松枝桠如龙蛇游走,几只稚鸡在雪窝之中觅食,五彩的羽毛在朝阳映照之下,分外的绚丽。 一只松鼠将巨大的尾巴竖起,发出尖叫,恐吓着有恃无恐的野鸡。柳云卿一行四人便在这松柏古道上行走着。 天气寒冷,一番疾走之后,竟然满头大汗。四人浑身冒着热气,在冬日的清晨当中,好似缭绕着四团白雾一般。 上午无话,到得正午时分路过了一片村落。花了几百大钱,在农舍用了早饭。稍稍歇脚之后,这又风尘仆仆的赶起路来。 四人自前日午夜出发,到得第二天晌午过后,那杨提辖与林教头乃是行伍出身,长路常走,脚力了得,此刻也是筋疲力尽。柳云卿与三郎直觉得双腿有千斤之重,好似灌了铅一般,气喘吁吁的狼狈不堪。脚上也起了血泡,疼的十分厉害。 杨提辖与林教头分别搀扶着柳云卿与三郎,一脚深一脚浅的艰难行走,转过了一片竹林,终于看见路边斜挑一面酒旗,上面绣着“久住张大郎家”几个大字。 四人心下一喜,林教头与杨提辖脚下用力,扶着柳云卿与三郎往前而去。 此处四野无非灌木树丛,或者翠竹摇曳,风声飒飒。只见林中空地大约一亩左右,东西北皆有三间茅屋懒懒洋洋的,无精打采的横在古道旁边,周围用篱笆围着,里面大多乃是空地,想是春日乃是一片碧绿的菜畦。 一颗柿子树十分雄壮,树干笔直直插云霄,枝桠遒劲有力,长着半开的大伞一般的树冠,想来年岁已久。挂着红彤彤的的雪柿子七八十个,个个一半负者积雪,白的剔透,另外一半红的可爱。 有人路过,一只大黄狗“汪汪汪汪”的高吠起来。 柳云卿手扶着竹篱,见那大黄狗被铁链拴住,人立而起,狂吠之中,十分狰狞。旁边一个铁塔一般的汉子,下身只穿着短裤,露出矫健的小腿。如此天气,竟然将上身赤裸着,那浑身的肌肉一团一团的。 此人面阔嘴大,长着络腮黄须,恰似老虎得道成精一般的面相。正在解牛,那牛大约乃是刚宰杀不久,还冒着热气。柳云卿嘀咕道:“耕牛是重要的生产资源,官府不让宰牛。这大汉这般明目张胆的违反律例,想是此处十分偏僻的缘故吧!” 那大汉见有人前来,偏偏却并不理会。柳云卿正要张嘴询问,便听得茅屋一侧传来满是媚俗的声音:“雪后天晴,正是最冷的时候,几位客官远道而来,快快进屋歇息歇息。” 这声音满是风尘女子的腔调,听得柳云卿汗毛竖起,但那话音一落,便从茅屋之中扭腰摆跨的走出一个妇人。 这妇人人里面穿着猩红的抹胸,竟然将大半个胸脯裸露在外,好似平原上隆起的山丘,特别的突出,让人不得不注意此处风光。 这妇人外罩着紫色比甲,也是身段袅娜。下身百褶长裙,金莲穿着弯弯绣鞋,衣服宽松,而其纤腰翘臀则呼之欲出。 长着弯弯秀眉,鼻儿也翘,嘴儿也小。长相原本出众,只是那皮肤黝黑了一些,那双大大的眼睛,眼白也白的好看,偏偏露出了艳俗的淫荡之色,恰似那烟花柳巷之中的人物,章台楚馆外面站街女子。 妇人出门之后,一面满脸春意的往四人身上觑着,一面骂着那解牛的汉子道:“你个油瓶倒了也不扶的懒汉,三车话换不了一声吭的闷牛。客人来了也不招呼,亏你这还是祖传的买卖哩!” 那解牛的汉子铁塔一般,雄赳赳的大好男儿,被这女子一骂,脸上一脸落寞,先是张嘴喏喏不能成言,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看着柳云卿四人,那重枣一般的脸变得如同树上的柿子一般,一会儿之后,这才结结巴巴的说道:“来……来了,进……进来就是。何必……何必说话哩!” 原来是个结巴,说的话也莫名其妙,云里雾里一般,三郎见他这般窘迫的模样,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柳云卿故作严肃的瞪了三郎一眼,正要说话,又见那妇人缓缓而来,侧身福了一福,身前又露出大片春光! “客官万勿见怪,奴这汉子呆笨了一些。却烧的一手好菜,包叫客官满意。小妇人也是有眼色的,与那些茶博士,小二不同,也能唱那时兴的小曲,客人定然会欢喜的。” 这妇人说着,便上前而来,竟然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柳云卿身上。柳云卿只感觉肩头一阵温热,一时之间,竟然也是脸红心跳的模样,急忙打岔道:“敢问娘子,此处乃是何地?娘子与大哥又该如何称呼哩?” 小妇人此刻靠着柳云卿的身子,一边又向林教头等人送着秋波,言道:“好叫客官知道,此处是襄邑县地界,唤作‘竹林窝子’,奴夫家几代人皆在此开个小小脚店,也就有了这么个地方。前往东京与应天府的客官,大多是知道我们夫妇的。” 妇人说着,双目流转,充满了暧昧的味道,道:“奴只因为长得黑一些,便唤作‘墨娘子’,奴那汉子呆头呆脑,只有浑身的好气力,又天生怪像,因此便取了个‘呆虎儿’的诨名。” “贤伉俪名如其人”柳云卿一边避着妇人过分的热情,一边说道:“名讳十分贴切。贤伉俪一人如花美艳,又颇为热情,一人精于烹饪之道,身高力大,正好防范贼人来袭。正是天作之合,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开店营生,真是珠联璧合哩!” 那妇人闻言掩口而笑,道:“客官这番话的口气,倒与奴那去世了的婆母一般了。” 妇人一面说,一面走,招呼柳云卿等人进了屋子,又道:“奴那婆母自远远的见了奴家一面之后,便请了媒婆有七八波之多,愣是将奴骗来做她儿媳妇了,她的想法倒与客官一样了。”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竹林窝子(二) “这倒是有远见的老妇人了。”柳云卿说着打量起屋中陈设,只见里面摆着两张巨大的桌子,几把长长的凳子。靠墙摆着酒柜子,放着酒坛几个,全都贴着红帖子,竟然有从汴梁那些正店之中买来之物。 “她是精明的人哩。”小妇人说着又道:“客官只见了奴家夫妻一面,便这般了解奴夫妇二人心性。比我那婆母又不知精明多少哩。” 柳云卿闻言呵呵一笑,看了看那小妇人摇摆不定的胯子道:“小生见娘子这般爽朗,一副笑容时刻挂在脸上,想必是对令婿十分满意了。” 妇人闻言掩口而笑,那铁塔一般的汉子也憨笑着,小妇人秋波流转在那汉子身上,言道:“是好哩,只是呆笨了一些!” “常言道‘人无完人’小生见大哥孔武有力,性子耿直,对娘子言听计从。此便是良缘,乃是娘子前生修来的福气哩!” 小妇人闻听此言,更是眉开眼笑,只是那满脸的艳俗陡然增加,簇拥着柳云卿在长凳就坐之际,还用那双纤细的手儿在他背上缓缓的摸了一下,之后自腰间直摸到了后脑勺的位置。 又之后,妇人也不理会林教头等人,径直坐在了柳云卿身侧,娇嗔那汉子道:“呆子,今日贵客临门。舍下寒微,快快弄些好菜过来。” 那汉子嘿嘿傻笑一会儿,这就挑帘而出。而那妇人则将一只藕臂伸了过来,半搂在柳云卿的肩膀上。 柳云卿未曾走得远路,此刻早已经是腰酸背疼,心下并不过于排斥这妇人,奈何双腿疼痛,妇人身子也有八九十斤,此刻半俯在身上,好似泰山压顶一般。只得推开那妇人,笑着说道:“墨娘子,你这小店也有‘醉太白’这样的好酒?莫不是假的吧,取上一坛,让小生仔细品品。” “客官小看奴家不是。”妇人闻言缓缓起身,用满是埋怨的眼神望着柳云卿,又道:“就是丰乐楼之中的‘汴梁春’也是有的。” 妇人言毕,这才扭着腰肢,抱回一坛酒水,拿着三四个粗瓷大盏而来。 清澈的酒水在妇人倾倒之下,哗啦哗啦的落在大盏之中,溅的四处都是,柳云卿的胸前的衣襟险些被酒水打湿,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妇人故意为之的。 “墨娘子小心则个!” “小妇人鞋弓娇小,身姿不稳,客官赎罪则个!”妇人说着,又扭着腰肢缓缓往门口而去,笑着言道:“客官莫要生气,湿了衣衫,奴拿去烤干就是。” “也不是湿的太多,不要紧的哩。” “不要紧就好。”妇人挑着麻布帘儿,扭着脖子笑着说道:“厨房有个小小的炉儿,今日天寒。奴又打湿了客官的衣衫,这就拿那炉儿过来,好叫客官暖暖身子。” “有劳墨娘子了!” 听着那妇人轻轻的脚步越来越远,杨提辖啐了一口道:“好个荡妇**!” “那汉子看着乃是好汉一个,偏偏却木讷如斯。让这妇人拿捏的紧哩。”林教头端起眼前酒盏,摇着头一饮而尽道。 “这妇人长的倒也好看,为何偏偏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哩。”三郎不解的问道。 “三郎长大了”柳云卿笑了笑,又道:“常言道‘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我等出门在外,休呈口舌之快,而徒惹是非。她们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开店迎客,自有做派。我等莫惹闲事,住上一日,明日自当离去,管它作甚?” 三人闻言,深以为在理,于是纷纷沉默下来,只轻轻咂着酒盏,权当解渴了事。 俄而先是一阵笑声,接着麻布门帘儿晃动起了,露出那张妖艳的脸儿,露出两行贝齿,言出一句话儿:“呆子忘了续火,炉火已灭。一时难以烧起,要不几位客官去炕上坐着,那里暖和一些的。” 反正是要住店,于是柳云卿也不推辞,只道:“墨娘子前面带路。连日赶路,身心皆疲惫不堪,上炕也好。” 妇人一边对答之际,这就踩着小碎步,带着柳云卿四人往厢房而去。 进了西边的厢房,柳云卿三人这才明白,这小小的客栈,正北三间房屋,方才饮酒的那里,乃是招待吃饭之人的地方,而此处才是投宿的所在。只见屋内一张大炕,几乎占了大半个房间,另一侧摆着一张方桌,只几把凳子,再别无他物。 大炕上铺着竹子破成长条,编制而成的席子,也有被子几条,大约都是充了芦花或者柳絮。此处陈设简陋,好在还算干净整洁,于是柳云卿心下也喜欢的紧。脱了鞋袜,这就要上炕去了。 “我的乖乖!”那小妇人看着柳云卿的一双臭脚,道:“旧伤还未痊愈,新伤又添了许多,看来客官乃是初次远行了。” 柳云卿闻言,警惕的看了一眼那妇人,笑着道:“家中的买卖一直是长辈打理。眼下小生科甲无望,只好也弄这勾当哩。” “原来如此……” 那妇人正要说话,却被三郎打断:“你这妇人聒噪甚底?还不打来热汤,我家大官人要洗脚哩。” “休得无礼!”柳云卿瞪了三郎一眼,这才看着那妇人,笑着说道:“小厮无礼,还望墨娘子多多包涵则个!” “也难得他一片忠心。”小妇人笑道:“大官人洗个脚也好,只是灶上正在备饭,饭后可好?” 妇人言毕,又满脸春意的看着三郎道:“多精神的一个小子,将来又是一个精干的汉子了。” 轻轻一声言语,三郎听在耳中,心中颇为受用,脸上又红了起来,又听那妇人道:“看看,还会害羞哩。” 三郎愈加窘迫,柳云卿等人见他如此模样,也是哈哈大笑。四人上炕之后,那妇人又弄来一个矮几放到炕上,又将酒盏酒坛悉数拿到了这边。 妇人笑着劝酒,期间又与柳云卿四人频频对饮,渐渐的好似不胜酒力的样子,脸飞红霞,一面催促众人饮酒,一面又言道:“舍下简陋,又处荒郊,自与汴梁不同,无有丝竹悦耳。奴虽村姑,歌喉倒也将就,不若献歌一曲,大官人及三位客官万勿见笑才好?” 言毕,也不理会柳云卿几人,这就唱起,其声音嘹亮,十分清越,歌曰:“偏闰年,偏闰月,不闰个更儿。鸳鸯枕上情难尽,刚才合着眼,不觉鸡又鸣。恨的是更儿,恼的是鸡儿。可怜我的人儿热烘烘丢开,心下何曾忍……” 此曲极尽旖旎之能事,这曲歌毕,就连三郎也觉得妇人不再那般不堪,反而别有一番风情,看在眼中,便映在心底,久久不去。 歌毕又要献舞,柳云卿等人权当解闷。见她摆弄腰肢之际,那徐娘半老的身姿也满是春意,桃花眼儿频频送波,就连原本厌恶她的杨提辖也是神魂颠倒的一番模样了。 正文 第七十章 竹林窝子(三) 酒水灌了个半饱,这才飘来一缕饭菜的清香。饥肠辘辘的柳云卿吸着鼻子,寻着味道看过去,只见麻布帘儿之**出一张大脸,正是那“呆虎儿”端着饭菜而来。 “果然好手艺!”不知是饿得太久的缘故,还是那“呆虎儿”的手艺真得不错,柳云卿四人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一盆牛肉,抖动着喉咙,吞咽着口水,全是饿死鬼转世投胎而来的一般,浑然没有发现那“呆虎儿”飘忽不定的目光。 墨娘子夫妇二人看着柳云卿几人狼吞虎咽的模样,只见筷子来回飞舞,仿佛诸葛孔明草船借箭的光景。墨娘子不竟目露喜色,一双眸子在“呆虎儿”的脸上睃了一下。 “倒!” “还……不不……快……快倒!” “尔等竟敢!”柳云卿直觉得头晕目眩,挣扎之际,浑身无力,恰似被抽了筋的蚯蚓一般,一头倒在炕头,意识尚有,呆呆的看着那墨娘子催促着呆虎儿出门而去,好似去拿绳索等物,也许就要缚而杀之。 原本想着美人在侧,豪宅美婢的了此一生。奈何豪强作难,只得迎头而上,眼下空负凌云之志,转而又落得个大业未成,殒命荒野的下场。柳云卿心里叹道:“造化弄人,原来来生今生都是如此!” 柳云卿无奈的闭眼之际,眼角流下两颗滚烫的泪珠。瞬间心头又空空如也,好似那采菊东篱下或者王图霸业芸芸世事再与他别无瓜葛,明明那蒙汗药发作,浑身沉重无比,此刻反而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似要御风而去一般。 “呔!” 随着一声高喝,却是杨提辖一个鹞子翻身,鲤鱼打挺一般的跃下炕去。随着一阵寒光闪现,一把匕首便横在那墨娘子脖颈之处。 “好个男盗女娼!”杨提辖怒目而视,骂道:“要不是某家看那呆子目光闪烁,险些着了你这贼妇的道了!” “客官饶命哩!”墨娘子泪如泉涌,抽泣着说道:“并非奴家夫妇要害几位客官。实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呐!” 柳云卿方才已经是万念俱灰,此刻模模糊糊的闻听这般动静,便知大约是有了一线生机,拼劲全力,努力维持着渐渐模糊的脑袋,听着二人对话。 “有甚不得已。某家见你这贼妇店面虽然偏远一些,倒也并非门可罗雀,隔三差五的总有行人投宿打尖,想是糊口不难。要不是人心不足,何必这般要图谋人家钱财,害人家性命哩。” 那墨娘子正要回话,这时候那呆虎儿却兴冲冲的跑了进来,怀里抱着一捆麻绳,一眼瞧见墨娘子被杨提辖用刀逼在怀里,这就怒火冲天,咆哮着就要冲过来。 杨提辖看了一眼东倒西歪的柳云卿等人,生怕出什么意外,下意识的就要先杀那妇人,再与呆虎儿酣战。 “站住!”墨娘子倒也精明,大声喝道:“呆子,还要你娘子活着的话就站住!” 闻听此言,呆虎儿猛地停了下来,踉跄之际险些栽倒在地,听妇人对杨提辖道:“好叫客官知道,奴夫妇并非不良之辈。在这竹林窝子世代开店纳客,无端害人性命岂能长久。” 见杨提辖闻听此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墨娘子继续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奴夫妇也是无奈之举。三日之前,来了二三十响马装扮的汉子,不过奴家来看,那伙恶贼却非绿林之辈,倒似官府公人。 她们将奴家只有八岁的女儿掳走,而又留下几张画像,说是如果碰上画像中人,必然要取了性命。届时奴家女儿才得周全。” 妇人说着几欲哽咽不能陈言,擦了擦满脸泪水,又道:“客官几位还是想想得罪了什么人吧!害的奴奴那八岁的女儿不知身在何处,这般天气是否冻着,饿着的。” 那呆虎儿此刻看着女人被杨提辖挟持,命悬一线,知道所谋者已然无果,又听妇人哭的这般伤心,不知道是他想起了爱女还是怎底,呼啦一下蹲在地上,抱着头哭道:“可怜……可怜了小丫……小丫了。” 那妇人又从怀中拿出几张麻纸,杨提辖一看,画的正是自己等人,明白那妇人所言非虚,心肠一软,便将那墨娘子放了开来。 只是这边刚刚放开,那边呆虎儿哗啦猛然站了起来,将墨娘子一把扔到屋外,赤手空拳的就往杨提辖扑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杨提辖匆忙之际便将那匕首直插过去,刀尖直抵这呆子心窝。 谁知这厮身材高大,动作也十分迅速,忽的一闪,这就到了杨提辖身后,一脚横空而去,往杨提辖脑袋踢了过去。 杨提辖扑空,一个踉跄,感到脑户一阵风来,急忙往前狂奔,顺势在门框子一踩,借力一跃而起,空中转身之后,抡起醋钵儿大小的拳头,一拳砸在了那呆子面门之上。 刹那之间,那呆子鼻血横流,咆哮着如疯子一般,往杨提辖身上又扑了过来。 杨提辖急忙闪身,又朝着那呆子背后一脚! “哐当!” 两扇柴门无法承受呆虎儿健壮身体的冲击,门轴被齐根折断,柴门已然倒在了屋子外面,呆虎儿也踉跄跌倒在地。 杨提辖奔出门外,双腿在门槛上用力一蹬,借力跃起,恰似苍鹰俯冲搏击兔子一般,站在那呆虎儿背上,匕首已然横在那厮脖子之上,左手也提溜着呆虎儿的发髻,这就要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取他项上人头! “客官饶命啊!” 墨娘子吓得六神无主之际,忽的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讨饶道:“客官饶命!大恩大德,奴夫妇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哩!” 墨娘子哭喊的撕心裂肺,杨提辖听在耳中,也是颇为不忍,犹犹豫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匕首拿了回来,说道:“你们如此行径,本该做俺刀下之鬼,但念在是为了自己骨肉的份上,就暂且绕了这呆子性命!” “客官大恩大德,奴奴感激不尽!”墨娘子见杨提辖抽回了匕首,于是一屁股坐倒在地,又撕心裂肺的抽泣起来。 “休得聒噪!”杨提辖骂了一声,又用地上的绳索将呆虎儿绑了个结结实实,这才坐在门槛上,守着屋中柳云卿等人,一边又看着倒在地上的墨娘子与呆虎儿,机警的四处查看,心急的等着柳云卿等人药力失效而苏醒过来。 而墨娘子与呆虎儿则在双双哭泣着,那目光之凄惨,好让杨提辖心下暗暗不忍。 ……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竹林窝子(四) 冬至未到,白昼已经变得十分短暂。午后一番打闹,渐渐地又金乌西坠,一轮残月挂在柿子树头,漫天繁星璀璨的厉害。 寒风呼号而过,竹林窝子西侧的厢房之中灯火如豆,缓缓摇曳着。麻纸糊了的窗户映着几个人影,又被寒风吹得呼哧呼哧的响着。 柳云卿三人此刻已经苏醒过来。连日赶路原本就疲惫不堪,晌午之时又吃下了有蒙汗药的饭菜,此刻浑身无力,脑袋木木的,只得投宿在此。 墨娘子在地上轻声抽泣着,呆虎儿被五花大绑到柱子上,目光呆滞,如丧考妣。杨提辖喝着淡酒,不时的往呆虎儿与墨娘子那边看着。 “辛亏提辖机警!”柳云卿一边吃着由三郎熬的小米粥,一边叹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自离京以来,这一路上魑魅魍魉不知有几多?要不是提辖与教头保着小生周全,此刻早就作了他乡的孤魂野鬼了。” “大官人不必妄自菲薄!”杨提辖看着柳云卿惨白的脸儿,目光满是诚恳的说道:“此不过雕虫之计,举手之劳。大官人乃是陶朱公在世,度假村开业以来,汴梁谁人不知大官人的手段哩。” 林教头放下粗瓷大碗,用手抹了嘴,也言道:“大官人此番入京,就像大鹏展翅,直上九霄了。这才是天大的本事,何来百无一用之说哩。” 说到入京以后的事,柳云卿也满是欣喜,恨不得肋生双翼,就这般直奔东京而去。想着要将这些日子受到的围追堵截,明杀暗害,悉数以雷霆手段降给那些“响马”背后之人的身上,才可解气。无奈此刻身处路途,客宿荒山野岭,而又命若游丝,只得端起粗瓷大碗,吸溜吸溜的喝起小米粥来。 荒郊野外,虽然刚刚入夜,也是十分寂静。林子之中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习以为惯的黄狗对此置之不理,早就将狗嘴拱到肚子之下,卧在了狗窝之中。 月落乌啼,繁星也渐渐变得稀疏起来。西厢房之中,柳云卿等人轮流深睡,鼻息如雷,都将墨娘子低低的抽泣之声盖了过去,也算是另一番的宁静。 林教头坐在炕头想着心事,偶尔用绣花针拨一下油灯灯芯,偶尔也会看看那呆虎儿与墨娘子二人。 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再兼得身体也累,林教头只觉得眼帘沉重,周公声声呼唤。只是这墨娘子与呆虎儿双亲已经逝去,又别无儿女。如今爱女小丫被“响马”所挟持,难保不会铤而走险,故而林教头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小心应对。 “汪汪汪汪!” 一阵犬吠打破了宁静,墨娘子停下了抽泣,呆虎儿也侧耳倾听,林教头从窗户之上,麻纸指头大小的破洞望去,借着星光看到林间古道上走来了七八个黑影,隐隐约约又有铃铛之声,细看有一队骑马之人纷纷将脑袋深埋在衣领之中,马儿打着响鼻,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小店而来。 小店地处荒野之中,行路之人一旦错过,不知要多走几多路程,才到得有人烟之处。故而远客深夜投宿也是寻常之事,那墨娘子期盼着变数,故而心思瞬间活络起来,眼珠滴溜溜的乱转。 林教头看着也呆虎儿挣扎起来,急忙又叫醒柳云卿三人商议应对之策。柳云卿揉着惺忪的睡眼,对那墨娘子言道:“既然有客前来投宿,定然不能拒之门外。而今日一番波折,小生也信不得贤伉俪哩。如之奈何?” “大官人说的在理。今日这番龃龉,奴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纵然此刻心中再无叵测之意,然性命之重,大官人岂能轻信于小妇人。”墨娘子小心翼翼的看着柳云卿,忐忐忑忑的说道:“要不以这呆子为质,奴家独自前去照应则个。便让他们宿在奴夫妻的房间内就是。明日拂晓,大官人一行这就上路,如此则神不知鬼不觉了。” 三人闻听此言,也觉得极为有理,再者也只能如此了。 “就这般行事。”柳云卿看着那伙夜行之人走得越来越近,狗吠之声也愈加地大了,急忙言道:“提辖,快把那呆虎儿的嘴堵上。” 杨提辖应诺一声,便将一团麻布塞到了呆虎儿嘴中。墨娘子一步三回头,边走边看着神情激动的呆虎儿,夫妇二人用眼神互相安慰一阵,这就出门而去。 “咯吱!” 随着关门声响起,三郎上前吹灭了油灯。 墨娘子提着灯笼往北面大屋而去,一边呵斥着黄狗道:“叫甚的叫!” 柳云卿透过窗户瞧着外面的光景,渐渐地那伙赶路之人越来越近,面目也愈加清晰起来,这一看吓得出了一身地冷汗。 原来这为首一人正是当日在四十里铺遇到的那个“响马”。 见柳云卿一下子呆滞起来,杨提辖与林教头又轮番看了一看,四人惊吓之余,纷纷提到躲在了门后,茅屋之中气氛愈加紧张起来。 却说那“小钟馗”当初在四十里铺袭杀柳云卿一行失手之后。白白损失掉八九个得力的兄弟,而又遭到那东京而来的陆姓虞候好一通毒打,之后又被其胁迫着来到了这襄邑县地界。 自四十里铺出发,明面上“小钟馗”及三个真正的响马领头,而实际上,那陆姓虞候带着五六个高手掺杂其中,陆虞候自然才是真正的核心。 此刻“小钟馗”边走边回头,对那陆虞候言道:“小丫头片子已然病入膏肓,此刻带在身边,让那店家夫妇看到,终归不好。那呆店家虽然笨头笨脑的,然则打斗起来,几位差爷一旦稍有差池,晦之晚矣!” “休要聒噪!”陆虞候呵斥着小钟馗,回头见趴在马背上的小姑娘还在昏迷不醒之中,叹气道:“哎!那柳小乙自四十里铺之后,便了无音讯。我等寻着蛛丝马迹而千里追踪,人吃马嚼的全由本虞候承担,上面打赏又少,如之奈何? 想那柳小乙此刻或许抵达汴梁也未可知。而我等在这冰天雪地的荒山野岭还不知要寻觅几多时日,这小丫头得了伤寒之症,难道要我等前去襄邑县求医问药不成? 不若敲诈上那风骚店家娘们几十贯大钱,弟兄们去那沿途商埠享用一番。” 正文 第七十二章 竹林窝子(五) 听到陆虞候这话,一行亦官亦盗之人纷纷雀跃,喜上眉梢兴冲冲地的打马上前而去,不顾紧闭的篱笆,横冲直撞的走了进去。 借着灯笼之中微弱的光芒,墨娘子看到一匹马背上之上,自家的小丫丫横躺在一个凶神恶煞的贼人怀中,于是泪如泉涌,不顾危险的冲了上去。 “丫丫,丫丫你可把娘担心死了。” “丫丫,醒醒,你怎底了?” “娘子好柔软的身子,让俺亲亲可好?” 墨娘子奋不顾身的前去抱孩子,却被那面目可憎的贼人拦腰抱住,冰冷似铁的大手好一通乱摸,又口出污秽之语。 “几位大哥,放了丫丫吧!”墨娘子已经是双目含泪,任由那汉子胡来,又可怜巴巴的看着那头戴大斗笠,身披蓑衣的“小钟馗”苦苦言道。 对墨娘子上下其手之人乃是小钟馗过命的兄弟,此刻小钟馗见陆虞候神色不快,急忙呵斥道:“休得胡闹,弟兄们还指望这娘们弄一桌酒席哩。” 那人讪讪的放开了墨娘子,墨娘子急忙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着小钟馗苦苦相求道:“几位大哥,放了丫丫吧!小妇人感激不尽,做牛做马难报大恩哩。” 小钟馗不由得望向了那路虞候,只见他朝着屋里努嘴,小钟馗会意,叫嚷道:“休得聒噪,快快让你那汉子埋锅造饭,好生伺候。饭后再唱个小曲,俺们高兴了,自然就将小丫头片子留下了。” 墨娘子听后好不欣喜雀跃,前边挑起帘儿,让众盗鱼贯而入,面对那一只只咸猪手儿也不再是那么的讨厌,待众人落座之后,又含笑着一一奉茶端酒。 好不容易将众盗伺候整齐之后,这才抱起了自己女儿,只感觉烫的厉害,急匆匆的往额头上一抹,吓得大惊失色,又急忙摸了摸自己额头,嘴中呜呜的抽泣起来。 “兀那夫人,还不下去弄饭?” “这就去,大哥稍等会儿就好。” “噫!”陆虞候机警的问道:“怎底不见掌柜的身影哩?” “大哥勿怪!”墨娘子挤出一丝笑意挂在脸上,看着也还赏心悦目,道:“近日天寒,奴那汉子一时不慎,得了伤寒之症,浑身无力,在西厢房睡哩。今日饭菜自有奴家伺候,大哥们稍等便好!” “还真的是嫡亲地父女俩哩。一起得了伤寒!”小钟馗笑着说道。 墨娘子言毕,生怕露陷,急匆匆的出了北屋往东侧厨房而去,陆虞候满是狐疑,却被众人一一劝酒,几杯美酒下肚,浑身一暖,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将方才一丝疑问早就抛向了九霄云外了。 于是这一伙贼人,忙着推杯换盏,荒野之中,那欢声笑语四下传开,惊得夜枭扑棱棱的向远处飞去。 墨娘子半喜半忧的来到厨房,拿起斧子从冻得硬邦邦的牛骨架上砍肉。喜的是看到丫丫回来,忧的是丫丫发烧已然昏迷不醒,愁得是这伙贼官兵虽说可以留下丫丫,但不知又有多少波折。 西厢房之中,自得知这一伙贼人带着丫丫之后,那呆虎儿便挣扎起来,嘴中呜呜的叫着。这厮力气大的惊人,弄得房梁都咯吱咯吱的响着。 杨提辖情急之下,在这厮后颈用刀背砍了一下,这才弄得晕了过去。 外面情景大概了然,眼下这般躲在屋中,一旦被贼人得知,难免一通厮杀。倒不如待那伙贼人酒酣耳热之际,偷偷摸着过去,将其悉数宰了,也算报得前日被穷追之仇。 柳云卿与杨提辖、林教头定下策略,便开始养精蓄锐,静静的观察着北屋之中的情形。 积雪反射着星光,东侧厢房之中灯光如豆,麻纸窗户上映着墨娘子单薄的影子,一抖一抖的是在暗暗抽泣。大锅之中热水渐渐翻滚起来。 墨娘子将带肉牛骨倒进锅中,那热汤飞溅出来,烫得她连连缩手。站在远远的地方,撒上了一把粗盐。翻起锅盖的时候,又看见晌午之时,那些下了蒙汗药的残羹剩饭盛在瓦罐之中,顿时眸光一亮,那剪水双瞳之中满是愤怒。 当她端起那瓦罐之时,手儿又不由得瑟瑟发抖起来,两股战战着又放在了肉案之上。回头挑帘而望,看得见北屋之中,人影晃动,恰似群魔乱舞一般。耳听得那些贼人嘴中胡乱嚷嚷着荤话,大约是祸害了那家的闺女云云。 墨娘子回头来到灶台的时候,目光之中充满了坚毅的神采,果决的将那些残羹剩菜一同倒入了锅中。只见锅中翻滚的热汤顿时又平静下来,急忙添柴加火,不过半个多时辰,屡屡肉香便四散开来。 “墨娘子,肉熟了吧!” 北屋传来了催促的声音。墨娘子扯着嗓子道声:“来了!”这就揭开锅盖,在缭绕的蒸汽当中,眯着眼睛,将肉盛在一口巨大的瓦罐之中,又衬衫麻布,抱在怀中,扭腰摆跨的往北屋而去。 众贼人酒酣耳热的时候,墨娘子挑帘而入,那肉香四散开来。小钟馗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将两个山寨弟兄伸过来的脏兮兮的手打开,而又满脸笑容对陆虞候说道:“虞……”说着又看了一眼那可怜巴巴的望着小丫丫的墨娘子一眼,回头道:“虞大哥先请!” 陆虞候拿起筷子,在桌子上墩了墩,“整日奔波,大当家也辛苦,还是大伙一起啖来才美!” 众人闻言,八九双筷子一起向瓦罐伸了过去。 “且慢!”陆虞候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把将墨娘子揽在了怀中。 “啊!”惊魂未定的墨娘子惊吓之余,马上便笑的花枝招展一般,道:“这位大哥不要这样,奴是有妇之夫哩。” “大哥又不在这屋中。这荒山野岭的,夜枭又鬼哭一般的嚎叫不止,就让俺陪陪娘子可好。” 陆虞候说着,便夹起一块无骨软肉往怀中娇滴滴美人儿小口喂了过来,墨娘子下意识的喊叫道:“不要!” 陆虞候闻言,将墨娘子重重抛在地上,“呸!你个骚货,俺们留下蒙汗药,是要你药那在四十里铺杀人越货的歹人的。竟敢下到了俺们弟兄头上,活够了吗?” 陆虞候言毕,将那大大的瓦罐推到了地上,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热汤四溅开来,烫的墨娘子哇哇直叫。 陆虞候猛地站起身来,刷的抽出腰间长刀,高高举起,用力朝墨娘子斜劈了下去! “叮当!” 却是那小钟馗用宣化大斧将陆虞候的长刀生生撞开,满脸谄媚的说道:“虞候官人,这小娘们倒风骚的紧哩。弟兄们又是久旷之人,要不让她伺候兄弟们一夜,明日再杀也不迟。”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竹林窝子(六) “啪!” 陆虞候一个耳光,将小钟馗扇得嘴角流下了鲜血,又骂道:“真是色中恶鬼,不知死到临头。这骚货不过女流而已,就敢下药。而那呆子一直未露面,定然是去寻找帮手,要将我等杀之而后快。此中诡异,定不寻常,还不赶快去厨下弄饭,饭饱之后,一走了之,才是稳妥之策哩!” 小钟馗及两个山贼正在恼怒之中,闻听陆虞候这一番分析,也觉得十分有理,小钟馗正搜肠刮肚意欲将陆虞候赞誉一番之际,便听得有物倒地的声音。 众贼人循声望去,只见三个禁军兄弟已然倒在血泊当中,而面前三人正是他们日日苦苦寻找之人。 “正是踏破铁血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陆虞候叫嚷着便举起长刀冲了上去。 眼见上双方人马打斗起来,墨娘子迅速爬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朝病的晕过头去的孩子那边跑去。 “泼皮看刀!” 小钟馗大喝一声,就往柳云卿杀了过去。 杨提辖深知此人身手了得,柳云卿定然不敌,故而将长刀横扫过去。 “叮当!”一声巨响过后,杨提辖又见一贼人往柳云卿背后刺了过来,急忙一个鹞子翻身,腾空而起,落在柳云卿身后,与他并肩战斗。 方才情形凶险,林教头暗暗揪心,此刻见柳云卿有杨提辖护着,这才放下心来,一根长枪横冲直撞。 众人厮杀在一起,屋内空间狭小。柳云卿刚刚将一贼人劈成了两半,又见林教头那边吃紧,急忙跳跃而起,站在那长桌之上,长刀所向,瞬间又杀了一个贼人。 战未酣,屋中已然是污血横流,墨娘子抱着女儿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眼看着众贼人纷纷毙命,此刻只留下二人还在酣斗。 那陆虞候眼见不敌,正要寻找脱身之机会,并不使出浑身之力,只那小钟馗双拳难敌四手,被林教头逼到墙角,一枪刺中了心窝。 那猩红的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小钟馗万念俱灰,怅然道:“真他娘的憋屈!” 言毕,脑袋一垂,就此魂归九泉。 陆虞候眼见大势已去,真后悔没有及时发现柳云卿等人的踪迹,以至于长弓弩箭还在骏马之上,就没有了一战之机。此刻纵然自己武艺娴熟,但岂能又是眼前几人的对手哩。纵然无可奈何,也得硬着头皮而上。 柳云卿眼见众贼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只留的一贼腾转闪挪着与杨提辖,林教头厮杀在一起。 此刻那贼人败绩已现,柳云卿又不敢上前摆出三英战吕布的阵势,生怕添乱。眼光憋见那墨娘子抱着孩子躲在墙角泪如泉涌,急忙走上前去。 七八岁的孩子穿着土布袄子,想是多日奔波,早已经污秽不堪。脏兮兮的小脸蜡黄蜡黄地,紧闭着眼睛,牙关微微打颤。墨娘子见颇为儒雅的柳云卿走过了,一脸机警的看着他,双手下意识地往紧搂了搂。 “店家大嫂,令嫒好似病的厉害哩”柳云卿伸手在那孩子额头一摸,又惊骇道:“烫的厉害哩!此地乃是荒郊野外,少医缺药的如何是好?” “客官可有法子?”听了柳云卿关切之语,墨娘子隐隐约约感到了一线之机,急切的跪倒在地,激动的言道:“客官若救了丫丫,奴夫妻二人甘愿为奴为婢,报答搭救之恩哩。” “大嫂快快请起!”柳云卿说着将抱着孩子的墨娘子搀扶起来,回头望见林教头与杨提辖已经将那贼人逼向了墙角,贼人节节败退,胜利在望。 柳云卿心下一喜,又对墨娘子言道:“某家虽非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但长存慈悲之心,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只是不懂岐黄之术,一时也是无可奈何。” 那边杨提辖长刀狠劈过去,正中那贼人锁骨之所在,好似贼人动脉被长刀砍断,那鲜血喷洒而出直到四尺开外,渐渐地那贼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如死狗一般栽倒在地。而杨、林二人便向柳云卿,墨娘子这边赶来。 再说那墨娘子见柳云卿有推脱之意,这就又拜倒在地,哭着谢罪道:“奴夫妻为救丫丫之命,竟然听了这伙贼军汉之言,在几位贵人饭菜里下了蒙汗药来,要不是这位大叔机***夫妻险些铸成大错。此刻丫丫命悬一线,还望客官不计前嫌施以援手才好,奴奴无状,甘愿一死谢罪哩……” 墨娘子情真意切,柳云卿三人听后心下极为不忍,林教头劝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店家夫妇出此下策,也算得是情有可原。只是俺与杨贤弟皆是草莽之辈,大官人又是读书之人。谁也不是杏坛高手,小孩子病的这般厉害,真是爱莫能助了。” “襄邑县倒是有医馆,只是这孩子病得太久,想是襄邑县的医家也不能妙手回春,唯有前往东京救治才好哩。”林家头看着孩子的模样,好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墨娘子闻听此言,神情愈加悲痛,哭的愈加凄惨。柳云卿心下不忍,寻思一阵缓缓说道:“这伙贼人乃是禁军出身,今夜死在客栈之中,他日官府定会追究。以某家来看,店家夫妇必有大祸临头,何不将客栈一把火烧的个干干净净,随我等星夜前往东京。一者为丫丫求医问药,二者也是为了以后生计着想。” 柳云卿言毕,墨娘子再次拜倒在地,情真意切的言道:“奴家虽是妇道人家,但也看得出客官不是寻常之辈。奴夫妻愿意为客官奴婢,报答搭救之恩哩。奴家别无长处,打理一处酒楼客店倒也不在话下。拙夫虽愚笨不堪,但却天生神力,也能为客官看家护院。还望客官不弃,万勿搭救丫丫,收留奴夫妇才好。” “大嫂不要如此。”已然心生招揽之意的柳云卿,笑着将墨娘子再次搀扶起来,“小生只是寻常商贾而已,承蒙贤伉俪看得起,不胜荣幸之至。此处并非久留之地,而丫丫的病情也不能继续拖下去的。我等这就拿了那贼人马匹,取道东京了!” “大官人不计前嫌,奴奴惭愧之至。搭救之恩无以为报,奴夫妻二人今后便为大官人之命而马首是瞻了。” 见墨娘子露出了欣喜之色,柳云卿笑着说道:“也是敝业需要贤伉俪协助罢了。何来高义搭救之说哩。此刻令婿还绑缚在西屋之中,事不宜迟,还请大嫂对他说明原委,我等也好马上赶路。” “大官人言之有理。小妇人这就去。” 墨娘子挑帘而出,柳云卿三人则将那众贼人尸体搬到桌子之上,又将一应家什堆在了一起,点起了一把大伙,看着那火苗越来越多,伴着滚滚浓烟。屋子之中,煞是呛人,这就捂着口鼻而出了屋子。 半刻钟之后,店家夫妇将一些紧要之物打了两个包袱,与柳云卿四人一起,借着繁星之下的雪光,整整七人六骑往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彩云难追,流光易逝。已经是隆冬时节,冬月末,腊月出的光景。无忧居中花木一片肃杀之气。 傍晚时分又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洒洒,恰似柳絮飘飞,又像狂风从大片芦花吹过,于是那假山池塘,白墙黛瓦之上一片莹白。 李仙儿紧锁寒烟眉,懒懒的登上那假山小亭,剪水秋瞳不停在那汴河码头方向蹊而望之。前一会儿唯见得千帆过尽皆不是,只留下斜晖脉脉水悠悠的光景,这会儿目光又被风雪所阻,只看得那院墙隐隐约约在雪幕当中。 离别之际,明明问得冬至乃是归期。如今冬至已过,转眼又是小寒时节。隆冬三九,良人没有按期而至,李仙儿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 娟儿手提着羊皮纸做成的荷花灯笼,看见身穿红色比甲,外罩着狐裘昭君套的李仙儿那瘦削的身姿,在风雪之中半依着亭柱,扯着原本修长的玉颈,踮着一双金莲。料峭寒风吹得她衣衫飘舞,青丝乱摆。 娟儿走上前去,又见李仙儿脸颊冻得通红,一双柔荑半笼在长袖当中。娟儿不忍地劝慰道:“阿姊,眼下暮色渐浓,又无端下起了大雪。想是小乙哥哥为风雪所阻,投宿在那处客栈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说的也是。”李仙儿闻言,转过身来,又依依不舍的回头望了望,这才说道:“入冬以来天气多变。小乙哥哥为风雪所阻,误了归期也在情理之中。” “近日四处打听小乙哥哥音讯之人又多了几成,码头之上多有曹、潘几家家丁活动。小乙哥哥迟迟不来,那些农家乐的勾当千万不要生了枝节才好!”娟儿言毕,深怕李仙儿多想,这就懊恼自己多嘴起来。 李仙儿扶着娟儿的肩膀,二人沿着台阶缓缓而下,闻听娟儿此言,不由得紧锁眉头,咬着红唇,俄而说道:“小乙哥哥自有处置。再说那王家小娘子也非平庸之辈,那些勾当还会有什么变数?” 李仙儿言毕又停下莲步,满是严肃的看着娟儿说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不过就是那几个商家将自家产业买的后悔了而已。纵然彼辈兴风作浪,好在小乙哥哥有白纸黑字的字据为证,十三娘又是那贯做大买卖之人,能出甚地枝节? 娟儿你是我贴身的丫鬟,咱们情同姐妹。你可千万不要听外面的人乱嚼舌头哦。” “阿姊放心,娟儿有分寸哩。”娟儿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李仙儿走在花径之上,主仆二人踩着满地碎玉,听着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娟儿好似想起一事,也似李仙儿似的,紧锁着眉头,颇为惆怅的道:“阿姊待那十三娘如嫡亲的姐妹,难道不知她所谋者大,迟早要夺了阿姊心头之肉吗?” “噗嗤!”李仙儿失声笑了出来,道:“小蹄子,阿姊待你也是嫡亲的姐妹一般哩。” 娟儿闻言,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一般,急切的说道:“娟儿虽小,也知那十三娘心思全在小乙哥哥身上哩。她又是世家出身,姐姐不过无根浮萍。天可怜见,小乙哥哥不是那薄情寡义之人才好哩。” 李仙儿闻言不由得心头一紧。转而又是眉开眼笑,抚摸着娟儿的肩膀,道:“小乙哥哥迟早是要做相公的。阿姊一风尘女子,岂可做得宰相夫人,还是十三娘才配的上哩。阿姊甘愿成人之美,但求做一婢妾足矣!” “汪汪汪汪!” 二人一面走,一面说,刚刚来到那听雨楼门口,耳听得前院传来几声狗吠。 “那十三娘又来借宿了!”娟儿嘟囔道。 “不不……不!”李仙儿脸上满是欣喜,冰清玉洁的脸上瞬间绽放了桃花朵朵,白皙之中透着嫣红,分外地好看,说了声:“是小乙哥哥来了!”这就往前院小跑过去。 “真是魔怔了!”娟儿小声嘀咕一句,见李仙儿跑一会儿,又慢下来整理头上的发饰,接着又跑一会儿,转而又小跑着整理衣领。生怕她踉跄倒地,娟儿急忙追了上去。 主仆二人,转过月亮门,来到前院的时候,果然听得前院之中传来柳云卿的声音道:“小二,小七,快去请方郎中过来,就说有小儿得了伤寒重症就是……” 李仙儿愈加欣喜,小跑着来到前院,远远的看见柳云卿就站在院中那颗柿子树下与下人们寒暄着。明明日思夜想,此刻那人便在眼前,她却呆了下来。 刚才还激动的一路小跑,将那女人的优雅,矜持抛在了九霄云外,但此刻李仙儿却再也挪不动步子。那往事一件件跃上心头,鼻子一酸,泪珠儿打着转儿,夺眶而出。 风儿是冷的,雪花是冰的,但那泪珠儿是滚烫的,心儿砰砰跳着,自然也是滚烫的。 “小乙哥哥!”却是娟儿激动着失声叫了出来。 “娟儿可好啊!”柳云卿说着移目过去,还没有看见娟儿的身影,目光却与李仙儿那双泪眼碰撞在一起,于是柳云卿地身子也为之打颤一下。 “仙……仙儿!”柳云卿声音打颤,步履踉跄着跑了上去。 李仙儿怔怔地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儿向自己奔来,满是泪水的脸儿映着灯光,笑的灿若云霞,还未来得及说出一二句寒暄的话,就被柳云卿抱在了怀中。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万语千言早就化作了一团乱麻。只是紧紧相拥在一起,便感觉是那么的开心,那么的欣喜。心之雀跃,岂能是言语所描绘的。 良久之后,这才互相松开。李仙儿看着心头肉,眼前人,笑的是如同蓓蕾绽放,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而柳云卿也不言来。 李仙儿伸出纤纤玉指,正要擦拭柳云卿额头上的雪花,单唇却被柳云卿堵了过来。 心儿又跳,脸儿又烧,李仙儿娇羞着,小脸不由得酡红起来。手儿轻轻推了一下柳云卿,嘴儿得了空暇,挤出轻不可闻的话儿来:“别人看着哩!” “哈哈!”柳云卿笑着说道:“哪有人哩?” 李仙儿美目顾盼之际,就连娟儿都没有了踪影。 “啊!” 李仙儿迷惑之际,却被柳云卿横抱在了怀中。四下无人,她也就伸出双臂,环抱起柳云卿的脖子。 “咯咯咯咯!” 时隔数月,那雀跃,欣喜的笑声在无忧居中再次响了起来……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相顾无言一笑了之 翌日天晴,朗朗日光洒在皑皑白雪之上,慌得人睁不开眼睛。柳云卿眯着眼睛信步往前院走去。 自有阮氏兄弟几人在庭院洒扫,将积雪装在鸡公车上,吱吱呀呀地推着过月亮门,穿榔庑,出了中庭,往大门外面而去。 离家之际还有杨柳依依,归家之时已是雨雪霏霏。此刻无忧居中亭台、楼阁、翼然而起的飞檐被白雪所淹盖,一切在柳云卿眼中却不必春光融融逊色一二。 前院厢房之中,小丫丫脸蛋红红的,看来是好了许多。墨娘子与那呆虎儿见柳云卿到来,双双拜倒在地。 “休得多礼。”柳云卿笑着将二人搀扶起来,说道:“丫丫重病稍愈,一者乃是苍天眷顾,二者也是贤伉俪关切罢了,三者乃是方神医妙手回春。小生不过举手之劳,当不起如此大礼的。” “大官人休要推脱。大恩大德,奴夫妻无以为报,自当结草衔环以报哩。”墨娘子神情激动的道。 “贤伉俪能够襄助小生,乃是小生造化。只要诚心做事,他日自有福报哩。”说着又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小姑娘一眼道:“方郎中悬壶济世,乃是杏坛圣手。想是丫丫再服上他几剂汤药便可痊愈了。” 闻听此言,那夫妇二人自然欣喜连连,又听柳云卿道:“贤伉俪携令嫒远道而来,一些用度千万不可节简。凡有所需,告知杨家大娘就好,说与夫人知道也行。” 墨娘子夫妇自然又是感激连连。柳云卿与他夫妇寒暄了一会儿,这才往大门那边走了过去。 胸中早有成竹,柳家湾一带的勾当早有计议。柳云卿心中得意,背负双手,迈着八字步,正虎虎生风着,耳畔响起一阵翠生生的声音:“登徒子!” 举目一望,门槛上俏生生站着一人。 那人长身玉立,里面穿着藏青色直裰,外罩着黑貂大氅,头戴折耳幞头。眉目如画,鼻似悬胆,腮若凝脂。腰悬一把松纹古剑,不是十三娘男儿装扮,还有谁人有这般飒爽英姿! “十三娘!” “哎呦!” “啊呀!” 却是那十三娘急匆匆往门内疾驰,也是她心思全在柳云卿身上,以至于踉跄着被门槛绊倒。柳云卿急慌慌地往门外狂奔,也是他眼中全是十三娘的英姿,以至于脚下失稳,在那台阶摔了一个大跟头。二人便在咫尺开外倒卧在地。 “十三娘!” “登徒子!” 又对叫一声,竟然双双感觉不到疼痛,下意识地去搀扶对方,这才发现自己也跌倒在地。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偏偏却无从说起,最后相顾一笑,这才尴尬站了起来,心头满是欣喜。 “登徒子……” “十三娘可好……” “噗嗤!”先是十三娘笑出声来,抖了抖衣衫上的尘土与残雪,道:“柳家湾一代,自登徒子离京之日,形势便严峻起来,近日更是波诡云谲。数月音讯皆无,登徒子倒拿得起放得下哩。” “哈哈哈哈!”柳云卿伸手示意十三娘往内而行,移步来到美人儿身侧说道:“十三娘巾帼不让须眉,纵然有人对那些勾当有鲸吞蚕食之心,也有人居心叵测恨不能把小生打会原形。然有十三娘坐镇在此,小生何惧之有哩?” 二人互相调侃着,一面走,一面又偷眼观察对方。 十三娘心道:“数月不见,这厮分明黑瘦了一些,反而愈加儒雅而风度翩翩起来。”想着又暗暗骂道:“呸呸!十三娘啊十三娘,这厮分明是有妇之夫,千万不可日久生情啊。” “虽不是日思夜想,但总是常常想起。”柳云卿暗暗嘀咕道:“看她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笔直挺拔的大长腿,真是愈加动人了。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十三娘美丽至此,难道要她委身他人之妇,届时自己何以开怀哩,定要将她娶回家中才不枉相识相交一场!” 一面与杨家娘子、林教头等人打着招呼,穿过月亮门的时候,十三娘又在心中计较道:“登徒子对奴早有仰高之意,奴亦有俯就之情,如此你情我愿,此生与他偕老有何不可?”想着又想起家中父兄,还有那数代将门的高高门第。 柳云卿不过赤贫乍富之人,并无功名勋爵,如此婚姻,老父长兄如何同意?十三娘想到此处,颇为惆怅地说道:“登徒子如期而至,柳家湾的勾当不难更上层楼。不日便会腰缠万贯,跻身于汴京豪富之列。只是我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以后还是勤读六经,委身经济之道,做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男儿才是正理哩。” 柳云卿闻言喜不自禁,心道:“美人有意,我岂可无情。她这番言语,皆是我与她门不当户不对,要想结秦晋之好犹如登天之难,而那真宗皇帝曾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呐!她要我勤读六经,这已然是为以后厮守打算了。”于是他深情款款地言道:“娘子一片玉壶冰心,小生岂敢相负呢?” 闻弦歌而知雅意,十三娘明白这是柳云卿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小脸酡红着低了下去。俄而又气冲冲地嗔道:“登徒子怎敢轻薄若此,看剑!” “王家妹妹来了吗?” 却是李仙儿从听雨楼中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那精致的五官组成了一副美丽动人的笑容,欢欢喜喜地挽住了十三娘的手臂,簇拥着她往屋内而去。 进了屋中,李仙儿忙着奉茶之际。十三娘这才问道:“登徒子此番出京数月光阴渺无音讯,鸿雁不往,可怜阿姊本是青春美人儿,偏偏却要独守空闺,何至凉薄若此。奴听闻那广陵、吴中一带人杰地灵,姑娘皆秀丽妩媚,莫不是掉在温柔乡中,乐不思蜀了吗? “真冤杀人也!”柳云卿看了一眼楚楚动人的李仙儿一眼,又却深情地望着十三娘说道:“数月奔波,行程不下万里。造访各地富商巨贾,哪有许多闲暇?再者小生人在天涯,心却未曾离开此地,怎有乐不思蜀之说哩。” “花言巧语!”十三娘嗤嗤一笑,上前搂住李仙儿笑道:“登徒子心花着哩。阿姊可要看紧些才好哩。” 李仙儿掩口而笑,道:“那就有劳妹妹帮奴一同盯着他便是!” “横竖是阿姊的夫婿,关奴何事?”十三娘声音若不可闻,红着脸将头低了下去。 …… 正文 第七十六章 鸾凤阁 无风的午后,太阳懒懒的照耀着红墙金瓦的鸾凤阁。阁中设有火龙游走,故而温暖如春。屋外墙角数枝梅花还在含苞待放,阁中已然花气袭人,姹紫嫣红一派热闹春光。 美人尚氏只着绫罗轻衣,显出了曼妙身姿。她丹唇缓缓而起,发出阵阵笑声,使得昏昏欲睡的大宋天子赵祯再次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迷离的眼神看着心上人儿,不一会儿就急匆匆地扑了过去。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赵祯沉沉睡去。美人尚氏小心翼翼的走下床榻,将扎起的纱幔从金钩解下。回头走到那半人高的铜镜旁边,坐在一个绣蹲之上,一边慵懒地理着云鬓,一边低声言道:“听说那柳泼皮竟然回来了,那姓吕的可有甚底说法?” 太监梁忠急趋过去,跪倒在地,脑袋如捣蒜一般地小声答道:“柳泼皮倒命大,吕相公那边来人说是在南京道上几欲得手。只是大雪漫道,让那厮逃了回来!” “相……公!”尚美人将声音拖得长长的道:“说好的他做他的相公,吾自当入主中宫。”尚美人言毕,失望的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又往不远处的拔步床那边望着,无比惆怅地道:“横竖那姓郭的失宠已非一日,本阁入主中宫只是暂且抛过。只是那柳泼皮之事不过小事一桩,姓吕的就这般推诿搪塞,难道忘了他是怎么从州县上回京,忘了怎么做的政事堂的相公了吗?” “娘子息怒!”梁忠见她秀眉紧蹙,盛怒之下煞是威风,小心翼翼的对道:“吕家屡屡失手,以至于柳泼皮安然无恙,想来着实可恼,但娘子不必忧虑,还是凤体要紧。除去柳泼皮,总有机缘。目下要紧之处,还是早日怀上龙种,图谋中宫之位才是正理。” “此事本阁早有计议,还需要你一介阉人多嘴。”尚美人言毕,缓缓起身,双手在自己腹部抚摸一阵,满是憧憬地道:“姓郭的失宠已非一日,自章献太后那老妖婆西去之后,官家就不再临幸于她了。官家早有废后之意,本阁只需略施小计,此事不难而成。只是柳泼皮与王家那疯疯癫癫的臭丫头、开封府知府庞籍、推官韩琦一道杀本阁胞弟思忠,想来令本阁五内如焚,恨不得手刃此贼矣。”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梁忠瑟瑟地言道:“柳泼皮虽说安然返京。但那柳家湾的一应勾当就是一池死水,除非他真有管仲诸葛之机,淘朱漪顿之能。不然定叫他血本无归,再次沦落街头,届时娘子要娶他小命,何必去看那姓吕的眼色,奴婢做来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尚美人听后神色一喜,俄而又骂道:“那厮白手起家,不足一年之内,便能声名鹊起。自是有些手段的哩。那曹潘几家衙内不过酒囊饭而已,千万不要入了泼皮的圈套而不自知呐!” “娘子勿忧!那泼皮自回京之后,也不过每日在家中闲居而已。并无甚地通天手段。柳家湾还是一日往常,并不蹊跷。” 尚美人紧锁着眉头道:“越是这样,越是凶险,本阁隐隐觉得,那柳泼皮好似有着歹毒之策哩。” “自有曹潘几家衙内盯着他哩。那姓吕的不是也有产业发卖到柳泼皮手中吗?就是泼皮果然事成,那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虽说有王家罩着,难道柳泼皮还能与曹潘、慕容、石家、吕家诸多勋贵豪富,显贵豪门争锋吗?” “罢了,罢了!”尚美人将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满头珠翠反射着从窗户照耀进来的阳光,闪闪烁烁地,眉头一皱言道:“柳家湾一带贩夫走卒云集,已与年初有天壤之别,其繁华与日俱增。如此光景又与柳泼皮之成败不是没有太大关联,前番让你筹备钱帛,待泼皮破产之后,大肆收购其名下产业,寄在本阁胞弟思忠遗孀吴氏名下一事,可曾办妥?” 闻听此言,梁忠抬起头来,不无欣喜的目光看着眉如春山的尚美人,信誓旦旦的言道:“娘子这些年来深得官家宠爱,早积攒下四十多万贯财帛,这还不算国舅挥霍掉的哩。” “死者为大!”尚美人不悦的言道:“吾弟虽声名狼藉,但他已然西去。就不用百般诋毁了。”言毕又喟然长叹道:“四十万贯,终究是少了一些,那姓吕的可有酬谢许多?” “不过送来五万贯的会子罢了!” “五万贯,从知州位上直接做了政事堂平章,就报效五万贯。姓吕的就这般吝啬。都赖本阁有眼无珠,轻信于小人了。” “娘子不必忧心,奴婢这些年倒积攒了十多万贯财物了。只要娘子有用,奴婢情愿奉送,不求其他,惟愿终身侍奉娘子。” “你倒难得!”尚美人神色大悦,笑眯眯地看着梁忠道:“这些年没从这鸾凤阁的进项中少拿吧!” 只轻轻一言,梁忠吓得冷汗直冒,匍匐在地,声泪俱下的告罪道:“好叫娘子知道,宫中尚来如此,奴婢不拿便有别人来拿。奴婢私自攒下,也都是娘子的,横竖肉烂到了锅里,还望娘子体谅奴婢一片苦心哩。” “好了好了。”尚美人小声说道:“不要嚎了,小心听到官家耳中,届时本阁也难保你的周全。”说着凑到梁忠耳畔,言道:“你一介阉人,孤苦无依,也着实不容易。本阁怎能要你这番报效,凑足五十万贯足矣!” 梁忠听后,眉飞色舞的言道:“娘子提携之恩,奴婢无以为报。这般体恤下情,奴婢当结草衔环,做牛做马……” “休得聒噪!”尚美人收敛笑容,那张秀丽俊美的脸上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严肃神情,冷冷地说道:“曹、石、慕容、潘几家都打得如意算盘,以本阁看来,那柳泼皮如今闭门不出,却不是黔驴技穷,乃是韬光养晦,一旦他出门之日,便是彼等失望之时。要是如此,那柳泼皮便愈发声名显赫,要取他性命,何其难哉。古人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是快快去催促那姓吕的一番,伺机下手,早日除去才是正理。” “娘子所言极是,奴婢这就出宫!” …… 正文 第七十七章 万人空巷 太阳临空照耀之下,料峭寒风没有了踪迹,虽是三九时节,也是和风旭日。皇城之中,金瓦之上,金光闪烁。汴都内外城笼罩在暖阳之下,一片融融之景。 内侍梁忠出了东华门,骑马而行。目力所及,则见马行街上行人纷纷往南而去,不免心中好奇起来。 行至仪桥街一代,又见路人熙熙攘攘的纷纷往东照面而来,梁忠心中愈发的好奇起来,就在启圣院路口驻足回头看着东去人流之际,耳内却听到一声呼唤:“梁贵人这是有了甚底好差事?” 回头一看,说话之人大腹便便,身穿万字黑锦直裰,头戴红色头巾,正是那吕夷简府上的官家吕福。梁忠这就下马作揖,言道:“真是巧遇,咱家受娘子吩咐,正要前去拜会相公哩,不想在此地与吕兄偶遇,快快一同西去,为咱家通报通报!” 吕福闻言,先是一愣,俄而言道:“娘子吩咐,横竖不过柳泼皮之事而已。今日倒有一番新闻,贵人不知道吗?” “哦!”听他此言,梁忠自然来了兴趣,道:“今日街上行人纷纷往东而行,颇有怪异,咱家心中好不奇怪,还请吕兄指点指点。” “哎!”吕福叹口气,这才说道:“今日汴京之人熙熙攘攘,全都涌向了那丽景门,可谓万人空巷。就是那大相国寺万姓交易的市场也是门可罗雀。这一切皆是那柳泼皮的缘故。眼下那柳泼皮风光无限,相公也是投鼠忌器,想来娘子定然会大发雷霆之威,贵人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梁忠听后,十分诧异,虽未明白其中缘故,已然如临大敌,心乱如麻,叫嚷道:“难道那厮又有甚地大手笔?” “哎……”吕福再次叹气,神色郁郁而缓缓说道:“当初那厮在柳家湾一带大兴农家乐、度假村,买卖兴隆。曹潘几家得了眼红病,虽巧取豪夺,但奈何王家插手此事,彼辈也是无可奈何。随后便东施效颦,在那荒郊野外,建造起广厦千间,却落得个入不敷出。 想当初,那柳泼皮虽以低价收敛曹潘等一众商贾的农家乐、度假村。众人以为那厮要将这度假村,农家乐推而广之。那农家乐,度假村的勾当横竖不过吃喝玩乐而已,柳家湾一带何其多也,要是全都营业,柳泼皮自然难逃厄运,步曹潘几家后尘而已……” “听吕兄言下之意,难道柳泼皮另有锦囊妙计不成!” 对于梁忠打断自己,吕福见怪不怪,接着话头说道:“贵人所言极是,何止锦囊妙计,任你范蠡在世,管仲重生,也想不到柳泼皮会如此行事……” “到底是何章程!梁忠急切之下,额头已经有了细微地汗珠,忐忑不安地问道:“拜托了,吕兄就不要卖关子了,快快言来。咱家都急死了。” “贵人稍安勿躁!”吕福听后这才言道:“柳家湾距离汴京不过十一二里之遥,其水陆道路距离丽景门、东水门,还比不上方圆四十里的外城一面城墙长。既然能开农家乐、度假村的勾当,那大相国那般集市自然也是开得的。柳泼皮此举,有若神助,简直是绝地逢生,而其做法又是何其普通哩。想那曹潘几家衙内此刻定然恼羞成怒,也是无可奈何了。” “等等!”梁忠恍然大悟,心中咯噔一下子,惊骇不已地道:“听吕兄之言,柳泼皮是用曹潘几家勾当做了大集市不成!” “岂止如此!”吕福娓娓说道:“柳泼皮自将柳家湾大小勾当收敛以后,便动身辗转各地。曹潘几家早就应该想到那厮是去各地联系客商了,这不白白错过时机,眼下各地客商云集柳家湾,官牙私牙充斥其中,大开方便之门。汴梁豪商小贩,皆去那边进货卖物,柳泼皮如今已然是龙归大海,大鹏展翅直上九天了!” “不对!”梁忠诧异的问道:“柳泼皮既然大开集市,购物之人云集,自是情理之中。但汴梁豪商小贩都是买卖中人,自当被柳泼皮抢了生意,应当咬牙切齿才是,为何去捧他的场哩?” “贵人有所不知!那厮大开集市,若是有人购买大宗货物,其价格自然低上了许多。而其所卖之物,无论京东丝绸、八闽橘子、姑苏锦绣、蜀中奇珍、两湖稻米、北地之宝、西疆珠玉应有尽有,故而汴梁城内的大小商贩都去那里进货哩!眼下街上之如此情形,便是明证了。” “啊……”梁忠神情落寞,不由得失声叫道:“真是好大的手笔,不愧是在世淘朱。柳泼皮看来愈发的发达起来了,不知相公可有甚地计议?” “相公还有甚底计议!”吕福说着凑在梁忠耳畔,用若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事已至此,也是天意眷顾柳泼皮那厮,相公为大宋调理阴阳,岂能逆天而行。如今只能看曹潘几家的了。” “罢了罢了!”梁忠怅然若失的言道:“横竖是娘子、相公与柳泼皮有着龃龉,与你我何干?不过娘子的吩咐还要说与相公知道,吕兄前面带路,为咱家通报走吧!” 吕福听后,面露难色道:“贵人且慢。如今柳家湾大集市横空出世,如此大新闻,想来鸾凤阁还不曾得知。再者柳泼皮大事已成,王家小娘子觅得佳婿,王老相公岂能让我家相公与阁中娘子轻易得手哩。不若一同前往那柳家湾,你我二人深处其境,领略大集市之繁华,为相公与娘子带去消息,以备他们谋略去吧!” 事已至此,梁忠听后也觉得在理,随即言道:“罢了罢了,即使如此,咱家就与吕兄联袂一起,逛一逛那大集市吧!” 二人皆骑着高头大马,掉头打马而行。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丽景门之时,就见堵着一大堆行人。凭借主家身份,守城将士自然大开方便之门。 梁忠、吕福二人出了城门,眼前景象又让他们大吃一惊。 只见自丽景门前去柳家湾的道路上,尘土飞扬,荷担而行的贩夫走卒络绎不绝,牛车吱吱呀呀的一辆接着一辆。远处的汴河之上,船舶一艘接着一艘,好似又到了漕粮进京的那些日子。空旷的视野之中,人流、车流、帆影结成长队,远远地看去,恰似蚂蚁搬家一样的光景……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洞庭红 在这无风的午后,阳光暖暖的洒在柳家湾的角角落落。随着闹哄哄的人流,曹佾、潘寿、石爵、慕容钰四衙内脸上如丧考妣,失落落的走进了原来的“年年农家乐”。 生怕别人认出自己,故而今日四人皆着布衣,一副小商人的打扮。只不过那潘寿身边的东京上厅行首陈娇娇,慕容钰身边的白媚儿还穿着一身苏绣面子的貂皮披风,头上也横插金钗玉步摇。苏绣灿若云霞,金钗步摇熠熠生辉,愣是将四个衙内的身份暴露了出来。 “年年农家乐”的匾额早就没有了踪影,哦,不对!柳云卿这厮太会精打细算,只不过是将那扇红木匾额给翻了过来,也是黑底金字,刻上另外几个大字,曰:“食货市场。” “粗鄙!”石爵正怒骂着,却有一人凑上前拉,作着揖打着招呼。其人肥胖,身穿万字苏绣黑色直裰,一双斗鸡眼几欲挤在一起,满脸谄媚的笑道:“四位衙内布衣而来,真名士自风流。今日这番装扮,别有一番富贵之气哩!” 此人正是那吕夷简雇佣的掌柜的,原“吕记”农家乐的当家人,唤作霍启贤。此人言毕,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临了还不忘将陈娇娇与白媚儿赞美一番道:“二位娘子花蕊一般的人儿,俏生生地站在这里,小底还以为三春归来,百花齐绽了呢。” 陈娇儿、白媚儿闻言用绣着几丛梅花的白色丝帕掩口而笑,曹佾却怒目而视,破口骂道:“那里来的疯狗,还不快滚!要不是你当日撺掇我等将自己勾当发卖与柳泼皮,怎底会有今日之辱?” “我的好衙内!千万不敢胡说的。当日大家全都是入不敷出,这才有了无奈之举,与小底并无干系地哩!” “休要聒噪!”潘寿习惯性的挥了挥右手,这才发现此刻并无折扇,于是怒气冲冲的骂道:“你这厮要讨打不成!” 斗鸡眼闻言落荒而逃,慌忙之际,撞在了一辆牛车车辕上,脚下失稳险些栽倒在地。陈娇娇与白媚儿笑的咳嗽起来,四衙内哈哈大笑,兴冲冲地跨过门槛,往里面而去。 幸赖石爵眼内眼光独到,原来此处就是一排排房屋,接着一栋栋房屋,将偌大的农家乐弄得如同市井小镇一般,眼下人流如织,天南地北的语言此起彼伏,愈发像后世乡下的农贸市场一样了。 曹佾见识不凡,不无欣喜地言道:“这里竟然有洞庭红!” 几人闻言,寻着曹佾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排房屋里面全堆满了火红火红的橘子,陈娇娇与白媚儿橘子自然是见过的,但堆积如山一般,还是初次见到,诧异地张开了小嘴。 一伙操着吴侬软语的小厮招呼着众人,曹佾等人信步走进屋内,看着小山一般的橘子,也是惊叹连连。又见一位衣饰华贵之人走了过来,大约便是此处主事之人。 其人对着白媚儿,陈娇娇作揖而言道:“二位娘子端的是好眼力,俺这橘子与蜀中之物不同,乃是吴中太湖之物。唤作洞庭红,二位娘子这般天仙一般的人儿正享用得哩,有诗云:‘玉指破新橙吗。’本店橘子即可零售,也可批发,依俺来看,二位娘子不像买卖人,定要零售。本店客人来得极多,小厮们这会儿有些忙不开来,二位娘子就随便拿上几斤吧,钱财就不要了。”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南蛮子,你是那柳泼皮新雇的掌柜!”石爵见这厮言毕转身要走,急忙骂道。 二位娇滴滴的美人儿一看就是风尘女子,不过这随行的下人却不怒自威,这商人走南闯北,也未曾见过此等奴仆,毕竟人生地不熟,有道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也就不敢怠慢,含笑说道:“阁下说的是柳大官人吗?俺不是他雇来的掌柜,只是自家经营而已。” 闻听此言,四位衙内如坠云里雾里。还是那白媚儿聪慧,马上明白了此中关节,笑呵呵的说道:“如此说来,朝奉要向姓柳的奉上店面的租金了。” “娘子说的是!”那朝奉满脸欣喜的说道:“俺在这皇城脚下做着买卖,全都拖了柳大官人的福,每日奉上一二百贯大钱也划算的紧哩。” “甚地,每日就要一二百贯。”潘寿惊讶地脱口而出。 “不贵的,小人来京不过带了十船洞庭红,三五日也就脱手了。花费不过三五百贯而已,而所得就颇为丰厚了,远比在吴中售卖好了许多。” “哦!原来如此!”曹佾恍然大悟一般,自顾自的走出了店门,潘寿等人急匆匆的跟了出来,那朝奉随手递给了白媚儿,陈娇娇一些洞庭红,也不要钱。于是那石爵也不好为难于他,只追问曹佾道:“曹兄,你说甚底?” “如此大的集市,全都是柳泼皮从天南海北叫来的客商,他不做买卖,只收取店面租金啊!” “啊!”石爵率先叫嚷道:“而这些租金应该是本衙内收取呢!” 潘寿,慕容钰这时候也明白了过来。懊恼,愤怒充斥着他们的大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骂着柳云卿的奸诈狡猾,一面又不由得佩服起来。 在这“食货市场”几个衙内不但见到了吴中洞庭红,还见到了京东一带的大枣,西边的冻梨。堆积成山的稻米,宰杀了的猪羊等等。 待走出着“食货市场”,也就是原来的“年年农家乐”之后,留给四衙内的皆是满满的震撼,愣是他们出身名门之家,也没用见过如此之多的货物堆在一起的景象。 而那些小商小贩们争先恐后地“批发”的场景,在曹佾一行脑中久久不去。正浑浑噩噩之际,又见汴河之上,帆影晃动,不知从柳家湾带去了多少货物,吃水极深的船舶逶迤不绝的向那汴梁大城而去,岸上车马一辆接着一辆,载着天南地北的物产,也载着小贩的笑颜。 汴河下游不时的又有一队队的乌蓬沙船靠岸落帆,又不知载着哪里的特产哩。 就是祥符县也派人在这“食货市场”门口搭了一座毡房,几名押司不停的奋笔疾书,想是正在收取榷税了。不过那毡房矗立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间,在川流不息的牛车驮马中间,是那么的不起眼,以至于四位衙内竟然没有看见。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市列珠玑 原“潘记农家乐”设有舞榭歌台连绵不绝,榔庑池塘被翠挂绿,花木争容,恰似仙境一般,眼下虽是隆冬时节,风光也与别处不同,分外清幽。 此处格调如此,寻常货物在此发卖,一定会大煞风景。故而柳云卿聚九州奇珍异宝在此售卖,于是珠宝文玩,象牙犀角,昆仑之璞玉,两广之田黄,与假山池塘,榔庑长廊相得益彰,互相增色不少。 眼下柳家湾可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集四海之奇珍,皆归市易,聚九州之美味,悉在庖厨了。 曹佾、潘寿一行人落寞地走在汴河大堤上,隔岸远远看了一会儿对岸的原“桃园”,“汴水苑”。一步三回头的随着急不可耐的潘寿潘衙内来到了原“潘记农家乐”。 潘衙内抬头注视,只见那乌木匾额还在,只不过也被翻了过来,刻上了:“珠宝文玩市场”六个不伦不类的大字。院内人流如潮,皆是青衫幞头。 几个衙内今日布衣而来,打扮的如同商贩小厮一般,正要横冲直撞地走入其中,却被门子给拦了下来,骂道:“那里来的泥腿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啪!” 潘寿闻听此言,怒火中烧,随手就给了门子一个大耳瓜子。可怜那恪尽职守的门子,被抽的眼冒金星,气的身体如同筛糠一般,正要发作,又见二位衣饰华贵,气质不俗的娇艳女子站在一旁,连忙低头哈腰的说道:“两位娘子貌美如花,恰似从画中走下来一般。怎会有这般小厮,可要好好管教管教。” “噗嗤!” 白媚儿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而陈娇娇吓得小脸煞白,情不自禁的看了看潘衙内,见他目眦欲烈,愈发后怕不已。 慕容钰打着哈哈,笑着说道:“不过一条看门狗而已。就那柳泼皮也曾说过,让狗咬了还能再咬狗一口不成。这老狗也博得美人一笑,潘兄还是绕了他吧!” “哼!”潘寿冷哼一声,恶狠狠的盯了那门子一会儿,只看得那门子心里发麻之后,这才扬长而去。 一间间房屋,皆成为了店铺。不过这字画文玩不同于洞庭红一般食货,店家远道而来,虽想着尽快批发,也用心做着零售的生意。 在一家唤作“塞外珠宝行”的店中,潘寿、曹佾一行挑帘而入,穿着貂皮大氅的朝奉便热情的迎了过来。热情的寒暄着将曹佾几人领到屋内,就在朱漆小几前一一落座,奉茶毕,这才笑着说道:“二位娘子乃是闺阁佳丽,自然不似买卖之人,定然是要零售几件了?” 这店家狗眼看人低,又将潘寿几个衙内当做随从了,陈娇娇低眉颔首不敢造次,生怕潘寿发飙。倒是白媚儿一言一笑皆是风情,那慕容钰不怒反喜,一副天生随从的模样道:“俺家夫人天生丽质,不知朝奉可有世间奇珍异宝,可能配的上夫人的尽管拿来,还管它甚底批发,零售?” 朝奉闻言,哈哈大笑,抿唇一笑而说道:“好叫这位小哥得知,这批发、零售之说,乃是贵地柳大官人所创。也不是甚地稀奇之说。要是商家来往,往往大笔交易,这便是批发了,价格自然呢低上几许,要让他有钱可赚取,而寻常客人,不过卖几件自用而已,便是零售了。” “可是批发价低,零售价高?”白媚儿满脸春风的说道。 “夫人聪慧,正是如此。” “那就批发一些,又有何妨?”慕容钰满脸豪气的说道。 朝奉闻言暗暗摇了摇头,回头又见眼前二位丽人皆满头珠翠,皆是难得一件的宝物,也不敢小觑了去,这就笑着说道:“既然如此,诸位先去看看这柜上摆放之物,可还有什么上眼的么。” 众人闻言,这就起身,往那一排长长的柜台而去。只见里面珠光宝气的摆着珍珠、玛、玉石等物。既有珠子,也有手镯、簪子、步摇、发冠,以至于带扣、佛像、扇骨等物无所不有。 四位衙内见多识广,一路看过去,竟然少有入的了法眼的。不过那白媚儿倒是看上了几个玳瑁镯子,陈娇娇对几个翡翠耳坠也是情有独钟。 那朝奉眼见两位主家倒是满心喜欢,而那四名随从一脸的失望,心下十分诧异,嘴上却说道:“如此之宝物,可曾入得了夫人们的法眼,可是要批发亦或者零售?” “批发其价值几何?零售又几何?”慕容钰问道。 朝奉笑而不答,看着白媚儿说道:“本店珠宝皆货真价实,不过十件以上才算批发哦。” 慕容钰见朝奉不理自己,心中很是不满,闻听此言叫嚷道:“那就各自拿上二十件,又有何妨?” 此一言说的气冲云霄,豪气冲天。朝奉听后喜上眉梢,白媚儿却道:“都是寻常之物,要那许多何用?朝奉若有珍藏之物,还是悉数拿出,这几位就是金山银海也是出的起的。” 闻听此言,朝奉欣喜国王,诧异之余,方知四位随从才是主家,方才打了眼,此刻也还来得及弥补,重新伺候潘寿等人后堂相见。奉上上好茶水,又忙着摆上茶果点心。这才拿出几颗鸡蛋大的上好东珠,脸上挂上熠熠生辉的神情,与那晶莹圆融的走盘珠相得益彰着走了过来。 就在朝奉欣喜万分之后,又有豪商造访,这来访之人,便是在汴京开着珠宝行的秦大官人,上午刚刚弄走整整一箱珠宝,不过几个时辰这厮又来叨扰,朝奉自然喜不自禁。 而后堂狭窄,朝奉只好将他们一起相待,想着拼桌寒暄,谁承想秦大官人却认识这奇怪的几人,一入内堂,先是一愣,这就急着作揖行礼,满脸谄媚的笑着说道:“几位衙内原来也在这里,真是巧遇了!” 曹佾并不理会这朝奉眼中的秦大官人,劈头盖脸的骂道:“老秦,怎底你也来捧柳泼皮的臭脚吗?” “衙内原谅则个!”秦大官人红着脸解释道:“这不是做着珠宝的勾当吗?以往进货,小底还要派人前往宋辽边境,那真是九死一生。如今这柳家湾一带,便有上好的东珠,价格又颇为合理,小底怎能舍近而求远哩?” 曹佾闻言也觉得在理,不由得又摇了摇头,急赤白脸的说道:“不就是东珠吗,此处可有南洋大珠哩。” 朝奉不解其意,反而凑趣道:“就是一人高的珊瑚,脸盆大小砗磲,鹅蛋大小的黑珍珠也是有的……” 正文 第八十章 心里话 满脸黑线的四位衙内出了“珠宝文玩市场”,默默地走在汴河大堤上,对柳云卿不得不再次佩服起来。这一路逛下来,太阳已经西斜。 不但四位衙内原来的产业此刻车水马龙的,就是那些原来别人小小的农家乐、度假村,在柳云卿这般改造之下,也是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 官道上车来车往的,看在四位衙内眼中,好不懊悔。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还可以如此操作? 天天农家乐门前的渡口前,等待过河的游人,货物成群结队,堆积如山。曹佾等人耐着性子,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这才登上渡船往对岸而去。 站在船头,慕容钰遥遥的看着原“汴水苑”内的光景,只见人影攒动,自家营业之时,最为兴隆之时,人流也不过只有此时十之二三的光景,让人怎能不为之长吁短叹! 原“汴水苑”内榔庑水榭如同龙蛇游走一般,曲曲折折延伸而去,好似没有尽头似得。那水榭,长亭纷纷连接着整齐划一的高大屋子,里面遍植翠竹,腊梅等名花异卉。如此浩大的园林,被柳云卿改造为贩卖丝绸、绫罗、绢纱的市场,倒有些大煞风景,只不过那些整齐划一的高大屋子,做了这等勾当,也算的上是物尽其用了。 那刻着“汴水苑”三字的匾额自然也被翻了过来,刻上几个大字,曰:“丝绸市场”。慕容钰用以往挥着折扇的右手,抚摸着胸口,在白媚儿的搀扶之下,随着曹佾等人走了进去。 虽然是隆冬时节,奈何前来购置货物的客商众多,以至于大冷天地,有些人坐在那榔庑水榭边上,三三两两的说着天南地北的奇闻异事。看到慕容钰等人前来,有人急匆匆的小跑过来,作揖问好,奈何众衙内此刻心如滴血,岂能与之寒暄一二。 就连一直活跃着,仿佛百灵鸟一般叽叽喳喳的白媚儿,此刻看到慕容钰那死了亲娘老子一般的脸色,也不敢再言语只言片语。 众人一路眼见,自然有来自蜀中、京东、吴中、鄂州的客商。天南海北的口音充斥其中,显得愈加热闹了许多。 薄如蝉翼的绢纱,丝滑如水的绫罗看在白媚儿与陈娇娇眼中,激发起来女人最原始的欲望,不由得将秋波凭送。 慕容钰不经意见看到白媚儿那热烈的目光,不由得生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最终还是揽着那柔软的腰肢,往挂着“齐鲁商行”匾额的店铺之中走了进去。 在大宋衣冠南渡以前,京东东路一直是最大的丝绸产点,而并非苏杭江南。这齐鲁商行之中丝绸在透过窗棂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那暗色花纹,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粉色丝绸挂在货架上,如瀑布一般倾斜下来。上面织造着牡丹暗纹,在光束之下,鲜活起来,几只彩蝶飘飘欲飞。白媚儿与陈娇娇自然喜欢的紧哩。就是曹佾曹衙内也不由得买了一整匹,准备送给自己那被夫家休掉的姐姐。 曹佾随着众人,昏昏沉沉的出了这“丝绸市场”,举目之际,看到原自家“桃园”已经挂上了“瓷器市场”的字样,不由得心头一紧,双腿如灌了铅一般迈不动步子,心里膈应着不想进去。但慕容钰他们都挺过来了,自己还有什么难受的。 糟糕的坏心情外化到脸上,脸色自然十分难看。白媚儿与陈娇娇前番得了珠宝,此刻又得了上好的丝绸,命店家派人一并送往那曲院街,此刻心里正美着,但脸上却也挂上了难受的神色,在四个如丧考妣的衙内面前,自然不敢放肆。 原桃园之内,方方正正的布满了黛瓦白墙的房舍,一排排,一行行,整齐划一,煞是雄伟。偶然也点缀着亭台楼阁,遍植桃树,并无其他花卉。 此刻桃林一片萧瑟,但人声鼎沸。不时地有小厮不小心打破了那精美的瓷器,引得商家叫骂几声。商贾来往,车马如流水一般的。眼前光景,自与自家管勾之时节有着天壤之别,曹佾心中别扭的不行,回头正要夺路而逃之际,照面迎来了柳云卿与十三娘。 数月未见,柳云卿愈发地意气风发了。与往日留恋于赌场,青楼帮闲的泼皮相去甚远。曹佾几乎认不出来了。眼见他里面穿着天蓝色直裰,系着犀带,竟也是扣了玉扣的,外罩着黑色缎面的狐皮大氅,头上戴了折耳幞头,俨然一位翩翩公子。 十三娘还是男儿装扮。穿着红色丝绸直裰,系着玉带,扣了金扣。与柳云卿并肩而行,别说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哩!她神采焕发,自与前些日子大为不同。粉面挂着笑容,远远地唱诺道:“几位世兄别来无恙乎?” 曹佾臊的正慌,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倒是那石爵义正言辞言道:“世妹乃闺阁名媛,大庭广众之下,与这泼皮并肩而行成何体统?” 十三娘不怒反而喜,爽朗的说道:“本娘子向来如此,要你多舌!” “成何体统!”石爵摇着头,怒目而视道“柳云卿不过泼皮一个,你整日与他形影不离的。这可如何是好,真是有辱王家门风哩!” “啪!” 石爵被十三娘掴了一个耳光,他捂着左脸,呆呆的看着怒气冲冲的十三娘。 倒是一旁的曹佾言道:“真是伤风败俗,王老世伯何等门第,门风却与门户人家别无二致了,怎生了个如此泼妇!” “衙内!”柳云卿走上前去,横在曹佾眼前,冷冷地说道:“十三娘天真烂漫,乃是世间奇女子,岂能这般诋毁于他,倒是令姊却要做再嫁之女了,曹家门风也不过尔尔!” “再嫁之女如何,大行太后也不是再嫁之女吗?”曹佾反问道。 此一言,倒是把柳云卿给问住,不过片刻之后他笑着说道:“对,衙内言之有理,令姊倒是有大行太后的命哩。十三娘秀外慧中,小生心仪已久,容不得诋毁,不然匹夫之怒,也可血溅三尺!” 心里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柳云卿大有酣畅淋漓之感,回头看了一眼十三娘,只见她满脸红晕,休得无地自容,这就捂着脸小跑了出去。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诉真情 西边不远处人流如织,人声隐隐在背后传来。汴河潮水哗啦啦响着,那河水荡漾着金波。候鸟已经飞往南方过冬,只有几只麻雀在岸边柳树梢头啁啾。 天空一片湛蓝,晴空万里。两岸农舍星星点点。十三娘低着头,抱着那把松纹古剑,不疾不徐的走着,一边又拨弄着古剑的玉石吊坠,脸上满是娇羞,双目一片柔情。 柳云卿神色紧张的尾随在丽人身后,喋喋不休的言道:“初见之时,便觉你是那么的美丽,看在眼中,便印在了心里。虽然不知你的芳名,但梦中常有你的身影。 再见之时,你愈加美得动人,美得令人窒息。也是缘分所致,命运交织,朝夕相处,暗生情愫,好不让人为之断肠哩……” 柳云卿在后面诉说着,十三娘在前面仔细的听着。这些话儿是如此的热烈,而又如此的情真意切,十三娘心儿砰砰地跳着,欢快的就像小姑娘一般,心之雀跃,让她不由得小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回头“咯咯咯咯”的笑着。 柳云卿时而觉得十三娘也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心思,想着自然厮守终身才好哩。时而又觉得她门第非同一般,自己不过一介商贾,此情难有归宿,而十三娘只听不答,莫不是要拒绝自己? 见十三娘小跑开来,柳云卿忙着追了上去,急切的追问道:“你是觉得我是有妇之夫,还是布衣之身,又或者门不当户不对,此情难有结果哩!” 见他这般窘迫的模样,十三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那话儿仿佛麻线一般缠绕在一起,也不知何处是那话头儿。 正要寻那话头儿,眼前的公子,心上的人儿却跌倒在地。心儿一下纠紧起来,急忙凑上前去,却被那莽汉给抱住了腰儿。 一个如犁地的老牛一般喘着粗气,一个脸红心跳,下意识的要逃避,只得将脸儿拱在那狐皮大氅覆盖着的胸膛之上。 听得他那心儿跳的似自己一般,仿佛要跳跃出来,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自己的红脸儿。 天高地阔,汴河流水似琴声,不知是谁在抚摸着琴弦,凑出这般羞人的乐章。 耳畔一下子安静了下了,远处的鼎沸人声被风儿吹了过来,依稀还能听得见船帆呼啦啦的声响,心儿是慢慢静了下来。脸儿也慢慢不再发烫。 “奴……奴也是……也是一样的心思哩!” “噗噗噗噗!” 粗重的喘气声再次浓重起来,感觉到柳云卿双手朝自己的脸颊捧了过来,十三娘心儿悸动一下,脸儿一红,不由得将心上人儿推了开来,莫名的言道:“那我们要将仙儿姊姊置于何地哩” 闻听此言,柳云卿不由得呆住,而又期期艾艾的说道:“仙儿大约也与……也与我们一样的……心思。” 十三娘听着在河边一个大石头上坐了下去,轻轻荡着长腿,微风吹风着她那略微凌乱的发丝,冬日的阳光洒在她那小巧精致的脸颊上,剪水双瞳看着金波,忽而转头看着柳云卿,露出两个梨涡,调皮的吐了一下香舌,爽朗的说道:“登徒子,你倒有齐人之福哩!” 柳云卿闻言喜上眉梢,走上前去,在那大石头的另一边,也惬意的荡起腿儿,伸手搂在十三娘的肩膀上。十三娘满脸幸福的将头靠了过来。 “苍天垂怜,能得十三娘与仙儿一双美人儿真心相爱,夫复何求呐!” “仙儿姊姊温婉贤淑,那般用心于你。登徒子却还要垂涎奴家蒲柳之姿。以后奴与阿姊一道侍奉于你,可不要再垂涎于她人美色了。”十三娘若有所思的说道。 “怎底会哩!”柳云卿说道:“天地造化,可遇不可求。你二人之美貌,出尘脱俗,天生丽质,怎会有人能与你们相提并论呢?” “登徒子说的好听”十三娘呼的一下站到大石头上,静静的盯着柳云卿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奴与仙儿姊姊谁更胜一筹哩?” “啊!”柳云卿如临大敌,支支吾吾的说道:“秋色平分,平分秋色!” “滑头!”十三娘调皮的说道:“你要不说,那奴就不嫁了。”说着跑开,沿着汴河大堤往回走了。 柳云卿顿觉头大如牛,小跑着跟了上去,“咳咳!”接着说道:“十三娘高挑一些,仙儿小巧一些。” 柳云卿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十三娘的脸色道:“十三娘好比皓月当空,皎洁可爱,仙儿就像深谷幽兰,暗自芬芳……” “罢了罢了!”十三娘笑眯眯的说道:“此事暂且放下,眼下大市场之事如期做成。你我之事,汴梁已然人尽皆知,家中父兄百般体谅,但也难免三人成虎……” 这是最要命的事,柳云卿闻言,忐忑不安的问道:“那老相公可认可我这个女婿吗?” 见他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十三娘“噗嗤!”笑出声来,满是柔情的挽着他的胳膊,仰头看着碧空,动情的说道:“不认可,奴就跟你私奔!” “不可胡来的。反正我要应试的,中了进士,老相公自然会同意我们的婚事的对吧?” “竟然不敢私奔!”十三娘警惕的看着柳云卿的眼睛道:“登徒子总不会是看中那几代将门的家世吧?” “怎底会如此。”柳云卿鼓足生气道:“假若我们真的私奔,老相公还不得气死吗?” “小心思都让奴家看穿了!”十三娘逗着笑道:“还在掩饰什么?” “啊!”柳云卿一手搂着十三娘的肩膀,一手手指对天发誓道:“天地良心,我都成登徒子了,怎会看中王老相公的显赫家世,而没有看中他貌美如花,人家人爱的女儿哩。假若如此,对臭名昭著的登徒子来说,岂不是买椟还珠了吗?” “咯咯咯咯!” 柳云卿一本正经打趣,十三娘忍俊不禁,笑的弯着腰,捧着肚子,地上那修长的影子也是一抖一抖的。 渐渐地夕阳西下,西北漫天云霞如天火在燃烧一般,十三娘与柳云卿就这般说说笑笑的,走走停停的往柳家湾一带走去。 正文 第八十二章 休得如此 月上柳梢头,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珠帘挑起,恍惚一池被风吹皱了湖水,有着清波荡漾。李仙儿看着十三娘与柳云卿并肩而来,二人神情与往日略有不同,她先是愣了一下,不过片刻功夫,这就欢欢喜喜的招呼起来。 听雨楼中布置的愈加雅致,就是一个瓷瓶,一直雁翎也都既不多余,也不嫌少。一切都恰到好处,再配上一身素色长裙的李仙儿那玲珑的身姿,脸上迷人的笑容,越发显得屋中温馨开来。 几个小菜盛在简约的浅绿釉色瓷盘中,红色筷箸已在小碗上摆着。一把白釉长颈酒壶就在圆桌中间放着,不多不少的三个酒盏也在桌边放着。 娟儿与丽儿不知道躲在了什么地方,看到那三副碗筷,十三娘与柳云卿不由得心头慌乱起来。倒是李仙儿不疾不徐,大大方方地将二人拉着坐了下去。 李仙儿那雪白的手儿拿起酒壶儿,于是那酒水便在空中如丝线一般倾斜而下,落在下面的酒盏之中,恰似清泉在石头上泠泠作响。 看着二人如临大敌的模样,李仙儿掩口笑道:“怎底这般模样,就像别人欠了了你们几大吊似得。” “我们……” “奴……” 二人异口同声,却又没有说出什么内容出来,李仙儿“噗嗤”一笑,说道:“妹妹花容月貌,小乙哥哥翩翩公子,正是天作之合。这般天赐良缘梦想成真,泉下阿翁得知,也就不会怪奴家当日引诱小乙哥哥了。” 李仙儿如此洒脱,十三娘也就释怀开来,拉着李仙儿的手说道:“甚底天赐良缘,郎才女貌。登徒子这厮见到有些颜色的女子便不会走道了,奴不过是要帮着阿姊看着他罢了!” “对对,看着我的!”柳云卿憨憨地笑着说道:“小生何德何能,幸赖二位娘子这般天仙般的人儿看着哩。” “不不不!”李仙儿举杯一饮而尽道:“妹妹与小乙哥哥当举案齐眉,如蒙不弃,仙儿只求侍候在侧便心满意足了。” 李仙儿说的情真意切,但看她神情,怎么也会有着三分落寞。十三娘心下不忍,柳云卿更是伸出双臂,将十三娘与李仙儿一左一右的揽在怀中,说道:“造化弄人,能得十三娘与仙儿青睐,是我之幸,又岂不是你们的无奈吗?” 闻听此言,十三娘心中隐隐刺痛,李仙儿则留下了滚烫的泪水,瘦削的肩膀也一抖一抖,已然抽泣起来。柳云卿捧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蛋来,将那泪珠儿拭去,又看着十三娘道:“余生漫漫,定不相负。我们三人一起变老!” …… 大约酉时末,月升中天,众星拱之,晚风料峭,无忧居中树影婆娑。前后两进院中被灯火照耀的如同白昼,三郎并阮氏兄弟指挥着一辆辆鸡公车往中院北屋之中而去,杨提辖,林教头并前些日子来的那呆虎儿几人骑在墙头查看着四野的动静。 随着大市场的成立,抛开王家的收益,无忧居每日进项就有两三万贯之多。这些日子以来,那天天农家乐与度假村的生意也红火不少。 那些外地客商,将货物买进之后,便去汴京各大酒楼消费一番,临了也不忘了照顾照顾柳云卿的买卖。也有那些腰缠万贯的客商,干脆就在度假村中居住了下来,倒方便不少。 每当晚饭过后,就是无忧居中盘点进项的时候。这不,当柳云卿、李仙儿、十三娘三儿出了听雨楼,踩着满地月光,穿过月亮门来到中院天井之际,就看见忙忙碌碌的场面。 一箱一箱的铜钱,装在牛车之上,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又被矫健的小厮装在鸡公车上,推着往正屋而去。正屋的台阶铺上了厚厚的木板,形成了宽阔的坡面。 柳云卿三人走入北屋,就见墨娘子坐在一张小岸旁边,记录着这一日的收益。麻纸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小丫丫在墙角处与杨家小娘子玩耍着,见到柳云卿等到来,叫嚷道:“娘亲,快看两位漂亮姐姐来了!” 墨娘子抬起头来,就见柳云卿正站着看那账本,急忙侧身福了一福,笑着说道:“大官人这大食文字倒极为精妙哩。奴家这般乡野妇人学了之后,也能做这数十万贯的大账啦!” “墨娘子原本聪慧得紧哩!”李仙儿走上前来,满面笑容颇为欣赏的看那账本。 “大食文字做账简单,但一定要配上登徒子那大写文字才万无一失哩!” “妹妹!”李仙儿用眼光瞪了一下十三娘,笑着埋怨起来道:“怎底还这般叫哩?听在别人耳中,凭空污了小乙哥哥名声,以后怎么做相公哩。” “阿姊,你就绕了奴奴吧,都说顺口咧!” “如此怎底能行,终究还是要改呢!” “是!”十三娘就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般模样。 柳云卿忍俊不禁凑到十三娘耳畔,鹦鹉学舌道:“是!” “登徒子!”十三娘暴怒而起,长腿径直临空升起,轻易就架到了柳云卿肩膀上。 “妹妹!”李仙儿严肃的走上前去,将十三娘伸出来的右腿拿了下去,临了还不忘拍拍柳云卿的肩膀,说道:“可得要注意呐!这要是听到那些礼部大臣耳中,小乙哥哥还中什么进士呀!” 十三娘连连称是,柳云卿却噗嗤笑了出来。 “狗屁进士,这般麻烦,不中也罢!” “小乙哥哥休得胡说!”李仙儿说着又道:“罢了,罢了!真是一对冤家。妹妹啊,你还是随奴家一起去研习丹青女红吧!” 李仙儿说着拉起十三娘的手儿就走,十三娘回头,用满是委屈的眼神看着柳云卿,却见柳云卿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登徒子!” “怎底还这般!”李仙儿再次埋怨起来。十三娘一脸地委屈,结结巴巴的说道:“阿姊,你比奴家春姨厉害的多哩!” “休要提你春姨了。这花朵一般的女儿,竟完全由着性子胡来哩,也不约束约束……”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三年之约(一) 雄鸡破晓之后,王德用王老相公便要上朝去了。 他的原配夫人,也就是十三娘的亲娘早已撒手西去。老爷子中馈乏人,于是几年前这才新纳了一个唤作“春儿”的女人做妾。儿女们便她作春姨的。 王老爷子几个公子早就成人成家,也就不用春姨操心,只是这小闺女十三娘天性玩劣,好叫春姨心内如焚。 这些日子春姨一直让小厮们在那连升客栈附近打听进京的士子的消息,也好早日觅得佳婿。无奈禁足在家的十三娘屡屡逃逸,弄得春姨毫无招架之力。 那丫头翻墙上房如履平地,总不能带上镣铐,绑上枷锁吧。于是春姨也就不再看着她。一心想着早日觅得佳婿,或许能使她收敛一二。 谁承想,昨日前往连升客栈的小厮又带了新闻回来,说是在那柳家湾的大市场上,那声名狼藉的柳泼皮当着好一堆人的面,杨言说与十三娘两情相悦。 这还了得,春姨听后恰似晴天霹雳一般,站都站不稳了,被小厮搀扶着坐在在香榧木交椅上,吞下大口温水,这才略微定下神来。眼瞅天黑,十三娘依然无有踪影。 “难道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春姨越想越怕。夜间又不敢对王老爷子言说出来。闭着眼睛,好不容易挨过漫漫长夜,伺候着老相公上朝而去。 春姨回头便吩咐丫鬟仆妇,带着一众小厮,套上一辆马车往柳家湾而来。 …… 十三娘又一次的留宿在无忧居第二进院落之中。清晨推门而出,眼见火红的太阳已经跃上墙头,发出灿烂的光明,照耀的小院一片金黄。 拿出那松纹古剑,挥舞一阵,白皙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汗来,回屋盥洗沐浴之后,与丽儿主仆二人信步往后院而去。 这时候,前院门口却吵吵闹闹起来,十三娘眉头一皱,提着龙泉宝剑,威风凛凛的便走了出去。 来到前院,目光从敞开的大门穿过去,就见春姨身边的丫头侍书站在那里,便说道:“都找到这里来了,侍书你还是回去吧,告诉春姨,再忙几天,奴自己便回去了。” “有甚忙的,女孩儿家家的。这些事情自有你那些哥哥哩。你今日就跟我回去!” “春……”十三娘见春姨竟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吓了一跳,眼珠滴溜溜乱转,俄而小跑过去,搀扶着春姨的胳膊,嬉皮笑脸的说道:“春姨,是那阵风把你出来了!” “污人清白的风,杀人不眨眼的邪风!” “这又从何说起哩!”十三娘有些莫名其妙,劝慰道:“侍书你又偷懒不是?看把春姨气得。” “哪有?”侍书委屈地说道:“都是小娘子你……” “奴又怎底了?” “怎底了?”春姨气冲冲地骂道:“我好好的女儿都要让泼皮拐跑了,你说怎底了?” “谁被泼皮拐跑了!”却是柳云卿不明所以地走了过来,随便插了一句。 “春姨”十三娘指着柳云卿说道:“春姨,这就是白手起家,名满汴梁的柳云卿柳小乙了。” 怒气冲冲的春姨,随着十三娘的手指看过去,却只见来人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不高不瘦,不胖不矮。穿着青色直裰,外罩着大红披风,皮肤白皙,文质彬彬的样子,又露出一股勃勃英气。先是愣了一下,俄而又看了看十三娘,怒容便消去了七八分了。 柳云卿片刻之间,便明白这是十三娘的家长到了,急忙作揖行了,弯腰拜了下去,抬起头来说道:“贵客临门,令寒舍蓬荜生辉。天寒地冻,还请夫人进屋少坐,暖一暖身子。” 这一席话说来,彬彬有礼,满满的书卷之气扑面而来,春姨已经将剩下的三分怒意抛向了九霄云外,脸上挂上了满意的笑容,说道:“那就打扰了!” 闻听此言,柳云卿心下三分喜欢,七分紧张。十三娘倒是雀跃不已,就像百灵鸟儿啁啾一般,叽叽喳喳的向春姨介绍着无忧居的一草一木。 第一进院落就像那些前店后院的作坊一样,春姨自然不喜。第二进院落疏窗小轩,已经有了七分雅致。待十三娘扶着她进入第三进院落之际,眼见庭院虽小,但那水榭池塘,假山花木点缀其间,几株老梅傲霜盛开,真是别有一番洞天。 千杆翠竹在风中摇曳,目之所及,一片盎然绿意。春姨先是心醉不已,再看那二层听雨楼朱漆门楣,绿色窗户,更是文雅的紧哩。回头瞧一瞧柳云卿,见他明齿皓目,俨然大好青年一个,春姨对十三娘与柳云卿之事已经有了三分赞许之意。 推门而入,那清晨的阳光透过翠竹丛中的间隙,把斑驳的光影洒在梅花暖帘上,每当翠竹摇曳,暖帘上的光影便如同溪水在流淌一般。 红木书架上摆着不多不少的书籍,大案上翻开的诗经倒扣着,想是主人刚刚还在温习。青色屏风上绣着几丛兰蕙,墙上挂着山水巨画,一切都很雅致。 春姨坐在绣蹲上,正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屋中陈设,那扶梯上却走下来一位袅袅娜娜,苗条温婉,清新脱俗的女郎。只见她梳着高高的发髻,头上插着一支白玉簪子,脸儿小巧白皙,眉目煞是好看,与十三娘想比,别有一番说不出的婉约的气质。 “这是……”春姨不安的问道。 “仙儿姐姐,这是春姨寻奴来了!” 李仙儿看了看柳云卿,见他一副紧张的模样,于是明白了过来,低着头,静悄悄的走到春姨身边,先是福了一福,这才笑着说道:“奴唤作仙儿的,不过是府上一寻常丫头而已。” “真的是寻常丫头?”春姨说着满是狐疑的看着十三娘。 十三娘心中“咯噔”一紧,但她又岂能颠倒黑白,那样对李仙儿不公,便笑着说道:“这就是柳家主母了!” 闻听此言春姨“腾!”的站了起来,扯着十三娘就往门外而走。 十三娘见春姨气的脸色发紫,自然不敢再执拗,但想到这般回去,也就与柳云卿的白头之约就要无疾而终,于是那眼泪便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三年之约(二) 形势逆转,柳云卿一时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李仙儿眼疾手快,衣带飘飘之际便横在了春姨面前,诚恳地说道:“奴不过是烟花女子,因爱慕小乙哥哥,故而自赎自身,来到府上自荐枕席而已。春姨明鉴,奴与小乙哥哥并无婚约在身,就连小妾都算不上来的。春姨不必如此,要是贵府上介意此事,奴今日便离开柳家也行!” 这一番话说来,柳云卿感动不已,男儿泪也刷刷的流了下来。十三娘更是泪如雨下,忽的一下抱住李仙儿,哭着喊道:“阿姊!” 春姨倒不以为然,拉扯着十三娘就要走。十三娘与李仙儿紧紧抱在一起,她一介夫人怎能拉的开来,于是她喊道:“侍书,还不过来帮忙。” “春姨!女儿与柳小乙情投意合,女儿非他不嫁。女儿又与仙儿姊姊情同手足,而姊姊与小乙哥哥琴瑟和鸣,又相识在前。怎能让仙儿姊姊离小乙哥哥而去哩?” “女儿明白就好!”春姨俯下身去,安抚着十三娘道:“既然如此,快快随春姨回去。” 这时候,柳云卿却说道:“云卿一介布衣。能有仙儿相伴,举案齐眉已经属于天眷。而又与十三娘暗生情愫,恨不能比翼双飞,还望春姨成全。” “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春姨站起身来,骂道:“我王家数代将门,老爷又是当朝枢密相公,你一介布衣之身,既然已有妻室,怎能娶我王氏之女?” 这一席话,问得柳云卿哑口无言。十三娘撕心裂肺的抽泣,李仙儿泪眼蒙蒙的看着春姨道:“奴与小乙哥哥并无三媒六证,算不上夫妻的哩。” “虽无三媒六证,但那媒妁之言又有何用。你我恩爱这般,怎不是夫妻哩。” 看着眼前三人的模样,春姨也不由得感动起来,看着柳云卿道:“都是极好的女子,怎底就全都栽倒在你这多情之人手上哩。” 春姨说着也流下了热泪,拿出丝帕擦拭了一下,将十三娘与李仙儿搀扶起来。一起走向那圆桌前面,在绣蹲上坐下。看了看小花猫一般的十三娘,又看了看,泪眼婆娑望着自己满是希翼的李仙儿,对柳云卿说道:“事已至此,你就与我家小娘子不要再见面了。” “春姨!” “春姨!” “春姨!” “先听我说!”听着三人异口同声的叫喊,春姨说道:“我也是看着我家小娘子钟情于你,这丫头也这般深明大义的份上,帮你们想想看有没有法子而已。” 言毕,春姨回头对李仙儿说道:“这位小娘子,别人都恨不得自己男人钟情于自己一人哩,你又何必如此?” 李仙儿闻言,便将自己与柳云卿如何相识,以至于柳云卿流落街头,自己如何对不起柳家父子等等诸事悉数说了出来,还不忘了提及自己与十三娘如何情同姐妹之事,最后又道:“柳家翁翁毕生心愿,便是小乙哥哥能够中进士,然后做知县相公,知州相公。 而奴家不过烟花女子,小乙哥哥若娶奴奴为妻,便会为世人所不齿,又怎能做得了大宋官员的。 承蒙小乙哥哥厚爱,王家妹妹不弃,奴奴情愿侍候他们二人终生的。如若贵府上忌讳的话,奴奴今日离开柳家便是。” “阿姊不要!” “仙儿不可!” “小乙哥哥休要阻拦,要是你娶不上王家妹妹的话,仙儿只好一死了之了。” 李仙儿言毕,十三娘暗暗抽泣,柳云卿一片唏嘘。春姨看着李仙儿说道:“好一个情深意重的烟花女子!”回头又对柳云卿说道:“也是造化弄人,要是我王家乃是寻常门户,此事倒也不难。但如今之事,牵扯你三人终身之事,不得不从长计议。” 春姨看着三人认真聆听的模样,对柳云卿说道:“目下你也是声明鹊起,小有所成。若是没有这个叫做仙儿的小娘子,我家女儿也是娶的得。但奈何确实如此光景,除非你在中了进士,到时候光宗耀祖,令多少人羡慕,再兼得你这淘朱公在世的声名,我家女儿嫁给你大约也是有光的哩。” 三人闻言,目光为之一喜。十三娘更是激动的搂着春姨不放。春姨打掉了十三娘伸过来的胳膊,又对三人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先不要欢喜。不过我女儿今日开始便要圈禁在家,不得迈出大门一步哩。” “春姨,这又是为何!”十三娘诧异的问道。 春姨没有理会十三娘,看着柳云卿与李仙儿说道:“要是中了进士,婚姻之事自然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一旦名落孙山,那就是婚姻无望,也就没必要再见我家小娘子了,不然凭空污了闺名,让她如何另则佳婿?” 十三娘不由得神情沉重起来,又听春姨对李仙儿说道:“这位小娘子,柳小乙名落孙山之后,也就做不了相公了。能够娶你这样贤惠美丽的妻子,那是他的造化。小娘子只要相夫教子,便对得起柳家祖宗了。想那柳家叔叔泉下有知,还得感谢你的。” 这一席话说的合情合理,无可辩驳。李仙儿只得依计而行,与柳云卿一道恋恋不舍的将十三娘,春姨一行送到了大门口。 十三娘在春姨的催促之下,哭着钻进了马车。春姨又对扯着脖子的柳云卿小声言道:“明日拾掇的光鲜一些,就以谈生意的由头,拜会拜会老相公。后事自有我来筹划,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闻听此言,柳云卿为之一喜,李仙儿也眉开眼笑,说道:“一切有劳春姨操持,仙儿待柳家故去的阿翁谢过大恩大德了。” “好好的事,总提那驾鹤之人做甚。”春姨言道:“横竖这小子也是发过解的。底子总有一些,拜上名师,好生读书,三年之后的大比之期,定然会中的。” “一定!”柳云卿笑着说道:“敢不努力!” 春姨回头看了一眼无忧居,这就钻进马车。于是马车扬尘而去,只留下忐忑不安的柳云卿与李仙儿,还在眼巴巴的望着。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化敌为友(一) 明媚的阳光洒在无忧居中,后院的那几株老梅愈加娇艳起来。白的如同雪片一般,枝桠黝黑似铁,弯曲有力的伸展着。 杨提辖、林教头、呆虎儿夫妻见柳云卿心事重重的往后院走去,好似丢了魂儿一般;李仙儿也是无精打采的尾随气后,于是众人也为之惋惜,只是静静的看着二人缓缓离去,就连杨家活波可爱的小娘子与小丫丫也不敢淘气,躲到墙根之下,安安静静的晒着太阳。 柳云卿与李仙儿进入听雨楼中,见柳云卿郁郁寡欢的模样,李仙儿又心下不忍。她用手儿掠了一下耳鬓的发丝,劝慰道:“横竖三年之后,小乙哥哥是要中式的。也算是好事多磨而已,还是用些汤米,这就用心读书吧!” 抬头看见李仙儿那哭的红红的眼睛,柳云卿只觉得心头暖暖的,鼻子发酸着,道:“仙儿如此如花美眷,而我却得陇望蜀,负心薄幸至此,无颜以对啊。” 李仙儿闻言,身姿明显一颤,那声音也打颤起来“十三娘大家闺秀,模样又是那般俊俏,与小乙哥哥郎才女貌,才是真真的如花美眷哩!” 柳云卿突然握住那双狭长的柔荑,动情地说道:“虽说有三年之约,但十三娘已然过二九年纪,明年就是双十年华。那王府会让她蹉跎三年?此乃春姨哄十三娘的话也有可能。” 李仙儿正要劝慰,又听柳云卿说道:“我与十三娘情投意合,纵然天意不让我们在一起。也是上天垂怜于仙儿哩,有仙儿相爱到老,我也是心满意足了。” “可不敢有如此想法。”李仙儿急忙说道:“进士是一定要中的,十三娘自然是一定要娶的。” “难道娶不上十三娘就不能中进士了吗?”柳云卿抚摸着那白皙的手儿,笑着说道:“就是中不了进士,你小乙哥哥我也会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来的,阿翁泉下有知,又怎会怪如此贤惠的仙儿哩?” 李仙儿在十三娘之事上,表现的这般贤惠开明,难道她心中就没有一丝的膈应?爱情原本就是自私的,这般大度,也都是爱之深切的缘故罢了。 此事柳云卿才算明白,两位如花佳人深爱着自己的同时,也处在深深的痛苦当中。此时他才觉定要百般努力,天若眷顾,那就用一生光阴去报答二位佳人,若是造化弄人,那就将对十三娘的情爱深埋心底,而与李仙儿相亲相爱,来个白头之约。 眼见柳云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李仙儿也不想打扰到他,想着方才的一席话儿,心里升起一股暖流,暖的那花容一般的容颜,如同春风拂面一般,霎时便绽放开了美而不艳的笑容。 …… 匆匆吃了早餐,墨娘子陪着李仙儿去打理农家乐与度假村的生意。柳云卿墨了几遍经义,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闲庭信步的来到小池塘边散步。 半亩方塘结着薄薄的冰,反射着阳光,霎时耀眼。随意地沿着那池塘堤岸走了一圈又一圈,心绪仍然难以平静。及至坐到榔庑条椅之上,柳家湾一带的勾当,又满满的涌入了脑海。 经过近一年的努力,柳家湾这汴京城远郊的小村,变成了大市场,以后自然会成为汴京城大小商贩进货的地方。而随着柳家湾市场名扬天下之后,那些各地商贾,大约便只会将大宗货物拿到这里来批发。 汴京城有丁口上百万之多,这是多么大的一块蛋糕?自己与王家能吞得下去? 前番虽低价收购了曹潘几家勋贵,以及前来柳家湾东施效颦的大小商户的产业,现在大市场初见规模,王家与自己赚了个盆满钵满,但拉起来的仇恨便如同汴河流水一般滔滔不绝了。 汴京城无疑乃是此时世界上最为庞大,繁华的城市。大宗粮食自有朝廷调度。然上百万人的衣食住行更是天大的生意,自己纵使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全都插上手来。 汴京大小勋贵皆是商家,朝堂衮衮诸公大多也是此辈中人,外地巨贾,世家大户也多系此辈。要是自己与王家真的做成了垄断汴梁供货的生意,恐怕到时候也就千夫所指,无病而死了。 柳云卿想着,眼下随着自己声名鹊起,日进斗金已经不在话下,但在一些汴梁商家眼中自己的罪恶早就罄竹难书了。尤其在收购曹潘等农家乐之际,自己与王家做吃相不是特别好看了,在曹佾几个眼中,恐怕聚九州之铁也难铸柳泼皮的奸诈了。 王家数代家门,数代开枝散叶下来,树大根深,其家主风头正盛,深得官家倚重,曹佾等人自然不敢轻易招惹,而自己不过布衣出身,虽然腰缠万贯,毕竟草民一个,在明清的时候,恐怕连丝绸都不能穿的。在曹佾等人看来,自己正是倾泄满腔怒火的对象,不长不短,大小也是极为合适的。 想着,想着,柳云卿自己把自己吓出了一声冷汗。“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又沿着那半亩方塘度起了步子。 柳云卿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此时还是势单力微,大搞垄断肯定不行,站到所有商家的对立面上更会死无葬身之地。当然要想和气生财,一个商贾都不得罪,给人人陪上笑脸,那也不行……” 走着走着,又道:“也只有拉一派,打一派了。反正这是古今中外惯用的伎俩,那究竟拉那一派,而又打那一派哩?也算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阳光明媚的后院当中,此刻空无一人,鸟雀不鸣,唯有度假村那边传来阵阵低吟浅唱。靡靡之音入耳,柳云卿不由得烦躁起来。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假山顶上的小亭当中,举目四望,只见年初还荒芜的小村,此刻俨然有了小镇的模样。正看得欢喜之际,那烦人的事情又自然而然的跃上了心头。 “汴京商贾大约可分为三类。”柳云卿自言自语道:“其一便是勋贵之家,此等商户家财甚大,往往窖藏了许多真金白银而白白闲置。 曹佾,潘寿就是此辈中人。这些世家勋贵虽然势大,但却想的是自己爵位平安的世袭罔替,故而轻易不愿做过于出格之事。然别人也欺负不到他们头上。这一派的商户自然是要拉拢的,其势力要倚重,而其闲置资金也要利用起来。 其二便是朝堂大臣府上。这类商户往往巧取豪夺,要把自己手中的资源充分利用起来,其胃口不可谓不大。要是与之同流合污,便会不得不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一起做生意,难免被其借着由头敲诈勒索,一起做生意,自然是与虎谋皮。 其三便是平民商户。这些人大多是小商小贩,自然会成为分销商户。而其中翘楚,生意做得大了,反而心生惬意,要寻找靠山哩,而自己伸出橄榄枝,不怕他们不欢喜雀跃哩。 ……”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化敌为友(二) 柳云卿想到这里便顿觉焕然开朗,抬头仰望蓝天白云。心道“如果将这些商贾拉到自己身边,也还得费些心思。” 这般想着,走下了假山,来到了中院天井。低头冥思苦想的他竟然没有觉察道领着三郎,阮氏兄弟,呆虎儿舞枪弄棒的杨提辖与林教头,那条摇尾乞怜,百般讨好的大黄狗摇着的尾巴自然也就视若无睹了。 见中院北屋的门紧锁着,柳云卿这又回头向后院走去,走着走着又自说自话道:“横竖汴京人都说我柳云卿乃是陶朱公在世,只要我拉起大旗,一些急功好利的商贾还不会赢粮而景从吗?” 不过这杆大旗要如何拉起,还得费上柳云卿的心思。回到听雨楼中,在李仙儿的梳妆匣子里面拿出一串钥匙,缓缓而行,慢慢地走出听雨楼。 心道“以前做得是纺织实业,妥妥的第二产业。来到这个时空,偏偏做了第三产业,成了服务行业。”想到这里,又一惊一乍的自言自语道:“对啊!要不重操旧业!” 兴冲冲地的疾走几步,又开始踽踽而行,道:“不成的!此时那棉花还没有传到中图,字也只有绵,而没有棉。毛纺织技术太难,唯有丝绸,葛麻而已。另外纺织工业是劳动密集型的产业,技术又还十分落后,难有大利。” 这般思虑着又来到中间的院落,仍然背负着双手,低头徐行。杨提辖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众人抱着双手行礼,还未来得及问好,就看见柳云卿径直拾级而上,拿出钥匙,打开了北屋的朱漆大门。 杨提辖等人也就没有再理会这厮,吆喝着三郎,阮氏兄弟,呆虎儿操练起来。 屋外舞枪弄棒,声音嘈杂,但柳云卿却充耳不闻。数月之前,收购东施效颦的那些商贾的产业,无忧居库房中的钱物给搬了个一干二净。 自柳家湾市场开业之后,那一串又一串的铜钱又接踵而至,李仙儿只德尔命人在这中院北屋挖了个地窖,也如同那些汴梁豪富一般的堆放钱物了。 地窖口上摆着一个红木博古架,上面摆满了器物,看似十分笨重,柳云卿用力一推,这就露出了黑隆隆的窖口。从博古架上拿起锡铸烛台,寻到了火石火镰。 “咔嚓,咔嚓!” 用了大的力气,却只见火星,不起明火。柳云卿静静的盯着火石火镰,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自言自语道:“火柴!” 接着他又兴奋地道:“还搞什么纺织!老子有时候真的讨厌这十一世纪,他妈的!打火用火石火镰,每次还得靠仙儿做来。上个厕所,也没有卫生纸擦屁股。仙儿每月特殊的那几天,更是要与自己分开睡哩,真他妈槽糕!” 柳云卿说着,目露喜色,嗤嗤的偷笑了一会儿,又道:“要想招揽大小商贾,必然要放出大杀器,卫生纸,火柴统统都要办工厂量产!对了,还有穿越必备神器,肥皂呐!” 这下豁然开朗,神情为之一震,忽的又打出了火来,点燃的锡灯台,沿着那地窖里面的台阶小心翼翼的走了下去。 看着原本宽阔的地窖被铜钱堆积几无下脚之地,柳云卿喟然长叹道:“钱呐!钱呐!小命百姓为你终日奔波,不过几百大子而已。你们偏偏躲在这里长了绿毛,生了铜臭,变成了他妈的碱式碳酸铜!” “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要把你们这些长了绿毛的东西全都撒出去!我要让柳家湾工厂遍地,我要让柳家湾成为大宋特区!” 这一通咆哮,把柳云卿自己也生生吓了一大跳,言毕捂着嘴,听着四处飘荡的回音,愣是呆了一会儿,想着反正是在地窖之中爆发,也不会有人听得到的,这才心安理得的拾级而上出来地窖。 将那博古架重新推了过来,锁上屋门。看见杨提辖等人操练的精彩,高声彩道:“好好操练,以后都有大用!” 杨提辖等人自然连连唱诺,柳云卿回头又问道:“对咧,刚才怎底没看到你们哩?” “一直在啊!”三郎说道:“都看见小乙哥哥你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走了两趟咧。” “是吗?”柳云卿道:“怎就忘了哩!” 看着他满脸喜色的走入了后院,三郎等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三郎有些担心的问道:“杨大叔,林大伯,小乙哥哥不会沾染甚地脏东西了吧!” “休要胡说!”林教头打了三郎一个脑瓜崩,吼道:“全都操练起来,站着干甚?” 兴冲冲地的回到听雨楼中,柳云卿一把将清晨墨的经义抛在地上,重新铺上一张白字,提起狼尾纤毫,往那墨迹还未干涸的绿石砚台浓浓的蘸了一下,奋笔写下了几个大字。 那三尺生宣上,抬头便是“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草案”几个大字,再往下则纲目并举,条理清晰。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待李仙儿提着食盒步步生莲而来之际,这份《草案》便跃然纸上,密密麻麻的有数千字之多。 看着柳云卿的“墨宝”被扔了一地,李仙儿温柔的说道:“读书之法,在于耐住性子。怒看小乙哥哥诗词是极好的,就是这经义还差些火候。不过也是急不得的。” 李仙儿一面整理着满地狼藉,一面催促着柳云卿用饭,回头眼光一瞥,却看见大案上整整齐齐的好一大片文字,于是她眉开眼笑的凑上前去,仔细一瞧,却被吓傻了眼。 “仙儿聪慧,经义之上颇有一番见解。小乙哥哥我自叹不如。”柳云卿站在那圆桌旁边,打开了食盒,看着李仙儿为他精心准备的饭菜,眉飞色舞地说道:“不过小乙哥哥这篇策论确实仔细推敲而来,用尽了毕生所学,不知可还入得了仙儿的法眼?” “小乙哥哥你又淘气了。”李仙儿诧异的说道:“这是甚地策论呢,满篇大论,没有一句圣人之言,全是一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之语。” “仙儿仔细看看,可算得上是锦绣文章?”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化敌为友(三) 李仙儿闻言哭笑不得,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的读下去,却被吓了一大跳,惊道:“小乙哥哥,你这是点石成金的生意经。于诗书何关?于三年后的省试又有何益处?” “仙儿呐!”柳云卿边吃边说道:“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柳家湾眼下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诡云谲。小乙哥哥我看似风头正盛,实则如履薄冰。一步走错,便会走进万劫不复之地哩。” 闻听此言,李仙儿吓得花容失色,小脸白的厉害,带着哭腔说道:“小乙哥哥,你可不要吓我哦!” 见她如此表情,柳云卿心下不忍,懊恼刚才言过其实,而又劝慰道:“倒也不是太要紧。不过仙儿,你觉得恨你小乙哥哥的人多吗? “小乙哥哥这样的大善人,那些来柳家湾扛活讨生之人,谁不念小乙哥哥的好哩……”李仙儿说着说着,见柳云卿一直盯着自己,于是那声音便渐渐地小了下来,说着说着自己也害怕起来,最后无奈的说道:“小乙哥哥,古人云:木秀林,风必摧之。小艺哥哥白手起家,区区不到一年的光景,便挣下这般家业,自然有人要眼红了。不过此刻收手,想必也没有那么可怕的哩。” “桃园、汴水苑、潘记等几个农家乐原本乃是赔钱的无底洞。而改为大市场之后,却是皆能日进斗金,仙儿觉得那几个衙内此刻是何等心境哩?” “啊!”李仙儿闻言吓得叫出声来,额头上分明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儿,急的绕着圆桌转着圈儿,忽的蹲在柳云卿身边,白皙修长的手儿抚摸着柳云卿的膝盖,一脸认真地说道:“那就把那几处市场还给他们可好?” “哎!”柳云卿叹口气,说道:“一来,王家怎会吐出吃进嘴中的肥肉哩。二者,如此行事,我柳云卿不就成了汴梁笑料了吗?” “这可如何是好?”李仙儿满脸愁容的说道:“要是十三娘在就好了!” 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柳云卿怜惜的将她搀扶起来,而又眉飞色舞的说道:“如何是好?办法不就在这篇‘策论’之中吗?” 柳云卿言毕便对着满盘珍馐美食大快朵颐起来,李仙儿闻言也是眉开眼笑,说了句“对咧,小乙哥哥不是陶朱公重生在世么,要解开这个疙瘩,还不是小菜一碟吗?”言毕这就拿起那篇《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章程草案》仔细研读起来。 “甚底陶朱公重生?不过是柳云卿重生罢了!”柳云卿小声嘀咕道。 “小乙哥哥说甚?”坐在大案前,仔细阅读的李仙儿问道。 “没什么。”柳云卿吱吱呜呜的说道:“不过事不宜迟,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要尽快成立,如此以来便又有的忙了。这劳什子的四书五经就暂且收拾起来吧,看着实在头疼!” “不行!”李仙儿闻言,转过身来,噘着那一点红红的樱桃小嘴,鼓着腮帮子,娇嗔道:“书还是要读的,这可是关系着小乙哥哥做相公,匡扶社稷,报效朝廷的大事,岂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哩。不但不能停下,反而还要头悬梁锥刺股,锲而不舍,持之以恒哩……” 听着李仙儿喋喋不休的说教,柳云卿的头“嗡”的一下就打了起来,辩解道:“朝廷有甚底值得报效的哩?” “小乙哥哥慎言!”李仙儿如临大敌的说道:“如此昏话可不敢乱说的。” “自己家里随便说说而已,难道大宋有锦衣卫,还是有那无孔不入的特务? “甚底锦衣卫!甚底特务?“ “呃!”柳云卿漫不经心的辩解道:“前几天在天汉桥瓦子听来的一些新词而已,话本里的故事。” “哦!”李仙儿转着那双美目,思虑了一阵,而又说道:“读书应试另外还关系到小乙哥哥迎娶十三娘一事哩,可不敢偷懒呦!” “王家那小娘子疯疯癫癫的,娶她作甚?你小乙哥哥只倾心于仙儿一人而已。” “心里话?”李仙儿满是风情地,那美目从柳云卿脸上滑了一下,说道:“信你个鬼,昨晚梦中都在喊十三娘哩?” “啊?”柳云卿满脸窘迫地说道:“仙儿呐,古人云,悔叫夫婿觅封侯。你就不怕吗?” “仙儿求之不得哩。”李仙儿闻言,放下了那《草案》,双手拖着下巴,眼珠儿滴溜溜的转着道:“小乙哥哥若穿上那方心曲领的官服,腰间挂上金鱼袋,头上戴上长翅乌纱帽,又该是何等英姿哩?” “啊!”柳云卿说道:“我见开封府的推官韩琦戴着那东西,走起路上连头都不敢偏哩,就是往屋子门口也不敢往边上走,生怕蹭掉帽子哩。就像戴上了枷锁一般,一想就难受的紧哩。” “咯咯……” 李仙儿被柳云卿逗得笑了起来,趴在大案上一抖一抖的,头上的珠玉碰撞在一起,铃铃作响。 “那些当官的,三妻四妾还不够,还要在外面置上外宅。曲院街上还要有相好的。仙儿你就放心你的小乙哥哥也变成那样的衣冠禽兽吗?” “嘿嘿!” 李仙儿闻言,起身走了过来,弯着腰,双手附在自己膝盖上,将那张美丽的小脸儿凑到柳云卿旁边,一脸嬉笑着说道:“到了那时候,仙儿不过小乙哥哥的小妾而已。至于老爷们拈花惹草的事,小妾自然管不上的,倒是十三娘一定会过闻的。” “仙儿你倒会做甩手掌柜的。” …… 愉快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就在柳云卿与李仙儿逗笑之中,渐渐的日头又微微偏着西斜过去。李仙儿将碗筷装在食盒当中,又特意叮嘱柳云卿几句不要忘了诗书之类的话儿,这就走出了无忧居,往度假村而去。 柳云卿坐在小院假山上的亭子上,远眺着李仙儿出了无忧居大门,婀娜娉婷的走进度假村之中,这才依依不舍的将那目光收了回来,看着无忧居北边的大片农田,想象着厂房林立的场景,于是那《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章程草案》再次跃上心头。 晴空万里,四野灰蒙蒙的的一片,柳云卿空洞的目光好似要穿过远处的地平线,要远眺喷流东去的黄河一般。 度假村之中,不知是谁人请来的名伎,轻柔的抚弄着琴弦,弹奏出动人的乐章。风儿又送来了几声浅唱,不由得柳云卿将心头之事暂且放心,仔细聆听那若有若无的歌唱。 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歌声就像夏日的蝉鸣一样清越,柳云卿侧耳倾听,那歌词大约唱的是:“俏冤家,在天涯,数对清风想念她,偏那绿杨堪系马,怨其远游不归也……” 听着听着,十三娘活波动人的身影便跃进脑海,柳云卿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随口骂道:“靡靡之音,真的是靡靡之音。听不得的,古人诚不欺我!” ……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化敌为友(四) 柳云卿正要逃避这令人烦心的靡靡之音,耳畔就又响起了嘈杂的争吵之声。 这声音却是从无忧居大门那边飘进来的。相当喧嚣,不必仔细侧耳聆听,便能声振耳膜。柳云卿原本就心情郁闷,这下愈加烦躁,负者双手,怒气冲冲地往门外而去。 来到前院之际,眼见杨提辖与林教头带着阮氏兄弟等人与一伙大汉打的热闹,那呆虎儿更是双手举起一条七尺汉子,眼看着就要扔出门去。 “何人私闯民宅!”柳云卿大叫一声“全都住手,何人在此撒野!” 随着柳云卿话音一落,众人一下愣住,门外也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儿郎们,暂且停手,本衙内倒想听听这柳泼皮倒有何说辞?” 言毕,从门外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四人,其中一人手持一把玉骨折扇,在距离柳云卿三尺开外的地方“刷!”的一下打开,嬉皮笑脸的说道:“怎底,柳泼皮你从我等商户手中将柳家湾一应农家乐,度假村悉数骗去,做了这大市场。便躲在府上数钱,你家衙内这就告诉你,此事没玩!” 慕容钰说着“刷!”的将那把玉骨折扇收了起来,又冷哼一声,从柳云卿面前飘了过去。 接着曹佾曹衙内走上前来,“呼啦!”一下,将一张诉状呈现在柳云卿面前。那上面倒有四五十人签字画押。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石爵凑上前来,叫嚷道:“柳家湾大市场真正的东家全都要具名告状,好叫祥符县知县知道,你柳泼皮是如何将原本属于我们的产业骗到你自家名下的。” 柳云卿上午刚刚想到会有眼下这般情形,却未料得此事却来的这般迅速,早有成竹在胸,也就不慌不忙。用古井不波的目光打量着众人,这时候,那潘寿衙内凑上前来,叫嚷道:“柳小乙,你在赌场瓦肆帮闲的时候,也曾为本衙内跑过腿。看在往日的交情的份上。本衙内毛遂自荐,今日就做个说和的了。” “呵呵!”闻听潘寿潘衙内此言,柳云卿的目光从在场众人脸上一一划过,见那原本虎着的一张张脸,全都满是期待,不由得笑了出来,指着已经操起刀枪剑戟的杨提辖等人说道:“此刻这般情形,方才双方又大打出手,此刻还是剑拔弩张的阵势,潘衙内还能如何说和,难道有诸葛孔明舌战群儒之高论不成?” “你你!”潘衙内闻言便要发怒,俄而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了下来,说道:“罢了,罢了。常言道,刀剑无眼,水火无情。本衙内为大伙计,能来文的就不来武的了。要是见了血的话对谁也无益处,本衙内的话在理否?” “在理!” “在理!” “小底全凭衙内做主!” “全凭衙内做主!” 当下众人异口同声的叫嚷开来,潘寿神情大振,他朝着身后摆了摆手,于是场面上马上就安静下来,潘寿满意地说道:“本衙内不才,承蒙大伙厚爱,今日便要说和了。你柳泼皮不听是万万不可的了。” “那就说来听听!”柳云卿一甩宽敞的袖口,背过身躯,左手附在身后,右手摸着下巴上的冉冉之须。 潘寿却略有尴尬,不知如何开口,期期艾艾的说道:“此事……说来……说来也简单。只要你把我们的产业归还我们便是……至于……至于你收购这些产业的花费,便由本衙内做主,双倍……双倍奉还便是。” “呵呵!”柳云卿猛地回过头来,吓得潘寿连连后退。 “哼!”柳云卿冷哼一声,冷笑道:“衙内这声音细不可闻,就像娇滴滴的小娘子一般,还算天良未泯,知道羞耻呢?” “你……你你……” 见潘寿这么快就摆下阵来,曹佾吼道:“柳泼皮!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敬酒如何,罚酒又如何!” 曹佾闻听此言,对着带来的一众大汉吼道:“儿郎们,给我打!往死了打!死了人,自有曹,潘,石慕容府上去祥符县打理呢! ” 曹佾言毕,便快速退了出去,那一众商贾乌泱泱全都往门外争先恐后的挤着,有人临了还不忘了叫嚷一句“打死一个,本人赏钱十贯!” 随着曹佾等人往后推,呆虎儿率先冲了过去,无忧居大门并不宽阔,有人挤到了石爵石衙内,他张口就骂道:“没胆色的东西,本衙内就站在院中督战,看他柳泼皮还能把本衙内怎底?” 此言吼叫而出,颇有一丝大无畏气概,于是那曹,潘,几个衙内出于尊严考虑,也就不再退却,而且还回头往内而行。 柳云卿看着两股战战,故作镇定的四位衙内,嘴角上扬,微微一笑,高声对杨提辖,呆虎儿几人叫嚷道:“你家大官人与四位衙内有要事相商,将其余众人打出门去!” 无忧居一众好汉闻言,呼啦啦的便冲了上去。棍棒相交,那伙大汉皆赤手空拳,不敢应对,纷纷后退。呆虎儿与三郎一左一右,关上了两扇厚重的大门。 四位衙内吓得魂不守舍,曹佾壮着胆子叫嚷道:“柳泼皮,可不敢胡来呐!” 潘寿更是从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讨好般的说道:“小乙,都在汴京城混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今日撕破了脸,他日怎好相见哩。” “横竖还是有着交情的,今日之事,也怪那斗鸡眼霍启贤无事生非,弟兄几个被他灌了迷魂汤了。”慕容钰抱拳施礼,舔着脸说道:“此事是哥哥莽撞了,小乙体谅则个!” 石爵更是信口就来,“小乙,你与王家娘子情投意合,哥哥看在眼中,也埋怨王老相公门户之见太重了一些,回头就让我父亲去说和说和。都是世交,这个面子应该给的。” 这四个活宝,这般哗众取宠,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三郎几个被逗得哈哈大笑。 柳云卿因有事情商议,故而将笑意强行压了下去,对着三郎叫嚷道:“四位衙内贵客临门,休得放肆,还不酒水伺候。”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化敌为友(五) 柳云卿言毕,又对那石爵说道:“衙内此言当真,要是石老出面,那是不难而成,小底感激不尽。” 柳云卿说着,又对四衙内一一行礼,道:“小底真有要事相商,正想着要在丰乐楼宴请衙内们哩,不想四位这就亲自登门来访,这事有若天助,看来不难而成了。” 柳云卿一副认真的模样,看在曹佾几个眼中,也觉得不像在骗人,顿时心安不少,曹佾忐忑的问道:“敢问小乙,是何事要找我们商议。” “大生意!”柳云卿笑着说道:“天大的买卖,只是本金过于庞大,小底一人吃不下去。” “小乙你如今也算富甲一方了,还有甚底大买卖吃不下哩?”潘寿惊讶的问道:“不是还有王家吗?” “真是天大的买卖.”柳云卿伸手示意四人往后院走,一边说道:“就是将小底与王家的财帛悉数放到一起,也还是不够的?” “啊!”慕容钰惊讶的道:“那得多大的买卖?” “自然是天大的买卖!” 话说到这里,四位衙内双眼冒光,好似已经赚了金山银海一般,石爵更是扯着嗓子,对门外之人说道:“尔等速速回去,你家衙内们与小乙有要事密谈,快滚,快滚!” 方才还是剑拔弩张的局面,此刻这五人又彬彬有礼的说话,不时地还有笑声掺杂其中,把三郎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柳云卿将四衙内带到第二进院落的北屋之中,就在那装钱的地窖上面的花厅坐下,不一会儿,三郎奉茶毕,柳云卿这才吩咐三郎把听雨楼之中的《草案》带过来。 一会儿,四位衙内对着那《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章程草案》兴奋地摇头晃脑了一会儿,明白了个大概意思。 曹佾率先问道:“小乙,你是要弄一个大大的商行吗?” “不对!”潘寿道:“本衙内看来,像个作坊。” “是商行!”慕容钰纠正道。 “不对,是作坊!”石爵嚷道。 柳云卿看着眼前四个活宝,笑着说道:“此乃公司,既非商行,也非作坊。不过又即是作坊,又是商行。” “小乙!”潘寿不解的说道:“这既像商行,又像作坊,又既不是商行,又不是作坊的公司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就暂且不管了,我们只关心它赚不赚钱。” “对!” “究竟赚不赚钱!” 其余三个衙内异口同声的附和之后,柳云卿端起茶盏,轻轻咂了一口,气定神闲的说道:“我的衙内哥哥们,你们觉得跟着小乙会赚不到钱?” 慕容钰说道:“小乙也算奇人了。那句话怎么说的,千金散尽还复来。对就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前些年比我们四个还会花哩。不过年初之后,自你娶了桃花洞那小娘子之后,便真的是陶朱公在世哩。” 石爵也凑趣道:“那小娘子旺财,旺财!” 潘寿滴溜溜转着眼珠,忽而欣喜地说道:“看来本衙内早就该将白娘子赎出来了。” “放的甚底狗屁!”曹佾瞪了几个活宝一眼,对柳云卿说道:“这一切都是小乙慧眼独具,真有淘朱漪顿之才哩,那像你们说的那般子虚乌有哩。” 这几个货,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说着便就离题十万八千里了,柳云卿挥了挥手道:“千言万语,不若赚钱实在。四位衙内哥哥要是觉得跟着我柳云卿能赚钱的话,那我们就操办此事,要是信不过我柳小乙的话,那我另找别人。” 见柳云卿生气起来,曹佾急忙笑着说道:“也曾有过交情的。小乙的本事我等又不是不知。既然如此,小乙你说个数,我们四家拿钱就是?” “你们做得了自家府上的主?” “一二十万贯还是做得了主的。”潘寿说道。 “那要是上百万贯哩?” “那就要家里人拿主意了。”石爵言道。 柳云卿闻言,从长几上拿起那《草案》看着这四个货说道:“既然如此,小底便说个大概意思,然后尔等拿着这《草案》让各自府上主事的仔细斟酌去。” “此乃正理。”潘寿一脸急切的说道:“小乙那就将大概意思说说,内容过于繁琐了,本衙内也记不住的。” 见他们全都是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柳云卿这就言道:“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之后,便将资产分为一万股,每股一千贯 总资产共计一千万贯。然后寻找可靠的商家认购。至于认购之后,股主便是公司董事,而拥有股份超过五成的董事,便是董事长。 公司大小事务,平时由董事长雇佣专人管理。每年春夏秋冬举行四次董事会,届时大小股东才可畅所欲言,为公司建言献策。 每年腊月末才给股东们分红哩。” 柳云卿此言说出来,愣是财大气粗的几位衙内也被吓得不轻,场面上一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过了大半刻钟,曹佾曹衙内这才吱吱呜呜地说道:“一千万贯,都是朝廷岁入的一成之多了。其五成便是五百万贯,小乙你肯定没有这许多钱帛,届时让别人做了那董事长,我等可不放心呐!” “曹世兄言之有理。”潘寿附和道:“别人又不是陶朱公在世,让他主事,怎会比小乙主事让人安心。” 柳云卿万万没想到,这四个货对自己还这般认可,于是笑着说道:“普天之下,能有五百万贯的究竟有没有恐怕只有天知道。小乙一介布衣,岂能拥有偌大的家业。自然也无法独自购入五成的股份,不过要是曹家,潘家,石家,慕容家,还有王家全都支持小底,那我等聚而为一,便做得了这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的。” “原来小乙早有计议。”石爵满脸喜色地说道:“既然如此,本衙内也就放心了,这偌大的公司,海量的钱物,做成天大的买卖,想必分红自然不少哩。” 曹佾三人此刻陷入了沉思,不过听这石爵之言,也是暗暗点头。 过了一会儿,柳云卿又将一应细节逐字逐句的解释一遍,最后四人大体上明白了这《草案》,又各自誊抄了一份,这才满心欢喜的辞别了柳云卿,打道回府而去。 正文 第九十章 李仙儿的算计 冬至前后一连几日的大雪,之后便天天放晴,日日是暖融融的阳光,光线明媚,柳家湾一带寒梅吐蕊,于是的白的,红的,粉色的花朵在一座座高墙飞檐的大院之中各自芬芳,增添一分勃勃生机。 柳云卿昨日向曹佾等人投之以木瓜,衙内们当然报之以琼琚。将《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章程草案》作为橄榄枝抛出之后,曹佾四人欢喜雀跃,当场便指出那斗鸡眼的霍启贤,其实是吕府雇佣的朝奉。石爵更是神神秘秘地问道:“那霍启贤竟然与各地响马有所勾连,小乙前番出京路上不太顺利吧?” 此事那霍启贤,或者吕夷简,亦或者宫中尚美人虽然做得较为隐秘,但三番五次的围追截杀,柳云卿难道就没有觉察。只不过那吕夷简,尚美人何等身份,柳云卿此刻就是打开天窗,将一应之事全都抖露出来,又能把堂堂政事堂相公,集贤阁大学生吕夷简,集官家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尚美人怎底? 尚美人以尚思忠之事,与柳云卿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怨恨,岂能冰释前嫌。于是柳云卿也只能硬着头皮,寻思着要好好的振作一番,一步一步的抬高自身身价,待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崛起之后,那尚美人,吕相公自然也会投鼠忌器。 应那春姨之约,今日乃是拜会王老相公,或者老泰山的良辰吉日。故而一大清早的,李仙儿便将柳云卿好生打扮了一番,又苦口婆心的叮嘱了许多闲话。 早餐过后,李仙儿看着一身素色蜀锦长衫,腰系犀带,戴着墨玉发冠的柳云卿,见他身姿挺拔而瘦长,白皙素净不由得对自己的这一番手段满意不已。 又见柳云卿坐在绣蹲之上,一副沉思的模样,李仙儿莞尔一笑,逗道:“这就要见老泰山了,怎么紧张了呢?” “哪有。”柳云卿抬头见李仙儿正那张小巧秀气的桃腮露出了浅浅梨涡,灵动的杏眼盯着自己,毫无一丝的不快,于是他心头又涌上一股暖流,也学着李仙儿那可爱的语气说道:“仙儿真好,真好!” 李仙儿闻言却是一脸娇羞的模样,微微低下头去,横插在发髻上的那支白玉簪子也轻轻抖动着,小脸也酡红起来,泛起挑花片片。 佳人如此,柳云卿还博爱于十三娘,这会儿心中又飘来一丝内疚,嘴上却说道:“昨日春姨打上门来,吓出一身冷汗。最后相邀今日借着谈买卖的由头,拜会那王老相公。然则世事多变,昨日还说是由头,今日便真的要仔细相商一番了。” 李仙儿闻言抬头怔了怔,说道:“也是,那《草案》之事涉及上千万贯的钱帛。就是十三娘还在此,大约也是做不了主的,是该好好协商一番哩。” “你我原本都是斗升小民,祖辈皆是布衣。眼下虽一时发达,然则树敌颇多。昨日与那四位衙内虽尽失前嫌,然则商贾相交,不过铜臭而已,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柳云卿说着拉起李仙儿的手,让她坐了下来,又道:“然则王家不同,一者相交已久,在度假村,大市场之事上乃是伙伴,于那将要成形的股份公司之上自然相处融洽一些。二者横竖也有十三娘帮我们调停不是?” 李仙儿闻言微微一笑,逗弄道:“那小乙哥哥娶了十三娘后,王家会不会将度假村,大市场的一应产业做了嫁妆哩。” “仙儿倒想的美哩。”柳云卿自嘲道:“如此一来,好似我们看上的是王家势力与财力,而并非十三娘了。” “小乙哥哥自然看上的是十三娘。”李仙儿笑着说道:“奴看上那王家门第有何不可?” “这话听着好似你我夫妻在这里算计十三娘,算计王家似的。”柳云卿说着微微摇头。 “噗嗤!” 见他这般模样,李仙儿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道:“其实仙儿自见到十三娘之后,也就开始算计了,小乙哥哥你信吗?” “这……这又何必!”一丝内疚又涌上心头,柳云卿不由得目光静静的看着李仙儿,眼中则是满满的内涵。 李仙儿好似不愿意被如此复杂的目光看着似得,她先是转过头去,之后又急匆匆的站起身来,说道:“墨娘子再等奴家去度假村哩!” 李仙儿言毕,这就迈着小碎步,急匆匆的往门口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一手扶着那朱漆门框,一手挑着珠帘,露出一张秀气的小脸,说道:“小乙哥哥进了王府仔细一些,说不定会有鸿雁传书的。” “哦!”柳云卿应了一句,呆呆望着李仙儿,见她吐了一下舌头,这就转声而去,那朱漆雕花的门儿也就轻轻的关上,柳云卿鬼使神差的自言自语道:“多情累美人!” 从听雨楼出来,远远的看到三郎站在墙角,拨弄着那几枝老梅,柳云卿喊道:“马匹喂了吗” “早上喂了些高粱,这会又吃草料哩。”三郎回头应了一句,这就迎了上来。 “大市场那边还好吧?” “好哩,好哩!”三郎满脸喜色的道:“王家大郎派来了好多魁梧大汉,纵然有一二跳梁之辈,也不敢伸手哩。” “祥符县的宋押司可有甚底吩咐?” “哪有甚底吩咐。”三郎手舞足蹈的说道:“王家早就打过招呼,再说祥符县在柳家湾派了几队巡检,这些日子收取的榷税有上万贯哩,那知县相公高兴还来不及哩。” 主仆二人就这般一问一答的穿过了月亮门,又来到了前院。一红一黑的两匹骏马在马槽上吃着草料,因天气冷的原因,马儿打着响鼻的同时,嘴中喷着白白的雾气。 小丫丫带着杨家小娘子逗着鸟笼中的八哥,那八哥见到三郎走过了,叫道:“三郎坏,三郎坏!” 小丫丫与王家小娘子听后哈哈大笑,三郎急赤白脸的骂道:“臭鸟,休得聒噪!” 正在厨房忙碌的杨家娘子挑起麻布脸儿,露出一张小脸,对小丫丫与小小娘子说道:“可不敢在八哥面前编排三郎哥哥的。” 言毕看见柳云卿也在前院,又忙着侧身福了一福,说道:“大官人出门啊?” “去城中有事。”柳云卿边走边说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杨家大嫂就不要多礼了。” ……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打草而布惊蛇 柳云卿如今也是鸟枪换炮,鲜衣怒马的他看上去还有些温文尔雅的意味,故而主仆二人在柳家湾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徐徐而行的时候,引来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们驻足眺望。 闹哄哄的街道上人流如潮,再加上那车马穿梭。骑着高头大马的柳云卿主仆二人竟被步行之人甩在了后面,在这十一世纪着实体验了一把后世堵车的感觉,这也算是幸福的烦恼了。 主仆二人后来干脆牵着马儿在摩肩擦踵的行人当中穿梭起来。好不容易走了大概几百米的样子,又被那斗鸡眼的霍启贤个给拦住了去路。 “柳大官人,这是要进城不是?”霍启贤满脸谄媚的围了上来。 纵然心中恨不能手刃此贼,但柳云卿如今也算一方人物,有着将军胳膊能跑马,宰相肚中能行船的胸襟气度,故而也陪着笑脸,抱拳行礼,道:“前番出京,一路风餐露宿,又被响马追杀。小生受惊过度,以至于返京之后,一直躲到府中。今日实在是闷的太久了,以至于神似不宁,想着前往汴梁城中,散散心哩。” “咳咳!”霍启贤闻听此言,脸上飘过一丝惊愕,转而又满是关切之色,言道:“年初淮南路大旱,秋初又遭蝗虫过境。一路数州之地竟然颗粒无收,大灾之年,难免有人铤而走险。又经积年老盗挑拨招揽,起了群盗四处劫掠过往客商也是应有之事。 柳大官人此番能够平安抵京,而又做成大市场这般宏大的勾当,也是有福之人哩。古人云,故天降大任于斯人焉,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好一张巧嘴,竟能这般伶牙俐齿。”柳云卿心中谩骂一声,又笑着说道:“霍朝奉此言差矣!那些群聚的响马,也并非全都是经年老盗花言巧语欺骗而刺杀小生已。小生便知道追杀小生的那些响马,俱都做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把戏哩。” “哦!”霍启贤闻听此言面不改色的说道:“是何人这般丧心病狂,竟然勾结山匪响马,迫害柳大官人哩。”言毕作思索状,又言道:“柳大官人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不是?以至于那人要收买江洋大盗,绿林豪强,意欲将柳大官人杀之而后快。不知那背后之人可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也是那背后之人,丧心病狂,接二连三的追杀小生,这也就露出了马脚。”柳云卿冷冷的看着霍启贤说道 闻听柳云卿此言,霍启贤神色大变,想到吕夷简位高权重,柳云卿自然毫无办法追究,然自己不过吕家豢养的一条狗而已,一旦东窗事发,柳云卿借着王家势力,将自己绳之以法,应该不难办到,到时候自己这只忠心的老狗,也就连丧家之犬也比不上了。 霍启贤想到这里,只感觉后背冷飕飕的,头皮发麻,吱吱呜呜的问道:“可有什么呈堂证供,指向那丧心病狂之徒吗?” 见他一下子蔫儿下去,柳云卿大感痛快,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说来惭愧,此事虽发生在小生身上,但事后小生却浑然不知那背后指使之人。” 闻听此言,霍启贤不免得为之一喜,正在得意之际,又见柳云卿神神秘秘的说道:“不过昨日那曹,潘,石,慕容四衙内与小生彻夜长叹,席间自然说起小生遇险之事。说来也巧,衙内们竟然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向小生说起了那背后指使之人哩!” 霍启贤闻听此言,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几个衙内看着好似疯疯癫癫的,但贯会打听汴梁的奇闻异事,如果此事不小心走漏了风声,那四位活宝,自然是知道的了。抱着一丝希望,霍启贤继续追问道:“衙内说了可是何人指使的了吗?” 柳云卿拍拍头,自嘲着笑道:“也怪小生不胜酒力。迷迷瞪瞪的,那情形不知是衙内说的,还是小生梦到的情形。内容早就漫不可考了。” 柳云卿言毕,便哈哈大笑起来。那霍启贤滴溜溜的转着一双斗鸡眼,俄而也跟着哈哈大笑,说道:“曹孟德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不过柳大官人酒力微醺之际,还想的是淮南道之事,也算得上殚精竭虑,也就不奇怪柳大官人能做得下大市场这般伟业,而又奇思妙想,构想了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那般宏伟的买卖了。” “朝奉消息竟然这般灵通。”柳云卿故作惊讶的说道:“那《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章程草案》墨迹未干,朝奉便知道了,莫不是小生府上有什么奸细不成?” “柳大官人说笑了。”霍启贤转着斗鸡眼,笑道:“做买卖的那个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旦有所风吹草动,岂能不察哩。” “朝奉真乃商界翘楚,众人都道我柳云卿是陶朱公在世,那是大谬特缪。在小生看来,朝奉才是哩。” 霍启贤听后相当受用,嘴上却说道:“岂可掠美。闻听那股份有限公司意欲招揽相与,启贤不才,也有二十万贯钱帛白白闲置,不知能不能插上一脚。” 闻听此言,柳云卿故作沉思,就在那霍启贤期待的目光当中,过了大约片刻钟,这才说道:“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规模庞大,乃欲集我汴梁巨商才能为之,众人的买卖,岂能由小生一言而定。还要看四位衙内的意思哩。” “衙内们与启贤相交正笃,只要大官人点头,衙内们自然是同意的哩。” “非也,非也!”柳云卿一脸认真的说道:“昨夜与四位衙内小聚,席间衙内们对朝奉颇有微词。小生看来此事断无可能。常言道,此处不留爷,自由留爷处。朝奉腰缠二十万贯,都能下两趟扬州了,何必盯着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这一洼之水哩。” 柳云卿言毕这就拂袖而去。霍启贤莫名其妙的想着方才之言,越想越怕,渐渐地竟站也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在行人诧异的目光之中,自言自语道:“如此看来,这柳泼皮早就知道那些事情了。如今这般指桑骂槐,不过是不想撕破脸皮,不想打草惊蛇,让相公出手已。他要的是打草而不惊蛇的效果哩……”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买马 柳云卿此时虽说富甲一方,但岂能与那集贤阁大学士,政事堂同平章政事的吕夷简,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尚美人尚娘子一争短长哩。 而那霍启贤作为此追杀之事的直接指挥者,柳云卿不得不警告一番,以免那厮故伎重演。而警告的同时,又顺带着稍稍安抚一二,以免那厮狗急跳墙,说与吕夷简知道,那就不美了。 虽说在这汴梁城郊,天子脚下,吕夷简,尚美人不敢将暗杀之事做得过于明显,以免谏官御史上书弹劾。但堂堂大宋相公,恩宠正隆的天子妃子一旦出手,柳云卿便难以招架了。故而柳云卿不得不如此行事。 对于霍启贤来说,暗杀柳云卿不过是其诸多差事之中的一件而已。虽然事情败露,但柳云卿又不想追究,自己何必要到吕夷简那里找不痛快哩。于是也就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来。 辞别了那令人生厌的斗鸡眼霍启贤。柳云卿与三郎穿过层层路人,一步一步往汴梁而去。在这期间难免又遇到了不少熟人,一路寒暄下去,及至走出柳家湾一带之际,已经是红日当头的光景。 官道两旁,行人,车辆仍然不少,也还跑得了骏马。于是主仆二人打马扬鞭,不一会儿那巍峨高耸的汴梁外城便跃然眼前。 这是柳云卿初次拜访王得用,所以不敢不慎重,主仆二人从朝阳门进城,先是去了东华门的街市,自然是要买上礼物的。 大宋不抑制商旅,城中更是取消了的宵禁制度,于是大小商贩,店铺比比皆是。东华门乃是中贵人出入,大臣连通中外的地方,此处竟然也摆着各种名吃。 柳云卿主仆二人牵着马过去,一路眼见小贩们叫卖着什么羊头,肚肺,赤白腰子,野兔野鸡等各色野味,期间不乏有螃蟹,蛤蜊等各色水产。 那些身穿布衣,腿上打着绑腿的小贩们摆着一口大锅,一张小几,几把矮凳便做着生意。竟然有皂色衣衫的小太监提着食盒,与这些小贩们在讨价还价,及至买上小吃,便步履匆匆的提溜着从东华门走了进去。 东华门附近惠和坊一带乃是汴梁有名的“鬼市子”。这里自三更开始便热闹起来,那些来路不明的宝物,盗墓得来的明器便在这里发卖,柳云卿想着来此看看能能碰上心意之物。不过眼下已经是中午,那些东西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路眼见不过是旧衣服,图画,花环,领,抹之类的东西。 在惠和坊一无所获,柳云卿与三郎又穿过了一片瓦肆,就在那些吃茶的仕女的目光注视之下,来到了界身巷口,这里乃是珠宝,财帛交易的地方。 这一带楼阁雄伟高大,店面宽阔,气度不凡。眼见又是书画,珍宝,古玩,玉器等物。柳云卿想着王德用戎马一生,也曾是痛击党项李继迁的少年英雄,怎会喜欢这些玩意。 于是柳云卿二人又穿过旧曹门街路口,东榆林巷口,鸡儿巷,在那些莺莺燕燕的女伎的吆喝之中,红着脸,来到了单雄信墓附近的庄楼一带,这里乃是汴京城有名的马市,柳云卿想着前来碰一碰运气,看有没有什么“玉夜狮子”之类的名驹。 这时候,马就是富贵人家代步之物,就像小车一般。而王德用戎马一生,自然会喜欢的。但柳云卿不懂相马,想着便只能以价位高地来判断了。 庄楼足有六层之高,气势雄伟,门面被黑漆漆着,显得肃穆庄严,楼前面生长着一排高大的柳树,栓了高高低低的马匹,有纯白的,纯黑的,栗色的,杂色的,总之形形色色,把柳云卿看的眼花缭乱。 那些卖马之人,有的布衣短打,有的宽袍广袖,也有梳着小辫子,秃着额头的契丹人,操着别扭官话的高丽人,甚至矮小的倭人,带着蓝色小帽子的阿拉伯人。 总之,柳云卿来到这里,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汴梁的繁华,这一个小小的马市,便充斥着如此多的国际友人。汴梁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都市。 闲庭信步的游览了一阵,柳云卿也大体知道了契丹马矮小一些,而那些党项人身边却不乏高大的毛皮。走着走着,忽然想到,后世那个马匹已经退下了历史舞台的时空,阿拉伯马也是豪门宠儿,其价值动辄以千万计。 想到了了阿拉伯马,柳云卿便开始留意那些高鼻深目的,戴着蓝帽子的阿拉伯人身边的马屁。这一看,果然不同,只见这些马屁异常高大,其肩高都与柳云卿的肩膀齐平了,而那些马儿仰头长啸的时候,更是比柳云卿牵着的马匹足足高了一尺有余。 再看那毛色,油亮油亮的,仿佛绸缎一般丝滑。就这般看着看着耳畔却响起了争吵之声。 “五百贯,买不买!” “卖不了的!这些马是小底用海船从大食搭载而来的,一路上死了许多,活下来的不过三匹而已。这是最好的一匹了。最少也得两千贯才买哩。” “什么马就要两千贯。”三郎嘀咕道:“小乙哥哥从桃花洞为李娘子赎身才花了不过几千贯罢了!” 柳云卿循声走了过去,只见那是一只栗色大马,全身没有一根杂毛,毛色异常油亮,几乎反射着阳光。那马儿肩高足有一米五几,眼睛很大,微微往外凸着,好似要说话一般。两只耳朵忽而抖动一下,随之仰头长嘶一声。 柳云卿原本就觉得以价格高低来判断马匹是不是名驹,这下不但阿拉伯人叫出了高价,而柳云卿看着那马儿也喜欢的要紧,于是便装作闲逛的样子靠了上去。 意欲买马之人,一副衙内装束,柳云卿凑上前去,听他说道:“这不过是普通的大宛马,又不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六百贯买不买。” “一千九百贯,实在是不能少了。”大食人说道。 “六百贯,本衙内都后悔了。既然如此,你就再碰碰运气,要是实在是出不了手,就牵到观音院桥吕府来。” 待此人离开之后,柳云卿便说道:“一千贯,小生便买了。” “一千八百贯。” “一千一百贯!” “大官人,你诚心要买,那就一千五百贯成交,实在不能再少。” “一千五百贯。”就有仙儿的赎身费的三分之一了,柳云卿岂能同意。但看天色已然不早,于是他报出了最高的心理价位道:“一千三百五十贯。不买小生就走了,你便去观音院桥卖那六百贯吧!” 柳云卿言毕作势要走,那大食人急忙拉住了柳云卿的袖子,咬了咬牙,道:“买给你了!” 三郎闻言,从怀中拿出了一塌子酒醋盐引。 ……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拜访(一) 买下大食宝马,虽然花费甚多,但此事财大气粗的柳云卿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走到空阔之处,将自己所乘的枣红马身上的马鞍绑到那大食马上,就在枣红马满是委屈的目光之中骑了上去。 “嗷嗷嗷嗷嗷!” “哎呦!” “小心!” 谁承想,这大食马看着漂亮,性子却好不温柔,柳云卿刚刚跨上马鞍,还未拉缰绳,它便人立而起,长嘶一声。于是柳云卿便从马屁股上画了下去,摔得是眼冒五星。 枣红马好得意的也跟着长嘶一声“嗷嗷嗷嗷嗷!” “小乙哥哥,你还好吧。” 只有三郎关切的问候,柳云卿爬起身来,指着枣红马骂道:“红云呐,红云。虽说十三娘始乱终弃,抛弃了你,但是小生可怜你,这才收容在身边,对你不薄啊,如今这般幸灾乐祸,找打吗?” “噗嗤!”三郎忍俊不禁,打趣道:“前些日子咱们行程万里,十三娘那是心疼小乙哥哥,这才将红云忍痛割爱,做了小乙哥哥的脚力。谈何始乱终弃哩?” 三郎说着,忽而眉头一皱,说道:“小乙哥哥,你今日买这大食马,究竟是送给王老相公的,还是送给十三娘娘的?” “嘿嘿!”柳云卿敲了三郎一个脑瓜崩,一脸黑线的说道:“就你机灵,这都被看穿了。” 柳云卿说着又将那马鞍子绑在了枣红马身上。三郎笑着说道:“这大食马这般漂亮,王老相公自然喜欢,那今日拜访之事自然圆满。而十三娘又是王老相公的掌上明珠,这枣红马送给王老相公之后,那十三娘本是爱马之人,这大食马又是小乙哥哥送的。十三娘怎底不会横刀夺爱,据为己有哩。” “三郎”柳云卿笑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快赶路吧,天不早了。” 三郎闻言骑上了白马,看着柳云卿骑在枣红马身上,还牵着大食马的柳云卿道:“小乙哥哥你真是越来越精明了。说是给王老相公送礼,实在是博取十三娘的芳心哩。待十三娘嫁过来之后,这大食马还不是又回到了无忧居中。” “你小乙哥哥哪有那么不齿的哩。”柳云卿说着在枣红马屁股上打了一鞭,骂道:“让你幸灾乐祸!” 枣红马屁股吃痛,散开四只蹄子,“哒哒哒”的小跑起来。 转眼之间,便来到了天波门一带,那王府门楼高大,自然十分好找。大门两侧不但有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还有十多个汉白玉的栓马柱,这就好比后世有钱人住的别墅门前,总是有着车位的。 主仆二人将将枣红马与白马栓在栓马柱上,牵着大食马,来到那大门口,举目一望,好家伙,真是庭院深深深几许,先不说两边的抄手长廊,但那敞开着的一层又一层的门便不知有几多,隐隐约约的。要不是有的院落设有照壁,恐怕能瞧出去一二里地,真是一个九曲连环的大院子。 这王家门槛之高,看的柳云卿目瞪口呆,难免的自惭形秽起来,这时候从耳房走出一位胡须发白的老者,先是盯着大食马敲了一会儿。 “好一匹宝马!” 这一声由衷的称赞,使得柳云卿马上眉飞色舞起来,对着老者端端正正的长揖,说道:“柳家湾柳云卿前来拜望王老相公,还望老伯通禀一下。” 老者闻言,将柳云卿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才笑眯眯的说道:“小哥稍等稍等,老朽这就前去说与相公知道。” 看着老人大步流星的消失在那照壁背后,柳云卿长叹一口气,稍稍安心了一会儿,接着又忐忑起来。三郎倒是好不紧张,仔细的瞧着那两扇朱漆大门上的核桃大小的铜钉,正看的出神着哩。” 就在柳云卿紧张的手心出汗之际,那老者与一位四十多岁,浓眉大眼,肩宽腰系,孔武有力的汉子走了出来。 柳云卿举目望去,见他汉子身穿黑色长衫,头戴金冠,远远地便拱手施礼,爽朗的说道:“怪不得今日清早,喜鹊就一直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了,原来是贵客登门,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咸熙这厢有理了。快快,柳大官人里面请!” 此人边走边说,言毕已然来到了柳云卿眼前,柳云卿急忙行礼,心道:“寒舍,这也是寒舍。”急忙还礼,又想起十三娘曾提及她大哥便大约唤作咸熙的,急忙说道:“云卿见过大哥!” 王咸熙闻听柳云卿此言,先是一愣,接着想起坊间那些柳云卿与自己小妹的传言,呵呵一笑,说道:“大哥此时还当不得的。不过你我两家乃是相与,伙着买卖。不若某家便以小乙称呼大官人,而大官人称呼某家便是。” 柳云卿被王咸熙当头一棒,原本就紧张不安的他,甚是窘迫,只得说道:“如此甚好!” 几人这就寒暄着走进了王府。穿过一进又一进的院子,柳云卿眼见亭台楼阁,榔庑水榭俱都是有些年头的样子,不像自家那无忧居一副房新树小画不古的穷酸样,这里的草木都露着雍容华贵,每一间房屋都呈现出非凡的气度,怪不得能养出十三娘那般豪爽脾气,养出那股难以描述的英武而又不失女儿本色的性子。 行走间,王家大郎王咸熙又说道:“十三娘乃是家父幼女,也就溺爱了许多,不爱红装爱武装。前两年一直在潘楼街博雅轩那边打理着买卖,不料却有缘结识了小乙,这一年来把王家买卖弄得这般宏大,这都是小乙之功呐!” 闻听此言,柳云卿连连谦虚,说道:“一切都是机缘巧合。若非小底与十三娘因那尚思忠一事上相识,或许此刻小底已经被尚思忠那厮弄得家破人亡了。又若非王家之钱帛作为本金,也就没有柳家湾今日之昌盛,更没有今日站在大郎面前的柳云卿了。” “没有王家,自然还有别家。小乙身怀淘朱漪顿的本是,今日之势,迟早会成。”王家大郎言毕,又满是欣赏的看着柳云卿说道:“小乙少年得志,名满东京。乃是汴京大小商贾之楷模,诗词文章也使得汴梁洛阳纸贵,不想小乙竟能谦逊至此,这便极为难得了。” 闻听此言,柳云卿便知王家大郎并没有小觑自己,一时便放了开来,说道:“大郎谬赞,在云卿出京前后,闻听十三娘也曾被圈足在家,柳家湾农家乐,度假村诸多示意都赖大郎打理,才不至于分崩离析,大郎之才气自然不在云卿之下了。云卿再次谢过大郎当日出手襄助之恩了。” “都是自家买卖,弹劾襄助。”王家大郎又道:“眼下小妹又被春姨圈足,柳家湾之事,某家又得迎难而上,还须小乙多多襄助才是。” “都是为自家做事,诚如大郎之言,谈何襄助。” 王咸熙言毕,二人哈哈大笑。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拜访(二) 说话间又走过一条里弄,前方乃是花木掩映的一座古色古香的木楼。王咸熙又开口说道:“闻听小乙已有妻室,而坊间传言小乙与小妹亦有流言蜚语。此事家父也有风闻,而小乙虽未有功名在身,但家父早有结秦晋之好之意,不过万不敢让家父得知李娘子之事。一切都有春姨调停,小乙万万不敢自专矣!” 闻听王家大郎此言,柳云卿这才真的相信春姨并非与十三娘虚与委蛇,而是真的愿意促成这番良缘,而这王家大郎也有此意,怎不叫他欣喜连连? 当下柳云卿便对王家大郎亲近了不少。还未走到那红楼面前,便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远远的走过来一位黑面长须的老者,浓眉大眼,膀大腰圆,不怒而自威,声音洪亮的叫嚷道:“好已批骏马!” 王家大郎急忙小跑着过去,说道:“父亲,柳小乙到了。” 王德用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的走上前来,先是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那大食马,说道:“好一批龙马。”接着才盯上了柳云卿,而其还绕着柳云卿转圈,用方才那相马的神情观察了好一阵子,这才自言自语的说道:“嗯,是个好后生,螳螂腿虎背蜂腰。可惜只是文弱了些!” 王德用气场极大,柳云卿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无礼,急忙长揖道:“柳家湾晚辈柳云卿见过王老相公。” “甚底相公!”王德用爽朗的说道:“老夫戎马一生,那做得了西府相公,只不过是官家无人可用,拉着老夫前去凑数而已。老夫不过是枢密府上的一尊菩萨塑像而已,那是甚底相公哩。” 没想到王得用这未来的老泰山竟然是这般诙谐,一时便不再紧张,说道:“大行太后山崩不久,官家初掌大权,想来为了防范那些怀有不臣之心的乱臣贼子,才觉得让相公震慑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哩。” “你这后生倒真有见识,以老夫来看,是可以与吕夷简,李迪支流逗心眼的。” “老相公说笑了,他二人俱都是进士出身,天子门生,一个是昭文馆大学士,一个是集贤殿大学生,一个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乃是真真的宰执,身居大宋政事堂,为官家调理阴阳,云卿不过弱冠小儿而已,岂能相提并论。谬赞了,谬赞了。” 王德用闻言哈哈大笑,又道:“你说的这般花团锦簇的,好似与李迪,吕夷简不像哩,说的老朽都快不认识那两只老狐狸了。” 言毕,又道:“你这后生好,短短半年的光景,竟然让老朽发达起来了,朝着诸公此刻都称呼老朽为汴京首富哩。以后就叫一声老伯吧!” “固所愿不敢请耳!”柳云卿给个杆子就开始往上爬了。 “这就对了!“王得用说着就往小楼走去,柳云卿等人自然在后面跟着。 进了屋子,柳云卿眼见花厅正中摆着一张方桌,左右各是一把紫檀木的交椅,那卓在正上方挂着一把古朴的巨剑。屋子另一侧,放着圆桌,围着几个绣墩,脸似银盆,遍身罗绮的春姨便坐在哪里,见王得用进来,埋怨道:“一听说有宝马,便不顾身子了,天寒地冻的,穿着单衣就出去了。” 春姨说着,让王家大郎把炭火烧的正旺的青铜火盆往王德用身边搬过去,柳云卿急忙也上前搭了把手。 “不错的后生!”王德用看着柳云卿,张嘴就说道:“十三娘……” “相公!”春姨用满是埋怨的眼神看着王德用,这时候王得用才知失言,十三娘毕竟女儿家家的,怎么说也是要避一避的,这与羞不羞的没有关系,纯粹的是礼节而已。 “父亲,喊奴何事?” 谁知王德用这一呼喊,被春姨堵在里间的十三娘却寻着机会,满脸兴奋的跑了出来。 王德用看到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与往日截然不同,就像换了一个人似得。春姨气冲冲地骂道:“一个闺阁女儿,也不知道避一避外男的。去去去!” 突然听到十三娘的声音,柳云卿的心猛地悸动了一下,回头便看见十三娘身着橙色长裙,外罩着大红披风,一双丹凤美目之中满是喜色,俊俏的鹅蛋脸儿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滑细腻,鼻儿挺拔似悬胆,腮若凝脂,白里透红。身段窈窕,浑身洋溢着喜悦。被春姨推着往离间而走,一边走着一边朝着柳云卿在挤眉弄眼。 当着王德用,王咸熙,春姨的面上,柳云卿自然不敢放肆,心儿跳的厉害,再也不敢看十三娘的调皮的样子,只得低着头来,看着那一盆火红火红的炭火,时而跳跃着淡蓝色的火焰。 十三娘走进了离间,看见柳云卿不时偷着憋那里间门口的帘儿,春姨掩口而笑,王得用颇为欣慰,又故作严肃的说道:“坊间传言,十三娘与你这后生私定终身,如此成何体统!” “厄!”柳云卿闻言不知如何应对,春姨那双似喜非思目又瞪了过来,这意思分明不让柳云卿说话,柳云卿当下便蔫了下去,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听王得用的“训斥”。 “我王家也是汴梁有头有脸的人家。十三娘怎生会有这般伤风败俗的举止,纯粹是空穴来风。这都是王家的买卖做得大了,有些人得了红眼病,造谣生事而已,为的就是给我王家抹黑……” 方才还是那般开明,那般诙谐可爱的一个老头,这会儿怎么就这般严肃起来,这是要棒打鸳鸯啊,柳云卿心中嘀咕了一会儿,不解的抬起头来,那满是不解的目光望向了春姨。 春姨用目光剜了一下柳云卿,说道:“相公不要生气。王家乃是钟鸣鼎食之家,嫁女定然少不了三媒六证的。可不要让传言气坏了身子。” 王德用闻言点了点头,又对王县熙说道:“这后生登门造访,为的是甚底古风有盐公私的事。这是为父听着头疼,你带着他到你屋子谈去吧!” “是!”王咸熙应诺一声,又对柳云卿说道:“小乙随某家这边走!” ……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心绪难宁 王德用者一些话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柳云卿好不狼狈!晕头转向的跟着王咸熙走出了红楼花厅。浑浑噩噩的尾随在王咸熙身后,那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只觉得头晕目眩。 那些覆盖着琉璃瓦的飞檐翘脊,雕梁画栋的建筑,砖石相间的,雕刻着福禄寿三星的里弄,也就再也无心欣赏。之事大约记得走了七八百步的样子,穿过了几道月亮门洞,东去西折,北走南转的,就在柳云卿不辨东西之际,抬头只见高高的,被房屋挡住视线的矩形天空。 目光往那正堂一瞧,只见此处挂着“初晴堂”三字的匾额,黑底绿字,那字又是篆体书写,甚为典雅。王咸熙将柳云卿带到此处,早有穿似衣锦绣的丫鬟上来忙着奉茶,而又上了几盘点心之类吃食。 柳云卿此事心才稍安。打量着屋子,此处大约乃是王咸熙的会客之所。大约五六十平米的样子。红木条弄成的孔型隔断把这“初晴堂”分成了三部分。不过那隔断相当疏朗,一眼看去,整个“初晴堂”的光景全都跃然眼底, 西侧靠墙,摆着书架。那书架大约空着,却不伦不类的放了一些镶金饰玉的刀剑匕首。也有乌木大案摆着,上面乱七八糟的放了好多账本。 大约是十三娘被圈足在家,一应生意交割到了王家大郎手上,这些账本令他焦头烂额了。柳云卿这般想着,又被王咸熙带到了东边的隔间。 这里摆着方桌,又有两把高凳。柳云卿与主人相对而坐,正对南侧的花窗。此时微微西斜的阳光从那白色轻纱的窗户照了进来,窗明几净的一般模样。 桌上器皿煞是雅致,通体洁白,曲线自然舒适的一把酒壶。荷叶形状的碧绿瓷盏,如火烧云一般光洁的碟子,好似宝石雕刻而出似得,温润如玉。 墙上挂了一副山水巨画,其上峭壁嶙峋,有古松掩映着山寺。山溪绕山回环,被怪石激起白浪滔滔,只是静静地看着,好似有波涛之声飘入耳内。 主人忙着劝酒道:“王家买卖日趋兴隆,此皆赖小乙高明手段所系,咸熙聊表寸心,请满饮此杯。” 酒乃汴梁名酒,却唤作“羊羔酒”,这酒名大煞风景,柳云卿一饮而尽,毫不辛辣,却有一股暖流在胸膛之中徘徊。连呼好酒好酒。 此时酒水乃是朝廷专营,只有不多的几十家酒店,如高阳正店,丰乐楼才有造酒的权利。自古酒水利厚,柳云卿早有涉足之意,故而问道:“不知大郎能否弄到酒水专营之权?” “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王咸熙为二人斟满酒盏,说道:“事在人为,汴京能有正店七十二家,岂能不会再有这七十三家哩?” “如此就好。”柳云卿端起酒盏,再次举杯,言道:“小底昨日才草书《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章程草案》,还未来得及说与大郎知道,谁承想消息不胫而走,眼下竟然人人得知。并非小底可以瞒着大郎,实在是这流言风起,远比那枣红马跑得快哩。” 王咸熙微微一笑,说道:“听闻昨日众商贾聚集一起,前往无忧居发难于小乙。某家初掌这买卖之事,焦头烂额,没有身处其中,为小乙分担一二,已然不该。 而曹,潘几位世兄俱是暴烈之辈,小乙及时抛出这《草案》,一者解了兴师问罪之困,二者也是化解往日宿怨,三者又擘画宏图伟业。某家佩服得紧哩,怎会有怪罪之意。” “也是机缘巧合。”柳云卿得意的说道:“昨日彼辈来势汹汹,要是小底没有这《草案》,也就只好求助于大郎了。” “自是应当的。我王家在柳家湾受益颇多,岂能置之不理。”王咸熙,又一次斟满酒盏,道:“不过这《草案》横空出世,消除了与曹,潘几家嫌隙,实乃某家所料未及,诚然好事。自此而后,彼此携手奋进,便能轻装上阵,少了许多磕绊,天高云阔,大鹏展翅,岂不快哉!” “大郎胸襟宽阔,为人坦荡。小底难以望其项背,受教了。” “小乙谬赞,谬赞。”王咸熙举杯一饮而尽,说道:“柳王两家若与汴梁众商贾为敌,便会万劫不复。小乙岂不自知?” 喝了七八盏淡酒,说了这许多闲话,迟迟不见柳云卿拿出那《草案》,王咸熙这才言道:“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一事,某家也只是风闻而已,不知其纲其目,还请小乙赐教则个?” “啊!”柳云卿自嘲着笑了起来,言道:“令尊气度不凡,小底被吓得着实不轻,恍恍惚惚之际,把如此重要之事都給忘了。大郎见谅则个!” 柳云卿说着从怀中拿出那《草案》递给了王咸熙。王咸熙目光一脸,应道:“此事皆拜小乙已有妻室,还要迎娶舍妹的缘故。此刻家父尚不知那李娘子之事,便使小乙这般胆战心惊,还不知……” 王咸熙说了一半,硬是将另一半花儿咽了下去。这就打开那《草案》一字一句的研究下去,只留下柳云卿心中一团乱麻,不由得烦躁起来。 站起身来,将酒盏之中的残酒喝了个干干净净。想着那春姨怪异的眼神,王德用义正言辞的呵斥,在屋中来回的渡着步子,左思右想,来来回回的思量,愣是将这见家长遇见的下马威理解不过来,这也都与柳云卿前世的经历有关。 而那王咸熙仔仔细细的看着那《草案》,忽而站起身来,也不理会柳云卿,而是前往那书案便坐了下去。势力一侧的丫鬟会意,墨起墨来。 柳云卿一见如此阵势,便知这是要抄写一番,而那《草案》洋洋洒洒数前言,那还不得大半个时辰?于是心情烦躁的愈加坐卧不安,鬼使神差的走出了这“初晴堂”,而又在那天井之中散其步来。 天井南北不过一箭之地,东西更是不足一射。只能望见那四角的天空。奈何隆冬时节,那天空不但无鸟儿飞过,就连一片云彩也没有。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惊魂一瞥 柳云卿抬头是没有丝毫变化的蔚蓝天空,低头则是平平整整,毫无紊乱的砖石地面。天井之中一片安静,时间仿佛被定格一般,周围没有任何变化着的物事,柳云卿的心情则愈加起起伏伏,着实难以平静下来。 “嘘嘘!”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声音,柳云卿抬头循声望去,目光之中竟然闪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柳云卿的目光从那一动不动的雕梁画栋一寸一寸的望过去,惊讶的发现,天井门口竟然出现了一张稚嫩的脸儿。 那脸儿见柳云卿看了过来,这就换上了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来,露出了掉了门牙的口儿。 “谁家的孩子,这般淘气。”柳云卿正在嘀咕,那天真烂漫,梳着双丫发髻的小女孩却又伸进来了一只手儿来,朝着柳云卿一下一下的勾着。 这下,柳云卿也来了兴致,急趋了过去。谁承想那小女孩见柳云卿走出了天井,这就跑开,站在一箭之地的地方,看着逡巡不前的柳云卿,嘿嘿笑着,那手儿又向前伸出,一勾一勾的。 看着小姑娘憨态可掬的模样,童心未泯的柳云卿装作大灰狼的模样,张牙舞爪地追了上去。 那小鬼娘看着柳云卿奇怪的动作,先是愣了楞神。见不一会儿柳云卿眼看就要来到身边,急忙回头跑着,一边跑,一边“咯咯咯咯”的笑着。 童音如铃,柳云卿听着神清气爽,一时之间,将那重重的心事暂且抛开,追着小姑娘在那曲曲折折的里弄之间奔跑,跑着跑着也就哈哈大笑起来。 那里弄在前方大约折了一下,眼见那活波可爱的小姑娘身影消失在了砖石相间之处,柳云卿脚下用力,追星赶月一般跑了上去。 目力所及,却是一个极大的花园。隆冬时节,百花全都凋谢,奈何此处全是怒放的腊梅,那白的,粉的,深红色的花朵比比皆是。微风乍起,花香阵阵,柳云卿仿佛来到了梅花的海洋。 此时恰当好处的响起了笛声,那笛声十分清越,每一个音符都跳跃着洋洋喜气。柳云卿的目光寻着那笛声望去,就见梅花丛中,掩映着一座八亭子,亭角翼然而起,盖着琉璃瓦片,雕梁画栋之处,那小姑娘依偎着栏杆,正对着自己“咯咯”的笑着。 一个娉婷的身影就那般俏生生的站在梅花丛中,大红色的披风与梅花相得益彰,披风边缘露出的白狐毛,洁白的就像雪花一般,一张笑脸从梅花龙蛇游走的枝桠间的缝隙露了出来。 满头青丝锦绣一般,梳着高高的同心髻,戴着黄灿灿的金色发饰,缠枝花卉的发饰上又镶嵌了红彤彤的的宝石,映衬得那鹅蛋脸儿愈加白皙,白里微微透着一丝红晕。 狭长的剑眉微微上挑折着,一双丹凤美目之中却含着羞涩。梨涡乍现,看着目光呆滞的柳云卿掩口而笑。那掩着丹唇的手儿有着纤细修长的手指,粉色的镶嵌了金丝边子的宽阔袖口里面露出一段藕臂,接着那白玉一般的皓腕。 “十三娘!”柳云卿满是喜悦的叫出声来。 十三娘闻言,伸出一根玉指,放在樱桃小口前边,“嘘!”的吹了一下。 柳云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见十三娘袅袅娜娜的从梅花丛中走了出来。与往日截然不同,她微微低着头,满是羞涩的笑容是那么地迷人,一边走着,双手还在轻轻的拨弄着方才吹奏的那根碧玉笛子……” 柳云卿不由得看的呆了,看的醉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十三娘也有如此娇羞的时候,娇羞的恰到好处,举手投足之间乃是满满的柔情蜜意。 于是那千言万语都不必要诉说,只是这般远远的看着,便一切都好了。笑容从柳云卿脸上浮现了出来,正傻傻的笑着,春姨却横在了柳云卿的眼前,背对着柳云卿,面朝着十三娘,死死的盯着不胜水莲花一般娇羞的十三娘。 柳云卿本能的侧着身子,寻找着十三娘的那迷人的倩影,耳内却听得好一通埋怨:“说好的三年之约,怎底就忘了?” “春姨!” 柳云卿听见十三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急忙帮着他辩解道:“春姨见谅,今日诚然偶遇,并非刻意为之。” 春姨闻言,转过身来,微微笑着说道:“小乙不是与我家大郎商议买卖之事吗?这会儿想必大郎正找的紧哩,赶快回去吧!” 春姨虽然笑着,但那目光满是决绝,容不得柳云卿讨价还价,只好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往会走着。 刚刚走过里弄折弯之中,猛听得春姨呵斥十三娘起来,于是摇了摇头,满是不舍的往那“初晴堂”而去。 回到“初晴堂”的时候,见那王咸熙还在奋笔疾书。独子坐到高凳子上冥思,于是十三娘方才那迷人的样子便跃入脑海,想着想着是满脸的笑容。 “小乙有甚底好事,在这里偷笑?” 抬头却是王咸熙那高大的身影横在眼前,柳云卿急忙窘迫的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吱吱呜呜的说道:“闲的慌哩。” “哎,一时忙碌,怠慢了小乙,见谅则个!”王咸熙抱拳行礼道。 “无妨,无妨!”柳云卿一本正经的说道:“可是誊录好了。” “好是好哩。”王咸熙满脸尴尬的说道:“只是这《草案》之中多有新词,某家不甚了然,还请小乙赐教一番则个!” “好说,好说。”柳云卿当下便将其中所涉及之事一一解释。 “真是奇思妙想,奇思妙想。”王咸熙说道:“此事乃是小乙擘画。而这般宏大的买卖,也恐怕只有小乙才能管勾的明了。王家自然支持小乙来担任董事长一职的。只是如草案之中所提到的,但凡购买了股份,便是公司懂事,如此以来,恐怕他人勾连一起,对抗我等要行之策哩。” 这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自然与后世的那些上市公司并不相同。最小的股东也得一千贯钱帛,就是股东全为散户,也才一万个股东而已。纵然小商贩们几家凑全一千贯而入股,那也才能产生一个董事而已,况且,按照计划,仅曹,潘,慕容,石,王,柳几家便要空着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所以最终的股东也就不会太多。 于是柳云卿说道“关键在于曹,潘几家。只要他们四家不能合二为一,也就没有了对抗之力。” 正文 第九十七 章 鸿雁传书 王咸熙暗暗寻思一阵,说道:“了然了。曹,潘,慕容,石四家与我王家皆是将门之后,若是其余四家联合之下,与我王家为敌,也不大可能。但也难免一两家勾连一起。看来这股份你我两家还得购买的多些,最后能与曹,潘,石,慕容四家之中三家合力而分庭抗礼。” 王咸熙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之上,故而柳云卿笑道:“大郎言之有理,此事纯属借鸡下蛋。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之后,曹潘四家便可借你我经营方略大赚特赚,而你我两家也正好利用尔等海量的闲置资金,将盘子做大。只要有利可求,以小乙看来,谁做董事长应该分歧不大。” 王咸熙闻听此言,点着头说道:“但也要未雨绸缪,以防万一。历来伙着的买卖,最要命的地方就是人心不齐。还是多买些股份才方可靠。” “大郎说的在理。只是小底不过赤贫乍富之人,根基浅薄。虽说挣下了偌大的家业,但投资日趋浩繁,如今也不过才有三十万贯家资而已,实在是不值一提。” “小乙休要如此妄自菲薄。三十万贯也不是寻常豪富能够轻易拿出的。要不是小乙奔波,王家一时也难以筹集。”王咸熙说着又道:“索性王家拿出一百七十万贯,凑足二百万贯!” “一百七十万贯!”都是一座大宋望县的岁收入了,真真的大手笔。”柳云卿嘀咕道:“看来这柳家湾之事,不过是为这些将门打工而已。” 柳云卿虽心下不快,但也只得无可奈何地说道:“如此最好!” 沉思了一会儿,柳云卿又想道:“既然王家能拿出一百七十万贯,那曹潘几家除外的将门,勋贵们岂能落伍,看来这一千万贯的盘子还有些不够啊!” 见柳云卿陷入了沉思,王咸熙问道:“可有甚底不妥?” “怎生不妥。?王家能拿出一百七十万贯的股份,整整一千七百股,再加上小底三百股,占了足足二成股份。也就胜券稳操了。” 王咸熙闻言微微一笑道:“《草案》虽言,谁能得到最多的持股者支持,谁便是董事长。某家如此,也是为了防范这董事长一直落入他人之手。要是那样,王家自然是一个大子儿也不敢投下的。” “承蒙错爱,小底敢不用命。” 其实董事长一职,柳云卿自然胜券在握,非但王家不放心柳云卿之外的人主事,就是那曹佾等人也断然不容许别人成为董事长。因为所有人大约都是看中了柳云卿的经营手段,才决定购买股份的。这都是那陶朱公在世的传言带来的意外之喜。 不过随着柳云卿陶朱公在世的流言四起,坊间也开始传言,说李仙儿乃是西施重生,也有说是十三娘的。总之,沸沸扬扬的在柳家湾一带四散开来,人们总觉得假若一日,柳云卿泛舟五湖的时候,身边也不能缺少一位美若西施的佳人的。 与王咸熙将一应琐事一一敲定,之后又相约三日后,在度假村中召集,曹,潘,四家正式协商这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的章程细则,这才告辞,走出了“初晴堂”,王咸熙满脸喜色地将柳云卿往王府门口一路送了出去。 残阳如血,洒在古色古香的院子当中,洒在长袍广袖的柳云卿几人身上,与柳云卿的心思一般,颇有些意犹未尽,舍不得落下山头而去一样。 今日在梅花丛中那惊魂一瞥,好叫柳云卿神魂颠倒。此番匆匆而去,不知何日再能一睹那绝世容颜,难道真要等上三年不成? 眼见柳云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王咸熙也不愿打扰到他,于是便就此沉默了下来。并不从容的步履走在铺着地砖的榔庑长亭之中,响起了轻微的声音。 迎面走来一个绿衣丫鬟,见到王咸熙与柳云卿过来,侧身站在廊柱边上,对着二人侧身福了一福。 王咸熙自然没有任何理会,柳云卿更是不疑有他。又大概走了三五步的样子,耳畔却响起声音。 “公子,好像掉东西了。” 闻听此言王咸熙与柳云卿纷纷驻足回头而视,眼见那丫鬟手中拿着一只纸鹤,王咸熙倒并不觉得诧异。柳云卿刹那间瞳孔放大,惊讶的盯着那丫鬟。 “这时代,也有人会折叠千纸鹤!”柳云卿心中惊讶的厉害,一时呆呆的楞了下来,眼珠瞪的大大的。 那丫鬟见柳云卿如此模样,变得惶惶张张起来,再次对着王咸熙侧身行礼说道:“大公子明鉴,奴奴看见这东西是从这位公子袖口掉下来的。” 王咸熙闻言,伸出手来,想着把那东西接过了,谁承想那丫鬟却大着胆子,红着脸儿匆匆上前,愣是将纸鹤递到了柳云卿的手上,这才急匆匆往王府深处走去。 “绿衣平日极为得体,”王咸熙自言自语道:“不知今日这是怎底了。” 柳云卿却忽而想到,自己曾当着当着李仙儿与十三娘折过千纸鹤,马上就想起了今日清晨,李仙儿倚着门儿,说的那句:“小乙哥哥当仔细留意,说不定会有鸿雁传书。” 霎时间一副喜悦激动的神情便挂在柳云卿的脸上。待不解的看那丫鬟的王咸熙回过头来,那纸鹤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看着柳云卿那多变的脸色,王咸熙愈加的迷惑起来。 “这丫鬟拾金不昧,倒极为难得。”柳云卿张口就来。 “哦!”王咸熙惊讶的问道:“难道是用酒醋盐引折叠的。” “是哩,一张价值万贯的盐引。” 就在王咸熙迷惑的目光之中,柳云卿与他在王府门口作别。三郎早已牵着马儿等在这里。柳云卿走上前去,牵着枣红马儿走了七八百步的样子,见王府那三间重檐大门已经远远的抛在了后面,这就伸手在怀中摸索起来。 拆开纸鹤,却是一张桃花笺来,在那朵朵桃花暗纹丛中,写着几行娟秀飘逸的樱桃小楷。 柳云卿颤抖着吟诵了出来。 “登徒子见字如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三年之约方始,奴寸心已乱。虽在咫尺,好比天涯。录毛诗《郑风》于郎君,以慰相思之情。妾身泪眼相盼,以待郎君,切记,切记! ……” “静姝,王静姝。原来十三娘唤作静姝,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一点也不贴切。”柳云卿将千纸鹤重新叠好,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与三郎打马而行,往那旧宋门而去。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读书(一) 当夕阳西下,最后一抹红霞消失在天际。暮色四合之际,柳云卿与三郎回到了无忧居中。 听雨楼中烛光摇曳,李仙儿那拖着下巴坐在桌前的身影印在绿纱窗户上,柳云卿心中便平静了下来。推门而入,就见一桌饭菜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里。 听见门响,李仙儿回头就见柳云卿欢喜雀跃溢于言表,莞尔一笑,逗弄道:“果然有鸿雁传书的。快快拿来,让奴奴也看看。” “哪有,十三娘被春姨圈足在家,那是连屋子都不能走出来的。”柳云卿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仙儿应该先吃才是,何必等哩。” “哪有,刚刚天黑。快快,小乙哥哥一定饿怀了吗” “怎会哩。”柳云卿拉起李仙儿的手,双双坐到桌前,说道:“大半年来,你小乙哥哥拼死拼活的,给王家挣下了多少钱帛,一餐饭菜还是会给的哩。” “咯咯咯咯!” 李仙儿被他逗的笑岔了气,说道:“女婿给老泰山操持家业,自是应当的。” 这般说笑着,吃过晚饭,又是残月东升的光景,自有娟儿前来收拾碗筷,李仙儿上楼整理床铺而去。柳云卿朝着那通往二楼的楼梯望了一会儿,不见李仙儿下来,这才兴冲冲地的从怀中拿出那纸鹤,坐到书案前,仔细的打量起来。 忽而拆开,轻声吟诵,忽而又折叠起来,心里想着要挂起来,寻找了几处地方,又怕李仙儿膈应,最后只得把那《诗经》翻了出来。 打开典雅的线装《诗经》,不前不后的也翻到了那《郑风》青青子衿篇,将那纸鹤小心翼翼的放了起来。 “小乙哥哥骗人,还说鸿雁难往哩!”李仙儿说着将那纸鹤抢了过去,在那圆桌前坐了下去,一边小心的拆着纸鹤,一边又说道:“小乙哥哥还要将纸鹤夹在那纵我不往,子宁不嘶音的《郑风》之处,蛮有诗情画意的啦!” “仙儿你走路怎底没有一点声音哩。吓死我啦。” “哪有?”李仙儿回过头来,眨着那双杏眼道:“是小乙哥哥你自己做贼心虚的啦!” “心虚!怎底不心虚?”柳云卿心道一声:“你怎会理解同时爱上两个人的痛苦啦。” “好秀气的笔迹。” “啊!”李仙儿一惊一乍的道:“原来也是青青子衿。” 李仙儿说着吟诵了一会儿,道:“……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真美!奴都仿佛看见十三娘来来往往张眼望啊,就站在王家那高高的院墙上。一天不见小乙哥哥你的面啊,好像已有三月长啊!” 李仙儿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柳云卿却不敢跟着放肆,顾左右而言他道:“十三娘的闺名竟然唤作静姝,与她那性子好像是反着的哩。” 李仙儿却不接着话头道:“小乙哥哥可不敢辜负了十三娘的。看在她一片情深,小乙哥哥一定要好好读书,待中了进士,就迎娶十三娘才对得起这一片真情哩。” “仙儿你又来了。”柳云卿埋怨一句,牵起那手儿来,嬉皮笑脸的说道:“晨则醒,昏则定。我们上楼会周公去吧!” “不行!”李仙儿却决绝的抽出手来,一脸严肃地说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仙儿好了。小乙哥哥我读就是。”柳云卿说着不情不愿地坐到了书案前,又转过头来,发现李仙儿投过来的目光煞是严厉,吱吱呜呜的说道:“一日奔波,小乙哥哥有些倦怠了。要不仙儿你读来,小乙哥哥听着也是一样的。” “那行,奴读一段,小乙哥哥便写一段可好?” “啊!”柳云卿大囧,急着说道:“还是不敢劳烦仙儿了。” “奴闲着也是闲着。谈何劳烦,小乙哥哥前番不是说过红袖添香夜读书有助于学业精进,也有一番风趣吗?” 李仙儿说着走向了书架,在柳云卿惊愕的目光注视之下,拿了一本《尚书》,说道:“今夜小乙哥哥该读《大禹谟》了。” 见是《尚书》柳云卿不由得头皮发嘛,道:“还是读《毛诗》吧!” 李仙儿笑眯眯的抱起一个绣蹲,在柳云卿身边坐了下来,说道:“《毛氏》就不必要再读了,小乙哥哥要想给十三娘回书的话,那《静女》一篇不就是天设地造的吗?” 李仙儿说着,掩口而笑,便将那《静女》诵了出来,声音脆生生的,还煞是好听,曰:“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那就墨这篇《静女》可好。”柳云卿见缝插针的说道。 “大禹谟!”李仙儿圆睁着美目,这就将大禹谟读了出来:“皋陶矢厥谟,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皋陶谟》、《益稷》……” 柳云卿只得奋笔疾书起来。 翌日清晨,东边的天空刚刚露出了鱼肚白,四野还是苍苍一片,雄鸡喔喔叫了三遍之后,听雨楼中灯火如豆,又响起了李仙儿抑扬顿挫的读书声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 好不容易捱道娟儿端来早餐,柳云卿满脸喜色的揉搓着手腕,饕餮一番,看着李仙儿一步三回头,千叮咛万嘱咐的走出了听雨楼。 柳云卿长舒一口粗气,来到二楼之上,走到那扎着纱幔的月洞孔架子床边,如大树被砍伐一般,“嘣!”栽倒在那裘被当中。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就是在梦中,梦到李仙儿在堵着那令人头昏脑涨的《大禹谟》来。 日上三竿之际,柳云卿的回笼觉这才拉上了帷幕。打着哈欠,伸展着双臂,汲着丝绸软鞋,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小轩床,又见李仙儿提留着食盒自那月亮门而下。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读书(二) “呀!”柳云卿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来到了一楼书案之前,刚刚翻开《诗经》,又觉得极为不妥,这又从书架上拿下来那《尚书》,随便翻开,诵读起来。 “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德,谟明弼谐。” 禹曰:“俞!如何?” 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 禹拜昌言曰:“俞。”……” 原本距离午饭时节还早了一点,在度假村忙碌的李仙儿生怕柳云卿偷懒,故而这是借着送饭的由头,过来监督来的。不过刚刚走到那听雨楼前,听着屋子之中传出来的朗朗书声,李仙儿原本忐忑的小脸,这就布满了喜悦,笑的如同阳春三月的桃花一般,自言自语地道:“都读到《皋陶谟》了。” 颇为欣慰的李仙儿,欢欢喜喜的刚要推门而入,忽而又想道,自己这般闯进去,岂不是打扰了小乙哥哥。小乙哥哥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岂能半途而废。 这般想着,李仙儿又匆匆的往月亮门那边而去,半道上那美目瞥了一眼漆成红色的食盒。又嘀咕道,如此折腾回去,及至日上中天之际,饭菜岂不是要凉了。小乙哥哥吃了冷菜残羹,是要生病的啦。 于是李仙儿又转身而来,刚刚走到听雨楼门口,又闻听那朗朗书声:“王曰:“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民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 “厉害了,我的小乙哥哥,这都《汤誓》啦!”李仙儿嘀咕一下,用美目瞥了一下食盒道:“待会儿,让杨家娘子热一下也好!” 这般想着李仙儿便欢欢喜喜,高高兴兴的再此往月亮门而去,扭着柔软的腰肢,来到前院之时,见到那带着小丫丫与小娘子的杨家娘子,李仙儿忽而又想道:“午间之时,奴要是不来送饭的话,小乙哥哥定然会偷懒的。罢了,罢了,自家开着偌大的度假村,农家乐,再做一餐饭菜有何不可?” 李仙儿这般想着,对那杨家娘子微微一笑,又逗了牙牙学语的杨家小娘子几句,回头朝着听雨楼方向眺望了一下,这才欢欢喜喜地往那度假村而去。 此时此刻,柳云卿早就扔掉了那晦涩难懂的古文尚书,站在那假山顶上的亭子之中,看着李仙儿步步生莲的走在“桂蹊”之上。这就呼啦啦一屁股坐到长椅上,叹气说道:“仙儿老师再见!” 愉快的时光总是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太阳又挂在了天空正中微微偏南一些的地方。穿着白色长裙,扎着粉色抹胸,罩着紫貂披风的李仙儿又提溜着食盒走过了月亮门。背着身子,倚靠着椅背,懒懒的晒着太阳,仔细的数那雕刻着老鼠吃葡萄图案上一粒粒,惟肖惟妙的葡萄的柳云卿,耳朵微微抖动。 李仙儿那头上插着的步摇所发出来的环佩之声,铃铃地飘进了柳云卿的耳朵,于是柳云卿无奈的捧起书来,有气无力的,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仙儿老师好!”这就将那古文尚书随意的翻了开来。 “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 朗朗书声再次飘进了李仙儿的耳朵,这让李仙儿如听仙乐一般,步履变得有力铿锵起来,走在那青石小路上,如同小马驹一般,嘀嗒嘀嗒的。 “小乙哥哥辛苦了,快进屋用饭吧!”李仙儿满是雀跃的声音在小院响了起来。 柳云卿充耳不闻,继续大声诵读道:“帝曰:“畴咨若时登庸?”放齐曰:“胤子朱启明。”帝曰:“吁!嚚讼,可乎?”……” “小乙哥哥,读书之法在于循序渐进,岂可一蹴而就。”李仙儿满脸欣慰的说道:“饭还是要吃的。” “啊!”柳云卿鼓足惊讶的转过头来,目光之中分明有了一丝笑意,不过二人一个在假山顶上,一个在听雨楼那边,李仙儿自然察觉不到那怪异的笑容,只听这厮说道:“仙儿你先吃吧,你小乙哥哥再将这《汤誓》温习一遍。” “好是好哩。”李仙儿兴奋地说道:“都快午时了,奴奴肚子都饿了,何况小乙哥哥这般用功哩?” “哦,既然仙儿肚子饿了。”柳云卿说着走下假山,又道:“那小乙哥哥就陪着仙儿随便吃点吧!” 言毕,眼见李仙儿莞尔一笑,挑帘而入,这厮便将那古文尚书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两脚,这才大步流星的往听雨楼而去。 今日饭菜格外的丰盛,不但有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滴酥水晶肘子,另外还有一道清炖王八汤哩。 “小乙哥哥读书辛苦,奴今日特意让大厨烧了甲鱼汤来。”李仙儿将那王八汤给柳云卿盛了满满一碗,满是柔情地说道:“小乙哥哥快快喝了吧,此物最补身子的啦!” 柳云卿喝了王八汤,又吃了兔子肉。又听只吃了几条猪皮肉的李仙儿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书本小乙哥哥前几年也都一一熟读。如此温习下去,要不了多少时日,想必自会烂熟于心。不过那制艺之法,非得名士大儒点拨不可,奴也是帮不了忙的。” “仙儿博学若厮,竟然也怕那策论制艺?” “制艺之法,非得有大胸怀者,历经千辛万苦,心系天下,长存报效君王之心,才可有所心得。”李仙儿满脸担忧的说道:“妾身不过妇孺而已,岂能有那般见识。小乙哥哥过些日子还是要拜上一位名士为师的。” “那多麻烦,身边有仙儿这般严师教诲,何必再去麻烦别人哩。” “小乙哥哥千万不敢轻视时文策论的,要是没有制艺之法,就是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也只能考中明经,进士自然望尘莫及。”李仙儿说着又道:“小乙哥哥不是与那范希文在这小院有过一次长谈吗?何不拜在他的门下求学哩?” “范仲淹!”柳云卿闻言抬起头来,道:“拜他为师,好似不亏!” “小乙哥哥!”李仙儿闻言又埋怨道:“要为尊者讳,万万不可直呼名讳的。”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叫一声范仲淹,别人怎会知道哩?” “小乙哥哥!”李仙儿严肃的说道:“君子慎独!” …… 正文 第一百章 股份(一) 冰月既望,恰是大寒节气。正是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章程正式确定的日子。 是日也,狂风怒号,大雪漫道,天地白蒙蒙一片,就连原本热热闹闹的柳家湾大市场也都萧条起来。天天农家乐更是门可罗雀。 度假村中一片银装素裹,“不在高”山上那掩映在梅花,翠竹丛中的座座茅屋覆盖着半尺多厚的积雪,好似盖上了棉被一般,屋中特有的小炉却是烈火熊熊的光景,那从贴有剪纸窗花的格子穿过而伸出来的烟筒冒着青烟。一道又一道的,在这大雪菲菲的时节,徐徐的消失在雪幕之中。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不但那十三娘的长兄王咸熙顶风冒雪的早早到来。就是曹佾,石爵几个不着调的衙内也都陪着年迈的老父,老母而来。 众人此刻全都在“不在高山”上,向阳背风的一处山凹之中的唤作“春花秋月”的小院茅屋之中。这些人各有心思,故而人员颇多,茅屋之中此刻却是雅雀无声。 曹家家主曹玮其实乃是曹佾的伯父,不幸于几年前去世,而生前又一直在渭州抵御党项,吐蕃。故而曹家主事之人实际上便是曹佾的伯母沈氏。 曹玮原配本是潘美之女,也就是潘寿的姑母。由于潘氏早逝,曹玮这才以沈氏为继室。故而那沈氏并不是老妪模样,只是徐娘半老的光景。 这有吴兴郡夫人诰命的沈氏,见那潘寿之父潘惟德看到自己触景生情,也许是想起了他的小妹潘氏,好似这老头眼角都有了泪花。于是沈氏也不忍心为他添堵,冒着风雪来到小院当中,看那顶着风雪怒放的梅花。 这吴兴郡夫人沈氏倒也生的端庄美丽,此刻披着黑色斗篷,插着简简单单的发髻,立在那靠山一侧墙角,看着几棵弯曲挺拔的枝桠上的朵朵红梅,就把那脸儿凑了上去,嗅着花香味。 石爵之父石元孙此刻还在永兴军为官,故而与曹家一般光景。主事之人便是石爵的母亲秦氏。这秦氏也比那吴兴郡夫人年长不了几岁,眼见屋内坐着一众男子,披着时兴的昭君套,满头珠翠的她也就挑帘而出,寻那沈氏而去。 茅屋之中,走了两个女人。这让正值不惑之年的慕容惟素自在不少,他看了看闭口不言的王咸熙,又看了看老态龙钟,胡须花白潘惟德,说道:“柳小乙好大的架子,这里都是将门之后,却要等他一个布衣草民。俺不过小小官人,暂且不提,慕容世兄一把年纪也不说了,而那曹侍中曹武穆的遗孀,吴兴郡夫人沈氏可是堂堂一品诰命哩” 闻听此言,潘惟德半闭着的老眼猛地挣了开来,狠狠地看了一眼慕容惟素,后者好似想起了什么,也就不敢放肆。骂着曹佾,潘寿,石爵,慕容钰四个后生道:“俺就说天还早哩,催甚的催,这倒让潘世兄这般耄耋之年,苦等一个小小泼皮,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曹佾等人自然不敢言语,闻听此言,逃命一般的跑出了茅屋,说道:“侄儿们再去看看。” 轰走了四个衙内,此时那潘惟德又闭目养神起来。那王咸熙又对着墙上的字画欣赏起来。性情急躁的慕容惟素无所事事,不由得在屋中度起了步子。 大雪纷纷而下,这些人,在翠竹摇曳的小院之中赏花的赏花,偶尔还发出莺歌燕语的笑声出来。在那烧的暖烘烘的,铺着熊皮褥子的大炕上养神的养神,不时的还响起一串一串的打呼噜的响动。在窗明几净的茅屋中欣赏字画的欣赏字画,欣赏着欣赏着还吟诵了出来。 在小院门外躲清闲的倒也自在,四个纨绔子弟蹲在那篱笆之下,又说起了曲院街那些美娇娘的风流韵事。俄而有放浪的淫笑声在雪幕之中飘了起来…… 慕容惟素见这些人不疾不徐,不慌不忙,一点也不像谈买卖来的样子,反而真的是来游山玩水,来这里玩乐来的一般。这使得他不由得愤懑难平,只不过看着潘惟德那老态龙钟的模样也是无可奈何。 要不是随行的仆从们全都在那天天农家乐吃吃喝喝,慕容惟素真想把那些丫鬟婆子们叫来,好好的打骂一通,也消消心中的火器。 茅屋之中布置煞是雅致,再说也有王家五成的份子。故而在王咸熙眼中,这里的一副字画,一件东西,也都完璧无瑕。于是他一面吟诵着那“柳云卿”的诗词文章,一面小心的提防着慕容惟素,生怕这厮暴露之下,将那博古架上的一应瓷器,铜器给摔碎。 王咸熙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过去,就见穿着一身黑色短打,绑着绑腿的,膀大腰圆的慕容惟素好似从校场刚刚回来一般的模样,一双大手互相揉搓着,那骨骼噼里啪啦响着,风风火火地向那博古架而去。 王咸熙大吃一惊,匆匆上前,从屋中那有六尺之长,三尺之宽的方桌上一跃而过,拦住了慕容惟素的去路,那紧张的神色忽的变得笑眯眯地,用细不可闻地说道:“慕容世叔,不知潘家意欲拿出多少贯来?” 终于有人说话了,慕容惟素一脸兴奋的拉着王咸熙在那长桌上前坐了下去,满脸喜色的,神情激动的,“慕容家……” 这厮刚要张口,忽而想到这王家与柳泼皮交情之深非同一般,不但这别具一格的度假村王家有着份子,大市场王家也不知插了几脚。另外坊间传言柳云卿是陶朱公重生的消息,不时的还伴随着那王家小娘子是西施在世。 西施,范蠡的故事谁还没有听过,纵然纨绔如慕容钰者都清清楚楚,何况乃父慕容惟素哩。于是这厮言尽于此,这又嬉皮笑脸的说道:“不知王家又意欲拿出多少贯来?” “不说也罢!”王咸熙岂能让这纨绔之徒轻易摸去了底细,故而拂袖而起,说道:“太史公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往往,皆为利往,真是至理名言。慕容世叔为了这些许小利,竟然与小侄生分如斯。” “你…你……”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股份(二) 无忧居被积雪所覆,于是那朱漆漆成大红底色的听雨楼愈加艳丽,就在一片莹白之中,那一抹红色分外的醒目,绿色的轩窗点缀其间,美得如同仙境一般。 一大清早,柳云卿便在李仙儿的催促之下,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推窗而望,已然是白茫茫的一番景色,那假山,那小亭,那池塘负着积雪,倒另有一番风光。 又见绿色的襦裙,粉色的比甲的李仙儿,已经提留着铜壶踩着满地碎玉而来,在那白茫茫的雪幕之中,是娉娉婷婷的,金灿灿的步摇摇晃着是那么的醒目。 柳云卿伸展开双臂,打了一个哈欠。高声长啸“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李仙儿知道今日乃是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章程确定的良辰吉日,所以她仔仔细细的,用那犀角梳子,为柳云卿将长发梳的整整齐齐。 李仙儿自己看着也是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又满是柔情的拿起一个碧玉发冠,将柳云卿的头发箍了起来,横插了一支金簪,这才莞尔一笑,脆生生的说道:“今日小乙哥哥身负重任,那读书之事便可暂且放下吧。” “读书之事怎可轻易荒废?”柳云卿闻言,缓缓起身,笑着说道:“那前朝相公吕蒙正贫寒之际,三餐不继,仍然勤学不辍。而小乙哥哥我衣则罗绮满身,锦衣玉食的,又有仙儿这般如花美眷红袖添香,岂可三心二意哩。” 闻听此言,李仙儿又想起读书之时,柳云卿那抓耳挠腮,偷奸耍滑的模样,不由得“咯咯”的笑了起来,顾盼之间,掩口而笑道:“小乙哥哥这是又要耍甚底鬼花活了?” “仙儿快快将那《孟子》篇读来,你小乙哥哥再温习温习。”柳云卿说着,想起那曹、潘、石、慕容几家勋贵财大气粗,这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之后,自己虽说是董事长,但能有几成份子,还不是为彼辈豪富锦上添花,劳力劳心而已。心道一声:“今日要不在你们这些朱门酒肉臭的将门上,刮不下来二两肉,怎能对得起我柳云卿陶朱公重生的雅号哩?” 李仙儿与柳云卿朝夕相处,见他沉思之际,露出了狡黠的眼光,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颇为担忧的说道:“小乙哥哥可不敢弄的太过!一者与曹,潘几家刚刚冰释前嫌,不能再起事端,二者那王家大郎乃是十三娘的兄长,将来也就是一家人了,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万万不该伤了和气。” “这都一千万贯的买卖了,怎生就是蝇头小利?”柳云卿打趣道:“仙儿你气度不凡,一千万贯也放不道眼中。诚乃我辈商贾楷模。小乙哥哥一定要向仙儿学习,假以时日,咱们就做那上亿贯的买卖。到了那时节,就让大宋朝廷求着咱!” “小乙哥哥慎言!”李仙儿被吹牛吹的正欢实的柳云卿吓了一跳。 “说说而已,说说而已。”柳云卿说着,那目光又满是坚定的朝西侧的小轩窗望了过去,好似正静静的看着那方圆不过四里的小皇宫发起呆来。 眼见柳云卿又沉思起来,李仙儿摇了摇头,随着那头上珠翠轻轻撞击之声,柳云卿的目光这才收了回来。 捧着绿石砚台,捻起松香墨来,滴上几滴清水,李仙儿磨上一砚浓浓的墨汁,这才对着再次陷入沉思的柳云卿问道:“这《孟子》还读不读?” “怎底就不读?”柳云卿猛地抬起头来,斩钉截铁的言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岂能不读书哩。” 李仙儿闻言,笑眯眯的从书架上拿起《孟子》,翻开之后,用那柔荑,拈花一般的取出书签,丹唇轻启,发出轻柔的声音“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柳云卿这就在书岸前,正襟危坐,奋笔疾书起来。 一篇《孟子见梁惠王》听写完毕,大约已经是辰时之末,娟儿已经将饭菜拿来,三人这才围着那圆桌,打开食盒,吃了起来。 饭间柳云卿便不发一言,李仙儿知道这并非夫子所言之食不言寝不语,而是小乙哥哥思虑那股份公司之事情所致,所以不敢打扰,只是安安静静的为他夹着菜,同时又用目光将吃饭有些响动的娟儿狠狠剜了几下。 饭后,娟儿收拾了碗筷,提溜在食盒之中,挑帘而出,李仙儿从楼上拿来柳云卿的貂皮披风,一手掖在胳膊弯之中,一手扶着栏杆,笑着说道:“已经巳时三刻,想是度假村那边等得着急了。小乙哥哥还是快去吧,听说那吴兴郡诰命夫人都来哩,可不敢失了礼数的。” 站在小轩窗旁边,看着雪花飞舞的柳云卿闻言,转身而来,搂着李仙儿的肩膀,嬉皮笑脸的说道:“也不知是怎底了。今日读书,脑子空灵,如有神助,竟能过目不忘。想必是下了雪的缘故。如此瑞雪难得,如此读书良机不可错过,仙儿还是将那《易书》读来,待小乙哥哥记下几个卦辞、爻辞来。” “小乙哥哥,今日与曹、潘、石、慕容四家主事之人初次见面,又有大事协商,真不能这般磨蹭的。要是怠慢了贵客,他们拂袖而去,不但小乙哥哥精心擘画的股份有限公司无疾而终,反而平添怨恨,与几家勋贵再生嫌隙。再者一旦传出小乙哥哥慢待贵客的风言风语,于小乙哥哥风评何益?” “苍蝇见了血还能舍得飞走?”柳云卿自信满满的说道:“彼辈已然是瓮中之鳖。待你小乙哥哥记下几个卦辞、爻辞之后,再去度假村探囊取物。“ “读甚底周易?小乙哥哥你不是喜欢《诗经》的吗?” “就读周易。” 李仙儿闻言,愣了一下。想着或许是小乙哥哥心中有什么未决之事,故而问道:“读那一卦的卦辞、爻辞来?” “否卦!” 李仙急忙将那《易经》打开,心中想着否极泰来之说,终于在那泰卦之前找到了否卦,极为珍重的神情出现在那秀气的脸上,紧闭着杏眼,屏气凝神片刻,美目往那爻辞上一瞧,还真的应这股份有限公司之景,这才欢欢喜喜地读道:“初六,拔茅茹,以其汇,贞吉,亨……”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股份(三) 柳云卿磨磨蹭蹭的出来无忧居,已然巳时之末,眼看着就是正午。期间,曹佾等人前来催促,也都被柳云卿以天气骤变,贱体偶感伤寒,正在服药为由拒之门外。 这会儿,柳云卿将那藏青色缎面的貂皮大氅往紧裹了裹,站在度假村门口,望了望那昨天才挂上去的新刻的匾额,嘀咕道:“邀月度假村,仙儿果然还是有才情的。” 正在那“春花秋月”小院门口躲着慕容惟素的曹佾几人,站在“不在高”山山腰之上,隐隐约约的看见山下人影晃动,纷纷手搭凉棚,向下眺望。 “柳小乙到了!” 不知是那个衙内眼疾嘴快,这般叫嚷起来。站在墙角赏了大半天梅花的吴兴郡夫人沈氏,石爵之母秦氏搓着冻的通红的手,便往茅屋而去。 慕容惟素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了这许多时辰。此刻听到这悠长的呼喊,兴冲冲地的便往门外而来,又与那吴兴郡夫人撞了一个满怀,眼见这守寡的诰命夫人一脸的怒气,只得支支吾吾的告罪道:“见谅,见谅!” 石爵之母秦氏,眼见不但王咸熙,慕容惟素往外冲,就连那老态龙钟的潘惟德也颤颤巍巍的来到门口,一副争先恐后的模样,不由得她羞答答的掩口而笑。 吴兴郡夫人沈氏此时也莞尔一笑,说了句:“柳小乙不过后生晚辈。岂能劳烦二位叔叔与王家世侄一道前去迎接?” 闻听沈氏之言,慕容惟素不由得羞愧起了,红着脸看着身后,颤颤巍巍的潘惟德说道:“潘世兄,你精明一世,今日反倒为了些许蝇头小利,这般迎合那柳泼皮,真给我们将门丢脸!” “怎底又怪起某家,这意欲礼下于人之举,乃是慕容世兄你挑头的。”老态龙钟的潘惟得辩解道。 慕容惟素闻言,从几人身上打量过去,发现真的是自己站在最前面,又狡辩道:“都怪俺腿脚利落,竟然跑在了潘世兄的前面。” “噗嗤!”就连沈氏,秦氏闻言都笑出声来,王咸熙更是捧腹大笑。 红着脸似猴子屁股的慕容惟素极为窘迫,不由的将那狠狠的目光朝着王咸熙盯了过去。 “好了,好了。”王咸熙强忍着笑意,匆匆走上前去,将那草帘儿高高挑起,说道:“天寒地冻的,可把两位婶母冻坏了吧,快快进屋。这火炉随不见明火,取暖倒比那火盆强上不少哩。” 雍容华贵的二位女人闻言,微微一低头,款款的进了茅屋,围着火炉,一左一右的,在那铺着熊皮褥子的炕沿上坐了下去。 慕容惟素几人不好意思往火炉边上凑,只得远远的坐到了长桌的另一头。慕容惟素见沈氏,秦氏伸出四只纤手围着正喷着白雾的茶壶,精铁打造的烟筒,这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 柳云卿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慢慢悠悠的来到“春花秋月”,几个衙内则热情的询问着柳云卿的病情,而柳云卿则随意的应答着,有一句,没一句的。 柳云卿这般无礼,四个衙内却一改往日跋扈,竟然毫不生气,反而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来到茅屋门口,早有曹佾挑起了草帘儿,柳云卿看都没有看哈巴狗一样的四个衙内,这就迈着徐徐的步子,钻了进去。 眼见屋中五人衣锦戴绣,遍身罗绮,都是天下名品,环佩,头面皆是金玉之物,无非九州奇珍。柳云卿哈哈大笑着作揖行礼,说道:“一夜北方呼号,寒舍不胜凄凄之冷。贱体原本羸弱,竟然感了风寒之症,头疼的沉疴又起。今早虽有意抱病而来,奈何家人不容,只得心焦着求医问药,以至于姗姗来迟,还望贵人们海涵则个。” 慕容惟素五人一边回礼,一边举目望去,只见柳云卿面色红润,那像一个伤寒重症,沉疴染身之人,分明就是这厮故意怠慢自家而已。 慕容惟素虽有满腔愤懑无法发泄,但也不敢明言。心下懊恼着柳云卿,只是把头转了过去,看着方才还不愿意多瞧一眼的文玩书画。 潘惟德却满脸恭维的神色,老迈之身竟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笑着说道:“眼下隆冬时节,偶感风寒不足为奇。小乙又有沉疴在身,不得不注意一些。老朽也常常为风寒所害,好在有一良方在手,每次风寒都能速愈。不若为小乙誊录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潘惟德这么快就抛出了橄榄枝,柳云卿有意先冷着,故而毫不领情的说道:“老官人之药方,恐怕都是一些人参,灵芝之类的贵重药物,云卿一介布衣,囊中羞涩,恐怕消受不了的。” 柳云卿说着,呵呵地笑着。众人看着潘惟德的那目光都怪异了起来。潘惟德老脸羞得通红,但又跟着柳云卿打着呵呵。 倒是那曹武穆的遗孀,曹佾的伯母吴兴郡夫人沈氏闻言之后,低头笑着,漫不经心的说道:“柳小乙,你好大的架子,让我等大宋将门苦等多时,这才姗姗来迟,而又出言不逊,这般作弄于潘世兄。” 柳云卿闻听之后,笑而不答,目光却望向了笑眯眯的王咸熙,说道:“诸位贵人名满汴梁,就是九州四海之野民或许都早有耳闻,奈何云卿孤陋寡闻,竟然一个都不认识,还请大郎为云卿引荐一下。” 王咸熙闻言而动,热情的一一介绍,柳云卿自然一一施礼,又少不得说了几句,久仰,海涵之内的闲言碎语。 之后,王咸熙簇拥着众人一一落座。期间,那颇为妩媚妖娆的秦氏,又羞羞答答的说道:“以妾身看来,今日相会在此,也算机缘了。就将那高低贵贱,年高齿幼的差异,将那些繁文缛节一一抛开。而这股份有限公司乃是小乙首倡,这首席之位,便由小乙坐了,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柳云卿闻言,连连摆手,一副坐卧不安的样子说道:“云卿一介布衣草民,能与诸位贵人同席而坐,已然是惴惴不安。岂可造次,而坐那首席。石夫人此言休要再提。” 一个首席的虚位有甚底可争吵的,柳云卿要的是从些人身上刮下肉来,岂能为了虚名而轻易为了他们打工哩。 这时候,那潘惟德又笑着说道:“股份有限公司一旦草创,那董事长一职舍小乙还会有谁?所以这首席之位么,自当是小乙坐的。还望小乙千万不要推辞。”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股份(四) 柳云卿闻言而视,只见王咸熙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那慕容惟素黑着脸。沈氏见柳云卿的目光看了过来,从气呼呼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说道:“今日相会,为的是协商草创股份有限公司之事。当然与寻常宴会不同,小乙自当坐那首席之位,小乙休要再推辞。” 柳云卿闻言不为所动,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盯着那慕容惟素转过脸,而对着柳云卿的后脑勺。慕容惟素自然浑然不知。 石爵之母,秦氏眼见此情此景还以为柳云卿此时便要来一个下马威,需要大家提前许诺董事长一职。秦氏不由得莞尔一笑,还是那般羞羞答答的模样,用兰花手绢半掩着口儿,说道:“慕容世兄意下如何” “啊!”慕容惟素回过头来,正与柳云卿四目相对,先是楞了楞神,马上说道:“这个嘛!小乙精于商道,乃是股份有限公司的主心骨,这董事长一职自然非小乙莫属。故而今日之首席自当是小乙坐的。” 闻听此言,柳云卿点了点头,就连侍立在一旁的曹佾几个衙内,也都以为柳云卿要去坐那正对着窗户的首席之位。谁承想,柳云卿只是将那朝着南面的梨花木交椅拉了出来却并不落座。众人屏气凝神,俱都以为这厮要说出怎底章程。 “堂堂大宋男儿,其实也要有些绅士风度的。”柳云卿满脸笑意地望着那沈氏与秦氏说道:“还是二位夫人打横,我等对坐便可。” 众人闻听此言,纷纷唏嘘不已。也不知道何为“绅士风度”,更是奇怪为何有了这“绅士风度”,以此而论,就该女人打横,男人对坐。只得遵命而行。 按照柳云卿的歪理邪说,堂堂曹侍中曹武穆的遗孀,吴兴郡一品诰命夫人沈氏面北而坐,正与那首席之位上的石爵之母秦氏面对着面。 沈氏一开始的时候,觉得是柳云卿有意冷落于她。看着自秦氏左首起,依次王咸熙,潘惟得。自秦氏右手起,依次是慕容惟素,柳云卿。自己左边是柳云卿自己,好似真的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沈氏这才慢慢释怀起来。 曹佾等人奉茶完毕,也在炕沿上坐定。这时候,沈氏生怕对面的秦氏抢去风头,这就笑着说道:“凡事都有个章法,小乙既然是董事长,那就由小乙来主持协商事宜吧。” 此事大伙早就有所共鸣,但沈氏说出口之后,柳云卿却连连摆手,严肃的说道:“谁来担任董事长一职,《草案》早有明文,乃是谁家购买的股子多,谁家就是董事长。眼下股份有限公司一千万贯的股子还未卖出半股,这董事长便横空而出,与《草案》有悖。算不得数的。” 柳云卿此言说来,众人面面相觑。那王咸熙以为是柳云卿担心股子凑不够五百万贯,所以才要众人先报出意欲购买的份额哩。 就在沈氏等人惊愕之际,就在那坐在炕沿上,曹佾四个衙内停下抖着的腿的时候,王咸熙说道:“小乙之言在理。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草案》早有明文,那只能照章办事。” 柳云卿此举,在沈氏等人看了来,协商会议刚刚开始,柳云卿便要问出众人底细,看似不经意之间,已经将最为复杂之事抛出而来,还真是好手段哩。 王咸熙言毕,场面安静了一个会儿。性格急躁的慕容惟素高声叫嚷道:“这有何藏着掖着,闪烁其词的。既然尔等都这般踌躇不定,那俺就抛砖引玉。” 就在大家注视之下,慕容惟素大大方方的说道:“慕容家愿意购买五百股!” 五百股便是五十万贯,与大伙估计之数出入不大。众人暗暗点头之际,秦氏又羞羞答答的,开口说道:“石家愿意拿出五十五万贯,购买五百五十股股份。” 慕容,石两家这些年有些没落,此刻能拿出这许多钱帛,潘惟德自然不想落后,老头捻着花白的胡须思考了一阵,最后报出了个七百万贯的数额。 沈氏见王,柳二家倡导之人还未说话,此三人便将自己底细给抖了出来,于是那看着三人的目光暗暗有鄙视之色。 沈氏低着头,仔细的听着各家所报出之数额。忽的一下发现场面安静了下来。急忙抬起头来,却发现,众人都望着自己,她有意要让王家先报数。故而最后把目光投向了王咸熙。 但那王咸熙却仍然是一副笑嘻嘻得意模样,静静的看着自己,毫不避讳男女大防。这让守寡的沈氏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又羞涩又气恼的沈氏只得将目光收了回来,转而看向了自己左手边的柳云卿。 柳云卿原本严肃的脸,与沈氏四目相对的时候却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嘴角一扬,笑了起来。 顿时沈氏满脸红晕。懊恼着,低着头说道:“曹家出资一百万贯,购买股份一千股。” 王咸熙闻言,心下匆匆计算了一下,这四家购买的股份整整有二百七十五股,这与自己三日前与柳云卿在“初晴堂”谋划的出入不大。于是朝着柳云卿点了点头,说道“王家愿意拿出一百七十万贯,购买一千七百股。” 闻听王咸熙此言,不但慕容惟素,潘惟德,沈氏,秦氏四人抬起头来,用惊讶的目光看着王咸熙,就连曹佾,潘寿四个衙内也是惊讶的张着嘴巴! 在这些将门之中,要知道王家先祖王超官位最低,从龙也最迟,与曹斌,石守信,慕容延钊,潘美岂能同日而语。曹斌,潘美乃是太祖,太宗两朝重臣自是不必多说,仅仅那被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的慕容延钊,石守信就远远比王超爵高位重了。 这些人闻听王咸熙之言后,纷纷惊讶。都想着王家能有今天,大多乃是王家小娘子跟着柳泼皮这厮做买卖挣来的。王家此刻不仅能拿出一千七百万贯,而且在这度假村,大市场都有五成份子,那才是真真的聚宝盆哩。 慕容惟素想了想,觉得跟着柳云卿做买卖,就像先祖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一般,正庆幸着,却听那潘惟德说道:“潘家还有些金器,想是十万贯能抵上的。潘家就再购买上一百股股子。” 场面楞了一下,慕容惟素也想着要增加股份,奈何家财被自己与那不肖之子慕容钰败了不少,只得无奈的作罢。听着那石家秦氏又增持了五十股。 曹家沈氏倒是毫不动摇,这时候她把目光率先投向了柳云卿。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股份(五) 柳云卿在心中嘀咕道“果然是让老子为你们打工的。”想到这里,心中满满的不甘,装作不好意思的说道:“小底一介布衣,挣下的那些钱帛也都投到了大市场了。眼下只能拿出区区三十万贯来,只能购买区区三百股股份。实在是扫兴之至,扫兴之至!” 纵然柳云卿能拿出三十万贯来,这让慕容惟素,沈氏等人听后也是十分的惊讶,要知道柳云卿浪子回头才不过半年而已。眼下还有着天天农家乐,度假村,以及大市场这般宏伟的产业,真是身怀陶朱公的本事哩。 惊讶了一会儿,秦氏率先附和道:“我等纵然能拿出不少钱帛,但奈何家大业大,花销也大。岂能比得上小乙哩。要是仔细考究,其实小乙大约才是我等之中最有钱的哩。” “岂敢掠美。”柳云卿一副可怜的模样,说道:“这些钱帛都是小底从牙缝之中扣下来的,如今,就连大市场的份子都质押给了王家,这才凑了区区三十万贯。让诸位见笑了。” “啊!”王咸熙先是惊讶的叫出了声来,心中嘀咕道:“哪有此事?”这般想着,王咸熙转着眼珠子,又见柳云卿说的一本正经,还以为这厮纯粹在叫穷而已。故而面对众人投过来询问的眼神,也只是笑而不答。 此时各家购买的股份凑在一起,也有了四千九百股。与《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章程草案》之中计划的所差无几。王咸熙想着大势已定,便说道:“眼下股份已经分配完毕。还请小乙担任董事长一职,挑起担子来,主持修订正式章程。” 众人闻言,满目期盼的望着柳云卿,就连方才的那些龃龉与不快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倒显得十分团结,其乐融融的模样。人人脸上喜气洋洋的,一点也不像公司草创之际,倒像着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已经盈利不少,股东们聚集一起在分红一般。 面对着那些热烈的目光,柳云卿先是摆了摆手,自嘲的苦笑了一下。装出可伶的神情出来,说道:“《草案》已有明文规定,谁持有的股份多,谁就是这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哩。待公司草创之后,石府上持有股份六百股整,慕容府上持有股份五百股整,曹府上持有股份一千股整,潘府上持有股份八百股整,王府上持有股份一千七百股整。” 柳云卿可怜巴巴的说着,又道:“四位府上皆是股份公司最为大的股东。而小底不过持有区区三百股而已,怎底就做得了董事长的。” 闻听柳云卿此言,就连王咸熙都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那石府秦氏更是说道:“小乙如果不担任这董事长一职。我等这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没有陶朱公的大旗,如何吸引那五百万贯的散户哩?” 闻听秦氏此言,就是一向淡定的沈氏都坐不住了,急着说道:“我等购买这股份,也都是看在小乙这陶朱公在世的雅号才来的。假若小乙不担任董事长一只,那对股份有限公司来说,诚如釜底抽薪,那不如我等就此作别,让这《草案》胎死腹中罢了。” 坐在炕沿上的曹佾闻听他伯母此言,也急着插嘴说道:“小乙担任董事长乃是实至名归之事,万万不可更该啊。” “急就对了。”柳云卿嘀咕一句,这就露出人畜无害的神情,一本正经的说道:“甚底陶朱公在世,不过坊间传言而已。大市场,度假村,农家乐之事,要不是十三娘与官府多方交涉,怎会有今日?眼下这股份有限公司亦是如此,最为要紧之事,便是与官府交涉,而此乃众位所长,小乙岂能及也。 依照《草案》规定,持股最多的王家大郎便是董事长。此刻,便有大郎主持,我等将那《章程》一条一条完善便是。” 柳云卿说的一本正经,王咸熙心中也没底,急忙劝慰道:“小乙万万不可。既然我王家持股最多,而小乙又不是王家外人,做这董事长,也并不与那《草案》相悖了。” 闻听王家大郎此言,沈氏,秦氏,慕容惟素,潘惟德暗暗为之喝彩,王咸熙此言简直是神来之笔。这些话不但印证了十三娘与柳云卿二人的那些流言,并不是空穴来风,而且让柳云卿再无推辞的借口。 不过大出众人所望的是,柳云卿闻听此言却笑着说道:“大郎有意成全小底与十三娘,恩同再造,小底无以为报。只是小底全部身价都压在了农家乐,度假村,大市场几处,而股份有限公司三百万贯的股子,与之想比,孰轻孰重,小乙还是明白的。 小底三年之后,便要应开封府的发解试。功夫本就不多,而大市场的勾当乃是小底最大的产业,故而股份有限公司小弟就无暇顾及,还得拜托诸位代为管理。怎底能担任董事长这般重任哩。” 这柳泼皮要撂挑子啊,众人闻听此言,急的团团乱转,不过那沈氏好似听出了柳云卿言外之意。她莞尔一笑,说道:“听小乙之意,大市场与股份有限公司相比,那头对小乙紧要一分,小乙便率先顾忌那头不是?” “孰轻孰重,天下所有人都要掂量的。”柳云卿脱口说道。 沈氏面容舒展,笑出身声来。对众人说道:“小乙这是觉得我等持有股份太多,抢了他的风头了。” “不要明说啊。”柳云卿闻言,小脸腾地红了起来。众人看着他的羞涩的模样,这才了然此中曲折。 众人之后,这就吵吵闹闹起来。柳云卿厚着脸皮不为所动。大约两个时辰之后,这才定下了如下章程: 从石府上持有股份六百股中,拨出一百股在柳云卿名下。从慕容府上持有股份五百股拔出一百股柳云卿名下。又从曹府拨了二百股,潘府上拨了一百五十股整,王府上拨了三百五十股。 最后柳云卿已经持有一千二百股,只比王家持有的一千三百五十股略少一些。这才三辞三让的做了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一职。 五家将门,想着柳云卿能带着他们大赚特赚一笔的份上,忍痛割肉,公司尚未草创,便白白损失十万贯到三十五万贯不等的钱帛。既肉疼,渐渐地又满怀希望起来。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霍启贤 旁晚时分才露出的斜阳怎能融化那许多的雪花,那轮红日刚刚露头,这又匆匆的躲进暮色之中。 明月当窗,夜色如花,满园翠竹梅花,宛若披上了轻纱,隐隐绰绰,朦朦胧胧,夜风轻拂,翠竹在窗口摇曳。 西水门一带的吕府之中亮起盏盏灯笼,富丽堂皇的三间草堂之内,刚刚送走鸾凤阁来人梁忠的吕夷简半躺在小榻之上,眯着眼见,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也许是想着自己为尚美人所筹划之策,颇为绝妙的缘故。故而此刻地他不竟怡然自得,暗暗自喜着好似工匠做成了传世之物而雀跃。 又也许是那尚美人为了谋划入主中宫之事,而将那暗杀柳小乙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而自己今日一番筹谋,便可报答尚美人数月前向官家开脱自己之恩。从今而后,自己与那日**迫自己暗杀柳云卿的尚美人两不相欠。怎不是一件令人欣喜之事哩。 是的,我吕夷简前翻偷鸡不成蚀把米,为了这政事堂相公之位,行事迫切了一些。被那郭皇后在官家面前恶了一言,这就外放州县。 要是鸾凤阁尚美人向官家吹那枕头风儿,俺老吕岂能这般迅速入京,最终得偿所愿。眼下虽屈居李迪一人之下,但要假以时日,取而代之有何不可? 吕夷简眯着眼睛暗暗思量,已经是集贤院大学士,中书门下同平章事,要想着把这“同”字去掉,成为真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昭文馆大学士,中枢门下平章事,这尚美人又岂能不倚重? 今日为尚美人所谋之事一旦功成,尚美人便可入主中宫,届时沟通中外者自非尚美人与自己二人不可。看来这尚美人一旦有所吩咐,万万不能懈怠搪塞呐! 每每想到尚美人三番五次,如同唤奴使婢指使自己为她做事,吕夷简又不仅暗暗皱眉。但为了官位亨通,又不得不继续与那女人继续周旋,于是原本大好的心情,这就变得槽糕起来。 侍女绿云下穿缕金挑线纱裙,外罩翠绿色梅花暗纹纱泡。皓腕如雪,戴着碧玉镯子,用那纤纤春笋按着吕夷简满是皱纹的额头,见他微微发灰的眉毛暗暗紧蹙着,满是妩媚地笑道:“霍启贤正在门外求见,奴婢见他的神采奕奕,或是有喜事临门。相公可否见见。” “哦!”吕夷简缓缓睁开眼帘,用那深邃地目光看着风姿绰约的绿云娇滴滴的又说道:“也难为他了,自从柳家湾的买卖赔了钱之后,奴婢再也没有见过他这般欢喜了。” “绿云不会拿了那厮的钱帛了吧。” 绿云闻听此言,小脸惨白一片,扑通一下子跪倒在地。光洁白皙的额头在坚硬的地板上捣蒜一般的杵着。诚惶诚恐,纤弱的身体筛糠一般抖着说道:“奴婢一时鬼迷心窍,相公赎罪则个?” 吕夷简闻言,漫不经心的,好似对自己难测的恩威极为满意,驭下极严的他,好似对绿云此举颇为满意。看着绿云那已经凌乱了的云鬓,虽心下不忍,但又故作严厉的说道:“老夫对你不薄啊。为何还要百般敛财,莫不是觉得老夫垂垂老矣!时日不会太多,故而想你自己的后路了” “相公春秋正盛,龙马精神。绿云见霍朝奉喜色外露,又见相公眉团紧蹙,不足以养贵体。这才寻思让霍朝奉进屋为相公开怀而已,至于那钱帛乃是霍朝奉硬塞到奴婢手中的。” 绿云泪流满面,委屈地呜呜哭着说了这许多话来,吕夷简暗暗点头,这才泰然自若地说道:“倒也难得,不过拿人钱帛,便要为他奔波。绿云你少不更事,不明白此中酸楚。今日之事,暂且罢了。” 绿云闻言面色稍稍舒展,抬起头来,用那双水汪汪的的大眼睛,看着神情冷森森的吕夷简,不由得黯然伤神的说道:“绿云知错了。” “嗯”吕夷简将声音拖得长长的,转而又严厉地说道:“还不快去,将霍启贤那厮叫来!” “是!”绿云站起纤弱的身子,一边掠着耳鬓的乱发,一边又擦拭着眼角的泪痕,步履匆匆的挑帘而出。 在这朗朗月色之下,寒风料峭之中,霍启贤踩着满地积雪,搓着冻的通红的双手,佝偻着身子,来回的渡着步子。 是的,霍启贤已经等候多时了。来时还是斜阳如血,映照着白茫茫地花园,夕阳被积雪发射,睁不开眼睛的时候。而此刻皓月当空,星汉灿烂,大约已经是戌时初刻了。 霍启贤原本乃是淮南西路寿州人氏。十年前在当地犯了事,惹上了官司。故而千里入京,投靠了有着乡宜之情的吕夷简。 要说霍启贤这厮惹上的官司,也真是罪恶滔天。这厮其貌不扬,却是色中恶鬼。那时候霍启贤不过弱冠之年,在当地丝绸商行之中做学徒。却对丝绸店朝奉的千金年年不忘。 这厮长着一双令人厌恶的斗鸡眼来,不说那娇滴滴的小娘子看不上他来,就是朝奉夫妇也对他不乏讥讽挖苦之举。 一日月黑风高之际,这厮便铤而走险。逾墙而过,来到丝绸店后院之中,对那小娘子行那苟且之举。小娘子岂能从他,反抗之际,这厮失手而将那小娘子活活捂死。 朝奉夫妇听着小娘子闺阁响动而来,又被心狠手辣的霍启贤一一手刃,做了这厮刀下之鬼…… 这十年间,霍启贤鞍前马后的为吕夷简奔波。不但为他打理买卖,销售一些不法所得。而且还替吕夷简做着那见不得人的事情。 十年时间匆匆而过,心血都快耗干的霍启贤只是小有家财。比那些摆着摊贩的小户人家富裕不了多少。已经升迁为政事堂相公的吕夷简却对他越来越不待见了。 霍启贤前两年也想着让吕夷简帮着自己,将那十年前的官司理顺,自己也好叶落归根。谁承想,吕夷简只是敷衍塞责了一番,那官司岂能了结?霍启贤罪大恶极,白日之梦岂能成真。 其实霍启贤也早就明白,堂堂政事堂相公吕夷简如此行事,乃是为了拿住自己,好让他尽心尽力。但是整整十年而过,霍启贤还是牛马一般的奔走,既无驽马鲜衣,更无美宅美婢,这大大的令霍启贤不满。 故而霍启贤这些日子以来,愈加觉得吕夷简并非好东家,暗暗的有了背主的心思。只不过那大胆的想法,眼下还处于萌芽的状态而已。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为相公计 绿衣大概是苏杭一代的人氏,故而那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也有着江南水乡那种婉约的秀气。大约自小是被泼皮之流拐卖到了东京。 造化弄人,无依无靠,恰似无根浮萍一般的绿衣被命运无情的安排进了吕夷简府上,渐渐地年长之后,出落的如同芙蓉一般清新脱俗。 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的吕夷简,看着绿衣那水灵灵的的模样,早早地便收入房中,侍候自己。 绿衣心中极不情愿,奈何命苦若斯。于是对吕夷简也是真心相待,慢慢地原本清清秀秀的她,也迎合这吕夷简变得妩媚妖艳了许多。 本是情真意切,真心实意的照拂。凭空却被严厉呵斥一番,怎不凄楚! 绿衣一边擦拭着泪痕,一边走出了屋子,想到方才那番情景。不由得泪眼再次婆娑起来。 月色之下,斗鸡眼霍启贤看着吕夷简的侍女妖娆的身姿,朦朦胧胧的走了出来,这就满脸欣喜的迎了上去。 靠的近了,绿衣那白净的脸蛋,便看到那原本清澈的眸子被泪花覆盖着,扑簌扑簌地滚着泪珠儿。 霍启贤大吃一惊道:“相公正烦心不是” “好着哩!”绿云啜泣着说道:“正等着朝奉哩。快进去吧。” 满心狐疑的霍启贤,暗咐道:“这还好哩。”只得忐忑不安地,小心翼翼的,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看见吕夷简背着手来,站在小轩窗前,不知是在仰望那朗朗皓月,还是在瞧着那娇滴滴的美人儿来。 片刻凝神屏气之后,霍启贤对着一身上好蜀锦万字黑色长衫的吕夷简躬身长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说道:“启贤见过相公。愿相公三星高照,公侯万代。” 吕夷简回过头来,脸上露着微微笑容,半眯着狭长的眼睛,那目光之中好似有一支见血封喉的箭朝着霍启贤射了过来。这让霍启贤不由得将身子后扯了小小半步。 眼见霍启贤低着头,含着胸,用那令人生厌的斗鸡眼偷偷打量着自己。吕夷简长眉斜飞,狭长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忽而磔磔怪笑起来: “柳泼皮安然返京,而又别开生面的弄了个大市场的勾当。非但本相前番在柳家湾投下的钱帛打了水漂。再者鸾凤阁屡屡派人前来发难于本相,差事办成这样。你还有何面目来此?” 霍启贤闻言战战兢兢,惶惶张张之中,略略定了下神来。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片刻之后,这才惊魂未定的说道:“启贤办事不力,让相公损失了家财,而又蒙受鸾凤阁尚美人之辱,本该以死谢罪。想到贱体魂归九泉,也是于事无补,对相公又有何益处?” 吕夷简闻言扬指怒骂道:“你这厮早就该千刀万剐。而今害的本相财货血本无归,而又误本相大事。苟活偷生,难道还能有甚底用武之地不成?” 霍启贤慢慢平息了神情,不卑不亢地言道:“为相公计,前番启贤备下四十万贯财帛,想着那柳泼皮与王家小娘子买了那许多的度假村,农家乐。那些勾当俱是入不敷出,岂能轻易盘活。不消一月光景,那厮亏损着抛售。到时候,小人再为相公低价收购,届时或转手,或另觅良法,操持他业。 谁料得那大市场横空而来。大小商贾无不目瞪口呆。前番谋划已然成了白日之梦。就是那曹,潘几家也是如此,而非启贤一人将精心打理的勾当为柳泼皮做了嫁衣?” 办砸了尚美人吩咐的差事,白白损失了许多钱帛。这厮却又是如此伶牙俐齿,极尽狡辩之能事。这厮原本也是勤勤恳恳,毕恭毕敬,今日反倒隐隐有忤逆之举。这让吕夷简不由得勃然大怒,“啪!”的拍了一下书案,也不顾摔的生疼的手来,破口大骂起来。 “真是寡廉鲜耻之徒。怪不得在桑梓之地,做出那等骇人听闻的事来。本相好心收留于你,真是自作自受,徒呼奈何了……” 闻听草堂之中传来了吕夷简歇斯底里的咆哮之身,绿衣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 霍启贤静静的听着吕夷简大发雷霆,见骂完之后的吕夷简气喘吁吁的斜躺在那铺着狐裘的小榻上,绿衣伸出春笋尖尖的手儿来,摩挲着吕夷简的胸膛来。霍启贤这才安安静静的说道:“相公暂息雷霆之怒,且听启贤仔细道来。” 吕夷简脸色发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绿衣瞪过眼来,秀眉紧蹙着,埋怨道:“朝奉还是回去吧,那事过两天再说也不迟的。” 霍启贤看着那绿衣扑闪着泪花的目光,心中猛地竟然刺痛了一下,轻言轻笑的说道:“柳家湾公司股份一旦售卖,定然不日便会告罄。机不可失,良机一过,悔之晚矣。” 吕夷简闻听此言,狭长的眼睛再次睁开。气若游丝的说道:“甚底公司,说来听听。” 吕夷简言毕,这就扶着绿衣的肩膀颤颤巍巍的坐了起来。满是期待的目光便看向了霍启贤。 霍启贤长舒一口气来,从怀中摸出那份坊间传言的《草案》抄本来,用双手捧着,递给了娇娆妖艳的绿衣手中。 吕夷简双目紧紧的盯着绿衣手中的《草案》,一手捻起长髯,读着读着便露出了喜悦之色。看了看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霍启贤,开怀大笑,说道:“你倒是在用心办事。不过或是时运不济,又或者一着不慎,这才失了手的。本心还是不错的。” 霍启贤闻听此言,看了看一旁的绿衣那俏脸上也再此变得娇滴滴的。于是嘿嘿的笑了起来,那双斗鸡眼又挤到鼻尾之处,洋洋得意的道:“柳泼皮确实颇有手段。坊间也传言其乃陶朱公复生,而眼下这当世范蠡拉起大旗,要与汴梁众商贾草创股份有限公司。一时之间,定然会门庭若市,启贤为相公筹办入股之事,原本有大利可图。不过启贤担心鸾凤阁那边,或是再发难于柳泼皮,此事便大可不妙了。” 吕夷简闻言,狡黠地笑道:“鸾凤阁此时意在中宫。柳泼皮之事,恐怕无暇顾忌。你暂且替本相将损失掉的钱帛赚来,到时候应尚美人之吩咐,下了死手,他人岂能怀疑到本相的头上。哈哈哈哈!”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绿衣 皓月微微西斜,又有光晕如环笼罩其上。北斗熠熠生辉,而天河平分漫天繁星。 草堂之外,吕府门前的大街上飘来几声更夫敲梆的声音,夜已经深了,吕夷简,霍启贤还在商议着入股之事。 吕夷简兴致所起,便要与霍启贤浅酌对饮。绿衣闻言也颇为欣喜,红酥手,黄藤酒,捧在白瓷小盏之中,如蜜液一般。 霍启贤的斗鸡眼再次集聚到鼻尾跟前,恭维着吕夷简道:“如此行事,一石二鸟。相公为官家理阴调阳,上解圣忧,下解黎明困苦,自是大宋擎天一柱。但相公在这买卖之上,亦是这般大开大合,高瞻远瞩,令启贤五体投地?” 吕夷简闻听此言,颇为受用,扺掌大笑道:“想那柳云卿不过街头帮闲的泼皮而已。要不是天下俊杰,多为功名所累,做了刀笔之吏,岂能由他掠美。这厮为愚民所捧,竟然得了陶朱公复生的雅号。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竟然狂妄至此。”霍启贤暗道一句,又不敢打扰了吕夷简的,于是对着大言不惭,有些意犹未尽,还想要滔滔不绝的吕夷简说道:“相公之言有理。想那范蠡曾也是越国重臣,匡扶社稷之际,那三千越甲可吞吴,辞官归隐之后,泛舟五湖,顺带着就富可敌国了。以此来看,陶朱公也是相公这般人中龙凤,岂能是柳泼皮那般闲汉可比的。” 霍启贤这一言,好似说出了吕夷简的心里话,于是这老儿狂狷的笑道:“以这《草案》来看,这股份有限公司做主之人,乃是持有股份最多着。而那厮赤贫乍福,不过能有几多钱帛,岂不是为曹,潘几家勋贵做了嫁衣。” “相公有所不知。”霍启贤,摸了摸鼻子,喟然叹息道:“柳泼皮初始竟然三辞三让,坚决不受那董事长一职哩。” 吕夷简虽嘴上将柳云卿贬的一无是处。但闻听此言,生怕这股份有限公司主事者被他人所李代桃僵,如果那样的话,还怎底能轻易获利,于是他急切的问道:“后来怎样?” “相公万勿忧心。”霍启贤神神秘秘的小声说道:“据启贤安排的耳目言说,那曹,潘,石,慕容,王五家竟然为了柳泼皮出任董事长一职位,又不能违背了《草案》。只得将各家股份分让给了柳泼皮哩。好像有一百万贯哩。” “一百万贯!”吕夷简闻听此言,不由得大吃一惊。 绿衣眼见吕夷简此刻满脸通红,又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起来,急忙站起身来,匍匐在那小榻上,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可怜曹、潘、石、慕容、王五家中了柳泼皮的奸计还不自知哩。”吕夷简面色稍稍平静,转而满脸的不甘心地恨声说道。 “据那耳目所言。”霍启贤满是狐疑地说道:“初始之际,曹,潘几家也大骂柳泼皮不要脸哩。据说柳泼皮一度拂袖而去,竟在柳府之上读起来《尚书》来,说是自此金盆洗手,不再插手货值之事,要一心读书,准备参加朝廷贡举哩。” “纯属惺惺作态!”吕夷简破口骂道。 “启贤也是这般思虑的。不过曹,潘,石,慕容,王五家其后大约不顾身份,主事之人好似亲自前往那无忧居。三顾茅庐一般的,邀请那厮出任董事长一职。而柳泼皮竟然断然拒绝,愣是将那洋洋洒洒的《尚书》一一读完,这又提笔墨起《论语》来。” “这厮倒有定力。”吕夷简说道:“孺子可教,竖子养气之法已然有了心得。” 霍启贤闻言,见吕夷简兴致颇高,于是接着说道:“其后,好似那王家大郎带头让了三十万贯的股份与柳泼皮,之后曹,潘,石,慕容四家纷纷解囊。凑足了一百万贯。这时候虽说柳泼皮持有的股份不是最多的,纵然与那《草案》所记载不附,但柳泼皮竟然就坡下驴的,出任了董事长一职。” 吕夷简闻听此言,拍案而起,骂道:“好一个无耻之徒,可怜曹,潘,石,慕容四家,这是被王,柳二家给蒙骗了。竟然不自知。” “相公此言差矣!”霍启贤思虑着说道:“这般显而易见之事,那曹,潘,石,慕容四家岂能不知。只不过那王家与柳泼皮伙着买卖,赚下了金山银海。他们早就眼红不已,花上十万贯来,分让于柳泼皮,为的乃是他日之后,也能附其尾翼,也与王家一般骤然富裕起来。” 吕夷简点了点头,对霍启贤说道:“此皆今日之事,你能打听的这般仔细,也是用了心思的。” 吕夷简说着,又想起方才这厮那伶牙俐齿,忤逆着顶撞自己的情形。觉得是要敲打敲打一番,这又神神秘秘的说道:“寿州来信,说淮南西路提刑官人下了严斥,说是要再次审理一路命案哩。本相已经向那提刑司打过招呼,就将你那卷宗藏匿了起来。” 每当吕夷简有重要之事,让自己奔波的时候,总会提及这十年前的官司,霍启贤心中有底,也只得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说道:“谢过相公大恩大德,启贤无以为报,唯有好生做事,为相公分忧,来生结草衔环,为奴为婢……” 霍启贤今日虽然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但吕夷简听来,怎底就感觉这般油嘴滑舌哩?这厮一边说着,一边那斗鸡眼还瞥着绿衣斟酒而伸出来的尖尖春笋。这让吕夷简看在眼中,心中便计议起来,“这厮为我奔波十年之久,虽然不说劳苦功高。但以后还是要倚重的,也该给他些甜头了。” 吕夷简思虑一阵,不竟也看向了绿衣。又心道:“这女子是那阎文应自教坊司弄来的。如此姿色,卖于青楼,也不过一二百贯而已。这斗鸡眼的霍启贤可稀罕的紧哩。” 吕夷简这般想着,看着绿衣笑眯眯的说道:“本相老迈,绿衣正是豆蔻年华。老夫力不从心,真是暴殄天物。而启贤正值壮年,岂可中馈乏人。不如今日就随启贤去了吧!” 绿衣闻言,先是愣了愣,俄而眼泪扑簌扑簌的留了下来,栽倒在地,呜呜咽咽的说道:“相公不可。” 霍启贤闻言喜上眉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喜不自禁的而言之凿凿的说道:“相公厚爱,启贤没齿难忘。想那柳云卿何其精明,却弄了这《草案》而作茧自缚。启贤愿投桃报李,为相公谋划,将曹,潘四家及王柳二家的股份悉数巧取而来,献于相公。” 闻听此言,吕夷简捻须微笑,说道:“甚好,甚好!”竟不再愿意看上那哭的梨花带雨的绿衣一眼。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雪压梅花 月华如水,倾斜在皑皑白雪之下,纵然午夜之时,也亮晃晃地仿佛拂晓之际一般。 踩着满地碎玉咯吱作响,霍启贤兴奋之情无以言表,欢快的口诵那诗经绿衣之篇曰:“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踽踽而行的绿衣忧心忡忡的,不远不近的斜跨着一个小小的兰花包袱。泪眼蒙蒙的看着身侧摇头晃脑,兴奋雀跃的霍启贤手舞足蹈,心中生出无限的悲凉。 诗经绿衣一篇原本古人怀念亡妻之篇。霍启贤不学无术,岂能得知绿衣二字背后的故事。吕夷简为自己取了如此名字,绿衣初始还以为老贼是真的在乎自己,于是他尽心侍奉,谁知今日弃之如敝履,就这般似物件一般的打赏于下人,怎底就凉薄至此? 霍启贤吟诵毕,便用那斗鸡眼直勾勾的盯着绿衣,那一双长着黝黑长毛的大手也伸了过来。绿衣看着鬼魅一般,张牙舞爪的霍启贤急不可耐的模样,从后背生出一股凉意,颤抖着牙冠,瑟瑟的说道:“朝奉不是有贤妻在家,何故……何故再带绿衣回去哩。” 命运如此,岂能怎样。心性淡薄的绿衣原本与世无争。自小糊里糊涂的进了教坊司,一众姐妹自是极尽魅上惑主之能事,更有甚者祈求月老牵线,得到官家几滴雨露恩泽,甚至于做才人,美人,昭仪而至嫔妃。而绿衣为求早日逃离那妓馆一般,专为风月而设的教坊司,纵然做那农家小女,也是她魂牵梦绕,日日憧憬着的,远不可求的希望罢了。 而今眼看着霍启贤那令人生厌的目光,此刻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又能怎样,只不过能推脱一时就算一时罢了。霍启贤闻听绿衣之言,却满是得意的说道:“流年不利,为相公办咂了事情,而又做亏了买卖。启贤好叫相公埋怨,又无一二贯钱帛打赏下来,启贤几欲有了断炊之危。而那黄脸婆却日**迫,启贤一气之下将她卖于曲院街的瓦肆之中做厨娘了。” 如此伤风败俗,道德败坏之举,被霍启贤这般从从容容的说了出来,不但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意,反而是一脸的豪气。绿衣闻听此言,并没有如同霍启贤预料的那般释怀起来,反而愈加的忧心忡忡的起来,那看着霍启贤的目光,仿佛看到得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来,恰似正望着一团正在发臭生蛆的臭肉一样。 霍启贤其貌不扬,却是色中恶鬼。一旦吕夷简有所赏赐下来,便开始流连于青楼楚馆,勾栏瓦厮。挥霍一空。前番能够卖掉结发之妻,以后又怎能不会卖掉绿衣哩。 绿衣无可奈何的被霍启贤牵着手儿来,心事重重的在满地积雪的汴河大堤上走着。也思虑过怎底逃之夭夭,一走了之。但那霍启贤好似看穿了绿衣的心思一般,紧紧的攥着那手儿来。 汴水悠悠而流,听闻一直往东而去,汇入淮水,泗水,流到瓜州古渡口,绿衣想着继续过长江,入京口,沿着江南运河一直向南,再绕着太湖转一个圈儿来,也就到了那儿时记忆中的吴中家乡了。不知道爹娘还好吗? 霍启贤的家位于春明坊一带,走过观音院桥也就不远了。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屋中一片狼藉,倒是墙角的几支老梅正在怒放,老虬枝老杆上压着厚厚的积雪,但却丝毫不弯曲,怒放着嫣红嫣红的花蕊,有着一股迎难而上的味道,好似要坚强的与寒风凛冽的天气抗争一般。 寒梅尚且如此,绿衣何惧风霜。于是她硬着头皮,决定继续忍辱负重,说不定还有重回家乡,看上一年日思夜想的爷娘一眼的日子哩。 …… 离着天亮尚早,月亮已经落入那汴河之中。漫天繁星依旧灿烂,映照着厚厚的积雪,天地一片朦朦胧胧,隐隐绰绰。 霍启贤不情不愿的起了一个大早,本想着天亮才前往柳家湾,为吕夷简购买股份有限公司的股份。吕夷简的那些钱帛就在潘楼街的店铺当中,为了防范自己监守自盗,吕夷简专门雇了账房在管着那钱帛。想到这里,霍启贤不由的怒火中烧,往地上啐了一嘴。 好在昨晚上他又在绿衣的包袱之中,搜刮出来的一二十贯的酒引来。另外还有一枚古朴的玉佩,这玉佩成色极好,像是两汉之物,故而他想着在东华门外的鬼市子那边买上一个好价钱,脱手之后,自己也在那股份有限公司插上一脚来。 面如死灰的绿衣见这厮拿起了那枚玉佩,要知道这是自己的母亲为自己亲自戴上的。当时就连那人贩子都没有发现出来。一直都是贴身之物,就挂在胸口那里。 昨天晚上,绿衣就怕这霍启贤看到玉佩生出什么歹意,故而她偷偷的掖在了包袱之中。谁承想,这厮不但翻遍了自己的身体,也还翻遍那行礼来。 眼看着家乡留下的一点念想也被这厮装在了身上,绿衣情急之下,扑了上去,抢夺起来。 “啪!” 霍启贤狠狠的打下来一个耳光,看着晕头转向,跌跌撞撞的倒在肮脏的地面上的,已经嘴角流出鲜血的绿衣,眼中那还再有昨晚那般怜香惜玉的神色,朝着绿衣啐了一嘴,又恶狠狠的骂道:“贱人!” 霍启贤原本想着就这般出门而去,转而又看到绿衣不胜凄楚的模样,害怕她一时想不开来,寻了短见。故而又催促着,大骂着,带上了绿衣。 即将拂晓的时节,天冷的厉害。北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如同刀子似得,绿衣那原本粉嫩粉嫩的脸儿,被懂得通红通红的,扑簌簌的泪珠儿,在那翘挺挺的鼻儿两侧,结了两行冰渣。 原本婀娜小蛮潘鬓沈腰的娇滴滴的美人儿,此刻变得神彩全无,行尸走肉一般,令霍启贤好不气恼,将那斗鸡眼挣得大大的,怒骂道:“把你那尿水子擦掉,俺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绿衣闻言,不由得又是泪如雨下,此刻万念俱灰的她,又怎能拿出一副顾盼生姿,风姿绰约的神情来,好叫霍启贤风风光光,被他人所羡慕呢?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演戏 东方微微发白,一片朦胧之中。位于东华门外,马行街东侧的西榆林巷之中,鬼市子里面已经人头攒动了起来。虽然大雪漫道,比往日自然是萧条了许多,但那人来人往的情形,也是热闹喧哗。 怀揣着来历不明,又或是假假真真的奇珍异宝的人们,有的带着大大的斗笠,将脸面遮盖起来,生怕他人看到自己的面目来。有的穿着华丽丽的长衫,戴着折耳幞头,一副衙内公子的装扮,生怕别人看低了自己的身份,转而看轻了自己带了的东西。 别看霍启贤其貌不扬,为人也令人不齿。但却是这买卖行中的翘楚,故而那吕夷简这才一边鄙视,一边又不得倚重他来。要在这鬼市子上提起霍启贤的大号来,可谓大名鼎鼎。乃是这些肩客帮闲之中的翘楚了。 由于常来常往,故而霍启贤并不将自己遮掩起来。一路上见绿衣无法再光鲜妖冶起来,霍启贤也就置之不理。看着绿衣那让人不胜怜惜的可怜模样,他那双斗鸡眼儿滴溜溜地转着,嘴角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神色。 霍启贤微微扯着脖子,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身后,面如死灰的绿衣,穿过那三三两两的小声嘀咕着商议的掮客们。这些人借着浓浓的暮色,见到衣饰华丽丽的霍启贤与绿衣走过,装作不经意的露出那“宝物”冰山一角来。 霍启贤此刻脸上挂着微微笑容,并不理会那些掮客。来到一座三间门脸的店铺门口,就见那厚厚的门帘儿缝隙之中,已然露出了熹微的灯光。 挑帘而入,绿衣眼见店内摆着七八张桌子,大多空着。只有几张边上坐着三三两两的男子。见霍启贤带着自己进来,那些人纷纷瞩目,用那审视物件一般的目光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了自己来,绿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眼见一身穿黑色暗纹锦袍的,用蓝色头巾裹着发髻的男子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绿衣不由得连连后退。 那男子将绿衣浑身打量了一遍,这才对着霍启贤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了神神秘秘的笑容,轻声言语道:“应该不是雏儿吧。哪里来的,没有官府跟着的尾巴出价几何?” 原来这男子还真的把绿衣当成了货物,这一连几个问题抛出来,坐着的汉子们纷纷凑了上来。就在绿衣大惊失色的时候,霍启贤骂道:“想甚哩?这是远房侄女,家中生了变故,因此投奔俺来的。此时天色还早,屋中漆黑,娃又怕黑。俺也是无可奈何,就带着她了。看来今日还得卖个丫鬟给她作伴哩。你老兄可要替俺留意哦。” “好说,好说。”那人闻言,才知原来不是买这小娘子来的。也就觉得索然无味,重新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众人也都摇着头,低头端起了面前酒盏,慢慢自斟自饮着,等着生意。 霍启贤带着绿衣坐到门口的一张桌子上,也有茶博士过来斟酒倒茶。霍启贤大大方方的从怀中摸出一串枚铜钱,扔到了一旁。对那茶博士说道:“俺侄女眼下虽然落难,但也是曾是朱门大户里的闺阁。一时间吃不惯这粗茶淡酒,就劳烦茶博士去那早开的摊贩上,买些可口的东西吧。” 霍启贤满嘴的谎话,先是要买丫鬟,这会儿又要给侄女买可口的食物,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回头再打量绿衣,见她竟然穿着上好的流彩暗花云锦的褙子,下身又是紫绡百蝶穿花裙,外罩着刻丝泥金如意云纹缎子披风…… 再看那身段也是楚楚动人,模样煞是标致。只不过神情落寞,原本莺惭燕妒的小脸似小花猫一般,朗朗星眼还含着泪花。想是真的家境骤变,以至于流落他乡,投奔了这不靠谱的叔叔。 霍启贤装作不经意的抬头看看对面而坐的绿衣,见众人看着绿衣,无不露出了唏嘘不已的神色。这才拿出那枚玉佩,悄悄的把玩起来。 那正伤心着的绿衣,见到的玉佩,目光一喜。转而慌慌张张的扑通在地,歇斯底里的哭着,哽咽不能成言。 霍启贤装作无可奈何,而语重心长地说道:“侄女啊,你叔我此刻正走着背字。咱爷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只有将它买了,一解燃眉之急哩。” 绿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玉佩,鬼使神差的,仿佛真的在配合霍启贤演戏一般,大声哭着,泪珠儿刷刷的直流,言道:“这是奴家唯一的念想了。求你不要把它买了。奴奴那兰花包袱之中不是还有一二百贯钱帛吗?也能维持一半年柴米了。” “一二百贯过活一半年!”霍启贤面露愧色,说道:“那是柴门小户过得日子,你以前锦衣玉食的,怎底忍受哩。这玉佩虽是汉时宝物,但对你我此刻又有何用。只好将它买了,也好买一个丫鬟,给你作伴呐!” “粗茶淡饭也没有什么的。奴自己有手有脚,要丫鬟作甚哩?” …… 霍启贤是在演戏,耍着诡计,而绿衣却是本色出演,她哭的情真意切。这让众人不由得不信以为真。 就在绿衣无可奈何的,有气无力的坐在冰冷的地上低声抽泣之时。几个眼露精光之人,笑呵呵的凑了上来。 “听兄台之言,可是要卖此玉佩。” “正是。”霍启贤看都不看那人一脸道:“此乃汉时之物,乃当是公主之物也未可知?” “兄台说笑。想那公主之物,还不早就那些被那些爵高位显之人收藏于宝阁,准备流传于子孙了。岂能轻易示人?” 霍启贤闻听此言,这才转过头来,用目光注视了身体因抽泣而暗暗一抖的绿衣而说道:“此物就是从那朱门大户流传而来的哩。” 那人寻着霍启贤那目光,往绿衣身上瞧了瞧,觉得此女子真的气质不凡,自与寻常人家的闺女大有不同。于是那看着玉佩的目光愈加的明亮起来,射出了一道精光。 “可否让某把玩把玩?” “此乃宝物,兄台小心则个!” …… 最后,霍启贤把这不过价值两三百贯的东西,愣是卖了两千贯的天价!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购股份(一) 霍启贤带着绿衣,步履匆匆的走出了鬼市子。此时晨光熹微,渐渐的东方一片火红。东华门一带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刚散早朝,紫袍玉带的官人自红墙金瓦,雕刻着龙凤图案,敞开着拳头大的铜钉的朱漆门中鱼贯而出。 迎接自家官人的车马,轿夫,小厮们乌泱泱的将宽阔的马行街围得水泄不通。纷纷朝着那东华门扯着脖子眺望着,仿佛柳云卿曾生活的那个年代幼儿园放学的光景。 也有那些脑子不太灵光的,或者经验丰富的随从们,还坐在街边小摊上喝着羊肉汤。霍启贤便在这熙熙攘攘的东华门门外,美美的吃着羊杂碎。绿衣看着那冒着腾腾热气的羊汤,没有丝毫的食欲,眼帘微微红肿着独自伤心。 大约辰时三刻,红日挂在东边的天空之中,映照着白茫茫的大地。霍启贤与绿衣乘坐一艘乌蓬大船,与十多名衣饰华贵之人来到了柳家湾码头。 上岸便是那天天农家乐。一年来,柳家湾的繁华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悄悄冒了出来,不知不觉地已经成了汴京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绿衣虽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门丫鬟,也对这柳小乙的传说早有耳闻。 此刻绿衣举目四望,只见那充满了稼墙意味的大院敞开着山门,在那篱笆围着的青石小路上,点缀着茅草凉亭之中,站满了长衫丝巾之人。 那官道上车马逶迤不绝,沿河道路上行人如织,或荷担而行,或骑马疾走;也有那七八头牛拉着的太平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更有摊贩此起彼伏的叫卖之声。时而马惊,马夫吆喝连连,佳人尖叫不断……一副形形色色,熙熙攘攘的光景。 河道之上,船帆如云。十丈之巨的船只逶迤不决,一一缓缓而行,向西而去。纵然寒冬腊月,也有裸露着胸膛的纤夫们喊着号子。 不远处,一座座青砖黑瓦的大院矗立在榆柳丛中,露出那雕漆绘彩的高大屋脊来。声音之嘈杂,与那大相国寺万姓交易的市场几无分别。 绿衣初次到来,自然满是好奇。而霍启贤对这柳家湾的光景就再也熟悉不过了,纵然在柳家湾栽了跟头,但他却莫名喜欢上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在霍启贤的眼中,柳家湾不同于潘楼街,榆林巷口。同样是做着大笔交易,但柳家湾却另有一种勃勃生机,让霍启贤沉迷其中。今日专门为股份之事而来,他颇有些成竹在胸的良好感觉。 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抛售股份的“海报”在偌大的汴京城中,张贴的比比皆是。就连霍启贤那位于果子巷小院的门口,竟然也张贴了一张,故而此时已经传遍了整个汴梁城,不需要霍启贤与那安插的耳目接头,一切已经掌握。 早知那股份公司便在天天天天农家乐抛售股份,霍启贤也早就知道此时已经广而告之。那不但四处张贴“海报”,另外还雇佣了好多曲院街的花魁娘子们,一边歌舞,一边发着“传单”。如此大张旗鼓,定然会万人空巷。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眼见此时农家乐之中的光景令霍启贤仍然令他目瞪口呆。 在那些薄粉敷面,颜如渥丹的盛装美人娇滴滴的招呼之下,霍启贤一边猜测着她们是来自曲院街,还是鸡儿巷,一边耐心的站在长长的长队后面。 大约等了足足又半个时辰,在这寒冬时节,好在有那些美人儿陪着笑脸,霍启贤倒也毫不急躁。在一清眸流盼,含情凝睇而桃羞李让的小娘子勾人的眼目指引下,霍启贤走进了农家乐后院的一个大包厢之中。 迷迷呼呼的,大约记得这包厢煞是宽大,大约唤作“醉月轩”。花魁娘子挑帘而人,在这简约而雅致的包厢之中,珠帘两侧的光景便跃入那双斗鸡眼眼底。 临门一侧摆着巨案,十七八个账房先生有的奋笔疾书,有的清点着那一沓子,一沓子的酒醋盐茶的引子来。也有壮汉搬着一一箱子,一箱子的铜钱。包箱之中另设小门,霍启贤看着那些壮汉将箱子自那小门搬了出去,那小门外面有牛叫声,定然早有车马等着运载了。 “这不是霍朝奉们,你家衙内在此,怎底不来见礼。” 霍启贤正在打量此中情形,耳畔却响起了曹佾曹衙内那中气十足的喝喊之声。急忙回头而视,那双斗鸡眼滴溜溜的望着那珠帘背后的光景。 只见里面摆着一张大桌,桌上无非玉液好酒,盛在磁州出产的白釉酒盏之中。几盘菜肴飘着香味。桌边五把乌木交椅。正中端坐着的,青衫幞头,神情自若的不是那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柳小乙还有谁人。 曹佾,潘寿,石爵,慕容钰四个衙内一身锦袍玉带,金冠玉簪,列坐在那泼皮两侧。四衙内身侧各侍立一位绝色佳人来。自然是那相好的陈娇娇,白媚儿几人了。 那泼皮居中而坐,身侧虽然无佳人簇拥着,衣饰比四衙内简谱了一些。但四衙内对他的奉承之意,已然清清楚楚。而他面带微笑,却不怒自威,俨然一副顾盼自雄的模样了。 “多日不见,衙内们一切可好!”霍启贤佝偻着身子,挑帘而人,作揖着满脸谄媚的笑着,又说道:“柳大官人安否?” 柳云卿脸上已经露出鄙视之意,仍然笑眯眯的说道:“自那日在路上寒暄片言,匆匆一别。朝奉竟然不来走动,好叫小生懊悔当日口吐不敬之言。今日朝奉来此相见,小生这才释怀了许多。” “那是大官人点拨教诲。俺怎敢以怨报德,而记恨于大官人,以至于断了来往,绝了交情哩。” 就在柳云卿与霍启贤寒暄之际,曹佾眼光憋见珠帘后面的绿衣来,见她姿色天然,艳艳一绝。不竟目光一亮,插嘴说道:“老霍那是令嫒吧,诸位叔父在此,怎底不来见礼?” 霍启贤闻言,愣了一下。寻着那目光就看见了绿衣瘦瘦弱弱的身影,连忙解释道:“俺命苦,前妻并无所出。她并非小女,乃是俺新娶的娘子。”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购股份(二) “啊?” 四衙内惊讶着异口同声的叫嚷一句。慕容钰在白媚儿那酸溜溜的目光当中,又言道:“既然是启贤内人,我等不比旁人。就不要避嫌了,进屋坐坐也好哩。” 霍启贤闻言,却是毫不在意,朝着绿衣喝喊道:“还不过来见过大官人与众衙内,躲在那里装甚底良家妇女” 绿衣闻言,只得踽踽而来。伸出纤纤素手,挑过帘儿来,露出一张般般入画,不胜凄凄的脸儿来。四衙内先是将身子往前倾来一下,又看着绿衣轻移莲步,显出那潘鬓沈腰来,四衙内更是啧啧称奇。 白媚儿在慕容钰的肩头狠狠的掐了一下,慕容钰回过神来,呵斥着霍启贤道:“你这厮倒是有福,如此佳人岂能大呼小叫,看她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你这般粗声大气的呼喊,小心把她吹跑了啊!” 霍启贤也不接那话儿来,再次呵斥绿衣道:“还不行礼。” 绿衣闻言,只得侧身福了三福,举动之间,更是别有一番风韵。 潘寿看她那柔弱的模样,竟然担心她一福不起,倒在地上。嗤嗤的看着,双手不由得伸在虚空,好似要把绿衣扶起一般。 柳云卿见她一副凄楚伤心的模样,不由得对霍启贤又鄙夷起来。又听那石爵问道:“不知年方几何?” “都有十八了。年龄是大了些,不过名字起的倒文雅,唤作绿衣的。”霍启贤眼见众衙内被绿衣的美色所动,颇为自豪的说道。 “绿衣!”曹佾沉吟道:“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启贤你应该给她置办一套黄裳哩。” “衙内高才。”霍启贤那双斗鸡眼挤到鼻尾之处,笑着说道:“黄裳!好是好哩,就怕犯了忌讳。” “还是启贤想得周到。”柳云卿看着四个衙内又耍起宝来,也是兴致颇高,逗着说道:“诗经之绿衣一篇,乃是古人思念亡妻而来。朝奉为续弦之妻取了这般名字,可谓重情之人哩。” 闻听柳云卿此言,石爵先是一怔,俄而捧腹大笑,说道:“小乙有所不知,启贤他把前妻卖了,并不是驾鹤了。” 霍启贤闻言大囧,四衙内纷纷狂笑,陈娇娇,白媚儿四位无不掩口而笑。就是那原本郁郁寡欢的绿衣也“噗嗤”笑了出来。 霍启贤红着脸,不敢对曹佾等人怎样,恼恨之余,呵斥那绿衣道:“找打不是!” 绿衣闻言,颤抖着站到了一旁。 白白耽误了许多功夫,柳云卿懒得再与这厮斗嘴,故而明知故问道:“朝奉为何而来?” “自然是为了股份有限公司股份而来。”霍启贤满脸谄媚的说道。 “哦?”曹佾故作惊讶而说道:“那钱帛可带着!” “数十万贯的钱帛岂敢带在身上,在那博雅轩交割可好?” “慢着!”柳云卿问道:“朝奉难道不知,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再次抛售股份,每人只能购买一股吗?” 此事那《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章程》早有规定。之所以有如此奇葩的规定,一者是为了让更多的商户与公司有利益联系,也好抵制一些变数,要知道这是封建社会,若柳,王,曹潘等五家真的富可敌国,几于朝廷三司分庭抗礼,岂能长久?而持股之人多至五千之多,朝廷自然也会投鼠忌器的。 二者汴梁商贾鱼龙混杂,有些人柳云卿要团结,而有些人柳云卿要拒之门外,比如那有着前仇旧恨的尚美人,吕夷简之流,柳云卿又怎能与彼辈同流合,又怎会让此辈持有大笔股份哩? 之所以那海报之中没有言明每人只能持有一股之事,也是为了这汴梁商海之中的暗流涌动而已。如此以来,谁家资金雄厚,便可一目了然了。待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兴隆之后,股价大涨,那时候再吸收彼辈手中闲置资金,也不嫌迟。 霍启贤闻听曹佾之言,大惊失色,好像晴天打了一个霹雳一般,颤颤巍巍的跌倒在地,神情呆滞,如丧考妣一般。 今日自然也有许多商贾携带大批钱帛而来,得知每人只能购买一股股份之后,也只得购买一股,大失所望而归。但霍启贤如此神情,自然有悖常理。这让柳云卿又不由得疑惑起来。 虽然霍启贤这厮为吕夷简门下走狗之事,柳云卿早有耳闻,但那也是隐隐约约的猜测而言。今日这厮如此反常,也就愈加确定了之前的猜测。 不过前番柳云卿已经将这厮敲打一次,为了做到那打草而不惊蛇的目的。柳云卿只得装作不知,而言道:“朝奉何必如此?若有闲钱,投资的地方何其多也,为何就咬住股份公司不放哩?” “大官人有所不知。”霍启贤刚要解释,这就想起吕夷简逼迫甚急之语,岂可轻易说出,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大官人乃陶朱公复生。度假村,农家乐之时横空而来,启贤不自量力,意欲与日月争辉,东施效颦。落了个血本无归的局面。幸而听闻大官人携众衙内草创股份有限公司,故而满怀希望而来,谁知却有这般规矩哩。” 霍启贤不胜凄楚着,渐渐的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对曹佾几个衙内言道:“横竖这股份会卖于他人,那卖于启贤又有何妨?还请衙内们成全则个?” 这四个活宝,也早知霍启贤是吕夷简门下走狗。昔日虽略有交情,不过今日岂可得罪于柳云卿,故而曹佾率先说道:“启贤呐,你倒底还是不明白这股份有限公司。要是没有了每人只能购买一股的规定,那还谈何有限股份公司哩,岂不是无限股份公司?” 这般奇葩解释,纵使机智如柳云卿者,一时也想不出来。柳云卿听后微微一笑,向曹佾偷去了赞许的目光。 曹佾大受鼓舞,将霍启贤从地上搀扶起来,说道:“不过这柳家湾公司前途无量。启贤就是买上一股上来,他日也会变成摇钱树,聚宝盆的。” 霍启贤得知此事已经毫无补救之法。股份公司草创之事,乃是汴梁热议,想必那股份限购之事,自然也会闹得满城皆知,吕夷简自然是瞒不住的。 霍启贤一面想着如何应付吕夷简,一面又满怀希望的给自己买了一股股份。待他再为绿衣办理的时候,却被拒之门外。方知这限购之策煞是严格,岂是一人持有一股,乃是一家才持一股哩。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绿衣之死 太阳微微西斜之际,积雪渐渐笑容。粉墙朱户的汴京城中,一路水渍。雪水自那青瓦之间涓涓流淌,自那滴水瓦上落了下来,初始还是点点滴滴,后来便形成粗大的水线,最终流入了那纵横交错的道路两侧明渠暗沟之中,而后又一路奔流,流进了汴河,五河,蔡河等河道之中。 霍启贤惴惴不安的走在西水门一带,心中忐忑不安的他低着头,神情颓废的匆匆而行,就连那大片大片的水渍也不避开一些。于是那黑色的蜀锦直裰上已经是大片大片地污渍,一双缎面丝履更是被泥巴裹住了脚面。狼狈至此,与清早间判若两人。 来到吕府门口。这才与前次不同,那官家老吕看到霍启贤远远地走了过来,这就一把扯住他的衣衫,叱责道:“朝奉这般姗姗而来来,好让相公等得心焦。” 不由霍启贤分说,这就拉拉扯扯着,仿佛生怕霍启贤要逃之夭夭一样,催促着他往庭院深深之处而去。刚刚跨过门槛,那门子便将厚重的大门结结实实的关了起来,而且又把那门闩别了上来。 见到如此光景,霍启贤愈加地惴惴不安,硬着头皮,迈开那好似有千斤之重的双腿,颤颤巍巍的走在那并不陌生的抄手游廊之上,穿过二门,走过一片摇曳着的翠篁,看到那高高的马头墙上挖着的月洞门之时,霍启贤的不由得心乱如麻。 绿衣不在。一个与绿衣年纪仿佛,好像更加妖娆一些的女人领着霍启贤挑帘而入。吕夷简就坐在那草堂之中的小榻上,霍启贤一露头,还未来的及作揖行礼,吕夷简便急不可耐的问道:“传闻那股份有限公司还有章程,甚底每人只能购买一股股子。不知启贤可将此事办妥否?” 霍启贤闻言,上牙撞着下牙,诺诺不能陈言之际,那新来的女人已经奉上茶来。就在吕夷简的示意之下,霍启贤惶惶张张地走了过去,与吕夷简相对而坐了少半个屁股,挺着腰身,尽量要自己看着恭敬一些。 捧起茶盏来,双手颤抖着之际,那茶盏掉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流了一地,新来的女人正要擦拭。吕夷简夷简拍案而起。 是的,见到霍启贤这般狼狈模样,聪明若吕夷简已经知道此事大概休矣!又见他那慌慌张张的神色,竟然连茶盏都端不稳,定然是又将差事办咂了。 盛怒之下的吕夷简,大袖一挥,又将另外一只茶盏也摔了个粉碎,泼的那新来的女人满脸都是,烫的那女人哇哇大叫。 吕夷简咆哮道:“些许热茶,怎底就烫死你呐!” 女人自然是止住了哭声,忍者疼痛,眼里噙满了泪花。躲得远远的站到一边。 真正的雷霆之怒,还没有降临到霍启贤的头上,这厮已经大汗淋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悲切的说道:“柳泼皮就是启贤与相公的克星呐!” 吕夷简闻言,怒目如电,咬牙切齿地说道:“分明是你这厮无能,休要为那泼皮脸上贴金。本相的克星是那宫中郭皇后,是那昭文馆大学士李平章李相公,还轮不到那小小泼皮哩。” “启贤糊涂。那柳泼皮在相公面前自然不值一提,流萤之光怎能与日月争辉。”不寒而栗的霍启贤此刻也还记得拍马屁,接着又说道:“相公明鉴,以前启贤为相公办事颇为顺利。而自今年以来,但凡有柳泼皮插手之处,启贤只有一个接一个的载跟头了。” “柳泼皮!”吕夷简闻言又咬牙切齿起来,那看着霍启贤的目光倒没有那般恐怖了。 霍启贤成功的将祸水引到了柳云卿的头上,那双斗鸡眼滴溜溜的乱转着,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又继续引导着吕夷简的注意力,咬着牙,一字一句的从牙缝挤出话来:“要不启贤再觅道上好汉……” 霍启贤言及于此,狐疑的望向了一边惊魂未定的女子。吕夷简看他如此模样,一屁股做到那小榻之上,言道:“黄裳与绿衣一般无二,不是外人。不过暗杀之事暂且罢手。鸾凤阁那边不日就有大的动静,待郭皇后恶了官家之后,本相便无暇顾忌此事。” “那就让那柳泼皮再逍遥几天。”霍启贤不无喜色的说道。 吕夷简此时,才记得要呵斥霍启贤一番,不过这时候,那怒气凭空少了六七分来。 霍启贤点头哈腰,磕头奉承着,听了好一通谩骂之后。心中正在得意之际。又听那吕夷简声色俱厉地说道:“昨日本相念你劳苦多日,今日也有大事办成。故而才把绿衣送去服侍于你,但今日寸功未立,已得娇妻,如此赏罚不明,岂不是乱了章法?” 霍启贤闻言,心中大惊,诚惶诚恐地说道:“绿衣已为启贤之妻,乃是相公厚恩。启贤唯有小心做事,他日报答相公了。” “此事毕竟草率了些,本相如此行事,以后如何驾驭阖府奴仆。”吕夷简说着,合上了狭长的眼睛,缓缓的在那小榻上躺了下去,唤作黄裳的侍女匆匆而来,为吕夷简盖上了裘被。 吕夷简好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霍启贤却得知此事断然再无回环之地。心中嘀咕道:“绿衣已经在自己家中留了一夜。岂能再进相府。那小娘子虽好,但岂能不听这厮之言。横竖那小娘子颇有姿色,卖到那曲院街的勾栏之中,还能丛中取些过手的小钱来。” 霍启贤定下注意,这就叹了一口气,一脸恭敬地说道:“那启贤便把她卖于鸡儿巷那边了。” “不可!”吕夷简闻听此言,闭目养神地他慢悠悠的的说道:“你我之间的那些机密之事,绿衣无有不知,一旦她脱离你我之手,还不得出甚地节外之枝哩。” 霍启贤闻言,糊涂了起来,心念道:“卖于青楼不行,那还要让绿衣再入相府吗?这样一来,俺可就有麻烦了。那小娘子被自己狠狠的教训过,要是她以后得势,岂能放过俺哩?” “既然如此,那就让绿衣在相府上洒扫庭院,浣席衣物?”霍启贤惴惴不安的问道。 “放屁!”斜躺着的吕夷简闻言,猛地睁开那狭长的眼见,骂道:“出了门子的女人,岂能再回来?” “厄!”呆在自己家中不行,送回来也不行。霍启贤沉思了片刻,目光一愣,惊愕了一下,这就说道:“启贤明白了。” …… 是夜,绿衣不慎落水而忘,享年一十八岁。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赵祯 一连三日暖阳曝晒,残雪消尽。这日阳光分外明媚,一场大雪使得空气湿润不少,大宋天子赵祯多日的咳嗽也好了许多。年仅二十三岁的他,看上去远比同龄人成熟一些,体态修长而瘦弱,脸色白中微微带黄,眼脸微微浮肿着。 垂拱殿里举行的常朝刚散,绯红官袍的吕夷简,李迪,王曾,王德勇,孔道辅等忠臣山呼完毕,自那大殿门口鱼贯而出。官家赵祯在大太监阎文应的簇拥下自殿后而出。 又与今日乃是常朝,与昨日在紫宸殿举行的朔望朝不同。故而官家赵祯只是寻常装扮,带着黑色的折耳幞头,穿着鲜红的宽大广袖的长衫,腰系玉带,也有一番青年人的勃勃朝气,显得玉树临风,儒雅而文质彬彬。 自三月章献明肃太后山崩以后,少年天子好比猛兽脱了了牢笼。洋溢着一股奋发之气。但数月光阴匆匆而过,竟然也并无大事做成,秋来淮南两路又遭蝗虫过境,天地几乎颗粒无首。朝中群臣聒噪,纷争不休。 初始的那股奋发之气,在官家赵祯身上也就渐渐消散。那进取之心也就淡了下拉。这时候,赵祯这才明白万几之重,大娘娘先太后真是女中尧舜。而自己以九五之尊,不知何日才能做得与大娘娘仿佛。 好在太后已去,终于没有人再来干涉自己的爱情了。也算给了他孤独的心灵一份慰籍。 早年赵祯属意一王氏女子,恨不能弃了天子之位,与那出水芙蓉一般,娇柔可心的王妹妹双宿双飞。 而太后刘娥却要棒打鸳鸯,生生拆散了一对孤苦无依的情侣。声称,王氏女儿过于妖媚惑主,乃是妲姬,褒姒,妹喜之流的红颜祸水,故而不是官家良配。 太后刘娥前脚将赵祯心爱的王妹妹赶出宫去,后脚她那侄子便将王妹妹迎娶为妻。好不叫赵祯恼恨。 而后大娘娘刘娥又亲自选了圣人,也就是此刻的郭皇后。郭氏倒也知书达理,虽远比不上王妹妹那般楚楚动人,但也算是中上之姿色。 但赵祯恼恨大娘娘,将一腔愤懑全都抛在了郭皇后的身上。于是那过皇后纵然温情脉脉,又岂能得到赵祯的垂怜哩。 太后大行,血气方刚的少年天子失了约束,教坊司之人整日围在身边,也就顺理成章。而那尚美人,杨美人便是此中翘楚,短短地几个月下来,已然登上美人之位,假以时日,不难一路高升,自那昭仪而为嫔为妃。 从垂拱殿而来,眼见湛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于是那烦闷的心情这才略略平静下来。便想着要去后院走走。阎文应见官家徐徐而行,脸露喜悦之色。不敢打扰了,于是便带着那龙撵,卤薄,金瓜斧钺的仪仗便不远不近的跟在了后面。 穿过长长的甬道,跨步来到后院之内,赵祯又鬼使神差的来到了鸾凤阁中。 听着阎文应悠长悠长的声音,尚美人欢喜雀跃着,满脸喜色的迎了出来。 鸾凤阁中,红梅也已经盛开,在满目萧瑟的冬日之中,分外的炫目,而尚美人艳美绝伦,香艳夺目,与那梅花相得益彰,赵祯看在眼中,心下自然喜欢的紧哩。 “雨棠拜见官家!” 尚美人匆匆敛衽一福,俊眉秀目的她脸上洋溢着如花笑颜,如同小女孩一般欢快的扑到了赵祯怀中,娇嗔着说道:“官家几日不见雨棠,雨棠还以为官家不要雨棠了哩。” 尚美人一番矫揉造作,赵祯心下一暖,如同哄孩子一抚摸着那穿着金银丝鸾鸟朝风的宫衣,下巴磨蹭着那戴着白玉花冠的青丝,温情脉脉的说道:“怎底会哩,这几日群臣聒噪,朕只是烦躁的紧哩。” “李相公就不能为官家分担一些吗?”尚美人不由得想起了与吕夷简之间的交易,见缝插针的言道:“要是吕相公为政事堂魁首,官家岂能这般操劳哩。” 赵祯闻言,机警的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的那盈盈秋波,于是便将那后宫不得摄政之言生生咽了下去,伸出手来,在那光洁的鼻儿上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说道:“吕夷简虽勇于任事,但他进京不久,岂可再擢升哩?” 尚美人不敢再吹邪风,便将那嘴儿一噘,低头含笑,不胜娇羞的侧身而行,那手儿力道倒大,竟然拉扯的赵祯几欲踉跄跌倒在地。 官家赵祯心上倒也喜欢的紧哩。而那阎文应却一语双关的说道:“官家龙体要紧!” 这般关怀之言,赵祯自记事以来,每日不知要听说多少,自然不以为意。而尚美人听后恼羞不已,指着阎文应的鼻子骂道:“不男不女的东西,你懂得什么。官家操劳国事,神思不安,长久以往,不足以养圣神。本阁服侍官家,让官家假寐片刻,自会消去连日疲劳。你懂得甚地?” 阎文应此刻已经是内都知,不但为百官所忌惮,就是那郭皇后都不敢视作奴仆。尚美人如今侍宠而骄,当着一众小太监羞辱于他,阎文应岂不恼恨哩。 阎文应怒火中烧,但官家在此,自然不敢放肆,只是咬咬牙,暗暗记在心中。而又急忙匍匐在地,对赵祯声泪俱下的说道:“方才官家险些踉跄倒地,奴婢关心官家,一时心切,扫了官家与美人的兴致,真是罪该万死。” 赵祯自然察觉不到尚美人与阎文应所争为何,本心善良的他不希望谁受了委屈,于是笑着一一安抚一番,这才与尚美人走进了鸾凤阁。 不过吃了几块糕点,一碗热羹,赵祯便没有了食欲。尚美人满脸春色的,不胜娇羞的正为赵祯宽衣之际,门外却来了杨美人。 天虽放晴,阳光也是暖融融的,但毕竟是隆冬时节,而这尚美人竟然穿着薄纱做成的衣衫,粉色的桃花云雾烟罗衫,下身又是碎花烟笼梅花百水裙,映衬着那玲珑身姿。头上金色蝴蝶发饰,左右插着金色不要,映衬着那含春粉面。就在尚美人愤怒的目光注视之下,娇滴滴的走来进来。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郭皇后 就在没有丝毫欢迎之意的尚美人注视之下,杨美人对着赵祯娇笑着说道:“今日天色朗朗,晴空万里,就是那北风也暂时歇了下拉。官家为国事所忧心忡忡,整日闷在屋子之中,不若到那梅花丛中一游,怡情养性,换换心绪。” 如此提议,赵祯深以为然,于是便兴冲冲地的站起身来。颇为兴奋地说道:“还是玉涵高雅难得,性情恬静。如此良辰美景不去后园闻香寻梅,便是辜负了那凌寒盛开的梅花了。” 尚美人还在不情不愿之中,而杨美人杨玉涵已经款款走上前来,千姿百媚地娇笑着为赵祯更衣。 少时,三人出了鸾凤阁而来,眼见萧瑟花木当中,金水河曲折弯曲之处,好的的一片梅园来。群芳嫣红一片,馥郁幽香远远飘来,好不令人神清气爽。 尚,杨二位美人提着裙裾在梅花丛中痴痴地笑着,白的,粉的花儿衬着酡红的脸儿,煞是好看。娇笑连连,在静静幽幽之中的梅林里四散开来。 金水河在皇城北侧引来一道清水,曲折盘绕在后院之中,在着梅林便是又大大的遮了一个拐弯来。于是水波不兴,好似小湖一般光景。 河心汀渚之上也是一片梅林,远远看着,恰似红云一般,分外妖娆多姿。赵祯侧身徐行,闲庭漫步着来到了河边,不尽眺望那对岸梅丛中。 其实自小在着皇宫方寸之地长大的赵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再无熟悉不过来。眼下看来,只是略略赏心悦目而已,不过此时那河心小筑之上,好似飘来清越的琴声来,若有若无的,令他遐想无限,不知不觉地,已经走在了通往小筑的拱桥上来。 尚,杨二位美人见赵祯独自而去,自然凑了上去。三人站在那高高的拱桥上,已然是香气扑鼻。辗转来到小筑之上,却是皇后在抚琴弄去。 漩涡纹纱绣裙,披着缎绣大氅衣。竟比尚杨二位美人朴素七分,背影瘦小柔弱,一副不胜凄楚的模样。赵祯虽不怎么待见与她,此刻见她这般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飘过一丝不忍来。 皇后郭氏并不知赵祯来此。他肚子抚琴浅唱,赵祯慢慢走上前去,那哥儿却满含幽怨愤恨之意,赵祯不竟然间,眉团紧蹙,心中又是一番不快。 “咳咳!” 赵祯故作咳嗽一下,那琴声与歌声一同停下下来,一张满含喜悦的脸儿转了过来,过皇后看到赵祯前来,那目光分明已经有了泪花,及至看到尚美人挽着赵祯的胳膊,杨美人大冷天裸露着的手臂,半搂着赵祯的脖子之时,不由得她气愤难平,脸上又挂上了严厉的神色。 “你两人见到本宫,为何不见礼。”郭皇后恨声说道:“可是要本宫用宫规管教一二。” 尚,杨二美人见皇后勃然大怒,又说起来宫规。只得匆匆忙忙的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说道:“美人尚氏(杨氏)见过圣人。” 恼怒之下的皇后,郭氏就当着自己的面,这般声色俱厉的教训自己心爱的美人儿。看郭氏那神情,那种威风凛凛的语气,赵祯恍惚之际,又仿佛看到了昔日的大娘娘了,竟然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惧怕,愣是往后退了三步来。 郭氏原本发泄着连日以来被冷落的愤懑之情,发泄着那浓浓的醋意。眼见尚杨二美人乖乖见礼,又把目光投向了官家。谁承想官家看着自己的那目光之中,满是惊骇之色,这让郭氏莫名其妙地朝着自己身后看来看。 赵祯惊愕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颇为不满的说道:“于汉与雨棠不过与朕亲近而已,眼下小筑一带又无有外间大臣,有何不可,值得你这般训斥哩?” 闻听此言,那羞愧,愤懑,酸楚全都涌上了过皇后心间,好不是滋味,眼中已然噙满了泪花,渐渐的愤懑着就感觉胸膛要炸裂一般,这大半年来的淤积的不快,恰似火山喷发一般的爆发了出来,柳眉倒竖着,指着尚,杨二位美人,冷冷地看着赵祯,大声哭喊着道:“此二人妖媚惑主,几欲大被同眠,与那妲姬,褒姒,妹喜有何不同。臣妾署理六宫,不过将她二人训诫一二,官家便这般相互,难道要做那夏桀,商纣,周幽王不成?” “你…你…”赵祯闻听此言,气的目眦欲裂,只觉得天旋地转。此时此景,在赵祯看来,对面站着的郭皇后,竟然比那昔日的大娘娘还要威风八面哩,纵使那台谏官员也绝无这等狂言浪语来辱骂自己,何况又是中宫皇后,结发之妻哩。 赵祯气的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几欲倒地,尚杨二位美人急着去搀扶。而皇后郭氏也吓得不轻,见到赵祯这般模样,知道他有心口疼的毛病,郭氏又如何不痛心疾首,后悔方才之言哩。只不过她比那尚杨二位美人慢了一步,此刻看着抱着胸口,躺在那杨美人怀中,郭皇后又生出了一丝醋意,背过身去,擦拭着眼泪。 尚美人一面按抚着赵祯的胸口,一面心里又暗暗念道:“此情此景,不正是那吕夷简与自己设想的那般情景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尚美人,心中计议了一番,眼看着赵祯面色微微平复下来,与杨美人搀扶起来。赵祯还未来得及训斥皇后郭氏,尚美人却大着胆子,说道:“雨棠姐妹本就是教坊司送来侍候官家的,让官家开心愉快,原本就是雨棠姐妹的职责所在。圣人怎说雨棠姐妹是那妲姬,褒姒哩。不过圣人乃是六宫之主,呵斥我们姐妹,小小美人自然合情合理。 但官家为了江山社稷殚精竭虑,与尧舜本无区别。圣人却说官家是桀纣之君,如此谩骂天子,就不知身犯何罪了?” 过皇后闻言大怒,朝着尚美人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反问道:“本宫那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怎底就说官家是桀纣之君了?” 看着郭皇后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尚美人好不胆怯,瞪着眼睛迎了上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起 一个小小的美人,这般放肆,那还有对自己的一丝尊重哩,分明已经是挑衅了。郭皇后心中原本懊恼,此刻那真是怒火中烧,气的浑身颤抖,胳膊一轮,就是一个大耳瓜子。 “啪!” 尚美人缓缓睁开了眼帘,欣喜地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官家,而暗暗得意。 郭皇后看着赵祯脖子上红红的一个巴掌印来,瞳孔之中满是惊愕的神色。她原本想打那贱人来着,谁承想官家却挡在了前面。 赵祯脖子上火辣辣的痛,只觉得热血涌上头啦,气的牙关打颤。心念道:“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刻无法齐家,又如何治国平天下。”故而骂道:“贱人,朕要废了你这贱人。” 赵祯言毕拂袖而去,尚杨二位美人匆匆尾随其后,只留下皇后郭氏哭倒在地。 在赵祯眼中,皇后郭氏跋扈,又是大行太后选来的,自己对她感情自然不深,废后的想法也不止一次的闪现过。但想到那台谏官员来,赵祯不免得又哆嗦起来,所以郭皇后才能稳坐中宫之位。 但是今日不同于往日,郭皇后殴打赵祯,又且无子,妇人七出之条,已然有二。那些两府大臣,谏院,御史台红袍子的官人们还能有何说辞? 赵祯这般想着,竟然开心激动起来。回头对尚杨二位美人吩咐了几句,这就沿着那长长的甬道,匆匆往政事堂而去。 赵祯喜色匆匆地出了内东们,内侍们自然不敢阻拦。宣祐门那些站岗的大汉将军看着独自一人而来的少年天子,甚是诧异。但又岂敢询问。 沿着街北廊大街向西走了一里多路来,还未有内侍将赵祯独自走出后苑的消息告知那入内都知阎文应知道。步履匆匆的赵祯又从右银台门而入,过嘉肃门而来到了政事堂。 不知李迪何往,吕夷简带着官吏将赵祯迎接进去。 赵祯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指着通红的脖子骂道:“皇后妒忌之心甚重,殴打于朕。朕欲废之,卿家有何说辞。” 吕夷简闻听此言,心中狂喜止。眼看所谋之事已成,强按捺着心中雀跃,面露为难之色,言道:“圣人云,夫为妻纲。寻常人家,若妻犯七出之条,也能一纸休书,将其休掉。况宫中圣人,母仪天下,眼下郭后如此行径,与市井泼妇何已,岂能再做大宋皇后,而为天下夫人楷模哉! 官家此言,自是无可厚非。然台谏官人,口含天宪,往往群起。彼辈好耿直之名,犯天颜而沽名钓誉。承平时节,尚且跋扈。陛下一旦有废后之意,臣恐难堵悠悠之口。” 赵祯闻言,拍案而起,又歪着头,指着脖子上那猩红的五道指饮,怒目喷着火说道:“相公乃朕肱骨之臣,而今天子受辱,就高坐而视,为朕分忧吗?” 吕夷简闻言,拜倒在地。等他抬起头来,那狭长的眼睛里分明已由泪花闪烁,一副凄凄楚楚的模样,哽咽着说道:“臣本愚钝之臣,幸赖陛下拔擢于州县,而列职于百官之上。隆恩浩荡至此,臣铭记于心,一日不敢忘怀! 国语有云: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眼下陛下深海受郭氏之辱,臣岂敢高坐而不为陛下分忧矣。只是皇后大位,废立之事,关乎社稷,一旦颁旨昭告天下,中外侧目。为台谏所攻伐。” 赵祯闻言,好似看到了御史台御史中丞孔道辅一副大义凌然,已在口诛笔伐于自己。好似看到了谏院右司谏范仲淹,盛气凌人的站在眼前,仿佛当日犯言直谏大娘娘称制一般。 刹那间,赵祯心灰意冷,站起身来,目光呆滞如死水,有气无力的迈着步子,无可奈何地就要出政事堂而去。 “陛下留步。”吕夷简跪着掉过身子,小声说道:“陛下明鉴,废后之事并非不可为。臣已有主张,不过如臣所谋,朝堂便会风起云涌了。” 赵祯此时一心想着废后,听说吕夷简这厮已经有了主张,原本万念俱灰的心思瞬间便活络起来,将跪在地上的吕夷简搀扶起来,满脸喜色的说道:“坦夫(吕夷简)实乃朕臂膀之臣,此事干系甚地,坦夫若能成全,朕岂能忘记今日之十哩。” 于是吕夷简便低声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诉说,天子闻言,龙颜大悦,一口一个爱卿的唤个不停。 这天旁晚。从东华门外涌出了一队一队的中贵人,竟然有数百人之多。他们穿着皂色衣袍,一人提着一个朱漆盒子,熙熙攘攘的走在马行街街上。喧闹着,叫嚷了一阵,这才四散而去。 也有一些小太监年纪过于幼小,那盒子又很重,一不小心便打翻在地,露出了明黄色的绸子,那些珠宝珍奇便也散落一地,在夕阳照射之下,发射着炫目的官晕。 入内都知,阎文应呵斥着这小小太监道:“都给咱家仔细些,办得怎生的差事。这是官家赏赐于朝堂上诸多官人的宝物,若要是差了一件来,小心尔等的脑!” 或者是今日出宫的中贵人太多的缘故,场面颇为混乱。阎文应一边招呼着太监们四散而去,一边又仔细的叮嘱道:“那个官人府上该去,那个官人府上不能去,都记清楚了吗?” 也有一些年龄还实在过于幼小,不知轻重的小太监,高高兴兴的说道:“台谏官人府上是万万不敢去的。” “知道就好,可万万不敢挂在嘴上的。” 阎文应看着渐渐远去的小太监们,摇着头,自言自语的说道:“官家贿赂大臣,恐怕几千年来,也只有大宋朝廷了。”言毕这才迈着八字步来,在东华门上那些站岗的大汉将军们点头哈腰之际,闲庭信步的走了进去。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汴河清波之际。这天旁晚,暮色渐渐农起来的时候,汴梁市民们可算是看了一会不常见的景象。 如此之多的中贵人蜂拥而来,穿梭在汴京城纵横交错的道路上,步履匆匆的走着,扣响了一座又一座的朱漆大门。 就在一个又一个的门子雀跃激动之中,这些中贵人放下东西,回头边走,就连一点意思都不需要意思,这可确实有一番耐人寻味的意思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题 “喔喔喔!” 雄鸡啼鸣,一轮红日自那汴水烟波之中冒出头来,火红火红的,恰似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象。 眼看着汴梁朝阳门就要大开,汴梁商贩也要到来。柳家湾一带的诸多大院内便此地忙碌起来。 无忧中,听雨楼中又响起了那朗朗书声“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 听雨楼二楼之上,灯火摇曳。当中放着一张梨花大案,案上摆着二王书帖,也有欧阳信本的《九成宫醴泉铭》,颜鲁公的《祭侄文稿》,柳公权的《玄秘塔碑》,不难而知,主人是要博采众家之所长了。 名帖旁边乃是一方绿石宝砚,各色笔筒插着七八支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笔来。另一侧是斗大的汝窑花瓶,插着梅花几枝。北面粉墙当中挂着大幅《晴岚图》 左侧紫檀架上放着一个钧瓷大盘来,盘内盛着一支嫣红的珊瑚大树来。。右边朱漆架上悬着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临着一把起先古琴来。 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锦幔的月洞架子床。 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敞,细出密集,充满了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之气。而大案前边空闲的地方,放着一个生铁铸造的黝黑黝黑的火炉来,那精铁打造的烟筒烧的火红,火红的。突兀其中,就略略有些不伦不类了。 柳云卿慢悠悠的的渡着步子,一身青衫罗衣。头发用白玉发冠束缚着,插着金簪。背着的手拿着精装《论语》,在李仙儿看来,儒雅而俊逸。 她今日将三千青丝梳了一个朝天髻,简简单单地插了上缠枝碎花金钗,有用一条红丝带束缚着高髻。原本欣长的身姿,愈加高挑起来。那秀颈修项映衬着皎若秋月的琼姿花貌,绝一代之丽。 细润如脂,粉光若腻。懒起画峨眉,画面相交映。下穿蝶戏水仙裙,上穿云锦细锦衣。红袖添香之际,更见温婉娇羞之体态,冠为九州之美。 美目现盈盈之秋波,一直围着时而冥思之中的柳云卿,见他是在想不起来的时候,便微微张开樱桃小口,吐露两行碎玉一般的牙齿,香舌微颤着提醒几句上来。 一本论语诵过,已然天光大亮。娟儿又端来了茶点汤水之类的吃食。李仙儿秀气的脸上挂着浅浅笑容,步履缓缓而行,恰似花枝摇曳一般的走上前去,伸出尖尖春笋一般粉嫩白皙的手儿来,拿过那线装古书,露出浅浅梨涡,轻启丹唇,道了声:“小乙哥哥近来读书愈加得了章法,但这般日夜苦读,劳心劳神。今日暂且歇息一日,待用了餐来,便去甜水巷拜师吧!” 柳云卿闻言,揽着那削肩细腰,二人温情脉脉的说着闲言碎语,鸡毛蒜皮的小事,沿着那扶梯而下道一楼。 吃了早餐。李仙儿便唤来三郎,拿来一个青竹篾片的篮子来。将早就置办好的六礼束脩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三郎跨在臂弯之处。 将柳云卿与三郎送至无忧居大门之外,李仙儿又拉了拉柳云卿的衣领,满目含情地看着他二人打马而去,那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喧闹的“桂蹊”小巷之后,这才转身进了大门。 自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之后,股份抛售虽小有波折,但还算顺利。汴梁商贾得知没人只能持有一股之后,开始谩骂不已,之后这才无可奈何的接受了下来。故而柳云卿也就放下心来。 由于柳云卿盛名在外,更兼得曹,潘几家将门皆是大股东,于是那些购买了股份的商贾,对此事满怀欣喜,全都期盼着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如同那度假村,大市场一般大日红火起来。皆是,别看这一成的干股,说不定变成摇钱树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哩。 随着股份公司股份抛售的越来越多,那些经常在背地里称呼柳云卿为柳泼皮的商贩们,则在聊天的时候,谈起柳云卿来,无不尊称一声柳大官人来。 柳云卿主仆二人打马前行,出了小巷,又见那天天农家乐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抛售股份的包厢还威营业,这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受柳云卿之意,曹佾,潘寿几人从曲院街那边雇佣的花魁娘姊们,与排队之人打趣着,倒也是别开生面。将那些焦急等待之人焦躁不安的心,略微平静了七分。 墨娘子一家三口自从跟着柳云卿来到柳家湾之后颇为重用。收入自然比在那荒山野岭开店高了许多。而李仙儿为人善良,住在无忧居中自然也相当舒心哩。 而墨娘子原本就粗通文墨,人又聪慧。于是柳云卿干脆便让她主持那股份抛售的事情来。短短数日,此事也颇为井井有条。墨娘子也就被柳云卿内定为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内定的办公室主人了。 墨娘子此刻身上也穿着上好的撒花苏绣裙儿,丝绸窄袖的衫儿,外罩着天蓝色缎面羊皮大氅,走起路来愈加的吸引路人眼球。 耳畔响起了那熟悉骏马脖铃声,墨娘子驻足,回过头来,见果然是那柳云卿与三郎牵着马儿,在人群之中穿梭着。便远远地说道:“大官人这就要拜会那范老夫子去吗?” “正是如此。”柳云卿走过来,就在墨娘子敛衽行礼的时候,笑着说道:“公司草创,事务繁杂。奈何读书求学之事,仙儿逼迫的紧哩。俺也不得不依命而行,这抛售股份的千斤重担便落到了墨娘子头上了。” “大官人说的甚底花儿来。恁是生分了。”墨娘子妩媚的笑着说道:“有曹,潘,石,慕容四个衙内罩着场子,有从王家潘楼街博雅轩,大市场派来的账房先生,小厮们做着事儿来。也有大官人高屋建瓴的训示来着,奴奴不过是花花瓶子,摆在那里而已。” “此事要勾通众人,岂会如墨娘子说的这般轻松。墨娘子之所以有这种感觉,也是你天生开朗细心,将这一应繁琐之事,弄得有了条理的缘故罢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 七章 拜师 与墨娘子在天天农家乐门口寒暄一阵。柳云卿与三郎穿过闹市一般的柳家湾。骑着高大打马,走在车马粼粼的官道上。鲜衣怒马的模样,颇为风雅,引得路人驻足观瞻。 比邻官道,汴河逶迤如玉带,河水清澈缥碧,远帆影影绰绰,如此画中一般。高大的城池横亘在前方,那长长的城墙足有十里开外。 高高的城墙两边,设有金瓦红门的角楼,好似还挂着巨大的铃铛,在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响动来。那角楼之上的金色琉璃瓦,在晨光之中,分外地明艳而金光灿灿。 走入甜水巷之中,柳云卿对这小院感情不多。故而没有那一丝怀念之情,倒是三郎莫名其妙的说了声,应该把小院赎买回来的话儿出来。 柳云卿自然不会理会。这小小的院落,毕竟过于逼仄了一些。而那大宋谏院右司谏大半年来,住在这已经是欧阳永叔的小院之内,却颇为怡然自得。 轻叩柴门,一个与三郎年纪仿佛的小厮打开了大门。见是以前来过的柳云卿到来,脸上先是一喜。小院逼仄,不需要专程跑上一趟就通报,倒是减轻了范仲淹身边,这唯一的下人劳顿了。 小厮扯着脖子朝着那三间白墙青砖黑瓦的北屋喝喊利用一句。站在石头井旁边的柳云卿便听到,范仲淹那雄厚的声音传来出来,“朝有奸佞,仲淹身为谏院司谏,职责所系。不得不诛伐一番。此刻奏疏还未草成,远山兄自便。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希文兄……”柳云卿今日是为拜师而来,岂可再与范仲淹称兄道弟,转而又喝道:“夫子自便,云卿稍等就是。” 柳云卿言毕,从三郎手中结果那篮子,轻轻地走进来北屋。眼看范仲淹头发用黑色皮冠束着,插根枣木簪子。白色发黄的葛袍穿在那高高大大的身体上,脸色发黑,好似身侧就站着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而一副大义凌然,刚正不阿而不怒自威的模样。 柳云卿便躬身侍立一旁,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就在柳云卿双腿站的发麻的时候。范仲淹这才将毛笔搁在笔架上,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而露出了欣慰之色。 “官家被吕夷简小人所蒙蔽,竟然有了废后之事。向那宫中圣人本无大过,而皇后大位,母仪天下,岂可轻言废立。如此以往,朝纲不稳,又损陛下贤明。仲淹岂能不问。”范仲淹站起身来,看着柳云卿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自今日朝堂之上,闻听制书之言,仲淹义愤填膺,抛洒愤懑之际,竟让将远山兄晾在一边,甚是失礼,千万海涵则个!” 闻听范仲淹此言,这是要上书弹劾于吕夷简的阴险狠毒之人。柳云卿倍受鼓舞,心有戚戚焉。岂能计较范仲淹所谓的怠慢之举。神情激动的说道:“吕夷简阴险小人列职于政事堂,那厮唯恐天下不乱,为一己之私,奸计层出不穷。那厮如此行事,定然必有阴谋。那厮三寸不烂之舌挑拨之下,官家与圣人难免生出嫌隙,以至于帝后不合,也未可知。夫子乃文章泰斗,大宋诤臣,一番口诛笔伐,定然叫那厮竹篮打水一场空哩。” 范仲淹闻言哈哈大笑,示意柳云卿与他在对坐在圆桌两侧,说道:“远山兄这般嫉恶如仇,真是仲淹知己。远山兄有所不知,今日朝堂之中,中贵人将那制书宣读出来,台谏言官群情激奋,纷纷谏言,官家不发一言,面露悔色。而吕夷简那厮示意内侍阎文应乘机宣布退朝之言,官家见机而走,留下群臣愤愤难平。” “眼下有夫子这般正值之人充盈朝堂。可谓众正盈朝,吕夷简那厮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内侍勾连哩。” “此辈小人胆大包天,为一己私利就敢于天下仁人志士为敌。不过退朝之后,便有御史中丞,孔圣人苗裔,孔老官人倡议,让台谏官员上书有司,劝解陛下废后之举。” 柳云卿闻言大喜,又道:“吕夷简跳梁之辈,这般祸乱朝纲。难道就只有台鉴官人气冲牛斗,而两府重臣充耳不闻吗?” “风闻言事,乃是台谏职责所系。奏之无罪。而两府重臣多不想因言获罪。再者,据坊间传闻,昨日官家赏赐大臣,这是封住了他们的嘴哩。” “甚!”柳云卿惊讶的说道:“官家如此行事,岂不是贿赂大臣。煌煌史册,闻所未闻。” “先帝封禅之际,也行此举。仲淹有意上奏此事。乃是废后之事,才是紧要之处,故而一时就顾忌不过来了。” “皇帝贿赂大臣,真是日了狗,太奇葩了。”柳云卿正在心下嘀咕着,又听范仲淹不解的说道:“远山兄与仲淹乃是君子之交,为何今日却呼仲淹为夫子哩?” 闻听吕夷简之事,柳云卿气愤不过,竟然将拜师之事暂且抛到了九霄云外,闻听柳云卿此言,这才恭敬的站起身来,长揖下去而说道:“云卿也曾发过开封府的解试,不过才疏学浅,在礼部贡试上名落孙山。以至于坠入商贾之中。而家父弥留之际,不能闭目着便是云卿没有功名在身。故而云卿不敢不从,而又无名师点拨一二,故而冒昧前来,意欲拜夫子为我师,还望夫子不要嫌弃云卿朽木之才,而收入门墙之中。” 柳云卿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范仲淹不敢托大,只得起身对拜,而言道:“云卿实乃天下俊杰,诗作横空而来,便与太白比肩,仲淹岂敢为云卿之师矣。” 柳云卿胡乱的抄诗词。盛名之下,洛阳纸贵。如今却成了拜师的障碍,他尴尬之际,诚恳地说道:“诗词不过小道,云卿拜夫子为师,乃是要学那制艺之法,还望夫子千万收下才好!” 见他这般一脸认真的模样,范仲淹眼角又瞥见篮子之中的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以及干瘦肉条一眼,说道:“远山兄这般说来,羞煞某家。这拜师之词,休要再提。不过远山兄有意贡举,却是好事一件。不如这样,河南先生与某家皆与远山兄交后,我等经常切磋切磋那策论制艺也好。” 之后,无论柳云卿百般言说,范仲淹始终不为所动,也就只等如此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 八章 废后风波(一) 就在范仲淹等人气愤填膺当中,就在吕夷简,尚美人暗暗偷笑窃喜之中,就在官家赵祯欣喜雀跃的时候,就在已经被废了皇后之位,封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的郭氏泪流满面着搬出东宫,入住长宁宫的时候。御史中丞孔道辅与范仲淹等台谏官人气势汹汹的前往通政司,将那充满了凛然大义而又文采斐然的奏疏雪片似的投了进去。 就像网络小说的萌新作者,向责编们递上稿子一样。焦急的等待多日,竟然没有任何下文。德高望重的孔道辅气的浑身颤抖,大宋朝正义的化身,右司谏范仲淹更是怒不可遏,当下便想到是有人招呼有司,漂没了他们的奏疏,这就召集台谏官员叫嚷着冲入东华门,往那宣祐门而去,声称要叩阙,要与当今天子对质哩。 血贯瞳仁的孔道辅,范仲淹带着侍御史蒋堂、郭劝、杨偕、马绛。殿中御史段少连,左正言宋郊等诸多官人,穿着或红,或紫的官袍,头戴长翅乌纱的帽子,一路浩浩荡荡而去。 东华门站岗的大汉将军,刚刚阻拦一下,就被范仲淹劈头盖脸的骂道:“我等为整肃朝纲,不计身后之事。尔等若定要阻拦,我等便将一腔热血溅洒在此!” 这好一群官人,这般全都目眦欲裂,吓得几个小兵两股战战,那还再敢阻拦。原本两府相公等朝中重臣前往有司办公,便也要走东华门,此刻这些人正在恼怒之中,小兵岂敢阻拦。 于是范仲淹等人顺利通过了第一道关,于是群情大振。人人喜出望外,不过内侍早就得到了消息。等着范仲淹等人来到那内宫宣祐门之际,看见的却是紧闭着的大门。 台谏官员此时气势正盛,岂可就吃了闭门羹而去,于是在孔道辅,范仲淹的带领下,纷纷跪倒在地。范仲淹朝着铜钉朱漆的宣祐门高声大喊道:“无端废后,非是圣君所为。臣等台谏官员在此叩阙,犯言直谏,是为陛下圣名所忧心,还望陛下召见我等。” 范仲淹连连呼喊,那宣祐门就是纹丝不动,也无半点响动。此时一众御史有人也不竟害怕起来。眼看着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员,或有四散而去的可能,如此岂不是功亏一篑。于是那官位最高,名望最大的孔道夫,孔老夫子这就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孔道府不慌不忙的来到那朱漆铜钉的宣祐门前面。拉起那巨大的铜环来,使出平生力气,怕打起来。 “当当当当!” 随着御史中丞孔道府拍打门环,范仲淹带头叫嚷道:“台谏官员上书弹劾废后之事,为何奏疏上去,毫无音讯!我等要叩阙直谏,还望陛下召见!” “为何有司扣押我等奏疏!” “废后非是圣君所为!” “我等要叩阙!” “我等要犯言直谏!” …… 台谏官员不知是被孔道辅与范仲淹所感染,还是想着今日之事,定然会载入史册,自己便会青史留名的缘故。终于爆发了出来。众人巨大的呼喊之声,响彻在宣祐门门口,想那官家赵祯应该是听见了吧。 不过当日情形却是相当诡异,纵然范仲淹等人喊破了喉咙。年纪一大把的孔老夫子敲着大门铜环的手都生疼生疼的。那宣祐门仍然一丝不动,里面竟然雅雀无声。 一腔热情,一腔怒火,一腔热血,偏偏遇到如此情景。那喷涌而直冲脑门的热血该向何处挥洒? 叩阙无果,还是范仲淹率先叫嚷道:“既然天子不愿召见我等,那就去政事堂,质问平章官人!” “对!去政事堂!” “希文言之有理,去找那始作俑者。” “某家倒要问问那吕坦夫,废后之事,政事堂为何听之任之!” …… 猩红的官袍,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分外的醒目。台谏官员如同潮水一般的自宣祐们在禁中街北廊上向西奔流起来。 这红色的潮水走过门下省,乌泱泱地来到了两府门前。在枢密院办公的王德勇眼见不妙,便将枢密院的大门都封闭起来。而红色的潮水没有理会枢密院,而哗啦啦的一下子冲进了中书省政事堂。 不知什么原因。昭文相李迪又不在,集贤相吕夷简脸上挂着笑容迎了出来。 范仲淹劈头盖脸的问道:“仲淹一问相公,可有父母高堂。” 此言大出吕夷简预料,他迟疑了一会儿,又笑呵呵的说道:“世人皆是父母所出,夷简身为人子,岂会无有高堂?” “仲淹二问相公,若令尊令堂略有嫌隙,相公会劝说令尊休掉令堂吗?” “夷简身为人子,岂能这般行事。父母若有嫌隙,为人子者,当劝说才是。岂能为了孝顺父亲,便可眼看着父母离散哩。” “哈哈哈哈!” 范仲淹闻听此言,哈哈大笑,而说道:“帝后垂拱,犹如父母。眼下帝后虽稍有不合,相公便对陛下废后之举言听计从,心中可有君父?” “啊?” 吕夷简这才反应过来,期期艾艾不能陈言,脸上已经羞得通红通红的。 台谏官员见到这般情景,大感畅快淋漓,纷纷狂笑不止。 吕夷简摸着后脑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片刻之后,这才说道:“废后自有故事。” “故事!”范仲淹转而破口大骂:“故事?坦夫位列宰执,竟然孤陋寡闻,不学无术至此。” 吕夷简此刻虽心下怒火熊熊,但脸上仍然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解的问道:“是有故事啊。汉光武帝力挽狂澜,重造大汉天下,一代贤君,就曾废后。而郭氏入宫十年,未有子嗣,殴打陛下,与村妇何异?岂可母仪天下。” “不学无数!”范仲淹驳斥道:“相公诚乃恩荫而来之功名。竟是这般读史书的。岂不闻那光武虽是一带雄主,而其废后之事,却是光武之劣迹哩?” “啊?” 吕夷简再次惊呆,一副不知所措,慌慌张张的模样。见他这般表情,一众台谏官员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俄而,吕夷简缓缓回头而去,边走边说道:“此时夷简考虑不周,已然铸成大错矣!明日早朝,诸君面谏于陛下吧!” 正文 第一百一十 九章 废后风波(二) 吕夷简落荒而逃,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好似真的陷入了自责当中。台谏官员群情振奋。想着今日堂堂集贤相被范仲淹三言两语便驳斥的哑口无言,那么明日朝堂之上,面对涉世不深的官家,驳斥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要知道这位谏院右司谏可是在天圣年间,一言而使那令人谈虎色变的章献太后绝了那临朝称制的心思,要不是有范仲淹范希文,大宋险些步了前唐武后临朝的后尘哩。 总之一众台谏官员志得意满而回,意犹未尽的去了那位于西大街与仪桥街交叉处的御史台。想着再将明日面谏天子之事,仔细的谋划谋划。 而吕夷简这厮钻进政事堂之后,安安静静的等着一众台谏官人悉数四散而去。这就笑眯眯的出来政事堂大门,一路往北而行,俄而东转,来到宣祐门前,轻叩门户,说道:“台谏官人已四散,本相要面见官家,有军国重事禀奏,快快开门来。” 那朱漆铜钉的朱漆大门缓缓而开,先是露出了阎文应那张心有余悸的脸来,说道:“相公快快随咱家前来,陛下正等得心焦哩。” “不过是一些毫无城府的莽夫而已。本相三言两语就打发啦。” “相公若没有如此之能,又岂做得了那政事堂相公哩。”阎文应奉承道:“范希文之流,今日前来叩阙,可把咱家惊得是冷汗泠泠了,怎比相公这般淡笑之间,便将一切化解了呢。” “阎都知谬赞,谬赞。今日你把守宣祐门,也立下大功一件。快快带路,说不定官家又有何赏赐下来,亦为可知哩。” “相公请!” “都知请!” 这二人这般奉承着,来到了后院,就在那鸾凤阁中见到了脸色惨白的赵祯,忐忑不安的尚美人来。 见到吕夷简气定神闲而来,赵祯长舒一口气来,未等吕夷简叩拜,便急切的问道:“走了吗?” “走了!”吕夷简叩拜在地,抬头说道:“净妃入宫十年,无子兼妒忌。女子七出之条,无子、淫邪、不是姑舅、口舌、盗窃、妒忌、恶疾,已犯其二。 眼下废后自有故事,而那台谏官员蜂拥而叩阙,咄咄逼人。御史中丞孔道辅,谏院右司谏范仲淹更是狂犬吠日,挑拨谏官,无所不有其及。” 吕夷简说着又匍匐在地,大叫一声:“陛下呐!台谏官人伏阁请对,非太平美事,应予贬逐啊。” 赵祯闻言大惊,道:“可是范仲淹阻止太后称制,于社稷于大功矣!” “范仲淹其人沽名钓誉,为邀直名。不但能忤逆于大行太后,也会逆陛下龙鳞。还望陛下明鉴!” “这这……”赵祯闻言,懒懒地坐了下去,言道:“就…就以爱卿了。” “圣明无过陛下!” 吕夷简闻言,激动雀跃不能言表。回去的时候,还装作不经意的往那帘子后面的身影望了一眼。 却说范仲淹等人来到那御史台中,刚刚坐定,门外却来了宣旨的中贵人。 “幸赖希文兄神思敏捷,好似天马行空。这不诏书就这般匆匆来了。” 听着孔道辅之言,范仲淹迟疑一会儿,说道:“纵然官家此刻悔悟,但那诏书定当发为明诏,昭告天下。不应该来御史台宣旨呐!” 众人闻言,纷纷唏嘘。簇拥着范仲淹,孔道辅来到大堂,跪倒一片,却听到悉数贬官的消息: 权御史中丞孔道辅出知泰州,右司谏范仲淹出知睦舟…… 一时间群情激愤,虽不能公然辱骂天子,但矛头纷纷指向了吕夷简,范仲淹更是仰天长啸:“小人在位,君子焉能久存。” 不等范仲淹等人上疏弹劾,那中贵人身后便有大汉将军,愣是逼着范仲淹即刻就要前去睦州赴任。 谏官被贬黜的消息不胫而走,就在那天汉桥一带,汴河码头上,送行的官人人生山人海一般。对着范仲淹长揖不起,有人高声唱诺,借着送行,抒发着满腔不满,讥讽那赵祯用人不淑,让吕夷简如此小人祸乱朝纲。 一个工部小官人,将作监丞富弼更是义愤填膺,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官家赵祯,直言不讳而洋洋洒洒地讥讽道:“陛下为人子孙,不能守祖宗之训,而有废后之事,治家尚不以道,奈天下何……” 渐渐地,那御史台,谏院的官员们齐声高呼起来,声振苍穹,数里可闻。 “范君此行,愈觉光耀!” 寒风萧瑟,汴水茫茫,烟波不兴,一艘乌蓬大船便停泊在那里,一身白色葛衣,麻布头巾的范仲淹御风而立,此刻他又想起了那天圣五年之时,自己因为反对刘娥称制,被贬出京,当时也是这般光景。 “范君此行,极为光耀!” 五年前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着,但一次又一次的贬黜,非但不能打倒那颗嫉恶如仇的心,反而范仲淹的声明愈加响了。 此刻看着码头上送行的朋友们,比五年之前多了不知多少,范仲淹欣慰的笑了起来,就在那乌篷船升起船帆,缓缓而动的时候,范仲淹对着众人长揖下去,一首无言绝句跃入心头,只觉得热血澎湃,仰天长吟了出来: “重父必重母,正邦先正家。 一心回主意,十口向天涯。” 嫉恶如仇的方正君子范仲淹就这般再次贬谪出京,直到他三年后返京之时,便扛起了倒吕的大旗。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数日后,天下沸腾,皆数吕夷简之过。 富弼更是直接上疏,痛责天子之过,要求召还范仲淹,他的奏疏写的气势磅礴,有理有据: “范仲淹为谏官,所极谏者,乃其职也,陛下何故罪之?假使所谏不当,犹须含忍以招谏诤;况仲淹所谏,大惬众心,陛下乃纵私忿,不顾公议,取笑四方,臣甚为陛下不取也。 …… 仲淹以忠直不挠,庄献时论冬仗事,大正君臣之分,陛下以此擢用之。既居谏列,闻累曾宣谕,使大小之事,必谏无隐。 ……” 如此直言不讳的奏疏,与当面厉声呵斥有何不同。但吕夷简之流,此刻早已经隔绝中外,岂能让如此奏疏到得御案之上。 赵祯废了郭后,此刻大被同眠,好不惬意,又怎知坊间物议?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饯别 冬日时节,汴水分外清澈,缥碧见底,鱼翔浅底,仿佛在空中一般。乌蓬船儿推开清波,两岸繁华自西而去。天高云淡,渐渐的四野廖阔起来,范仲淹心中愤懑也渐渐地四散开来。 自虹桥而下,东下十一二里,两岸风光又渐渐地又变得不同起来。范仲淹负手御风而立,那挺拔魁梧的身姿站在船头,微微颔首。 目之所见,汴河两岸尽是高大幽深的院落,阡陌相通,三教九流无不身处其中。声音嘈杂,仿佛大相国寺前的万姓交易市场,而货物堆积如山,轴轳相接,车马粼粼,却又不同。 “柳远山虽是市井贩夫,却能造福于一地桑梓。”范仲淹心中这般想着,又自言自语道:“昔者百里奚举于市,却能辅佐穆公成就春秋霸主。而远山兄志在贡举,欲要拜我为师。假若一日唱名,岂非一代良臣。 古人云,贤士在野,乃宰相之过。仲淹虽非两府相公,然为国举贤,岂非臣子之责,又岂非君子美德!” 这般思虑着,范仲淹便觉得此番出京,还有未尽之事宜。于是便吩咐那船家道:“某家匆匆离京,以至于水米未尽,船家暂且靠岸泊舟,饭毕再行也不迟。” “是”船家应诺之后,这就扯下船帆,用长篙,船桨驾驶者船儿往那柳家湾码头而去。 弃舟登岸,遥遥的看着那突兀而起的“不在高”山,径直走上了“桂蹊”大道,穿过人流,来到了度假村门口。 度假村丝竹之音渺渺,原本就比汴梁城中那些瓦子清幽许多。虽然是冬日时节,也是游人如织。此番前来,仿佛又比上次愈加雅致了许多,就连那粗俗的“柳家湾度假村”的匾额,也换成了“邀月度假村”。 就在那东溪出口的地方,要了一个房间。匆匆点了几个菜,这又借了笔墨纸砚。 铺开宣纸,举目望了会儿小小轩窗,浓眉舒展,提笔写道: “尺素三尺,顺颂商祺,河南先生台鉴: 仲淹因废后之事而叩阙于宣祐门,被吕夷简之流罗织罪名,贬黜古越之国。内侍军士逼迫甚急,匆匆出京,尚有未尽之事矣! …… 远山兄乃你我故交,也曾对饮指点江山。远山兄有“先天下之忧”这般拳拳报国之心,亦有“处江湖而忧其君”这般匡扶社稷之胸怀。 而其才堪大任,几欲与管仲,乐毅比肩。眼下他早有贡举之心,也曾欲拜仲淹为师,而其蔚然大才,仲淹岂敢为其师矣。 仲淹欲托兄者,则是拨冗而赐教于远山矣。其所长着,诗词歌赋,其所短者,策论制艺也。 …… 眼下贡举多以文章辞藻华丽而选士,远山精于诗词之道,贡举想必不难。奈何此刻发解已过,登科还需久待三年之期。 远山为货值俗物所纷扰,读书想必不能专矣。三年之后,若有节外之枝,岂非贤士流于野。 是故,仲淹欲上疏于陛下者,意欲让陛下再开制科,请河南先生万勿代呈于陛下也。 ……” 搁下毛笔,噗的吹了一口那墨迹。这才沉思着吃了几口饭菜。就在离去之际,眼见李仙儿照面而来,拱了拱手,言道:“仲淹贬黜吴越之地,方欲出京。泊舟于柳家湾,乃是有书信陈于河南先生,欲请远山兄做回信使,还请阿嫂替我转达则个?” “啊?” 柳云卿为求学之事,拜师于范仲淹为其所不纳。但也言说以师友相待,而今范仲淹却要匆匆离京,这让李仙儿心下不安,诧异的问道:“这却是何故?” “废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那吕夷简卑鄙小人,罗织罪名。眼下某已是睦州知州了。” “怎底又是此人!”李仙儿也是满腔愤懑,痛心疾首的说着,又浅浅一笑道:“官场波谲云诡,叔叔之事,奴也不胜明了。不过叔叔何必匆匆而去,奴与小乙哥哥当要践别一番才好哩。” “贤伉俪这般繁忙。某就不打扰了,顺水一路东下,正好看看这大好河山。” “都是俗物而已,叔叔匆匆而别,小乙哥哥定然会怪罪奴奴没有留下叔叔哩。” “呃?”范仲淹思虑片刻,言道:“既然贤伉俪深情厚谊,那某就却之不恭了。” 李仙儿闻言展齿一笑,说道:“那就请叔叔随奴而来,此处虽好,却不比家中。” 李仙儿言毕,却将范仲淹让到头哩,而自己则不远不近的跟在其身后。 范仲淹背着手,四处闲看之际,也就来到了无忧居门口。走到那后院月亮门处,则传来朗朗书声:“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范仲淹爽朗的笑着,说道:“远山兄这岂是在读书,分明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哩。” 柳云卿正在那假山之上的小亭子之中,懒懒地晒着太阳,心里想着十三娘哩,被范仲淹打扰了人思绪,抬起头来,不无喜悦地说道:“希文兄大驾光临,云卿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柳云卿说着走上前去,拱手作揖。 “叔叔被官家贬黜为睦州知州,眼下就要出京哩。”李仙儿涩然一笑,说道:“小乙哥哥,你与叔叔暂且进屋少坐片刻,奴奴去调弄酒菜!” 李仙儿说着敛衽对着范仲淹三福。步步生莲的穿过了月亮门。 柳云卿足足惊愕片刻,这才诧异的说道:“何故如此?” “说来话长。”范仲淹道:“此事不提也罢。只是那吕夷简老贼奸邪小人,官家受他蒙蔽,不是社稷之幸,苍生之福矣!” 一面说,一面走,来到听雨楼中,柳云卿怅然若失的道:“吕贼着实可恶。官家竟为他所蒙蔽,而将希文兄这般栋梁之才,远贬千里。真是小人当道,君子贬斥呐!” “某贬黜之事,也非首次。与天圣年间相比,这次更加紧迫,那中贵人带着皇城司军士自御史台一路跟随,故而匆匆出京,还未来得及与河南先生一会,故而留下尺素三尺,还请远山兄代为传递。” “些许小事,何足希文兄挂齿!”柳云卿说着伸手示意,让他坐了下去。 之后二人长谈一番,临别之时,不胜凄凄焉。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股东大会(一) 腊月十五,立春将至,眼看年关将近。 无忧居中报春红梅愈加烂漫,一片竹丛也变得翠绿不少。连日晴天,天气渐渐回暖。正午过后,在假山小亭之中晒着暖阳而读书的柳云卿已经微微出汗。 李仙儿自度假村而来,还是那般装扮,藕臂挎着朱漆食盒,穿过了月亮门,遥遥地望了一会儿小亭之中的声音,莞尔一笑,径直向听雨楼而去,途中还不忘与柳云卿打趣一会儿。 她原本聪慧,自柳云卿出京的时候,便开始管勾那度假村,农家乐的勾当,虽不说是井井有条,但也未曾出甚底大的岔子。 近日,那墨娘子渐渐的熟悉了农家乐一应事宜。按照柳云卿的吩咐,李仙儿干脆将那农家乐的勾当撒开手来,交给了墨娘子。这下她每日督促柳云卿学习之外,专门管勾度假村的勾当,便愈加得心应手起来。 大市场的勾当自有王家大郎王咸熙署理。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抛售股份之事,眼下也是曹佾几个与墨娘子一道打理。 这一应勾当铺展开来,看是事情不少,但有李仙儿,墨娘子,王咸熙等人署理。柳云卿反而闲暇下来。除了读书之外,自然也有要事,那就是着手思虑那股份有限公司所要经营的范围。 与李仙儿笑着,一面走,一面说,进了听雨楼。 “小乙哥哥眼下读书精进不少,河南先生又隔三差五的前来指点一二,真是好哩。奈何这股份公司抛售股份之事已经完毕,今日又要召开今年的股东大会了,会有诸事纷杂接踵而至,小乙哥哥不知要忙成甚地样子哩!” 李仙儿说着,那酡颜素手莫不露出不满之意,眼见柳云卿一副沉思之中的样子,又笑语盈盈的道:“小乙哥哥荒废学业多日,才略有小进。而股份公司之事一来,就又这般模样,看来又要荒废了。” “呃?” 陷入沉思之中柳云卿,慢慢地吃着饭,闻听李仙儿此言,这才抬起头来,用那满是不解的目光望着楚楚动人的李仙儿,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 “哼!” 李仙儿眼横秋波,在柳云卿掩上狠狠地剜了一下,娇嗔道:“小乙哥哥!奴奴说你学业小有所成,如今河南先生隔三差五前来赐教,正是读书求学的紧要关头,可千万不敢荒废的啦!” “怎底就荒废了。你小乙哥哥这段时日,勤学不辍,何曾有过一日偷懒。”柳云卿说着,又笑眯眯地道:“再说小生但凡稍稍懈怠,仙儿你就将小乙哥哥推出门外,不让亲近哩。每每想起那些独居之日,寒裘冷被的,你小乙哥哥怎底再敢懈怠哩。” 闻听此言,李仙儿格格地笑着,说道:“寒裘冷被,小乙哥哥说的好不凄楚。但那次不是半夜又溜回来的。” “啊!”柳云卿嘿嘿一笑,说道:“你小乙哥哥不是怕仙儿独守空房,天黑害怕吗?” “噗嗤!”李仙儿手托着下巴,转着那双桃花美目,故作严肃的说道:“那是仙儿怕小乙哥哥着凉了,这才心下不忍,处罚半途而废。若是再有懈怠,就再也不饶了。” “不敢不敢!” 柳云卿嬉皮笑脸的说着,又道:“不过股份公司草创,不一会儿股东大会就要召开,之后定然不得安生。恐怕真的要懈怠懈怠了,还请仙儿体谅则个!” 李仙儿不无埋怨的说道:“奴就知道是这么光景。” 说着那美目流转,又道:“古人云,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小乙哥哥白日自在那股份公司忙碌,那夜间与拂晓之际,可不敢懈怠的。” “呃!”柳云卿哭着眉毛,见李仙儿满目都是期盼,只得无可奈何的说道:“好吧!” 午饭之后,二人携手出了无忧居,沿着桂蹊大道,一面笑语盈盈地打趣着,一面闲庭信步的走着,来到邀月度假村门口,又少不得依依不舍的寒暄几句。 别了李仙儿,手提着羊皮昭文袋径直走出了桂蹊大道,沿着汴河大堤,往那原“潘记”农家乐,此刻的珠宝文玩市场而去。 是的,由于公司草创,眼下还无片瓦。只得借着地方召开第一次的股东大会。 珠宝市场有个从岭南而来,贩卖南珠,犀角,象牙等物的商贾,前几天卖完了货物,此刻已经南下而去。故而那门面还空着,柳云卿等人便将股份有限公司的办公地点设在了此处。 就在柳云卿姗姗而来之际,那珠宝市场里已经乌泱泱的乱作一团了。 此处池塘水榭,榔庑长亭应有尽有。就在那竹丛梅林旁边,开阔之处,沸沸扬扬的站满了股份公司的股东。除了那些腰缠万贯的商贾,他们也许看不上这只入了一千贯的股东,也许是为了一千贯的股份,不好意思站在这里,与小商小贩们为伍,所以大多没有到了。 就是这样,来到此处的股东也有着三千人之多。一时之间,草草成立的股份公司也找不到如此之多的桌椅来,只得让他们站在庭院之中,好在此处,榔庑长亭颇多,那些年纪大一些的,也还有个歇脚之地。 岭南珠宝商人用过的门面,虽说是门面,倒也不过是农家乐的雅间,今日却正好派上用场。此刻曹、潘、石、,慕容、王几家家主也都悉数到来,四个衙内及王家大郎自然在此,另外每家还带来了心腹朝奉,都是各家多年的忠仆了。 开朗精明的墨娘子早就被柳云卿确定为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了,故而她早早就来到了这里,让那些从曹潘几家,以及大市场,度假村调过来的学徒,安抚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小股东们。 墨娘子自己则在那雅间之内,为曹潘五家家主及朝奉,衙内们端茶递水。 就在墨娘子插科打诨,笑语盈盈之际,曹潘五家来人坐在一张长桌前面,议论着股份公司的架构。而外面的一应小股东们,则渐渐安静了下来,三三两两的议论着,股份公司成立之后,看看能不能谋上甚地职位,也好一边拿着红利,一边再拿上一份不错的薪酬。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股东大会(二) 这形形色色,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番安抚下来。墨娘子感觉已经是筋疲力尽,也不但稍有懈怠,刚刚奉茶毕。独自坐到门口的小案之上,翻开一本簿子,准备这一会儿记录之事,那边曹佾几个衙内又叫嚷开来,说着续水之事。墨娘子少不得端起铸铁炉子上的大茶壶,前去添水。 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地点,乃是十来间原农家乐的雅间。此处最为轩敞,门口挂着“会议室”三个黑底绿字的匾额,自然就做了今日会议的地点,东西大约六丈宽阔,南北深约两丈不到。 自昨日就被墨娘子精心布置了一番。此刻北侧靠墙乃是一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售卖股份的存根簿子。敞开着两扇大门,挂着珠帘儿,靠着窗户也摆上了几颗罗汉松的盆景。 西侧大桌子上坐着潘惟德,慕容惟素,已及曹沈氏,石秦氏,王咸熙五人,此刻纷纷陷入了沉思当中,就连性子急躁的慕容惟素也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咂着在左顾而右盼着。 东侧圆桌上坐着五家带来的朝奉,这几人无不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捻着胡须,笑眯眯的互相寒暄着,说着天南海北的话儿。 临着墨娘子的书岸,就在屋子正中的地方,坐着曹佾几个衙内,却最是静不下心来,此刻就叫嚷开来。 “这柳小乙弄得火炉子很是不错。屋里少了烟火之气,但却温暖如春,此物应当大行于世,依本衙内之间,咱们应当弄个大大的作坊哩。”曹佾看着摆在屋中的三个火炉说道。 慕容钰叫嚷道:“曹世兄言之有理,此物却是很好哩。以本衙内之拙见,此物不但烧木炭,没有烟尘来,就是烧石痰也都不会有烟尘的,那些小户人家用来最为实惠的。” 潘寿闻言,也满脸喜色的插嘴说道:“二位世兄言之有理。不过还有一事是少不得的。” “甚地是来?” 几人闻言,纷纷看着那潘衙内,异口同声的问道。 潘寿嘿嘿笑着,卖弄道:“眼下柳家湾百业兴旺,自那大市场开业以来,一应交易皆是大宗买卖,钱帛往来,动辄数百金,极为不便。而股份公司草创之后,交易愈加频繁,故而此地已然不比东华门外逊色多少,故而那交引铺的设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之时候了。” 潘寿此言说来,不但四位衙内深以为意,就两曹沈氏几人也是微微点头,那潘惟德颇为欣慰地说道:“我潘家于这交引铺一事小有所成,颇有心得。故而愿意襄助股份有限公司,在此地开设交引铺来。” 盐引,茶引等所起到了的作用与钞票相似,但却相差甚大。交引原本是朝廷为了运输战略物资到边关之处方便一些,这才许诺商家先将粮食,布匹等物运输过去,之后又用盐引交割,而商户再去东南盐场提盐发卖而已。 故而这盐引,茶引以及诸多交引是有着期限的,与钞票大相径庭。每当期限到来,就要前往有司兑换,期间亏损又大,故而做起了交引铺的勾当,自然十分不容易。 这会儿,潘惟德说出此番话来,也的确是解了这柳家湾一带的难题。其余之人自然感激连连,又纷纷表着心意,要为柳家湾股份公司披荆斩棘,也为柳云卿大展身手做着准备,也好让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无牵无挂,轻装上阵。 就在会议室之人议论嘀咕的时候,柳云卿正在那汴河大堤上徐徐而行。 对于公司以后要经营生产哪种货物,而又如何销售。柳云卿自然早就胸有成竹。而曹潘几家也早有了解了。 诚如曹佾,慕容钰所言,铸铁炉子大有市场。而北宋汴京百万黎庶,无一家不烧煤炭,只有那些富庶之家,豪门勋贵才烧的起木炭来。这也就是柳家湾一带,虽处于郊区,但竟然能保留下那片松林的愿因。 柳云卿早有计议。钢铁虽然是朝廷专营之物,垄断之下,价格自然昂贵,但这铸铁炉子虽然寻常人家也还买的起,只是那烟筒锻造不易,价格贵的离谱,或许也能铸造而成,也许价格就不会过于离谱了。故而生产此物,自然也就成了计划之中的事情来。 另外汴京城四处都是引车卖浆的小贩,那些小吃摊子,更需要蜂窝煤炉来,故而蜂窝煤也就是公司以后要生产销售之物了。 其次,此时衣服皆是定做而来,价格自然昂贵。柳云卿虽然弄不出那缝纫机,也弄不出那服装生产线。但要是将诸多裁缝集聚在一起,合理分工,流水线式的大规模生产,想必成衣工厂不难而有。 再次,玻璃其实早就有了,只不过由于工艺的原因,这时候不过是豪奢之家把玩的奢侈品而已。柳云卿想着要吸纳那些技艺高超的玻璃工匠,准备研发那平板玻璃出来,用到千家万户的窗户上。 最后,像那卫生纸,火柴,肥皂之类的小物品也要投入研发当中。未来,这柳家湾股份公司便以汴京为中心,生产的货物向四周延伸出去,卖到那天涯海角。不断吸收民间资本,打造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柳云卿心中所想,煞是庞大。但眼下能立刻做来的便唯有那成衣生产,蜂窝煤,铸铁炉子而已。但这事一旦弄成,自与那农家乐,度假村,大市场的勾当不同,真的会影响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了。 柳云卿一面走,一面想着。眼见官道上遥遥的又有难民结队而来,不由得摇了摇头。 入秋以来,不但淮南路颗粒无收,就是那京东东路也遭蝗虫过境,眼下年关将近,难民们却为生计奔波,背井离乡的前往着花团锦簇的汴梁城讨生活。 朝廷在朝阳门等处设有粥厂,故而这些难民们蜂拥而过。柳家湾自然也设有粥棚几处。但这一切对于这千千万万的难民来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难民们有的拖儿带女的挎着破破烂烂的包袱,有的用那几欲散架的鸡公车推着年迈的老母,后面跟着面有菜色的女人抱着气息奄奄的小孩子……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股东大会(三) 眼前情景之凄切,令柳云卿不禁鼻子发酸。眼眶红红的,已经有泪花闪烁,不由得嘀咕道:“柳家湾股份公司的厂房建设要尽早实施,要以工代赈,要为这许许多多的难民提供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哩。” 这般想着,柳云卿便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那珠宝市场,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柳大官人来了” “大官人来了。” 一脚踏进珠宝市场的大门,众多的小股东便呼啦啦的一下子围了过来。就在不远处维持着秩序的呆虎儿等人急忙将柳云卿护在了当中。 “云卿姗姗来迟,让诸位东家久等了,赎罪则个!” 柳云卿卿朝着乌泱泱的人群一边拱手告罪,一边在呆虎儿几人的簇拥下向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地点而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刚来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却有一个身材不是很高大,但看着精明魁梧,一身土味的大汉凑了上来。 “柳小乙,还认得某家吗?” “这不是……不是王家大哥吗?怎底也在这里,真是巧遇巧遇!” 此人正是柳云卿来到这个时空之时,第一个与他相与着骗了尚思忠的那王大郎。故而柳云卿颇为激动的打着招呼。 “哥哥,莫不是还操那鬼市子的勾当?” “某家也不会别的,还能干啥。”眼见柳云卿如今也是锦衣玉带的模样,王大郎讪讪的说道:“自当日事发之后,那尚贼四处寻觅某家,某家便逃往了京兆府妹子家,这几日来回到汴梁。闻听小乙如今大发来了,特来投奔。” “好说,好说。”柳云卿喜不自禁,说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哥哥能来襄助于小底,小底正求之不得哩。” 言毕又说了目下要事缠身之类的话来,就让呆虎儿暂且带着王大郎而去。 潘惟德等人听柳云卿就在会议室外与人寒暄,自然迎接了出来。 柳云卿笑呵呵的拱手说道:“让诸位久等了。” 众人自然又寒暄几句,簇拥着柳云卿在西侧长桌上坐了主位。 慕容惟素率笑着先说道:“一千万贯股份抛售一空,眼下公司财帛堆积如山,这如何花出去,再如同汴河之水一般流进来,就要听董事长的了。” 此言说的颇为诙谐,众人闻言哈哈大笑。柳云卿也跟着笑道:“承蒙诸位东家厚爱,云卿才能忝居董事长一职。身上背负千斤重担,如履薄冰,不敢有一日懈怠。日思夜想,小生也是黔驴技穷,这才定下了一个挂一漏万的章程,还请大家看看。” 就在众人瞩目当中,柳云卿拿起那昭文袋来吗,翻出三个厚厚的簿子来,随手扔到了桌上。 见那慕容惟素率先抢过来一本,见那封面用蝇头小楷写着“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组织架构”,这就埋头仔细翻阅起来。 一品诰命夫人,曹沈氏眼明手快,也匆匆拿起一本,脸上露出喜色,见那封面上写着“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生产计划书”的字样,也就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石爵之母,石秦氏也拿起了一本,写着“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销售计划书”的字样,喜不自禁的翻了开来。 柳云卿目光自西向东,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到了神情落寞的潘惟德脸上。大声言道:“这几个计划书只出自小生一人之手,难免漏洞百出。但小生之所以献丑,只不过想抛砖引语,用以开启众人之智而已。” 就在柳云卿如同春风拂柳一般的笑容当中,就在众人热烈的目光注视下,那三个簿子四下传阅着。 “方才我等商议,在公司名下,柳家湾一带办一个交引铺来,不知董事长意下如何?” 潘惟德满脸得意的说着,柳云卿听后连连点头。其实此事他心中也有过想法,只不过想的更为胆大,曾想着办一个类似清朝晋商所办的那般票号来,但又觉得金融之事,怕朝廷管勾交引的衙门忌惮此事,也就暂且罢手,想着以后再做。 如今听潘惟德此言,自然连连点头,而说道:“还是潘大官人想得仔细。柳家湾是需要一个交引铺了。” 众人纷纷附和着,柳云卿又说道:“原本打算开春之后,再建立诸多的作坊。但此刻京东路难民蜂拥而来,饥寒交迫着,小生心下不忍。 而难民们都是良家子弟,其中不乏手艺精湛的铁匠,裁缝之辈,何不招揽而来。再者那难民之中的青壮,正是修路建房的劳力。我等何不将建设事宜提前一两月来,一者早日建成,早日生产。二来也以工代赈,为难民们提供一条活路来,也是积德行善的事情,又可为公司带来一番美名哩。” 闻言,众人暗暗颔首。坐在东边的一位瘦削的老者,捻着三缕长髯,说道:“以工代赈,大官人此举一石二鸟。一来公司建设提早完成,二来为难民给了活路。真是善莫大焉。” 此人正是那曹家朝奉,柳云卿昔日街头帮闲之际,也打过交道,故而认识此人,说道:“公司营业之后,便会财源滚滚而来,岂不是招人眼红,而百般诋毁公司声誉,救活一些难民,也是为了公司,以后他人岂敢轻易诋毁公司,而与万千黎庶为敌哩。” “那就这么办!” 曹佾高声叫嚷一句,引来了曹沈氏的目光,顿时将头低了下去。 俄而慕容惟素,拍着桌子,叫嚷说道:“《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组织架构》简直是神来之笔!事无巨细,诸事皆有规章可循,皆有专人所司,比那冗官冗吏的朝廷好多了。这甚地组织架构,真妙。大官人何不此刻就将每个部门人员定下来,我等也好各司其责矣!” 柳云卿闻言,粲然一笑道:“只有略有纲目而已,怎底敢说事无巨细,皆有专人所司哩。当不起的,只是诸位也无异议,那小生这就再解释一遍,安排部门人选了。” “单凭董事长吩咐。” “但凭大官人吩咐。” “但凭小乙吩咐。” 柳云卿眼见众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这才不无严肃的说道:“公司草创,能快速盈利者,也就成衣生产,煤炉,交引铺三种途径而已。簿子之中对成衣生产,煤炉蜂窝煤之事做了解释,诸位也都还算明了,故而按照眼下局面,公司架构及人事安排如下。” 柳云卿说着顿了一下,目光望向了门口的墨娘子。 墨娘子会意,提起毛笔,铺上了一张四尺宣纸。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股东大会(四) 柳云卿看着墨娘子点了点头,大声说道:“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最高权利组织便是懂事会、诸位东家与门外大小股东都是其中成员。董事会每年召开全体会议一次,管勾红利厘析,选举下一年的董事长之等事务。董事会下设董事局。 董事局之下,设销售部、采购部、成衣部、煤炉部、交引部、研发部等六部,此外董事局之下设办公室。以上人事安排由董事长则贤能而任命。” 这一番话在那《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组织架构》的簿子上都有,众人早就知道,所以聚精会神的仔细听着柳云卿接下来的话来。 会议至此,也就到了高潮部分,柳云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来吗,这才说道:“本董事长此刻宣布: 销售部由曹家负责,由曹佾任该部经理,管勾该部一应事务,曹家派朝奉过来为副经理,协助曹经理署理该部事宜。” 曹佾闻言喜不自禁,偷偷的瞥了一眼自己的伯母,只见这位吴兴郡夫人点头微笑着,便愈加兴奋而神采奕奕起来。 柳云卿言毕,眼见无人反对,这就一口气将其余诸部门人事安排一口气说了出来:“采购部由石家负责,石爵为该部为该部经理,石家派朝奉过来为副经理。 煤炉部由王家负责,王咸熙为该部经理,王家派朝奉过来副之。 研发部由柳家负责……。” 柳云卿说到这里,顿觉乏人可用,只得苦恼的说的说道:“研发部由柳家负责,柳云卿为经理,柳家派人为副经理。” 言毕沉思一会儿,又道:“交引部由潘家负责,潘寿为该部经理,潘家派朝奉为副经理。该部代管公司财务。 成衣部由慕容家负责,慕容府上派朝奉过来为副经理。” 柳云卿言毕,眼见这些人都还满意,看着身边的潘惟德几人,又说道:“董事会虽一年召开一次,但董事局常在。懂事局只有六名人员,便是小生与诸位了。董事局之职责便是监督各部经理,下设总经理一职,由小生兼任,管理公司大小事务。”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众人自然同意,柳云卿又看了看正在奋笔疾书的墨娘子,言道:“总经理之下,另设总经理办公室,由墨娘子任办公室主任,沟通六部。” 墨娘子自公司抛售股份以来,便立下汗马功劳。故而众人也不好反对。于是公司架构就这般建立了起来。 柳云卿看着欢喜雀跃的众人,也是满目欢喜的说道:“六部草创,人员配置那《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组织架构》皆有明文,诸位经理,副经理可以按照簿子所载,从各自府上以及门外小股东之中选拔。 但眼下公司厂房作坊一无所有。故而首要之事,便是购买土地,招揽难民修路建房。故而逢此特殊事情,成立建造办公处,由小生亲自挂帅,大兴土木。”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柳云卿也不再关注他们的情绪,只见吩咐道:“各部人员招满之后,便全在建造处听命。马上展开建造事宜。” …… 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的组织架构便在柳云卿三言两语之下,定了下来。休会之后,墨娘子将公子组织架构张贴在了会议室门口。 门外三千多小股东纷纷凑了上了,拥挤着,喧闹着。 曹、潘、石、王、慕容、五家照柳云卿的吩咐,会后这就开始从这些小股东之中招揽人手。于是诺大的庭院当中,就在暖暖阳光之下,摆上了五张书案,张贴着写了某某布招收学徒或着管事的字样。围着一圈又一圈的小股东们。 之所以有如此之多的小股东,也只以为柳云卿一意孤的原因。那些腰缠万贯又只能购买一股股份的“小股东”们自然没有到来。 而眼前这些小股东,其实也并非市井小民。要知道一千贯铜钱,岂能是寻常人家轻易拿出来的,故而这些人大约都是小康之家。做着小买卖,早闻公司眼下股份公司要招聘员工,故而他们便子侄都带了过来,想着横竖是个差事,说不定跟着柳大官人还能出息一番哩。 这些招聘小股东的之事有各部副经理,也就是为各家常年打理生意的朝奉作着。故而那曹佾,潘寿五人仍然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与慕容惟素一起簇拥着柳云卿视察工作。 要不是这些朝奉全是商场摸爬滚打积年老狐狸,柳云卿还真不放心这四个活宝管勾一部事宜哩。 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今日正式成立。借珠宝市场的一排房屋,也换拾掇得整整齐齐。 会议室西侧紧挨着办公室,这是一个二丈见方的包间,此刻已经有几个员工在整理着文案,抄写着方才的会议记录。 会议室隔壁便是总经理室,里面窗明几净。那与柳云卿曾经在潘楼街,鬼市子作局骗人的王大郎便等着柳云卿。 王大郎眼见柳云卿在门外朝着自己笑了笑,就与一伙子锦衣玉带之人向西侧而去,也就不敢说话,只是嘿嘿的笑着。 总经理西侧先是交引铺,接着又是董事局。那其余各部一字摆开,门口也都挂上了白漆黑字的小牌子。看着众人各自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柳云卿这才走向了总经理室。 “站着干甚!”柳云卿眼见那王大郎见自己进屋,急匆匆的站了起来,嘿嘿的笑着,一副憨憨的模样,哪有昔日一声五花夯土味道,站在大相国集市上骗人的那股子机灵来。 “小乙,你还真的发达了。” “时来运转而已。”柳云卿说着坐在了大案对面,又说道:“昔日鬼市子上那件事,是小底害了哥哥了。” “甚敌害不害的。”王大郎眼见柳云卿并没有生分多少,故而也就慢慢放开,说道:“某家吃的就是那口饭而已,东窗事发之事那是常有的。” “哥哥言之有理。”柳云卿语重心长的说道:“那样的事还是少作为好。看似一次能弄上千八百贯的。但也都是刀头舔血的事哩,划不来的。” “小乙说的极是。某那浑家也是这般说的。故而自京兆府逃避尚贼回来之后,就想着要投奔小乙来了。” “甚底投奔不投奔的,也都是难兄难弟,只有有我柳小乙吃肉的时候,横竖也不会让哥哥没有汤喝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人谋反 腊月十五,自然也是朔望朝的日子。 没有了台谏官人聒噪,纵然是大朝会也变得清净不少。赵祯自紫宸殿下朝而来,心情大好。 后宫少了郭皇后龃龉。尚美人之流也放得开了,尚未立春,便身着捻金银线滑丝纱衣,那雪白肌肤隐隐绰绰,好不娇艳妖娆。 赵祯走入鸾凤阁大门,来到那雕梁画栋的垂花门之际,大押班内都知阎文应还方扯着脖子,还尚未发出任何声音的时候,尚美人便鬓云乱洒,酥胸半露着迎了出来。 赵祯眼看她恰似柳摇花笑一般的照面而来,满心欢喜着揽上那滑丝丝的肩膀,一同拾级而上,来到了温暖如春的阁中。 “官家昨日深夜还在案牍劳形,拂晓又去了紫宸殿中。这般辛苦,纵然尧舜也及的。快快小寐片刻,雨棠为官家烹一餐可口饭菜来。” “闻听那柳家湾的各色炒菜不错,就让入内内侍省派人买来便是。雨棠昨夜侍奉朕也是颇为辛苦。何不同眠片刻。” 尚美人闻听此言,娇滴滴的就去为赵祯宽衣。大押班只得退了出去,吩咐内侍前去要外卖。 尚美人卖弄风骚之际,又寻思起那柳家湾来。这一想起柳家湾,就连着想起了柳云卿,想起了王家小娘子,想起了开封府庞相公庞籍,想起了开封府判官韩琦,想起了那被开封府活活打死了的尚思忠来。 这般想着,那原本风情种种的脸蛋上,怒意滕然而起,隔着那薄薄的纱幔,黛眉倒竖着,咬牙切齿。 赵祯眼巴巴的看着那镜中貌,隔帘影,关切的问道:“雨棠这是为何而惆怅?” “呃!”尚美人闻言吗,娇躯一颤,满脸又是种种风情,柔声说道:“无他,不过今日听那些小黄门在嚼舌头而已。” “怎底,彼等内侍无法无天,竟然敢编排于雨棠哩。” “小黄门没有规矩,也都阎文应大押班不用心的缘故。”尚美人说着,缓缓的移动身子,就坐在了赵祯怀中,咯咯咯咯的笑着,又道:“雨棠所惆怅着,都是为了官家的缘故。” “哦!”赵祯诧异的说道:“难道彼等内侍还敢编排于朕不成?” “噗嗤!” 尚美人扑哧一笑,道:“怎底会那般没有规矩。此事还得要从柳家湾说起。” “柳家湾!”赵祯闻言,畅然笑道:“朕闻那柳家湾出了个泼皮柳小乙,颇有才气。水调歌头那般绝妙之词,绣口一吐便信手拈来,各种小诗煞是清新而隽永。朕也是极为喜欢的。” 听赵祯说着,龙目当中不无赞赏之色,尚美人眉团紧蹙,正要分辩一二,又听赵祯再次如数家珍的称赞起来。 “柳小乙不但精于诗词之道。而且身怀货值之才。坊间传言他是那陶朱公范蠡重生哩。原本声名狼藉,浪子回头之后,竟然弄起了农家乐,度假村的勾当,不久前又做成大市场,好似又弄了一个甚底古风有盐线公司,甚好的。 柳家湾自今年起,为祥符县缴纳税赋达一二十万贯之多。柳小乙造福桑梓,而又为国捐输。真是大宋良民,要是这天下多出几个柳小乙,朕也就真的能垂拱而治了。” 尚美人心下愤懑,脸上却也挂着勉强的笑容,闻听赵祯这一片洋洋洒洒的称赞之言,那笑容便愈加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甚地古风有盐线公司,那叫股份有限公司。” “横竖都是个名字而已。柳小乙声名鹊起,就连朕方才都想吃那柳家湾的炒菜哩。坊间多是柳小乙的故事,内侍们偶尔嚼一嚼舌头,自然是常理。雨棠何必奇怪哩。” 尚美人娇嗔道:“官家倒对那柳泼皮这般高看哩,而那厮却要勾结将门谋反哩!” “谋反!”赵祯如临大敌,惊讶的问道:“这又从何说起?” 赵祯这番表情,看在尚美人眼中,满眼的惊喜,匆匆又装出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来,咬牙切齿的说道:“柳泼皮勾连曹、潘、石、慕容、王五家将门,弄得那股份有限公司的勾当,架构与朝廷几无差异,竟然私设六部哩!” “私设六部!”这还得了,赵祯拍案而起,就要下旨召集两府相公之际,又想起了那曹、潘五家世代将门,此事若是真的,那还得了。可是一旦是风言风语,自己岂不是让人笑话,便朝着门外喊道:“阎文应何在?” “奴婢门外听命!” 阎文应回应一句,喜色匆匆的急趋进去,见赵祯一脸的怒意,不解的说道:“柳家湾的炒菜少时就来,官家稍等片刻。” “炒菜!”赵祯劈头盖脸的骂道:“柳家湾都私设六部啦,你管勾的皇城司是干甚地?” “啊!”阎文应吓得匍匐在地,支支吾吾的说道:“兹事体大,奴婢一时无从查起,死罪死罪!官家若是听到甚地风声,还请点拨点拨奴婢一下!” 皇城司不但担负着皇城守卫之重任,也还有着刺探民间风闻的勾当。 皇城司虽说没有明朝锦衣卫那般令人闻风丧胆。不能直接将人绳之以法,但也可以将人现抓起来,再交给开封府定罪。只要证据确凿,开封府自然会照章办事的。所以也是职权极大。 眼下有人私设六部,而管勾皇城司的堂堂内侍省都知阎文应竟然一无所知,这让他不由得战战兢兢起来。 阎文应说着偷眼瞥了尚美人一眼,见她满脸的得意,心下就愈加没底。 “就在天子脚下,就在那柳家湾哩。” “啊!”阎文应满脸的惊讶,急忙回应道:“奴婢这就亲自前去查看!” 阎文应言毕,猫着身子倒退了出去。 赵祯心中忐忑的要命,那可是五家将门,其中一些人身负要职,军中也多有子弟。若真是要造反那可如何是好。 就在赵祯焦急的渡着步子,转的尚美人都头晕眼花之际。阎文应喘着粗气,手中提溜着食盒,在门外通禀一声,神色喜冲冲的走了进来。 尚美人瞪了一眼阎文应,噘着小嘴,摇摆着身子走到了那纱幔后面,气急败坏的撕扯着明黄色的轻纱。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联合商行(一) 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焦急等待的赵祯见阎文应进来,急切恶问道:“是不是空穴来风,此事子虚乌有?” “也不是纯粹子虚乌有,六部倒真的有哩!” “这些大逆不道,狼心狗肺的贼子。朝廷待他们不薄啊!” “误会了,官家误会了!”阎文应看着已经头晕目眩,几欲跌倒在地的赵祯,急匆匆的将他扶住,这才说道:“那都是管勾商务的六部,甚底成衣部,煤炉部,研发部,交引铺,采购部,销售部六部。” 阎文应如数家珍的,搬着手指头说着,赵祯这才面色舒展,听着听着,噗嗤笑了出来,道:“好好的商行,起的这名字,倒把朕下了一跳。” 阎文应也跟着打哈哈,捧哏道:“圣明无过官家,奴婢方才听说有人私设六部之后,已然是冷汗淋淋,好不狼狈了。” 主仆二人这般打趣着,帘子后面的尚美人却是怒意分毫不见,插嘴道:“一个商行而已,底下竟然设有六部,横竖也有僭越之嫌疑,将那柳泼皮打入死牢有何不可!” “这…”赵祯闻言哈哈大笑,他本事善良之辈,再者这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毕竟还连着五家将门,岂能如尚美人之言而行事,于是赵祯笑着说道:“这也算是民间奇闻异事而已,何必朝廷出面干涉哩。要是下旨将柳小乙打入开封府大牢,岂不是叫天下百姓笑话朕吗?” “六部既然已经有了,虽然与朝廷六部风马牛不相及,但他日朝廷若有风吹草动,那驴唇不对马嘴的六部若变成真真的六部,可是就有些名正言顺了。” “美人此言差异。官家乃是天子,自有包容四海的胸襟,囊括九州的气度。那股份有些公司名头确实拗口的厉害,也稍有僭越之嫌,不妨奴婢再跑一趟柳家湾,让那柳云卿将名字改了就好。” “如此,最好不过!”赵祯闻言大喜,说道:“如此就让大铛再辛苦,辛苦了。” 阎文应闻言,喜不自禁,弓着腰倒退了出去。赵祯提前那食盒,便逗起尚美人来,为博美人一笑,可是花了他好多心思哩。 为何阎文应这般为柳云卿说话,无非是方才前去柳家湾之事,鬼头鬼脑的柳云卿塞给了他一塌子交引而已。 这厮出了鸾凤阁之后,自然也没有亲自前往,只不过派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黄门而已。 却说柳云卿在那珠宝市场之中,股份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地点,刚刚送走了阎文应。宏大的公司建筑设计图纸还未画出来,又来了一个与三郎年纪仿佛小黄门,愣是索要了五张十贯面额的交引之后,这才吐露了股份有限公司需要改名之事。 柳云卿笑着送走了小黄门,关上办公室那古色古香的雕花朱漆门,这就怒骂道:“不就是六部吗,老子又没设甚地政事堂,枢密院来。” 不过谩骂归谩骂,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下辖六部的名字还是要改的。柳云卿索性就连股份有限公司的名字都动了一下。 他坐在书案前,时而奋笔疾书,时而站起身来,来回渡着步子,冥思苦想。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几行大字跃然纸上: 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改名为柳家湾联合商行 成衣部改为成衣厂 煤炉部改为煤炉厂 采购部改为采购中心 销售部改为销售中心 研发部改为研发中心 交引铺还叫交引铺 柳云卿虽然为公司改了名字,不过总公司的名字尚有这个时代的一点印记之外,其余某某中心的名字,在别人看来也粗俗的紧哩,不过奈何柳云卿柳大董事长,柳总经理喜欢,别人自然也是无可奈何。 柳云卿书写完毕,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转而来到办公室,对忙碌之中的墨娘子言道:“公司六部设置犯了朝廷忌讳,所以小生改动了一下,烦劳墨娘子统治众位懂事与经理并小股东吧!” “好的,大官人”墨娘子敛衽福了三福,说道:“奴这就去!” 柳云卿将那张纸扔给墨娘子之后,出了办公室,看着已经替柳家招收员工伙计的王大郎,不由得摇了摇头,嘀咕道:“这土夫子,倒是销售中心需要的人才,奈何我柳家管勾了研发中心的差事来。” 这般思虑着,来到了那王大郎摆着的书案旁边,见一个小伙计在薄子上登记着,面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王大郎站在一边,用那大嗓门叫嚷道:“研发部要的是有手艺的人哩。甚底木匠,铁匠,泥水匠等等,要是没有手艺,就请移步他处吧!” 柳云卿站在边上,看着众多的小股东纷纷在六张书岸前应聘着,不由得会心而笑,又想道:“机智如我,此举简直是神来之笔。后世那些上市公司,不就奖励股份给员工吗?这样以来,员工也算公司的主人,工作自然处处用心了。而本大官人此举,不需要奖励,员工便悉数成为股东哩。” 柳云卿暗暗得意之际,眼光瞥见其余五家招聘员工的书案前坐着的都是怅然飘飘,气定神闲的朝奉。而自己书案前赫然是柳赐一这个毛头小子。 乏人可用,这让柳云卿不得不摇起头来。李仙儿要打理邀约度假村,墨娘子抽调而来,眼下那农家乐的勾当还得再让李仙儿担起胆子。 原本杨家娘子知书达理,但还得在家带孩子,打理家务哩。杨提辖几个又只会舞枪弄棒,三郎与阮氏兄弟尚未成熟起来,而柳赐一几人不过是毛头小子。 柳云卿想着想着又看了神情兴奋的土夫子王大郎一眼,嘀咕道:“看来这研发中心副经理的职位还非此人莫属了。横竖这厮就贯会造假,倒也算得上业务熟悉。再者此番将他提拔起来,也不枉落难之时相交一场。 再者,这研发中心副经理一职也确实没有合适人选,就自己这经理也不过是比别人见多识广一些。” 这般想着,柳云卿又摇着头,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拿起那柳家湾联合商行的规划徒来,忽而又眉头一皱,笑出声来。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联合商行(二) 却说柳云卿眉头一皱,为何而笑? 原来是这厮看着那柳家湾联合商行的规划图纸,想起了后世的吞金巨兽,房地产来。 眼下这汴京城寸土寸金,就是外地进京的小官人也买不起房子来,只得住到朝廷开设的“公租房”去。故而弄起房地产来,大有可为。 不过那汴京城弄房地产成本太高,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想那大宋皇城不过四里方圆,远比历代皇宫寒酸了许多,昔日大宋官家,太祖太宗意欲扩大皇城,奈何拆迁不起,也就只得作罢。 眼下柳家湾联合公司虽然有着一千万贯的资产,但要投入到房地产上来,没有水泥钢筋建造那摩天大楼,自然不会有多少利润的。 但是柳家湾一带就不同,此处商旅大兴,以后做工做买卖的自然不知有几多?难道他们愿意每日在汴京城与柳家湾之间奔波吗? 故而柳云卿想着先盖上几百个小院子来,一者作为联合商行的家属院而发卖,二者也试探试探,此时人们对这房地产的反应如何。 白日做梦一般的思虑着,柳云卿不禁笑出声来,放浪形骸,不能自已。 这般想着,再画那规划图来,便有如神助。一座后世工业小镇的模样便跃然纸上。虽无高高的城墙,但那马路四通八达的,倒是蛮符合柳云卿的胃口的。 图纸并非后世那种建筑图纸,线条纵横交错的模样,倒与风景素描仿佛。 虽不是栩栩如生的模样,倒也大约能看出影影绰绰的建筑景物来: 仿佛就在临着汴河的那些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的大市场下游的地方。 一条南北走向的宽阔大道横在中间,用蝇头小楷注着“桃夭街”的字样,街边还画了两排盛开着的桃花来。 那夭夭桃花芬芳着的“桃夭街”与汴河大堤前的官道交汇而过,又被汴河给隔断开来。 汴河上驾着高高的拱桥来,河中隐隐有风帆轴轳相接,那桥上也注了小字,曰“披云桥”。 宽阔的“桃夭街”经“披云桥”而过,在汴河南岸,又与一条临着汴河大堤的东西走向的马路交叉而过,那马路也注着小字,曰:“笼烟街”,其南侧便是一片又一片的大院落。 “桃夭街”在汴河南岸一侧并没有继续向南延伸,不过半里路来,就被一座高大的院落给生生截住了。 那院落大门正对着“桃夭街”,也有小字注着,曰:“柳家湾联合商河总部”。 这“柳家湾联合商河总部”大概有三进院子,第一进院子之中用蝇头小楷写着:“交引铺”的字样,第三进又写着“研发中心”的字样。 临着“柳家湾联合商河总部”,左由皆是大院,分别写着“成衣中心”、“煤炉中心”的字样来。 而那销售中心,采购中心皆设在了汴河北岸,就在“桃夭街”与官道交汇的地方,东西各画了一个大院,西侧注着“销售中心”,东侧注着“采购中心” 沿着“桃夭街”一路向北,左右都是一个个整齐划一的小院落。有小巷子互相联通着,沿着“桃夭街”又全是整整齐齐的铺面。 …… 看着眼前的图纸,柳云卿满脸的得意,自言自语道:“眼下各地批发商云集于大市场,卖掉货物之后便只能坏揣着钱帛而回,效率也忒的低了一些。 商行生产以后,这些腰缠万贯的天下豪商,离京之时,便会将货物运输至各地州县。汴京让天下州县输血的同时,也会将柳家湾的特产输送各地,如此才更像一个大都市。” 柳云卿这般嘀咕着,那目光好似指挥千军万马在厮杀的枢密院相公一般,又仿佛那政事堂相公在密谋着官员升迁贬黜一般。颇有一种指点江山,纵横捭阖的味道哩。 柳云卿看着图纸的那目光,又好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满脸的柔情,又自言自语道:“柳家湾,快快成长起来吧,有朝一日,你定会名扬天下,开大宋风气之先河,领华夏时代之巨变,而在煌煌史册之中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哩。” 就在柳云卿欣赏着自己酝酿已久,方才落笔而成的“大作”之时,响起了敲门声来。 “笃笃笃!” “请进!” “咯吱!” 雕漆绘画的门半开着,露出了缓缓而来的墨娘子,先是敛衽三福,这才粲然一笑,在那黑而细腻的脸蛋上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轻声说道:“大官人,农家乐那边为公司……呃,商行正式成了,而举办的宴会将要开始,曹衙内等已经恭候大官人多时了。” “好的,这就走!”柳云卿说着又拿起了昭文袋来,墨娘子手快脚快,就急趋过去,当她看到那图纸来,双目满是惊讶的说道:“哇!好一座小城。大官人心中丘壑,果然不同反响哩。” “这不过是个开头而已。小生保证,不出三年,柳家湾定然会名扬天下,就是那安南,契丹,倭国之商人也都云集于此哩。” 就在柳云卿王婆卖瓜之际,墨娘子却不无担忧的说道:“柳家湾如今已然是富庶繁华,非那边陲小县可比。只是这以后愈加繁华之后,却没有城墙深池可以倚靠,此地虽说是天子脚下,难免响马、歹人骚扰不休呐!” 柳云卿对于此事,心中早有计较,故而闻言嘿嘿一笑,道:“开封府眼下已经有开府、祥符两县,难道就不会有第三个县治吗?” “大官人言之有理。”墨娘子闻言会心一笑,说道:“以后丁口聚集,人口繁衍起来,官府自然会派人管辖,成了州县在所难免了。可是该叫个甚地县来,不会是柳家湾县吧!” “那就是两府相公们思量的了,小生人微言轻,岂能定夺那般军国重事哩。” 柳云卿打趣着,见墨娘子已经将那图纸装进了昭文袋,这就满脸得意的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眼看着大院内的小股东们渐渐四散而去。有的直接出门就此离开,一些又溜进了旁边的珠宝文玩店铺当中。柳云卿又对墨娘子言道:“以后在商行当中做事,人多事杂,自与农家乐那边不同,墨娘子可要注意则个!” “大官人教诲,奴铭记在心。不会忘了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更灯火五更鸡 日光融融,汴河烟波浩荡东去,风帆点点隐约的波涛之中,四野一片灰蒙蒙的的。远处天地相接,近处人流如织。青松翠怕在小树林那般蓊郁清脆,与雕梁画栋的建筑一同装点着冬日的柳家湾。 柳云卿负手在汴河大堤闲庭信步的走着,看着水中游弋的野鸭。墨娘子与呆虎儿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不时地有难民三三两两的出没在锦衣玉带的行人中间,柳云卿心头又微微刺痛一下,大步流星地向那天天农家乐而去。 原本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气定神闲的模样,转眼之间又步履匆匆起来。墨娘子与呆虎儿相顾无言,只一个眼神之后,这就追了上去。 这从应天府襄邑县地界而来的夫妇,一人做了柳家湾商行的办公室主人,一人做了柳云卿的贴身跟班,眼下已然有取三郎而代之的意思了。 天天农家乐早就焕然一新,纵然还叫做农家乐,实则已然是高档消费的场所,自然与汴京陈州的那些瓦子不同。 就在前几日抛售股份的那个大包厢之中,就在曹佾等人焦急的期盼之中,柳云卿挑帘走了进去。 好一通捧哏,好一通赞誉之后。柳云卿从昭文拿出了那图纸。曹佾等人又尖叫不已,纷纷为柳云卿的规划而佩服不已,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拍马屁。 场面聒噪,愣是将农家乐清幽的气愤破坏的一干二净。柳云卿摆了摆手,这就开始吩咐明日的工作起来。 谁家去购买地皮,谁家去招揽难民,谁家前去购买物资,谁家前去雇佣工匠等等诸事,安排完毕之后,这才开怀畅饮起来。 一番觥筹交错下来,已经是夕阳西下之际。一众饕餮四散而去,柳云卿肚子走在那桂蹊大道上,飘飘欲仙,步履摇摆着,也是不胜酒力的样子。 穿过无忧居大门,与杨提辖等人寒暄了几句,这才沿着那穿山长廊,今日了雕梁画栋的垂花门,在天井当中又与娟儿,三郎并阮氏兄弟打趣了一会儿。 最后扶着那抄手游廊进入了月亮门。斜阳似水,洒在翠篁丛中,投下斑驳的光阴。柳云卿便跳跃踩着那光斑,摇头晃脑的吟诵着四书五经之中的文章。 李仙儿闻声而来,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埋怨道:“怎底就喝成了这个样子,今晚还读不读书了。” 柳云卿哈哈大笑着,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朝李仙儿而去,李仙儿生怕他踉跄倒地,在摔倒在地,急忙小跑过去,柳云卿顺势便倒在李仙儿怀里。 李仙儿柳眉紧蹙着,杏眼之中满是担忧的神色,小乙哥哥已然是烂醉如泥,只得一声又一声的呼喊着娟儿。 两人将柳云卿架到听雨楼中,李仙儿又吩咐娟儿下去烧些解救的汤水来。自己则脱着这厮鞋袜。 柳云卿此刻躺在八步床上,诡异的睁开一只眼睛来,脸上挂着笑容,看了一眼李仙儿,就在李仙儿抬头之际,又急忙紧闭眼脸,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心中嘀咕道:“终于不用读书了。” 一夜无话,就在柳云卿睡的正香的时候,那讨厌的公鸡又“喔喔喔”的叫了起来。 “甚底破鸡,怎生这般讨厌。看俺那天将你宰了弄一道大盘鸡来!” 就在柳云卿嘀咕的时候,李仙儿缓缓睁开来眼脸,闻听鸡叫,一下子就爬了起来,推着柳云卿的身子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小乙哥哥快快起床啦!” “哦!”柳云卿迷迷糊糊的回应着,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李仙儿一边忙着穿衣,一边又推了一下柳云卿,“小乙哥哥!” “仙儿,不着急的。小乙哥哥我再睡半刻钟。” 李仙儿此刻已经穿了裤裙,用那白生生的手儿拢着满头青丝,说道:“小乙哥哥怎底这般赖皮。昨夜装醉,已然浪费了大好时光,今日不敢再偷懒的。” “半个时辰就好!”柳云卿说着,又将那被子蒙在了头上。 “小乙哥哥,不好好读书,可中不了进士。中不了进士就娶不了面若春晓之月,白璧无瑕,秀色可餐的十三娘了哦!”李仙儿说着点上了火烛,于是那灯火摇曳,充满了典雅的屋子。 “那就不娶了呗!” 李仙儿闻言,看着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柳云卿,嗤嗤的笑着,又道:“要是十三娘听到小乙哥哥这话来,不知有多伤心的啦!” 李仙儿说着穿上了金丝绣鞋,披上缎绣大氅,款款走到火炉子旁边,将那风门打开,开着缓缓跳跃而其的火焰,又说道:“汉是匡衡凿壁偷光,晋代车胤囊萤映雪。那是何等的勤学不辍,而小乙哥哥这般偷懒,何不见贤思齐。” “都是骗人的。” “哎!”李仙儿叹口气来,袅袅娜娜的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之中的桃腮杏眼,盛颜仙姿,这就开始娥娥理红妆,想象抬素手。 瀑布一般的头发梳了一个朝天发髻,插上了金钗玉簪,李仙儿又娉娉婷婷的来到架子床边,弯着那杨柳细腰,含娇西语道:“小乙哥哥,你再不起来,奴奴就要挠痒痒了。” 她说着,那粉嫩白皙的手儿就伸到了被褥当中,柳云卿格格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睁开惺忪的睡眼,骂道:“天杀的破鸡,你就不能歇上一天吗?” 见他这般模样,李仙儿掩口而笑,道:“公鸡尚且如此勤劳,每日啼鸣,未尝有一日之辍,小乙哥哥可不要叫它比下去了。” “仙儿,你真会见缝插针哩。” 李仙儿闻言,满脸柔情,自有一番不可言说的风韵,一边为柳云卿整理衣衫,一边说道:“那是奴见缝插针,分明是小乙哥哥惫懒,这都与公鸡计较开啦。” 梳洗之后,柳云卿看着淡雅如仙,俏丽婀娜的李仙儿在屋中来回走着,不一会儿便拿起一本《孟子》甜甜的笑着朝自己而来。 柳云卿无奈的摇了摇头,从那纤纤玉手上接过《孟子》,抽出书签来,苦笑一下,这就朗诵开来:“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炊烟袅袅 柳云卿苦读整整一个时辰,这才天光大亮开来。推开窗户,眼前朝鲜漫天,自然又是一个艳阳天来。 伸了懒腰,就在李仙儿的吆喝之下,坐到了饭桌前。 饭后又在李仙儿的逼迫之下,搜肠刮肚的写了一篇策论来, 又耐着性子,听了李仙儿那一针见血的一番点评,这才作罢。 少时与李仙儿联袂出了无忧居,在那桂蹊大道与官道交汇之处作别。风吹衣袂飘飘思仙娥一般的李仙儿自去了天天农家乐,接受墨娘子留下的摊子来。 一声青色长衫,披着黑色披风的柳云卿则渡步穿过人流,沿着汴河大堤一路东去。眼见难民们三三两两的往东而去,不禁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大约走了二三里地的样子,经过了珠宝市场,来到了一片荒芜的田野当中。举目四望,经起了粥棚几座,磊着简易的土灶,遥遥地可以看见炊烟袅袅,先是斜斜地缓缓上升,俄而又被微风吹散,就那般隐隐约约的化了开来。自然是那边正熬着粥来。 那浓浓的州香味随风四散,吸引着来自京东大地上的难民们呼朋唤友而来,沿着官道逶迤不绝。一些在汴梁朝阳门,南熏门一带等着朝廷救济的难民,不知从那里听到了消息,也朝这里而立,于是那东去西来的难民们悉数凑在了一起。 就在那粥棚附近,每每上百个衣衫褴褛的难民围在一起,着眼巴巴的望着大铁锅,焦急地坐在边上等着。 也有那开锅早的粥棚附近,已然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光景。温暖的阳光洒在大地上,难民们三三两两的蹲着,捧着粗瓷大碗,哧溜哧溜的喝着稀粥。一些吃饱了的难民小孩子们,七七八八的追逐打闹着,于是荒野之上,响起了稚嫩的而欢快的童声。 一辆辆太平车,被七八头健硕的牛拉着接踵而来,短打装束的汉子们,将运来的物资堆积的如小山一般。那嘹亮的呼喊之声,陡然响起,惊得汴河之中,野鸭嘎嘎叫着向远处飞去。 联合商行之中的小厮伙计们,有的穿着干干净净的长衫,有的穿着整整齐齐的短打,安抚着难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机灵勤快的模样,让柳云卿看到眼中好不欣喜。 墨娘子正坐在一张大案前,书写登记着愿意做工的难民名字。曹佾几人在那边摆着几张桌子,坐在绣蹲上呵斥着诸多的管事。 柳云卿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曹佾,潘寿,几人远远的迎了过来。 “几位衙内,难民们可愿意这以工代赈的勾当。” “都是出门逃难而来的,还有甚地不愿意的啦。”曹佾满脸笑容,簇拥在柳云卿身边回到。 柳云卿闻言,暗暗点头,在那镂刻着花鸟的桌子前坐下,又不无担忧的说道:“难民不远千里而来,一路饥寒交迫,多有疾病发生,可要及时医治,预防瘟疫传播!” 潘寿满脸谄媚的说道:“还是小乙考虑恶周到,这就派人去请那方神医过来,一则医治难民,二则预防瘟疫。” “方神医若能出手,那是最好不过了。”柳云卿闻言想起了自己曾经被那尚思忠险些打死,要不是这方神医妙手回春的话,岂能又今日。于是又说道:“难民这般众多,方神医一人岂能医治过来,所幸就让他的那些弟子们全都来此吧,工钱要丰厚一些哩。” “那是,那是。”石爵衙内说道。 “地皮可交割完毕!” 曹佾闻言凑上前来,说道:“此事昨夜就在进行,每亩十五贯。这柳家湾的地价如今也高的离谱了?” 曹佾说着,又道:“天下田亩,大多不过每亩二三贯而已。柳家湾虽地处汴京郊外,以前也不过每亩七八贯而已。如今凭空涨翻了一番,看来咱们的商行办的迟了一些。” “按照图纸规划,这汴河两岸需要购买下上万亩来。这规划之内的地方都买下啦?”柳云卿问道。 “大多数人都愿意,今日便有祥符县的牙人前来定立合同凭由。只是少部分人,漫天要价,竟然要卖四五十贯哩。岂能让他们得意,不然也对不住那些以十五贯买田的农户。” “这就是钉子户了。”柳云卿嘀咕着,又道:“柳家湾是小生桑梓之地,可不能强买强卖哦!” “这些人都是小乙本家,本衙内岂不明白哩。”曹佾说着坐在了柳云卿身边,又说道:“就是柳家湾附近的村落,也没有强买强卖,怎底也不敢坏了小乙的声名的。” 柳云卿闻言,点了点头,看着不远处堆积如山的物资,柳云卿对石爵说道:“此处没有码头,运输极为不便,看来建造码头是眼前要事,要趁早摊开哩。” 言毕,又对慕容钰说道:“慕容衙内,难民招揽之后,干活先不着急,最要紧的还是挖些地窝子来,将难民们安顿好,再打算其他。” “此事小乙早就吩咐,本衙内岂敢惫懒哩。” 眼看着一应繁琐之事,皆有条不紊的进行,柳云卿心下大安,与四衙内闲聊了几句,这就闲庭信步的逛了起来。 王咸熙因为有大市场的勾当要做,故而今日只派了朝奉前来。而曹佾四人逗留在此,其作用不过是镇场子而已,具体事宜自有各家朝奉,也就是柳家湾联合公司的副经理们在打理。 故而四个锦衣玉带的衙内,簇拥着柳云卿四处巡视着。 柳云卿脸上挂着暖暖的笑容,左侧乃是曹佾、潘寿。右侧便是慕容钰,石爵。五人齐头并进,偶尔驻足而指指点点。 一些调皮的难民孩子跟在跟后面,唱着听不懂的歌谣。难民回过神来,将那顽皮的孩子揽在怀中,遥遥的对着五人作揖不已。 柳云卿看到如此光景,不由得摇头苦笑,心中嘀咕道:“与这四个活宝呆在一起,自己这般大好男儿,自然也就被别人当做纨绔子弟了。” 柳云卿这般想着,慢慢地拉开了与四个衙内的距离,而曹佾等人却浑然不知,愣是又靠了上去。 耳内听得这四个活宝说着一些不着调的话儿,好似还要将各自相好的行首召集而来,柳云卿难免扑哧一笑,心道:“那又该是何等光景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就当遛狗 腊月二十四,小年。 眼看年关将近,柳云卿还在一片忙碌之中。早晚勤学苦多,未尝有一日之辍。白天辗转联合商行的工地上,安抚难民,安排繁杂的建设事务,督查施工质量,总之零零总总,好不伤神。 恰逢立春节气,暖阳照耀大地,气温回升,汴梁城中那些俏丽的花魁娘子们,娇滴滴,羞答答的名门闺阁,偏偏好年们,已经开始穿起了单衣来。 儒袍博带,飘飘衣袂,笼烟轻纱,红的,绿的,紫的,粉的,恰似一夜春风,百花齐放,在那粉墙黛瓦之间穿梭,把汴京城装点的分外妖娆。 四野渐渐呈微黄之色。向阳之处,草芽已经露出头来。偶尔点缀在衰草枯木之中,那一抹翠绿分外可爱。 汴河大堤之上,万千垂柳垂下来的枝桠也变得柔嫩了许多,虽仍然一副暗暗的灰色,但在微风中摇曳起来,也变得婀娜起来。 冰雪消融,自永兴军的千山万壑汇聚成涓涓小溪,又流入了九曲黄河,自那洛口奔涌之汴水,使得原本清澈见底的汴河浑浊了不少。 柳家湾,联合商行工地。 柳云卿身着藏青色圆领长衫,大袖飘飘,头戴一帕方巾,腰系玉带,脚蹬青丝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行走在那人声鼎沸,喧哗热闹的工地上。 其左右各有两男两女,左边乃曹佾,萧浅浅,潘寿,白媚儿。右边慕容钰,陈娇娇,石爵,苏湘儿。 四衙内皆无不着丝披锦,头戴折耳幞头,半搂着身侧的丽人。四位花魁娘子自然下穿襦裙步步生莲,上套艳色轻纱衫儿,满头珠翠熠熠生辉的模样。 这一行人打趣着,逗笑着,不时的有放浪形骸的狂笑陡然而起,那莺歌燕语般的巧笑穿插其中,洋溢着一股喜气。与此处忙忙碌碌的场景极为不斜挑,但是要是少了这番光景,又好像却了什么一样。 柳云卿与此八人为伍,初始心里膈应的要命。后来便当做了遛狗逗猫一般,渐渐觉得也是一件极为拉风的事情了。 要知道这四个衙内乃是汴京豪奢公子,寻常官人一面难求。而四个花魁又是曲苑翘楚,普通才子,豪富写上艳词钱阙,画上重金百贯,也难得聆听佳音。 而眼下八人如哈巴狗一般的尾随在柳云卿身边,虽然没有摇尾乞怜,也是一路捧哏。这让柳云卿怎不惬意起来。 微风飒飒,白媚儿四人衣袂飘飘,金钗玉簪灿灿而环佩铃铃,曹佾四衙内挥着玉骨折扇,不时地有几曲酸词吟诵出来。 柳云卿一路巡查过去,眼见计划中的“夭桃街“两侧,两排地窝子逶迤延伸,不知有数千座之多。原来赈济难民的粥棚早就无踪无影,取而代之的高高大大的茅屋厂棚,那里是工地上的食堂所在,此刻那高高的烟囱冒着屡屡青烟。 小孩被集中照看,聚集在一片农田之中戏耍着,原本垄沟分明的田地,此刻已经是平平整整而又尘土飞舞。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们虽然满是尘土,却是毫不在意,童音如铃随风飘荡。 不过几日光景,前来此地做工的难民便有数万之多。于是那纵横南北达数里的“夭桃街”已经初建其行,两侧排水的边沟也用青砖砌成,路基高出四野足有半尺之多。 “披云桥”两侧巨木堆积如山,桥基也渐渐成形,就连对面的“笼烟街”路基也已堆成,一个个短打装束之人,对着吱吱呀呀的鸡公车,将一车一车的大块青砖堆放在那路基上,好多工匠在一块块的铺着。 规划中的联合商行总部门前,有着一个小小的广场,那里有千百个青壮正在平整土地,用那石锤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地面,尘土飞扬,汗水如玉线,滴落在尘土当中。纵然辛苦,但生活有了希望,人人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联合商行总部那三井三出的大院所在地,三四千人在挖着地基。泥土如小山丘一般堆积着,以后弄平,那房屋地基自然会高出地面三尺有余。 “销售中心”、“采购中心”这两处位于汴河北岸的工地上,自然也是忙忙碌碌的景象。先是挖出了深深的壕沟,再用巨石填满,露出地面之时,又垒砌三尺来宽的青砖墙来,高出地面又三尺的时候,这就将那泥土弄平,又用那巨大的石锤夯着。 “夭桃街”之宽阔,足有十一丈左右,中间又用青砖砌了二尺来高的花墙,里面正装填着泥土来。 白媚儿看着那十字形漏口错落有着的矮矮花墙,满是疑惑的问道:“柳大官人,那花墙有何用处?” 柳云卿闻言,一脸得意,笑着说道:“这天大街,名为夭桃街,以后定然桃花纷飞,一片锦绣。那花墙之中自然遍植桃树了。” “可是如此以来,不是将街道一分为二了吗?”萧浅浅问道。 “就要如此,以后这桃夭街车马靠右而行,就少了拥堵。”柳云卿说着又指着两侧连绵不绝的难民居住的地窝子说道,“建成以后,两侧地窝子之处,便各有一条宽达三丈的人行街道,两侧也遍植榆柳,郁郁成阴。人行其间,自然满目春色,虽处闹事,也有山水之乐也。” “哇呕!” 闻听此言,八人皆被震撼,陷入那闲暇当中。 柳云卿目光穿过那茅草顶子的矮矮地窝子,看着空旷的大地,露出喜悦的神色,如数家珍的说道:“桃夭街与官道交叉而过,其西侧乃是销售中心,东侧是采购中心,此二处北边各有占地百亩的一个小公园。” “公园!”陈娇娇不解的问道:“公园又是甚地勾当?” 柳云卿微微一笑,说道“公园便是公共之园林,而非一家一姓赏玩之所在。 东侧的唤作“听莺苑”,西侧是“咏荷轩”。 届时里面遍植花木,水榭池塘连连,便是柳家湾百姓游乐赏玩之处了。” “哇!”苏湘儿眨着大眼睛,满脸的遐想之色,颇为激动的说道:“真美!”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令人遐想 蓝天之下,四野一片繁忙的景象。而白媚儿四人衣饰靓丽,簇拥着柳云卿五人缓缓而行,从空中鸟瞰,仿佛一团移动的花丛,煞是吸引眼球哩。 偶尔又发出莺歌燕语的笑声,不时的惊叫连连,意气风发而指点江山,慷慨激昂而大言不惭。此番景象,让工匠们由得不要远远的眺望一番。 九人说说笑笑之际,萧浅浅远远地抛过来一个媚眼,柳云卿不禁哆嗦一下,又听那满是崇拜之色的笑浅浅说道:“这般绝美景致,与蓬莱,瀛台想比,也不逊色一二,大官人心中竟然有这等丘壑哩。” 就连一向颇为自负的石爵石衙内也满脸崇拜的说道:“此处这般景致,与那新郑门外的金明池,南熏门外的玉津园相比,胜在小巧玲珑,也不逊色多少。不料小乙竟是园林大家了。” 金明池,玉津园乃是大宋皇家园林,九人之中,除四位衙内去过,柳云卿,白媚儿无人自然无法相比。由于那是皇家园林,柳云卿只得谦虚一番。 九人说说笑笑之际,沿着建设中的夭桃街,又来到了那规划中的“听莺苑”、“咏荷轩”工地北面。 萧浅浅看着一片荒野,满脸憧憬的说道:“柳大官人,这里以后要建成雅致的小院千座吗?” “正是!”柳云卿闻言,又怡然自得起来,遥指着那垄沟清晰分明的田野,微微笑着说道:“以后这里阡陌相同,闾里坊间,大多居住联合商行的员工,又或者那些大市场上的九州豪商。千座小院只是初步规划而已。” “此处比邻那公园,夭桃街上又桃花烂漫,汴河大堤烟柳成荫,汴水清波不行,烟波画船,远帆点点……”萧浅浅双手卧在胸前,双面空濛的望着蓝天白云,说道:“就只是想想,人便醉了。” 苏湘儿更是欢欢喜喜的跳跃着,来到了柳云卿身前,满脸希翼的说道:“柳大官人,可不要一股脑的卖完哦,要给湘儿留一处哩。” 白媚儿也咯咯的笑着,插嘴道:“媚儿也要!” “娇娇也要!”陈娇娇岂能敢于人后。 身边丽人全都跑到柳云卿那里而去,曹佾等人满脸黑线。而柳云卿看着那花枝招展,卖弄风骚的四位佳丽,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皱着眉头说道:“四位娘子找错人了。曹兄乃是联合商行销售中心的经理,此事应该问他才是。” 闻听此言,萧浅浅,苏湘儿四人又如花蝴蝶一般,裙带飘飘着围上了曹佾来,娇音颤颤,左一个口呼衙内哥哥,右一个叫着曹公子的,喧喧闹闹起来。 潘寿,石爵,慕容钰三人连连摇头,而柳云卿嘿嘿笑着。 曹佾满是得意,对着四位佳丽,高声叫嚷着:“一定,一定。怎底能少了你们几个的。” 慕容钰“刷”的打开折扇,急速摇晃着,说道:“小乙,此处这般大好景致,小院一定要买上四五千贯哩。” 萧浅浅闻听此言,急忙说道:“四五千贯!汴梁内城甜水巷的房子都买下啦。这里横竖也是郊外而已。” 柳云卿微微一笑,说道:“柳家湾眼下已经是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纵然比不上那东华门外的界身巷,潘楼街,惠和坊,但也不必那汴京外城差上多少。 及至联合商河正式营业。三教九流充斥其中,四海商贾云集,买上四五千贯有何不可。” 苏湘儿闻言,满脸不舍的说道:“四五千贯,那奴等可买不起啦!” “湘儿买不起,本衙内送你一套就是。”石爵拍着胸脯,一脸豪气的说道。 众丽人闻言,眸光流转,纷纷看向了自己相好的衙内,曹佾等人自然打着不能让惹人怜惜的丽人失望。 白媚儿,陈娇娇四人想着自己以后便能在这瀛台仙境一般的夭桃街有一处别院,无不欢喜雀跃,看着各自衙内的目光也就满是似水柔情了。 柳云卿看着眼前八人一副甜甜蜜蜜的模样,不由得有一种当了电灯泡,而且还是特别大的那种电灯泡的感觉,脸上正尴尬着。 “小乙,这许多的院落,就是媚儿他们也难以筹措起钱帛来,哪些小厮,伙计们又怎能买的起的。” 柳云卿闻言,嘿嘿一笑,说道:“联合商行的伙计,朝奉虽然大多都是小股东,自家买卖,也都用心做事。但在小生看来,这仍然不够。而这许多的小院落成之后,便要刺激一番他们勤恳办事,兢兢业业做工的决心。 小生打算,精细管勾。彼辈伙计,若是立下大功来,便直接送上宅院一座,而其功劳也可累及。若是功劳不够,还想住上宅院,那就要添上多少不一的钱帛了。” 如此驭下之法,几人闻所未闻,不过略略一想,便知此中厉害。又听柳云卿说道:“至于大市场的那些商贾,每年来回奔波不易,自然是要购买别业了。故而这四五千贯的高价,便是为他们而设的。” 柳云卿说着,又看着白媚儿四人说道:“其实四位娘子不需要衙内们襄助,也可得到心仪之雅宅哩。” “柳大官人说笑了,奴奴等经年积攒,倾囊而出,也是买不起的。”萧浅浅机警的说着。 苏湘儿心中清楚,要狠下心来,她们四人自然拿的出那几千贯,而如今衙内既然有意奉送,又何必自己出血哩。 这四人还以为柳云卿要让她们出钱,正机警的提防着,却听柳云卿哈哈大小起来。 “其实四位娘子也能为联合商社出一份力气,而依照功劳,分的宅院的。” “柳大官人,奴奴等可只会唱曲抚琴,怎能立功哩。” “有何不可!”柳云卿神神秘秘的笑着说道:“四位娘子皆窈窕佳人,可做为联合商行的模特哩!” “模特!”苏湘儿好奇的问道:“甚底模特!” 柳云卿笑而不答,说道:“联合商行成衣厂生产经营之后,四位娘子只需要穿上成衣厂的衣物,在那潘楼街一带走上几天,便是有大功于商行了。” “走上几天就立功!” 这些就连曹佾等人也迷惑起来。 柳云卿嘿嘿笑着,又道:“此乃商行机密,诸位万勿声张,皆是自然知晓!” ……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瑞雪兆丰年 腊月二十九,除夕。 清早间,黑云压城,四野好似被扣在了锅底一般。 无忧居中,前院倒座房中炊烟袅袅,直上云霄。 在这没有一丝微风的清晨,那几敢翠篁就那般静静的立在听雨楼前,仿佛被定格在画款之中一般,哪怕狭长的竹叶微微的晃动都没有。 时光好似被禁止了一般。柳云卿早读完毕,在小院花径之上渡着步子,抬头仰望那低矮的苍穹,自言自语的说道:“要下雪了!” 就在李仙儿与柳云卿坐到饭桌上,喝着小米粥的时候。那大雪便纷纷扬扬的下了下来。 霎时间,四野一片苍茫。李仙儿倚立在那朱漆绿纱的小轩窗前,美目四望,就见墙角那几枝老梅也都隐约在了雪幕当中。假山小亭影影绰绰,而邀约度假村之中那巍巍假山却消失在了蒙蒙四野当中。 那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洒洒,自不可见之处缓缓飘落,又渐渐的消失在大地上,于是那青石小路上便有了一片又一片的水渍来。 看着这漫天雪花,李仙儿不由得想起那谢女咏雪的故事,随着那六幅湘裙摇摆之际,朝着柳云卿款款而来,浅浅一笑,露出两行贝齿,吟诵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言毕,又嗤嗤地笑着,用那露出皓腕玉指的袖摆半掩着一点朱唇,含笑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言毕又莞尔一笑,柔情脉脉的望着柳云卿说道:“小乙哥哥才思敏捷,眼看着如此雪景。就没有佳作吟诵出来。” “呃!” 柳云卿好不尴尬,看来抄写名人诗词,就是在挖坑呐,迟早要把自己掉进去。 心中嘀咕一阵,眼见李仙儿满脸的希翼,怎能让她失望哩。搜肠刮肚之际,又计上心来。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来,渡着步子,时而眺望一下那窗外的雪景,时而作推敲苦思状,良久才吟诵道:“一片两片三四片”。 “呃” 李仙儿远山横岫般的黛眉微微紧蹙了起来。 柳云卿嘿嘿一笑,又道:“五片六片七八片。” “噗嗤!” 仙儿格格地笑着,腮晕红潮,趴在桌子上,削肩细腰一抽一抽的,鬓云横洒,一支鎏金镶玉的步摇摇摇晃晃,环佩之声叮叮作响。 柳云卿愈加得意,负手而立,凭栏远眺那窗外雪景,又吟诵道:“百片千片万万片”。 “格格格格格格!” 李仙儿捧腹大笑,一手托着盈盈一握的杨柳细腰,一手伸出尖尖春笋,朝柳云卿摆着,笑道:“罢了,罢了,小乙哥哥。你真若是江郎才尽,也不至于数起数儿来。” 柳云卿闻言不为所动,大有陈子昂在幽州台上御风而立,满目千山万壑的感觉,脱口而出道:“飞人梅林都不见”。 “咿?” 李仙儿满是笑意的小脸上,霎时间满是新奇,缓缓起身,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倚靠在柳云卿的胸膛上,沉吟一会儿,猛地转过身来,桃花美目,神采飞扬,惊讶地说道:“画龙点睛……神来之笔。” ~~~~~~~~~~~ 繁忙生活之中,与李仙儿调笑之事,便成为了柳云卿不可或缺的趣味了。几句闲言碎语,被李仙儿温情脉脉,风姿绰约的说来,听在柳云卿耳中,便如同醴酪般的甘之如饴,令他心头暖暖的,久久不散。 踩着满地碎玉,看着纷飞的六出冰花,柳云卿缓缓地来到了汴河大堤上。 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汲着一双草鞋,行走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心中胡思乱想着,渐渐地便来到了联合商行的工地上了。 今日除夕,难民自然也忙着准备过年守岁。而联合商行也不是周扒皮,黄世仁之流。除夕正旦给了三天假,昨日也还发了少许的肉米来。 由于那诸多管事,全都回城守岁而去。只留下新任研发中心副经理的柳家朝奉王大郎值班。眼下大雪纷纷,柳云卿担心那地窝子被积雪压塌,故而前来查看。 影影绰绰的看见,那“夭桃街”两边人影攒动,走上前去,却看见那王大郎正带着人,指挥着难民们扫着积雪。 不过小半个月的光景,难民们脸上洋溢着喜悦,昔日乞讨而脏兮兮,病怏怏的情景早就消失的的无影无踪。此刻虽然住在地窝子之中,但那青砖大院也不遥远。 眼尖之人,见到柳云卿到来,纷纷作揖唱诺,柳云卿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一一还礼。 王大郎凑上前来,先是长了一个肥诺,又笑哈哈的说道:“都到瑞雪兆丰年,但这些地窝子,甚是简陋。难民穴居此处,一旦被积雪压塌了地窝子,那就埋在里面了。” “是要勤打扫,夜间也要派人督促巡视哩。”柳云卿不无担忧的说道。 “不敢懈怠片刻的。”王大郎回头看着隐约在雪幕当中的地窝子,又说道:“今日除夕,自淮南,京东而来的难民,大多已经云集于此,不下三万之多哩。商行一日花费就要三千多贯哩,曹、潘几家向朝廷要那赈灾粮米,迟迟未有下文,时日一长,可如何是好哩。” 柳云卿闻言,也是眉团紧蹙,俄而又说道:“一应工厂建造之事,要尽快展开,商行一丹营业,也就养的起这些难民了。” “以往朝廷赈灾,想是年后有的难民也要返乡而去。而商行以工代赈,不但衣食无忧,还许下钱帛工钱来。想是返乡之人寥寥无几了。” “此事想来,好不叫人头疼。”柳云卿说着猫着身子,钻进来地窝子,又道:“不过这于是机遇了。只要安抚好难民,按照其所长,分门别类,加以教习,不难成为商行的伙计。而彼等难民多有报恩之意,定然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为商行做工了。” 柳云卿说着,眼见地窝子之中一个老妪抱着三岁左右的小孩,好似吓了眼睛似的,闻听有人进来,侧着耳朵仔细听着。 一个三十三四的妇人,过来匍匐在地,行了大礼。柳云卿回礼问了几句闲话。眼见昏暗的地窝子之中,家徒四壁,唯有几块木板搭成的床上,铺着草席,只一张被子。 此时棉花还没有引入中原,小康之家用丝被,而这些难民用的便是装了柳絮,芦花的被褥了。 地窝子之中空气不流通,不能生火,故而只在门外挖着地炉烧汤做饭。由于是穴居,所以也并不是十分寒冷,见那小孩子朝着自己闪着大眼睛,柳云卿也是鼻子发酸,将蓑衣底下的貂皮大氅脱了下来,盖到了那小孩子身上。 ……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朝会 正旦,大朝会。 “咯吱……吱……” 皇城正门,宣德门在晨光熹微之中,打了开来。由于经常不开,故而那门轴与门槛死死咬合一起,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穿着奇装异服,戴着挂了貂尾,插了羽毛的奇怪帽子,众多的安南,高丽,契丹,占城,倭国等使节自宣祐们而入。 头戴六梁冠,自那冠顶垂下两缕红丝绦,身穿紫色方心曲领袍服,腰系玉带的昭文相李迪,集贤相吕夷简渡着八字步来,身后跟着紫袍,红袍,绿袍的众多官人自右掖门而入。 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殿前司的三衙殿帅带着大小武官自左掖门而入。 三条服饰截然不同的人流在正对大庆门前汇集一起,又分别自那大庆门正门,两侧的左右日精门而入。最后文武大臣进入了九间开间的大庆殿内,各国使节暂且等在院内。 满朝文武列班完毕,这时候,天子赵祯自大庆后殿而来到了大庆殿。就在众人屏气凝神之际,天子赵祯头戴卷云冠,身披金丝云龙大红袍,足蹬黑色朝靴子,腰束金玉带,缓缓登上九尺丹犀,坐到了龙椅之上。两侧金瓜斧钺排开,头戴大貂铛的内都知阎文应高唱过后,文武大臣便山呼起来。 先是一番歌功颂德,粉饰太平,而后接见各国使节,纳了进贡之物,又示意天恩,赏赐颇厚。 冗长的礼节一一过后,这才谈了一些政事。之后,便有官人提了那滞留在柳家湾一带的难民之事。 有官人与吕夷简对了下严肃,出班奏道:“陛下!柳家湾曾私设六部,眼下又招揽难民,示以小惠。愚民不思天恩浩荡,只念柳家湾一粥之恩。 柳家湾如此行事,与乱世枭雄,曹蟒之流何异!其叵测之心,昭然若揭。臣请有司捉拿始作俑者,以警天下!” 此人奏来,满朝哗然。吕夷简暗暗得意。有官人当众叫嚷道:“贾昌期!权奸门下走狗,大言不惭。” 这人出班奏道:“京东,淮南两路大灾。难民云集汴京,朝廷赈灾之事迟迟不能进行,而联合商行解囊相救,于国有功焉! 谈何叵测之心,此分明是小人贾昌期与权奸吕夷简狼狈为奸,污蔑忠良矣!” 吕夷简老脸刷的红了起来,不过瞬间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贾昌期脸红脖子的出班骂道:“富弼!你非御史,如此咆哮朝堂,可知礼仪法度!” 朝堂之上又聒噪起来,天子赵祯暗暗头疼,摆了摆手,说道:“此事那联合商行已经禀告有司,请求朝堂拨下粮米赈济灾民。奈何有司半差拖沓,以至于推诿扯皮,事到如今也无一粒米从常平仓中拨出。 联合商行此举,解了难民燃眉之急,使得大宋少了饿殍千百,实乃善举,朝廷当褒奖之。而有司应尽快拨付粮米,以示朝廷之恩。” 赵祯言毕,又将那户部官员申饬几句。在一片聒噪声中,苦等到下朝之时,已然是日上三竿之际,有询问了入内内侍省关于向重臣送去财物,以示恩荣之事。这才向内宫而去,想着又要与皇亲国戚周旋开来,不由得烦闷起来。 一日一夜的大雪,纷纷下下来。那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红墙金瓦的皇城之中,一派的莹白。阳光照耀之下,分外的刺眼,赵祯眯着眼睛来到了鸾凤阁。 尚美人欢欢喜喜的迎接过去,又转着圈子,卖弄这她那新做的宫装,赵祯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心中甚是欣慰,正想着说说心中愁闷的话儿来。谁承想,尚美人却说道:“雨棠听那内侍嘀咕,说是那甚地商行招揽难民,与汉末之际,那西川刘备仿佛哩。” 赵祯闻言,拍案而起,说道:“尚思忠不肖,罪恶滔天。开封府用刑过也许不当,但与柳小乙有何相公,雨棠心中记恨柳小乙,便这般百般诋毁,无事生非,以为朕糊涂怎底?” “雨棠此举岂是私心,乃是为了官家啊!”尚美人匍匐在地,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凤目之中已然有泪花闪烁,好似真的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哼!” 赵祯冷哼一声,这就拂袖而去。 眼看着赵祯气呼呼的走出了鸾凤阁。尚美人站起身来,望着那背影,心中好不落寞。 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眼看着镜中影儿,理了理耳鬓的青丝,看着那张妩媚娇艳的脸蛋,微微笑了起来。 良久,尚美人又咬着牙,自言自语地说道:“柳泼皮!” 太监梁忠刚从吕夷简府上回来,见尚美人这般模样,心里发憷,打鼓一般,长舒几口粗气,硬着头皮急趋过去。 “想不到那柳泼皮竟也成了遮奢人物了。”尚美人叹口气,又对梁忠咬牙切齿的说道:“本阁入主中宫一事,那姓吕的是何说辞?” “回……回娘子”梁忠小心翼翼的说道:“那吕夷简留下话来,说是娘子不过美人之位,直接入主中宫,恐台谏官人又要闹事,所以他说先谋取那嫔妃之位才妥当一些。假以时日,待娘子诞下龙子来,则入住中宫就水到渠成了。” 尚美人闻言,柳眉倒竖着说道:“要是诞下龙子,还要他姓吕的何用?” 梁忠闻言,连连称是,又惴惴不安的说道:“姓吕的,还说……还说要娘子在陛下面前多说一些昭文相李相公的闲言碎语哩!” “哼!姓吕的想得倒美哩。”尚美人怒目如火,狠狠地说道:“他倒打的好算盘。李迪乃是帝王之师,几朝元老,深有名望。岂能为几句闲言碎语而遭罢黜,让他姓吕的李代桃僵哩。” 梁忠闻言,自然露出一副讥讽之色,随声附和着, 尚美人沉吟一会儿,又道:“你此刻再去见那厮。就说本阁入主中宫之事暂且搁置也未为不可。那柳泼皮正是大出风头之际,也可暂且让他逍遥几天。但开封府府尹庞老贼不罢官夺职,大宋昭文相的位子,他姓吕的就再也甭想了。” 梁忠闻言,自然是唯唯诺诺的模样,那被积雪打湿了鞋袜都来不及换下,这就出了东华门,往西水门大街吕府而去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硕人其欣 一夜守岁,柳云卿与李仙儿直到那日上三竿之际才洗漱完毕。勤学不辍,又从摆着各色书籍的书岸之上,从九经、十七史、七书、《国语》、《荀子》、《扬子》、《管子》之中,翻出那《六韬》、《三略》、《李卫公问对》看了小半晌。 这些日子以来,柳云卿按照范仲淹的吩咐,求学于河南先生尹洙,方知学海无涯,科举对知识面的要求甚广,只得硬着头皮,对着满书架的书籍苦读开来。 好在那“柳小乙”生前也并非一无是处。这诸多的书籍虽不说样样精通,但也全都或多或少的清楚一二。于是柳云卿此刻用功,也算大有裨益。 大年初一,宋人也流行拜年。一大早的,那潘、曹、石、慕容几家全都打发下人,拿了名刺前来登门。柳云卿也免不得入乡随俗。打发那柳赐一,柳赐二、柳赐三、柳刺四几个前去几家拜年。来而不往非礼也,礼尚往来而已。 今日凌晨之际,遥遥的听着那汴梁城之中,爆竹声声,好似春雷滚滚。喝了些许屠苏酒的柳云卿再无睡意,不知不觉的想起了十三娘来。 千百思来,万般想,不知怎底又睡了过去。梦中又是十三娘飒飒风姿,就在那没花丛中,一声大红衫儿,俏生生站在八角凉亭之中,与李仙儿那班姬续史之姿,谢女咏雪之态,不同,爽朗俏皮,各有一番风姿。 早餐完毕,背着李仙儿偷偷将那诗经静女一篇抄写在一张薛涛笺上,忽而又连连摇头,觉得十三娘闺蜜虽唤作静姝来,但那性子却相差甚远。咬着笔杆,想来想去,最终写了那《硕人》之篇。 柳云卿小心翼翼地将薛涛笺叠成纸飞机的模样,怀揣着,走出了听雨楼。对倚在假山小亭之上的李仙儿说道:“今日正旦,小乙哥哥我去给河南先生拜个年。虽说没有师徒名分,但那师徒之谊怎底也是实打实的哩。” 李仙儿闻言掩口而笑,说道:“小乙哥哥拜会了和南先生,可千万要到那天波门前的王家走一趟,想必十三娘又那城阙之上吟唱毛诗,道着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哩。” “呃!” 心思被李仙儿一语道破,柳云卿好不窘迫,挠了挠头皮,红着脸说道:“拜着看吧,要是拜会了河南先生,时日尚早的话,去一下天波门也是无妨的。” 就在李仙儿笑语盈盈之中,尴尬的出了月亮门。叫上三郎,二人联袂出了垂花门,又带上了呆虎儿来。三人牵着马屁,出了大门,取道往汴京城而去。 纵然大雪漫道,但正旦之日,一应小商小贩全都无影无踪。三人三骑奔驰在官道上,也比平日快了许多。少时从那朝阳门而入汴梁城中。 柳云卿却并不去拜会那河南先生,径直就去了天波门带。 ~~~~~~~~~~ 天边刚露出一抹血红的时候,在王府那深深的庭院当中,后花园内的小筑之上,被圈足在家的十三娘又是一夜未眠,懒懒地爬起床来。 雕漆绘花的架子床四周扎着紫色的纱幔,鬓云乱撒的十三娘头顶是一袭一袭的流苏。蹬上绣鞋,自那架子床月洞出来,坐到梳妆台前,满头青丝胡乱的梳了一个坠马髻来,插上了一支金簪,这就拿起了挂在墙角的松纹古剑,步履匆匆的出了屋门。 丽儿见她只穿着里衣,急忙将大红衫儿披在她身上,小跑着跟了上去。 后花园之中,梅花凌雪而盛开。那枝桠负者厚厚积雪,矮矮地垂了下来。白雪映照着红梅,分外晶莹,红梅衬托着白雪,煞是清幽。 那寒梅簇拥着的小亭之中,赫然是一匹毛色油亮,绸缎一般的栗色大马,见到十三娘走过了,马儿扯着缰绳,欢快的打着响鼻,朝天长嘶着。 “登徒子!”十三娘手臂一挥,那尚未出鞘的宝剑压着骏马的脖子,剑眉舒展,丹凤美目流传秋波,露出浅浅梨涡,笑着呵斥道:“休得张狂!” 丽儿闻言,噗嗤的笑出声来。 “有甚底好笑的。”十三娘端丽冠绝的脸上已然满是红云,如朝霞映雪一般。俄而那两涡霞光荡漾开了,又笑着说道:“丽儿,你说那登徒子今日会登门拜望阿翁吗?” 丽儿格格的笑着,说道:“定然会来的。阿姊每日对着大食马傻笑,有何意思,何不躲到花厅离间,看那真的登徒子好哩。” “多嘴!”十三娘嗔骂一句,转而眉开眼笑,迈着那修长的一双腿来,笑着跑向那小楼,一边跑着,一边说道:“还是丽儿聪慧,快快为阿姊装点一番。” 丽儿拜了十三娘一眼,跟着跑了过去。 先穿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又着对襟羽纱衣衫,披了牡丹水烟的披衣。梳了一个高高的髻儿来,插上朝阳金雀挂珠钗,又带上了一对镶珠累丝耳坠,这才欢欢笑笑地往那西花厅而去。 再看时,已然是窈窕女郎,长腿蜂腰,亭亭玉立似出水芙蓉,风姿逸丽,也还千娇百媚。款步急急,珠翠摇曳,恰似春花玉树一般。 与丽儿所料不差,十三娘在花厅里间,磨磨蹭蹭的待了两个时辰来,果然耳听的柳云卿的声音,喜出望外,不由得要挑帘而出的时候,却被春姨拦了下来,又小声的一通埋怨。 十三娘内心如同蚂蚁在摆阵,好不心焦,只得噘着小嘴,摆了春姨几眼。 倒是那丽儿机灵,就在春姨不知不觉之中,已然笑着奉茶而去。 却说柳云卿自进了这深深庭院之时,便四下张望,那有十三的影子来。不免得惆怅起来。进了花厅之中,与王老爷子有心没心的说着闲话。 就在这是,丽儿缓缓而来,云卿好不欣喜。就在王德勇饮茶的时候,将那纸飞机飞了出去,丽儿见状,双目一亮,借故走出了花厅。 柳云卿满意而去。十三娘与丽儿急匆匆的来到后花园之中,神情雀跃,笑声如铃的嚷着,打开了纸飞机。十三娘先是 闭着眼睛,按着胸口砰砰直跳的地方,俄而这才睁开美目,美滋滋的吟诵起来:“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个学霸 柳云卿对十三娘日夜思念,通过一首卫风硕人之篇诉说心声,借纸飞机传情,满意而归。站在王府大门上,恋恋不舍的望了几眼,这才打马而回。 不过那与自己有着师生之谊的,河南先生也还是要拜会的。沿着马行街,来到景明坊间。径直去了那甜水巷。 是的,欧阳修在京兆府发了大财,年后就要进京为官的他买下柳云卿的这小院之后,先是住着范仲淹。而范仲淹因废后风波,被吕夷简中伤之后,贬黜睦州,匆匆离京。时任馆阁校勘的河南先生尹洙尹师鲁又从官廨搬了过来。 自那废后风波兴起以来,这小小的院落便成为了倒吕的中心所在地。此刻这里便大佬云集,不过都是以后的大佬而已,此刻全都是小小官人而已。 就在柳云卿轻叩柴门之际,三间正房之内,河南先生,便与时任开封府判官的韩琦韩稚圭,工部将作监丞富弼富富彦国三人正在小酌着。席间难免不提起范仲淹、余靖等人来,三人无不惋惜而唏嘘不已,又少不得大骂吕夷简来。 柳云卿在门外等了片刻,一个小厮开了大门。那小厮自然认识柳云卿,便带着他直接去了正房。 竟然有丝竹之音,从那屋内飘出。大约是一个女郎哀怨地唱着花间派词人温庭筠的婉约词曲:“汉使昔年离别。攀弱柳,折寒梅,上高台。 千里玉关春雪,雁来人不来。羌笛一声愁绝,月徘徊。” 柳云卿心里嘀咕道:“看来又想起了范仲淹了。”一边想着,一边跨过门槛,眼见一丽人坐在绣蹲上弹着琵琶,却是那桃花洞的张小娘子。 这小娘子正在演出,柳云卿自然不能与之寒暄,刚刚送出去一个眼神。耳边却传来了尹洙的声音,“远山兄来得正好。今日正旦,高朋满座,寒舍可谓蓬荜生辉,比希文居住之日,果然热闹不少。” “河南先生面前,云卿是执弟子礼的。先生直呼其名便可,这远山兄之称,那是万万不敢当的。” “希文早有名言,我等以朋友相处,切磋诗文而已。岂敢做远山兄之师矣。”尹洙笑着道:“远山兄这边过来,洙为你引荐二位青年才俊。” 柳云卿闻言,这才抬头向东侧望过去,那韩琦早就相识,故而作揖行礼,说道:“不知韩官人竟也在家师这里,真是巧遇!” 韩琦回礼,含笑说道:“远山兄不必多礼。韩琦乃是河南先生常客,你我年纪相仿,万勿以官人相呼了。” 富弼眼见来人仪表堂堂,精明之中也露着书卷之气,连忙拱手言道:“远山兄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不想富弼今日有幸能与我兄一会。岂非人生快事!” “啊!”柳云卿闻言,见此人与韩琦年纪相仿,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举止贤良端方,不敢慢待,急忙还礼,说道:“区区贱民,何以听到我兄耳中。我兄为范师一事,上疏官家,那奏疏写的好不痛快矣!” 富弼闻言,哈哈大笑道:“快则快矣,可以无法上达天庭,被那通政司截留下去了。” 一番寒暄之后,依次落座。韩琦、富弼东西而坐,尹洙面南,柳云卿打横。 所言之事,无非为范仲淹、余靖等人所发忿忿不平之意,再者又是痛骂那吕夷简。柳云卿深受其害,骂起吕夷简来,那真是嘴下毫不留。在富弼、韩琦、尹洙三人听来,无不感佩他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率真性子。 张小娘子一曲歌罢,又过来斟酒奉茶,仿佛丫鬟一般。她那望着尹洙的眼神,也满是柔情蜜意,这让柳云卿不得不对河南先生刮目相看。看这意思,便是已然博取了张小娘子的芳心了。 而他一个清流官员,俸禄自然不会高到那里,而能得到桃花洞歌姬张小娘子的垂爱,当然是以才情博得美人属意了。 四人闲话之际,那话头就如同一团毛线一般,扯着那线头,扯来扯去,就扯到了科举之上。 “云卿才疏学浅,不知天高地。贤妻督促甚是紧迫,读书苦无章法,还请河南先生与稚圭,彦国赐教一二,不胜感激!” 柳云卿毕恭毕敬的说来,尹洙哈哈大笑,指着韩琦、富弼言道:“他二人皆少年及第,富彦国自是中了制科四等的。若他二人赐教一二,胜于某家多矣!” “这厮竟然中过制科!”柳云卿心中想道:“大宋科举与明清不同,除了常设的进士、明经诸科之外,还有不常设的制科,能中四等已然是学霸之中的学霸了。” 柳云卿思虑到此,一脸崇拜的看着富弼道:“不想我兄博学若此,还卿赐教则个?” 提起这中过制科一事来,富弼自然一脸的得意,如数家珍的说道:“这制科又称特科,又分为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博通坟典明于教化、才识兼茂名于体用等科。 参与制科者,先要向内外两制,也就是翰林学士、知制诰、中书舍人投抵平时所做策论各二十多篇。 两制选取词理俱优者,参加阁试,做那秘阁六论,最后经御试而中者,方算中了制科。” 闻听富弼此言,柳云卿大骇。见他这般模样,韩琦笑呵呵的又说道:“制科非常人所能及第。远山兄还是与韩琦一般,中个区区进士就好了。” “稚圭这个进士也不简单哩。”尹洙看着一脸迷茫的柳云卿说道:“天圣五年,以弱冠之年中了那科榜眼,怎能简单?” “呃?”柳云卿嘀咕道:“好吧,你们都是学霸!”急忙又毕恭毕敬地韩琦拱了拱手,说道:“还请稚圭教我!” 韩琦闻言,将酒盏之中屠苏残酒一饮而尽,说道:“进士科没有制科那般麻烦,也不需要彦国那般博学。只试诗、赋、论各一道,策五道,帖《论语》十帖,《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 柳云卿闻言,满脸黑线,心中嘀咕道:“我好歹也参加过礼部试一次,怎能对此都不明了。”心中骂着,却愈加毕恭毕敬地请教起来。 三位学霸,对着柳云卿好一通卖弄,足足说教了两个多时辰来,眼看暮色四合之际。柳云卿这才一一告辞,取道往柳家湾而走。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红袖添香夜读书 宋人科举,三年大比,秋日发解,来年春日贡举。以诗赋试使其文辞华丽,以经义试其博闻强识,以策论试其远见卓识。 诗赋不难,而重在策论。而策论对于柳云卿来说,治国理政之策略,倒是能信手拈来而语惊四座,但要是将这些策略从四书五经之中的那些圣人之言里面,引申出来,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而此时欧阳修不过小小官人一个,他主持的文学改革还未实施。科举取士,以太学体为优秀。 要是将语惊四座的理政策略,再用“以怪诞诋讪为高,以流荡猥烦为赡”的太学体洋洋洒洒,慷慨激昂地挥洒出来,弄成“百鸣声喈喈,独能辨鸑鷟”的文章,那就比飞上月宫都要难了。 晚来寒风又起,尚未融化的残雪冻结成了冰溜子。马蹄打滑,不能骑乘而行,于是柳云卿三人牵马而走。 暮色笼罩,新月似钩,繁星在天际闪烁,四野一片朦胧,那崔巍高大的城池影影绰绰。谯楼上的鼓声响起,惊得汴河之中的一群水鸟扑腾着翅膀。 寒鸭绕树,哀鸣不已。远处的柳家湾隐约在暮色当中。柳云卿此刻心情低落,确实是被尹洙、韩琦、富弼三个学霸给吓住了。 原本引以为傲的就是“柳小乙”的科举知识,今日听尹洙三人之言,方知这厮落第也在情理之中。而眼下自己虽日日苦学,要想中举,差的还不是一点半点哩。 走着走着,又想道,今年的大比是没资格参加的。而下科考试,还在三年之后。自己有众多学霸指导,再来个“十年高考,三年模拟”,那进士出身,光耀门第,吸引汴京大姑娘,小媳妇眼球的日子还不会到来吗?迎娶十三娘还没有可能吗? 柳云卿原本就是豁达之人,这般想着,也就渐渐释怀起来。来到无忧居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三人星夜而归,引起一片狗吠之声。 月牙已经落了下去。听雨楼中,灯火摇曳,李仙儿那娉娉婷婷的身影投射在绿纱小窗上,分外迷人。 柳云卿蹑手蹑脚的来到二楼之时,看见李仙儿正在咬着笔杆,冥思苦想。悄悄的凑上前去。 “哇哦!” 原来是一遍策论已经跃然纸上,右侧抬头处写的是《既醉备五福论》,左面则是“《既醉》,大平也。醉酒饱德,人有士君子之行焉……” 洋洋洒洒,足有五六百言,其文抑扬顿挫,文采粲然。 “小乙哥哥,甚时候到的。吓了奴奴一跳。” 李仙儿羞涩的笑着,小脸微微酡红,那秀项修颈上也是红霞,娇滴滴地说道:“奴奴闲来无事,仿着那河南先生的文章,又从诗经大雅既醉篇摘抄了几句,乱七八糟,弄了一篇策论来,让小乙哥哥见笑了。”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柳云卿摇头晃脑的吟诵着,说道:“仙儿真有班姬续史之才哩,要是能替你小乙哥哥应试,该有多好哇!” “噗!” 李仙儿掩口而笑,说道:“小乙哥哥又惫懒了。那礼部贡举何等严格,仙儿女儿之身,如何能替小乙哥哥哩。还是要多读诗书,多写诗赋、论、策,三年之后,自然水到渠成,落笔如有神哩。” 方才被几个学霸惊呆,此刻李仙儿也这般秀外慧中,写得策论远远比自己好的多,柳云卿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 李仙儿见他一脸落寞,婉儿一笑,拉着柳云卿的手在大案前坐下,款款说道:“小乙哥哥是最爱治诗经的,那就由仙儿陪着小乙哥哥,此刻从中挑选佳句,做一篇策论来。” “呃!” 又要做那太学体的文章,柳云卿不禁头皮发麻,又不忍心李仙儿为他忧心,期期艾艾的说道:“可是,可是今日乃正旦佳期,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不若小乙哥哥与仙儿对饮浅酌一番,岂不是人生美事。如此佳期,做那狗屁文章,岂不是大煞风景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李仙儿说着顿了一下,含笑道:“奴奴就说小乙哥哥是有才情的嘛!看这两句闲话,就比奴奴满篇文章好了许多哩。” “怎底又失言了。”柳云卿正在心中嘀咕着:“牡丹亭乃是明代戏曲,自己又不经意间脱口而出。”而李仙儿却满目柔情的说道:“小乙哥哥,你看看这大雅行苇一篇,可有承题之处?” “啊!” 柳云卿闻言,就要拔腿而走,却被一只粉嫩白皙的柔荑给轻轻揽着了腰肢,只得紧锁着眉头,吟诵道:“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授之几敦彼行苇……” “小乙哥哥,这戚戚兄弟,莫远具尔一句,可是与圣人所倡的兄友弟恭之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地方哩。” 李仙儿流转盈盈之秋波,从那线装古书之上,将目光移向了柳云卿那满是痛苦的脸上,四目相对之际,柳云卿眼见那目光之中满是期待,挠了挠头皮,小心翼翼的说道:“曾孙维主,酒醴维醽,酌以大斗,以祈黄耇,……寿考维祺,以介景福一段,也有孝顺长辈之意哩。” 李仙儿闻言,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喜色,如同梨蕊梅卉,这就绽放开来,笑语盈盈的说道:“小乙哥哥还是聪慧的。看这一静下心来,便能举一反三啦。如今已有两处承题之处,不知小乙哥哥要选那一处哩。” “就,就轩仙儿所说,戚戚兄弟,莫远具尔吧!” “也好!”李仙儿闻言,眨着水灵灵的的大眼睛,玉手拖着下巴,满目期盼的望着柳云卿,说道:“小乙哥哥,若是如此,该作一篇甚么论哩。” “啊!”柳云卿又抓耳挠腮起来,沉吟良久,这才瑟瑟地说道:“就叫行苇……行苇兄友弟恭论呗!” “粗鄙了!”李仙儿闻言,轻轻摇着头。眼见柳云卿落寞起来,不敢刺激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自信心,眼巴巴的望着柳云卿,说道:“行苇兄友弟恭论,粗鄙是粗鄙了一些,但也是开门见山,让知贡举的官人一看便知立意何在,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元夕灯会 景祐元年,正月十五元夕佳节。 柳云卿自正旦那日被三个学霸狠狠打击之后,又在李仙儿红袖添香,柔情脉脉的指导之下,学习那制艺之法。自正旦而至元夕,竟然大有长进。 眼看着柳云卿学业精进不少,李仙儿自然最为开心。于是这元夕佳节到来,也就没有再为难她的小乙哥哥,而提议前往汴京城一游,去看那元夕灯会。 这日,风和日丽,天穹一片瓦蓝,飘着丝绵一般的几片云彩。 气温回升,满河烟柳远远看着黄绿一片,走上前去,却只有柔柔顺顺的空枝条在春风之中摇曳。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节。 柳云卿被李仙儿精心打扮,一身青衫,系着一根红绦,那身姿便显得挺拔修长起来。头戴折耳幞头,手拿一柄玉骨折扇,也是唇红齿白,俨然一位翩翩公子了。 李仙儿玉手持着兰花扇面的轻罗团扇,下穿着六幅裙摆的嫩绿色柳烟裙,上罩着古烟纹碧罗霞衣,款款而行之际,恰似风中杨柳。 满头青丝梳成一个飞天髻,插着珊瑚瑶花的发饰,配着一根白玉簪子,好似月宫仙子一般模样。眉似远山横岫,眸光似水,小脸白皙仿佛凝脂,映衬着一点红唇。 柳云卿,李仙儿带着三郎、娟儿、墨娘子、呆虎儿四人乘着一艘画舫,自天天农家乐门口出发,看着两岸隐隐春色,笑语盈盈的直往汴梁而去。 汴河春水碧绿碧绿的,画舫彩幔飘飘,在艳艳春日之下,那舟,那水,那人恰似在画中一般。兴之所起,李仙儿又少不得抚琴弄曲。 琴声合着那哗啦啦的水声,清越嘹亮,弥漫在画舫周围,仿佛仙乐袅袅,又被微风吹散,消失在那烟波之中。 歌声婉转动人,像那山涧之中潺潺溪水绕山流淌一般。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这就本是春日才有的佳音。 那唱词极为雅致,令听着形神俱融化在歌声之上,心无旁骛,时光好似静止了一般。歌曰:“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 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 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春风水路,一曲歌罢又是一曲。不知不觉之际,那画舫径直进了西水门,在那天汉桥的码头停泊了下来。 弃舟登岸,州桥一带早已经热闹起来。 算卦的、买药的、耍猴的比比皆是。各色小池罗列其中。行人皆满脸喜色,留恋其中,看那胸口碎大石,看那口吐铁剑,看那喷火钻圈子的…… 声音之熙攘,对面说话,也得高声大叫才行。说书的、唱曲的、蹴鞠的、相扑的应有尽有。瓦子之中,更是人声鼎沸,博采的、演戏的,各种奇术异能,歌舞百戏一处接着一处,形形色色,令人目不暇接。 少时,柳云卿几人说说笑笑之际,眼前斜挑一面酒旗,正是那“久住丁三娘家”的脚店门口。 挑帘而入,丁三娘子笑着迎了上来,含笑说道:“大官人可是从郊外而来,意欲住店打尖的。” “丁三娘子,还认得小生不!” 那夫人盯着柳云卿仔细的打量一番,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大官人恕奴家眼拙,好似见过,又说不上来的。” “去年三月,小生好不落魄。在三娘子这里住了三日的啦!” “哦!”丁三娘子自然想不起来,不过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大官人哩。” “今日夜间要看那宣德门前的灯会哩,故而还得在三娘子这里歇下一晚哩。” “好好,那宣德门元夕灯会,煞是好看。不过郊外之人,就出不了城了。大官人住下一夜,也是极为值得的。” 丁三娘子说着,又道:“几位一行六人,要几谏房哩小店洁净,汤水又是学了那柳家湾的,保教客官满意。” “四间吧!” 一席话说来,柳云卿已然明白,这丁三娘子大约是认不得自己的,也就不再闲话,咬了四间房来。当下便将行礼放在了脚垫之中。 不一会儿,金乌西坠,正是旁晚时分。天还未黑,一轮玉盘似的明月已经挂在柳树梢头。 柳云卿,李仙儿六人欢欢喜喜的出了脚店,沿着一百丈来宽的御街道往北而行。 御皆南北走向,南通汴梁正南门南熏门,北接皇城正门宣德门。自州桥往北,三四里路,就向一个狭长的巨大广场一般,虽说是路,但那中间乃是御道,围着一人高的朱红叉子来,行人只在两边行走。 但纵然如此,两侧的甬道也颇为宽阔。铺着巨大的金砖,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模样。 柳云卿六人看着杂耍表演,不时的驻足留恋。及至那宣德门的时候,已经是月升中天,洒下满地银辉。而此处正是灯会坐在,一应灯笼明晃晃的的矗立着,把一片花花世界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 目之所及,一应灯山交相照耀,锦绣流彩辉映其间。 宣德门下用巨木搭建了山棚逶迤不绝。上面皆是五彩流光的花灯,上面画着蓬莱,方丈,瀛台仙境,也有那街巷坊间的人间百态,皆栩栩如生。在月色之下,分外美丽。 又有巨大的灯山矗立在正中间,五彩光华散发自塑像一般的灯笼之中。那塑像一般的灯笼乃是文殊、普贤菩萨的模样,十分逼真,就连那菩萨座下的青狮子,长鼻象也都惟妙惟肖。 不知采用了什么机关,竟有瀑布从那灯山顶上四散而下,流光溢彩的灯光,照耀着那瀑布,竟然比后世那灯光喷泉还要梦幻许多。 灯山周围,彩门连绵,那彩门之上用草把自扎了二条戏珠的巨龙来。巨龙身上裹着彩幔,上面密密麻麻的放置着许多灯烛,也许数万盏都布置,曲折蜿蜒开来,仿佛那巨龙在游走一般。 宣德门前的横街上,又矗立着高高的长杆。每个长杆之上,皆挂着优伶百戏人物的灯笼来,随风摆动,仿佛仙人衣袂飘飘而降临。 灯山四周,搭着一座又一座的彩棚,有那教坊司之中歌女在抚琴弄曲,于是乐声渺渺,夹杂在熙熙攘攘的鼎沸人声之中,好一番太平气象。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元夕灯会(二) 宣德门上宣德楼打开四门,柳云卿举目望去,只见那黄纱自飞檐斗拱之上倾斜而下,在风中摇晃着。浓浓的明黄之中,又用黄罗设了一个彩棚,正是大宋官家与民同乐的所在。 侍卫御龙直手持黄盖,掌扇与金瓜斧钺一道,排列在那彩棚两边。那彩棚之内好似有乐队在奏乐,嫔妃及宫女的嬉笑之声也隐隐可闻。 宣德楼两侧垛楼之上,皆挂着一个巨大的灯笼,直径在一丈左右。照耀着宣德楼下方的一个巨大的戏台子,上面有教坊司才艺双绝的优伶在表演着霓裳羽衣之舞。 那台子四周用锦绣一般绚丽夺目的围栏围着,边上又站着体型标准的禁军,个个身穿锦袍,头戴幞头,上面插着绢花。 那教坊司之中的姑娘们色艺双绝,舞台优美,犹如瑶台仙娥,柳云卿几人正看到精彩之处,墨娘子却望着高高的宣德楼,说道:“官家真的也在那里,与我们一道看着这光景。” 李仙儿闻言,莞尔一笑,说道:“听那楼上欢声笑语,仿佛宫女都在嬉戏。想必官家自然是在的哩。” 众人闻言,无不仰头而眺望,只闻嬉笑之声隐隐传来,却不见一个人影,正在满心希望着官家现身的时候,不远处却起了一片喧闹之声。 “贼人!哪里走!” 柳云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短打装束的男子在那人群之中奔窜着,一个黑色高挑的身影追赶着。 那黑衣人头戴金冠,一身合身的长衫,腰系红绦,手握着一柄三尺龙泉! 不是十三娘还有谁人,柳云卿目光一亮,喜冲冲地就追了上去。竟然听不见李仙儿声声呼喊。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十三娘那矫健敏捷的身影时而近在眼前,时而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柳云卿左穿右挤着尾随过去,直追到那州桥一带,眼见那修长的身影径直跑进了一个瓦肆当中,急忙追了过去,险些将照面而来的行人给撞到在地,慌忙之中,结结巴巴的道了歉。 而当柳云卿急匆匆的走件那瓦肆之中的时候,眼见里面栏杆围着一个台子,有说书之人,在说着那三国故事的话本来,好似正在精彩之处,满座客人皆拍着桌子,高声喝彩。场面之上,一时之间,乱哄哄的,好不令柳云卿懊恼。 柳云卿走遍了那偌大的瓦肆角角落落,那还有十三娘与那贼人的踪影。只得讪讪的走出了那瓦肆,踽踽而行,失魂落魄的往北走着。 照面走过了一青年公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健仆。 那公子年纪与柳云卿大约仿佛,穿着黑色暗纹长衫,腰系玉带,头戴一顶墨玉发冠,颇为儒雅,但却又一种不可言说的气质,自与他人不同。 那公子满脸笑容,远远地拱了拱手说道:“义士在上,小底赵六郎这厢有礼了。” 闻听此言,不难而知是此人丢了被那贼人偷了东西。柳云卿见他气质不俗,举止得体,急忙还礼说道:“小生柳云卿,没有追上贼人,让公子失望了。” 那人闻听此言,先是一愣,好似一点也不在乎丢了东西的样子,目光诧异的说道:“可是东郊柳家湾的柳小乙亲面。” “呃!” 柳云卿顿了一下,说道:“正是小底,区区贱名,何以听到阁下耳中。” 那公子闻声满脸喜色,说道:“远山兄大名如雷贯耳,眼下何人不知。那篇爱莲之说,小底可是喜欢的紧哩。更有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之佳作,此刻吟诵而出,煞是应景哩。” “啊!”柳云卿心中嘀咕道:“又是度假村,农家乐的勾当带来的副作用。”慌慌张张的说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过小底一时戏作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赵六郎闻言,更觉诧异,说道:“远山兄诗作横空而出,汴梁为之鼎沸。岂能是戏作而已。小底又闻,远山兄身处江湖,忧思其君,先天性之忧而忧,诚然古之君子。今日有缘一间,何不浅酌一番?” “这也知道!”柳云卿闻言,不由得不惊讶,暗暗打量了此人一番,十分奇怪的问道:“此言又从何说起?” “哈哈!”赵六郎笑道:“小底不但知道远山兄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古之君子,还知道范希文与远山兄有着师友之谊哩。” 闻听赵六郎此言,柳云卿愈加惊讶,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竟然识的家师!” 赵六郎闻言,嘿嘿一笑说道:“小底与范希文同朝共事,岂能不认识。” “啊!”柳云卿闻言愈加惊讶,要知道此人这般年纪便与范仲淹同朝为官,看他模样神情,好似并非在那右司谏之下,不由得不高看他一眼,心里嘀咕道:“看来又是一个学霸了。与他结识,与学业有所裨益。” 柳云卿心里嘀咕一阵,这就满脸笑容,再次作揖说道:“原来是赵相公在此,小生这厢有礼了。” 相公原本仅仅指的是政事堂,枢密院的高官。而宋人极为喜欢互相吹捧,于是那知县便称呼为知县官人,经略使便称呼为经略相公。柳云卿不过有一个官牙牙牌而已,就被他日称为柳大官人了。 故而柳云卿称呼这官位不再范仲淹之下的赵六郎一声相公,也是仰高之意。 赵六郎闻言,嘿嘿一笑,回头瞪了随从一眼,说道:“下官久仰远山兄多日矣,神交已久,意欲小酌,谈谈诗词歌赋,说说坊间新闻,不知远山兄意下如何?” “又要谈诗词歌赋。”柳云卿心中思虑道:“诗词歌赋反正还有的抄哩,能与学霸相交,自然不亏。” 思虑片刻,爽朗的笑了气啦,说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赵六郎闻言,笑着说道:“丰乐楼太远,此间热闹。也没有甚地好落脚之地,不若就在着瓦肆之中,闹中取静,小酌一番。” “一切由赵相公做主,小生怎底都行。” 于是二人联袂而入,在喧哗的瓦肆之中,在边角之处,寻了一个围着,对坐下来。那赵六郎带了的七八个健扑一直尾随在侧。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元夕灯会(三) 一番闲谈,以柳云卿之精明,竟然没有套出赵六郎的底细。而赵六郎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见柳云卿一口一个赵相公的叫着,便说道:“远山兄与小底年纪相当,此处又是勾栏瓦肆,不若便如坊间一般,小底唤远山兄为小乙,而元山兄便唤小底为六郎吧!” 此番话虽说是笑着说来,但那言语之外,却透着一种无法拒绝的意味,柳云卿只得遵命。 就在二人小乙,六郎地互相捧哏之际,十三娘却提溜着那贼人的衣领从那勾栏背后走了出来。 柳云卿目光一亮,竟然连一个招呼都不打,径直凑到了那十三娘的身边。 十三娘呵斥那贼人之际,眼角瞥见了正喜冲冲走过来的柳云卿,一时之间,愣了下来。那贼人乘机逃窜,十三娘一跃而起,又拦住了贼人去路,目光又不由得望向了柳云卿。 贼人猫着身子,再次逃窜而去。十三娘却浑然不知。 虽说离别不过一二月的光景,而此刻见面那话儿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柳云卿与十三娘便不远不近的站着,用那充满了内涵的目光互相看着。 良久,还是那赵六郎走了过来,诧异的看着二人,对着十三娘作揖说道:“两位义士高义,小底所丢之物也非甚地要紧的东西。而两位这般侠义之风,令小底所感怀,无以为报,略被薄酒,一同浅酌一番可好?” 十三娘这才回过神来,对赵六郎抱了抱拳说道:“公子高义,不过如今贼人逃窜,令人懊恼。又逢故友,就不叨扰公子了。” 十三娘说着,那目光之中满是欣喜,只静静的看着柳云卿来,那大眼见忽闪忽闪着,好似在诉说着万千思念一般。 柳云卿看着那高挑修长的身姿,斜飞着的剑眉,秋波流转的丹凤美目,早就有了避开赵六郎,而与十三娘一诉衷肠的意思。 而那赵六郎诚心实意,要感谢追贼讨脏之恩,与柳云卿好似还有未尽之言。柳云卿怎好意思将心中所思所想说出来呢。 二人相看两不厌的模样,看在赵六郎眼中,令他好不尴尬。 就在如此情形之中,丽儿簇拥着春姨走了进来。那春姨看到十三娘先是一喜,及至看到柳云卿之后,不由得眉团紧蹙起来,匆匆而来,就在柳云卿恋恋不舍的目光当中,扯着十三娘就要离开。 十三娘被春姨拉扯着手臂,倒退着,退到那门口之时,却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笑语盈盈地说道:“登徒子,好生珍重!” “十三……十三郎也好生珍重!” 赵六郎此时却哈哈大笑,在柳云卿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看来小乙还是一个重情之人矣!” 闻听此言,柳云卿明白,此人已然识破了十三娘是闺阁女儿一事,便自嘲着说道:“两情相悦,却无法朝夕相处,好不叫人恼恨矣!” 此一言说来,赵六郎好似触动很大,脸上的神色倒与柳云卿相差无几了,重新落座之余,吟道:“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咏诵之余,又唉声叹气的说道:“此情此景,想来最令人神伤。小乙既然与那持剑佳人两情相悦,怎不前去提亲呐!” 柳云卿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小乙不过商贾而已,她家门第甚高,贸然提亲,徒然为他人添一笑料耳!” 赵六郎闻听此言,愈加长吁短叹道:“实不相瞒,早年间小底也与一商人之女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奈何小底门户与方才那佳人大约仿佛,小底与那商人之女的婚事自然为长辈所厌恶,终止劳燕分飞,她最终嫁作了他人之妇。。” 赵六郎满脸落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柳云卿少不得宽慰几句。又听赵六郎说道:“想不到小底与小乙竟然同病相怜,今日何不一醉方休!” “呸呸!”柳云卿心中暗付道:“你与那商人之女已然没有可能,你那心爱的姑娘已经嫁作他人之妇。而我与十三娘可是有着三年之约的哩。怎能说是同病相怜。” 柳云卿心中虽这般嘀咕着,但还是与那赵六郎频频举杯。三杯两盏下肚,那话儿就渐渐多了起来。 “小乙求学于范希文门下,假以时日,想必登科不难。待东华门外唱名之后,与方才那持剑佳人或能成为小乙如花美倦也未为不可。” 柳云卿闻听此言,不由得神情激动,问道:“那以六郎之见,小底唱名之后,一定能攀上方才那高枝吗?” “或有可能!” 赵六郎前言不搭后语,话里话外也就有了不可能的意思。柳云卿惴惴不安的问道:“怎底就有不可能之处哩。” 赵六郎见他这般急切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小底见方才唤那持剑佳人而去的夫人装束,像是勋贵之家。这些勋贵养了女儿,先想着配与宗室,如若没有合适的宗室子弟,而蹉跎了年岁,那就要去东华门外榜下捉婿了。 以小底来看,那持剑佳人已经过了二九年华,如若没有配与宗室子弟。今年春闱大比之后,有莫大的可能是要去榜下捉婿的。” “啊!”柳云卿闻言大惊失色,说道:“怪不得弄了一个三年之约,难道是在推诿搪塞。” 赵六郎闻听此言,自然煞是诧异,柳云卿少不得说起春姨曾提及的三年之约。 赵六郎闻言,也颇为担忧的说道:“要说推诿搪塞,倒也不像。不过那三年之约,只是那夫人所言,并非出自其家主之口,此中若有变数,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柳云卿闻言,呆呆的半躺在交椅上,良久又狠狠的说道:“今年尚未发解,看来非得中那制科不可!” “制科!”赵六郎惊讶的脱口说道:“小乙竟有把握中那制科!” 柳云卿闻言,又苦闷地摇了摇头,说道:“进士及第都求之不得,遑论制科。” 赵六郎见他情绪波动很是厉害,安慰道:“小乙能写出明月几时有那般诗词,制科也不是没有可能。”说着又打趣道:“小乙高才,方才一番情行也是人间难得的光景,何不赋上新词来,小底也好看看小乙能否有那制科之才哩。” 柳云卿正在苦闷之际,闻听此言,便鬼使神差地吟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好词,好词!”赵六郎拍案叫绝,激动地说道:“此词堪当为元夕词之首哩。看来小乙中那制科也有可能!” 柳云卿闻言先是一喜,想到此词不过抄袭而来,不尽心中又打起鼓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一声惊雷 与赵六郎闲谈之后,柳云卿心中暗暗不快。酒后寻李仙儿等人而不得。径直去了那“久住顶三娘家”,原来李仙儿几人已经翘首多时。 眼见柳云卿闷闷不乐,李仙儿自然又宽慰一二。匆匆几言,就将柳云卿心中的阴霾化得干干净净。自此而后,柳云卿读书,便愈加用过,李仙儿看在眼中,分外欢喜。 闲话暂且不提。且说那元夕过后,柳家湾的大小工地又是一片忙碌。 “桃夭街”上已经铺上了大砖,平平整整,宽阔笔直。许多的桃李花卉,榆柳之类的花木从汴京远郊挖来,又栽倒了那花墙之内,人行道两侧。奇花异卉栽在那“听莺苑”,莲藕芋头种在那“咏荷轩”。 比邻“披云桥”的联合商行码头早已经竣工,此刻轴轳相接,风帆点点。从汴京城、已经淮泗之间购买而来恶物资一船一船而来,逶迤不绝。 汴河南岸,被“披云桥”所隔断的“夭桃街”,沿着汴河大堤东西走向的“笼烟街”也已经铺上青砖,“联合商行”门口的,唤作“拓荒”之名小广场也快竣工,精铁铸造的拓荒牛也就摆在了一个五尺高台之上。 只是联合公司总部那三进三出的大院、右侧的“煤炉中心”,以及汴河北岸的“销售中心”、“采购中心”只不过刚刚打好了地基。 唯有“成衣中心”的两进大院已经架起了房梁,围上了高高的院墙。 之所以首先建造这成衣中心。也是柳云卿不得已而为之,这个年代的建造速度极为缓慢。不过一个小镇大小的工程,四五万人集体建造,竟然也不能一蹴而就。 联合商行成了以来,每日要花费海量的钱帛,而未有一文进项,如此情形,或是要维持两三月之久,怎能不让他心焦,故而集中力量,率先建成成衣中心,也好早日赚取钱帛,用以安抚大小股东略略忐忑的心。 成衣制造,可采用一些傻大黑粗的原始机械大规模的裁剪,而后让众多的难民女子经培训后手工缝纫。为了增加效率,缝纫之时,也可划定工序,一群人专门缝那领子,另一群人专缝那袖子等等。 总之,成衣生产乃是技术要求低,劳动密集型的产业。最适合眼下难民云集,青砖建造建筑,而妇女大多无所事事恶局面,所以柳云卿这才觉得,率先建造“成衣中心”的。 二月二,龙抬头。 雨水已过,又逢惊蛰。 无忧居中,梅花早就落尽,而黄色绚烂的迎春花正在怒发。枝上柳芽稍短,远远看着一片葱郁。小草已经郁郁青青,池塘荡漾着一池春水,那红色的鱼儿纷纷冲到浅水之处,在那水草只见,摇头摆尾,拍打着水花。 柳云卿在那假山小亭之中诵读过后,眼见四野春意盎然。满河烟柳在春风中摇曳。远处的那片松林也在不知不觉之中苍翠欲滴起来。 汴河春水一片碧绿,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之下,荡漾着清波。远处的田野之上,耕牛遍地,农人蚂蚁般大小,星星点点的散布在田野之中。 听雨楼前的几个翠篁也愈加碧绿起来,好似已有春笋渐渐冒出头来。几颗桃树已经露出了红色的花苞,遥遥看着也是一片嫣红。 柳云卿踩着绿茵茵的芳草,转身来到听雨楼中,在李仙儿满是柔情蜜意的美目注视下,写了一篇六百子左右的策论来,已然到了午牌时分。 午餐就摆在假山之上,那翼然而其的小亭当中。 就在一片春光当中,就在眉目如画,笑颜如花的李仙儿甜甜蜜蜜的浅笑燕语呢喃之中,柳云卿享用着满盘珍馐。 春天孩儿脸,一日变三变,饭前还是晴空万里,饭后从西侧的地平线上升起了浓浓的黑云来。 那黑云如巨龙翻滚,狂风乍起,翠篁摇曳,那乌云向东一路奔涌而来,渐渐的四野一片昏暗,好似倒扣在了锅底。 “雨来啦!”李仙儿叫道:“小乙哥哥快走!” 柳云卿牵着李仙儿的柔荑,二人匆匆下了假山,来到听雨楼之中,只见那纱幔乱舞,珠帘儿敲打着朱漆门来,叮叮当当的好不吓人。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光景。 四野越来越昏暗,仿佛傍晚时分的模样。 刹那间,一道银蛇将那黑隆隆的苍穹撕裂开来,不过一息光景,轰隆隆的雷声便铺天盖地的响了起来。 天空之中,巨龙翻滚。俄而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下了下来。 “小乙哥哥,你听,打雷了!” “仙儿,春天到了!” 狂风呼啸而过,吹得那乌云向东翻腾而去。不过半刻钟的样子,太阳又挂在了天空之中,西边一片明媚的阳光,东边却乌黑一片,遥遥地可以看见,从那乌云之下,洒下一道又一道的雨线来。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十里之遥,天气便截然不同,恰是西边日出东边雨的情形。 雨过天晴,阳光分外明媚。天空愈加瓦蓝,满圆花木抖擞精神,于是那翠篁愈加清翠,桃花骨朵,恰似小孩紧握的拳头一般,已经暗暗呈松开之势。 四野景色为之一新,汴河烟柳突然碧绿起来。在微风之中轻轻飘动着,万千绿丝绦舒展开了峨眉一般的叶子,远远看去,如烟似雾,让然心醉而神迷。 柳云卿与李仙儿推门而出,只见一道彩虹就在听雨楼门前的,千杆翠篁丛中升起,光艳绚烂,横在空中,另一头仿佛就在那联合商河那般的披云清的位置。 彩虹近在眼前,分明触手可及。李仙儿站在芳草地上,让那七彩长虹印在小脸儿,于是愈加的出尘脱俗,分明便是那仙女下凡而来的模样了。 眼前情景颇为神奇,不由得李仙儿心花怒放,千娇百媚的样子与迎春花儿争奇斗艳,莺歌燕语般的盈盈笑语弥漫在小院花径之中,缓缓舞动了起来。 纵然柳云卿两世为人,也没有见过如此光景。惊讶、兴奋、欢喜之中,又见李仙儿一声的粉红衣衫,舞姿优美,动人之处,不胜言说。俄而又婉转歌喉,唱起小曲来,歌声在春天的风儿吹拂下,四散而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肥皂剧(一) 雨过天晴不久,柳云卿携李仙儿径直出了后花园的月亮门,唤上那与提辖,教头一起舞枪弄棒的三郎来,再叫上描红刺绣的娟儿,四人沿着天井两侧的抄手游廊,出了垂花门,而进入了前院的倒座房之中。 这些日子以来,李仙儿渐渐的熟悉了那度假村、农家乐的勾当来。故而随着年后踏青的士人越来越多,出门郊游的闺阁女眷成群结队,买卖越来越繁忙,李仙儿倒能忙中抽闲,督促柳云卿勤学苦读了。 今日午后,柳云卿虽然不读书,不写那太学体的策论。但也是有要紧之事做来,故而李仙儿也满是好奇的跟着他来到了倒座房之中。 是的,联行商行总部的“研发中心”还未建成,但研发新产品之事早就提到了柳云卿的日程上来。 所谓研发,也不过就是凭着比别人多了一千年的见识,而要弄出不该出现在这个饰扣的东西而已。 眼下研发中心才方草创,草台班子还没有完全搭建起来。故而稍稍复杂些的东西,便由于工艺,原料,设备等诸多因素限制,而无法实施。 而柳云卿此刻能够想到的,能够轻易做出来的东西,便就是网络小说之中,早就烂大街的穿越者必备技能,肥皂而已。 李仙儿心中想着柳云卿说的甚么香皂,不但能洗净铅华,还能呵护肌肤,同时又有香味的东西,心中满是好奇,脸上满是期待,尾随在她的小乙哥哥身后,出了垂花门,又沿着那穿山长廊,来到了前院到作房之处。 无忧居前院的倒座房大约有八九间的样子,住着杨提辖,林教头,呆虎儿三家。同时厨房,柴房马鹏也都在此处。就是这样还空出了两间屋子来。 柳云卿挑起草帘子,李仙儿微微一笑,走了进去,眼见二三丈见方的房间内靠墙用青砖垒砌了灶台,也装着梨木打造的风匣子,火口下面,放着一堆黑黑的石碳来。 也有肉案靠着那灶台。肉案之上,堆放一大卷猪油盛在瓦盆之中,旁边又是柳木弄成的浑圆菜板,上面梳着那方头菜刀。 临着窗户,放着一个大缸。堆着几框石灰,立着一根铁爪一般的物事。房间另外了一座大炕来,没有被褥之物,却骂着一炕鸡毛。 那炕上立着几块木板,木板上面整整齐齐的挖了桃花形的小坑来。炕下还摆着一个医药铺里面的药碾子来,旁边又是一袋绿绿的干薄荷。 李仙儿好奇的打量着屋子之中的家什的,脱口问道:“小乙哥哥,这……这许多的东西,就能做出那香皂来。” 柳云卿闻言嘿嘿一笑,搬来一把交椅,说道:“仙儿你就坐着,看小乙哥哥是如何鬼斧神工,弄出让整个汴京闺阁都为之疯狂的香皂来。” “三郎,去挑两桶水来。”柳云卿对着李仙儿嘿嘿一笑,这就吩咐道:“娟儿你就坐在那小凳子上,将那薄荷用碾子年成粉末。” 少时,三郎挑着木桶进来,柳云卿呼啦啦地将水倒入那大缸之中,拿起那铁爪一样的东西,扭着腰肢,搅得那大缸之中,清水转着漩涡。 三郎将那提前碾碎的石灰,徐徐的撒入大缸之中,霎时间便冒起了白雾,好似水被烧开了一般。 眼看着布衣短打装束柳云卿,如同汴河之中的那些纤夫一般,裸露着胸膛,将葛布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矫健的小腿来,李仙儿不由得格格地笑了起来。 李仙儿又见扎着双丫髻的娟儿,一身布裙的装束,坐在那小凳子上,用双脚蹬着那碾子,将那干燥的一碰就碎的薄荷叶子碾成碎小的渣渣模样,而小乙哥哥还嚷着:“一定要细,碾的要像面粉那般才好哩。” 眼见他三人一副忙忙碌碌,欢欢乐乐,其乐融融的景象,李仙儿哪能做得住哩,轻轻敛其裙裾,凑了上去,美目露着笑意,见那大缸之中,白花花的一片,就像面桨一样的液体,还在冒着热气。 而她心爱的小乙哥哥扎着马步,扭动腰肢,用那有着长长的木柄的东西,搅动着一缸白浆来,那脸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李仙儿拿出那绣着几丛兰花的斯帕,一边擦拭着柳云卿额头的汗珠,一边又用徐徐地挥着那轻罗小扇,为汗水淋淋的柳云卿送来缓缓清风。 正在聚精会神的观察着水面的柳云卿,感到一股隐隐约约的体香飘进鼻端,接着额头也凉丝丝的,胸膛之上又吹过微风来,心头一暖,咧着嘴,朝李仙儿傻笑着说道:“石灰化入清水,生成氢氧化钙,热浪滚滚,仙儿还是坐在交椅那般去吧!” “青阳花盖!”李仙儿好奇的问道:“那是一种大伞吧,屋子里虽然闷热,但却没有日头照耀的,大伞没有,就扇子好些!” “噗嗤!” 柳云卿闻言捧腹大笑,险些栽倒在大缸里,看着那大缸之中,石灰已经趋于饱和,对三郎说道:“够了!三郎你去替娟儿吧!” 回过头来,看着莫名其妙的李仙儿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氢氧化钙,怎生成了大伞。仙儿对你说不通这些的,快快把那碱面拿来,要弄氢氧化钠了。” “青阳花娜!”李仙儿闻言,朝着那面案走着,心里又寻思道:“怎底又像番邦女子哩。” 李仙儿满脸不解,在柳云卿的吩咐下,一手端着那盛着碱面的陶罐,一手撒盐一般的徐徐撒着,眼看着满头大汗的小乙哥哥,搅动满刚水的同时,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水花。专心致志的模样,搬着那浓浓的汗味,却有了一种难以描述的阳刚之气来。 柳云卿眼看着,那碱面撒入大缸之中,浑浊的石灰水便渐渐清澈下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儿,又走到那砧板前面,拿起方头菜刀,就一刀一刀的切起那卷猪油来。 李仙儿见他这般匆忙,又跟了过来,挥起那轻罗小扇。柳云卿笑道:“仙儿你要不唱个小曲吧!小乙哥哥与三郎,娟儿听着,干起活来也就麻利的多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肥皂剧(二) 随着李仙儿那婉转的歌喉响起,就在那临江仙的曲牌节拍之中,就在李仙儿轻轻挥舞那图案之中,柳云卿将那一卷猪油切成了油脂沫来。 三郎与娟儿也将那一袋薄荷碾成了粉末状,只装了大海碗而已。抵兴冲冲地的拿过来,柳云卿看了一眼,又说道:“再细些,要碾成面粉一样哩。” 三郎不服气的走了回去,娟儿朝着他伴了一个鬼眼,二人这就再次碾磨起来。 柳云卿放下方头菜刀,走到大缸前面,眼看着缸底沉积了一层白色的沉淀,而上层则变得清澈见底。于是他满脸的兴奋,就在李仙儿好奇的凑过来的时候,说道:“仙儿你用那葫芦瓢子,轻轻地将这缸水舀到大锅之中。” 言毕,看着李仙儿欢欢喜喜的拿起了那葫芦瓢子,又补充道:“千万不能弄浑了的。更不敢弄到肌肤上的。” 李仙儿应诺而去,柳云卿走到那灶台跟前,先是揭过木板拼凑的锅盖,这又坐在火门之前的小凳子上,生起火来。 最先点燃了干草,之后又添上了柴薪,这又一边拉着风匣子,一边添着石碳来。 熊熊烈火,舔着那大锅底的时候,柳云卿便将那猪油沫倒在了另外一口锅中。不多时,那猪油便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不到一个时辰,就成了一锅油液,掠去那浮皮,盛在了瓦罐之中。 屋子里四人都在专心致志的做事,安安静静之中,只听得那碾子碾着薄荷,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还有李仙儿舀着氢氧化钠的溶液,倒在大铁锅之中哗啦啦的声音,也有柳云卿拉着风匣子,吭吃吭吃的响动。 那大铁锅口径足有两尺有余,那一大缸氢氧化钠溶液倒在锅中,还差一指左右才能到锅沿边上。 锅底便是熊熊烈火,不一会儿,那氢氧化钠溶液便沸腾起来,柳云卿连忙让李仙儿避开,自己也扯着手臂小心翼翼的拉着风匣子。 这一大锅水直少了足足一个时辰,屋子之中水汽缭绕,又少不得开了窗户,掀起了门口的草帘子走汽。 只剩下小半锅水的时候,三郎与娟儿终于把那薄荷碾的像面粉一样细了。柳云卿又打发那娟儿前去烧那大炕,让三郎替了自己,拉着那风匣子。 柳云卿脸上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又吩咐李仙儿说道:“仙儿,你快用那搅拌器,将锅里的水搅动起来,小乙哥哥我就要下游了。” 李仙儿闻言,拿起那根铁爪,来到三郎附近,伸向锅里,学者柳云卿的模样,缓缓搅动了起来,锅中也就起了漩涡。 柳云卿端上那盛着已经沁了的猪油的瓦罐,来到灶台上,随着李仙儿的搅动,缓缓放进猪油来。 那猪油余温尚在,落入滚烫的,已浓缩了的氢氧化钠溶液当中,渐渐的消失的无影无踪。每消失一勺,柳云卿便添加一勺。 少时,便有一股芳香的味道散发出来,李仙儿不尽满目欣喜,说道:“小乙哥哥,这就是那香皂的味道?” “这才是肥皂而已。”柳云卿咧嘴一笑说道:“加入那薄荷来,才能成为香皂的。” 柳云卿说着又满是憧憬地娓娓说道:“肥皂之中,可以加入不同的香料,形成不同香味的香皂,要有花油的话才好哩。” “花油” “花也有油!” 拉着风匣子的娟儿又不无好奇的插了一嘴。 “怎底没有。”柳云卿解释道:“只不过没人榨取而已。” “小乙哥哥,那肥皂之中,加了花油是不是就如同花儿那般香了。” “当然啦!”柳云卿看着李仙儿满脸好奇的脸儿,说道:“还可以加入色素,那样的香皂才又想又好看哩。” 就在三人说笑的时候,柳云卿眼见那锅中的溶液渐渐的浓稠起来,也有了一丝浑浊,这就停下手来。而对娟儿说着:“娟儿,将火熄了,冷却一下。” 此时柳云卿将那盛着猪油的瓦罐扔到一边,而拿起了盛着薄荷面的那海湾碗来,又让李仙儿缓缓搅动着,过了良久之后,柳云卿这才徐徐的洒起那薄荷面来。 少时,那一碗薄荷面撒入其中,浓稠的溶液便变得绿油油一片,浓郁的薄荷味道也散发了出来。 “娟儿,快拿瓦盆过来!” 柳云卿说着,又跑到了那大炕跟前,用手一摸,已然有了温度,便将那刻了香皂型腔的木板,在鸡毛之上,整整齐齐的铺了上去。 不到一柱香的光景,那大锅之中的也就不再沸腾了。柳云卿又用铁网子将那浮沫掠过。将那浓稠的溶液盛在了瓦罐当中。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屋子里渐渐昏暗了下来。三郎掌着烛台走了进来,浓郁的薄荷味道便飘入鼻端,令人神清气爽,屋子里再也没有方才那般闷了。 三郎眼见柳云卿,李仙儿,娟儿三人站起大炕上,拿着铁勺,一勺一勺的往那模型当中,倒着浓稠的绿色液体。 李仙儿二人在柳云卿的指挥下,三人只倒满了三十八个模型。走下火炕,又见柳云卿将一个木框放在炕上,又把一块草帘子盖了上去。 就在三人迷惑的目光之中,柳云卿伸展着四肢,说道:“大事办成,回屋睡觉!” 柳云卿说着,匆匆走出了屋子,李仙儿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看了那大炕上的草帘子一眼,这才恋恋不舍的尾随而出。 就在那暮色笼罩下的穿山游廊上走着,一边与呆虎儿、杨提辖等人寒暄着,柳云卿一边又吩咐三郎道:“炕洞里的火三更之时,记得要停了哦。” 三郎自然又满口称是。 一夜无话,鸡叫三遍,柳云卿便与李仙儿争先恐后的起点穿来。而李仙儿竟然没有督促柳云卿读书,而是联袂着往月亮门那边而去。 来到那倒座房之际,三郎,娟儿,并墨娘子等人竟然全都等在这里。 柳云卿掀开草帘子,众人纷纷凑了上来,只见那木板之上,一个个的模型当中,一块块绿绿的东西静静的躺在那里。有些像那绿玉一般,莹润却不剔透。众人无不屏气凝神,看着柳云卿的动作。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香皂风波(一) 就在众人期盼的目光当中,柳云卿将一张木板抬了起来。众人呼啦啦让出一条通道,柳云卿抬着木板,匆匆走到了面案前面。 将那木板倒扣在面岸上,用拳头在木板北面来来回回的敲打了一番,再次抬起木板的时候,那面案上便静静的趴着九块绿绿的东西。 “不对啊!”柳云卿诧异的说道:“明明是每扇木板上有十个来着。” “小乙哥哥,那木板上还有一块还没掉下来哩。” “啊!”柳云卿闻言,朝着众人嘿嘿一笑,从大案上拿起一块来,仔细的瞧着。众人有样学样,纷纷拿起一块,仔仔细细的瞧着,而年纪幼小的杨家小娘子,竟然凑在嘴上,啃了起来。 柳云卿眼明手快,从那杨家小娘子手中,躲来过来,吓得小孩子哇哇的苦了起来。 柳云卿又蹲在地上,笑眯眯的说道:“小娘子不哭,这大宋朝的第一块香皂,就由小娘子用吧!” 小姑娘虽然听不懂来,但看着柳云卿这般郑重模样,竟然止住了哭声。 娟儿端来了脸盆,柳云卿拉着小姑娘那脏兮兮的手来,先是用清水洗了一下,又用那绿绿的东西在手上蹭着,不一会儿,那脸盆之中泛起了碎小的泡泡来,小姑年这又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随着柳云卿的动作,见杨家小娘子那原本脏兮兮的小手儿,瞬间便粉嫩白皙起来,纷纷唏嘘不已。 “香皂诞生啦!”柳云卿轻声嘀咕一句,这就说道:“府上留下两块来,一个放在前院,一个放在听雨楼之中。剩下的全都给那些侯门行院送去!” ~~~~~~~~~~ 天波门,王府后花园。 梅花落尽,绿叶渐渐展开,一片葱郁之中,依然而起的小亭掩映在翠绿之中,朱漆栏杆,五彩的斗拱,格外醒目。 一匹栗色骏马悠悠静静的吃着草料,赤金笼头,配着镶嵌珠宝玛瑙的银鞍子,于是那绸缎一般的毛色愈加艳丽夺目。 不远处,梅丛之中,一圈身着绚烂色彩,如霞光般艳丽衣服的女郎们莺歌燕语的笑着,笑语盈盈,身姿颤颤,轻罗小扇扑着嗡嗡飞舞的蜂儿,杨柳风儿自那一张张如花美艳的脸上吹过,一阵暗暗幽香便飘入那骏马鼻端。 “咴儿咴儿……聿聿!” 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目光望着其中一高挑的女郎。 “登徒子!” 那高挑的女郎,剑眉如黛,用那丹凤美目瞪了骏马一眼。 其余七八个女郎闻言,格格的笑着,有人打趣道:“十三娘被伯母禁足在家,端的是可怜,这怎生都戏弄起马儿来了。” “嘻嘻嘻嘻!” 众女郎闻言,又冁然而笑,十三娘小脸酡红一片,刷的站起身来,如同亭亭净植的芙蓉一般,微微颦着剑眉,星目瞪着众人,说道:“姊姊们那是为静姝解闷来的,分明就是取笑奴奴来的嘛!” “十三娘坐下呗,姊姊们不笑就是。”枢密使薛奎的女儿,天圣八年专员王拱辰的妻子,催薛氏说着又用那团扇掩着口儿格格的笑了起来。 十三娘本姓爽朗洒脱,禁足在家,是在憋闷。故而那春姨便邀请来一些十三娘的闺阁好友,平时三三两两的来与她闲话散心,今日倒汇聚了这许多的丽人来。 在坐的有翰林学士晏殊之女,富弼富彦国之妻。紫阳县主,南安郡主,韩国长公主,曹佾的姐姐曹家娘子也赫然在侧,就连那韩琦之妻崔氏也在此地。 出身小官宦人家的崔氏坐到边角之处,陪着笑脸,正打着哈哈,却见那十三娘身边的丫鬟丽儿神色兴奋的自那条里弄走了过来。 “阿姊,方才那大官人身边的小厮过来一趟,说是那柳大官人弄出了甚么香皂来,曹潘几家只送了一块,我们家送来了两块,说这一块专门是留给阿姊的。” 十三娘闻言,双目满是喜色,迈着那修长的腿儿来,三步两步走了过去,从丽儿手中夺过那香皂,眉开眼笑的打量起来。 紫阳县主,南安郡主,韩国长公主等人也极为好奇,纷纷凑了上去,一群衣袂飘飘,身披绚丽丝绸锦绣的女郎们莺歌燕语的围着高挑娉婷的十三身边,举起一二十双目光,打量着那香皂。 只见这是一个粉色彩纸包着的物什,那纸上印着一个窈窕的女子声音,好似光着身子,正在浴桶里沐浴的样子,手中还那着一块“香皂” 此物北面有印刷有小字,十三娘莞尔一笑,那红红的嘴儿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读了起来。 “用皂可以美丽,可以傲视群芳……拓荒牌香皂,即可除污去垢,使你肌肤水嫩省香,还可散郁去热,宁神行气……联合商行出品,必属精品!” “甚地物什,说的这般玄乎。” 富弼之妻插了一嘴,十三娘投过去一个厌恶的目光。这就用那尖尖玉指剥开那粉色彩纸。 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四散开来,众丽人只觉神情气爽。目光仔细瞧过去,就见那是一个桃花形状的东西,绿绿地,像沁色厚重的古玉一般。 那东西背面,又刻着一头正在发力的健牛,下面又是四个小字,曰:“联合商行”。 包着香皂的那粉色彩纸上便印着美人沐浴的图案,其用途不难而知。众人此刻又见此物看着悦目,闻着令人神清气爽,纷纷羡慕开来。 “十三娘,本公主可是一直待你似同胞姐妹的啦!” “十三娘,你我可是青梅竹马,自小就相好的啦!” “呸呸!”十三将那香皂迅速的藏在袖口,说道:“紫阳县主,与你青梅竹马,好似是一个小黄门哦!” 一众丽人闻言,嗤嗤的笑了起来。 就在她们捧腹大笑之际,十三娘长腿微屈,蜂腰一弯,又将那粉色彩纸笼到了袖中。 良久,十三娘看着一应姐妹眼巴巴的目光,望着自己。心一软,这又无可奈何,吞吞吐吐地说道:“要不……要不今日都用它沐浴一次!” “好!” “丽儿,快去吩咐婆子门烧水!” “快去!” 就在一阵熙熙攘攘之中,就在众女郎兴奋的苦苦等待之中,一桶一桶的热水被健妇们挑进了十三娘的闺房之中。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芙蓉城(五) 一面走,一面说。烈日之下,一行人走在官道之上,绕过芙蓉城四风之一的城池外墙之后,已经是汗流浃背。 芙蓉城西门之处,由于要建造大型城楼,而设有三个门洞。两侧门洞与笼烟街,锁雾皆相通,中间门洞汴水从中而过,乃是工程最为复杂之地,进度很是缓慢。 那汴河宽阔,城门中间门洞跨度之大,虽有水泥,也显得不太现实。于是柳云卿决定,将那汴河在东西二门之地,弄得狭窄一些,所以此刻工匠在两岸修出大堤,扎进汴水之中,突兀而出,建造了两个莲花形状的半岛,用巨石水晶砂浆砌成,两岸的距离缩短至十一二米的样子,两艘大船,恰好能够迎面通过。 眼下河水被莲花形状的半岛大堤所束缚,那水流明显加快。破涛汹涌,惊涛拍岸,白浪滔天,身若洪钟大吕,百米可闻。以后芙蓉城护城河也会在此地分水,想必不是太难。 不过这东西二门的城楼,要横跨在汴河之上,十一二米的巨大跨度,令柳云卿费劲了心思。此时没有钢筋,他想着要让工匠用精铁打造手臂粗细的铁棒许多,全当钢筋所用。再用混泥土浇筑而成,总之一切高配,不愁赵州桥一般的石拱桥建造不出来。 而那笼烟、锁雾二街,由于也不得不在此缩小跨度。 届时,芙蓉城东西二城楼崔巍壮观,横跨汴水,又过笼烟、锁雾二条街道。三个门洞呈规则的半月形状。其上面又是三层城楼,登楼远眺,自然风光旖旎,当与披云桥一般,乃是芙蓉城三绝了。 城楼建造完毕之后,想那中间的半月门洞,倒影在汴水清波之中,光影变化之际,便构成了一整个规则的圆形,肯定吸引游人瞩目,而随着门洞风光为士人着迷之际,芙蓉城之风光,自然也会传遍天下,为世人所着迷。 柳云卿看着那用巨石砌成的大堤,想到以后的旖旎风光,不免得笑出声来。 杨召南莫名其妙的看着傻笑不已的柳云卿,不过他早就习惯了简在帝心,声名鹊起的柳说书如此模样,含笑道:“说书借着联合商行抛售股份之事,向那些商贾筹措钱帛二百五十万贯,如此规模浩大的工程才能开展。芙蓉城又是说书一手兴起,又在官家面前倡议,擘画之下,借着潘、曹几家之力,使得满朝官人纷纷附和。如此大功,说书之于芙蓉城,就好比太祖之于大宋,乃是一手缔造了。” “呃!” 柳云卿回过神来,盯着杨召南,心中暗付道:“我之所以决定建造城池,草创芙蓉城,乃是为了联合商行的产业,为了开发房地产而已。这厮之言,分明说是我是芙蓉城之父,不过以自己的功绩来看,确实如此。” “提举慎言,太祖起于行伍,缔造大宋乃是真命天子。而本官之所为,岂可与太祖相比。此话休提,不然听到皇城司耳目之中,又被别有用心者所利用,本官就说不清楚了。” 杨召南闻言,自知失言,向左右看了一眼,那些押司、数办纷纷退后三五步的样子。杨召南说道:“下官措辞不当。不过谁人都知没有说书,柳家湾不过小村而已,又何来芙蓉城哩。” 柳云卿听着,自然相当受用,他畅然笑道:“柳家湾联合商行日新月异。眼下非是初见之时相比,吸收豪富之家闲余资金,乃是势在必行。而本官不过稍稍利用彼等豪富入股之迫切心思,刮下一百五十万贯钱帛而已。雕虫小技,让提举见笑了。” “说书过谦了。不过略施小计,说书便替朝廷省下二百五十万贯钱帛,如此精于财货,就是先贤也难以望其项背,说书已然有计相之能,他日青云直上,定当为大宋计相,朝廷三司使了。” 柳云卿此时只像荣华富贵,与李仙儿、十三娘二美悠游花花世界,不愿意案牍劳形。又怎会在意那三司使之高位,如今有了官身,又颇得赵祯青睐,自然不会被人欺凌。 他只想豪宅美眷,度此一生,故而闻听此言,心下又想道,联合商行五月末再次抛售股份之际,那一千万贯的原始股份又升值不少,被董事会股值到了近两千万贯,而柳云卿持股已过了两百多万贯的份额,再者十三娘下嫁,王家好似也要拿出一些股份做嫁妆,届时柳云卿俨然成为最大的股东。 联合商行的股份解释权又归柳云卿,自然与后世股份有限公司不同,其股份完全是以多少贯来划分的,看似有限,好似无限。前番抛售,又得了近千万贯的钱帛,那真是一个商业怪胎了。 前番抛售股份,入股之人不乏朝廷诸公。就是那赵祯也在柳云卿劝说之下,派出了入内内侍省的都知,秘密的购买了十多万贯的股份哩。 有了这许多豪富显贵入股,联合商行做事,已经无人再敢反对。若是抗税不交,也能蒙混过关。不过柳云卿为了联合商行的未来,不得不为这商业巨兽弄一个好的形象,不但照常缴税,还时不时的做着慈善活动。故而无论朝廷之中,还是江湖市井之间,联合商行一直就是童叟无欺,货物货真价实的形象。 眼看着柳云卿再次陷入沉思,而傻笑起来,杨召南又说道:“商人重利,赚取钱帛之后,便窖藏于密室之中。而说书所做所谓,却截然不同,愣是将汴梁豪富,显贵之家生锈了的钱帛集聚一起,养活了不知多少都升小民,救了不知多少饿殍难民,又将小小的,不为外人所知的柳家湾弄成了花团锦簇的锦绣世界,弄成了令人心醉神迷的芙蓉城。” “提举谬赞。本官如此行事,也是行事所逼。想那去年的时候,本官街头帮闲,生计艰难。一步一步营生之下,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或是救了京东难民,又或者是为汴梁远郊近郭的斗升小民带来了生计,也俱都是机缘巧合而已。非是刻意为之。” 杨召南闻言,却诧异连连,疑惑的看着玉树临风的柳云卿,目光之中满是不解,“说书竟谦逊若此。令下官感慨系之,钱帛集聚之下,竟然利国利民,下官受教了。”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鸾凤阁密谋 盛夏时节,宫苑深处的鸾凤阁花木扶疏,那榔庑水榭掩映在翠篁绿荫之中,一派清凉世界,极为难得。 黄昏之后,暮色渐渐笼罩起来。天边斜月一钩,挂在高柳梢头。群星此第明亮之际,水榭之中已然灯火通明,将尚美人那白皙光洁的肤色照耀的纤毫可见。 晚风吹起,令人周身通畅,分外的惬意。水波不兴,红荷朵朵,白里透红,恰似羞涩的少女一般。蝉儿还在聒噪,尚美人心绪低落,依着雕栏,不时的朝福宁殿那边望了又望。 朝月高髻之上珠翠微微晃动着,那绣丝瑞草云雁广袖宽衫轻轻颤动,一张鹅蛋脸儿之上,眉尖低垂,耳听得鼓声阵阵,尚美人不知不觉地又向鸾凤阁门口走去。 忽而停下,嘀咕一声“官家近来勤政不辍,想是还在忙着政事。冒然前往,一定会被那阎文应阉贼给拦下来的,而官家也会以为自己又要做出干政之举的。” 嘀咕之际,脸上又是柳眉倒竖,怒目圆睁的神色,气冲冲地回到水榭门口,一屁股坐在那廊椅之上,吓得几个宫女瑟瑟发抖,一众能说会道的小黄门也是噤若寒蝉。 一朵含苞欲放的菡萏恰挨着那廊椅,此刻又挨着尚美人那腰肢,只隔着一层薄纱,好似在为她挠艳阳似的。 喜怒不定的尚美人并无闲情欣赏那荷花骨朵儿,一把捏在手中,撕扯下来,又生生剥开,气冲冲地一片又一片的往那清波之中扔着。 几尾金鱼还以为是宫女前来投食,缓缓快快的凑了上来,弄得水面泛起了水花,镜面也似得水塘涟漪层层,就此荡漾起来。 在这宫苑深处,夜幕降临的时候,便是死一般的沉寂。不知是那个宫女在鸾凤阁外面,大约是在那金水河之中的小筑之上,正在唱着词曲,那歌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一阵清风吹拂,这就清晰起来。 “眉黛远山长,细腰柳枝腰……遍看汴梁花,不似娘子好。” 竟然是这两阙《生查子》,分明是柳泼皮羞辱自己而做的,尚美人听在耳中,恼怒之下,咬牙切齿地说道:“是那个骚浪蹄子在唱靡靡之音,还不快去扇她几个嘴巴子!” 梁忠闻言,应诺而去。 眼下但有水井处,皆歌“柳词”,尚美人与柳云卿有杀弟之仇,这“柳词”自然是听不得的,尤其是这两阙《生查子》每每听来,尚美人心中便怒火中烧,不由得想起那日福宁殿赐宴的情景。 柳泼皮竟然简在帝心,官家竟然让自己为那泼皮磨墨而红袖添香,而那厮却讥讽于自己。怎不让尚美人愤懑不平哩。 那日事后,尚美人也曾多次在床第之间,向官家剖析柳泼皮是在讥讽自己。而官家不疑有他,反而将这戏谑之词,与李太白那云想霓裳花想容之佳句相提并论,暗暗得意哩。 尚美人此刻郁郁寡欢,思绪飘飞,不由得又想起前些日子自己下了臭棋一着,本以为让御史中丞,范讽提出中宫空虚之言,还以为如此行事,一者可以使自己入主中宫,二者也可以敲打敲打那渐渐惫懒了的吕夷简吕相公。谁承想,朝廷之上范讽遭到了台谏官人的极力反对。 此事着实是周郎妙计,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得到中宫之位,而且此事好似变得希望渺茫。尚美人只得费尽心思的讨赵祯的欢喜,夜间使出浑身解数,想着早日怀上龙种,作皇后而号令六宫的美梦才有希望。 尚美人想到这里,又不由得朝着福宁殿方向望了又望。奈何夜已经深了,而官家却仍然没有过这鸾凤阁而来。尚美人又不由得神色暗淡起来。 官家近来勤政,每日视朝不辍,夜间更是宿在福宁殿之中,已经好久没有来后宫之内,这让尚美人不由得深感苦寂。在这深深宫苑之中,尚美人此刻觉得好似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于是那思绪飘飞之际,又不由得想起儿时情景。 于是尚思忠的模样便跃入脑海,这让尚美人不由得又想起自己这不成器的弟弟,在开封府被人生生打死的事情。 她想到此处,美目圆睁着,粉拳也是紧紧握住,咬牙切齿的,自说自话地道:“庞籍、韩琦、柳泼皮、王家小贱人,此愁不报,雨棠誓不为人!” 这时候,那前去寻找浅唱之宫女的梁忠恰好一脸苦逼的回来,眼看着尚美人怒发冲冠的模样,令他不寒而栗,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微微颤抖着。 “梁大铛,是那个宫中的贱婢在唱着酸曲淫词!”尚美人回过身来,目光冷冷地看着梁忠说道。 梁忠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期期艾艾的说道:“回娘子的话,是……是杨娘子与宫女在小筑纳凉!” “这贱人也来羞辱本阁!”尚美人闻言,猛地站起身来,似要出门而去,忽而又缓缓坐了下去,嘀咕道:“眼下大事之秋,不能意气用事!” 梁忠隐隐约约听到了此言,想着要宽慰一二,于是又说道:“吕相公还是没有望了娘子提携之恩的。这不前些日子,不是就把那开封府庞籍给贬黜了,弄成了一个殿中御史了吗?” “那算贬官吗?”尚美人闻言,脸上一阵喜色,想道对自己已经开始阳奉阴违的吕夷简,又说道:“那都是御史中丞范讽的擘画,与姓吕的有何干系?” “娘娘说的对,都是御史中丞的擘画。”梁忠眼见尚美人怒意渐渐消失,那俏生生的脸蛋上,白里透红,就像池水之中的荷花一般,于是又大着胆子说道:“娘子,那御史中丞范讽有意做计相三司使,今日托了那左藏库的蒋官人来说情,希望娘子向姓吕的吩咐一下,使他美梦成真哩。” “你……你这奴婢。”尚美人怒骂一声,“姓蒋的真是狗揽八泡屎,泡泡舔不尽哩。要不是看在本阁兄弟遗孀的份上,本阁何必理会于他。” “他是国舅的泰山,自然是会向着娘子的。这不那庞籍不就做不成那开封府知府了吗?” 尚美人美目滴溜溜的乱转了一会儿,计上心来,又道:“让他做了三司使也不是不可以,但做了之后,就要向柳泼皮下手哩。” 这梁忠也是受了范讽的钱物的,此刻见尚美人同意此事,于是心花怒放,笑着说道:“娘子放心,范官人自与姓吕的不同,没有忒多忌讳,若说是动手,自然就动手了的。”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迎娶(一) 盛夏时节,艳阳高照,莲叶接天,红荷映日。就在忙碌之中,已然是六月十一的日子,明日就是十三娘与柳云卿成婚的日子。 柳云卿自明着管勾芙蓉城建城之事,私底下又挑着联合商行的担子。每日日出之际出门而去,夜幕笼罩之下才得回家而来。一日案牍劳形,使得他进门便倒头就睡。 眼看成婚在即,柳云卿有李仙儿操持诸事,倒也不至于顾此失彼。李仙儿虽然是名义上的联合商行董事长,但其实大小事务皆有柳云卿操持,这些日子她闭门不出,一心准备着柳、王二人的婚姻大事。 前些日子,已经行过了那“缴担红”、“回鱼箸”、“插钗子”的礼节。明日迎亲,今日自当过大礼,于是李仙儿一大早就起得床来,盯着,娟儿、林家娘子几个,装点那催妆之物。 这催妆之物,无非就是花冠,霞披之物。李仙儿一件件的看着娟儿几个装点完毕。而又欢欢喜喜的将大媒河南先生迎接进来。 看着河南先生戴着盖头,穿着紫色坎肩,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与三郎几个欢欢喜喜的取道往汴梁而去。李仙儿又吩咐娟儿几个好生打扫那中院天井之中的三间北屋。 无忧居自建造之后,并无扩建。于是挖有三间钱库窖的这三间北屋便成了新房。此刻三郎及阮氏兄弟等人已经住到前院之中,而天井左右厢房以后是为娟儿与丽儿所准备。偌大的天井坐了十三娘居住之所在,也配的上她主妇的地位。 这些日子以来,李仙儿命人将这三间正午作了新的装饰。此刻,身穿烟水撒花的绿纱长裙,头上珠翠颤颤的李仙儿俏生生的站在正屋的栏台子上,仔细地观看天井之中的光景。 美目流盼之间,眼见朱漆门面的左右厢房,雕栏绘花的垂花门,以及抄手游览一道围着长方形的偌大天井。举目则见瓦蓝瓦蓝的天空之上,白云飘飘,一行白鸽盘旋其上,鸽哨传来声响,一派静怡的光景。 天井正中挖有小小水塘,此刻也是鱼嬉莲叶,荷花映日而红的模样,紧靠着抄手游廊又是桂梳婆娑,翠竹摇曳的情景。 眼下芙蓉城建城的工地上热浪滚滚,而此天井之中却甚是清幽。李仙儿看着看着会心一笑,又命人搬来躺椅,小几个一个,摆在那北屋的绿纱窗户之下,自己躺下去,心中想着十三娘慵懒的躺在这里,挥着小扇,该是何等情景。 就在那湘妃竹的躺椅之上,李仙儿闭目畅想一会儿,这又起身而来,轻易莲步,往北屋门口而来。伸出玉手,挑过那珠脸儿,进门看着三间屋子之中的布置,见那博古架、多宝阁恰好遮住地窖入口,而房间也被一分为二。 紧靠着月亮门的一侧,摆着楠木桌椅,花梨木书架,乃是闲坐闲话之所在,又是推敲佳句之处。而另一侧全都空着,自有十三娘的嫁妆填充这里,不难想象,到时候自然是有着红木架子床,榉木衣柜子等等一应物事了。 就在柳云卿忙着工地上的事情之际,就在李仙儿再一次的看着众人打扫新房之际。天波门王府之中,十三娘则在紫阳郡主赵颖儿、曹家小娘子等人闲话之际,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姊姊,那登徒子请来的大媒催妆来了!” 方才,被一众花枝招展的女郎打趣之中,脸飞红霞,低头含笑的十三娘闻听此言,这就慌慌张张的起身夺门而出,愣是抢在王德勇等人迎接尹洙之际,藏进了那待客的花厅之中。与春姨斗嘴之余,得知王家拿出拥有的联合商行三成的股份作为她嫁妆的一部分,这才变得心花怒放起来,一口一个春姨叫个不停。 不一会儿又从偏门溜出,继续前去后花园之中,与那一众小姐妹寒暄,嬉笑起来。 “姊姊想那登徒子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这才不过催妆哩,姊姊就急不可耐了。”一身素色宫装,可爱灵动的紫阳郡主打趣道。 “可惜催妆之礼,那柳说书自然没有到来,妹妹失望之情,可想而知了。”曹家小娘子也打趣道。 韩琦之妻崔氏亦笑着说道:“柳说书不过而立之年,就制科及第。眼下又管勾着芙蓉城建城事宜。那芙蓉城眼下之情形,就如同柳说书一般盛名在外。而柳说书简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恰似日后的芙蓉城了。” 富弼之妻,薛氏掩口而笑,说道:“十三娘这般性情,武艺娴熟,就是男儿也不及的。不知在床笫之间,柳说书可降服得下!” 薛氏言毕,几个花容月貌,鲜衣珠翠的丽儿皆捧腹大笑。十三娘脸儿又红了起来,嗔骂道:“休得胡说,奴不过是去看看父亲为奴准备了甚底嫁妆而已。” “姊姊是王老世伯的掌上明珠,就是金山银山自然也是舍得的哩!” “柳说书生财有道,十三娘还怕嫁过去受穷吗?”薛氏含笑揶揄道。 “还未过门,就想着夫家了。妹妹还真是向外呐!”曹家小娘子也附和道。 “怎底就向外了。这些年王家买卖都是奴在打理,自去年与郎君伙着买卖之后,更是日进斗金。此刻奴奴就要外嫁出去,于钱帛之上分润一些有何不可!” 眼见十三娘一副义正言辞的神情,好似要把王家搬空才好的意思,恨不能此刻就嫁到柳家湾去,哦,不对,嫁到芙蓉城去。那秀美的脸儿上,满目含春,与举手投足之际,露出一种欢欢喜喜的神情。 曹家小娘子、韩崔氏几人看在眼中,纷纷掩口而笑。那灵动俏丽的紫阳郡主闻言,一双大眼睛忽左忽右的转着,说道:“也是,姊姊劳苦功高,王家能有今日汴梁首富之局面,姊姊与登徒子功不可没,世伯自是应该多陪嫁一些的。” 十三娘闻听此言,将那紫阳郡主搂在怀中,往那翘臀之上拍打一下,嗔道:“那是你姊姊的郎君哩,怎底又唤作登徒子了。” 紫阳郡主趴在十三娘那长腿上,扭着头,满是委屈的看着十三娘,楚楚地说道:“可是姊姊以前就是这般称呼的啊!” “颖儿以后要叫郎君为姐夫的。”十三娘说着,将紫阳郡主扶了起来。 眼见此二人这般模样,其余众人纷纷大笑,于是那莺歌燕语的笑声又热闹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迎娶(二) 就在十三娘在一众姐妹的簇拥之下,说着闺中私话之际。那丰厚的嫁妆装了十多辆牛车,一些易碎的物品又被健壮挑夫们挑着,簇拥着一辆辆牛车。这一行人有着百十来之多,披红挂绿,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就在人们驻足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议论之中,逶迤不觉地取道往芙蓉城而去。 李仙儿在无忧居天井之中,隐隐约约的听见锣鼓喧天的声音,自是不敢怠慢,这就急忙带着众人站在门口高高兴兴地迎接。少时那嫁妆到得门口,命人洒了喜钱,欢欢喜喜的将王府一众送妆奁之人迎接入内。 李仙儿忙着准备酒席,而天波门王府来人这就开始了“铺床”之礼。 偌大的天井之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各色嫁妆堆满了整个天井,就在那一方池水周边如小山一般堆放着。大红色的丝绦锦绣扎成了红花,披挂在门楣上,披挂在一应嫁妆上。 王家小厮们先将榉木月洞孔的架子床抬进来屋中,又开始搬着金丝楠木的雕花圆桌,裹了苏绣的檀木绣墩、鸡翅木的梳妆台、花梨木的多宝阁…… 仅仅各色家具就琳琅满目,之后那多宝阁上,又摆上了商周之尊,秦汉玉珏、魏晋琴瑟、隋唐金器。更有哥窑花孤,磁州窑的雕花素釉的长颈梅瓶,难得的窑变钧瓷来。 画则无论那吴带当风,黄家富贵各有涉猎;画则二王,钟繇应有尽有。许多画轴插在金丝铁线的汝窑方壶之内,只几幅错落有致的挂在粉白的墙壁之上。 上好的绢纱,绫罗,绸缎一匹匹的堆放在镶嵌着铜环金锁的榧木衣柜之中。数十套靓丽而熠熠生辉的丝绸锦衣、长裙、短衫,小袄、抹胸等衣物也挂在衣柜之中,更有金丝履、软履等鞋袜。 头面则有白玉压鬓簪、珊瑚扁方素簪、紫玉芙蓉耳铛、紫珍珠耳坠、金丝八宝攒珠等等,一应宝物流光溢彩,泛着光晕。 各色嫁妆之丰厚,不但三间正屋被装点一新,就是两侧耳房之中也存放了不少,东西花厅也摆了一些。王府之人行了“铺床”之礼,匆匆用过酒席,又是日头西斜之际,这就取道往变径而去。 却说柳云卿巡视芙蓉城工地,此刻正在那东城门一代。炎炎夏日蝉儿在高柳枝头聒噪,那工地之上也是一片喧哗。东流而去的汴水在东水门一代被莲花形状的大堤所束缚,于是白浪滔天,声若洪钟。 横垮汴水以及两侧笼烟、锁雾二街的城门,已经有两个门洞成形,于是人流便在汴水两侧,宽约一丈有余的门洞内穿梭,而横跨汴水的中间的门洞那圆形的穹顶还未完成,又遇到了技术瓶颈,这也就是迎娶十三娘在即,而柳云卿还不得不来此地的原因所在。 与一众工匠研究了整整一日,此事终于有了方案。柳云卿这才满脸喜色,火急火燎的往无忧局而去。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汴河泛着金波。夕阳的余晖洒在那已经有一仗多高的芙蓉城城墙之上,在那呈花瓣形状的巨墙之上晦暝变幻,“花瓣”投下的影子与光斑互相间隔,远远的看着令人极为震撼。 裸露着上身,满是肌肉黝黑黝黑,只穿着粗布裤子,又高高挽起裤腿的青壮们呼喊着嘹亮的号子,密密麻麻的站在城墙顶上,夯打着城墙中间的夯土。 城墙之下,一条圆环大道依然成形,两侧人行道上,已经铺上了大砖,大路中间的花圃之内,那矮矮花墙延伸过去,望不见尽头。 柳云卿骑上枣红马儿,沿着那锁雾街往西而行。此处大路已经铺上了大砖,马儿脖领儿与马蹄声相映成趣。此处乃是芙蓉城东隅,故而距离联合商行还有一段距离,宽阔的街道上并不拥挤,柳云卿打马而行,少时又来到了二环街道与锁雾街交汇之处,于是那枣红马儿取道行走在了二环街道。 举目四望,目力所及,柳云卿只见得那夭桃街两侧乃是一片又一片的工地,一座座宅院拔地而起。而夭桃街两侧人流穿梭,那前来置业买房之人络绎不绝,此刻已经天将黑来,而看房排号之人仍然多如过江之鲫。 邀约度假村门外的“桂蹊”小径与二环大路交汇而过,于是邀约度假村在二环大路之南侧,而无忧巨在其北侧。原本曲径通幽,颇为偏僻的无忧居成了为临街的大院,柳云卿一家已经置身于闹市之中矣。 这枣红马儿原本乃是十三娘的坐骑,亦是宝马名驹,很是聪慧,来到无忧居门口,不需要呼喊,这就往只有数十步的桂蹊花径而行。 无忧居两扇朱漆铜环的大门敞开着,柳云卿下了马屁,并不牵着,枣红马儿便跟在身后。由于无忧居之中的众人此刻俱都在天井之中忙碌着,故而前院倒座房之中,没有人影。 没有三郎或者阮氏兄弟,又或者柳赐一等家养的小厮前来牵马执蹬,柳云卿只得沿着那穿山长廊而行,枣花马儿在那长廊外面尾随着。 马厩就在天井西花厅午后,走过穿山长廊,乃是几颗石榴树,柳云卿刚刚来到石榴树树下,那枣花马儿却长嘶起来。 柳云卿见枣花马儿有了反常的举动,心下迷惑着来到马厩之际,一匹栗色大马,在夕阳之下,那毛色泛着光,不是自己送给老泰山王得用的那匹阿拉伯马还有什么名驹能有如此风采。 看来是应了三郎当日之言,此宝马虽然为王德用所喜欢,终归还是成为了十三娘的坐骑,此刻又成为了许多嫁妆之一,成为了无忧居之物。 此马被十三娘亦唤作“登徒子”,与柳云卿有着同样的雅号,不过刘柳云卿此事还不知道,十三娘被禁足在家,将满腔思念之情与此马诉说。也不知道此马竟然与自己有着相同的“雅号”。故而将枣红马与之栓到一起之后,这就兴冲冲地穿过垂花门,来到了天井之内。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迎娶(三) 身穿撒花纯面百摺裙,披着苏绣月华锦衫的李仙儿眼见柳云卿兴高采烈的走了进来,急忙轻移莲步,粉面含春,笑着迎了过来,边走边脆生生的说道:“王家气度不凡,不但嫁妆之丰厚,让整个汴梁为之叹为观止,另外还将王家持有的联合商行近三成的股份也做了嫁妆,真正的大手笔哩。” “不过些许阿堵之物罢了,仙儿万万不敢妄自菲薄,只因为嫁妆的缘故。便觉得低了十三娘一头,要知道,在小艺哥哥心中,仙儿之重要,远胜于我自己的。” 柳云卿生怕李仙儿心中隔音,而李仙儿却一副欢欢喜喜,如沐春风的神情,就好似她自己要迎娶十三娘一般。闻听柳云卿此言,格格地笑道:“小乙哥哥什底时候变得这般心细如发了。心中期盼着十三娘早一些嫁过来,恨不得今夜便是良辰,面上又要照顾仙儿的。看来这齐人之福,也是难以消受得地呐!” “俗话说,只闻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仙儿你就一点也不怕小乙哥哥我娶了十三娘之后,每日与她举案齐眉,而将仙儿抛到九霄云外,使得仙儿你漫漫长夜,独自垂泪到天明吗?” 李仙儿闻言,噗嗤一笑,梨涡乍现,隔着衣衫在柳云卿的腰肢上拧了一下。 “哎呦!” 柳云卿夸张的大叫一声,李仙儿又含笑着,附在柳云卿耳畔,低声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小乙哥哥不妨今夜就在正屋当中过夜吧,就不必来听雨楼了。” “啊!”柳云卿闻言,打趣道:“今夜就是小乙哥哥我歇在听雨楼最后的一天了。常言道,当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钟哩。岂可荒废哩。” 柳云卿之言,似有所指,李仙儿闻言,不由得粉面酡红起来,颇为羞涩的说道:“明日乃是小乙哥哥与十三娘洞房花烛之夜,何不独睡一夜,养精蓄锐。” “你小乙哥哥我自有龙马精神,何必养精蓄锐。” “越说越没正形了。”脸飞红霞的李仙儿,娇嗔一句,这又酡颜素手的挽着柳云卿的胳膊,娇笑连连的往正屋而去。 挑过珠帘儿,眼见偌大的房间被多宝阁一分为二,这侧中庭之中,摆着雕花的黑漆八仙桌,旁边又是交椅两把,墙上挂着山水巨画。 那多宝阁上,一应宝器琳琅满目,靠着窗户一侧,开设月洞门来,挂着薄纱莲儿,又挑帘而入。就见墙上挂着那把十三娘经常带着的松纹古剑。 架子床上镂刻着缠枝花卉,纱幔垂下长长的流苏。旁边的衣架上,赫然便是十三娘经常穿着的黑色长袍,醒目的红绦映入柳云卿眼帘,令他为之颤抖一下。 十三娘还未嫁过来,这屋中依然有了她的气息。这让柳云卿聊慰藉相思之苦。又见一张侍女图下,乃是数案一处,上面放着一张薛涛彩笺,其上字迹正是柳云卿手书的那《诗经》静女篇。 万千思绪,千般柔情。与十三娘相处之际的点点滴滴便涌上柳云卿的心头,让他不由得陷入回忆当中。 秀外慧中的李仙儿眼见柳云卿在那书案坐了下去,莞尔一笑,从袖口之中拿出了一个千纸鹤来,真是十三年手书的那“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之篇。 李仙儿用心良苦,柳云卿只得从回忆之中醒过神来,笑着说道:“有劳仙儿了。” 李仙儿闻言,微微一笑,径直往绿纱窗户那边而去,柳云卿移目过去,则见那力摆着一张梳妆台来,一张铜镜,映照的李仙儿那盛颜仙姿是纤毫可见。 …… 这日夜间,柳云卿与李仙儿于听雨楼之中,交颈叠股而眠。于这盛夏时节,竟然也不嫌热。 鸡叫三遍,才不过东方微微发白的时候,二人又此地醒了过来。此时气温两双,柳云卿又搂着那小小蛮腰,与李仙儿好一通缱绻。 就在天井那边渐渐喧哗之际,只着轻纱,春光大现的李仙儿又忙着为柳云卿披红挂绿,戴上了扎着大红牡丹的幞头,穿上了红色婚服,看着喜气洋洋,俊逸潇洒,玉树临风的柳云卿下楼而去,一夜劳顿,李仙儿只觉得身体犯困,只得又爬上拔不床,进入了梦乡。 娶亲的乐队已经整装待发,柳云卿自后院越洞门而来,与大媒人河南先生寒暄过后,众人这就台上锦绣纱幔飘飘的花轿出门而去。 枣红马儿也被装点一番,银鞍子,金笼头,额头又是大红花纱幔扎成的大红牡丹。柳云卿跨上骏马,满目欣喜的自芙蓉城二环往西城门而去。 迎亲的队伍沿着那环形大路铺展开来,连绵不绝。工地上的工人知道这是柳说是前去娶亲,纷纷道和,柳云卿骑在高头大马上,拱手寒暄。 大约日上中天之际,迎亲的队伍才来到天波门一带,就在那三间歇山顶式的王府大门前,柳云卿下马而来,王家之人早已经等候多时。 王家后花园之内自然摆着流水宴席。就在这莺歌燕语的盛夏时节,在那绿荫之中,也是彩漫飘飘,王府之内,大大小小的门楣上也扎着大红绸子,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柳家湾迎亲的众人一一落座之后,便有整齐的菜肴在那垂髻侍女们腰肢款款之下,便被端来上了。众人寒暄着,推让着享用起来。 王府彩楼之中,十三娘马上就要启程而去之际,看着眼前颇为惆怅的春意等人,又少不得说出几句恋恋不舍之言,刚刚挤出几滴眼泪,丹凤美目刚刚被泪水朦胧之际,那花园之中,柳家湾而来的乐手们又开始奏乐催妆。 自有技艺娴熟的妇女为十三娘开脸画眉,盘着发髻,插着金钗步摇。十三娘坐在梳妆台前,仍有这三四个妇人打扮。少时,那铜镜之中,便现出一个绝美的人儿来。 朗目疏眉,双目澄澈,剑眉绿鬓,粉腮红润,素齿朱唇一同拼凑成了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眸光黑白分明,闪亮而长眉辆娟。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迎娶(四) 肤色粉琢玉嫩,体态窈窕无双。满头发丝弄了凌云高髻,又戴着珊瑚宝冠,缀着金灿灿的的步摇,红莹莹的宝石簪子。下穿大红色曳地水袖凤尾裙,上套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的霞披。流光溢彩,使得十三娘那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蛋愈加泛起红晕来,恰似贵妃酒力微熏,含情睇目,不甚娇羞的样子。 鬼灵精怪的资阳郡主,眼见十三娘美艳无双,般般入画,看得入迷,口中啧啧有声,脱口说道:“姊姊女儿装扮,原来这般迷人,本郡主要是男儿的话,一定不要姊姊嫁与柳小乙,而要提亲与世伯的。”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大笑。而此时那门外催促十三娘上花轿的声音愈加的大了。十三娘不由得鼻子发酸,竟然真的落下了几滴眼泪。 那仆妇们欢欢喜喜地为十三娘披上盖头,又将一条红色绸缎一头递到那有着修长指节的玉手之中,于是十三娘缓缓起身,陪嫁的四个丫鬟,并娟儿一起搀扶着那窈窕无双的身姿,缓缓的向门口而去。 一众仆妇们打起帘儿来。站在门外牵着红绸另外一头的柳云卿便看见那曼妙的身姿,正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而来。不一会儿,十三娘与柳云卿并肩而行,走在那铺了红色锦绣的地面上,心儿次第跳跃起来。 此刻尚不能诉说衷肠,也不能执手相看泪眼,但那大红绸子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好似能够通过此物感觉到对方的喜怒哀乐一般。 来到王府大门的时候,轿夫们却“赖着”不走,大媒人河南先生洒了大把大把的喜钱之后,花轿缓缓而行,一应鼓乐大作,取道往芙蓉城而去。 柳云卿神情雀跃,此刻已经是日头西斜的光景。这厮骑在高头大马上,不时地朝着那花轿所在瞅上一年来,每每这时候,那些送亲之人纷纷打趣,此时柳云卿还好,花轿之中的十三娘倒脸红心跳,不停的剥弄着指甲。 到的芙蓉城西门之际,恰逢工人放工,有少不得洒了喜钱许多。来到那无忧居大门之后,早就是金乌西坠,天边的一抹红霞刚刚消失之际。 此刻暑气渐渐消散,晚风吹拂,让人神清气爽。 有阴阳先生穿着道袍,手拿木斗,撒起豆谷来,洒出的豆谷之中也掺杂着铜钱,干果等物。待那杨家小娘子并墨娘子家中的小丫丫等一众小孩子哄抢过后,也是穿红挂绿的丽儿这才搀扶着十三娘下得花轿来。 自无忧居大门直至天井正屋,地上亦铺着红绸,柳云卿喜气洋洋的通过红布牵引着十三娘走在中间,其余众人唱着祝福的歌谣,在红布两侧行走。 同时那杨家娘子也着喜服,拿着一面镜子,倒退着行走在前面,引领着十三娘从那地上摆着的马鞍子、草垫子、一杆秤上一一跨过。 进得屋子,那雕花绘漆的架子床上早就扎着红色纱幔,丽儿及五个陪嫁过来的丫鬟簇拥着十三娘坐在床沿上。谓之“坐富贵”。 这时候,娟儿等人端来酒盏酒壶,柳云卿斟满之后,一一敬着王家前来送亲之人。少时,敬酒毕,送亲之人这就告辞而去。 柳云卿将王家来人一一送走之后,刚刚走进新房之后,那门楣上挂着的红布条便被众人撕扯一空,与后世婚礼之际,新娘抛洒捧花,众人哄抢大约一样的彩头了。唤作“利市缴门红”。 新郎官柳云卿再赐进入洞房之后,娟儿与丽儿各拿出一段彩锻,挽成了一个同心结,柳云卿与十三娘各牵着一头,柳云卿倒退着,牵着十三娘来到多宝阁另外一侧的中堂之内。行了互拜大礼。 这时候,丽儿搀扶着十三娘倒退着,又牵着新郎官柳云卿再次回到洞房之中。就在那架子床上,新娘十三娘面向左面坐下,新郎官柳云卿面向右而坐。娟儿、丽儿、莫娘子、杨家娘子等人将金钱彩果往二人身上抛洒,叫做“撒帐”。 这匹嫡之礼甚是繁杂,到了这时候柳云卿与十三娘尚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来,又要行那结发之礼。 男在左,女在右,各自取下一缕头发,娟儿与丽儿拿出钗子、木梳之类的东西,将新娘十三娘与新郎柳云卿的头发束缚在一起,便是结发之礼,又谓之“合髻”。 这时候,三郎又端来两个被丝绦栓着的两个酒杯,柳云卿与十三娘这才有了肌肤之亲的机会,不过就是手臂互相缠绕着,喝了交杯酒而已。 这交杯酒之后,众人便开始道喜。又将柳云卿拉扯到了天井当中。而娟儿与丽儿则将架子床上的纱幔掩上,出门之际,又掩上门来。洞房之中便只留下了十三娘来。 礼节这般仿佛,一日忙碌,柳云卿尚未与日思夜想的美人儿说上只言片语来,而那十三娘那花容月貌也被霞披,盖头所遮掩,自然是没有看到了。 天井之中,此刻高朋满座。柳云卿只得一一敬酒。此时暮色四合,月上中天,晚风送爽,众人兴致之高,柳云卿只得推杯换盏,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待那一众宾客离去之际,不过才有三分醉意。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之后,柳云卿挫折手,兴冲冲地的推门而入,向着那红烛高燃,喜字高悬的洞房之中而去。 却说十三娘自披上大红盖头之后,心中一面期待,一面忐忑。自众人掩门而去之际,这才长舒一口气,这就取下盖头,蹑手蹑脚的在房间之内来回走动,而听得柳云卿被众人灌酒,暗暗偷笑之余,又悄悄地趴在窗户之上,仔细打量着天井之中的光景。 此时,耳听得门儿咯吱一声被打开,十三娘那颗心儿又随着柳云卿那略微踉跄的步履跳跃起来。一双粉拳仅仅握着,双腿紧张地绷直起来,俏脸儿也滚烫起来,修长的玉颈也是酡红一片。 十三娘紧张之余,也不忘了将那大红盖头披在头上,双腿紧紧并拢着坐到那架子床边上,十根春笋一般的手指互相交缠着。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迎娶(五)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盛夏时节的星空璀璨,熠熠生辉。萤火虫在天井池塘之中,绕着那荷盖翩翩起舞。 微风徐徐吹拂,甚是凉爽怡人。那翠篁与桂影摇曳着。北屋之中红烛高燃,佳人袅娜的身影投于其上,更惹人怜。 当此良辰美景,虽非初次为人夫婿,柳云卿也是激动连连,双手颤抖着挑帘而入。 一向飒爽的十三娘今日柔挠轻曼,纤弱无骨。柳云卿激动地唤声“娘子”,步履匆匆的走上前去,只觉得眼前佳人芳馨满体,恰似兰熏桂馥,幽韵撩人。 秀色可餐,柳云卿无端激动起来,双手颤抖着,揭过大红盖头之后,见那如花似玉的绝世容颜,今日也是低眉颔首,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着,微晕红潮一线开,拂向两边桃腮红,两颊笑涡有霞光荡漾…… 柳云卿看得呆了,十三娘愈加娇羞,如同娇吟初啼一般地从小嘴之中挤出只言片语,“郎君还不灭了烛火,争羞煞人也。” 柳云卿闻言,嗤嗤而笑,“漏下三更,咱们还是歇息吧!” 这厮说着,这就动手,十三娘本能的推脱一番。最终还是罢手,只是羞涩的厉害,于是整个人儿都微微泛起了红晕来。 丽人身姿是几好的,玲珑曼妙。小蛮不过盈一握,肤白胜雪,映着摇曳的灯火。粉腻酥融娇欲滴。 灯前目,被底人,帐中音。 此时月光正好自那小轩窗而入,又透过薄薄的纱幔,洒在十三娘的脸蛋上,那一种红晕,于白皙之中暗暗呈现出来,分外动人。 柳云卿正看得入迷,十三娘又娇滴滴的娇嗔道:“说好的,郎君怜惜则个,不料方才那班模样,奴奴怕的厉害了。” “娘子也不是没有拒绝吗?” 十三娘闻言,满脸娇羞,埋头拱着柳云卿的胸膛,羞得无法将那话儿说出口,只得张开樱桃小口,在柳云卿的胸膛上轻轻咬了一口。 “啊!”柳云卿夸张的叫嚷道:“娘子要吃掉为夫吗?” “奴奴就是母螳螂,此时此刻自然是要吃掉郎君的。” 十三娘闻言格格笑了起来。 “初见娘子之际,就被娘子美貌所吸引。那般爱慕之情,溢于言表,又被娘子所不齿。为夫当日之懊悔,今日之欣喜。此刻就是被吃掉也是无怨无悔的。” “其实当日,奴奴也不是过于讨厌郎君的。数次交涉下来,不知不觉就暗生情愫,午夜之时,常常梦中浮现斑斑情景。梦回醒来,辗转反侧。真是日日思君而不见君兮,几欲肝肠寸断。 好在郎君为了奴奴,埋头于六经诗书,一番发愤图强,竟然中了制科。这才有了管家赐婚,三年之约已然作废,眼下你我恩爱厮守,好不欢喜哩。“ “自娘子被禁足之后,为夫也是思念的紧哩。好在老天对我不薄,最终还是结发同心,自此相爱一生了。” 闲话之余,难免动情。渐渐地又搂得紧了。 拂晓之际,柳云卿缓缓睁开眼帘,又见十三娘在小轩窗前理着云鬓,那镜中貌,灯下影,隔帘形,让柳云卿又情动起来,径直走下穿去,将美人儿抱了起来。 …… 日上三竿之际,一对新人这才懒懒的起的床来。早有陪嫁过来的四个丫鬟,分别唤作春兰、夏荷、秋菊、冬梅的,在丽儿的带领下伺候更衣、沐浴、盥洗。 此五人皆面容姣好,体格苗条。又着轻纱彩衣飘飘,环佩泠泠。更衣之际,面带羞涩之情,盥洗则俏生生侍立一旁,沐浴则香汤花气袭人。出门之际,只觉得神清气爽,柳云卿享受其中,直呼封建社会好。 十三娘卸去凤冠霞帔,换上了绢纱金丝的绣花长裙,更显袅娜腰肢。不知何故,那长腿今日却迈不开大步来,只做小小碎步,恰似风摆荷叶,又像弱柳扶风。真是“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满头青丝高高挽起,斜飞玉钗。更显得面若秋月,朗目疏眉,唇红齿白,于白皙细腻之中透着红晕,少了三分青涩,平添七分风情。 长夏悠悠,天井之中有清风自那荷盖掠过,又吹得十三娘衣袂飘飘,她笑颜如花,欢欢喜喜的被柳云卿牵着柔荑,羞羞答答的往月亮门而去。 李仙儿正在芭蕉树下,一张湘妃竹榻上侧卧假寐,眼见二人进入后院,笑盈盈的迎了过来。 十三娘双腿之间还微微疼痛,吃力的侧身福了三福,李仙儿急忙将她搀扶起来,格格的笑着,埋怨柳云卿道:“看妹妹这般模样,小乙哥哥就不知道怜惜则个?” 李仙儿好无泱泱不快之色,柳云卿自然欢喜,十三娘那张美丽的脸蛋上,再次酡红一片,低着头来,说不出话来。 李仙儿大大方方的牵着十三娘,缓缓回到芭蕉树下,让十三娘坐到绣榻之上。这就吩咐娟儿搬来小几于交椅几把。 丽儿并春兰、夏荷几个自然跑去帮忙。少时,便有珍馐美食陈列其中。‘ 此时,暖风吹起,烈日凌空,暑气上来。好在此处有千杆翠篁可以遮阴,有几株芭蕉伸展着巨大的绿叶。投下一片清凉,于此良辰美景之中,享用美食,也是人生快事一件。 二美在侧,柳云卿了无牵挂,自然是心之雀跃,安逸而惬意。席间又少不得仙儿抚琴弄曲,十三娘展喉高歌。 自来到大宋年间,柳云卿也不是没有惆怅之际。而今有李仙儿,十三娘在侧,每日锦衣玉食,美宅佳景。 百般产业兴隆,腰缠万贯。而那文名贯彻东京,仕途前程似锦。于是此刻早就喜欢上了这里。 新婚燕尔,不就,柳云卿又携李仙儿、十三娘及娟儿,丽儿并春兰,夏荷,秋菊,冬梅等人出门游玩了三日之久。 没有了往日商海勾心斗角,没有了芙蓉城建城事物的案牍劳形,柳云卿一身轻松,心情愉悦,整日与二美游山玩水,好不悠哉悠哉! 多日之后,可谓乐不思蜀的柳云卿这才改了与十三娘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状态,再此埋头在了初显规模的芙蓉城建设当中。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暗流汹涌(一) 一连多日春潮烂漫。自十三娘嫁到无忧居以来,便领了联行商行董事长一职,大小诸事,只需要柳云卿稍稍点拨,她便是得心应手,此外还评评过问大市场之事。 而天天农家乐因柳家湾建造城池之后,再无田园之乐,就此沦为寻常饭铺,游人歇脚的脚店,故而就是娟儿、丽儿也都能应付的过来,李仙儿一心管勾度假村之事,自然闲暇,而柳云卿督建城墙,也轻松不少。 真是岁月静好,柳云卿春风得意,完全不知危险慢慢靠近,于那烟波不兴之中,已经是暗流涌动了。 七月既望,又是紫宸殿的朔望大朝。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都参加,不过柳云卿只一个小小七品说书,自然被排除在外。 这日清晨,朝霞满天,预示着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而紫宸殿中确是阴风阵阵。 御史中丞范讽奏道:“启禀陛下。说书柳云卿原本街头闲汗泼皮。两制官人不知是受了此人恩惠,还是出于何居心,竟然举荐其参与密阁六论,以至于朝廷名器被不肖之辈所窃取。 而柳云卿官居说书之位,俨然公卿,不思报效圣恩于万一。反而貉集跳梁之徒,扬言道‘芙蓉城之于柳说书,好比大宋之于太祖矣!” 臣为御史,为朝廷谏言刺疟,不敢不察。诚如斯言,敢问是何方镇又类陈桥驿哩?” 闻听此言臣忧心重重,为大宋江山万年记,只得如实禀奏,仰望圣裁!” 范讽之言奏来,满座哗然。赵祯惊骇之际,便有殿中御史庞籍勃然大怒,奏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此空穴来风,诽谤后起之秀,中丞可有实证?” “陛下!”范讽高呼一声,出班又奏道:“谋逆乃大辟之罪,那柳泼皮岂敢轻易露出端倪。臣所言者,乃街谈巷议之言。” “范中丞!” 大殿内突然一声高呼,众位大臣回头而视,乃是谏院左思谏滕宗谅奏道:“街谈巷议之言,岂能当真。坊间亦传言,范中丞官声不佳。难道范中丞就该罢黜吗?” “此莫须有之言,岂能作数?”范讽叫嚷道。 “中丞也知莫须有之言,作不了数?”庞籍叫嚷道:“御史中丞乃言官之守。操守何其清贵,尚有坊间非议,而柳说书小小七品官人,怎不会有一二用心险恶之人,造谣生事?” 赵祯闻言,微微颔首。集贤阁大学生,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吕夷简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庞籍!”范讽忽然高呼一声,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庞籍权知开封府之际,滥用职权,草菅人命。尚思忠乃是皇亲国戚,本无多大过错,竟然被其生生打死,何其无辜。 而尚思忠之死,其原因不过柳说书告其被殴打三次而已。想那柳说书彼时不过街头泼皮,声名狼藉,谁人不知。就是尚皇亲殴打几次,相必都是该打的。 庞籍原本不该收那厮诉状,又不该不顾尚皇亲之身份,也不该包庇于柳说书,歪曲事实,以至于尚皇亲被开封府的衙役生生打死。 今日的殿中御史,彼时之开封府尹,如此草菅人命,定然是受了柳说书当日的贿赂。胆大妄为,朝廷授予其高官厚禄,乃是让其牧民一方,以报圣恩于万一。 奈何庞籍为了些许钱帛,竟然行如此行径,当罢官夺职,为百官所鉴。” 范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赵祯闻言,心下惊骇,冷冷地说道:“可有实证!” “陛下明鉴。”庞籍再次出班,高声呼喊道:“臣为国为民,天日可见。范讽之言,纯属污蔑,空穴来风。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庞籍怒目而视,范讽竟不敢直视,又奏道:“陛下明鉴,柳说书自比太祖之事,乃是谋逆大罪,不可不察,就是空穴来风,也得防范于未然。 而柳说书一向豪奢,行贿于开封府尹之事,岂无端倪。还请有司搜罗证据,不可放过扰乱朝纲之人才好。” 范讽此言说来,众人或微微点头,或暗暗摇头之际,馆阁校勘欧阳修微微一笑,上前奏道:“欧阳修来京不久,不过听坊间传言,那尚思忠在开封府受刑之际,柳说书于柳家湾的农家乐开业不久,他又能拿出多少钱物,以至于让堂堂开封府尹,在天子脚下为其徇私枉法,而夺取了尚皇亲的性命哩!” 欧阳修机智一言,怼的范讽诺诺不能陈言,后者转而又奏道:“柳云卿谋逆之事虽然莫须有,然则如此密室之谋划,又岂能轻易有物证,人证。谋逆事大,不可不察,还望陛下明鉴!” 赵祯闻言,暗暗摇头,昭文馆大学士,中书门下平章事,李迪,李相公眼见那范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竟然也出班而列于丹玺之下。 满朝文物,一时哗然而目瞪口呆。眼见堂堂首相,竟然也要参与其中,一向对于朝廷纷争颇为头疼的天子赵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李迪双手持象牙笏板四平八稳的站着,微微颔首,奏道:“陛下,御史中丞范讽所言不无道理。谋逆事大,自不必寻常作奸犯科之事。 谋逆不可不察,须臾之间,社稷有颠覆亲倒之危。故而需要防患于未然呐! 既然坊间传言,迪功郎柳云卿曾自比与太祖。相比不是空穴来分。想是其必然动过不臣之心思。 柳云卿原本乃街头闲汉。陛下拨擢为制科及第,而又授其七品官身。隆恩浩荡,而柳云卿不死报答圣恩于万一,反而生了谋逆之意,怎可久留,以免将来其羽翼丰满,悔之晚矣!” 天子赵祯闻言,神色慌乱。滕宗谅长笑一声,奏道:“柳说是何时有了谋逆之心思。相公又怎能得知? 坊间传言,向来子虚乌有。但凡朝廷稍有风吹草动,坊间便会流言四起,一向如此,相公就不知吗? 再者,昔日柳家湾,今日芙蓉城。确实是因柳说书而兴起,而堂堂大宋因太祖而兴。此二者自不可同日而语,但斗升小民间,不知天高地厚,只知一味溢美,而不知是在颂扬柳说书,还是在害柳说书哩!”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暗流汹涌(二) “滕宗谅!”范讽见李迪帮腔,一时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咆哮道:“那柳云卿乃是贬官范仲淹之高足,而你与范仲淹一向朋比为奸,今日极力开拖,便是狼狈为奸的罪证矣!” 滕宗谅闻言,额头青筋跳跃,呵斥道:“范希文乃是反正君子,宗谅与之相交者,乃是见贤思齐。而柳远山乃是治世良臣,宗谅所言者,乃是为了君子不被小人谗言所中伤,为了江山社稷而已。岂能由着你这厮污蔑!” 庞籍上前又奏道:“范讽奸贼!尔纯属小人一个,不过尚美人的走狗一个!” 赵祯闻言,不由得再次头疼起来,庞籍所言,又牵扯到了他心爱的尚美人来,不由得脸色大变。 侍立在丹玺之下的阎文应呵斥道:“大胆,怎可牵涉后宫,污及天子嫔妃!” 庞籍闻言,不为所动,大步流星的出班奏道:“陛下明鉴,臣已经掌握证据,范讽以前为三司使之时,曾多次为左藏库监库谋取高位。 而堂堂三司使,贵为朝廷计相的范讽,媚于一个微末小吏者,皆不过乃是那左藏库监库吴守则有一个东床快婿尚思忠,而尚思忠所能横行霸道,危害闾巷者,皆是宫中尚美人的缘故罢了!” 赵祯闻言,怒目而视,道:“太祖早有名言,后宫行不得干政。而尚氏不过小小美人,而范讽堂堂三司长官。真有必要媚那左藏库监库吗?” “陛下明鉴,臣不敢凭空污及天子嫔妃!” 庞籍言毕,滕宗谅,欧阳修等人暗暗欣喜,而那范讽匍匐在地,哭着凑道:“臣为三司使之际,为国理财,岂能去为一个微末小吏去谋前程,此事纯属子虚乌有,还请陛下明鉴呐!” 这时候,吕夷简心中嘀咕道:“狗咬狗一嘴毛!”正怡然自得之间,眼看着前面的李迪李相公又出班奏道:“启禀陛下,范讽、庞籍乃是御史,而滕宗谅亦是谏院左司谏,其三人俱是言官,本有风闻言事之职权。今日所奏,乃是其职责所在,本无可非议。 然则其所奏之事,皆是子虚乌有之事,当派有司侦查之后,才可再论。” 众臣闻言,深以为意,赵祯也是连连点头,道:“相公不愧是数朝元勋,此乃谋国之言。那这甄别是否属实之事,朕就交给相公了。” “老臣敢不应命!”李迪唱诺之后,又说道:“不过御史中丞范讽所奏柳云卿谋逆一事,非比寻常。如此之事,李朝历代,往往宁可冤枉,也绝不放过。以老臣之意,自当别论了。” “李相公!”赵祯闻言,说道:“天子脚下,朕不信柳说书真敢谋逆。柳卿曾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能说出这般话之人,难道真会谋逆吧。再者,柳说书大财斑斑,将来定然是匡扶社稷的治世能臣,若因莫须有之事,毁了其前程,又何尝不是断送了大宋以后许许多多的芙蓉城吗?” “陛下!”李迪再次出班奏道:“太祖之时,一应操兵戈者,那个不是国之干城。而太祖之所以杯酒释其兵权者,之所以防范于其者,又何尝不是防范莫须有之事发生吗?” 赵祯闻言,陷入了沉思之际,范讽又声泪俱下道:“臣本非耿直直谏之人。然则陛下让臣做了御史中丞,臣便夙兴夜寐,往往看谁都向作奸犯科之人。然则谋逆之事,自不比其他,臣请将柳云卿即可罢官夺职,收押于御史台之中,由臣亲自审问一番,不怕他不招!” “陛下不可!”欧阳修出班奏道:“不过坊间一句传言,就将治世能臣收押于乌台大狱之中,岂能是盛世所为!又岂能是圣君所为!” 庞籍言道:“柳说书之才,天下无人不知。此刻他不过是弱冠之人,便能造就芙蓉城一片繁华。他日自当能打理出我大宋一片锦绣时节。诚然是大宋国之干城,治世能臣,陛下万万不可自毁长城。” “治世能臣!”范讽又奏道:“陛下,魏武帝为汉臣之际,也是治世能臣!” “范讽怎可这般费尽心思,污蔑忠良!”滕宗谅大骂一声又道:“乌台大狱之中,多有屈打成招之事屡屡发生。而今日御史中丞范讽攻讦于柳说书,定然是有怨恨再身,岂能无有屈打成招之事发生。” 欧阳修附和道:“御史中丞范讽,眼下也是殿中御史庞籍弹劾之人,岂能由他将柳说书收押于乌台大狱,而再行严刑拷打之事哩,还望陛下明鉴!” 赵祯暗暗点头之际,李迪横眉冷对的看着欧阳修说道:“馆阁官人,不过小官,怎能论及谋逆大案。” “柳说书曾言,国家兴旺,匹夫有责。修之官位不显,但岂敢尸位素餐。倒是眼下京东,江南蝗虫再起,相公乃陛下肱骨之臣,不死为陛下分忧,不思如何赈济万千黎庶。反而为了坊间子虚乌有的一句传言,一二佞臣之三四谗言,便在此构陷君子矣!” “你!”李迪闻言,气的吹胡子瞪眼睛,赵祯眼见殿中情形,群臣乌央央的聒噪一片,不由得又头疼起来,一手在额头上摁着,眼见的吕夷简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来,于是他又说道:“吕相公今日为何不发一言来?” 正看着李迪颤颤巍巍的身躯,被欧阳修怼的巍巍颤颤起来,吕夷简正暗暗得意之际,闻听天子说话,大殿内渐渐安静下来,急忙出班奏道:“启禀陛下,今日几位言官所奏,俱都尚未有证据。李相公谋国之言,凡是自当要仔细查证才可发落,臣深以为意。” 吕夷简说者,又看了看赵祯的脸色,又道:“既然御史中丞范讽所奏,管勾芙蓉城建造城池事物的柳云卿谋逆之事,也无证据,为了官员清名誉计,朝廷是该也要仔细查证一番。既然是谋逆大案,又怎能糊里糊涂的行事,而不清楚此中曲折哩!“ 吕夷简这厮竟然是在为柳云卿说话,欧阳修、庞籍、滕宗谅初时还以为听错了。几人正在迷惑之际,便听道:“吕相公之言,更合朕意。那就由吕相公调查柳说书谋逆之事,而其余诸事,便由李相公核查了!“ 赵祯言毕,阎文应察言观色之后,高声唱道:“退朝!”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应对之策 “阿姊不要担心,以奴奴之见。官家万不会自毁长城,而任由彼辈不法之徒,对小乙哥哥行欲加之罪的,彼辈纵然狼子野心,要将小乙哥哥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然则眼下还不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境地。此刻反击,不但不会引火烧身,引来彼辈报复,反而将水搅洪,打乱其方寸!” “此言有理!”柳云卿闻言,暂定截铁的说道:“是该反击一下了。不然尚氏还以为我好欺负哩!此刻反击,不求将其打到,但也要敲山震虎,使那贼妇人不敢轻易出手,为我罗织罪名,灭一灭他们的威风哩。” 看着李仙儿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十三娘的手儿自柳云卿的后背划过,牵着李仙儿的手来,含笑说道:“姊姊放心。听家父所言,那吕夷简或许已经与尚美人有了嫌疑。而此事乃是由御史中丞范讽出手。范讽其人世所不齿,初为州县之时,还算贤良,不过其为邀直名,便为官人们所不齿,近年来,为了卖好与尚美人。更是劣迹斑斑。常言道,打铁还需要自身硬,范讽声明狼藉,又怎么能芶陷的了郎君哩!” 十三娘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书来,笑着说道:“家父已经搜到范讽之罪名,一旦送达御前。不怕他不倒霉哩。” 闻听此言,柳云卿开怀大笑,道:“老泰山真是雪中送炭!” 而李仙儿一阵喜悦之后,又紧缩眉头,说道:“纵然这样,可是那范讽乃是御史中丞,那厮掌管御史台,就是御史们敢于直言,又怎么能轻易达于天庭,再者那尚美人乃是官家心头之肉,她又怎不会扰乱官家视听!” “仙儿不必忧心!”柳云卿宽慰道:“我大宋不必前朝,虽有御史台,也有谏院。而那谏院左司柬滕子京乃是范希文故友,有人贤良君子,定然会祝你小乙哥哥一臂之力呢!” “郎君万万不可!”十三娘闻言说道:“滕子京确实是不二人选,但那是郎君最后的援手,岂能让他轻易牵涉其中。而庞相公就不同。他也被范讽所中伤,你二人已经唇齿相依,他定然也会反击的。而庞相公乃是殿中御史,自是有面君的机会的。” “这是娘子之见,还是老泰山之意。” “自是父亲之意了!” 三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商议许久,这才有了应对之策了。 午后,柳云卿进了一趟汴梁城,与殿中御史庞籍畅谈了整整一个多时辰。一番推心置腹,密谋之后。庞籍笑呵呵的将柳云卿送了出府门前。柳云卿在庞籍面前自不敢拖大,连呼留步留步! 对于声明雀起的柳云卿,如此后起之秀。庞籍自然十分欣赏,直呼,恕不远送,恕不远送! 眼下一天通衢自汴梁皇都新宋门通向了芙蓉城西水门。自与以前不同,道路之宽阔,愣是车马络绎不绝,也不觉得拥挤,名驹“登徒子”飞奔一会儿,那高大崔巍的芙蓉城西水门便历历在望。 此刻,正是金乌西坠之际,柳云卿横竖无事,索性在芙蓉城之中游荡起来。 不远不近地贴着城墙,三环马路被花墙一分为二。两侧车马各行其道,最外面两侧,柳丝之下,乃是人行道上,于这黄昏之际。行走其间,那是分外地清幽。 三环大道两侧,联合商行正在大兴土木,一座座庭院拔地而起,一条条吕巷纵横交错,一间间门面临街道而开。不少已经开始营业,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货物,也有一些妇女挑选着寻常日用之物。 柳云卿闲庭信步的走在平整的,铺了青砖的人行道上,思绪飘飞,转眼之间,日落西山,又是玉兔东升。晚风拂面,在这炎炎夏日,分外的惬意! 行走之际,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那桃夭街与三环大道交汇之处,柳云卿看着芙蓉城北门徐徐关闭,这才牵着阿拉伯大马,走在了桃夭街两侧的人行道上。 这里开发较早一些,故而庭院连绵不绝。小巷口上。尽是纳凉的人们,一些孩童稚子追逐戏耍,童音如铃,让人不由得快乐起来。 蝉鸣清越,响彻一方天地。各地方言充斥一起。南腔北调,煞是热闹,热闹之中,又别有一番清幽之感觉。 万家灯火层次一起,恍若白昼,于是一些引壶卖浆的小贩又充实期间,叫卖声此起彼伏,蜂窝煤炉之上,一口一口的铁锅热气腾腾,香味随风潜入,吸引的不少游人忍不住诱惑,坐下来饕餮一番。 两侧店铺也多营业,有的弄着餐饮,有的弄着服装,有的乃是百货。各色行当比比皆是。 转眼之间,又是月上中天,柳云卿这才来到桃夭街与二环大道交汇之处,又沿着二环大道向西而去。 此处多深宅大院。一些汴梁皇都官宦人家,也在这里前来置业,而在联合商行最早发家之人,也全都安家在此。 此处相当安静,宝马蹄声哒哒而起,引来犬吠阵阵,蝉鸣愈加喧闹起来,不远处又有蛙声一篇,萤火虫在柳丝之间闪烁着,新月如钩,亦挂在高柳梢头。 一番游玩,对于自己一手擘画,一手建造的这芙蓉城,柳云卿愈加喜欢起来。在他看来。这芙蓉城就仿佛自己的孩子一般,一草一木俱都是那么的可爱了。 军巡捕的军士照历巡查,见来人是柳说书,远远的行礼。柳云卿道声辛苦了。就继续前行。回到无忧居之际,已经是漏下三更的光景。 轻扣大门,便是值夜的呆虎儿开了大门。见是柳云卿到了,嘿嘿的笑着。 柳云卿与他寒暄几句。这就提着一一盏灯笼,自垂花门而入。 今夜柳云卿是该歇在后院听雨楼之中。与李仙儿同睡,但当他路过中院天井之际。发现十三娘还在亮着灯,好奇心促使之下,这就敲门起来。 进屋之后,才知十三娘正在吃饭,于是柳云卿问道:“怎地娘子这会儿还在吃饭?” “郎君,也不知奴是怎地了,晚饭之时,吐的一塌糊涂。一口都不敢吃了,这会儿腹中饥饿,故而才略有胃口!”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喜脉 十三娘说着又道:“郎君与庞相公详谈还顺利吗?郎君在庞府用过餐吗?要不一起吃一点!” 十三娘小脸蜡黄蜡黄的,这还一脸关切地对着柳云卿连连追问。 柳云卿心尖又涌上来阵阵暖流,亦十分关切的问道:“只小半天未见,娘子脸色就变得如此之差,不知道有没有叫个郎中看看?” “就是黄昏之际,那一番呕吐弄的。也不知道是怎地了?这会儿好多了!” 十三娘说着,拉着柳云卿坐了下去,柳云卿仔细往那张小巧玲珑的脸上瞧了一下,只见她微微惨白的脸上,微微透着红晕,也就没有过于注意。 柳云卿刚刚坐下,用象牙筷子夹起一块肉来。刚刚放进十三娘的碗中,就见十三娘干呕一声。捂着嘴跑出了门外。 心下迷惑的柳云卿,尾随过去,就见十三娘爬在栏杆上。呕吐不止,整个人都一抖一抖的。 “都这样了,怎底就没有找个郎中看看。”柳云卿埋怨一句,匆匆上前而去,一手拦着那削肩细腰,一手捶打着后背,又朝着西厢房呼喊道:“丽儿,快去让三郎去请郎中!娘子吐的厉害哩!” 丽儿早就听到了天井之中的动静,故而此刻早就开始更衣,少时,丽儿出来西厢房,过了看了看十三娘,又下意识的看了看柳云卿,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往前院倒座房而去。 这时候,东厢房之中,春兰,夏荷,秋菊,冬梅也一一前来服侍。不一会儿又惊动了李仙儿,娟儿,及林家娘子,墨娘子等人。 那林家娘子闻听十三娘近日思睡,自黄昏之际,就多次呕吐之后,眉开眼笑的说道:“奴看夫人如此之状态,不像生病的模样,一定是有喜了!” 墨娘子闻言,也笑着说道:“奴怀着丫丫之际,也是这样。开始的时候,就这般了,后面便胃口大开,就是全羊都吃的下去了!” 闻听二人之言,柳云卿与十三娘先是一愣,转而喜悦的,异口同声的道:“不会吧!” “夫人大约是有喜了”林家娘子笑着说道。 墨娘子十分坚定的道:“夫人一定是有喜了,奴奴向官人与夫人道喜了!” 李仙儿闻言,也是一愣,她神情复杂的看了看十三娘的小腹一眼,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表情怪异。不过刹那之间,就变得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道:“妹妹已经有喜,还是床上休息走吧!” 李仙儿一脸的关切,这让十三娘很是不好意思,说道:“怎么可能,奴奴一定是吃坏了肚子的。” “妹妹一向康健,怎会吃坏了肚子呢。林家娘子与墨娘子都是过来人,所言自然不会有所差池。”李仙儿说着有道:“柳家终于后继有人,也不知道泉下阿爷知道之后,有多开心哩!” 李仙儿说着,与柳云卿搀扶着十三娘进了里间,又道:“近来,妹妹身姿就不利落,都怪奴照应不周,竟然没有想到,妹妹已经珠胎暗结,实在是罪过罪过!” 说着有埋怨起了柳云卿,道:“昨夜小乙哥哥还歇在妹妹房中,这是极为不好的。看来最近几个月,妹妹要独居才好,另外就让丽儿睡在外间,夜里照顾起来也方便一些。” 闻听此言,柳云卿好不尴尬,十三娘则小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只拨弄着衣角。 就在这个时候,郎中被三郎带进屋中,丽儿少不得奉茶一番。十三娘则仰卧在架子床上,只伸出一段皓腕来。 那郎中一手捻须,一手伸出两指,在那冰雪一般白皙的手臂上把脉之后,这就笑着起身而来,就在众人热烈的目光之中,对着柳云卿作揖说道:“恭喜官人,九月之后,或许有弄璋之喜,也许又有弄瓦之喜!” 柳云卿闻言,喜不自禁。激动之中,慌乱的行礼说道:“有劳先生,半夜叨扰,着实失礼了。” “说书官人,这说的又是哪里话。医者父母心,贵夫人这又是喜脉,小底走这一遭,又有什么!” 柳云卿说着将郎中送出门外,及至回到天井之中之际,便听到李仙儿吩咐阖府上下的丫鬟,婆子们,今后自当如何照顾十三娘云云。 看着丫鬟,婆子们出出进进的,前院倒座房中又升起了袅袅炊烟,柳云卿满目欢喜,兴冲冲的进了屋子之后,李仙儿又对着柳云卿再三强调一番。 晚间自有丽儿在十三娘床边搬来小塌做伴。柳云卿只得歇在了听雨楼之中。一夜激动,兴奋。竟然一夜不能成眠,天亮之后,仍然神采奕奕,又怕影响十三娘休息,黑着眼圈徘徊于天井当中,来来回回的看着一池莲花。 又过了几日,仍然没有吕夷简要前来问话的消息。即将要为人父的柳云卿于是也就渐渐的将此事放在了脑后。 与柳云卿不同,尚美人与御史中丞范讽却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范讽频频以尚美人询问的名义,前往吕夷简府上拜会,无奈吕夷简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也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这厮问话,故而这厮还以为吕夷简老匹夫是生自己越殂代疱的气,故意给尚美人与自己龃龉哩!熟不知这厮另有打算。 尚美人得知吕夷简如此行经,气的咬牙切齿。无奈之下,只得愈加卖力的卖好于官家。 尚美人放出浑身手段,赵祯久处于女色之中,便有些招架不住。于是只得夜夜歇息在了杨美人之处。 于是一时之间,尚美人明显感觉到了冷落之感。原本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吕夷简吕相公好似反水了一般。原本对自己毫无抵抗之力的天下也变得暗暗疏远自己。这让美人尚氏心中不由得有了一种凄楚来! 于是这艳冠后宫的美人尚氏只得,天天想法设法的靠近官家。而天子则一味推诿。这让尚美人愈加的感觉到了冷落之感。 殊不知,官家最近力不从心。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初时每隔三五天临幸一次尚美人,后来便越来越去鸾凤阁去的少了。 好在,那御史中丞范讽时不时地送去一些奇珍异宝,这才让尚美人感觉到了一丝自己权势的存在。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枕头风 明天又是大朝会的日子,福宁殿中,大宋天子赵祯用膳过后,只感觉眼睑沉重,昏昏欲睡之际,内都知闫文应步履匆匆的走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神情萎靡,脸有病色的官家一眼,这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启禀陛下,美人尚氏求见!” “哦!”赵祯闻言,缓缓睁开眼睑,说道:“是雨棠来了吗?” 阎文应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说道:“官家龙体要紧!” “大胆奴婢,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赵祯说着拍案而起,忽然又觉得头晕眼花,只得又坐了下去。 阎文应见装,作伸手欲扶的姿势,痛哭流涕的说道:“官家不过二十多岁的人呐,就变得这般老态了。” 这厮抽泣一下,又道:“奴婢虽一介内官,不能行人道大礼,也知道酒色伤身,常言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少年戒之在色啊!陛下!” “大胆!”赵祯咆哮道:“雨棠已经三日没有与朕会面了岂能不见。你这奴婢何时也变得如同两府相公了,每日在朕耳边聒噪不休!” 赵祯说着便佛袖而去,出门便揽着尚美人的袅娜细腰往鸾凤阁而去。 大约三更之际,赵祯呼呼大睡,又被尚美人给弄醒,千娇百媚的说道:“我兄弟好冤枉呐!官家要为雨棠做主啊!” 尚美人说着说着又哭哭凄凄起来,赵祯再无睡意,长叹一声,说道:“雨棠呐,尚思中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没有庞籍,也会有其他大臣忍无可忍的。就是没有柳说书,你弟弟也会与他人结怨的呐!” “官家,臣妾的弟弟不肖也是皇亲,再说他也罪不至死。庞籍与柳云卿何其歹毒呐,还有那韩琦!” “庞籍乃忠直之士,韩琦,柳云卿皆后起之秀。而柳云卿更是名满天下,享誉四方,眼下芙蓉城建造完毕,将要是擢拔的时候了,又岂能为了纨绔子弟尚思忠,而让朕自毁长城哩!”。 尚美人闻听此言,整个人都为之一颤抖,看来弄掉柳云卿绝非易事,心中寻思一阵又说道:“臣妾一介女流,本不该过闻朝堂风云,但虽孤陋寡闻,也知道宰相起必起于州县,猛将必起于边关的道理。官家既然有意栽培于柳云卿,而起建造芙蓉城业已竣工。又不得不筹其功劳,而升其官职。不知陛下意欲将起迁往何处任职?” 赵祯闻言,沉思良久。揽着尚美人的后背,缓缓说道:“朕本想着将柳云卿擢拔为馆阁校勘,甚至也想擢拔为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尚美人惊讶着,脱口而出道:“陛下,中书舍人乃是天子近臣,柳云卿不过新进小臣,匆匆擢拔为中书舍人,那两府相公能同意吗?” “朕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赵祯略有所思的说道:“前些日子大朝会,御史中丞范讽弹劾说书柳云卿有谋反之意,朕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听雨棠之言,方知道这是害怕能臣柳云卿升迁在际,青云直上之后,夺了彼辈*****的风光矣!” 看来赵祯仍然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此事乃是自己授意那御史中丞范讽做的。故而颇为侥幸的尚美人,继续追问道:“不知官家意欲将柳云卿升迁往哪一路为官,做那一县的县令呢!” “范仲淹已经迁为苏州知府,眼下睦洲正无人主事,不若就判柳云卿为睦洲知州吧!” “睦洲知州!”尚美人再次为之震撼,柳云卿眼下不过七品小官,而马上擢拔为四品知州,真的是连升三级,可谓青云直上。于是尚美人心中极为不甘,继续说道:“可是柳云卿被御史中丞范讽弹劾。有谋反之举一事,还在调查之中,若升迁其为睦洲知州,恐怕众臣不服呐!” 赵祯闻言,哈哈一笑,说道:“范讽之言纯属空穴来风,乃是子虚乌有的莫须有之罪。朕料他拿不出真凭实据,要不是那厮乃言官之手,朕就要治他之罪了!” 尚美人闻言,万念俱灰,呜呜呜呜的抽泣起来,赵祯安慰着,往紧搂了一下。尚美人又伤心,又生气,竟然将官家赵祯推了开来。 赵祯本事仁慈之君,而尚美人又是他的心头之肉,故而赵祯无可奈何,见她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只得小心的说道:“雨棠也要体会朕的难处,那柳云卿确实乃是国之良臣,一时俊杰,朕乃大宋天子,终归要考虑江山社稷,考虑天下苍生呐!” 尚美人闻言,呜呜咽咽的抽泣之声愈加大了起来,哭泣着说道:“我可怜的兄弟哦!父亲去世的时候。千叮嘱万嘱咐,要姊姊我照顾好你,而今你竟然与姊姊我阴阳相隔,先一步去见了父亲,让姊姊我如何是好!” 赵祯的心被尚美人弄的很不是滋味,于是他又安慰着说道:“雨棠,要不讲柳云卿迁往永兴军,如何?哪里乃是四战之地,远比江南苦寒了哦!” 尚美人闻言,破涕为笑,转过身姿,缠绕着赵祯,说道:“广南西路!” “广南西路!”赵祯惊讶地说道:“那里烟瘴丛生,土人弑杀之地。乃是岭南发配犯官之所,柳云卿已经为朝廷建立了大功。岂能如此处置哩!” 尚美人闻言,说道:“官家既然有意栽培于柳云卿。何不让他多吃些苦头哩。怎么说五品知州的乌纱帽是真的,毕竟是升官了哩! 孟子云。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泛其身。官家既然有日后有意让柳云卿做两府相公,何不乘着他年轻的时候历练一番。 再者,广南西路,汉蛮杂居,纷争不休,也需要柳云卿这般能臣廉吏好生治理一番呢?” 赵祯闻言,虽不忍心让柳云卿去广南西路为官,但又被尚美人说到了心洋之处,一者,柳云卿将来要做两府相公,着实需要历练一番,建立丰功伟绩,也好睹悠悠之口。 二者,柳云卿能将柳家湾弄成芙蓉城,那去了广南西路,说不定,也能建立气功使得广南西路为富庶之地哩。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臣所不齿 赵祯这般思虑着,又觉得自己纯属异想天开,那广南西路,终归是蛮荒之地,自秦汉之际,便颇为不太平。其西南是大理国,南侧则是交趾国,尤其是交趾,多行跳梁之举,有些攻城掠地。 再者,广南西路许多州县不设流官,而行羁縻之策,以土人首领头人为官,自与中土不同。哪里烟瘴丛生,汉人不服水土,道路不通,山高水远,要想弄的政通人和,百费俱兴,何其难也! 就在赵祯踌躇满志,举棋不定之际。尚美人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娓娓道来:“陛下,我大宋北有契丹虎狼之国,西有党项三姓家奴,更有吐蕃唃嘶罗。南又有大理,交趾等国。北疆若有风吃草动,交趾等国多行跳梁之举。 说书柳云卿大才可用,足以定南国!” “广南西路终究不是柳家湾,其地山高水远,不与中土通人烟,柳云卿就是三头六臂,也实难做无米之炊呐!” “官家!”尚美人笑着说道:“柳云卿虽为小官,但自与别人不同。他可是富可敌国,可以操纵联合商行啊!” “雨棠言之有理!”赵祯闻言,不无愉悦的说道:“以柳云卿之大才治理广南西路,使哪里政通人和,以联合商行之财富繁荣南国,使其地百废俱兴。如此则南邦永安,而成为税负之地了。” 赵祯说着,又道:“雨棠大才,真乃女中诸葛!”忽而又说道:“可是广南西路乃一路之地,而柳云卿不过区区知府,又怎么能治理的了整个广南西路呢?” “呃!”正在兴奋之中的尚美人闻言,又抽泣起来“我苦命的兄弟啊!” “雨棠不哭!”赵祯急忙劝慰道:“就让那厮做静江府知府吧!” “官家!”尚美人闻言,又哭泣道:“静江府乃是广南西路路治所在,乃是一路中心,静江知府,也是四品高官,封疆大吏了。说好的,那柳云卿不是升迁为五品官人吗?” “那就邕州知州!” 尚美人目的达到,想着柳云卿在广南西路绝难干出什么大的动静,只能老死在哪里,自己以后也能做手脚,不由得开心起来。 俄儿尚美人想到了庞籍,又咬牙切齿的说道:“庞籍老贼比柳云卿更为可恨。下京打死雨棠弟弟的,可是老贼啊!官家一定要为雨棠做主才好!” 赵祯正觉得将柳云卿迁往广南西路为官。有些草率了,闻言尚美人此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觉得将庞籍迁为广南西路转运使,或者宣抚使也还不错,可以照顾一下柳云卿,反正好像他们私交不错! “庞籍老贼庸碌无为,于国何用,官家可要为雨棠做主啊!” “一并迁往岭南就是!” …… 于此同时,集贤阁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吕夷简在家中独自小酌,脸上挂着神神秘秘的笑容。 于此同时,观文殿大学士,中书门下平章事李迪,正在为一连多日的大雨而忧心忡忡。根据京东东路,河北东路的州县禀报,黄河竟然有决堤之忧! 如此大事,一旦发生,便是极大的灾难。故而大宋宰相李迪之心之所系,一直就在黄河大堤之上。 对于前些天,大朝会之际,御史中丞范讽弹劾殿中御史庞籍草菅人命之事,对于谏院左司柬滕宗凉,馆阁校勘欧阳修等人与之争吵之事,相公李迪原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官家让其调查御史中丞为三司使之际,为下属,左藏库监库吴守责谋取官职,行贿之事,堂堂朝廷相公,李迪为国之大事所操劳着,自然就无暇顾及了。 …… 就在众人瞩目之中,就在御史中丞范讽忐忑不安之中,就在殿中御史庞籍搜罗证据之后,大朝会的日子再次到来! 瓢泼大雨先是一连三日,这几日又是淫雨霏霏的模样,竟然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黑隆隆的天空,好似破了一个大洞似的雨水哗啦啦的,竟然有连成了雨线!东华门外站岗的大汉将军们,都纷纷戴上了巨大的斗笠,披上了长长的蓑衣。 天将要亮的时候,东华门外驶来了一辆辆牛马车辆,穿着红色,紫色官袍的官人们,一下车,便有随从拿着黑色大伞迎了上去。 不一会儿,东华门缓缓而开,无数官人们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灯笼,胳肢窝又夹着笏板鱼贯而入。 当天下赵祯戴着通天冠端坐在紫辰殿中的丹溪之上的时候。群臣便山呼起来。 赵祯环顾左右,开口问道:“李相公!” “臣在!”李迪出班上前,躬身行礼。 “殿中御史庞籍弹劾御史中丞范讽为三司使之际,曾为左藏库监库吴守则谋取官制,并贿赂一案,可曾审理清楚!”赵祯不疾不徐的问道。 “启禀陛下,臣已审理清楚,此事纯属子虚乌有,查无实据!” 李迪原本无心在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上浪费时间,故而就这般搪塞了过去。 李迪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此言一落,殿中御史庞籍便义愤填膺的叫嚷到:“范讽贿赂下属,为吴守则谋取肥差之事,人尽皆知。相公怎么能查无实据呢?” 范讽原本就如同惊弓之鸟,作贼心虚,闻听李迪之言,那是喜不自禁。又见庞籍叫嚷,愤愤不平地说道:“庞籍,你污蔑本官不成。就要咆哮朝堂吗,要知道你自己便是殿中御史,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范讽!”庞籍高呼一声,出班奏道:“陛下,臣又有证据,这范诚乃小人一个。先不说其阿俯自己属下吴守则之事。他为三司使之际,竟然将三司衙门之中的金银器物搜刮一空,以至于三司衙门一直缺少酒具。 此事诚乃三司笑料,人皆知道。 陛下,三司使乃是大宋计相,为了一些钱财,范讽竟然做了如此下作之人,为百官所不齿。” 庞籍言毕,欧阳修哈哈大笑,于是群臣也全都笑了起来。 范讽先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偷偷看了看赵祯的脸色,这就颤抖起来。 庞籍乘胜追击,继续奏道:”御史中丞乃清流领袖,言官之守。范讽如此保守,又如何再能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