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头凤》 正文 第一章 前尘 , 大魏永盛三年,岁末。 长春宫。 明亮的火烛,将寝室里照得亮如白昼。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烛火摇曳不定,在洁白的墙壁上投下飘忽不定的阴影。 躺在凤榻上的陆皇后面色晦暗,猛地咳嗽几声,转头吐出一口血。 宫女绮云哽咽着以帕子接住黑血:“娘娘……” 陆明玉按捺下心头的翻涌,深深看了绮云一眼。 绮云的泪水滑落脸颊,迅速将帕子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片刻间,帕子被旺盛的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小小胖胖的儿子趴在床榻边,死死攥着她的手,涕泪满面:“母后,母后!你不要死!不要扔下琰儿……” 琰儿,母后也舍不得你。 母后不能让你知道,半个月前你高高兴兴捧来母后最爱吃的点心里,被人下了毒药。 下毒之人,窥准母后绝不肯令你背负毒杀生母的恶名,中了慢性剧毒后,宁可受尽毒发的痛苦慢慢离世,也不会说出真相。 陆明玉伸手摩挲着儿子的小胖脸,为五岁的儿子擦去眼泪。吃力地吩咐:“绮云,你抱着琰儿出去。” 死后模样难看,别吓坏了琰儿。 忠心耿耿的绮云,哭着在床榻边磕了三个头,红着眼眶将哭闹不休的琰儿抱了出去。 前朝天子荒~淫~残~暴,无德无道,民乱四起,蠢蠢欲动的各路豪雄纷纷揭竿而起,逐鹿中原。 她的亲爹陆临是前朝武将,领着五万荥阳军奔赴京城勤王。赶到京城时,京城已被一路谋反的豪雄所破。乱民和士兵们冲进了皇宫,宫人尸首处处,整座皇宫都被鲜血浸透。 昏君被人一刀斩首,皇子公主嫔妃被杀得干干净净。就是想勤王,也找不到人了。 陆临含愤之下,领兵将这一路豪雄杀了大半。然后,在一众武将的拥护下,自立为荥阳王。 群雄混战,势力弱小的,要么“投奔明主”,要么被彻底剿灭。荥阳军贵精不贵多。陆临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一番考虑斟酌后,领兵投奔了李家。 李家是前朝豪门望族,根深叶茂。家主从起兵之日起,自立新朝,国号为魏,年号永嘉。 永嘉帝雄才大略,颇有明主之相,对投奔自己的荥阳王信任器重。 永嘉帝有五子二女。 三皇子李昊骁勇善战,高大英俊,对她一见倾心。 十六岁那一年,她嫁给李昊,做了三皇子妃。 三年后,李昊被封太子,她也成了太子妃。永嘉帝死后,太子继位,年号永熙。她被册封中宫皇后,入主椒房殿。 那一年,她二十岁,已有了身孕。 岁末之日,她生下儿子。永熙帝大喜,当即下旨立了储君。 隔年,柔美动人的苏贵妃进了宫。苏贵妃是苏太后嫡亲的娘家侄女,儿子坐上龙椅后,苏太后迫不及待地令娘家侄女进宫做了贵妃。 之后,苏太后姑侄种种令人恶心的手段伎俩层出不穷。 她和永熙帝夫妻离心,也成了必然。 她生性磊落坦荡,不屑和惯爱装可怜以眼泪做武器的苏太后苏贵妃较劲。 苏贵妃梨花带雨哭哭啼啼地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二话没说,给了苏贵妃两巴掌,将楚楚可怜的苏贵妃扇成了猪头。 在苏贵妃的尖叫呼痛声中,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宫不要的男人,你只管拿走!以后不准再来椒房殿!” 眼角余光瞥到永熙帝瞬间阴沉扭曲的黑脸,她心中十分快意。 曾经恩爱的一双夫妻,彼此关系降到冰点,形同陌路。 永熙三年,永熙帝旧疾复发,不治身亡。临终前,永熙帝留下遗旨,令胞弟吴王李昌继位。待太子成年大婚后,还政于太子。 她没能见永熙帝最后一面,只看到了这道遗旨。那一刻,她恨不能让这个狗男人再死一回。 新继位的永盛帝,表面对她这个寡嫂恭恭敬敬,实则心存龌蹉。被她一脚踢废了龙根。永盛帝躺在龙榻上养了半个月,才勉强下榻。 至此,永盛帝恨她入骨。 阴毒的永盛帝,和恶毒的苏太后合谋,利用年幼的太子,令她身中慢性剧毒。 陆明玉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李昊! 这就是你信任的亲娘和胞弟。你死了不过三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谋杀你的发妻,要永远占据你的皇位! 真希望你在地下睁开狗眼,清楚地看到这一切。 …… 门忽地被推开。 在宫中,胆敢直接推开这扇门的人,唯有苏太后一人。 陆明玉躺在凤榻上,冷冷地看着出现在床榻上方的脸孔。 苏太后一把年纪了,保养得当,看着还如三十多岁的妇人,柔弱美丽,天生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一张口,声音更是柔婉悦耳:“陆氏,阿昊病逝三年了。他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你,你今日合眼去了地下,正好夫妻团聚。” 惺惺作态,令人恶心。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阴险恶毒的女人,她和李昊不会走到夫妻反目的地步。 陆明玉的声音冷如寒冰:“李昊再不好,对你这个亲娘却是孝顺至极,无一处不好。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他吗?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你有什么脸见他!” 苏太后神色一僵,面色难看,看着陆明玉的目光阴沉不善:“哀家这么做没有错!陆氏野心勃勃,处处和皇上作对,妄图左右朝政。你一死,陆家就没了主心骨。皇上就能彻底掌控荥阳军,朝堂便也安稳了。” “皇上和哀家立过誓,等琰儿长大成人,一定会将皇位传给琰儿。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家天下,为了琰儿……” “你让琰儿背负毒杀生母的罪行,这就是为了琰儿好?”陆明玉毫不客气地揭了苏太后伪善的脸皮:“这里只你我两人,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苏太后死死盯着陆明玉,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憎恶和恨意。 陆明玉恨她这个婆婆,她也从未喜欢过陆明玉。 她只有两个儿子。做亲娘的,依靠儿子有什么不对? 可是,她的儿子自遇见陆明玉之后,一颗心就都放到了陆明玉的身上。陆明玉过门后,儿子眼里心里只有媳妇,她这个亲娘倒被排在了儿媳之后。 她如何能忍? 儿子是她的,应该孝顺她这个亲娘,一切都该听她的。 她用尽手段,令夫妻心生隔阂终至反目。儿子英年早亡,她每日在床榻边哭诉,终于令儿子改变心意,让胞弟继承皇位。 陆明玉身后有陆家,要将陆家连根拔除不是易事。 好在陆明玉就快死了。 陆明玉冷然回视,字字如箭,直刺苏太后的心肺:“没有陆家的支持,轮不到李昊做太子。” “我陆家上下,从未对不起你们母子。我陆明玉为儿媳,从无错处。当年为了太子之位,你对陆家百般笼络,对我处处示好。” “我嫁给李昊之后,你暗暗嫉恨我们夫妻情深,不时挑唆。以卑鄙的手段算计自己的儿子,令苏柔那个贱~人进宫。最终令我们夫妻离心反目。” “李昊病重离世,原本打算令琰儿继位。你唯恐我揽权摄政,一番哭诉哀求,令李昊改了主意,将皇位传给了李昌那个蠢货!” “李昌没能耐,色胆倒是不小。李昊尸骨未寒,他就对我起了色心,给我下了迷药……” 苏太后再也维持不住冷静,扭曲着脸孔怒喝:“闭嘴!” 陆明玉冷笑着说了下去:“果然,此事你也知道。你一直恨我这个儿媳出身高贵,恨不得折辱我。李昌意欲凌~辱寡嫂,你只做不知。” “可惜,你们母子都小瞧了我。我便是中了迷药,力气不及平日三成,也能一脚踹废了李昌。” “这三年,李昌假惺惺地为兄守孝,没召嫔妃侍寝。不是他不想,是不能吧!” “李昌只有一个女儿,想生儿子继承皇位也成了空想。这皇位,永远都是我儿子的。” 苏太后太阳穴突突直跳,面容狰狞,目光凶狠得要吃人一般:“陆明玉!你给我闭嘴!你就是有千般能耐,也快死了。” 说着,苏太后目中露出快意和狠毒,口中溢出得意的冷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做什么?” 是啊,真有些遗憾,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不能亲眼看着儿子坐上龙椅。 陆明玉目中露出些许遗憾,嘴唇动了动。 苏太后下意识地俯下身子。 一柄利剑不知何时出现在陆明玉手中,寒光一闪,刺透了苏太后的胸膛。喷射出的温热鲜血,飞溅至床榻各处。 苏太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重重往后倒去,气绝身亡,犹自睁着一双不瞑目的眼。 陆明玉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慢慢合上眼。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生,太过短暂,有过无数的悔恨和遗憾。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要睁亮双眼,绝不会被所谓的情爱迷昏头,绝不会再踏入火坑。 如果有来生,她要以利剑,保护自己的至亲家人。 如果有来生…… 正文 第二章 重生 , 永嘉八年。 初春二月,尚有几分料峭的春寒。 廊檐外的几株树木,舒展枝条,吐出了嫩绿的新芽。一只黄鹂在树间欢快地鸣叫。 没有奇花异草,没有奇山怪石,没有精致蜿蜒的九曲回廊。荥阳王府肃穆端严疏朗开阔,一派武将府邸的气派。 十五岁的陆明玉缓缓迈步前行,目光掠过久远又熟悉的一切,浓烈的酸涩和巨大的喜悦在心头来回激荡,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是梦,这一定是世间最美的梦境。让她在死后重回韶华年少。 此时,她还没嫁给李昊,陆家尚未被卷进储位的争斗中。亲爹陆临好端端地活着,她的兄长姐妹们也安然无恙。 所有的遗憾和悔恨,尚未发生。 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陆明玉深深呼出一口气,黑眸中的水光一闪而逝。 俏丫鬟绮云跟在一旁。 此时的绮云,还没修炼出日后的沉稳仔细,一张嘴说个没完。 “……小姐昨夜忽然发起高烧,说了半夜的胡话。灌了两回药,高烧才退。应该在床榻上好生躺着,多多休息才是。” 陆明玉停下脚步,看向身侧的绮云。 绮云比她大了一岁,今年十六岁。肤色微黑,面容俏丽,眉眼生动。 前世她被困深宫,是绮云一直伴在她身边。她死前杀了苏太后,想来绮云也没了活路。 绮云以为主子嫌自己多嘴,悄悄闭了嘴。 陆明玉轻轻喊了一声:“绮云。”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无从说起。胸膛里激荡的情绪,最终化为一抹绚烂的笑意,在黑眸中熠熠生辉。 十五岁的她,肤白胜玉,乌发如瀑。 长眉凤眼,黑眸红唇,冷艳明媚,英姿飒爽。 此时灿然一笑,令百花羞惭群芳失色。 绮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情:“小姐真美。过两日进宫赴宴,小姐定能艳压群芳。” 宫宴? 陆明玉略一皱眉,脑海中闪过久远的记忆。 大魏建朝才八年,四处打仗,并不太平。 李家在前朝是豪门望族,京城原本就是李家的地盘,经营了两百余年,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前朝一倒台,李家的家主李垣便举旗谋反,从土皇帝一跃变成了真皇帝。 一开始,李家的地盘不算大。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占据了几座城池后,前来投奔的“义军”渐渐多了起来,大魏朝的地盘也越来越大。荥阳军的加入,更令李家如虎添翼。 大魏占据了近半的中原,另外一半疆土,则被燕国和楚国占据。燕王是前朝武将,拥兵自立。 楚王和永嘉帝差不多,同样是当地望族,举旗自立。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五六股势力。 永嘉帝要成就宏图伟业,一统天下,四处派兵征伐。 论国力兵力,燕国楚国不敌大魏,私下结了盟。大魏一时奈何不得,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京城外战火连连,京城里却是一派繁华平安的盛景。 是了,这一年,乔皇后在宫中举行赏花宴,接到请帖的京城贵女们,无不欣喜激动。 她的亲爹荥阳王位高权重,深得永嘉帝器重。她是荥阳王唯一的亲生女儿,自然也接到了宫宴的帖子。 绮云眼中燃烧着八卦之火,兴致勃勃地低声说道:“宫中几位皇子殿下都到了婚配之龄。听闻皇后娘娘举办宫宴,是为了选皇子妃。” “以小姐的家世美貌,定会大放光彩。” 绮云越说越激动:“五皇子今年才十岁,暂且不提。大皇子前年就娶了皇子妃,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已十六,四皇子十五岁。正是选妃之龄。” “小姐可别错过这等好机会。三皇子殿下对小姐……” 陆明玉眸光一闪,神色淡淡地打断绮云:“我和三皇子只见过几面,半点不熟。” 这一生,她绝不会再和那个狗男人有半点牵扯。 绮云咧咧嘴,一脸“我懂我懂”的笑意:“是是是,小姐和三皇子殿下没有半点瓜葛,奴婢多嘴。” 陆明玉:“……” 这种事,越描越黑。 陆明玉也不解释了,转身便要迈步。 就在此时,陆府的大管家陆甲亲自来禀报:“启禀四小姐,三皇子殿下前来拜会。” …… 李昊来了! 他还敢来见她! 压抑在心底的愤怒骤然化为汹涌的火焰。 陆明玉霍然转身,一双眼眸似在燃烧:“他来做什么?让他滚!” 丁管家:“……” 绮云:“……” 陆明玉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旺盛的火苗稍稍按捺下去,声音异常冰冷:“去告诉李昊!荥阳王领兵在外,二哥也不在府中。陆府里皆是老弱妇孺,不便招呼贵客。让他走!” 绮云咳嗽一声,委婉地提醒:“前些日子,小姐和三皇子殿下约好了今日一同骑马春猎。三皇子殿下是应约而来。” 永嘉帝以武建朝,经常亲自领兵出征。几位皇子皆擅长骑射。 生逢乱世,前朝女子那些“贤良淑德”“柔顺贞静”的规矩,也被摈弃。如今的大魏朝,尚武成风。 少女们闺阁相聚,不仅有琴棋书画,还会比一比射箭骑马。三五成群相聚出游,一同骑马狩猎,亦是等闲常事。 陆明玉天生神力,自少习武,号称荥阳军高手的义兄陆非,在她手下撑不过百招。 她惯用的武器是一把以玄铁混合精铁打制的重剑,剑名抱玉。那柄剑比普通的剑长了三寸,重了一倍。在她手中轻如羽毛,势如惊鸿。 不过,这些只有家人知晓。在外人面前,陆明玉将神力收敛五分,身手只露三成。 饶是如此,她偶尔出手,京城贵女们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和李昊的“孽缘”,起源于两年前的一次偶遇。 那一年,十三岁的她,骑着心爱的宝马,背着弓箭随兄长陆非去打猎。半空中一只雄鹰飞过,她眼眸一亮,迅疾拉弓射箭, 长箭划破长空,射中了雄鹰的咽喉。 雄鹰直直掉落。 她满心快意自得,策马去捡拾猎物。没曾想,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玄衣少年也骑马过来了。 那只鹰中了两箭。一箭在咽喉,另一箭贯穿了胸膛。都是致命的箭伤。也不知是哪一箭先射中。 玄衣少年翻身下马,站在她面前,英俊的脸孔在阳光下似会发光一般:“我和姑娘一同射中了这只鹰,说来也是有缘。我便将这只鹰让给姑娘了。” 她年少气盛,嗤笑一声:“谁要你让了。” 她随手从箭囊里抽出箭,举弓便射。在众人惊愕的呼声中,长箭流星般射中高空的一只鹰。倒霉的鹰直直掉了下来。 百米之外,一箭穿喉! 玄衣少年目中骤然闪出光芒,定定地看着她:“姑娘箭术如神,力气更是惊人!” 她挑眉一笑:“这只鹰也送你了。” 然后,她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玄衣少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远去,目中光芒闪动,薄唇微扬。 后来,她才知道,狩猎时偶遇的玄衣少年,竟是大魏朝的三皇子李昊。 李昊刻意结交义兄陆非,正大光明地出入荥阳王府,和她也渐渐熟悉。 这样一个英俊出众的少年时时出现在眼前,看着她的目光总是那样明亮专注。春心萌动情愫渐生,简直是必然的事。 后来,她嫁给李昊,陆家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李昊身后,成了李昊争夺储位最有力的支持者。 再后来,李昊坐上龙椅,又是怎么对她,怎么对陆家人的? 他被亲娘挑唆,对她生出疑心,有了别的女人,明里暗里出手对付打压陆家人。荥阳军最盛的时期有六万士兵,到了永熙年间,只剩两万。 旧疾发作离世前,他没将皇位传给儿子,而是传给了胞弟。 其中有苏太后哭诉哀求之功,也是因为,他不信任她。他怕年幼的儿子继位后她摄政揽权,怕陆家篡位。 十三岁相遇,十六岁成亲,夫妻七载。 十年情意,最终敌不过皇权相争的残酷。 正文 第三章 李昊 前尘旧事,纷至沓来。 那股锥心的痛苦,几乎将她淹没。 陆明玉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眸亮得惊人:“丁管家,请三皇子殿下去练武场,就说我在练武场里等他。” 丁管家松口气,应声而退。 绮云满心欢喜,正要说话,陆明玉的眸光扫了过来:“你不用跟来了。” 绮云又是一脸“我懂我懂”的笑容:“是是是,奴婢就不去碍小姐的眼了。” 陆明玉无心多言,转身去了练武场。 这个宽阔的足够容纳数百名亲兵一同操练的练武场,在京城赫赫有名。练武场边有十余个武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挝,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 陆明玉随手挑了一把长剑。 剑柄一入手,久远又熟悉的强大自信涌上心头。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略显低沉的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小玉。”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手腕一抖,长剑挽出剑花,直指来人。 ……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少年身着玄色锦衣,肩阔腰窄,身高腿长。一双剑眉,目如朗星,挺鼻薄唇,十分英俊。 她记忆中的李昊,是身着龙袍肃穆威严的模样。眼前的李昊,却正年少,俊美不凡,曜目如天上烈日。 那双略显深沉冷漠的眼,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如春风化冻,漾起清浅的笑意:“小玉,你拿剑对着我做什么?” 昔日,这笑容令她沉醉。 现在,她只想一剑劈了这狗男人! 陆明玉冷冷道:“去拿刀!” 不管如何,先揍他一顿,出了心头这口恶气再说! 李昊一头雾水。 小玉这是怎么了? 前些日子还好好地,他邀她一起骑马打猎,她没有忸怩,很快应了。今日怎么忽然横眉冷对?莫非是生他的气了? 小玉性情率直,心胸疏朗,偶尔不高兴,当场就会发作,绝不会忍到下一回。 所以,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昊略一思忖,自以为猜中了陆明玉的心思,微微一笑,上前几步:“你也接到了赏花宴的请帖吧!” “母后设赏花宴,主要是为了二皇兄选妃。和我其实没什么关系。你别恼。” 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柔情:“我和母妃说起过你,母妃说了,会私下求父皇母后,为你我赐婚……” 话还没说完,那柄雪亮的长剑就直刺而来。 李昊猝不及防之下,躲得有颇有几分狼狈。 陆明玉毫无玩笑之意,一剑接着一剑,剑影寒芒闪动,皆是要害。 李昊骤然落了下风,连连闪避,无暇再张口。他被剑影逼退至武器架边,无奈之下,一个翻身,取了一把长刀。 有了擅用的兵器在手,李昊心神方定,不再狼狈闪躲,挥舞长刀格挡。 大魏尚武成风,连闺阁少女都以骑射为乐。几位皇子,皆自小习武,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 李昊骑射出众,身手骁勇,在一众皇子中也是佼佼者。平日练武过招,侍卫亲兵们哪敢真得和皇子动手,总要不着痕迹地让一让。 李昊和人动手比试,从无败绩。 陆非和李昊相熟,私下曾随口说笑过:“我在四妹手下,过不了百招。殿下身手略胜我一筹,不过,也不及四妹。” 李昊有风度地置之一笑。 在他看来,小玉骑射确实远胜寻常少女。不过,真动起手来,绝不可能是他对手。 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身手再好,也是花拳绣腿。 ……他错了! 锵! 刀剑再次相交,声音刺耳难听。 一股无可抵挡的巨力自刀剑交击处而来。 李昊俊脸掠过一丝可疑的暗红,额上满是冷汗。右腕微微发颤,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刀。心中惊骇不已。 原来,陆非说的都是真的。 陆明玉平日根本未曾显露真正的身手。 原来,陆明玉竟是天生神力。 一力降十会!更何况,陆明玉绝不是只会用蛮力之人,剑法更是精妙绝伦。 陆明玉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长剑狠快且准,在三十招之内,击落了李昊手中的长刀。 长刀咣当一声落了地,陆明玉手中长剑,抵在李昊胸前。 …… 只要一用力,这柄剑就能刺透李昊的胸膛。 可惜,她不能这样冲动。 这里是陆府,李昊是三皇子。她不管不顾地杀了李昊,会为陆家招来灭族之祸。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在乎生死。 可她不能连累家人。 陆明玉定定地看了李昊一眼,收回长剑。 李昊满心惊骇。 习武之人,对杀气最是敏锐。刚才短短刹那,陆明玉目中闪过冰冷的杀意,绝不是装出来吓唬他的…… 她刚才是真的想一剑杀了他! 李昊既惊又怒,或许,还混合了一些他绝不肯承认的惊惧。 他俊脸微沉,声音有些僵硬:“小玉,你这是何意?” 陆明玉神色漠然,语气冰冷:“我和殿下只几面之缘,殿下张口直呼我闺名,太过唐突冒失了吧!” 李昊:“……” 一众皇子中,身份最尊贵的,当属嫡出的二皇子。庶出的大皇子,也颇得永嘉帝青睐喜爱。 李昊这个三皇子,居于中间,不上不下。生母苏昭容出身低微,母族苏家委实上不得台面。 不过,再不受宠,也是身份矜贵的皇子,人人敬让三分。他生得高大英俊,所到之处,总会惹来京城贵女们或娇羞或大胆的目光。 何曾受过今日这样的闲气? 李昊也动了火气,俊脸沉了下来:“陆四姑娘这般不待见我,我走便是。” 说走,脚下却一动未动。 这是等着她像往日那般心软退让,主动向他陪不是。 呸! 陆明玉冷冷瞥了李昊一眼:“殿下还在等什么?” 李昊气得七窍生烟,转身便走。 陆明玉忽地再次张口:“等等!” 李昊怒气稍平,转过头,神情冷硬:“现在道歉,已经迟了。” 她今日的举动,深深地刺伤了他的骄傲和自尊。他再喜欢她,也受不了这份闲气。 当然,她如果肯低头认错,温柔款语地喊一声“昊哥哥”什么的,他就勉强原谅她这一回好了…… 陆明玉对李昊太熟悉了。熟悉到一见到他微挑的眉头,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黑眸中没有半点笑意:“以后,你别再来了。” 李昊:“……” 他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那双盛满了怒焰的黑眸,直直地盯着她。 陆明玉漠然回视,神色冰冷。 片刻后,李昊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正文 第四章 家人 痛揍李昊一顿,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陆明玉在原地站了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气。右腕一动,手中长剑似长了眼睛一般,“飞”回了武器架上。 “四姐!” “四妹!”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门口,很快,三个高矮不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陆明玉转头看了过去,鼻间一酸,眼眶微热。 打仗少不了有武将阵亡。父亲陆临心地仁厚,对战死的武将抚恤丰厚。没有宗族亲人照顾的,认做义子义女。 长姐陆明芳,比陆明玉年长八岁。 陆明芳的亲爹是陆临的亲兵,为陆临挡箭而死。那一年,陆明玉还是个三岁孩童。陆明芳沉稳细心,长姐如母,陆明玉对长姐的感情也最深厚。 陆明芳十八岁时出嫁,公公是陆临麾下的武将,夫婿郑重也算年少英才。 排行第二的陆非,比陆明玉年长三岁。荥阳王死后,陆非执掌了荥阳军,屡屡立下战功,被封为忠勇侯。 三姐陆明华,比陆明玉年长一岁。 陆明玉排行第四。 五妹陆明月比陆明玉小了三岁。 六弟陆轩,比陆明玉小了五岁。陆轩喜欢刑名之事,大魏建朝后,陆临向天子求了恩典,陆轩进了刑部当差,后来,官至刑部侍郎。 他们是陆明玉最亲近的家人,也是她最忠心的支持者。 前世,李昊登基后,出手打压陆家人。李昌坐了龙椅后,对陆氏姐弟更是忌惮。曾被誉为大魏第一新贵的陆家,短短数年内便呈衰弱之势。 她一死,再无人能护住陆家人。以李昌睚眦必报的德性,陆氏众人的结局可想而知。 想及此,陆明玉心中晦涩难言。 是她瞎了眼嫁错了人! 是她将家人拖进了泥沼! 此时,正当妙龄的三姐和活泼淘气的一双弟妹就在眼前。齐齐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 陆明玉咽下喉间的酸涩,冲他们一笑:“三姐,五妹,六弟,你们怎么来了。” 长姐陆明芳早就出嫁,二哥陆非随军出征,如今在府中的,便是陆明玉姐弟四人。 陆明华眉眼秀丽,性情温柔,上前一步握住陆明玉的手,柔声道:“四妹,你昨夜发了高烧,今日该好生歇着。怎么又到练武场来了?” 陆明玉看着正值妙龄美丽温婉的三姐,脑海中闪过的是前世那张沧桑早衰的面容。 前世,陆明华嫁给了俊美倜傥的新科探花周礼。 周礼是才学出众,且相貌俊美,风度翩翩。唯一欠缺的,便是家世。 周家不过是普通乡绅,勉强算耕读之家。荥阳王稍一流露出招婿之意,周家上下喜不自胜。 陆明华在成亲前见过周礼一面,周礼虽是人渣,却称得上金玉其外。 陆明华一见之下,便动了芳心,应了婚事。 周礼热衷功名,为人势利。成亲前几年,待陆明华温柔体贴,无微不至。陆明华过门几年,生了一儿一女。 陆临战死之后,二哥陆非被封忠勇侯,执掌荥阳军。她做了太子妃,然后又做了中宫皇后。 陆家势盛之时,周礼对陆明华千好万好。等永熙帝一离世,永盛帝坐了龙椅,朝廷换了风向。周礼那个贱~人就变了嘴脸。 他没有休妻另娶的胆量,便不停地纳美妾通房,还将一个艳名高炽的青楼歌姬纳进了内宅。陆明华生的一双儿女,都被抱到了周老夫人的院子里。 短短三年,陆明华就被磨搓得目如枯井。 陆明月眉眼弯弯,笑着接了话茬:“这还用说么?当然是因为三皇子殿下来了。” 十二岁的陆明月生得明眸皓齿,俏皮可爱。 前世陆明月嫁入皇亲宗室,做了东平郡王世子妃。 东平郡王执掌宗人府,位高权重。东平郡王世子,在一众宗室子弟中也算出众了。 陆明月是东平郡王世子妃,一开始风光得意。后来几年,日子同样艰难。整日被拘在内宅,想进宫见她一趟都不是易事。 她这个皇后失了势,被困深宫,那些狗胆包天的东西,在永盛帝李昌的示意下处处刁难陆家人。 陆明玉眨眨眼,将目中的热意逼退,轻声道:“五妹,三皇子身份尊贵,岂能拿来随意说笑。” 陆明月一怔,和陆明华对视一眼。 这是怎么了? 前几日提起三皇子的时候,神采飞扬眉眼生辉。今日怎么这般冷硬决绝? 日后威震大魏朝的刑部陆侍郎,此时只有十岁,还是个淘气的半大少年。人瘦手长脚长脖子长,显得一颗头很大。一双眼生得不大,格外机灵有神。 陆轩前世做至刑部侍郎,一肚子坏水,下手又狠辣,倒是没人敢轻易惹他。 只是,陆轩在一次追捕逃犯时,不慎被逃犯伤了一条腿,自此落了腿疾。 “四姐是不是和三皇子殿下闹口角了?”陆轩眯起那双不大的眼,目中闪过狡黠:“我一定找机会为四姐出气。” 那一肚子坏水的模样,逗乐了陆明玉。 自重生以来复杂纷乱紧绷的心情,骤然一松。 陆明玉舒展眉头,目光掠过陆轩完好无损的右腿,淡淡一笑:“不必。要算账要出气,我自己来。” 陆明玉的身手,外人不知就里,自家人皆心知肚明。真动起手来,便是勇冠三军的荥阳王陆临,对着陆明玉也得甘拜下风。 陆轩闻言咧嘴一笑,小声提醒:“四姐也收敛一些,别将三皇子殿下吓跑了。” 陆明华陆明月一同掩嘴笑了起来。 三皇子对陆明玉的心意,陆家上下几乎无人不知。陆明玉对李昊……也不必细说了。总之,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陆明华姐弟三人看来,陆明玉不过是嘴硬说气话罢了。等陆明玉及笄,赐婚的旨意怕是就要到陆府了。 陆明玉没有多做解释。 这些事,本来也解释不清楚。 以后,他们自然会知道她的决心。 陆明玉随口道:“来都来了,反正闲着无事,不如陪我过过招。” 此言一出,陆轩第一个捂住肚子呼痛,一脸痛苦,额上还逼真地冒出了两滴汗珠:“诶哟,我这肚子怎么忽然就疼起来了。” “不行,我得先去方便。” “四姐别急,我一会儿就来。记得在这儿等我!” 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诶哟诶哟”地走了。 陆明月反应也快,一脸关切地追了过去:“六弟,你肚子疼得这么厉害,一个人走怎么成。我扶着你。小心,可别摔倒!” 扶着陆轩的胳膊,脚底抹油逃得飞快。 只剩陆明华了。 陆明华踌躇片刻,软言低语:“四妹,你别伤着我的脸行不行?” 陆明玉:“……” 正文 第五章 姐妹 , 陆明玉看着一脸小心翼翼的陆明华,难得自省了一回:“三姐,我平日是不是太过凶悍霸道,所以你们都有些怕我?” 陆家姐弟六个,唯有陆明玉是陆临的亲生女儿。其余都是陆临收养的义子义女。 陆临对儿女们都很好。 姐弟几个感念义父恩情,对着陆明玉的时候,也格外容让几分。 更重要的是,陆明玉天生神力,身手无双。姐弟三个加起来,也不是她对手。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陆明华清了清嗓子,委婉地安慰道:“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六弟约莫是真的肚子疼,不是有意要跑。” 还有,姑娘家最重面容,她的脸上也是真的不能有淤青。 陆明玉哑然片刻,无奈一笑:“嗯,是我想多了。” 陆明华顺势握住陆明玉的手,亲热地笑道:“快近正午了,我去吩咐厨房准备饭菜,我们姐弟四个一同用午饭。” 府里就剩姐弟四个。陆明月和陆轩还小,平日多是姐弟四人一同吃饭。 陆明玉笑着应下,反手握住陆明华的手:“三姐,我们先去说说话。” 陆明华抿唇一笑。 反正,做什么都比和四妹练剑过招强得多。 姐妹两个年龄相近,平日里颇为亲厚。此时携手而行,偶偶私语。 “四妹,爹领兵出去打仗,已有半年了。”陆明华低声轻叹:“二哥随爹出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是啊,她也很久没见爹和二哥了。 永嘉帝时常亲自领兵出征。大魏朝的武将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结为联盟的燕国楚国,接连吃败仗。 永嘉九年,燕国楚国一同亡国,大魏终于一统天下。 那一年,对大魏来说,也极其惨痛壮烈。大皇子二皇子皆死在战场上,被誉为大魏战神的陆临,中了毒箭身亡。 永嘉帝因爱子接连身亡悲恸不已。大胜还朝后,便立了太子。 李昊也受了重伤。全仗着年轻底子好,熬过了一劫。后来李昊做了太子,又登基为帝。陈年旧伤发作,只坐了三年龙椅,就英年早亡。 算一算时间,还有四年。 这一世,有她在,一切都将被改写。 皇子们谁死谁活谁做太子,和她无关。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守护家人的安危。 陆明玉目中闪过坚定,转头对陆明华说道:“三姐放心,不出一个月,爹和二哥就会回来了。” 陆明华一怔:“你怎么这般肯定?” 打仗的事,实在不好说。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两年不归,也是有的。 陆明玉一本正经地说道:“三姐喜欢读书,一直想嫁给读书人。爹总得赶在春闱放榜的时候回来,为三姐挑一个好夫婿。” 陆明华:“……” 陆明华的俏脸上飞起红云,羞答答地拧了陆明玉一把。 陆明玉“嘶”了一声:“三姐,我胳膊快被你拧断了。” 陆家姐弟,都是自小习武。陆明华喜欢读书,对习武没多少兴趣。不过,每日也得练一个时辰骑射。等闲一两个壮汉不是对手。 陆明华被打趣得红了脸,笑着啐了她一口:“我这点力气,最多也就捶死只绵羊,哪里能拧断你胳膊。”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 陆明玉故作不经意地随口说道:“三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夫婿?” 陆明华也没怎么忸怩,红晕退去,低声说道:“你既是问了,我也不瞒你。我自幼喜欢读书作画,日后,想嫁一个兴趣相投的良人。” “他不必才高八斗,也无需出身世家,只要品性纯良,对我好,也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以荥阳王府的门第,陆明华怎么也不会嫁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前世,是陆临挑中了周礼。 陆明玉心中已有盘算,饶有深意地说道:“三姐放心,爹一定会为你挑一个如意夫婿。” 陆明华抿唇一笑,盈盈如秋水般动人的眼眸中,流露出娇羞和希冀。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多情? 陆明华轻声道:“四妹,你和三皇子殿下是怎么了?” 听到那个狗男人的名讳,陆明玉笑意全无,面色微冷:“三姐,我不想提起这个人。” 陆明华又是一怔。 这一次,她清晰无误地看到了陆明玉眸中的冷意。陆明玉不是在说笑,是真的要和三皇子划清界限。 陆明华很快转过弯来,轻声道:“好,你厌恶他,我以后不提他便是。”顿了顿又道:“两日后的宫宴,我替你好好收拾一番。” 这世间,也只有皇子,勉强配得上她的四妹了。 陆明玉看出陆明华的心意,也未多说,略一点头。 她绝不会再蹚浑水,也不会嫁给任何一个皇子。 不过,两日后的宫宴,她一定要去。 …… 嘚嘚的马蹄声,在宫门外响起。 守着宫门的内侍,探头看了一眼,忙开了宫门,恭敬地行礼:“奴才见过三皇子殿下。” 一身玄衣的英俊少年,面色阴沉地下了马,大步走进了宫门。身后的十数个亲兵侍卫,训练有素地下马追随。 一路疾驰的冷风,并未吹熄他心头的怒火。 那一团无以名状的火焰,在他的胸膛里燃烧炙烤,五脏六腑都快被烤焦了。 一个肤色白净容貌俏丽的宫女早已在宫门处等候多时,此时匆忙迎上前,敛衽行礼:“启禀殿下,奴婢有事禀报。” 李昊脚步一顿,冷冷看了一眼过去:“什么事?” 话语中的戾气,令人心中生寒。 宫女紫檀全身一颤,很快低下头:“苏娘娘昨夜做了噩梦,一直嚷着胸口疼,说是被人用剑刺穿了胸膛。” “太医去瞧过了,开了安神的汤药。苏娘娘喝了汤药,勉强入睡。一个时辰前醒了,苏娘娘一直哭闹尖叫不休。” “殿下不在宫中,奴婢没法子,去寻五皇子殿下。没曾想,苏娘娘见了五皇子殿下,直接晕厥了过去……” 李昊心中一沉,无暇再听下去,立刻迈步去了怡华宫。 刚迈进寝室,五皇子李昌就红着眼迎了过来。 正文 第六章 苏氏 五皇子李昌,和三皇子李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比起其余皇子来,自然亲近得多。 李昌比李昊小了六岁,今年才十岁。 李昊高大英俊,气度夺人。李昌身量还未长开,个头才至李昊的胸口。 他生得又白又胖,穿着明黄色的皇子服,就如一个圆溜溜的肉团子。一双眼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一条缝。 相貌倒是不算丑,不过,和俊俏也扯不上半分关系就是了。 单看脸,实在看不出李昌竟是李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李昊红着眼,拉住李昊的衣袖:“三哥!母妃着了梦靥!见了我就像见了恶鬼一样,不停地尖叫,忽然就昏厥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我好害怕。” 十岁的半大孩童,遇到了惊惧害怕的事,习惯性地往兄长的身边躲。 很显然,李昌是被亲娘吓到了。 李昊神色一缓,低声哄道:“别怕,我去看看母妃怎么样了。” 李昌点点头,攥着李昊衣袖的手却不肯松开。抽抽搭搭地说道:“三哥,我和你一起去。” 李昊好气又好笑,想抽回衣袖,看着胞弟哭得红通通的脸,心里一软,便随了他。 永嘉帝有五子两女,乔皇后所出的慧安公主和二皇子皆是嫡出,身份也最矜贵。 庶出的大皇子和静安公主,生母是孟贵妃。孟贵妃出身将门,孟家跟着永嘉帝打天下,有从龙之功,战功赫赫,被封为广平侯。 二皇子的外祖父是大魏首辅,文官之首。如果在太平盛世,有这样的外家,谁也撼动不了二皇子的地位。 奈何生逢乱世,广平侯府枝大根深。手握重兵追随天子打仗的武将,分量自然比文官重得多。永嘉帝对大皇子的偏爱,也不算稀奇。 四皇子出身同样不高。不过,四皇子生母秦妃是永嘉帝的姨表妹。宫中赵太后,对秦妃处处照拂。 有赵太后撑腰,四皇子虽不是最受宠的,也无人敢欺辱半分。 李昊兄弟两个,就很悲催了。 他们的生母苏氏,说出身低微,都算抬举了。 苏氏当年是舞姬,一场酒宴后,被送到了尚且年轻的李家家主李垣的床榻上。苏氏肚皮争气,只侍寝一次就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苏氏生下了儿子李昊。母凭子贵,苏氏在李家内宅终于有了名分,被抬为妾室。 苏氏出身舞姬的事,人尽皆知。便连得些脸面的李家世仆,苏氏也得扬着笑脸示好。 苏氏生得娇柔貌美,楚楚动人,在内宅也有些宠爱。过了六年,又生了李昌。 后来,李垣举旗谋~逆,自立新朝。原配乔氏被册封为皇后,心尖上的侧妃孟氏被封了贵妃,姨家表妹秦氏封了妃位。 轮到苏氏这儿,既无得力的娘家,出身又卑贱,永嘉帝随手就封了昭容之位。 从一个卑贱的歌姬,到宫中昭容娘娘,生了两个皇子。一辈子的尊荣富贵都有了。在别人看来,苏昭容也算人生赢家了。 苏昭容在人前笑意盈盈,私底下时常哀戚落泪:“都是我这个亲娘不中用,连累你们兄弟两个也跟着丢了脸面。” “大皇子生母是贵妃,二皇子是皇后所出。便是四皇子,亲娘也是正经的妃子。轮到你们兄弟两个,亲娘却是昭容。宫里一个个的嘴上不说,私下里不知要怎么取笑你们。” “都怪我……” 李昌年少不懂事,这些哭诉,都落进了李昊的耳中。 李昊心中酸楚,少不得要安抚哭哭啼啼的苏昭容,对亲娘愈发孝顺。 照顾年幼的胞弟李昌,也成了李昊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昌对兄长也格外地依赖,攥着李昊的手,一同进了寝室。 …… 昏厥不醒的苏昭容,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 或许是心有灵犀,李昊一走到床榻边,苏昭容便醒了,颤颤巍巍地睁了眼,李昊年少俊美的脸孔顿时引入眼帘。 苏昭容全身一震,继而颤抖个不停。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李昊,泪珠成串地往下落,泣不成声:“阿昊……真的是你……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年过三旬的苏昭容,柳眉细长,黑眸盈盈,娇弱美丽,楚楚动人。此时满面泪水,愈发令人怜惜。 李昊是个孝顺儿子,见不得亲娘这般痛哭。 他坐到床榻边,握住苏昭容的手,轻声安抚道:“母亲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怎么尽说些傻话。什么又活过来了,儿子一直好端端的。” 苏昭容一直因位分低未能封妃耿耿于怀,平日里听不得昭容这两个字。 怡华宫里的宫女们,都称呼苏娘娘。李昊也只叫一声母亲。 苏昭容怔怔地看着儿子,泪如雨下。她用尽全力,抓住李昊的手。所有话都梗在喉咙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长长的指甲刺入皮肉,有些刺痛。 李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亲娘抓着自己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被李昌紧紧地攥着。 后宫妃嫔都是父皇的女人,七个儿女都是父皇的血脉。他们母子三个,在宫中处境并不美妙。 对他而言,这世上,最亲的人便是亲娘和胞弟。 亲娘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 胞弟最信任倚仗的,也只有他。 苏昭容哭了半个多时辰,一双眼都哭肿了,激烈的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也直到此刻,她才惊觉李昊的手背上满是血痕。 苏昭容松开儿子的手,目中含泪:“我将你手背抓破了,你怎么也不吭声。” 李昊看也没看手背,笑着安慰道:“儿子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无妨。母亲现在感觉如何了?” 李昌从李昊的背后探出一颗胖乎乎的脑袋,小声说着:“母亲,你胸口还疼不疼?” 一提胸口,苏昭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孔骤然煞白,全身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李昊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吩咐:“来人,去请太医来。” “不,不用太医。”苏昭容一边全身哆嗦着,一边再次用力抓紧了李昊的手:“阿昌,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兄长单独说。” 正文 第七章 母子 李昌磨磨蹭蹭地不想走。 苏昭容心中焦虑急切,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出去。” 李昌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转身走了出去。在临出门的那一刹那,李昌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亲娘泪眼盈盈地看着兄长,眼中迸出的光芒,就如将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阿昊,能见到你,为娘就是再死一遍,也值得了。” 李昊的声音略显低沉:“母亲又说胡话了……。” 李昌默默地转过头,走了出去。 身后,厚实的门被关上了。亲娘和兄长的低语声也就此消逝。 他被隔在了那方天地之外。 这么想其实不太合适。亲娘一定是有要紧事和兄长商议,不是有意忽略他。可自从记事起,亲娘的眼里就只有兄长。 他以前还小不懂事,也就罢了。 现在,他一日日在长大了,还是被当做不解事的孩童一般对待,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可惜,没人在意他怎么想。 李昌心中发闷,抬起头,叫了身边的内侍过来:“小春,伺候更衣。” 小春今年十二岁,生得白净俊俏。因净过身的缘故,小春的声音也有些尖尖细细的,听着和姑娘家的声音差不多。 李昌虽不受宠,身为皇子的排场也是有的。身边大小内侍十几个。近身伺候的小春,每日跟在他身边,也最得他信任欢心。 小春见主子怏怏不乐,隐约猜到了几分,悄声哄道:“殿下心里不痛快,咬奴才几口出出气。” 李昌没吭声。 进了屋子,方便过后,小春主动撸起袖子,送到主子嘴边。 裸露出来的细瘦胳膊上,赫然有几处伤疤。有咬痕,有抓痕,甚至还有一道鞭痕。这些伤疤,新旧不一,显然不是一两日留下的印记。 李昌猛地一口咬了上去,细长的眼中迸出凶残扭曲的光芒。很快,李昌的嘴边就有了丝丝血迹。 此刻的李昌,就像要吃人的猛兽一般,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天真憨厚。 小春哆嗦了一下,咬牙硬是忍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过了许久,李昌才抬起头,用帕子擦了嘴角边的鲜血,看起来又是之前那副略显有些蠢钝的憨厚模样了。 “你先收拾妥当,”李昌随口扔下一句,先走了出去。 胳膊上差点被咬掉一块肉,鲜血淋漓,疼得要命。 小春硬是忍到主子出了门,眼泪才落了两滴。这样的伤,是万万不能让人瞧见的。他随身带了伤药,敷一些便是。 …… 寝室内,李昊低声安慰着亲娘。 苏昭容总算停了眼泪,拉住儿子的手,哽咽着说道:“阿昊,我昨夜做了一场噩梦。在梦中,我被人一剑刺穿了胸膛,当场毙命,太凶残太可怕太痛了……” “后来,太医来了,开了宁神的药方。我喝了药昏迷了过去。” 果然是做了噩梦。 李昊眉头略略舒展,低声道:“母亲是被噩梦惊到了。好好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苏昭容痴痴地看着年少英俊意气风发的儿子,泪水不由自主地再次夺眶而出,喃喃自语:“这是梦吗?” “便是梦境,我也心甘情愿。阿昊,你一定要好好的,娘不中用,只能依靠你了。” 这样的话,李昊自小听到大,不假思索地就接了话茬:“母亲放心。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我们母子三个。” 听着久远的熟悉的话语,苏昭容眼圈又红了。 还是长子最可靠最孝顺。 都是那个该死的可恨的陆明玉,抢走了她的儿子……等等! 苏昭容眼睛一亮,急切得问道:“阿昊,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永嘉几年?你定亲了没有?” 做了噩梦的人,记忆有些混乱,也是难免的。 李昊耐心地答道:“现在是永嘉八年,二月初六。”顿了顿,又道:“过两日,皇后娘娘设宫宴,京城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家中的适龄女儿或孙女,都接到了宫宴请帖。” 永嘉八年,二月,宫宴。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悄然浮现。 苏昭容怔忪了许久,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还好,现在儿子还没定亲。明年才会娶陆明玉过门。如果她现在激烈反对,或是从中弄些鬼,搅和了这门亲事,倒也不难。 只是,如果没有陆家鼎力相助,儿子要如何登上皇位坐上龙椅? 所以,陆明玉是一定要娶的。 她且耐心地登上几年,等儿子登基……不,等儿子做了太子,就想法子杀了陆明玉。再另娶温婉柔顺的名门闺秀,给她生几个皇孙。 琰儿那个养不熟的小混账,不管她怎么哄,都不和她亲近,张口闭口都是亲娘。这样的孙子,不要也罢。 苏昭容的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脸上已飞快地调整表情,露出一丝笑意:“陆四小姐也接到请帖了吧!” “你时常在我面前提起她,夸赞她美丽聪慧疏朗豁达身手过人。只可惜,我不能出宫,也没见过她。两日后宫中设宴,我一定仔细地瞧一瞧她。” 一提陆明玉,李昊的脸色陡然沉了一沉。 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再次袭上心头。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她忽然翻脸反目? 想到陆明玉黑眸中的冷意,想到那把抵着他胸膛的利剑,李昊心绪翻涌,难以平息。 苏昭容的目光一直落在儿子的脸上,自然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怎么了?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是谁惹你了?” 李昊咬咬牙,将怒气按捺下去:“没什么,就是想到父皇领兵打仗,只带了大哥二哥,我未能跟着一同去,心里不是滋味。” 话题转得有些生硬。 不过,正刺痛了苏昭容的痛处。 苏昭容红着眼低语:“都是娘连累了你。你父皇一味偏袒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仗着太后,也常在你父皇面前露面。明明你才是皇子中最出众的,却处处受冷遇……” 苏昭容再次用力握住儿子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道:“宫中人人轻贱我们母子。等日后,总有他们后悔的一天!” 所以,心里再恨再怒,也得先咽下。 不管如何,一定要娶陆明玉做儿媳。 …… 正文 第八章 盘算 苏昭容打定主意,柔声对李昊说道:“阿昊,我知道,你一直喜欢陆四小姐。你放心,我豁出这张脸,也一定为你求娶陆四小姐为妻。” 顿了顿,又轻声道:“有些话说着不太中听,不过,你心里总得明白。我出身卑贱,在皇上面前没什么分量。你没有得力的外家,定要娶一个高门闺女为皇子妃。日后,便能有得力的妻族相助。” “荥阳王麾下有六万士兵,而且,荥阳军以骁勇凌厉闻名,便是广平侯领兵打仗的本事,也不及荥阳王。” “荥阳王有一堆义子义女,陆四小姐是他唯一的血脉。听闻荥阳王爱女如命,怕女儿受委屈,一直未曾续弦。” “只要你娶了陆四小姐,荥阳王就成了你岳父,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苏昭容眼睛越来越亮,语速也越来越快:“这门亲事,对你来说好处颇多,绝不能错过。” 这一番话听进耳中,说不出的别扭。 李昊抿了抿薄唇,低声道:“母亲,我见小玉第一面,就喜欢上了她。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荥阳王的爱女。” 时隔两年,他依然清楚地记得他们相遇时的情景。 那一日,她穿着红色武服,骑着红色的宝马,如一朵红云飘过来,英姿飒爽,容光照人。 他和她一同射中了那只鹰。他想将猎物相让,她挑眉一笑,抬弓便射。 那一箭,射中了天空的鹰,也同时射中了他的心。 他喜欢她,和她的出身家世无关。 苏昭容深知儿子的犟脾气,从不和他正面较劲,柔声笑道:“是是是,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陆四小姐。恰好,她是陆家唯一的嫡女,这是一举两得的喜事。” 李昊紧绷的俊脸稍稍舒缓。 他还是很生陆明玉的气。不过,以他的骄傲,绝不会告诉亲娘自己挨了揍又被轰出陆家的事。 姑娘家使性子闹脾气,他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权且让她一回好了。 李昊低声道:“母亲说的是。” 苏昭容对李昊的心思一无所知,低声说道:“你安心读书习武,亲事有我为你谋算操持。” 李昊眉头舒展,冲亲娘一笑:“多谢母亲。” 看着儿子隐含喜悦的笑脸,苏昭容心中涌起浓烈的辛酸苦楚。 为了儿子的皇位,为了重新做太后,她得再次低头去向陆明玉示好,还要低声下气地去求乔皇后。 罢了,伏低做小这么多年了,再忍一忍便是。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太后,扬眉吐气。到那时候,所有人都得伏在她的脚下,看她的脸色说话行事。 陆明玉再厉害,也得孝敬婆婆,任凭她磨搓。 …… 时间一晃,就是两日。 二月初九的凌晨,陆明玉五更天便起身,先去了练武场。 大魏刚建朝几年,沿用了很多前朝的规矩。皇子可有五百亲兵,武将品级不等,也可以有数量不同的亲兵侍卫。 荥阳王开了异性封王的先例,也有五百亲兵。 其实,整个荥阳军都是陆临一手带出来的精兵,说是陆家军也不为过。陆临的亲兵,也多出自荥阳军。 陆临领兵打仗,留下五百亲兵在府中。 这五百亲兵,分了三营,日夜巡逻守护陆府安危。每日早晨,其中一营亲兵要进练武场练兵。 嚯! 怒吼声震耳欲聋。一把把雪亮的长刀翻飞出凛然的寒光! “四姐,”一颗大头忽然出现在眼前,一双眼睛骨碌碌一转:“你今日不是要进宫赴宴吗?怎么还不去梳妆打扮,倒来练武场了?” 陆明玉笑着瞥了六弟一眼:“肚子不疼了?” 陆轩笑嘻嘻地凑过来撒娇:“这么多亲兵,四姐想练剑,随便叫几个来就是,就别揍我了。” 陆明玉忍俊不禁,用力拍了拍那颗大头:“闪一边去。” 陆轩松口气,欢快地跑去武器架边,拿了把长枪,和陆明月过招。便是以温柔著称的陆明华,此时也是一身飒爽的武服,手中长鞭使得虎虎生风。 陆明玉抿唇一笑。 这才是她熟悉的家。 不像前世的宫中,重重规矩,像无形的枷锁牢牢捆束住她,一点一点地磨平她的骄傲和锐气。 她坐在凤椅上,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却再也没了年少时的愉悦欢快。 都是那个狗男人! 一想到李昊,陆明玉心火蹭蹭直冒。她随手拿了一把剑,点了几个亲兵过来:“来陪我过招。” 一个时辰后,陆明玉面颊绯红,额上微微冒汗,神清气爽地去沐浴更衣。练武场里数名亲兵苦着脸从地上爬起来。 “小姐的身手真是越发厉害了!” “小姐怕失手伤了我们,没用那柄抱玉剑。不然,我们现在连爬都爬不起来。” “也不知日后有哪家的少年郎敢做我们陆府的姑爷。要是惹得小姐不高兴,一拳下去就得去了半条命……诶哟!” “叫你胡说八道!谁能娶到我们小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日后姑爷惹了小姐,哪里要小姐动手,我们王爷第一个饶不了他!” “对对对,还有二公子六公子!” “再不济,还有我们荥阳军呢!” 越扯越不像话了。 亲兵统领陆乙被气笑了,踹了那几个闲话的亲兵:“都给我闭嘴!再敢乱说,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最后一句,说得倒也没错。” 一众亲兵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就是嘛! 有他们在,谁都休想欺负他们的小姐! …… 半个时辰后。 东华门外,等着进宫的马车排出了老远。 按着规矩,宫外的马车不得入宫。 不管是阁老家的闺秀,还是侯爷家的千金,都得老老实实的下马车,一一验明请帖和身份,才能入宫。 这些都是接了乔皇后的帖子,等着进宫的高门贵女。不定哪一个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就成了皇子妃。 守着宫门的内侍,眼明心亮,十分殷勤,半点不敢怠慢。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嘚嘚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过去。 正文 第九章 好友 旭日东升,微风轻拂。 一身红衣的少女骑马疾驰而来。 这匹枣红色的马高大威猛,毛光顺滑,四蹄有力,神骏至极。是难得一见的大宛汗血宝马。 这样的宝马,寻遍京城,也只有三匹。 其中两匹,都在天子的御马马厩里。还有一匹,被永嘉帝在两年前赏赐给了荥阳王。荥阳王又将宝马转赠给了爱如掌珠的女儿。 阳光撒落在宝马长长的鬃毛和明亮的眼睛上,也落在红衣少女的脸庞上。 少女光洁的脸庞似被镀上了一层光,容色冷艳,神采飞扬。 是陆明玉! 穿着浅蓝衣裙的秀丽少女,将头探出车窗外,冲着陆明玉嫣然一笑:“小玉,你怎么骑马来了?” 陆明玉勒紧缰绳,翻身下马,乌黑顺滑的青丝被风拂起,又很快散落肩头。 这个蓝衣少女,姓沈,闺名一个澜字。父亲是户部侍郎,掌管国库金银。 沈侍郎个头不高,相貌平平,头发稀疏。沈澜却修长窈窕,面容清秀,一派官宦千金的优雅气度。 陆明玉和沈澜,一个出身将门,一个是文官千金。一个敢爱敢恨性烈如火,一个文雅含蓄温柔自持。截然不同的两个少女,却是闺阁好友。 陆明玉一见昔日闺阁好友,心头一热。 沈澜比她大了三个月,前世沈澜及笄后定下亲事,嫁给了一位新科进士。 沈郎中挑女婿的目光比陆临强得多。 那位新科进士出身书香门第,在翰林院待了三年,便谋外放,离京赴任。官途平坦顺遂,几年后做了金陵知府。 沈澜随夫婿离京那一日,已是三皇子妃的陆明玉亲自去送行。 沈澜依依不舍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小玉,你如今是天家儿媳,头上有两重婆婆。这直言无忌敢言敢怒的脾气,可得稍稍收敛一二。新婚燕尔,三皇子殿下待你自然是极好的。只怕时日一久,会生变数。你一定要多多珍重。” 那个时候的她,还沉浸在新婚的甜蜜恩爱中,挑眉一笑,信心十足地应道:“沈姐姐多虑了。他绝不会辜负我。” 沈澜喟然轻叹,不再多言。 而她,在短短几年内,就饱尝被婆婆恶意挑唆和夫婿渐渐离心的愤怒痛苦。 是她太过骄傲自信,以为夫妻相爱便能携手白头。 却不知,这世间人心险恶。 整日柔弱哭泣抹泪的婆婆,狭隘阴险恶毒。看似天真憨厚的小叔,心性阴暗扭曲。李昊的一双利眼,到了亲娘和胞弟面前,就似被糊住了一般。 现在想来,李昊不是不明白。 只是,在他心里,亲娘和胞弟比她更重要罢了。 …… 陆明玉不愿再想,定定心神,对好友笑道:“坐马车气闷,不及骑马自在,我便骑马来了。” 大魏贵女们骑马出门也是常事。 不过,今天是皇后设宴,总得慎重一些。所以,前来赴宫宴的贵女们,一个个精心装扮,端庄地坐在马车里。 骑马前来的,只有陆明玉一个。 沈澜看着陆明玉漫不经心的样子,笑着轻嗔一句:“你呀,总这般任性妄为。快些上马车来,小坐片刻。” 沈家的马车排在第四个,再有三个就轮到进宫了。 陆明玉欣然应下,就要上马车。 排在第五个的少女不乐意了,探出头来瞪了陆明玉一眼:“陆明玉,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我们都等了半个多时辰,你一来就蹭沈姐姐的马车,亏得你好意思。” 这个少女,年约十四五岁,身着鹅黄衣衫,面容娇俏,灵动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骄横之气。正是工部尚书府的嫡女金灿儿。 这个名字是俗气了些,不过,金家从前朝起就是名门望族。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底蕴深厚。 金尚书五十岁时得了老来女,格外娇惯疼宠。金灿儿在府中横行霸道惯了,在外说话也改不了颐指气使的脾气。 不过,论霸道性烈,陆明玉自称第二,谁也不敢说自己第一。 陆明玉瞥了金灿儿一眼:“我今日就好意思了,你待如何?不服气,就约一日,我们练武场上一较高低。” 金灿儿:“……” 陆明玉平日身手不显,神力只露三分,身手只露五成。饶是如此,也是京城贵女圈中无人能及的高手。 就金灿儿那副娇滴滴的模样,压根不够陆明玉两拳。 金灿儿吃过几回亏,再不肯和陆明玉动手比试。此时恨恨地咬了咬贝齿,吐出几个字:“野蛮!” 陆明玉气死人不偿命地悠然一笑:“是啊,我就是这等野蛮刁钻的脾气。谁要是惹了我,我一拳过去,揍得她满地找牙。诶哟,想一想别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可真有趣呢!” 金灿儿:“……” 沈澜扑哧一声乐了。 金灿儿被气得俏脸通红,用力瞪陆明玉一眼,愤愤地扯下竹帘。 可不就是敢怒不敢言么? 离得近一些的几辆马车,纷纷传来轻笑声。 京城当然不小,不过,顶尖的贵女圈子,也不算大。三品以上的文官武将,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十个。今日接到宫宴请帖的贵女们,就是不相熟,也大多互相见过面。 陆明玉的鼎鼎大名,谁人不知? 荥阳王爱女,贵女中的第一高手。她的美丽和烈脾气同样闻名。 金灿儿也就能欺负些性子软和的,遇到陆明玉,立刻就踢了铁板。 陆明玉上了马车,沈澜还在轻笑不已:“在宫门外,你也不收敛几分。” 陆明玉眸光微闪,扯了扯嘴角,一语双关地笑道:“是啊,我天生就是这脾气。有仇当场就报了,绝不留到日后。” 什么来日方长,什么徐徐图之,哪里比得上快刀斩乱麻。 沈澜目中笑意更深,打量陆明玉一眼,取出梳妆匣子,拿出梳子,为陆明玉梳理略显凌乱的发丝:“是是是,我知道陆四小姐的厉害。现在别乱动,我替你整理仪容,可别在椒房殿里失仪。” 陆明玉没有推拒好友的好意,笑着略一点头。 正文 第十章 群芳 等了盏茶功夫,便轮到沈澜了。 沈澜微笑着下了马车,令身边丫鬟将宫宴请帖交给内侍。内侍仔细查验无误,笑着说道:“请沈三小姐进宫。” 沈澜却未急着进宫,转头对陆明玉笑道:“我们一起进去。” 陆明玉没有半点即将进宫赴宴的雀跃欣喜,随意嗯了一声。身侧的绮云,也将请帖拿了出来。 内侍一看请帖,弯着的腰又低了几分,笑容十分殷勤:“原来是陆四小姐,请入宫门。” 沈澜的父亲是二品高官。 不过,大魏刚建朝,武将地位远高于文官。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荥阳王,在一众武将中也是最顶级的人物。 宫中内侍,惯来捧高踩低,跟红顶白。对着陆明玉的态度,明显比沈澜殷勤热络得多。 沈澜心胸宽广,一笑置之,挽起陆明玉的手,一同迈步进了宫门。 再轮到金灿儿,内侍弯了半截的腰重又抬了起来,虽也算恭敬。不过,其中差别,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势利眼的狗东西! 心高气傲的金灿儿,一张俏脸都被气得发红,愤愤瞪了那内侍一眼。 白皙俊俏的内侍神情不变,心里翻了个白眼。 工部尚书府的千金,也敢和荥阳王爱女争锋!不说出身了,只比相貌和气度,一个照面就被陆四小姐远远比了下去。 心里憋屈,有能耐冲着陆四小姐去,冲他一个没了子孙根的内侍耍威风,算什么能耐! …… 东华门内,是长长的夹道。 触目所及,是高大的宫墙,朱色的宫檐,还有默默躬身避让的内侍宫人。肃穆威压的气氛,压得人心头骤然一沉。 陆明玉目光一掠,眼前的情景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令人厌憎。 沈澜是第一次进宫,此时不免有些紧张忐忑,微微抿紧了嘴角。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陆明玉一眼。 却见陆明玉笑意全无,神色淡漠,近乎冰冷。目中没有恭谨,反而浮起了一丝讥讽的冷意。 陆明玉这是怎么了? 初次进宫,即将觐见皇后和宫中诸妃,这般神色,可是大大不妥。 沈澜心中一惊,悄然伸手,扯了扯陆明玉的衣袖。 陆明玉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来,已回复平日的模样,冲沈澜笑了一笑。 沈澜几乎以为自己刚才看错了,忍不住眨了眨眼。 陆明玉被这个小动作逗乐了,抿唇而笑。 她伸手握住沈澜的手,轻声笑道:“澜姐姐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轻重,不会轻易惹出乱子。” 沈澜又是一阵紧张,压低了声音道:“嘘,别说话了。” 陆明玉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默默行了一段路,绕过两个弯,再行一段,终于到了椒房殿。 椒房殿历来是中宫皇后的住处。陆明玉曾在椒房殿里住了三年,直至李昊离世新帝继位,她才带着儿子搬进了长春宫。 椒房殿位于后宫正中的位置,广轩壮丽,宫殿巍峨。 一众京城贵女,被引进了椒房殿的偏殿里,等候乔皇后宣召。 按着宫中规矩,入宫时只能带一个贴身丫鬟。待会儿进正殿,丫鬟们不能随行。 偏殿里有两排椅子,粗略一看,约有十余张。今日进宫赴宴的贵女,却有二十余人。再者,便是椅子够坐,初次进宫的少女们也不敢随意落座说话。 没见有一位三旬左右的女官站在角落里吗? 定然是乔皇后派了身边人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众人。 谁要是这个时候露了怯,或是喧哗吵闹出了丑,只怕率先就被剔除出皇子妃的人选名单了。 也因此,众少女俱面含微笑,端庄地站着。 陆明玉也未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她没兴致做什么皇子妃。不过,也不能丢了荥阳王府的脸面。 ……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 众少女站得腿酸脚软。好在众人都穿着长裙,可以不动声色地动一动腿脚。 角落处的三旬宫女,目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悄然退了出去。过了片刻,乔皇后令人来宣召众少女进正殿觐见。 觐见也有先后顺序。 一众少女齐刷刷地盯着宫女。 宫女身着浅紫宫装,身形苗条,皮肤白净,眼下一颗小小的黑痣。是乔皇后身边的宫女彩兰。 彩兰微笑着福了一福:“皇后娘娘宣乔小姐觐见。” 身着碧色衣裙的乔三小姐,含笑应了。乔三小姐闺名一个婉字。人如其名,也生得温婉秀美。 乔婉在众少女嫉恨艳羡的目光中翩然而去。 金灿儿到底没忍住,对着身侧的少女低声道:“没想到,今日乔婉拔了头筹。。” 少女穿着胭脂色衣裙,生得粉面桃腮,颇为妩媚,是广平侯的幼女。姓孟,闺名云萝,也是宫中孟贵妃的娘家侄女。 论门第,广平侯府也是一等一的大魏勋贵。孟贵妃在宫中颇为得宠,大皇子更是深得永嘉帝喜爱。 奈何孟贵妃再得宠,也得低乔皇后一头。孟云萝在宫中,自然也就不及乔婉体面了。 孟云萝瞥了乔婉的身影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嫉意,口中淡淡道:“乔阁老是当朝首辅,乔婉是皇后娘娘嫡亲的侄女,自是矜贵一些。” 过了片刻,彩兰又来宣召。 这一回被宣召觐见的,是濮阳侯赵家的五小姐赵瑜。赵家是赵太后的娘家,赵瑜是赵太后的侄孙女,平日时常被召进宫陪伴赵太后。 个头不高的赵瑜,今日穿着一袭粉色衣裙,玲珑可爱。一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金灿儿撇了撇嘴。 孟云萝微微抿唇,心里愈发恼火。 都是京城一等一的名门贵女,平日谁不掐尖要强?谁愿落于人后? 这口闷气,委实令人难以下咽。 接下来总该轮到她了。 彩兰再次现身的时候,孟云萝下意识地挺直腰身,脸上露出矜持不失优雅的微笑,略略抬腿,就要上前一步…… 然后,彩兰的声音清楚地传入耳中:“请陆四小姐去正殿觐见。” 孟云萝:“……” 孟云萝笑容凝在嘴角,默默将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 正文 第十一章 故人 , 孟云萝动作细微,却瞒不过眼明心亮的一众名门贵女。 几声轻笑声,传入孟云萝耳中。 孟云萝当众出了丑,白皙妩媚的脸孔染上一抹羞恼的红晕。 金灿儿这个闺阁好友,半点要安抚孟云萝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掩袖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这就是京城贵女们的“友情”了。 陆明玉即将和故人重逢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一丝,微微扯起嘴角,迈步随彩兰去正殿。 迈过高高的门槛,陆明玉目不斜视,稳步上前,敛衽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端坐在凤椅上的乔皇后含笑道:“免礼,平身。” “谢皇后娘娘。”陆明玉干脆利落地起身,趁着起身之际,目光一掠,将殿内众人尽收眼底。 乔皇后出身官宦名门,少时颇有才名,如今三十多岁了,依旧端庄美丽,笑容温和。 此时,乔皇后的目光里带着打量和省视。 几位皇子都到了选皇子妃之龄。今日宫宴的目的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乔皇后自是要仔细打量斟酌。 坐在乔皇后下首的,是孟贵妃。孟贵妃和乔皇后同龄,保养得极好,面容美丽妩媚,眉眼间俱是成熟妇人的风情。 孟贵妃育有一子一女,大皇子在前年大婚,出宫建府。静安公主今年才十一岁,尚且年少,青涩稚嫩。 静安公主便坐在孟贵妃身侧。 嫡出的慧安公主,已至双十之龄,早已招了驸马。 今日宫宴,当然不能少了慧安公主。她坐在乔皇后的另一侧,神色倨傲,目光中带着冷淡和挑剔,一派挑未来弟媳的架势。 紧挨着孟贵妃的,是秦妃。 论相貌,秦妃远不及孟贵妃。不过,也是个容貌秀丽的美人,皮肤极白,又是爽朗爱笑的性子,一眼看去柔和亲切。 坐在秦妃身边的,便是三皇子五皇子的生母,她前世的婆婆,苏昭容。 苏昭容当年以舞姬之身得了永嘉帝宠爱,当然生得极美,柳眉弯弯,黑眸盈盈,琼鼻樱唇。甚至比孟贵妃更美三分。 不过,孟贵妃出身将门,美艳不失英气。苏昭容却如一株只能攀附树木的藤蔓,美丽却柔弱,令人心生怜惜。 就是这个看似柔弱无助遇事动辄哭泣的女人,隐忍蛰伏数年,最终做了大魏太后。 不懂朝政,不擅权谋,不知兵事。 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自私恶毒。 为了一己私欲,挑唆儿子儿媳离心,不顾江山传承。 这种人,不配为太后!更不配为婆婆。 陆明玉心中涌起浓烈的杀意,面上却神色如常。 苏昭容在见到陆明玉的刹那,全身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被利剑刺透胸膛的剧痛,瞬间袭卷而来。 她几乎想立刻起身而逃,或是立刻令人杀了眼前这个狠辣的儿媳。 不行,要忍! 一定要忍! 怎么也等忍到儿子登基坐稳龙椅。到那时,她这个婆婆想怎么磨搓,做儿媳的只有受着的份。 苏昭容很快调整面部表情,冲陆明玉挤出一个亲切和善的笑容。 陆明玉视若未见,漠然收回目光。 苏昭容:“……” …… “你就是荥阳王爱女陆明玉?”乔皇后温和的声音在正殿里响起。 陆明玉抬起眼,和乔皇后对视:“是,家中姐弟六个,我排行第四。承蒙娘娘抬爱,今日得以进宫觐见娘娘。” 进正殿觐见的少女,迈入后宫至高权利之地,面对着大魏身份最尊贵的皇后妃嫔们,要么紧张中带着雀跃,要么忐忑中透着喜悦希冀。 像陆明玉这般冷静镇定的,绝无仅有。 顾盼间的奕奕神采,更是笔墨难描,令人心折。 先一步进殿觐见的乔婉和赵瑜,也是顶尖的名门闺秀,各有出众之处。可陆明玉一露面,立刻将她们两个比得黯淡了几分。 乔皇后目光落在陆明玉美丽冷艳的脸庞上,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语气愈发温和:“荥阳王随皇上一同领兵出征,劳苦功高。” 陆明玉微微一笑,应答得体:“父亲是大魏武将,领兵打仗是分内之事。不敢当劳苦功高四个字。” 乔皇后含笑问道:“你在府中,平日作何消遣?读过什么书?可曾学过琴棋书画?” 陆明玉不卑不亢地应道:“回娘娘的话,我自小舞枪弄棒,喜欢骑射习武,不喜读书。只粗浅认识几个字罢了,琴棋书画也没怎么学过。” 乔皇后出身书香名门,喜欢的是乔婉那般性情温婉诗书才情出众的闺秀。 果然,陆明玉自陈不通文墨,乔皇后眉头微微一皱。 苏昭容出人意料地插了嘴:“听闻陆四小姐骑射出众,身手过人,颇有荥阳王的风范。可惜今日不能亲眼一见。” 孟贵妃拿起帕子,掩嘴一笑:“哟,难得见苏昭容夸赞哪家的姑娘。” 选皇子妃,自然要先仅着二皇子。得先由乔皇后挑,然后才能轮到三皇子四皇子。 苏昭容此时张口,已是冒失攒越。 秦妃也抿唇一笑:“臣妾倒是和苏昭容想到了一处。臣妾看着,陆四姑娘也是极好的。不过,今日宫宴,赏些歌舞,做些诗词,或是抚琴助兴也就罢了。舞刀弄枪的,一则不便利。二来,也难保不出意外。” 乔皇后的笑容淡了下来。 苏昭容出身卑贱,也无得力的娘家倚仗,在后宫中时时受些闲气嘲讽,也是常事了。 苏昭容咬咬牙,咽下难堪,低声下气地陪笑:“臣妾一时多嘴,说了错话,请皇后娘娘见谅。” 乔皇后淡淡道:“既知错,就闭上嘴,少说两句。” 苏昭容脸上火辣辣的,应了一声,很快低下头。 陆明玉冷眼看着苏昭容受辱,心里颇为畅快。 前世她嫁给李昊之后,心怜婆婆处境尴尬,时时为婆婆撑腰。和乔皇后孟贵妃秦妃交锋过招是常事。 现在想来,苏昭容以弱示人自卑自苦,都是手段,让她这个出身将门的儿媳冲锋陷阵为自己挡箭罢了。 现在,她什么也不用做,袖手便能看一出好戏。 正文 第十二章 宫宴 很快,名门贵女们被宣召进殿。 殿内座位有限,宫女们搬来锦札。 众少女一一入座。有心出头露脸的,自是抢着坐前排。如此,便能离乔皇后等人近一些。这一争抢,动作不免匆忙急促。 譬如金灿儿,快行几步,在前排坐下,目中闪过洋洋自得。 殊不知,落在乔皇后等人眼中,已是十足地失态了。 陆明玉比同龄的少女高挑,她一身红衣,容色慑人,气定神闲,格外醒目。待众少女都坐下了,她不疾不徐地坐了好友沈澜的身侧,正好是最后一排。 沈澜冲陆明玉眨眨眼。 你怎么也坐这儿来了? 平心而论,这么多名门贵女中,陆明玉家世相貌都是最顶尖的。乔婉和赵瑜是仗着乔皇后赵太后先露了脸罢了。 只要乔皇后等人眼睛不瞎,都不会错过陆明玉。 陆明玉挑了挑眉,淡淡一笑。 椒房殿内,众人环视之下,不便张口说话。沈澜使了个眼色之后,便垂眸敛容。陆明玉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看向苏昭容。 这一看之下,陆明玉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个时候,苏昭容在后宫地位低下,一直忍气吞声,连怨怼也不敢露出一星半点。可此时,苏昭容自以为无人留意自己,竟在用怨毒不甘的目光看着乔皇后…… 是她前世未曾留意到这一幕,还是她记错了? 苏昭容似有所察,目光也看了过来。 和陆明玉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陆明玉目光锐利如剑。 苏昭容呼吸一窒,下意识地以右手捂上了胸膛。 正是她最后一剑刺穿的位置。 陆明玉心中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她和苏昭容婆媳十年,对彼此熟悉至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觉得不对劲。 …… “本宫今日设宴,”乔皇后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陆明玉和苏昭容的对视:“见了这么多年轻貌美可爱的姑娘,心里着实欢喜。” 陆明玉收回目光,和众少女一同应道:“谢娘娘盛赞。” 乔婉抿唇微笑,声音柔婉悦耳:“今日能进宫觐见娘娘,是我等三生之幸。” 乔皇后对娘家侄女自是另眼相看,闻言笑道:“不必如此拘谨,说话随意些也无妨。” 没等乔婉吭声,金灿儿便抢着应道:“娘娘心地仁厚,待我们这般温和亲善,令我等铭感五内。” 乔皇后目光掠过金灿儿的俏脸,含笑道:“灿儿姑娘活泼伶俐,本宫看着甚是喜爱。” 金灿儿被赞得心花怒放,被染红的俏脸兴奋地几乎闪光来。 赵瑜不甘落于人后,轻声笑道:“可惜近日太后娘娘微恙阳,今日未能前来。不然,这椒房殿里就更热闹了。” 乔皇后笑容微微一顿,旋即如常笑道:“这倒是无妨。你想念太后,过几日进寿宁宫请安便是。” 众人一同陪笑。 秦妃拿出帕子掩着嘴,帕子遮挡住了大半脸孔,笑容颇有些勉强,心里暗暗恼火。 赵瑜肤浅愚蠢,没心机没城府。如果她能做主,绝不愿四皇子娶赵瑜为皇子妃。奈何赵太后早透过口风,他们母子根本无从拒绝。 陆明玉看在眼里,哂然一笑。 赵瑜还是和前世一般蠢钝无脑。 婆媳是天生的冤家对头。这年头,婆婆天生占着身份便利,一个刁钻刻薄的婆婆,能将儿媳磨搓得生不如死。 乔皇后身为中宫皇后,要为天下女子表率,对着赵太后,自是恭敬孝顺。私底下如何,就只能呵呵了。 赵瑜仗着自己是赵太后的侄孙女,张口闭口赵太后,乔皇后焉能不恼? 前世,赵瑜嫁给四皇子,做了四皇子妃。有这么一个蠢儿媳,笑脸迎人擅长逢迎的秦妃真是操碎了心。 赵瑜半点没觉得自己言语不慎,在众人瞩目中一脸自得。 乔皇后和颜悦色地笑道:“今日群芳齐聚,也是一桩盛事。这么坐着说话,颇有些沉闷无趣。你们各自展示最擅长的才学,琴棋书画皆可。” 目光一掠,又笑道:“便按着位次顺序,一个一个来吧!” 众少女精神一振,齐声应下。 左首第一个,正是金灿儿。 金灿儿也没自谦退让,第一个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说道:“如此,我便先献丑,为皇后娘娘抚琴一曲。” 一旁的宫女早有准备,立刻搬了一张上好的古琴来。金灿儿端坐在古琴前,纤纤玉指轻拨琴弦,淙淙琴声自指尖流出。 琴音一响,悄声说话便无碍了。 沈澜压低声音道:“待会儿你怎么办?” 陆明玉擅长的骑射和剑术拳法之类,在这宫殿之中都不便展示。偏偏琴棋书画之类,陆明玉都是平平。 陆明玉眸光微闪,冲沈澜安抚地一笑:“放心,我早有打算。” 沈澜不便追根问底,只得低声提醒:“宁可平稳过关,也别太出格了。”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嗯,不会太出格。 最多就是让所有人都打消让她做儿媳的念头罢了。 …… 金灿儿一曲琴音,得了众人赞赏。美滋滋喜滋滋地坐了回去。 然后,乔婉以竹笛吹奏,笛音婉转悠扬欢快。乔皇后目中皆是满意之色,夸赞连连。乔婉抿唇而笑,优雅入座。 再然后,赵瑜、孟云萝等人一一起身。或弹奏或作诗或作画。少女们使尽解数,一派群芳争艳的热闹。 乔皇后一个一个看在眼底,目中笑意越来越浓。 便连挑剔的慧安公主,也不自觉地微微点头。 沈澜是倒数第二个,起身后自谦道:“我琴棋书画皆不出众,今日便不献丑了,请娘娘见谅。” 陆明玉心中涌过一阵热流。 沈澜诗画无双,琴艺不弱于金灿儿。此时显然是故意为之,如此一来,接下来她再起身推辞,也就不那么突兀了。 可惜,今天她得辜负沈澜的一番好意了。 陆明玉在众人的目中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琴棋书画,我比不得诸位。不过,我也有些长处,今日献丑,博娘娘一笑。” 说着,迈步走到了苏昭容面前。 苏昭容:“……” 正文 第十三章 惊人 陆明玉就在咫尺之遥。 那张年少冷艳英气的脸庞,那双明亮近乎锐利的眼眸,还有那熟悉地微微扯起的讥讽嘴角…… 苏昭容胸口的位置骤然传来尖锐的剧痛。 “我没别的长处,就是力气比常人大了一点点。烦请娘娘配合一回。”陆明玉的声音既不娇柔也不委婉,干脆利落,清亮动听。 苏昭容神色有些僵硬,竭力挤出一个笑容:“你……” 你要做什么? 话尚未出口,就见陆明玉伸出双手,落在椅子的两边把手上。 椒房殿内的椅子,皆是上好的梨花木所制,宽大厚重,平日得两个宫人合力才能搬得动。苏昭容虽然窈窕,也是个成年人。 可陆明玉,双手一动,椅子竟然就被搬了起来。 椅子和腰平齐,苏昭容猝不及防之下,就升到了半空,和陆明玉四目相对。 苏昭容:“……” 众人:“……” 苏昭容瞳孔骤然收缩,心中的惊涛骇浪汹汹涌不息,仿佛要冲破胸膛。 她睁着眼,死死地盯着尽在咫尺的陆明玉。 不对! 前世的宫宴,陆明玉十分低调,从未显露过神力。今日怎么会不一样了? 而且,这等举动,轻佻无礼,近乎戏弄,半点没将她这个未来婆婆放在眼底。以陆明玉对儿子的情意,怎么会做出这等举动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苏昭容眼中的惊骇清楚地落入陆明玉的眼中。 陆明玉心头的异样感觉也愈发强烈。 她略一眯眼,有意释放出一丝威压和冰冷的杀气。苏昭容呼吸一窒,以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咬牙低语:“陆氏,放了我!” 陆氏! 这语气,何等熟悉! 陆明玉心中倏忽一沉,浓烈的杀气涌上心头,目光冰冷如剑。 婆媳斗法十年,苏昭容对陆明玉可谓熟悉至极。 陆明玉一动杀气,苏昭容猛地哆嗦了几下,再顾不得颜面体面,尖锐地喊了起来:“快放开我!” 短短片刻目光交汇,外人不知就里。 苏昭容的失态尖叫,却是清清楚楚。 乔皇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道:“陆四姑娘果然神力惊人。本宫今日着实开了眼界。你先放下苏昭容吧!” 陆明玉口中应是,深深看了面色煞白的苏昭容一眼,然后将椅子放了下来。 椅子一落地,苏昭容猛然站了起来,仓惶说道:“臣妾有些不适,要先告退一步。”没等乔皇后应允,便以袖掩面匆匆离去。 毫无姿态,仓皇而逃。 …… 椒房殿里陡然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陆明玉的身上。 陆明玉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将纷乱的心绪按捺下去,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是我思虑不周,言行莽撞,冒犯了昭容娘娘。请皇后娘娘责罚!” 乔皇后心中却是有些恼怒。 好好的宫宴,被陆明玉突如其来的一出搅乱了气氛。苏昭容更是不中用,竟被吓得半途离了席。 乔皇后颇有城府,并不显露,温和笑道:“苏昭容前两日着了梦魇,情绪不稳。今日约莫是又发作了,和你无关,你不必介怀。” 在心中,悄然将陆明玉的名字从皇子妃的人选里划去。 皇子妃可以是将门之女。 不过,陆明玉太过胆大,性子又野,根本不适合做天家儿媳。 一直未曾出声的慧安公主,瞥了陆明玉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早就听闻陆四姑娘身手过人,却不知竟是天生神力。便是男子,也远远不及。” 陆明玉淡淡一笑:“多谢公主殿下盛赞。” 慧安公主眼高于顶,十分倨傲,偏偏又是大魏身份最尊贵的长公主。堪称天底下最难缠的姑奶奶。 前世陆明玉和慧安公主便很不对付。今生重逢初见,还是磁场不和。 乔皇后不愿宫宴再起波澜,轻轻咳嗽一声:“陆四姑娘辛苦,不妨先坐下休息片刻。” 陆明玉目的达成,见好就好,冲乔皇后行了一礼,在众人的目光中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沈澜一直屏住呼吸,直到此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在看陆明玉,沈澜一肚子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悄然伸出手,握住了陆明玉的手。 陆明玉的手既不凉也没冷汗,反而有些不同寻常的灼烫。 沈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陆明玉微笑的侧脸,笑容未及眼底,微微抿着的嘴角,有些莫名的凉意。 这一刻的陆明玉竟有些陌生。 陆明玉略略侧过头,冲沈澜微笑示意自己无碍。 …… 接下来的宫宴,没再出什么意外,也算热闹。不过,众人总忍不住朝角落处的陆明玉看去。 丝竹乐声一起,一列舞姬翩翩起舞。 金灿儿凑到孟云萝耳边,小声嘀咕:“这个陆四,平日从没显露过,原来竟是天生神力。” 孟云萝心情复杂微妙,轻叹一声:“可不是么?” 比她们略强一些,她们还有争强好胜的心思。陆明玉这一出手,便震惊四座,她们望尘莫及,只剩拜服和长叹了。 另一边,乔婉也在和赵瑜轻声说话:“陆四小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赵瑜想做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努力几次,怎么也挤不出来,终于颓然轻叹一声。旋即在心里安慰自己。 反正,太后姑祖母一直有意让她嫁给四皇子殿下。四皇子和秦妃在宫中最大的靠山就是赵太后。有赵太后撑腰,她才不会输给陆明玉。 沈澜和陆明玉同坐一席,悄声问道:“小玉,你从不喜欢在人前展露神力,今日怎么在椒房殿里出这等风头?” 确实是大出风头。 不过,这个风头,对陆明玉来说未必是好事。但凡是做婆婆的,在见到未来儿媳有这等可怕的力气后,都得踌躇犹豫再三斟酌。 陆明玉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闻言冲沈澜笑了一笑:“澜姐姐放心,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陆明玉素有极有主见。 沈澜也就不再多说了。 陆明玉做都做了,这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正文 第十四章 惊恐 宫中,上书房。 大皇子二皇子随天子出征,三皇子四皇子和年少的五皇子被留在宫中,每日上午读书,下午习武练箭。 今日,几位皇子都有些心绪不宁。 太傅于翰林看在眼底,也未多说。 皇后娘娘设宫宴,京城里适龄的名门闺秀都进了宫。三皇子四皇子都到了选妃之龄。春日到了,少年人心思浮动,也在所难免嘛! 不过,三皇子四皇子也就罢了,五皇子你才十岁,跟着激动个什么劲? 于翰林板起脸孔:“五皇子殿下,我刚才讲的这篇劝学,殿下可听懂了?” 又矮又胖的李昌,有些茫然地眨了眨小眼。 于翰林:“……” 几位皇子,皆是文武双全的出众少年。唯有五皇子,习武不成,读书也不灵光。可恨做太傅的不能斥责怒骂皇子。 于翰林忍了又忍,总算将一口闷气咽了下去,沉着脸吩咐:“殿下将劝学篇抄上十遍。” 李昌一脸苦~逼,眼巴巴地看向兄长李昊,希冀着李昊挺身而出。 可惜,今日李昊心神不定魂游天外,根本顾不上他。 李昌只得低头,奋笔疾书。 还没散学,内侍小年悄布而入,在李昊的耳边低语一句。李昊神色微变,立刻起身:“太傅请见谅,怡华宫送了口信来,我得立刻前去。” 苏昭容出身卑贱,在宫中地位不高。好在生了两个儿子。五皇子……不提也罢,三皇子却是一等一的出众,而且,对苏昭容十分孝顺。 于翰林自不会阻拦,温声应道:“昭容娘娘有事,殿下快些去吧!” 李昊拱手行了一礼,快步离去。 李昌不假思索地随之起身:“母亲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也得去看看。” 刚才还温和如春风的于翰林,瞬间切换成了冷酷无情的脸孔:“昭容娘娘只令人送口信给三皇子殿下,可见并无让五皇子殿下同去的意思。殿下还是快些坐下,将十篇劝学抄完。” 李昌:“……” …… 李昊沉着一张俊脸,快步进了怡华宫。 刚踏入寝室,面容煞白满眼惊恐的苏昭容就扑上前来,猛地抓住李昊的胳膊:“阿昊!你听娘的,那个陆明玉,万万娶不得!” “那就是个煞星!专门克我的煞星!你要是娶她,我和阿昌都活不成!” 李昊拧紧了一双浓眉,冷如寒星的目光一扫。原本伺候在一旁的宫女们心中泛起丝丝凉意,迅速低头退出了门外。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李昊耐着性子询问:“是不是宫宴里出了什么事?” 苏昭容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神情慌乱惊惧,甚至有一丝绝望,目中泪水涟涟:“阿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信我。你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陆明玉!” 李昊只觉得荒谬,又有些恼怒,声音一沉:“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端端地,母亲为什么会说这等荒唐话?” 苏昭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该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 前世那些事…… 刚出孝期,李昌就色~欲~熏~心,意图凌辱寡嫂。却被陆明玉一脚踹废龙根,再不能亲近女子,也生不出儿子来。 李昌心怀怨恨,排除异己,大肆打压陆家人。 她令人在点心里下毒,哄骗孙子端去长春宫,毒死了陆明玉。算计着没了碍眼的陆明玉,孙子便会和她这个祖母亲近。计谋得逞,她心中畅快,临死前犹自不忘去一逞口舌威风,不料被陆明玉临死前一剑刺死。 她发现自己重生,盘算着让陆明玉过门,等利用完陆氏的势力,再除去陆明玉。万万没想到,陆明玉竟然也重生了,带着满腔的怒火和恨意,四目对视时的冷意,似要变成利剑,再次穿透她的胸膛…… 一桩桩一件件,怎么能让李昊知晓? 李昊等了片刻,没等来只字片语,眉眼彻底沉了下来:“母亲。” 苏昭容全身又是一颤。 儿子什么脾气,没人比她更清楚。李昊是孝顺没错,却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也绝不好糊弄。 苏昭容急中生智,抹着眼泪将殿内发生的事情道来:“……那个陆明玉,仗着天生神力,当着众人的面这般戏弄我,令我颜面扫地。她若是心里有你,怎么会这般对待自己未来的婆婆。” “阿昊,这宫里宫外的人,都瞧不起我。你是我儿子,日后你娶的媳妇,总得孝顺我。陆明玉这样的儿媳,我实在消受不起。” 一边说一边哭自己命苦。 这也是苏昭容的拿手好戏了。 孝顺亲娘的儿子,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娘这般痛哭流涕伤心难过呢? 果然,原本眉眼冷凝的李昊,无奈地轻叹一声,神情柔和了一些:“母亲先别哭了。” 顿了顿,又低声道:“荥阳王骁勇善战,是大魏名将。小玉自小习武,便是我也打不过她。她性子也和寻常少女不同,直来直去,性烈如火,敢爱敢恨。” “她今日在殿内的举动,是想和母亲亲近,绝不是戏弄。母亲一定是误会了。” “小玉性子率直,却也热诚良善。日后她一定会好好孝敬母亲的。” 苏昭容听着话音不对劲,简直哭不下去了:“阿昊,你听我说……” “母亲,你听我说。”李昊定定地看着苏昭容,目光熠熠:“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她,便对她一见钟情。” “之后,我的眼中心中,再无他人。” “今生,我非她不娶。” “母亲一直最疼我,一定会为我的终身幸福着想,成全儿子的心意。” 苏昭容:“……” 苏昭容神色僵硬,哑口无言。 李昊神色轻松了许多:“母亲好生歇着吧!我先回上书房去,得了闲空,再来陪母亲说话。” 说完,很体贴地拿起帕子,为苏昭容擦了眼泪。然后才起身离去。 苏昭容愣愣地看着儿子的身影远去,想到儿子那番斩钉截铁的话,欲哭无泪。 儿子这是铁了心要娶陆明玉。 这可该怎么办! 正文 第十五章赔礼 走出怡华宫的那一刻,李昊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心里有些莫名地沉重,被蒙上厚厚一层阴影。 母亲素来柔弱温婉,从未这般情绪失控激烈反对一件事。 陆明玉性情爽朗,其实心地善良柔软,怎么会忽然当众令母亲难堪? 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在悄然发生。 李昊停下脚步,驻足良久,目光明暗不定。 内侍小年默默在一旁等候。 过了许久,才听到主子淡淡吩咐一声:“随我去椒房殿。” 小年公公一愣,脱口而出道:“皇后娘娘设了宫宴,这时候有诸多名门闺秀在椒房殿里。殿下此时过去,似乎不太妥当吧!” 适逢乱世,大魏还没一统江山,延用的是前朝的规矩惯例。平日里少年男女见面相携出游不算什么,今日到底是在宫中,总得避避嫌。 李昊极有主见,一旦下定决心,便不再多虑多思。迈步便去了椒房殿。 小年公公轻轻打了自己一耳光,快步追了上去。 叫你嘴贱。 主子想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他来多嘴置疑。 …… 一炷香后。 椒房殿内,依旧丝竹声声。 乔皇后被之前一幕扫了兴致,心情并不美妙。目光偶尔掠过坦然端坐在末席的陆明玉,心里更是郁闷恼火。 孟贵妃不肯放过任何给乔皇后添堵的机会,故意低声笑道:“京城最出众最顶尖的闺秀,皆在眼前了。娘娘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瞧个屁! 被这么一闹,她哪里还有心情挑儿媳! 孟贵妃这是故意戳她心窝来了! 乔皇后瞥了孟贵妃一眼,淡淡说道:“本宫闲着无事,邀闺秀们进宫热闹一番。怎么到了贵妃口中,倒成了别有用意。” 孟贵妃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抿唇一笑:“是臣妾想茬多嘴了。娘娘不爱听,臣妾不说便是。” 乔皇后眸光微暗。 对着苏昭容,她这个皇后挺直了腰杆,可以随意轻践羞辱。 孟贵妃可不比出身卑贱的苏昭容。 孟贵妃是武将之女,和永嘉帝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当年乔家是官宦名门,现在的乔阁老,当年正是京城府尹。过世多年的先帝为了笼络乔家,定下了这门亲事。 不然,这皇后之位,本该是孟贵妃的。 孟贵妃的兄长被封了广平侯之位,领兵随永嘉帝征战。在永嘉帝心中,孟家的分量更胜乔家,最喜爱的儿子,是孟贵妃生的大皇子。 选皇子妃本该是她这个皇后的事。两年前,她欲为大皇子挑一位官宦千金为皇子妃。没想到,一张口,就被永嘉帝驳了回去。 “大皇子的亲事,朕已有打算,不必你费心了。” 永嘉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落在她脸上的重重一巴掌,更令她一腔盘算付之东流。 没过几日,永嘉帝下旨赐婚,大皇子妃梁氏,正是禁卫大将军的爱女。大皇子有得力的外家,再有做禁卫大将军的岳父,声势更盛。 每每想到这些,乔皇后的一颗心就如泡在冰水里,个中苦涩和不甘,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启禀皇后娘娘,”宫女低头禀报:“三皇子殿下前来给娘娘请安。” 声音不高不低,也足够殿内所有人都听见了。 原本低声窃语的少女们,陡然安静,彼此悄悄交换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殿下怎么忽然来了? 莫非是为受辱的苏昭容找场子来了?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又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直直地回视众人。 看什么看? 就你们眼睛大吗? …… 乔皇后也微微一愣,很快点头应允:“宣三皇子进来。” 很快,剑眉星目英俊不凡的三皇子李昊出现在众人眼前。李昊目不斜视,抱拳躬身:“儿臣见过母后。” 众少女眼前一亮,一颗芳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跳。 苏昭容着实寒碜。可三皇子殿下,也真得太俊了…… 陆明玉遥遥地看着长身玉立风度卓然的李昊,用力握了握右拳。压抑在心底的憎恨和愤怒,再次蠢蠢欲动。 真是见一次就想揍一次! 乔皇后对苏昭容不屑一顾,对着三皇子倒是还算温和:“免礼,平身。” 待李昊起身后,乔皇后笑着说道:“今日上书房散学倒是早。” 李昊恭声应道:“上书房还未散学。儿臣听闻苏昭容今日在椒房殿内失仪,所以特地代苏昭容来向母后请罪。请母后见谅。” 说完,再次抱拳,深深作揖。 一遇事就哭泣抹泪,找儿子告状撑腰。这也是苏昭容惯常做的事了。 李昊自少时起,就常替亲娘收拾烂摊子。不过,像今日这般低头赔礼的,却也少见。 孟贵妃眸光一闪,笑着插嘴:“苏昭容也是。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怎么也让人去上书房送信。倒让你失了读书的清静。” 秦妃笑着附和:“可不是么?说起来,不过是桩小事。皇后娘娘心胸宽广,不会为这点小事介怀。何需你亲自跑这一趟。” 这些听似温和关切的话,实则不怀好意,满是挑唆。 性情柔弱的亲娘,哪里是孟贵妃和秦妃的对手。更别说城府颇深的乔皇后了。 身为男子,不便和女子做口舌之争。再者,他是皇子,哪有和宫中妃嫔争辩之理。这样的闷亏,他们母子默默隐忍了数年。 等日后他娶妻成亲,一切就不同了。 陆明玉出身高贵,天生神力,且性情刚硬,从不吃半点亏。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他的亲娘。 乔皇后的声音响起:“孟贵妃和秦妃想说的话,正说到了本宫的心坎里。你放心吧,本宫并未动气。” “多谢母后宽宏大度。”李昊道了谢。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陆明玉的面前。 来了来了! 好戏来了! 三皇子定是要横眉冷对怒斥一番! 陆明玉今日丢脸丢定了! 金灿儿激动地伸长了脖子,孟云萝等人也跟着探头。便连矜持的乔婉,也看了过去。 只见李昊站定,略一拱手:“苏昭容前两日着了梦魇,心绪不宁,今日殿内失仪,陆四小姐也受惊了。我代苏昭容,向陆四小姐陪个不是。” 众人:“……” 正文 第十六章好戏 这一幕,令众人瞠目结舌。 乔皇后也有些惊讶,目光掠过温和诚恳赔礼的李昊,再落在陆明玉冷艳明媚的美丽脸庞上,心里骤然有了一丝了悟。 原来如此。 陆明玉没有半分动容,神色淡淡地应道:“是我行事不周全,令昭容娘娘受了惊吓。殿下不必这般多礼。” 既未起身还礼,也未因自己的冒失莽撞致歉。 李昊的手顿在了半空,神色有些僵硬。 那双黑眸,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痛心。 三日前,她毫不留情地痛揍他一顿,将他撵走。今日,她当着乔皇后等人的面,令苏昭容难堪。 他亲自来赔礼,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向她低头示好。 可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就这么坚定漠然地拒绝了他。 那个笑容明媚如阳光的少女,那个见到他双眸闪闪发亮的陆明玉,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沈澜有些不安,悄悄抵了抵陆明玉。 陆明玉和三皇子相识有来往的事,身为闺阁好友的她一直都知晓。这是她第一次见三皇子。 不管之前如何,三皇子现在就站在眼前,拱手赔礼呢!这么多人看着,陆明玉这般冷漠疏离,不理不睬,让三皇子的颜面往哪儿放? 陆明玉依然未动。 金灿儿忍不住了,张口便道:“陆明玉,你这架子端得也太高了吧!三皇子殿下亲自向你赔礼,你总该还个礼。不然,大家伙儿该笑话荥阳王府的四小姐有失礼数……” 陆明玉还没出声,李昊已不快地皱了皱眉,目光扫了过去:“你是谁?本皇子和陆四小姐之间的事,岂容你多事!” 金灿儿:“……” 金灿儿一张俏脸腾地红了,既羞又恼,泪珠在眼眶里来回滚动。 孟云萝和金灿儿素日里交好,此时少不得要替金灿儿描补几句,立刻扯了扯金灿儿的衣袖,轻声嗔道:“这里可不是胡乱说话的地方。你呀,也该管好自己的嘴了。” 我谢你了好友! 金灿儿心血翻涌,脸忽红忽白,愤愤地抽回自己的衣袖。 乔婉拿起帕子掩住嘴角的轻笑。 赵瑜也以帕子遮了脸,不过,那一声嗤笑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乔皇后:“……” 乔皇后城府再深,也禁不住这接二连三的闹腾。心里那股闷气,上不来下不去,就在喉咙处梗着。 乔皇后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浊气咽了下去,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罢了,这点小事,委实不值一提。三皇子先退下吧!” 李昊只得拱手应是,临走时,忍不住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神色冷漠,没有任何回应。 …… 李昊离去后,时间也到了正午。 乔皇后令人摆宴。 宫中御膳,菜肴丰盛,精致味美。宫宴上,还有适合姑娘家喝的果酒。 不过,一众贵女们,谁也没有大吃大喝的心情。各自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陆明玉倒是胃口颇佳,优雅不失快速地填饱了肚子。 沈澜悄声嘀咕一句:“真亏你还吃得下去。” 冲撞了苏昭容,惹恼了皇后娘娘,开罪了三皇子!现在还有心情吃那么多。 有这等能耐的,除了陆明玉,也没谁了。 陆明玉挑眉一笑,一脸悠然自得。 沈澜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宴后本来还有去御花园赏花作诗等一系列活动,乔皇后也没心情继续。反正后宫中除了赵太后,她不必看任何人脸色。 宴席一散,乔皇后便露出一丝倦意。 慧安公主立刻笑道:“母后连日操劳,甚是辛苦。今日诸位姑娘,便请离宫回府。待日后得了空闲,再进宫来给母后请安。” 孟贵妃笑着瞥了乔皇后一眼,附和道:“年龄不饶人。臣妾也有些乏了,今日宫宴,便散了吧!” 乔皇后心中冷哼一声。 众少女一同起身告退。 来时一个个进宫门,离宫的时候,倒没那么多规矩了。三三两两,凑做一堆,快些慢些都随意。 金灿儿憋了一肚子闷气,快步走到陆明玉身边,咬牙低语:“陆明玉,好好的宫宴,今日都被你搅和了。过了今日,看还有谁肯搭理你。”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我乐意。” 金灿儿眼里几乎快迸出火星来了,一怒之下脱口而出:“真不知三皇子殿下是怎么想的,竟还亲自向你陪礼。” 最可气的是,她仗义执言,三皇子殿下竟不领情! 那点愤愤不平的少女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 陆明玉目光一扫,便知端倪,目中露出一抹嘲讽。不知是在嘲笑春心荡~漾的金灿儿,还是在自嘲当年被李昊迷昏了头的自己。 陆明玉自觉好心地给了一句忠告:“苏昭容不是易于之辈,你还是别动心思为妙。” 金灿儿被说穿了心思,羞恼不已,恶狠狠地瞪了陆明玉一眼:“我动不动心思,都和你无关!” 说完,气冲冲地快步走了。 孟云萝追了上去,握住金灿儿的手,不知低声说了什么。 金灿儿绷紧的俏脸,总算舒展了几分。 …… 出了东华门,沈澜二话不说,硬是拉着陆明玉上了自家马车。 “小玉,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沈澜眉头微蹙,一脸忧心忡忡:“为何故意开罪苏昭容和三皇子?” “你是不是和三皇子闹别扭了?” 陆明玉略一抿唇,避重就轻地应道:“我不想被选做什么皇子妃,总得用些法子。” 以荥阳王府的声势,以陆明玉的出众,想避过选皇子妃,确实得出些“奇招”才行。 可这么一来,陆明玉和三皇子也没了缘分。 沈澜心念电闪,低声问道:“你真不愿做皇子妃?” 陆明玉斩钉截铁地应道:“是。” 沈澜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这件事,只怕由不得你。” 三皇子对陆明玉的情意和执着,瞒不过明眼人。如果三皇子求了帝后下旨赐婚,陆明玉要如何拒绝?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说道:“我的亲事,自然是我说了才算。谁也勉强不了我。” 正文 第十七章蜕变 , 马车一路平稳前行。 沈澜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陆明玉。 “沈姐姐这样看我做什么?”陆明玉明知故问。 沈澜轻声道:“小玉,你和往日大不相同了。” 以前的陆明玉,率直明快,爽朗爱笑。 今日的陆明玉,言行举止处处出人意料。眼眸中多了令人心惊的冷冽和坚定。 短短几日没见,陆明玉仿佛历经了不为人知的磨难和蜕变。变得令身为闺阁好友的她也觉得陌生起来。 陆明玉没有回避沈澜探询的目光:“我们都在一日日长大,很快就到婚嫁之龄。我今日所作所为的用意,沈姐姐应该很清楚。” 沈澜看着陆明玉:“我知道。你不愿做皇子妃。” 陆明玉略一点头:“是,我不愿意。” 沈澜哑然失笑:“提起亲事,你倒是坦荡,半点不忸怩。” 能这般神色自若地提起终身大事的,也只有陆明玉了。 陆明玉眸光微闪,压低了声音:“四年前,我爹带着六万荥阳军向大魏投诚。皇上厚待陆家,封了荥阳王,开了异姓封王的先例。皇恩浩荡,陆家感恩戴德。” “皇上膝下有五位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到了选妃之龄。我一旦嫁入天家为媳,就会被卷进储位之争里。” “我爹是忠臣良将,擅长的是领兵打仗。不该被牵扯进天家争斗中。” 前世,是她被情意冲昏了头,执意嫁给李昊。也令陆家人卷入漩涡中无法自拔。 今生,她要复仇,要保护家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彻底斩断和李昊之间的牵扯,断绝为皇子妃的可能。 沈澜出身官宦之家,对波涛暗涌的储位之争自然清楚。闻言轻叹一声:“你说得对。不管谁被封为太子,为臣子的,只要尽忠便可。” 早早站队,站对了还好,一旦站错,会落得什么下场,就不好说了。 沈澜想通了之后,心思霍然敞亮:“小玉,你今天做得很对。” 陆明玉舒展眉头,冲沈澜一笑:“沈姐姐知道我的心意便好。今日我们说过的话,可别对别人提起。” “你放心,这些话,便是对着我父亲母亲,我也不会说。”沈澜郑重应下。然后问道:“对了,你爹领兵前去剿匪,也快半年了。不知何时能回来。” 说剿匪,是好听话。其实就是出去打地盘了。 大魏的疆土,就这么一点点拓展。四年后,才会一统中原。 提起亲爹,陆明玉心中涌起浓烈的思念和渴盼:“应该就快回来了。”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不出十日,大军就会归京了。 沈澜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二哥今年也老大不小了,此次回京,是不是就该说亲了?” 说起陆非的亲事,陆明玉微不可见地蹙了眉头。 前世,陆非一直未曾娶亲。 陆明玉数次要为陆非做媒,都被陆非挡了回去。到后来,陆非直接住进了军营。一副要将光棍进行到底的架势。 陆明玉身为皇后,居于后宫,出宫的机会极少。陆非躲在军营里,不肯进宫见她,她总不能去军营将陆非揪出来。 “是啊,二哥是该娶亲了。”陆明玉似在回应好友,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这个做妹妹的,要为二哥操持亲事。” 沈澜咬了咬嘴唇,不知在想什么,清秀光洁的脸庞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 …… 陆明玉目光掠过沈澜微红的俏脸,心里迅疾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没等她细想,马车停了下来。 陆府到了。 陆明玉下了马车,笑着和沈澜挥手作别:“多谢沈姐姐送我回府。今日进宫赴宴,沈姐姐一定累了。改日我再邀沈姐姐登门。” 沈澜轻笑着应了,冲陆明玉挥手,放下竹帘。 陆明华陆明月陆轩姐弟三个,一同站在陆府正门外相迎。 “四姐,今日宫宴好不好玩?”陆明月第一个冲了过来,兴致勃勃地问道。 陆轩也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这还用问嘛!看四姐心情这么好,今日在宫宴里定是大放光彩艳压群芳。” 确实是大放光彩。 不管是苏昭容,还是秦妃,抑或是乔皇后,都不敢打着让她做儿媳的主意了。 想及此,陆明玉心情大好,笑了起来:“嗯,算是吧!” 陆明华最是细心,察觉出些许微妙来,试探着问道:“宫宴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这可刚过午后。至少也该去御花园赏个花写诗作画什么的吧! 陆明玉一脸坦荡:“我也不清楚。皇后娘娘散了宫宴,我总不能多嘴多问。” 陆明华还是有些不踏实,悄声问道:“你今日没惹祸吧!” 陆明玉义正言辞一脸正气:“当然没有。” 陆明华这才放了心,笑着挽起陆明玉的手入府,一边笑道:“大姐令人送了口信回来,说是要回府小住两日,大宝儿小宝儿也会一并带回来。” 陆明芳十八岁出嫁,隔年便生下一子。过了一年,又生了一个儿子。乳名便叫大宝儿小宝儿。 陆明玉不假思索地应道:“那还等什么。吩咐一声,立刻派人去接大姐母子三个回府。” 大管家陆甲忙笑着应下,令人安排马车不提。 …… 嘭! 椒房殿的寝室里,传来一声闷响。 隔着一扇厚实的门,依然清晰可闻。 守在门外的宫女们,悄然退得远了一些。以免被皇后娘娘的怒气波及。 “真是可怒可恼!” 寝室内,乔皇后满面愠色,凤眸里闪着怒火。 忍了半日的怒气,直至此刻,尽数倾泻而出:“这个陆明玉,根本没将本宫放在眼底。当着本宫的面,冒犯苏昭容,三皇子赔礼,她动也不动,就这么坦然受了。” “好好的宫宴,被她一己之力搅乱。真是气死本宫了!” 慧安公主半点没有安慰亲娘的意思,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母后心中不快,之前何必隐忍。要我说,就该当场责罚那个陆明玉。” “她仗着自己是荥阳王的女儿,今日在椒房殿内毫不敬重母后。母后何必对她客气。” 正文 第十八章 母女 乔皇后没好气地横了慧安公主一眼:“你说得倒是轻巧。” “荥阳王领着荥阳军在外打仗,为大魏征战。我这个做皇后的,在宫中刁难荥阳王唯一的爱女。这等事传到你父皇耳中,荥阳王会怎么想?你父皇又会怎么想?” “你真以为做了皇后,就能随心所欲,事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吗?” 慧安公主直言不讳,张口就戳中了乔皇后的心窝:“母后这般谨小慎微,无非是怕父皇心中不喜。这样隐忍,也太憋屈了。” “其实,母后就是再忍,父皇还不是偏着孟贵妃和大皇子。要我说,倒不如挺直了腰杆,要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才叫痛快。” 乔皇后被刺中了痛处,面色难看地瞪了慧安公主一眼:“混账!这等话,也是你能说的吗?你已经二十,是大人了。说话怎么还像孩童一般,简直是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慧安公主被呵斥,心里也不痛快。 乔皇后不受宠,连带着她这个嫡出的长公主,也不如孟贵妃所出的静安公主得父皇宠爱。 慧安公主性情刁蛮,暴躁易怒,顿时冷笑一声:“是是是,母后不乐意听这些,我不说就是了。” 说完,慧安公主将头扭到了一边,不肯再理乔皇后。 乔皇后太阳穴隐隐抽痛。 她伸手,用力按揉了片刻,将心头闷气咽下,声音和缓了许多:“那个陆明玉,家世相貌皆是最顶尖的。不过,性子确实粗蛮了些,不宜做皇子妃,不选她也就罢了。本宫若是当众呵斥责罚,倒失了皇后气度。” 慧安公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更不识好歹。母后有什么盘算,不必和我说。” 乔皇后:“……” 这是亲生的。 乔皇后将这句话默念了数次,耐心地哄道:“好了,刚才是母后不对,不该训斥你。你别生母后的气了。” 这还差不多。 慧安公主这才转过头来:“母后知错就好。” 乔皇后:“……” 乔皇后微微抽了抽嘴角,转移话题:“罢了,不说这些。今日这么多名门闺秀进宫,以你看,何人能为二皇子妃?” 慧安公主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来,思忖了片刻,说道:“论家世,乔婉和赵瑜最佳。论相貌,孟云萝金灿儿都不错,还有那个沈澜,看着也端庄得体。” 当然,众人也略有不足之处。 乔家是书香名门,没有兵权。 赵瑜是个绣花枕头,心思浅薄。 孟云萝是广平侯嫡女,广平侯府和二皇子天然立场不和。 金灿儿冲动无脑,不堪为皇子妃。沈澜清秀端庄,家世却又略低了一些。 慧安公主一一分析过后,才惊觉:“咦?这么一比,倒是陆明玉最好。” 亲爹是手握重兵的武将,容貌美丽英气,冷艳无双。天生神力,身手又好。今日进宫的名门贵女中,陆明玉自称第二,没人敢夸第一。 乔皇后淡淡道:“陆明玉纵有千好万好,只凭今日言行举动,就不能选她做儿媳。” “你胞弟是嫡出的皇子,日后是要做储君坐龙椅的。本宫的儿媳,是大魏未来的太子妃。陆明玉肆意妄为,性情粗野,半点没将本宫放在眼底。这样的儿媳,本宫消受不起。” 乔皇后出身书香世家,自少饱读诗书,欣赏喜爱的,是端庄文雅的名门闺秀。绝不是陆明玉这等将门虎女! 慧安公主有些惋惜:“真是可惜了。如果能和荥阳王府结亲,二弟多这么一个悍勇厉害的岳父,在军中也有人支持。以后册封太子的路,也能更顺遂一些。” 乔皇后心里也权衡过了,缓缓说道:“如果陆明玉是出于本心,率性而为,不配做皇子妃。如果她是有意为之,就更不能选她了。” 这倒也是。 强扭的瓜不甜。天家选儿媳,也得人家心甘情愿吧! 慧安公主看了乔皇后一眼,直截了当地问道:“母后相中的是婉表妹?”是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乔皇后略一点头。 慧安公主是骄纵倨傲,却半点不蠢:“乔家是母后娘家,便是不联姻,也会支持二弟。倒不如另择名门闺秀,为二弟添一个有力的妻族。最好是从武将之女中选。” 乔阁老是文臣之首,二皇子身为嫡出的皇子,坚持正统的文臣们天然都支持二皇子。二皇子欠缺的,是武将的支持。 选乔婉做二皇子妃,也不算不好,不过,着实浪费了皇子妃的位置。 乔皇后轻叹一声:“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 “你父皇一颗心早就偏向孟贵妃母子。广平侯在军中势盛,是你父皇心腹之臣。梁大将军是禁卫统领,最得你父皇信任。军中武将,能与广平侯梁大将军抗衡的……” “只有荥阳王和濮阳侯。”慧安公主麻溜地接过话茬:“濮阳侯是皇祖母的外家。皇祖母早有将赵瑜许配四皇子的打算。所以,就只剩下陆家了。”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皱起眉头。 过了片刻,慧安公主打破沉默:“选皇子妃一事,非同小可,还得仔细斟酌考虑。二弟随父皇出征,很快就会归京。等二弟回来,问一问二弟的心意,再做决定也不迟。” 也只得如此了。 乔皇后略一点头。 就在此时,门被轻轻敲了几声,彩兰恭敬的声音响起:“启禀皇后娘娘,昭容娘娘一直喊着气短胸闷头痛,想请太医去瞧一瞧。” 妃嫔们是不能随意差遣太医的。得由皇后下口谕。 当然,得宠的孟贵妃是例外。 乔皇后目中闪过一丝鄙夷,淡淡应道:“传本宫的口谕,让太医院派太医去怡华宫,为苏昭容看诊。” 她出身名门,从来都瞧不上苏昭容这等柔弱爱哭动辄头痛的做派。 舞姬就是舞姬,出身卑贱,上不得台面。区区一个陆明玉,就让她吓得落荒而逃。还要请太医看诊。 此时的乔皇后,浑然忘却自己也因陆明玉生了一肚子闷气。 …… 正文 第十九章长姐 天还没黑,陆明芳母子三人便被接回陆府。 二十三岁的陆明芳,温婉秀丽。长发挽起,发髻上簪了一支金钗,耳上戴着一对精致的丁香耳环,简约素净,沉稳端庄。 “小玉,”陆明芳笑盈盈地喊了一声。 前世她和李昊翻脸反目,独居椒房殿。二哥六弟都是男子,不便进后宫。三姐被周家关在内宅。 时常进宫探望她的,便是大姐陆明芳和五妹陆明月。 陆明芳的夫婿郑重,也算有情有义,一直站在陆明芳身边,支持她这个陆皇后。 可惜,好人不长命。郑重领兵剿匪时意外身亡,陆明芳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没到三旬,便霜染发髻。 眼前的陆明芳,却乌发如鸦,眸光明亮,唇边含笑,年轻而美丽。 陆明玉眼眶陡然一热,微微泛红:“大姐。” 陆明芳抿唇一笑,走上前,搂住陆明玉:“这才半个月没见,英姿飒爽的陆小玉,怎么动辄就要哭鼻子抹眼泪了。” 陆明玉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将头靠在长姐的胸膛上,撒娇似地蹭了蹭。 她自幼没了亲娘,三岁时,十一岁的陆明芳到了陆家。她整日跟在长姐身后,长姐对她也极其温柔耐心。长姐如母,这句话半点不假。 陆明芳十五岁定下亲事,拖了三年才出嫁。皆是因为舍不得她。 便是出嫁之后,陆明芳也时常回娘家。陆明玉和长姐感情深厚,十分亲密。 “四姨,”四岁的郑大宝儿虎头虎脑,壮实又讨喜,声音十分响亮。 陆明玉笑着应了一声,一伸手,郑大宝像猴子一般蹿到了她怀里。 两岁的郑小宝不甘示弱,也往陆明玉的怀里挤,口齿不清地喊着“四姨”,牙齿漏风,听起来像“细一”。 陆明玉略一俯身,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将郑小宝也抱进怀里。 陆明芳笑着嗔两个淘气儿子:“别闹你们四姨,快些下来。” “我不!”郑大宝大声喊了起来:“我就要四姨抱。” 郑小宝说话还不利索,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决心。两只小胖手紧紧抱着陆明玉的胳膊,小胖脸贴在陆明玉的肩膀上。 “大姐放心,我能抱得动。”陆明玉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心不跳。 陆明芳哑然失笑。 也罢,四妹天生神力,抱两个淘气猴子确实不在话下。 然后,陆明玉将大宝小宝兄弟两个,轮流抛至半空。郑大宝兴奋地高声叫嚷:“四姨,再抛高一点。” 四姨力气大,能将他抛得老高,还能稳稳接住。 郑小宝看得眼馋,闹腾着:“我也要。” 陆明玉挑眉一笑:“好,你别怕就行。”将郑小宝也抛得老高。兄弟两个大呼小叫,别提多高兴了。 很快,陆明华等人也来了。 陆明月活泼爱笑,陆轩也是个小话唠,再加上淘气的郑大宝郑小宝,内堂里一片喧闹,连屋顶都快吵翻了。 陆明玉眉眼柔和,唇畔满是笑意。 这一世,一切都可以重来。 谁都别想破坏这份安宁美好。 …… 用完晚膳,兄弟两个被奶妈带着去沐浴。 陆明芳终于得了空闲,和陆明玉相对而坐,说些闲话:“前几日你夜半发烧,我本想赶回来。适逢婆婆也病了,实在抽不开身来。” 郑重父子两个,都随陆临打仗去了。郑太太身体虚弱,时不时地就要病一场。陆明芳这个做儿媳的,自不能扔下病弱的婆婆。 陆明玉笑道:“我半夜做了噩梦,隔日就好了,身体壮得像头牛。大姐不必为我担心。” 陆明芳细细打量陆明玉几眼,笑着说道:“看你气色这么好,我就放心了。”顿了顿,轻声问道:“今日进宫如何?” 陆明玉神色如常地应道:“哦,一切都挺好的。” 陆明芳目光一掠,肯定地说道:“果然是出事了。” 陆明玉:“……” 没等陆明玉辩白,陆明芳又说了下去:“小玉,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的性情脾气,没人比我更清楚。有什么事,别瞒着我。” 陆明玉和陆明芳对视了片刻,最终,败下阵来:“既然大姐看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了。确实有那么一点小事。” 然后,轻描淡写地将宫宴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陆明芳越听眼睛睁得越大,目中震惊错愕之色越浓。她耐着性子听完,才问道:“小玉,你这么做是为何?你不想嫁给三皇子了?” 陆明玉点点头,将对沈澜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陆明芳蹙着眉头,低声道:“你这么想,也太过片面武断了。总不能因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就错过良人吧!” 李昊贵为皇子,高大英俊,性情坚毅,文武双全。错过李昊,这样的夫婿要往何处去寻? 陆明芳越想越觉得可惜。 陆明玉却道:“我意已决!” 陆明芳哑然无语,和陆明月对视片刻,很快改了主意:“你想的也没错。京城好儿郎多的是,嫁到天家做儿媳,处处受拘束。以你的性子,其实也不合适。” “反正你还年少,等过两年再说亲也不迟。” 这就是最疼爱她的长姐。 不管她做什么,陆明芳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一边。 陆明玉心里满是暖意。她像孩童时一样,将头靠在陆明芳的脖子上,轻轻叹了一声:“大姐。” 陆明芳笑着嗯了一声。 陆明玉低声道:“我就是想这样喊你一声。” 看你容光焕发风华正茂的模样,真好! 陆明芳失笑,伸手轻抚陆明玉的发丝:“你呀,还像个孩子似的。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陆明玉心里有些酸涩。 不,她早已长大了。 她的热诚正直,换来的不是以诚相待,是扭曲阴暗的磨搓算计。 她的炽热情爱,得到的并非白首不相离,而是帝王的平衡权术。 陆明芳只觉肩膀处有些湿意,既心怜又心疼。她没起疑心,只以为陆明玉是在为割舍掉的少年情意而落泪。 陆明芳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陪伴,给予陆明玉无言的安慰。 正文 第二十章 归来 , 从这一日起,陆明芳带着两个儿子在陆府住了下来,一住就是数日。郑太太也不拘着儿媳,特意打发丫鬟送了许多吃用之物。 陆明华悄声笑道:“有这等宽厚的好婆婆,大姐真是有福气。” 陆明芳抿唇一笑,悄声回道:“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 陆明芳虽是义女,却深得荥阳王喜爱。荥阳王为义女挑女婿,十分上心。 她的公公,当年是荥阳王麾下一名普通武将。郑重自小在军营里长大,英俊悍勇,入了荥阳王的眼。这门亲事,对郑家来说是高攀。 陆明芳端庄貌美,和郑重夫妻恩爱,过门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 郑太太半点不傻,儿媳时常回娘家,和陆明玉感情深厚,对郑家也是好事。她巴不得一双孙子常住陆府才好。 陆明华听到低嫁两个字,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悄然泛红。 陆明芳笑着打趣陆明华:“等义父回来,一定会为你挑一个乘龙快婿。” 陆明华红着脸,半晌才轻声道:“我喜欢读书人。” 陆明芳莞尔一笑,冲着陆明玉说道:“瞧瞧三妹,不想做武将太太,原来是想做探花夫人。” 一句探花夫人,听得陆明华满面娇羞。 前世的陆明华,可不就是嫁给了新科探花郎周礼,跳进周家那个火坑去了吗? 陆明玉眸光微微一闪,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事关三姐终身,可得睁大眼睛仔细挑一挑。是不是探花不重要,要紧的是品性纯良为人方正。” 陆明华轻轻嗯了一声。 郑大宝郑小宝兄弟两个,跑了两圈,很快跑到了陆明玉面前。口齿利索的郑大宝央求道:“四姨,我想去打鸟。” 陆明玉挑眉一笑:“好,四姨带你去园子里转一圈。” 陆明月陆轩闲着没事,一同凑热闹,跟着一起去了园子里。 …… 这座荥阳王府,是前朝望族的府邸。永嘉帝起兵自立,这个望族不肯从,被永嘉帝灭了九族。 陆临领兵投奔大魏朝,令永嘉帝如虎添翼。永嘉帝心情大悦,封了爵位,又赏了这处极宽敞的府邸。 陆临整日在军营里,别说续弦,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诺大的荥阳王府内宅,便由陆明玉当家做主。 陆明玉将这座府邸里的池塘填了,又将花园划出了大半个。也因此,荥阳王府的练武场,疏朗宽阔,闻名京城。 不过,如此一来,园子便不算大了。小半个时辰,便能转上一圈。而且,园子里没什么奇花异草,多是些常见的花木。 适逢春日,花木抽芽,满目新绿,颇有春意。 管家陆甲,亲自拎了两笼子的燕雀。不紧不慢地打开笼门,放出一只。那燕雀扑棱着翅膀,迅速飞向空中。 郑大宝手里拿着一把木制的小弓,嗖地放了一箭。 那只箭,歪歪斜斜地飞了起来,很快掉落在地上。连燕雀的毛都没碰到一根。 陆明玉略一抬手,连弓都没用,手中那只箭便飞了出去。然后,一箭射中燕雀的喉咙,啪嗒落了地。 大宝兄弟两个,一起用力鼓掌,激动地小脸都红了。 陆甲一笑,接连不断地放燕雀出笼。陆明玉手中箭囊里的箭,也如雨点般飞出去。箭无虚发,皆是一箭穿喉。 陆明月惊叹一声:“四姐的箭术越发凌厉了。” 陆轩晃了晃大头,笑嘻嘻地说道:“四姐连弓都未用,随手扔几只箭,哄大宝小宝开心而已。” 陆明芳陆明华也是满脸赞叹。 “四妹天生神力,武艺惊人。”陆明芳低声笑道:“可惜四妹不是男儿身,否则,定是大魏名将!” 女子不入军营,是前朝便有的规矩。 陆临亲自教导女儿习武,并以重金求了当世最闻名的铸剑师,用上好的精铁混合玄铁,为陆明玉铸了抱玉剑。 陆明玉从未在人前亮过剑。也无人知晓,陆四小姐剑法凌厉身手无双。 玩闹了小半日,燕雀落了一地。 陆轩立刻张罗:“将这些燕雀都送去厨房,收拾干净热油炸了,给侍卫们加餐。” 陆明玉失笑,伸手点了点陆轩的额头:“是你嘴馋了吧!” 陆轩咧嘴一笑。 郑大宝乐颠颠地跑过来:“四姨,中午是不是有炸雀儿吃?”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就在此刻,侍卫统领陆乙满面喜色地过来了。陆明玉心里一动,没等陆乙张口便问道:“是不是爹回京了?” 陆乙点点头应道:“是,荥阳军回了军营,将军和二公子直接去了宫中赴庆功宴。” 永嘉帝亲自领兵,打了胜仗归来,自是要设宴庆祝。一同领兵出征的武将们,无暇卸甲,都进宫去了。 爹终于回来了! 陆明玉目中漾起笑意,张口吩咐一声:“令厨房备些好菜,大姐夫很快就来了。” 进宫赴宴的,都是军中武将。大姐夫郑重是六品的昭武校尉,没资格进宫赴宴,定然很快就来寻妻儿了。 二哥陆非,官职更低,不过是八品的武将。不过,陆非是荥阳王义子,一直随荥阳王征战,也有进宫赴宴的体面。 一句打趣,令成亲数年的陆明芳微微红了脸,目中闪起喜悦的光芒。 …… 不出所料,一个时辰后,郑重的身影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进京前,其实已经归整过了。乱发被束起,胡须也剃了,不过,隔的老远,就一阵异味扑来。 再英俊威武的青年,在军营里待久了,也是一副糙汉模样。打起仗来,十天半个月不洗澡是常事。 陆明芳掩着鼻子笑嗔:“快些去沐浴更衣。” 郑重看着自家媳妇的眼几乎快闪出绿光来:“你陪我一起去。” 陆明芳:“……” 陆明玉忍住笑,善解人意地催促:“是啊,快去快回。我们等你们吃午饭。” 陆明芳这才勉勉强强地应了。郑重迫不及待地拉着媳妇去了净房。 被亲爹忽视不见的郑大宝也不在意,拉扯着陆明玉的衣袖:“四姨,我饿了。” 陆明玉抿唇一笑:“走,我们现在就去吃午饭。” “不等爹娘了吗?” “当然不用。”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团聚 直至傍晚,郑重陆明芳夫妻才露了面。 郑重面上略有些疲倦,神情十分餍足。 陆明芳双腿虚软无力,面如桃花,异常娇艳。 大宝小宝见着亲爹亲娘,立刻冲了过去。郑重眼明手快,一手一个,将两个儿子都捞进了怀里。 约莫是之前耗力过度的缘故,两个沉甸甸的儿子一入手,郑重胳膊一软,差点没抱住。 郑大宝有些嫌弃地看着亲爹:“爹,你都快抱不动我了。” 郑小宝口齿不清地点头附和:“爹真没用。” 郑重:“……” 陆明玉等人轻笑不已。 陆明芳脸上有些发热,咳嗽一声说道:“该备晚膳了吧!我估摸着,义父和二弟很快就该回府了。” 陆明玉笑着应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这点小事,大姐无需操心。” 然后,冲两个淘气包招手:“大姐夫一路奔波,疲累辛苦。你们两个别闹腾,乖乖到我这儿来。” 郑大宝郑小宝早就成了陆明玉最忠实的小跟班,闻言纷纷点头,从亲爹怀中下来。 郑重哑然失笑:“这两个小泼猴,到了四妹面前,就格外乖巧听话。” 陆明玉和长姐亲近,对郑重这个大姐夫也很亲厚,闻言俏皮一笑:“谁到了我面前,都得乖乖听话。大姐夫难道不听我的吗?” 做姐夫的,在小姨子面前,脾气总格外好一些。 更何况,陆明玉还这般年少美丽。 陆四小姐出了名的坏脾气,能得陆明玉这般戏谑打趣的,唯有家人。 郑重好脾气地咧嘴一笑:“是是是,是我说话不周全。四妹说的,大姐夫当然得听。” 陆轩凑了过去:“大姐夫,快些和我说说,这一仗打赢了没有?爹和二哥立了什么战功,能有多少赏赐?还有,打仗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趣事?” 陆明月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时隔数年,陆明玉的记忆也有些模糊。 反正,大魏朝一直在打仗,直至四年以后灭了大燕和大楚,统一了中原才消停。期间有胜仗,当然也吃过败仗。 郑重的声音很快响起:“打赢了。爹领兵攻下一座城,立了头功。二弟斩首十几个,此次也能再升一级。” “打仗嘛,无非就是杀来杀去,没什么趣事……等等,倒是也有一桩。我们回程的路上,二皇子殿下一个不慎,摔落马下。万幸随行太医解救及时,二皇子殿下只受了些轻伤。养几日,也就无碍了。” “不过,二皇子殿下自那之后,一直待在马车里,再也没露过面。” …… 二皇子李景? 陆明玉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张俊美的少年脸孔。 二皇子比李昊大了两个月。一个是正室嫡出,外祖父是当朝首辅。一个是舞姬之子,身份地位间的悬殊,绝不是一星半点。 李昊文武双全,高大英俊,精明果决。 二皇子容貌之俊美,更胜李昊。 只是,二皇子的容貌气质,肖似乔皇后,不为永嘉帝所喜。永嘉帝最心爱的儿子,是孟贵妃所出的大皇子李易。 说起来,二皇子也是个倒霉催的。身为嫡子,迟迟未被立为储君。 到了选皇子妃的时候,乔皇后一时昏头,出了一记昏招,竟选了广平侯之女孟云萝为皇子妃。 在乔皇后看来,这是一记了不得的妙招。大皇子最大的倚仗,就是广平侯府。只要能将广平侯拉拢过来,二皇子的储君之位,便稳如泰山。 试想,广平侯是愿意做太后的兄长,还是想做皇后的爹? 事实证明,乔皇后着实走了一步臭棋。 广平侯嫡女孟云萝做了二皇子妃后,和二皇子并不一条心。别人是年少夫妻,和谐恩爱。二皇子成亲之后,和孟云萝感情淡漠,相敬如冰。 孟贵妃拉拢了亲侄女,让乔皇后愈发憋闷堵心。 再后来,征伐大燕大楚那一战,二皇子被藏在暗处的刺客一箭射死在战场上。差点连尸首都没抢回来…… 奇异复杂的光芒,在陆明玉的黑眸中一闪而过。 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郑重说话,无人留意陆明玉的异样。 陆轩好奇地追问:“大姐夫,此次剿匪,大皇子二皇子谁立功更多?” 问的真是傻话。 陆明月用手敲了陆轩的大脑袋一记,伶牙俐齿地应道:“这还用问嘛!听闻大皇子殿下自小习武,身手极好,自小就在军营里,打仗的本事在皇子里排第一。再有广平侯照拂,有皇上的偏爱,二皇子哪里比得过大皇子。” “二皇子一定是见大皇子大出风头,心里不痛快。受了轻伤后,干脆躲起来不见人。” 这个机灵鬼。 陆明玉哑然失笑,伸手摸了摸陆明月的头。 郑重也赞许地笑了一笑,旋即正色提醒道:“这等话,在家中说一说无妨。对着外人,不可胡言乱语,免得传到有心人的耳中。” 陆明月乖乖点头。 门房管事匆匆跑来传信:“小姐,将军和二公子回来了。” 陆明玉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抬脚便走。陆明华等人也快步前行。陆明芳倒是想走得快些,一迈步,双腿又酸又软。 郑重厚着脸凑过去,扶住媳妇的胳膊:“我扶着你。” 陆明芳嗔了郑重一眼,郑重无声而笑。 …… 陆明玉心中急切,走得飞快。很快便将兄弟姐妹们甩在了身后。 远远地,便看到了迈步而来的熟悉身影。 爹! 陆明玉鼻间涌起浓烈的酸涩,眼眶也热了起来。 前世,陆临死在了战场上。 她易容装扮,一直躲在李昊的军帐里。 陆临战死的噩耗传来,她悲痛欲绝,却不能露面。陆临的尸首被放进棺木时,她这个不孝的女儿,在军帐里照顾受伤的丈夫。 后来,李昊负心背义。短短几年,她被困深宫,被下毒谋害。最终,英年早亡。 她这一生,何其可悲可笑。 这世上,谁真心爱她? 谁坚定不移地信任她支持她? 唯有亲爹罢了。 “爹,”陆明玉目中闪着泪光,扑进高大男子的怀中:“你终于回来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父女(一) 男子年约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一脸胡须遮住了大半俊脸。目光深沉锐利,不怒自威。 正是荥阳王陆临。 身为武将,大半时间都待在军营里,要么领兵打仗。陪伴女儿的时间着实不算多。 几个月没见,陆临心里自是惦记女儿。他轻轻搂着陆明玉的肩膀,笑着安抚:“小玉,爹这次回京,多待上一段时日,好好陪一陪你。” 陆明玉哽咽着嗯了一声,很快擦了眼泪,后退两步。 父女两个仔细打量彼此,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爹(小玉),你瘦了!” 说完,一同笑了起来。 陆明玉又看向陆临身边的少年:“二哥!” 这个少年,身高腿长,浓眉虎目,十分英武。正是义兄陆非。 前世陆临战死沙场,陆非被封为忠勇侯,接掌荥阳军。他是她最坚定有力的支持者,更是她最亲近的兄长。 他们虽无血缘关系,却情谊深厚,更胜亲兄妹。 陆非自十岁就进了军营,迄今已有八年。十八岁的少年郎,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目光炯炯,锋芒毕露。 陆非肤色颇黑,冲陆明玉一笑时,露出两排白牙:“四妹,几个月没见,你长高了许多,是大姑娘的模样了。” 说话间,陆明华姐弟也纷纷来了。 一家人团聚,说不尽的欢喜热闹。 陆临豪气干云地一挥手:“走,去饭厅!行军打仗几个月,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今日宫宴,没能放开饭量。今晚我可得吃一顿饱的。” 儿女们齐声应了,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陆临去了饭厅。 陆临坐了上首,陆明玉紧挨着亲爹坐了,然后依次是陆明芳陆明华陆明月陆轩。陆非和郑重坐了另一侧。 大宝小宝嚷着“外祖父”,一边挤到了陆临面前。陆明芳忙道:“大宝小宝,别闹外祖父,到娘亲这儿来。” 陆临最是娇惯孩子,立刻笑道:“这么久没见外孙了,先亲香一会儿。行了,你吃你的,不必管我们。” 大手一用力,将两个孩子都放到了腿上。耐心地听孩子们说话。 就这也没耽误他吃饭。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陆临运筷如飞,至少有一半进了他的口中。而且,陆临不喜吃素,入口的都是鱼肉。 陆明玉看着熟悉的一幕,既亲切又好笑,不时提醒:“爹,你别吃撑了。” “让陆甲备些消食的山楂丸,”陆临继续大吃大喝:“几个月没这么吃过肉了,先过了嘴瘾再说。” 陆明玉:“……” 好吧! 爹高兴就好。 …… 晚饭后,众人各自散去,体贴地将团聚的时间留给父女两个。 陆临不是那等只会打仗的武夫,闲时喜欢看兵书,杂书戏本子也爱看。诺大的书房里,几个书架被放得满满当当。 陆临今晚吃肉吃得十分酣畅,此时捧着一罐子山楂丸,一口一个,吃得麻溜又惬意。 一抬眼,就见女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热切又复杂。 仿佛多年未见一般。 陆临哑然失笑:“小玉,你这样看着爹做什么。几个月没见,该不是记不得爹的模样了吧!” 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陆明玉鼻间微酸,轻声喊道:“爹!” 陆临嗯了一声又拈起一个山楂丸塞进口中。山楂丸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 等了片刻,没等来陆明玉的下一句,陆临有些诧异,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玉,你是不是有心事?” 陆明玉点点头:“是,我有一桩很重要的事和爹说。” 明亮的烛火下,陆明玉神色沉凝目光深幽,一片冷肃。 竟有些陌生。 陆临心里莫名一沉,将半罐子山楂丸放到桌子上,然后起身走到陆明玉面前:“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爹,爹绝不饶了他!” 没等陆明玉说话,陆临的脑海已经闪过一个少年身影。 今日宫宴上,三皇子一并列席。当着众人的面,三皇子主动举杯向他敬酒。众人口中不说,目中都有了然的戏谑之意。 身为亲爹,眼见着觊觎自己女儿的混账小子来献殷勤,心情颇为复杂。陆临不动声色地喝了酒,和三皇子寒暄客气两句,并未多言。 现在小玉特意提起李昊,该不是现在就急着要嫁人了吧! 陆临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口中问道:“你想说李昊的事?” 陆明玉嗯了一声。 陆临心里愈发酸了,轻哼了一声:“这个臭小子,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自打两年前见过你一回,处心积虑地和你二哥套近乎,厚着脸皮到我们陆家来。” “如果他身份普通,倒也罢了。偏偏他是皇子,生母苏昭容出身卑贱。依爹看,他是喜欢你,不过,如果你爹不是手握重兵的荥阳王,他也未必这般殷勤……” “爹说得对。”陆明玉出人意料地点头附和:“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会做什么皇子妃,储位之争,也牵扯不到我们陆家。” 陆临:“……” 接下来的话忽然卡在了嗓子眼里。 陆明玉定定地看着陆临,缓缓说道:“皇上回宫,皇后娘娘会提起几位皇子的亲事。苏昭容母子,定会向皇上恳求和陆氏结亲。” “皇上要赐婚,自会询问爹一声。爹一定要向皇上表明心意。陆家无意和天家结亲!” 陆临一脸震惊,脱口而出:“小玉,你没开玩笑吧!” 陆明玉神色冷静:“这么重要的事,岂能拿来说笑。” 陆临头脑有些混乱:“等等,我现在脑子一团乱,得好好想一想。” “小玉,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李昊那个臭小子吗?怎么忽然又不肯嫁他了?” “爹是舍不得你早早出嫁。不过,姑娘家长大了,总得嫁人。撇开苏昭容不论,李昊也算勉强配得上你。错过这一桩姻缘,以后你找不到如意夫婿怎么办?” 陆临越说越不是滋味,很快下定决心:“你是顾虑陆家被卷进储位之争,所以不愿嫁给李昊。小玉,你既是中意李昊,嫁给他也无妨。” “有爹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父女(二) 有爹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短短一句话,斩钉截铁,十分霸气! 身为大魏第一异姓王,大魏最勇猛的名将,麾下六万荥阳军,猛将如云,深得永嘉帝信任重用。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 陆临自有霸气的资格和底气。 陆明玉心中涌过阵阵热流。 “爹,你的心意我都知道。”陆明玉放柔了声音:“数日前,乔皇后在宫中设宴,我也接了宫宴的帖子,进了宫。” “宫中人人虚伪,说话拐弯抹角,我实在不惯。稍微露些力气,就吓到了苏昭容,惹怒了乔皇后。” “如果我嫁给李昊,就要收敛自己的性情脾气,装着温良恭俭的模样,说话言不由衷,虚情假意。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从那一日起,我就下定决心,绝不嫁入天家为媳。” 在陆临面前,若只说陆家不能卷入储君之争。以爹对她的疼爱,一定会为了她的“终身幸福”退让成全。 所以,她着意强调的是自己不愿受委屈闲气。 果然,陆临一听这话,态度就没那么坚定了:“小玉,你在宫宴里受闲气了?” 陆明玉故意叹了一声:“这倒没有。不过,看我的眼神,都像看怪物一般。” 陆临怒了:“呸!一个个白长了眼睛!我女儿天生神力,习武天赋胜过世间所有儿郎。就那个李昊,过不了百招,你就能将他揍趴下。” “算了,不嫁也好。明日进宫,皇上要说起亲事,我就说多留你几年……” “这么说可不成。”陆明玉眸光一闪,接过话茬:“如果爹说舍不得我出嫁,皇上便可以说先赐婚,等过几年再大婚过门。爹又该如何回绝?” 这倒也是。 陆临略一思忖:“要不然,我就说已经为你定了亲事?” “这也不妥。”陆明玉早已思虑过了:“爹一直领兵打仗,哪有心思给我定什么亲事。皇上一听,就知道是托词。再者,皇上要是追问对方是何人,爹该怎么说?” 这个理由,禁不起推敲,太容易被戳穿。 陆临有些头大:“那该怎么办。” 陆明玉微微一笑,在陆临耳边低语几句:“……到时候,爹可得演得情真意切,如此,才能取信于皇上。” 陆临眼睛一亮,咧嘴笑了起来:“放心吧!十来年的话本子,爹可不是白看的。要是皇上问起,我保准声泪俱下,让皇上为之动容,泪洒当场。” 陆明玉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 陆临看着笑颜如花的女儿,心里十分快慰。皇子妃什么的,谁乐意谁嫁。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女儿高兴更重要。 …… 宫中饮宴,此时也近尾声了。 坐在上首的永嘉帝,身材高大,威武不凡,一身凛然的天子气度。 今晚是宫宴,也是家宴。有份列席的,要么是永嘉帝的妻妾,要么是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永嘉帝打了胜仗回来,心情极佳,今晚喝了不少酒。 唯一缺席的,便是受了伤的二皇子。 乔皇后心中惦记二皇子的伤势,此时也不便表露出来,含笑举杯道:“皇上此次剿匪顺利,为大魏朝再添两座城池。令两城的百姓能归于大魏,安居乐业,不再受匪乱之苦。臣妾以此杯中酒敬皇上。” 这等话,自是顺耳。 永嘉帝欣然笑道:“好,朕和皇后饮了这杯酒。” 乔皇后手中酒杯还未放下,孟贵妃便笑着端了酒杯:“臣妾也想敬皇上一杯,恭祝皇上打了大胜仗,一统中原,指日可待。恭祝皇上心想事成,立下万世基业!” 孟贵妃的话,显然更合永嘉帝的心意。 永嘉帝哈哈一笑:“好,爱妃说得好!朕便喝了这杯,只盼如爱妃所言,早日一统江山!” 孟贵妃抿唇轻笑,一口饮了酒,娇媚的目光落在永嘉帝的脸上。 永嘉帝早已有了酒意,此时看娇媚入骨的心尖爱妃,心头一热。 乔皇后:“……” 当着她的面,这般眉目传情。当她这个皇后是死人不成!天子领兵归来,于情于理,这一晚都要留宿椒房殿。 要是永嘉帝今晚被孟贵妃这个贱~人勾~去了延禧宫,她这个皇后的脸面要往何处放? 乔皇后心火蹭蹭,瞥了孟贵妃一眼,淡淡说道:“孟贵妃刚才说的话,甚合本宫心意。来人,再赏孟贵妃一杯酒!” 乔皇后身侧的宫女恭声领命,端了杯酒到孟贵妃面前,不偏不巧地挡住了永嘉帝的视线。 含情脉脉的对视,自然也被打断了。 孟贵妃:“……” 乔皇后以身份压人,孟贵妃心中恼怒,不得不起身道谢,接了宫女手中的酒。 秦妃用帕子掩着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然后也站起身来,柔声敬酒。 秦妃是永嘉帝嫡亲的姨家表妹,平日常陪伴赵太后左右。永嘉帝是个孝顺的儿子,对秦妃自是另眼相看几分。 苏昭容眼巴巴地等了半天,总算轮到自己了,刚起身,还没张口说话,永嘉帝便道:“朕今晚喝了不少酒,便到此为止吧!” 苏昭容:“……” 苏昭容略有些尴尬地笑着应道:“是臣妾思虑不周,皇上饮酒颇多,是不能再喝了。请皇上不要见怪。” 说完,很快坐了回去。 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 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用看笑话的眼神看着她。 苏昭容耳后火辣辣的,那种熟悉的被轻蔑被耻辱的痛苦席卷而来。 前世,她就是这么忍了一年又一年,直至忍到了儿媳进门,忍到了儿子登基,忍到做了太后。 所有羞辱过她瞧不起她的人,都得匍匐在她脚下。 乔皇后孟贵妃秦妃……一个接着一个的“病逝”在深宫。 可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比原来更糟糕更可怕。 陆明玉满怀恨意。一旦过了门,她和小儿子怕是都没了活路。可这些日子,每次她提起此事,李昊的态度都异常坚定。 这一团乱麻,到底要如何解开?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婆媳 一场宫宴,直至戌时才散。 永嘉帝到底还是顾了乔皇后的体面,留在了椒房殿。 孟贵妃面上笑容如常,回了延禧宫后,便沉了脸。身边的宫女们都知道主子的脾气,战战兢兢,不敢随意吭声。 直至大皇子夫妇前来,孟贵妃的脸上才又有了笑意。 大皇子是长子,又是心爱的女人所出,永嘉帝格外喜爱。几个皇子里,大皇子的相貌最肖似永嘉帝,肤色略黑,眉眼方正有余英俊不足。 大皇子妃梁氏,身形苗条,明眸皓齿,容貌不算顶尖,也是个美人。 “这么晚了,怎么也不早些回府歇着。”孟贵妃笑着数落大皇子。 大皇子今晚喝了不少酒,脸孔微红,笑着说道:“母妃总是这般口不对心,见了儿子,难道不高兴吗?” 孟贵妃笑着捶了儿子一记。 母子两个感情亲厚,无话不说。 孟贵妃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之前没来得及细问,此次打仗,你可立了战功?比二皇子如何?” 大皇子妃也同样关心这个问题,一双美目,盈盈盯着自己的夫婿。 大皇子眉头一挑,流露出自信和傲然:“我亲自领兵上阵,打了几场胜仗,斩敌首二十余级。至于二弟,父皇令他跟着李将军,并未上阵。” 大魏占了中原一半疆土。大燕大楚结盟,才勉强能和大魏抗衡。永嘉帝领着十数万大军出征,剿几个翻不出名堂的“乱匪”,自是手到擒来。 大皇子身边有数百亲兵护着,还有广平侯麾下的精兵随行,到了战场上,要立战功不是难事。 李将军负责后勤军需。二皇子第一次随军出征,根本没机会上战场,寸功未立,哪有不郁闷的道理。偏偏回程的路上,还落了马受了轻伤。 怪不得连宫宴都没来,是没脸见人吧! 孟贵妃扯起嘴角,目中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这几个月来,皇后娘娘一直惦记二皇子安危。也不想想,后勤辎重筹算军粮能有什么风险。” 大皇子妃抿唇轻笑了起来。 孟贵妃抒了心头一口闷气,随口问道:“听闻二皇子回程时受了伤,伤得重不重?” 大皇子随口道:“我也不清楚。二弟受伤后,就在马车里养伤,晚上宿在帐中,谁也不肯见。我去了两回,都吃了闭门羹,索性也不去讨这个没趣了。” 孟贵妃低声笑道:“他这是自觉丢人现眼,怕你取笑。” 大皇子自觉心胸宽广:“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偶尔落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怎么会取笑他。” 孟贵妃眸光微闪,意味深长地说道:“人心隔着肚皮。他心里怎么想的,你当然不清楚。” 母子两个对视一眼,没再说下去。 永嘉帝正当盛年,经常领兵打仗。立储一事,众臣识趣地没提,永嘉帝也没有半点立储之意。 几个皇子,表面相处得还算融洽。 可随着皇子们一日日长大,宫中人心思动,储位之争,是迟早的事。 大皇子妃梁氏柔声说道:“天色已晚,母妃早些歇了吧!儿媳明日再来给母妃请安。” 孟贵妃笑容淡了一些,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梁氏是梁大将军的嫡女,论身份,倒也堪为大皇子妃。 不过,大魏建朝才八年,孟贵妃和永嘉帝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对大魏朝武将们的身份来历如数家珍清楚的很。 梁大将军当年是永嘉帝的亲兵,曾为主子挡过箭。永嘉帝感念梁大将军忠心,令他做了自己的亲兵统领。 待永嘉帝登基为帝,梁大将军顺理成章地做了禁卫大将军,担起了守卫宫城的重任。 一个泥腿子侍卫的女儿,竟然成了自己的儿媳。孟贵妃心里岂能满意? 只是,泥腿子侍卫如今成了炽手可热的禁卫大将军,是天子心腹,手握兵权。这门亲事,又是永嘉帝亲自定下的,孟贵妃再不乐意,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在人前,还得装模作样地赞许儿媳恭敬孝顺。 哼! 大皇子妃只当没看见婆婆嫌弃的眼神,恭敬地道了别。在起身之际,不动声色地往大皇子身边靠了一些。 大皇子亲昵地挽起妻子的手,指尖在柔嫩的掌心挠了挠。 夫妻久别,心头都是火热的。大皇子妃含羞带怯地看了丈夫一眼。 孟贵妃:“……” 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混账东西! 孟贵妃看着儿子没出息的德性就来气,不耐地挥挥手:“行了,快些离宫回府吧!”省得在这儿碍她的眼。 大皇子浑然没察觉到婆媳间的波涛暗涌,喜滋滋地拉着大皇子妃的手走了。 孟贵妃瞪了儿媳的背影一眼,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 承乾宫里,一片沉默安宁。 一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内侍悄步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门:“殿下,该喝药了。” 这里是二皇子的寝宫,这个俊俏讨喜的圆脸内侍,叫小喜,平日贴身伺候二皇子的衣食起居。 这几日,主子心情不佳,不乐意见人。 小喜也伺候得格外谨慎小心。 过了片刻,门内传来一个声音:“药先放着吧!” 这个声音,温润悦耳,动听至极。 一众皇子,脾气秉性都不同。大皇子最受宠,性情也最直接,难免有些张扬。 三皇子生母出身卑贱,也不算得宠。虽然文武双全十分出众,平日说话行事却很低调。 四皇子为人圆滑,说话讨喜。 五皇子嘛,年纪小,处处平庸。唯一胜过兄长们的,就是饭量了。 二皇子和他们都不同。 二皇子外家是书香名门,乔皇后端庄优雅自持,二皇子深受影响,也是端正持礼的君子风范。 记忆超群,过目不忘。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待人谦和,如玉君子。 可惜,骑马打天下的永嘉帝,喜欢的不是这样的儿子。 小喜轻轻推开门,将药碗放在桌子上。然后,垂首退下。临出门之际,才抬头看了一眼主子。 烛火的光芒,在二皇子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影。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一双深幽莫测的眼眸。 ……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兄弟 怡华宫里,传出断断续续的低泣声。 “阿昊,今日你也瞧见了……在这宫中,没人将我放在眼里。你父皇敬着皇后,宠着贵妃,怜惜秦妃。轮到我这儿,连敬酒的资格都没有。” “当着众人的面,就给我没脸。一个个的,都在看我笑话。” “我今日臊的,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苏昭容哭得幽怨又伤怀,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滑落。 李昊既心疼,又有些无奈:“母亲别哭了。这些年都忍过来了,再忍一忍吧!” 不忍还能怎么办? 苏昭容用帕子擦了眼泪,红着眼眶低语道:“阿昊,你父皇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他若肯抬举我,封我妃位,我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当年,也是我肚子争气,一举生了你,才有了妾室名分。否则,你父皇早将我抛在脑后了。” “我这后半辈子,便得指望着你了。母凭子贵。有朝一日,你做了太子,就再也没人敢欺辱我们母子了。” 李昊:“……” 身为皇子,若说没有想过做太子,那是假话。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一众皇子中根本不占优势。 论出身,不及嫡出的二皇子。论宠爱,不及受宠的大皇子。便是四皇子,仗着赵太后撑腰,也比他得宠一些。 想争储位,谈何容易? 母子两个往日从未说过这些。此时,骤然说穿了,激越振奋之余,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难堪。 此时的他,还在上书房里读书,既未进过军营,也没上过朝堂。文武官员倒是认识不少,文官们多拥护二皇子,武将们有不少支持大皇子。勋贵宗室们,更亲近四皇子。 他这个出身不高又不算受宠的三皇子,肖想储君之位,和痴人说梦差不多。 “母亲,”李昊深深呼出一口气,沉声道:“这等话,以后别再说了。大哥是长子,二哥是嫡出。立储,无非是立嫡立长,怎么也轮不到我。” 苏昭容伸手抓住儿子的胳膊,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怎么就轮不到你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常。说不定,他们两个都死在战场上,你父皇只能立你为储君……” “住口!” 李昊心头突突乱跳,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恼怒,抑或是心里最隐秘的念头被说中而起的心虚羞愧。 热血骤起,心血翻涌。 “母亲绝不可再胡言妄语!” “我们是兄弟手足,岂能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李昊霍然起身,疾声厉色:“我若这么想,简直不配为人!” 苏昭容也被李昊的怒气惊到了,正欲张口解释,李昊已冷着脸拂袖而去。 李昊大步走出了怡华宫。 春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却未能吹熄他心头无以名状的火焰。 各种纷乱的思绪蹿过脑海。 他的心底,似关了一头阴暗凶狠的野兽。今日,这头野兽差点冲破牢笼。 怎么就轮不到你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常。说不定,他们两个都死在战场上,你父皇只能立你为储君…… 李昊嘴角抿得极紧,步伐越来越快。 内侍小年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李昊一路快步回了寝宫,扔下一句:“不必伺候,退下!”便关了门。 鼻子差点被门板撞扁,又酸又疼,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小年捂着鼻子,无声地龇牙咧嘴片刻,擦了眼泪,退了下去。 ……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 隔日凌晨,出现在椒房殿外的李昊面色晦暗,眼中也有些血丝。 大皇子也没好哪儿去,眼下满是青影,不时地打个呵欠,一看就是一夜没睡……身侧的大皇子妃,也有些倦色,气色异常娇艳。 “大哥,大嫂。”李昊拱了拱手。 大皇子妃还了一礼。 大皇子笑着拍了拍李昊的肩膀,语气十分亲热:“三弟,昨晚喝的不尽兴。今日我在府中设宴,我们兄弟几个单独聚上一聚,好好喝上几杯。” 皇子们一成亲,就要离宫住进皇子府里,可以随意饮宴,想结交朝臣也便利得多。 李昊不动声色地笑着应下。 “大哥大嫂,三哥,你们倒是来得早。”四皇子李显人没到,声音先到了。 四皇子今年十四岁,他生得白净清秀,天生一张笑脸,不笑时也带几分笑意。 又过片刻,五皇子李昌来了。 李昌个头不高,又生得胖,走路慢腾腾的,总显得有些蠢钝。 大皇子目光一扫,哑然失笑:“几个月没见,五弟个头没见长,倒是又胖了一圈。以后可得好好练武,不能再胖了。不然,以后怕是连媳妇都娶不到。” 四皇子也觉好笑,一同哈哈笑了起来。 李昌不吭声,任兄长们取笑。 李昊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扯开话题:“二哥怎么还没来?要不要等二哥一同进去请安?” “不必了。”大皇子语气中透出霸道和理所当然:“他的伤还没痊愈,今日怕是不会来了。我们兄弟几个先去给父皇母后请安便是。”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少年身量修长,不疾不徐,风度翩然。 明亮的晨曦中,少年由远至近,面容清晰地映入众人眼中。 浓长的眉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眸。鼻梁挺直,嘴唇不厚不薄,组成了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孔。 一切恰到好处,不能增一分,亦不能减一分。 这个少年,正是二皇子李景。 二皇子瞥了大皇子一眼:“老远就听到大哥提起我,不知大哥说了些什么?” 大皇子略有些尴尬,咳嗽一声:“你昨晚没在宫宴上露面,我以为你还要静养几日。你现在来了正好,我们一同进殿请安。” 二皇子淡淡一笑:“人人都知道我受伤一事,大哥不必一再强调了。” 大皇子:“……” 背后道人是非,偏偏被逮了个正着。 大皇子有些尴尬。 四皇子立刻张口打圆场:“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进去请安吧!” 李昊笑着附和:“请大哥二哥先行。” 二皇子目光一扫,看了过来。 李昊和二皇子四目相对,心里一凛。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父子 李昊比二皇子只小了两个月。 兄弟两个,不特别亲厚,也融洽相得。二皇子是温文尔雅的君子做派,对人温和。李昊对二皇子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 可此时,二皇子的目光太陌生了。 像两根尖锐的刺,深深刺进眼中。 李昊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不安。不过,只短短一刹那,二皇子已转过头,对大皇子笑道:“大哥请先行。” 大皇子也未客气退让,笑着点了点头,携着大皇子妃的手迈步进了椒房殿。 二皇子不疾不徐地迈步跟了进去。 李昊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四皇子有些奇怪:“三哥,你怎么了?” 李昊的目光自前方的身影收了回来,定定心神,随口笑道:“你先进吧!我和五弟一同进去。” 几个皇子里,唯有李昊和李昌一母同胞。李昌对李昊十分依赖,李昊也处处照顾胞弟。 四皇子也未多想,笑着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李昌习惯性地凑到兄长身边,低声道:“三哥,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李昊嗯了一声,没有多说,拍了拍李昌的肩膀。 兄弟两个也迈步进了椒房殿。 …… 儿子们一同来请安,永嘉帝心情颇佳,先笑着说大皇子:“你住在宫外,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了?” 大皇子笑着应道:“儿子心中惦记父皇,一大早便进宫来了。” 永嘉帝朗声笑了起来:“行了,朕好的很,不用你整日记挂。明日正好是大朝会。你随朕一同上朝。” 大皇子拱手应了。 永嘉帝从不掩饰自己对长子的喜爱和偏心。 任凭谁坐上龙椅做了天子,都不必再勉强自己。 二皇子默默地看着永嘉帝,目光有些复杂。 其余几位皇子,心情同样微妙。 做儿子的,谁不想得到父亲的喜爱和关注?更不用说,他们的父亲,还是大魏朝的天子。被天子宠爱的皇子是什么地位,只看大皇子的显赫风光就知道了。 乔皇后微微抽了抽嘴角。 这一大早的,就被迫看一出父慈子孝,心里真够膈应的。 乔皇后心里腹诽一句,目光急切地落在二皇子身上,满是关切疼爱:“阿景,你的伤好了吗?怎么也不多歇两日。” 永嘉帝的注意力终于转移了过来,上下打量二皇子一眼:“你身体如何了?” “回父皇母后,”二皇子的声音温润悦耳:“儿臣养伤数日,已经行走无碍了。明日大朝会,不知儿臣是否能一并随父皇前去?” 众人:“……” 椒房殿内,骤然安静。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二皇子。 永嘉帝张口点大皇子上朝听政,众皇子心里谁能没点想法?可谁也想不到,谦和守礼的二皇子会主动张口。 这和当众指责永嘉帝偏心有什么区别? 乔皇后下意识地抓紧凤椅把手,一颗心差点蹦出胸膛。若不是自制力超群,她此时定然已失态。 永嘉帝既意外,又有些恼怒。 做父亲的,便是偏心,也觉得理所当然。 现在被二皇子这一说穿,永嘉帝脸上有些不好看。顿了片刻,才道:“是朕疏忽了。你今年也十六了,一并上朝听政吧!” 二皇子神色如常,笑着拱手谢恩:“多谢父皇。” 永嘉帝龙目一扫,又道:“阿昊阿显,你们两个也都不小了。上书房里的课改在下午,上午就去金銮殿,一并听政。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是大魏皇子。要会领兵打仗,于朝事也不能生疏。” 对李昊和四皇子来说,这全然是意外之喜了。 哪怕永嘉帝是用他们两个来刺一刺二皇子,他们也得了实在好处。 兄弟两个一并拱手应下。 至于李昌,还没到十岁,眼下就老老实实在上书房里读书吧! 永嘉帝鼓励几句,让李昌好好读书,李昌难得被永嘉帝关注,一张胖脸都憋红了:“是、是是,儿子一定好好读书。” …… 永嘉帝很快去了文华殿处理政事。 皇子们各自告退离去。 唯有二皇子留了下来。 乔皇后憋了一肚子的话,现在终于能说了。一张口便有些气急败坏:“阿景,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忽然冒出那么一句话来?” “现在好了,你是可以上朝听政了,也惹恼了你父皇。” 长远来看,为了上朝听政激怒永嘉帝,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二皇子定定地看着一脸情急的乔皇后:“那依母后看,儿子应该怎么办?” 乔皇后脱口而出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自然是应该等你父皇主动张口……” “父皇不喜欢我这个嫡子,处处抬举大哥。”二皇子淡淡打断乔皇后:“我不出声,只会愈发被冷落忽视。” “我是母后所出,是大魏唯一的嫡出皇子。我为何要隐忍退让?为何要韬光养晦?为何要一退再退?” 乔皇后:“……” 乔皇后瞠目结舌地看着儿子。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容,忽然有些陌生。 黑眸中闪着的冷意,更是前所未有。 二皇子和乔皇后对视,缓缓说道:“母后不必忧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乔皇后喉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所有的话都被梗在了嗓子眼里,一个字都吐不出口。浓浓的涩意袭上心头,迅速红了眼眶:“阿景,是母后不中用……” 忽然哽咽,说不下去了。 她是李垣的正室原配。李垣再喜欢孟氏,也不能无缘无故废了正妻。等李垣做了天子后,她顺理成章地被立为中宫皇后。 宫中,人人都知道孟贵妃才是天子心尖上的女人。 一个无宠的皇后,唯有贤良淑德,才能保住自己的身份。 她也一直教导儿子,要谦和忍让。她这个亲娘不得宠,连带着儿子也不得永嘉帝喜爱。 否则,堂堂嫡出皇子,何需忍气吞声一味退让? 乔皇后泪眼模糊哽咽不已。 二皇子轻叹一声,走上前,搂住亲娘,声音低不可闻:“母后,别哭。只管安稳地坐在凤椅上。以后,诸事有我。” ……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求娶(一) 乔皇后哭了一阵,情绪慢慢平复,用帕子擦了泪痕。细细问起了二皇子此次随军的情形。 二皇子眸光一闪,神色淡淡:“我随着李将军筹算军粮辎重,并未领兵上阵。倒是大哥,跟着父皇打了几场胜仗,杀了二十几个乱匪,立了不少军功。” 乔皇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永嘉帝的心,真是偏的没边了。 当年大皇子第一次随军出征,便领兵上阵。身边有亲兵侍卫护着,射杀几个乱匪,不在话下。一传出来,就成了大皇子“天生骁勇”“擅长领兵”。 其实,这名声都是众人着意捧出来的。 轮到二皇子第一次随军出征,被打发去了军需后勤。便是想立功,也没什么机会。倒是二皇子在回程中落马受了轻伤,宫中多舌之人又有了谈资。 乔皇后打起精神,低声说道:“阿景,前些时日,我在宫中设宴,家世品貌出众的闺秀都进了宫。我瞧着有几个都不错……” 话还没说完,就被二皇子打断了:“母后相中了广平侯的女儿孟云萝?” 乔皇后:“……” 乔皇后瞠目结舌,看着神色莫测的二皇子:“你、你是怎么猜到的?” 她心里盘算着这门亲事,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静安公主问起,她也随口敷衍,绝口不提真正的打算。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一招妙棋。 大皇子最大的倚仗,一是天子盛宠,二是宫中的孟贵妃,还有宫外的广平侯。 如果二皇子娶了广平侯的女儿,广平侯就成了儿子的岳父。外甥再好,哪及得上自己的女婿? 借着联姻,拉拢孟氏。二皇子是嫡出,重视正统的文官们天然就是二皇子的助力,如果军中再有广平侯支持,还有谁能和二皇子争锋? 没曾想,她的心思,被二皇子一语道破。 二皇子看着乔皇后,声音略略一沉:“母子连心。母后在想什么,我这个做儿子的,总能猜到几分。” 乔皇后面上有了笑意:“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瞒你。我确实相中了孟家的女儿。”接着,将自己的谋算细细道来。 没说两句,就被二皇子打断了:“母后打消这个念头吧!我不会娶孟云萝!” 乔皇后:“……” 乔皇后被噎得哑口无言,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短短几个月没见,二皇子变了许多。 昔日谦逊温和的如玉少年,变得冷硬决绝。 “为什么?”乔皇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已有了中意的姑娘?” 等等! 莫非是中意乔婉? 乔皇后心念电转,正要试探着问一声,就听二皇子淡淡说道:“我心中确实有了中意的皇子妃人选。此事,母后不必管了。我今晚便私下求见父皇,求娶心仪的姑娘。” 最后几个字,意味深长。 乔皇后还想细问,二皇子已拱手告退离去。 乔皇后:“……” 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连和她商议都不肯了。 乔皇后说不出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 永嘉帝离京数月,耽搁了不少政务。忙了一整日,到了天黑,才算消停。 内侍刘公公恭敬地上前:“时候不早了,该传晚膳了。” 永嘉帝略一思忖道:“不必了,直接去延禧宫。朕就在贵妃处一同用晚膳。” 回宫第一晚,留宿椒房殿,也算全了乔皇后颜面。今日晚上,永嘉帝自是要去孟贵妃的寝宫。 刘公公笑着应下,还没退下,内侍马公公便进了文华殿禀报:“启禀皇上,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有事求见。” 儿子们来了,总不能不见。 永嘉帝随口道:“宣他们进来。” 马公公咳嗽一声,低声应道:“二皇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分别有要事,想单独求见皇上。” 永嘉帝:“……” 混小子们一个个毛还没长齐,花头倒是不少。 永嘉帝想了想,坐了回去:“也罢,那就一个一个宣召进来。” 马公公张口应是,正要退下,就听永嘉帝又说了一句:“宣三皇子先进殿。” 马公公一愣,迅速和刘公公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皇子早上的一番话,果然惹恼了永嘉帝。所以,永嘉帝故意先宣召三皇子,给了二皇子一个没脸。 片刻后,三皇子李昊迈步进了殿内,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做父亲的,没有不疼儿子的道理。五个手指便有长短,也都是自己的。 永嘉帝笑着说道:“免礼平身。” 李昊恭声道:“谢过父皇。”然后站直了身体。 “你特意来求见,是不是有事求朕?” 私下里对着儿子,永嘉帝没摆什么天子架势。此时,永嘉帝就像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温和的笑容里带了几分纵容:“只管张口,朕给你撑腰做主。” 李昊心里涌起一阵热流。 是啊,做儿子的,有事求亲爹,天经地义。 “父皇,儿臣是有一事相求。”李昊俊脸上掠过一丝暗红,语气坚定:“儿臣有心仪的姑娘,求父皇为儿臣赐婚。” 永嘉帝顿时有了兴致,笑着问道:“你相中了哪一家的姑娘?和朕说一说。” 李昊的眼中闪出光芒:“荥阳王爱女,陆明玉。”不等永嘉帝追问,便主动说起了两年前的一面之缘。 永嘉帝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看着儿子熠熠生辉的眼,莞尔一笑:“你说的,朕都知道了。不过,赐婚这等事,也得先问一问荥阳王的意思。你先回去,等朕问过了再说。” 李昊没料到事情这般顺遂,心中大喜,立刻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多谢父皇成全。” 永嘉帝哑然失笑:“行了,先退下吧!” 李昊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 又过片刻,二皇子被宣召进了文华殿。 二皇子拱手行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一见到那张俊美如玉冷静沉稳的脸孔,永嘉帝心头按捺下去的恼怒翻涌而来,声音略略一沉:“你要见朕,是有何事?” 二皇子抬眼:“儿臣想请父皇赐婚。” 永嘉帝:“……”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求娶(二) 二皇子没有错过永嘉帝眼中的错愕。 看来,李昊已经先一步来求过父皇了。 二皇子不动声色地想着,微笑道:“父皇不想问问儿臣,中意的是哪一家的姑娘吗?” 永嘉帝定定心神,笑着说道:“你不说,朕也能猜到。朕记得,乔相家中有一个嫡出的孙女,比你小了一岁。时常进宫陪伴你母后。朕也见过几回,叫乔婉……” “父皇误会了。”二皇子冷不丁地打断永嘉帝:“我对乔婉表妹,从无男女之私,只是表兄妹之情,我心中倾慕的姑娘,另有其人。” 永嘉帝按捺下话语被打断的不快,随口笑问:“哦?你中意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二皇子恭声答道:“儿臣倾慕的,是荥阳王嫡女,陆四小姐。” 永嘉帝:“……” 永嘉帝龙体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倾慕的是哪家的姑娘?” 二皇子俊美的脸孔适时地流露出一抹少年人情窦初开的羞涩:“父皇,儿臣想娶荥阳王府的四小姐陆明玉为妻。” 永嘉帝霍然起身,龙目紧紧盯着二皇子:“李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兄弟两人竟同时来求娶荥阳王府的陆四小姐! 这等荒唐事,要是传了出去,天家颜面何存? 兄弟两个,必会心生隔阂。 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子兄弟反目! 无形的威压,如泰山临顶。 二皇子有些茫然无措,目中露出些许困惑:“父皇为何忽然大发雷霆?儿臣刚才说的话,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毕竟,一个想娶心上人为妻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 “你可知道,你三弟刚才来见朕,是为了什么?”永嘉帝龙目中的怒意,一点一点地汇聚酝酿,似暴风雨将至:“阿昊有了意中人,来求朕赐婚。巧的很,他的意中人,正是你口中的那位陆四小姐!” 二皇子似遭受了重击,俊脸陡然泛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微微发颤:“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眼见着二皇子惊惶失态,永嘉帝心里的怒意,总算稍稍冷却。不过,他心中疑虑未除,依旧盯着二皇子:“朕也奇怪的很。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的陆四小姐?又是何时心生恋慕?” 二皇子定定心神,低声答道:“父皇实在是误会了。之前,我从未见过陆四小姐。” “荥阳王威武英勇,治军极严,屡屡打胜仗。荥阳王义子陆非,也是一名年轻的猛将。儿臣仰慕荥阳王,所以,想娶荥阳王嫡女为皇子妃。” 这理由,倒是说得过去。 身为皇子,想娶大魏名将之女,和有兵权的武将联姻结亲,也没什么不对。 唯一意外的就是,两个儿子都相中了陆氏嫡女。 永嘉帝的怒气又消退几分,没好气地挥挥手:“罢了,此事你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便是你母后问起,也不可乱说。” 二皇子此时别提多老实安分了:“是,儿臣谨遵父皇之命,绝不乱说。”顿了顿,又迟疑地说道:“父皇,儿臣冒昧斗胆问一句,儿臣和三弟都相中了陆四小姐,不知父皇是何打算……” 亏他有脸问! “滚!”永嘉帝是马上打天下的皇帝,脾气一上来按也按不住,怒喝了一声:“立刻滚出去!” 随手拿起一个纸镇就扔了过去。 二皇子自小习武,身手不及兄弟们,也算过得去,颇为灵敏地闪开了。玉石纸镇咣当一声落了地,摔成了两截。 还敢躲! 永嘉帝心中怒火蹭蹭,目光一扫,这次伸手拿了一个小半人高的花瓶…… 二皇子头皮一紧,不假思索,转身就跑。 那个美人花瓶在半空中飞了过来,在二皇子身后摔了个粉碎。碎片横飞,有几个碎片飞溅到了二皇子的腿上,顿时一阵细微的刺痛。 二皇子一声未吭,麻溜地闪出了文华殿。身后兀自传来永嘉帝的怒骂声。 守在殿外的禁军侍卫们诧异地看了过来。 二皇子瞬间变了副模样,放慢脚步,姿态优雅不疾不徐地迈步向前。那风度,那仪态,丝毫无愧“翩翩君子”四个字。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一轮弯弯的新月挂在半空,几点繁星在空中闪烁。微凉的春风吹来,如柔软的柳枝轻轻拂过脸孔。 二皇子所有的表情都消融在黑暗中。唯有那一双深幽的黑眸,闪着莫测的光芒。 …… 永嘉帝着实被气得不轻,红着脸喘着粗气,目中闪着愤怒,胸膛起伏不定。 内侍们战战兢兢地上前收拾残局。 刘公公仗着胆子,上前安抚:“皇上请息怒!二皇子殿下温良恭俭,谦和孝顺,绝不是故意气皇上……” 永嘉帝怒哼一声:“你不用替那个混账说话!他要是孝顺,刚才躲什么?” 刘公公低声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刚才皇上在气头上,殿下要是不躲,真被伤着了。到最后,心疼自责的,还不是皇上。” 永嘉帝冷笑一声,瞥了刘公公一眼:“二皇子许了你什么好处,你今日处处为他说话?” 刘公公能成为天子心腹,自有过人之处。闻言恭声答道:“奴才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心中唯有皇上。谁许好处,奴才也不会收。” “奴才就是心疼皇上,忙了一整日,连口热饭都没吃,还被气成了这样。” “皇上心里还有气,就拿奴才出出气,千万别气坏了龙体。” 永嘉帝被气乐了,伸腿踹了刘公公一脚:“老刁奴!” 这一脚,收敛了大半力道。 不然,以永嘉帝的力气,刘公公怕是要被踹飞出去。 刘公公动也没动,受了这一腿,一边陪笑:“皇上消气了吧!奴才这就令人去延禧宫传信,让贵妃娘娘备些皇上爱吃的。” 永嘉帝紧紧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一旁的马公公,得了刘公公一记眼神,悄然退了出去。 永嘉帝定定心神,吩咐一声:“摆驾延禧宫!”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问询 隔日大朝会,文武百官齐聚金銮殿。 身着龙袍的永嘉帝威风赫赫,天威莫测。龙椅旁,多了四个穿着明黄色皇子服的少年身影。 大皇子二皇子各立一侧,三皇子立于大皇子身边,四皇子站在二皇子身侧。 之前的大朝会,唯有大皇子入朝听政。今日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忽然都露了面,其中意味,颇值得深思啊! 立在文官之首的,正是首辅乔阁老。 乔阁老年过五旬,留了一把文官们最喜的美髯,一身儒雅气度。 乔阁老的目光在二皇子的脸上转了一圈,心中隐隐有些疑惑。 宫中发生的事,瞒不过有心人。二皇子回宫后言语不慎,触怒了永嘉帝。所以,今日才有了几位皇子齐齐出现在金銮殿里的情形。 如此行事,恣意畅快,却也失之谨慎。着实不像是二皇子的行事做派…… 乔阁老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面上半点不露。 女儿是皇后,外孙是嫡出的皇子。乔家是二皇子最忠实的支持者。 二皇子是天子唯一的嫡子,只要不出大的差错,这储君之位,就是二皇子的,谁也抢不走。 站在武将之首的,是荥阳王陆临。 陆临目光掠过三皇子李昊的俊脸,脑海中响起了女儿说过的那番话……既不能惹恼天子,又要拒了这门亲事。 确实有难度。 接下来,就要看他的了。 看了十几年的话本子,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 因天子领兵在外,上一次大朝会还是去年的事。今日大朝会上,百官们争相歌功颂德拍龙屁。 永嘉帝听得心怀大慰,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 至于一众皇子们,今日基本没有说话的机会,老老实实站一旁听着。 大朝会散后,永嘉帝留下了数位重臣,并赐了午膳。 其中,文官有首辅次辅和几位尚书,武将里有荥阳王广平侯濮阳侯等人。天子赐膳,是莫大的体面。 众臣一同拱手谢了天恩。 前来传旨的刘公公笑道:“皇上有口谕,请荥阳王前去文华殿觐见。” 来了! 陆临拱手应是,在广平侯濮阳侯不太愉快的眼神中迈步。 广平侯自诩天子心腹重臣大魏第一武将,对半路来投奔的荥阳王一直不服气。凭什么荥阳王可以一举封王?凭什么荥阳王兵马最强盛?凭什么荥阳王打仗那么厉害? 前两条也就算了。 最后一条,足可见广平侯的小心眼。 濮阳侯心中也没那么痛快。 他是赵太后嫡亲的侄儿,和永嘉帝是表兄弟。前朝还没亡的时候,李家是一方豪雄。赵家同样有兵有将,两家联姻结亲,表兄弟两个平起平坐。说起来,李垣这个表哥,还得让着他几分。 到后来,李家举旗自立,建了新朝。李垣做了皇帝,他这个表弟成了濮阳侯,君臣有别。赵家,也成了李家附庸。 广平侯仗着军功赫赫,一直压了赵家一头。荥阳王一来,赵家又得退后。大魏开朝勋贵,赵家只能排第三。 你说可气不可气? 他看荥阳王能顺眼才是怪事! “皇上单独召见荥阳王,不知是为了何事。”濮阳侯心眼活络,故作不经意地来了一句。 广平侯不动声色地笑道:“皇上雄才大略,宏图远志。刚打了两座城池,怕是又惦记着燕国楚国之地了。召荥阳王前去,定是想问询商榷一二。” 濮阳侯目光一闪,压低声音道:“这等要事,便是问询商榷,也该是你。哪里轮得到荥阳王!我这心里,都替你不平。” 广平侯瞥了满脸写满了“挑唆”二字的濮阳侯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应道:“论亲疏,我可及不上你濮阳侯!要说不平,也该是我为濮阳侯不平哪!” 濮阳侯呵呵一声,假惺惺地说道:“说起来,你我也是拐着弯的姻亲,相识数年。应该多亲近一二。” 广平侯笑道:“濮阳侯府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侯爷是太后娘娘的侄儿,皇上的表弟。我们孟家,哪里配和赵家相提并论。” “你这么说,我实在心中有愧。”濮阳侯立刻接了话茬:“要说在别人面前,我便自夸几句也不算什么。在你面前,我何德何能!惭愧惭愧!” 广平侯和濮阳侯越说越投机,越说越亲热。心底不约而同地啐了对方一口。 呸! 这一边,乔阁老也在思忖着天子忽然宣召荥阳王的用意。 工部金尚书和乔阁老颇有私交,凑到乔阁老身边低语了几句。乔阁老不动声色,略一摇头。 户部高尚书和吏部余尚书,凑到一处低声耳语。 当然,不论众人怎么猜,也绝不可能猜到真正的个中缘由。 …… 陆临迈步进了文华殿,抱拳行礼:“末将陆临,见过皇上。” 永嘉帝亲自走下龙椅,笑着伸手扶起陆临:“这里又没外人,不必行此虚礼。来,过来坐下,朕和你话话家常。” 永嘉帝态度亲切随意,半点架子都没有。 前朝一亡,四处豪雄揭竿而起。李家能从中脱颖而出,打下了大半江山,可见永嘉帝的厉害。更令人称道的,是永嘉帝的礼贤下士和对心腹重臣的器重信任。 陆临当年领兵投奔,委实是名将得遇明主。 陆临心头微热,拱手谢过,也没怎么拘泥,坐了永嘉帝的下首。 永嘉帝先叹了一声:“儿女都是前世孽障。朕也不瞒你,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了儿女之事。” 我那两个混账儿子,都相中你家闺女了。 这等话,永嘉帝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 只是,这等事不能拖下去,免得日常梦多兄弟阋墙,不如快刀斩乱麻。 永嘉帝定定心神,正待继续说下去,陆临忽地长叹一声:“皇上说起儿女之事,实在是戳了臣的心肺。末将有些话,不吐不快。” 陆临素日穿着战甲一把大胡子,手中银枪沾满鲜血,如战神在世。 此时忽然虎目泛红,声音里隐隐有一丝哽咽。着实令人震惊! 永嘉帝一惊,脱口而出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正文 第三十章 戏精 , 陆临深呼吸一口气,似要将心中万千酸涩咽下:“当年,小玉出生时难产,她娘只见了她一面就合了眼。临终前,我对她娘立誓,绝不会委屈女儿半分。” “我怕小玉受闲气,一直未曾续弦。既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将女儿拉扯养大。小玉就是我的眼珠子命根子。” “不怕皇上笑话。别人家里,父慈女孝。在我们陆家,都是小玉说了算。从七八岁起,她就开始掌家理事。我对她百依百顺,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得去借把梯子,摘了月亮给她。” “她年龄渐长,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一想到她要嫁到别人家里做媳妇,日后我想见她一面都不易,我就像被摘了心肝一样难受。” 原本是演戏,说着说着动了真情。 陆临的眼睛彻底红了,水光一闪而过:“所以,我早下定决心,不将女儿外嫁,要招婿进门,日后生了子嗣姓陆,将陆家传承下去。” “这也是我这个做亲爹的一点私心。恳请皇上见谅。” 说完,陆临起身便拜。 永嘉帝尚未从震惊和唏嘘中回过神来,反射性地伸手扶起陆临:“快些请起。” 陆临不肯起身,坚持躬身行了一礼,起身后和永嘉帝四目相对:“如此,微臣便愧对皇上的一片眷顾之心了。” 永嘉帝:“……” 以永嘉帝脸皮之雄厚,此时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是啊,荥阳王一堆义子义女,真正的血脉只有这么一个。人家舍不得女儿出嫁,想招个女婿进门,延续陆家香火,有什么错? 只是,这么一来,陆明玉是绝不可能为皇子妃了。 永嘉帝定定心神,放缓声音:“朕和你君臣相得,私下里情同手足。朕原本想着,朕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和你结做亲家,也是一桩大喜事。” “你既有招赘之意,此事便当朕从未提过。” 陆临的目中流露出感动感激愧疚自责等种种情绪,声音哽咽:“微臣谢过皇上。” 按常理来说,皇上相中了谁家的姑娘要赐婚,这是天大的福分。前朝两百余年,有过十几个皇帝,赐婚之事屡见不鲜。从未听说过哪一家抗旨不从。 今日,永嘉帝一张口,话头就被堵了回去。 换做心胸狭窄的帝王,恼怒不快记恨于心也是难免。心眼没那么小的,也会觉得颜面无光。 永嘉帝却是真正的宽宏大度,没有半分不愉,甚至主动张口安抚陆临:“是朕太过冒失了。没问询明白,就冒然张了口。” “朕那两个混账儿子,你不必理会。” ……等等,什么叫两个混账儿子! 陆临神色一僵。 永嘉帝咳嗽一声,低声道:“你没听错。朕的二皇子三皇子,都相中了陆四小姐。朕原本想着,问问你的心意,你相中哪一个都无妨。早些赐婚,也能令另一个彻底打消心思。” 陆临:“……” 三皇子李昊对自家女儿的心意,他早就知晓。 这个二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你放心,今日朕和你说过的话,只有你知朕知,绝不会传入第三人耳中。”永嘉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桩事,朕也只告诉你。便是皇后那儿,朕也不会说。” 这等事传出去,于女子闺誉有损。 陆临将心头一团乱糟糟的思绪按捺下去,拱手再拜:“皇上待微臣掏心置腹,微臣铭感五内,感激不尽。” 永嘉帝朗声笑了起来:“罢了,不说这些。朕这就令人备膳,今日你陪朕一同用膳。” 之前在军营里,没宫中那么多规矩,君臣一同用膳是常事。 陆临欣然应下。 …… 景仁宫。 李昊负手立在窗边,目中隐有一丝焦灼。 内侍小年轻手轻脚地进了寝室,低声禀报:“皇上单独宣召荥阳王,赐了御膳,令荥阳王一同用膳。” 李昊眼睛一亮,紧皱着的眉头旋即舒展,嘴角扬了起来。 主子心情好,小年也敢大着胆子说笑了:“殿下总算得偿所愿了。” 李昊笑着瞥小年一眼:“赐婚的圣旨未下,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你在人前,不可胡乱言语。” 顿了顿又道:“便是母亲问起,你也别说。” 不知为何,苏昭容对陆明玉存了惊恐和敌意……一定是因为陆明玉力气惊人,吓到了柔弱的苏昭容。 等日后陆明玉嫁进门了,苏昭容就会知道得了一个怎样的好儿媳。 至于陆明玉对他的冷漠不善……姑娘家心思变幻莫测,一时闹性子也是难免。她的心里总是有他的。 等定下亲事,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荥阳王府。到时候弯腰低头陪不是,好生哄一哄她。 小年笑着应道:“殿下放心,奴才嘴紧得很。” 李昊心情一好,顿时觉得肚子饿了,张口吩咐:“小年,去传膳。” 小年响亮地应了一声。 承乾宫内,内侍小喜悄步而入,将打听来的消息禀报二皇子。 二皇子略一点头,淡淡道:“继续盯着文华殿里的动静。” 小喜恭声应是,退下之前,悄悄抬眼看了主子一眼。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二皇子笔墨难描的俊美脸孔上。那双幽暗的黑眸,闪着莫名的光芒。 主子在想什么? 现在到底是高兴还是不快? 小喜默默退了出去。 …… 陆明玉等了一整天,沉着冷静,半点不急。 她当然相信自己的亲爹。 她也同样信任永嘉帝。 前世,五个儿媳中,永嘉帝最欣赏最喜爱的就是她。她对这个公公,也颇为敬重。 永嘉帝精明果决,英勇善战,更难得的是,他心胸宽广,体恤臣子,爱惜将士,怜惜百姓。虽然有宠妾,却未灭妻。 撇开喜爱庶长子这个毛病,永嘉帝委实是一个好皇帝。 只要陆临表明心意,要招赘婿,以永嘉帝的脾气,不会怪罪陆家。 傍晚时分,陆临终于从宫中回来了。 陆明玉快步迎上前,低声问道:“爹,事情可办妥了?” 陆临点了点头。 陆明玉长长松了一口气。 陆临看着她,目光有些奇异:“小玉,你和二皇子殿下很熟吗?” 陆明玉:“……”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错过 , 猝不及防之下,陆明玉竟被问得有些心虚,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不熟,一面没见过,半点都不熟。” 知父莫若女,知女莫若父。 这一看就知道,说的不是真话。 陆明玉不愿嫁入天家为皇子妃,莫非和二皇子也有些关联? 爱看话本子的荥阳王陆临,顿时脑补出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凄美故事。 他喜欢她,他也喜欢她。她一开始喜欢他,后来发现喜欢的是另一个他。这两个他偏偏还是亲兄弟。为了她,兄弟反目成仇。她难以决断,索性抽刀斩断情丝,和两个他都一刀两断…… “停!”陆明玉好笑又无奈的声音打断了陆临的浮想联翩:“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胡思乱想了。” 陆临眨眨眼,三十多岁的男人,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在心爱的宝贝女儿面前竟有几许淘气:“你怎么猜到我在想什么?” 陆明玉笑着白了亲爹一眼:“你闲着就爱看话本子,什么佳人夜会才子,俏寡妇恋慕疤脸将军,青楼歌姬自己赎身嫁给卖油郎。” “嫌看得不过瘾,还动手写过两个话本子。让人悄悄拿去印出来,放在书肆里寄卖。你想什么,我能猜不出来么?” 陆临:“……” 陆临老脸有些泛红,咳嗽一声,搓了搓手:“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啊!” 人都有喜好。有人爱美食美酒,有人喜古董字画,有人贪恋美色,有人爱搜集宝马良驹。还有些阴暗扭曲的嗜好,更不必细述。 相较之下,陆临的喜好,既不花银子又不伤身,还有益于脑部运动延年益寿,除了经常脑补过度,也挺好的。 陆明玉闲闲一笑:“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爹写的话本子,情节太过狗血夸张,不太好卖。是我派人私下全部买了下来。找了一间闲置的库房放着呢!” 陆临:“……” 陆临自以为一直隐藏得极好的秘密被无情地揭穿,并未恼羞成怒,反而感动得泪水涟涟:“怪不得那些话本子一夜之间就卖光了。原来是我的女儿慧眼识珠!” 陆明玉被逗得笑声连连。 陆临也笑了起来,心里那点疑惑很快抛在脑后。 二皇子三皇子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女儿高兴就好。 陆明玉笑了片刻才问道:“无端端地,爹怎么忽然问起二皇子来了?莫非是在宫中遇到二皇子了?” 陆临顺着陆明玉的话音点点头:“今日大朝会,除了年少的五皇子,几位皇子都上了朝。散朝时,二皇子主动和我寒暄了几句。” 女儿不想提,他这个亲爹也别追根问底了。就让女儿默默地疗伤,忘了俊美深情温柔的他和霸道英俊专注的他。 陆临这么想着,将和永嘉帝的对话减了一些,转述给陆明玉听。 陆明玉再厉害,也窥不透陆临此时在想什么。 也因此,陆明玉错过了一件极重要的事。 知道永嘉帝不会再赐婚,陆明玉心头的重担落了下来,弯起嘴角,笑得灿烂明媚:“爹,我这就令人备膳,将大姐大姐夫二哥他们都叫来。” 陆临欣然点头。 …… 很快,陆明芳等人便齐聚饭堂。 陆家没有男女分席的规矩,众人围着梨花木圆桌坐了一席,陆家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颇为热闹。 郑重冲陆明芳使了个眼色。陆明芳略一点头,柔声说道:“爹,我在府中住了不少日子了。待明日,我便领着大宝小宝回去。” 郑重和岳家十分亲近,住在陆家也格外自在。不过,总不能长住荥阳王府。 陆临笑道:“也确实该回去了。你公公在外打仗,心里不知多惦记两个孙子。” 陆明芳抿唇一笑。 晚饭后,陆临对众儿女说道:“你们都在这儿,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宣布。” 陆临打仗时如杀神在世,在家中却是标准的慈父,对义子义女们一样疼爱。鲜少有这般郑重的时候。 陆非心里有些诧异,张口接过话茬:“爹有什么事,只管说。我们都听爹的。” 陆明芳等人一同应道:“是啊,有什么事爹吩咐一声就是。” 陆临的目光掠过儿女们关切的脸孔,神色稍缓:“你们别紧张,我要说的,是小玉的终身大事。” 姐弟五个,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陆明玉。 年龄最小的陆轩,脱口而出道:“四姐,你要嫁给三皇子了吗?” 陆明玉神色未变:“不是。” 陆明月伸手,用力拍了陆轩的后脑勺一下:“别插嘴,听爹说就知道了。” 陆轩这才老实闭嘴。 陆临正色说道:“小玉不愿外嫁,更不愿做皇子妃。今日皇上宣我觐见,我已向皇上表明心意。” “小玉不嫁人,日后,招婿进门。” 众人:“……” 众人的眼瞬间睁得老大,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最初的震惊过后,陆非第一个反应过来,浓眉拧了起来:“这么一来,岂不是委屈了四妹?” 举凡出众的男子,谁愿入赘? 如此一来,四妹岂不是要委屈一辈子? 陆明芳也急急说道:“爹,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也没听你透过口风?” 这等话,在天子面前都说过了,无法收回。日后想另嫁更不可能。不然,真当天家这么好敷衍不成? 陆明华一脸震惊无措,陆明月陆轩虽然小,也知道什么是招赘,此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是我的主意。”陆明玉的声音淡淡响起:“我的脾气,你们也都知道的。言行无忌,受不得委屈闲气。” “我不愿嫁人,不想伺候公婆,也没耐心和小姑妯娌周旋。倒不如招婿进门,以后什么事都我说了算。” 咦? 这么一想,好像也很有道理啊! 意志不坚的姐弟五个,很快改了主意,一同点头赞成:“四妹说得没错。” “对,招婿进门,以后什么都听四妹的。倒也肆意痛快。” 陆轩抢着插嘴:“可不是么?做天家儿媳,不是易事。四姐这暴脾气,也就自家人吃得消了……诶哟!”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招婿 一记暴栗,敲在陆轩的大头上。 “什么叫我这暴脾气只有自家人才消受得起?”陆明玉好气又好笑,毫不客气地又敲了一记:“我是母老虎不成!” 陆轩抱着头后退几步,估摸着陆明玉逮不到自己了,才咧嘴一笑:“当然不是,母老虎比四姐差远了!” 说完麻溜地拔腿就跑。 众姐弟一同哄笑起来。 陆明玉想绷着脸生气,哪里绷得住。一个扑哧,笑了起来。 如春风拂过湖面,明亮的黑眸漾起层层涟漪。 陆临也乐了:“这个混小子,尽说实话。” 陆明玉:“……” 她有那么凶吗? 陆明玉凶巴巴地瞪了一眼过去。 陆临忍着笑解释:“小六不是说你凶,是夸赞你身手过人。空手也能揍翻一只母老虎。所以说,母老虎比你差远了。” 陆明芳等人肚皮都笑痛了。 陆非正笑得欢快,忽然就被义父点了名:“陆非,你也是自小就来了陆家。你说,我对你如何?” 陆非心中警铃大作,迅速看了一脸殷切的义父一眼:“义父亲自教我习武练箭,带我进军营,教我如何领兵打仗。在我心里,义父就是我亲爹。” 陆临一脸欣慰:“没错,在爹心里,你和亲儿子一样。不过,你我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你和小玉,也不是真正的亲兄妹。说起来,你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情谊深厚。倒不如你们两个……” “爹!” “不行!” 陆明玉和陆非都是头皮一麻,不约而同地张口打断陆临。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惊恐。 兄妹就是兄妹,怎么可能做夫妻。不行,绝不能让亲爹有这等念头。 陆明玉抢着说道:“爹,在我心里,二哥就是我的亲二哥。我们如同亲兄妹一样。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陆非也赶紧表明态度:“说得没错。四妹就是我的亲妹妹,有没有血缘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手足情深。” 陆临有些失望,目光在义子和女儿身上来回漂浮不定:“一点可能都没有?” 兄妹两个再次异口同声:“绝对没有。” 好吧! 陆临遗憾地叹了口气:“罢了,你们实在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有一点陆非说得没错。招婿进门,少不得要委屈女儿。品貌家世出众的男子,是万万不肯做赘婿的。 以荥阳王府的门第,也得往低等文官武将或是高门庶子中去寻赘婿。 陆非倒是正合适,亲爹早死,亲娘病逝,家中早就没人了。九岁就进了陆家,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成人。面容俊朗,身手过人,品性更是一等一的好。 奈何兄妹两个都不乐意,陆临也只得唏嘘作罢。 陆非见义父如此失望,心中有些愧疚:“义父,我没有嫌弃做赘婿的意思。只是,我一直将小玉当亲妹妹看待。她也视我为兄长。哪有兄妹做夫妻的道理。” “义父放心,以后我会一直照顾四妹。妹夫进门了,要是敢惹四妹,不必四妹动手,我定然饶不了他!” 陆非说得斩钉截铁,十分动情。 陆临心中感动,忍不住上前,一把握住陆非的手:“好,果然是我的好儿子!” 陆明玉见陆临打消念头了,也松了口气,随口笑道:“爹,你别担心。以我的美貌,何愁找不到好夫婿。” 陆轩不知何时溜了回来,将大头从陆明华身后探了出来:“要不然,就等几年。等我长大了,入赘进门,做四姐的夫婿。” 陆临眼睛一亮,目光扫过陆轩略显单薄的小身板。 女子比男子大五岁,其实也不算大得太多…… 陆明玉眼眸微眯,双手握拳,捏得咯咯作响,笑容恻恻,杀气腾腾:“小六,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陆轩哪里还敢淘气多嘴,头一缩,又溜了。 惹得众人又笑了一回。 陆明芳思忖片刻,轻声说道:“四妹尚未及笄,亲事略放一放。以后招婿,不必挑家世门第。军中年轻武将众多,爹多多留意。日后从中挑一个便是。” 最好是挑一个父母俱亡或是祖籍偏远的,以后进了陆家门,一心一意地留在陆府。 还是长女最稳重,心思最细密。 陆临赞许地点点头:“明芳说的是。等陆非和明华的亲事定下了,再慢慢为小玉挑婿也不迟。” 陆非常年待在军营里,亲事也被耽搁了。陆明华今年十六,也到了谈婚论嫁之龄。 提起亲事,陆明华有些羞臊,很快垂下了头。 陆非没那么娇羞,也有些微不自在。不知想到了什么,目中闪出灿然光芒。 陆明玉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动。 前世,陆非一直孑然一人,不肯成亲。个中缘由,无人知晓。以此时看来,陆非并没有拒绝成亲的意思。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 天色暗了下来。 文华殿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勤勉的永嘉帝,正低头批阅奏折。几个月没回京,政务堆积如山,御案上的奏折堆得比人还高。 “皇上,”刘公公恭声低语:“时候不早了,该传晚膳了。” 永嘉帝头也未抬,随口嗯了一声。 刘公公又低声道:“二皇子三皇子殿下早就在殿外候着了,说是要陪皇上一同用晚膳,一尽孝心。” 永嘉帝:“……” 一提这两个混账儿子,永嘉帝就觉头痛,将手中朱笔一扔:“他们哪里是来尽孝心,是来气朕还差不多!” 人家陆四小姐,谁也不想嫁,只想招婿进门。两个儿子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啊! 堂堂天子,张口提亲,就这么被撅了回来。 永嘉帝宽宏大度,不会生陆临父女的气。心头这股闷气,可不就落在二皇子三皇子的身上了? 永嘉帝一发怒,刘公公便不敢吭声了。 过了片刻,刘公公才仗着胆子问道:“皇上可要宣召两位殿下?” 二皇子三皇子还在外面等着哪!总不能一直晾着吧! 永嘉帝揉了揉太阳穴,冷哼了一声:“他们要等,就让他们等着。”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动手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时辰。 永嘉帝独自用了晚膳,又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眼看着就快到戌时了,刘公公再次上前:“皇上……” “让他们两个一同进来。”永嘉帝怒气消退了大半,声音淡淡。 刘公公应声退了出去。 说是在殿外候着,其实,二皇子三皇子早就进了偏殿。刘公公悄悄令人送了些点心给两位皇子殿下垫垫饥。 否则,真饿坏了两位殿下,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皇上?做奴才的,就得时时处处思虑周全。 偏殿内。 二皇子安静端坐,不露声色。桌子上的点心少了一半。 相较之下,李昊便略略有些心浮气躁,一双剑眉不知何时悄然拧起,手边的点心一块都未动过。 父皇已经宣召过荥阳王,应该已经提过亲事了。为何父皇一直不肯见他?莫非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李昊心绪纷乱,偶尔一抬头,正好迎上二皇子的视线。 二皇子目光深幽莫测,令人难解。 李昊定定心神,张口问道:“二哥一直在此等父皇宣召,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二皇子不答反问:“三弟是为了什么事求见父皇?” 李昊:“……” 李昊闭口不语。 说他谨慎也好,说他疑心重也罢。没有十成把握的事,他绝不会说出口。 二皇子目光微闪,嘴角边闪过哂然的冷笑。 就在此刻,刘公公迈步而入。 在永嘉帝面前躬身弯腰的刘公公,此时身板直了不少,笑着拱手:“皇上宣两位殿下一同觐见。”然后,好心地低声提醒:“皇上今日不太痛快,两位殿下说话可得留些神。” 李昊有些错愕,迅速扫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已站起身来,冲刘公公一笑:“多谢刘公公提醒。” 说完,率先迈步先行。 李昊只得一同迈步,心里闪过一丝阴霾。 …… 片刻后,兄弟两个出现在永嘉帝面前。照例是先拱手请安。 永嘉帝说话不喜绕来绕去,张口便道:“今日,朕问了荥阳王,荥阳王对朕言明,不愿女儿出嫁。要为女儿招婿进门,日后为陆家传承香火。你们兄弟两个趁早打消念头,别想着陆四小姐了。朕会另外为你们指婚!” 二皇子:“……” 还是这么直接粗暴! 李昊的反应,比二皇子激烈数倍。 他霍然抬头,先看永嘉帝,然后,再缓缓转头看向身侧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俊脸上没有半分愧色,轻叹一声:“三弟,我也没料到,你也一样仰慕陆四小姐,想娶她为妻。按理来说,我这个做兄长的,应该让着你。可这世间,什么都能让,唯有此事不能退让……” 轰! 脑海中似电闪雷鸣。 之前隐约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身体的反应最直接最迅疾。 李昊猛地握手成拳,重重一拳击向二皇子的俊脸。二皇子分明早有防备,却未退后,只偏过头。 那重重的一拳,便砸中了二皇子的肩头。 二皇子俊脸瞬间白了,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以手捂住肩头,俊脸满是隐忍的痛苦。 李昊隐忍了数日的焦躁阴郁,被旺盛的怒火点燃,犹如星火燎原。这一拳,根本消不了他心头的怒气。 他再次挥拳。 二皇子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迅疾出拳。两拳在空中相接,发出嘭地闷响。李昊身手好,二皇子也是自小习武。转眼间就过了数招。 两人俱是含怒出手,谁也不肯闪躲。你揍我一拳,我踹你一腿。拳拳到肉,每一脚都落在身上。 刘公公已经傻了眼。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二皇子三皇子怎么就打起来了? 站在一旁的侍卫们也傻了眼,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拦还是不拦? 永嘉帝面色难看,太阳穴突突直跳,热血一个劲儿地往上涌,怒吼一声:“混账,都给朕住手!” 打红了眼的兄弟两个,恍若未闻,继续往彼此的身上招呼。 那副视对方如仇敌要将对方千刀万剐的架势,彻底激怒了永嘉帝。 永嘉帝铁青着一张脸,大步上前,迅疾出手。几脚踹飞了李昊,两拳揍翻了二皇子。在领兵数年身手骁勇正当盛年的永嘉帝面前,兄弟两个和刚出笼的小鸡崽子差不多, 李昊被踹倒在地,滑出了几米远,后背重重地砸在了御案的桌腿上。不由得惨呼一声。 二皇子也没好哪儿去,那两拳都击在他的身上,疼得钻心。 永嘉帝还不解气,阴沉着脸怒喊道:“来人,拿朕的马鞭来,朕今日要动用家法,好好教训这两个混账!” 满打满算,永嘉帝做皇帝也只八年。这八年里,永嘉帝大半时间都在领兵打仗抢地盘,无暇管教儿子。 现在火气一上来,永嘉帝也不管什么轻易不露喜怒的皇帝做派了。只想拿鞭子来,将两个混账儿子狠狠抽打一顿。 刘公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硬着头皮上前劝慰:“请皇上息怒。两位殿下都是龙子,伤在他们身上,疼在皇上心里……” 永嘉帝狠狠剐了刘公公一眼:“还不快去!” 刘公公立刻闭了嘴,退下之前,冲其中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个内侍心领神会,也悄悄退了出去。 “立刻去椒房殿送信,”刘公公飞快地低语。 孟贵妃倒是能劝得动永嘉帝。不过,孟贵妃一来,怕是要火上浇油。此时此刻,能救两位皇子殿下的,唯有乔皇后了。 至于怡华宫的苏昭容那里,就不必送信了。苏娘娘除了哭还是哭,在皇上心里没什么分量。 一炷香后,椒房殿里的乔皇后得了消息。 乔皇后陡然变色,顾不得端庄体面,立刻起身,快步匆匆去了文华殿。 守着文华殿的侍卫,要拦下乔皇后。 素来端庄优雅的乔皇后,此时满面急切焦灼,狠狠瞪了过去:“本宫要见皇上,谁敢阻拦!” 御前侍卫们略一犹豫,到底还是让开了。 乔皇后迈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被长长的裙摆绊倒,颇为狼狈。 响亮的鞭声入耳,乔皇后全身一颤,脸色煞白地冲了过去。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反目(一) 二皇子和李昊并排跪在地上。 面色铁青目中满是怒火的永嘉帝,扬起手中的长鞭,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重重落在李昊的身上。 啪! 后背一阵火辣辣的剧痛,顿时多出了一道血痕。 李昊全身一颤,闷哼一声,大滴的冷汗从额上滑落,俊脸上满是隐忍的痛苦。 永嘉帝再次扬鞭,这一次,长鞭落到了二皇子的后背上。 二皇子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这点痛,和他曾经历过的痛苦比起来,委实不算什么。 永嘉帝停下手中长鞭,怒声呵斥:“李景,李昊,我问你们,你们可知错?” 在气头上的永嘉帝,连朕也不自称了。此时此刻,他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为了反目的儿子们愤怒不已。 李昊倔强地抬起头:“父皇,儿臣想娶喜欢的姑娘为妻,有什么错?” 二皇子也抬起头,目光同样执拗:“父皇,儿臣想娶仰慕的姑娘,不知错在何处!” 永嘉帝:“……” 永嘉帝怒极反笑:“是是是,你们两个都没错。一个是喜欢陆四姑娘,要娶心上人为妻。另一个是仰慕荥阳王威仪,求娶荥阳王嫡女。” “只可惜,荥阳王只想招婿。你们两个又待如何?是要强娶,还是要入赘陆家?” “人家根本不乐意将女儿嫁到天家来做儿媳。你们兄弟两个都是痴心妄想,还敢在文华殿里动手。就是打赢了,也没个屁用!” 一怒之下,永嘉帝连粗口都爆出来了。 李昊俊脸瞬间泛白。落在身上的十几鞭,都不及这一句刺入心扉的痛苦。 二皇子却挺直了腰杆,无畏无惧地说道:“荥阳王现在是不愿,或许,他很快就会改变心意。” “我既有意娶陆四小姐,便会展露出诚意,让陆家上下看见。也一定能打动荥阳王。恳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李昊霍然转头。 气昏了头的李昊,连二哥也不叫了,直呼其名:“李景!你刚才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事实证明,二皇子非常有种。 二皇子神色坦荡坚定,又说了一遍:“我想娶陆明玉。她现在不愿意不要紧。以后,总有她愿意的一天。” 李昊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他,竟连手执长鞭的永嘉帝也顾不上了,冷不丁地蹿起来,扑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二皇子岂能乖乖挨揍,一个翻身,在地上滚了一圈,和李昊再次缠打在一起。 永嘉帝:“……” 这两个混账小子,再不收拾就要上天了! 永嘉帝扬起长鞭,狠狠一鞭落了下去。缠打在一处的兄弟两个,一个都没能幸免。 之前永嘉帝还留了两分力,此时盛怒之下,半点不留情。两鞭下去,二皇子和李昊各自惨呼一声,各自狼狈逃窜。 再这么打,万一真伤了皇子们怎么办?皇上被气坏了龙体怎么办? 御前侍卫们也待不住了,迅速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联手挡住了永嘉帝:“请皇上息怒!” 永嘉帝怒喝一声:“都滚出去!” 老子今天非揍死这两个混账不可! 侍卫们不敢和永嘉帝动手,便各自分成两堆,分别围拢在二皇子三皇子的身边,替两位殿下挡一挡长鞭。 只是,如此一来,二皇子和李昊被团团围住,想逃也无处可逃了。永嘉帝的长鞭极其刁钻,这么多侍卫围着,还能从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他们身上。 这回就不止伤在后背了。胳膊,腿,肩膀,各处都是火辣辣的。 万幸永嘉帝还有些许理智,没伤他们的脸。 …… 就在此刻,花容失色的乔皇后闯了进来。 乔皇后一眼看到俊容惨白满身血迹的二皇子,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乔皇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凄厉:“皇上息怒!阿景犯了什么错,都由臣妾担着。皇上别再打他了!” 人心都是偏的。 李昊同样一脸惨白,身上血痕半点不比二皇子少。乔皇后硬是视若不见,眼里只有亲生儿子。 乔皇后这一跪,如一同冷水浇了下来。 永嘉帝旺盛的怒火稍稍一顿,理智回笼,再一看满是狼藉的文华殿和两个满身鲜血的儿子,悔意顿时袭上心头。 刚才下手怎么那么重…… 御前侍卫们也挨了不少鞭子。此时全数散开,一同跪下。 二皇子和李昊也各自白着脸跪下请罪。 永嘉帝深深呼出心头一口浊气,扔了手中长鞭:“你们两个都滚回寝宫自省。没有朕允许,不得出寝宫半步。” 又对乔皇后说道:“皇后派人去宣太医。” 乔皇后哽咽着应是,颤抖着用袖子擦了眼泪,亲自去扶二皇子。 近距离一看,乔皇后更是心酸难忍,泪水簌簌而落。 二皇子后背血迹斑驳,胳膊腿上也有些血迹,不知伤了多少处。二皇子疼得直冒冷汗,不忘低声安抚乔皇后:“母后放心,我没事。” 乔皇后的哭声冲出了喉咙,再没了平日母仪天下的优雅风范:“你被打成这样,怎么会没事……你到底做错什么事了,为何你父皇要这般打你!” 乔皇后的哭声,在文华殿里回响。 永嘉帝觉得这哭声有些刺耳,皱了皱眉,总算没说什么。 李昊更惨,没人扶他。只能慢慢自己从地上起来,全身都疼,尤其是后背,疼痛钻心。他咬着牙忍了下来,目光如剑,狠狠刺向二皇子。 二皇子似心有灵犀,也在同一时刻转过头来。 兄弟两个,四目对视。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抹奇怪的凉意。那凉意,如冰霜,如冬日的冷风,如锐利的剑芒。 其中敌意,清晰可见。 李昊心中一凛,后背忽地渗出了丝丝寒意。 没等李昊深思琢磨,二皇子已经移开目光,在乔皇后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去。 李昊抿紧嘴角,在内侍小年的搀扶下,也慢慢地走出了文华殿。 儿子们一走,永嘉帝心中那团怒火也消退了许多。 再看地上沾了血迹的长鞭,永嘉帝心中既烦躁又懊悔。连带着对尚未谋面的陆明玉也生出了些许不满。 ……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反目(二) , 一炷香后。 承乾宫。 周院使拿起利剪,将血迹斑驳的衣衫剪开。动作再轻,也免不了牵扯到伤口。 伏在床榻上的二皇子“嘶”了一声,很快忍了下来。 健朗结实白皙的后背上,数道血淋淋的鞭痕触目惊心。鞭痕蔓延进了腰下,要治伤,得将裤子也除去才行。 “殿下,臣唐突冒昧了。”五十余岁一把胡须的周院使,声音十分温和。 二皇子低低嗯了一声。 接下来,便是清洗伤口敷伤药。从头至尾,二皇子都未呼痛。偶尔从口中溢出一声闷哼,也很快被咽进喉咙。 周院使心里暗暗奇怪。 他常在宫中行走,对几位皇子也算熟悉。二皇子是乔皇后嫡子,身份地位卓然不同。平日乔皇后视二皇子如眼珠一般,疼爱过度了,免不了有一丝娇气。 今日为二皇子疗伤,如此痛楚,二皇子竟一声不吭全部忍下了。这份毅力和耐力,着实令人惊讶。 床榻前立了屏风,站在屏风后的乔皇后一直在落泪,不时张口问周院使:“周院使,阿景的伤势到底如何?有没有伤着筋骨?有没有大碍?要养多久才能痊愈?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周院使:“……” 在宫中做太医,不但要有精湛高明的医术,更要圆滑有耐心,要好好伺候贵人们。 “回皇后娘娘,殿下伤势不轻,万幸没有伤着筋骨,没有大碍。以微臣看来,卧榻养上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周院使手下动作未停,口中对答如流:“待伤势好了之后,每日再涂抹微臣特制的祛疤药膏。应该不会留下伤疤。” 乔皇后这才松了口气,眼泪渐止。 半个时辰后,周院使从屏风内退下。乔皇后心急如焚,立刻绕过屏风,到了床榻边。 二皇子一身的伤痕,都被轻薄柔软的被褥盖住了。只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俊美侧脸。 乔皇后红着眼坐在床榻上,哽咽着问道:“阿景,你今日犯了什么错,为何你父皇大发雷霆,亲手动家法?” 几位皇子们幼时淘气,没少挨过亲爹揍。不过,自永嘉帝坐了龙椅之后,忙着四处打仗,没什么时间过问儿子们。 亲自动手揍儿子,还是第一回。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和三弟都想娶陆四小姐,在父皇面前争执动手,气得父皇动了手。” 乔皇后:“……” 乔皇后头脑空白了一瞬,身子晃了一晃。 身侧的宫女彩兰急急伸手扶住乔皇后:“娘娘!” 乔皇后抓着彩兰的胳膊,深深吐出一口气:“都退下。” 一声令下,所有宫女内侍都退了个干干净净。 乔皇后再深深呼出一口气,咬牙问道:“你之前和我说,有中意的姑娘,说的是陆四小姐陆明玉?” 二皇子侧着脸,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 乔皇后只觉得全身的热血都往脑子里涌。竭力按捺,也透出了气急败坏:“这等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议?你什么时候见过陆明玉?” “你知不知道,那个陆明玉是何等肆意大胆!她既不温柔也不贤淑,书也没读过多少,且力气惊人,行事粗鲁莽撞。” “这等女子,如何配做你的皇子妃?” “再者,那一日宫宴,李昊当着众人的面对着陆明玉献殷勤。众人都看在眼底。你张口要求娶陆明玉,你……”乔皇后太阳穴突突直跳,秀雅端庄的脸孔有些扭曲:“怪不得你父皇动手揍你!” 真是揍得半点都不冤。 乔皇后越想越恼,飞快地说了下去:“你给我听着,此事绝不可能!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亲事不必你操心了,我自会为你挑一个名门贵女。你不喜欢孟云萝,那就娶你乔婉表妹。或者其他姑娘,总之,那个陆明玉,你想都别想。” 乔皇后神色激动,二皇子却平静如常。 他侧着脸,看着乔皇后。 那冷静深幽的目光,令乔皇后沸腾的热血一凝。 “母后,”二皇子中气不足,声音有些飘忽,慢慢钻入乔皇后的耳中:“娶妻成亲,和谁过一辈子,是我自己的事。” “我相中了陆四小姐。别的女子,入不了我的眼。” “母后喜欢,自是最好。母后不乐意,我也是要娶的。” 乔皇后:“……” 乔皇后僵着一张脸,目中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二皇子说了下去:“还有,荥阳王不愿女儿出嫁,要招婿进门。我要娶陆四小姐,定要费些周折。” “母后不必着急。最多两年,我定会娶陆四小姐过门。” 乔皇后没有说话。 因为她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 谨仁宫。 前来为李昊疗伤的,是一个姓吴的太医。 宫中有十余位太医,最擅治外伤的,是周院使。只是,周院使被乔皇后宣去了承乾宫。轮到李昊这儿,也只得另宣太医了。 两位皇子在文华殿内挨了打,这等事当然瞒不过后宫众人。 苏昭容得知此事后,哭着来了谨仁宫。然后,哭声就未停过。 五皇子李昌也来了,红着眼坐在兄长的床榻边,胖脸上满是惊惶和惧怕:“三哥,你为何先动手揍二哥?” 苏昭容哽咽不已:“这还用问吗?定是二皇子从中挑唆,故意激怒你兄长。不然,阿昊怎么可能率先动手!” 从称呼,便可窥出亲疏之别。 李昊全身疼得厉害,俊脸几乎没了血色,耳边的哭声更是从未停过。 李昊闭了闭眼,吃力地睁开,声音沙哑:“母亲,五弟,今晚的事,你们不可多言。李景也受了不轻的伤,皇后定会迁怒于我。” “我至少在寝宫里养伤一个月。而且,得等父皇消了气,才能出寝宫。接下来这段日子,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惹怒皇后。” 李昌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张口应了。 苏昭容眼睛都哭肿了,柔婉的声音也有些粗哑:“阿昊,你告诉我实话。你和二皇子,到底是为什么动的手?你父皇为什么被气得雷霆大怒?” “是不是因为陆明玉?”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无力 苏昭容心中早已认定此事因陆明玉而起,没等李昊回答,边快速低语:“是她,一定是因为她!” “我就知道,她是个灾星!她想害我们母子三个!她不会饶了我们的……” 苏昭容目中闪过惊惧,猛然伸手抓住李昊的胳膊,不偏不巧地抓中了伤处。 李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苏昭容沉浸在惊恐的情绪里,全身不停发颤,说话颠三倒四:“阿昊,你听娘的话。以后离那个狠毒的女人远远的。” “她天生神力,身手惊人。要是铁了心杀我们,我们母子三个都没有活路。算娘求你了,你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她!” 一提起陆明玉,苏昭容就惊惶失态。 李昊心里的疑点,如一滴墨落入纸上,迅速氤氲了一片。 李昊黑眸紧盯苏昭容:“母亲,你为什么这么怕小玉?她确实一身武艺,更胜过我。她脾气确实不算好,可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从不和人斤斤计较。她疏朗开阔,便是男子,也没几个能及得上她。” “母亲到底是何时开罪了她?为何一张口就说她会杀人?” 苏昭容:“……” 苏昭容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惊慌之下,胡乱编出一个理由:“那一次宫宴上,我被她吓到了,连着做了几日噩梦。” “在梦里,就是她拿一柄剑刺穿我的胸膛。那种锥心之痛,实在太可怕了。我每每被噩梦惊醒,一身冷汗。” 苏昭容一边说一边抹泪,那份惊惧害怕,绝不是装出来的。 她是真的一想到陆明玉就怕得全身发抖。 李昊神色稍缓,低声道:“不过是梦境,不必当真。” 儿子素来精明,不好糊弄。以后可得加倍留心。 苏昭容哽咽着应了。 “母亲,”李昊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碰到我胳膊上的伤处了。” 苏昭容一惊,骤然松了手,低头一看,只见指尖上已有了血迹。 苏昭容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泪水哗哗地涌了出来:“阿昊,对不起,娘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哭声一直在耳边萦绕回响,贯穿脑海,压抑在心底的烦躁和阴郁,就像火苗一般被引燃。 李昊眼里冒出幽暗的火焰,声音紧绷:“五弟,你送母亲回怡华宫。” 苏昭容哭哭啼啼地不肯走:“你伤成这样,我怎么能走。不行,我今晚要守着你。” 李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昊,我不走……” “母亲!”李昊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了,音量猛然抬高:“我只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待着。” 苏昭容被儿子的怒喊声惊住了。 她抬起眼,不敢再哭出声,只微微颤抖着肩膀:“我不哭,就这样安静地守着你。这总行了吧!” 李昌也抬起头,嗫嚅着说道:“三哥,我也不说话。” 李昊:“……” 熟悉的无力感,层层包围住了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一匹疾驰的骏马,被紧紧地拉扯住了缰绳。又像是被细网紧紧网住的鱼,越挣扎越透不过气来。 他索性不再出声,闭上双目。 亲娘没有再哭,胞弟也闭了嘴,寝室里安静下来。 他的脑海中,晃动着二皇子那张可恶可恨的脸孔。 ……三弟,我也没料到,你也一样仰慕陆四小姐,想娶她为妻。按理来说,我这个做兄长的,应该让着你。可这世间,什么都能让,唯有此事不能退让…… 好一个李景! 好一个不能退让! 李昊将头转向内侧,将心头的万丈怒焰一并按捺下去。 …… 两位皇子被天子动手“责罚”一事,很快传了出来。 永嘉帝不愿意家丑外扬,宫中无人敢多嘴多问。可朝中百官都长了眼。前一日大朝会上四个皇子齐整整的,隔了一日,上朝的就只有大皇子四皇子了。 二皇子三皇子呢? 听说被皇上罚禁足了! 还听说皇上亲手动了家法! 对了,还听闻两位皇子都在养伤,下不了床榻…… 传言如风,很快飘入荥阳王陆临的耳中。 擅长脑补的陆临,脑海中很快演了一出手足反目父子相残的大戏,心里暗暗唏嘘。好在他先张口婉拒了天子提亲。不然,现在陆家得多尴尬。 万幸万幸! 既然和自家没关系,也就不必告诉小玉了。 陆临心安理得地想着,将此事瞒下未提。 陆明玉也没多问。 只要李昊那个狗男人离她远远的就好,她根本不关心宫里出了什么事。 春光正好,她颇有闲情逸致,邀了好友沈澜一同骑马春猎。 沈澜欣然应约而至。 沈澜生得清秀文雅,身姿窈窕。今日穿着浅蓝色的骑装,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神采奕奕。 陆明玉喜欢红色,今日穿的是朱红色武服,胯下骑着汗血宝马。 红衣如火,肤白似玉,长眉微挑,英气勃勃,容色慑人。 沈澜笑着赞道:“小玉,我再没见过谁能将红色穿得这般好看了。艳而不妖,美丽飒爽。” 陆明玉毫不谦虚地收下了好友的赞美:“说的没错。” 沈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倒是半点都不客气。” “说的都是实话嘛!”陆明玉俏皮地一笑:“我们两个都那么熟了,就不必来虚伪那一套了。” 说着,一双好友相视而笑。 陆明华陆明月陆轩也很快骑着马出来了。出人意料的是,陆非竟然也来了。 陆明玉有些意外:“二哥,你不是要去军营吗?怎么有空和我们一同骑马春猎?” 等等! 陆非今日穿的武服怎么也是浅蓝色? 陆明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狐疑地打量陆非一眼。 陆非身体健壮,肤色黝黑,阳刚俊朗,一身年轻武将的悍然气度。 平日陆非多穿深色的衣服,今日穿着这等颜色的新衣,倒也不算丑,就是有种穿错了衣服的感觉…… 陆非被陆明玉看得浑身不自在,飞快地瞥了抿唇轻笑的沈澜一眼,一脸正经地说道:“你们几个出去春猎,没人陪着我哪里放心。我陪你们一同去。”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春猎(一) 不对劲。 大大的不对劲。 陆明玉微微眯眼,目光在陆非端正俊朗的脸孔上打了个转。 陆非被看得有一丝心虚,咳嗽一声道:“时候不早了,该动身了。我在前为你们开路。”说着,双脚一踢马腹,骏马踢踏着跑了出去。 陆明华陆明月和陆轩也各自策马向前。陆家姐弟自小习武,骑术都不错。便是温柔文静的陆明华,策起马来也十分利落。 陆明玉将目光从兄长的背影收回来,冲身侧的好友沈澜一笑:“沈姐姐,我们也走吧!” 沈澜笑着应了一声。 春日明媚,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沈澜清秀的俏脸上,更添几分娇艳。 两人一同策马向前,很快追上了陆明华等人。 自称要为众人开路的陆非,不知为何马速渐渐慢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和陆明玉沈澜比肩了。 陆明玉恰巧在中间,左侧是沈澜,右侧是陆非。 陆非转头一笑,黝黑的皮肤,映衬得牙齿雪白:“小玉,我一直随父亲在外领兵打仗,已经很久没骑马春猎了。今日,我们兄妹两个正好一展身手,一较高下如何?” 陆明玉:“……” 二哥和她说话,目光怎么尽往沈澜那边飘? 还有,落落大方的沈澜,今日格外矜持,连句话都不说,脸颊一个劲地泛红。 陆明玉瞥了好友一眼,然后转头对陆非笑道:“好啊!要不要比个彩头?” 陆非挑眉一笑:“好。你若是胜了,今日所猎的猎物都归你。反之,所有猎物都归我。” “这点彩头,哪有趣味。”陆明玉闲闲一笑,放了一记狠招:“我若是胜了,你的骏马疾风就归我了。” 陆非共有三匹马,疾风是其中最神骏的一匹,也是陆非的心头宝。 陆非倒抽一口凉气:“四妹,你这下手也太狠了。不行,今儿个我可不能让你。不然,疾风非恨死我不可。” “对了,如果是我胜了,你拿什么做彩头?” 陆明玉随口笑道:“你不是一直眼馋我的抱玉吗?我输了,就将抱玉借你一个月。” 陆非被气乐了:“我输了就得送你一匹宝马,你输了只将抱玉剑借我一个月。亏你好意思张口!” 陆明玉理直气壮:“我真将抱玉送你,你用的了吗?” 陆非:“……” 抱玉是重剑,比普通长剑长了三寸,重了一倍。陆明玉练剑一个时辰,脸不红气不喘,换了他,怕是撑不了半个时辰。 被无情嘲讽的陆非,一脸沉痛地捂住胸口:“四妹,你怎么能这般嘲笑自己的兄长!” 这话说得风趣诙谐。 沈澜被逗得轻笑不已。 陆非目光又飘了过去。 沈澜没有转头和陆非对视,脸颊和耳后悄然发热。 嗯,春天来了,春光果然好的很。 陆明玉眉眼含笑,嘴角也弯了起来。 …… 策马一个多时辰,便出了内城,到了外城西郊。 这里有山有林,还有一片湖泊。正是春猎的好去处。 如此好春光,骑马出游的少年少女着实不少。还没进山林,就遇到了熟人。 穿着一袭鹅黄武服的娇俏少女,正是阔别数日的金灿儿。另一个穿着胭脂色武服的明艳少女,则是广平侯府的嫡女孟云萝。 宫宴那一日,金灿儿和陆明玉闹了口角,不欢而散。今日一见面,金灿儿立刻摆出不屑的神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孟云萝扯了扯金灿儿的衣袖,轻嗔道:“瞧瞧你,见了陆四怎么这般模样。” 声音不是太大,也就足够陆明玉听见而已。 陆明玉心里呵呵一声。 这个孟云萝,看着言笑晏晏,实则最是掐尖好强,又惯爱挑唆。说起来,还不如金灿儿。至少,金灿儿嫉妒得坦坦荡荡。 金灿儿被孟云萝扯着过来了,别别扭扭地打了个招呼,很是勉强地说道:“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并同行。” 陆明玉瞥了金灿儿一眼:“还是算了吧!今日骑马出来春猎,是为了高兴。我可不想看你那张臭脸。” 金灿儿:“……” 金灿儿眼里瞬间迸出火星,十分恼火:“陆明玉!你别太过分了!” 陆明玉挑了挑眉,悠然一笑:“我性情耿直,有一说一,不喜口是心非的那一套。哪里过分了?难道你爱听我说‘是是是我遇见你也高兴的很我们一起去春猎哈哈哈’?” 金灿儿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孟云萝半点没有相帮的意思,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京城贵女们的友情,就是这么实在。 照例是沈澜笑着打圆场:“我们今日人多,不必凑在一处了,各自去春猎好了。日后得了空闲,再一同相约出游。” 孟云萝笑着应了。 金灿儿咬了咬嘴唇,忽地凑近陆明玉身边,快速低语道:“三皇子殿下被皇上责罚,正在寝宫里养伤。这事你可知晓?” 李昊挨揍了? 这等大快人心的事,爹怎么没告诉她?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略一点头:“知道又如何?” 金灿儿不知怎么又恼了,瞪了一眼过去:“你真是铁石心肠!我懒得和你说了。”然后,扭身就走了。 孟云萝有些无奈地笑道:“灿儿妹妹就这等急躁脾气,不是有意针对谁,你们别放在心上。” 陆明玉的目光掠过孟云萝装模作样的脸孔。 前世,孟云萝是二皇子妃。陆明玉要喊一声三嫂。 孟云萝和二皇子夫妻关系冷淡相敬如冰,看着夫妻恩爱的三皇子夫妇不知多眼热嫉恨,背地里时常在乔皇后面前挑唆。 二皇子死在战场上,李昊被立为太子,她成了太子妃。孟云萝嫉恨欲狂,竟趁着她有孕之时,在她的安胎药里做手脚。 万幸察觉得早,孟云萝那点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也彻底落了空。 后来,孟云萝用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她性子嚣张脾气坏说话惹人厌,京城贵女们愿意和她相交来往的,也只有孟三小姐了。有金灿儿比着,谁不称赞孟三小姐宽和大度好脾气?” 孟云萝:“……”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春猎(二) 孟云萝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陆四你真会说笑。” 不敢再待下去,立刻抬脚走了。 沈澜看着孟云萝略显狼狈的身影,凑到陆明玉耳边低声笑道:“这个孟云萝,心眼比筛子还多。也就金灿儿傻乎乎地拿她当知心好友了。” 可不是么? 金灿儿但凡长点心,也不会被孟云萝这般耍弄。 陆明玉随意地耸耸肩:“不理她们,我们去打猎。” 夏日太热,冬天太冷,雨天不便出游。一年中景致最好最适合出游打猎的日子,就是眼下了。 众人下了马,各自背着箭囊拿着弓箭进了林子。自有侍卫留下看守骏马。 陆家兄妹五个,每人身后都跟着三四个侍卫。另有十数个侍卫分散四周,警惕防备着突然冒出来的野兽之类。 不一会儿,人就分了两拨。陆明华领着陆明月陆轩去猎些小的野物,诸如山鸡野兔。 陆明玉沈澜和陆非一道,专寻獐子豹子之类。 陆非自小就进了军营,领兵上阵,杀过人见过血。箭法十分精准,几乎箭不落空。拉弓射箭时,神色微凛,目光专注。 沈澜不时偷偷看陆非一眼,看到后来,几乎入了神。 陆明玉心中暗笑,不动声色地落下一段距离,给沈澜和陆非制造独处的机会。 其实,有侍卫们跟着,也算不得独处。要说什么亲昵的话,是不可能的。不过,一双彼此有意的少年男女,又何需说话呢? 你看我一眼,我冲你抿唇一笑。 不知何时,陆非站到了沈澜的身侧,低声说了一句:“我今天穿的衣服,和你的一般颜色。” 沈澜俏脸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陆非鼓起勇气问道:“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我可以去观礼吗?” 沈澜微红着脸,悄声应道:“我请了小玉做簪者。你送小玉去沈府,正好可以留下观礼。” 少女及笄,意味着可以登门提亲了。 陆非心中漾起喜悦,想说什么,又觉孟浪唐突。半晌,才憋出一句:“好,我一定去。”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各自涌起甜意。 彼此间的情意,虽未挑破明言。可她的心里有他,他的心里也全是她。对视间,流淌着脉脉情意。 陆明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前世,她一颗心都在李昊的身上。宫宴后,天子很快下旨赐婚。她沉浸在即将嫁给心上人的喜悦中,竟从不知道,义兄陆非喜欢沈澜。 可后来,陆非为什么只字不提?沈澜为何嫁了别人? 这其中,定然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这一世,她一定要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 就在此刻,数米外的树梢动了一动。 陆明玉目光一凝,迅速拉弓,弓弦响声未落,箭已飞了出去。 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被射穿喉咙,啪地掉落在地。 沈澜和陆非被惊动了,很快一同过来了。沈澜看了一眼猎物,笑着赞道:“小玉,你的箭法真厉害!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是穿喉而过。” 陆非故意酸溜溜地来了几句:“其实,只要一箭射死猎物,穿不穿喉的也没什么要紧。” 陆明玉悠然一笑:“二哥言之有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随手为之罢了。” 陆非:“……” 看着陆非吃瘪的样子,陆明玉笑得十分开怀。 沈澜也觉好笑,善解人意地打圆场:“其实,陆二哥的箭术也极为厉害了。进山林还没到一个时辰,已经猎了不少猎物。” 陆明玉点点头附和:“嗯,只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陆非终于忍不住,笑着瞪了陆明玉一眼:“在沈家妹妹面前,你给为兄留点脸吧!” 沈澜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众人带了干粮,中午随意吃了些,继续打猎。将近傍晚,兴致而归。 去时只有弓箭,回程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的猎物。 众人兴致高昂,回府后,少不得挑些野物送去厨房。或红烧或清炖或烤炙,一顿美味,吃得人人肚皮圆溜溜。 晚饭后,陆明玉要送沈澜回府。 沈府离荥阳王府不算远,隔了几条街道,坐着马车两炷香功夫便到。 陆非厚颜道:“这么晚了,四妹独自送行,我哪里放心得下。我陪着四妹一同送沈家妹妹回去。” 陆明玉笑着瞥陆非一眼:“正好去马厩,将疾风牵过来,今晚做我的坐骑。” 陆非:“……” 论箭术,他不及四妹。 论力气,他更不及四妹。 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今日非要立赌约用爱马做彩头? 这和送马给四妹有什么两样! 众人被陆非凄惨的表情逗得哄堂大笑。 陆明玉笑了一回才道:“别苦着脸了。疾风让我骑一个月便行了。” 兄妹几个一同长大,虽无血缘,却如亲生兄妹一般。陆非心疼她这个妹妹,她对兄长也是极好的。 陆非精神一振,连连拱手道谢。亲自去马厩牵了爱马出来,殷勤地伺候陆明玉上马。然后,顺理成章地扶着沈澜的胳膊上马。 沈澜有些羞赧,又有丝丝甜意。 陆非也不敢再唐突了,之后颇为守礼,策马随在两人身后,一路到了沈府。 陆临和沈侍郎颇有些交情,两家也算得上通家之好了。 沈夫人亲自迎了出来,笑盈盈地说道:“多谢你们送澜儿回来。既是来了,不如进去喝杯茶吧!” 沈侍郎相貌平平,沈夫人却是个美人,且温和可亲,是个可敬的长辈。 陆明玉笑着应道:“这么晚了,就不打扰了。过几日是沈姐姐的及笄礼,我一定早早就来。” 沈夫人也未强留。 沈澜冲兄妹两个抿唇一笑,转身进了府。 陆非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正对上陆明玉洞悉了然的目光。 陆非耳后微热,咳嗽一声:“四妹,我们也回吧!” 陆明玉略一点头。 回了陆府后,陆明玉冲陆非挑眉:“二哥,去书房?” 陆非知道逃不过追问,乖乖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不等陆明玉张口,陆非便低声道:“四妹,我心中早有心仪的姑娘,就是沈妹妹。”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心意 承认的倒是痛快。 陆非挺直腰杆,一派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的架势:“其实,我很早就喜欢她了。只是,一直没勇气说。” “现在你既是察觉,我也不瞒你了。” 陆明玉愈发心疼兄长了。 既然这么喜欢沈澜,为何前世没有去求娶?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他嫁,自己却孑然一人? 陆明玉凝望着兄长,低声道:“二哥,沈姐姐娴雅大方,蕙质兰心。你既是喜欢她,等她及笄礼过后,便让爹请官媒去提亲。” 陆非:“……” 已经做好被妹妹臭骂一顿或痛揍一顿的陆非,既惊又喜,脱口而出道:“四妹,你不生我的气?” 陆明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张口反问:“你一直没定亲,沈姐姐待字闺中,你们两个彼此有意,是一桩好事。我为何要生气?” 陆非咧嘴而笑:“她是你的闺中好友。我悄悄恋慕她,不敢告诉你。我还以为,你知道了会恼怒不快。是我想岔了。我的四妹,胸襟宽广,乃世间奇女子也。” 见了书就头痛的陆非,竟然文绉绉地拽起文来了。 陆明玉好笑不已:“你我兄妹,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等爹回来了,你立刻去和爹表明心意。” 陆非响亮地诶了一声,俊脸上的光芒,几乎能闪瞎人眼。 真是没眼看。 陆明玉莞尔一笑。 就在此刻,书房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兄妹两个在说什么?” 陆临回来了。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 陆明玉冲陆非眨眨眼,握了握右拳,为陆非加油。 陆非的黑脸泛起暗红,用力点了点头。 陆明玉先出了书房,体贴地给将书房留给义兄。。 微凉的夜风迎面拂来,夹杂着青草的淡淡香气。 陆明玉靠在廊檐下的柱子边,目光随意游移。心中默属时间,没过一炷香时间,陆非就黑眸放光地出来了。 陆临做事最是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以陆临的脾气,义子张口,绝不会拒绝。 更何况,沈澜家世样貌皆十分出众,文雅清秀,落落大方。这门亲事,陆临定然乐见其成。 陆明玉会心一笑:“爹答应了?” 陆非重重点头,嘴角咧到耳根:“答应了。说等沈妹妹过了及笄礼,就请官媒登门。” 陆家这边没半点阻碍。想来,前世定是沈家那边出了差错…… 陆明玉心中思忖着,张口笑道:“且耐心等几日。到沈姐姐及笄那一日,我先悄悄试探沈姐姐几句。” 陆非喜出望外,双手抱拳,弯腰躬身,深深一礼:“多谢四妹了。” 陆明玉凝望着神采飞扬的兄长,轻声说道:“二哥,你不必谢我。我比谁都盼着你娶得意中人为妻,夫妻恩爱,携手白头。” 不要再像前世那样,孑然一人,孤独半生。 清冷的月色中,陆明玉的黑眸中透出一丝淡淡的伤痛。 沉浸在喜悦中的陆非,没有察觉出陆明玉的些许异样,一脸欢喜地离去。 这一夜,陆非因喜悦激动辗转反侧,难以成眠。隔日凌晨,顶着一双熊猫眼出现在众人面前,惹来了众人打趣。 还没去提亲,这等事自不能随意乱说。 陆非任由弟妹们打趣,偶尔和陆明玉交换一个会心的笑意。 …… 三天时间转眼即过。 天还没亮,五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 陆明玉习惯了早起,很快起身下榻,先去了练武场。 陆府的家将侍卫们,已开始陆续操练。陆明玉一来,众侍卫有默契地让开了一块空地。陆明玉抽出腰间长剑。 这柄宝剑,比寻常的剑长了三寸,重了一倍。剑身暗沉,剑锋闪着幽幽的寒光。 在幼时,她便展露出惊人的力气。陆临不愿外人用怪异的眼光看女儿,私下叮嘱过她,在人前不可用全力。 十岁那年,陆临寻来了一块玄铁。许以重金,请当世最有名的铸剑大师打制了一柄重剑。剑成的那一日,陆临特意找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匪徒试剑。宝剑方有灵性。 可惜,她一身惊人的武艺,前世一直深藏未露。 她穿着宫装,端庄地坐在凤椅上,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明珠藏匣,宝剑蒙尘。 今生,她无需遮掩隐藏。更不必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她要活得痛快肆意,如此,方不负此生。 剑锋一闪,凛然的剑意从剑刃透出。 一众侍卫,默默地又退开了十数米,免得被误伤。 半个时辰后,陆明玉微微出了汗,去沐浴更衣。 今日是沈澜的及笄礼,她是赞者,要早些去沈府才行。 陆非早已换了新衣,收拾得英俊潇洒器宇轩昂。陆明玉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真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陆非看陆明玉笑得狡黠,就知道没好话,索性也不问了,翻身上了骏马。 陆明玉今日穿的是长裙,骑马颇为不便,只得坐了马车。 兄妹两个一同到了沈府。 沈府早已开了正门,恭迎贵客。 沈澜的贴身丫鬟冬雪笑吟吟地立在门边,敛衽行礼:“小姐令奴婢在此等候,请陆四小姐随奴婢进去吧!” 陆明玉笑着点点头。 至于陆非,自然不能进姑娘家的院子,被管事领去了正堂,沈家的公子们自会招呼。 沈澜端坐在闺房里,沈夫人也在。 陆明玉一来,沈夫人便笑道:“小玉来得正好,你陪着澜儿。我出去招呼客人。” 陆明玉含笑应道:“伯母去忙吧!我今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沈姐姐。” 沈夫人走后,陆明玉的目光落在沈澜的脸上,有些讶然:“沈姐姐,你昨夜没睡好吗?为何眼下一片青黑?”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及笄礼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仅次于成亲出嫁。 沈澜脸上却没什么喜色,眼下的青影,更露出些许憔悴之色。 沈澜苦笑一声,欲言又止。 陆明玉略一皱眉,目光一扫:“你们暂且退下。” 丫鬟们很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她们两人了。 陆明玉坐到沈澜身边,握住她的手:“沈姐姐,出什么事了?” 沈澜眼眶微红,咬着嘴唇,半晌才低声道:“方家打算登门提亲,父亲母亲对方家都很满意。” 正文 第四十章 芳心 方家? 陆明玉眉头微微一跳。 前世,沈澜正是嫁给了方家的二公子。 方家自前朝起便是书香名门,出过几位有名的大儒。方二公子是这一辈的佼佼者,十七岁就考中了两磅进士。 沈家和方家是远亲。沈侍郎年少时,曾在方家读过书。因此,沈方两家关系密切,颇有交情。 方二公子年少英才,方家私下透露结亲之意,沈侍郎沈夫人对这个未来女婿自是满意。 前世,沈澜及笄礼一过,沈家就和方家定下亲事。 原来,陆非输在迟了一步。还没来得及登门,心上人已经定下亲事。前世的陆非,只能满心黯然地看着沈澜出嫁。 陆明玉低声问道:“方家已经正式提亲了吗?” “这倒没有。”沈澜轻声答道:“只是私下写信给我父亲,透露了结亲之意。母亲对方二公子赞不绝口,昨日在我面前还提了一回。” 陆明玉紧紧盯着沈澜:“沈姐姐,你愿意嫁去方家吗?” 沈澜抬头,和陆明玉对视。 “你若是中意方家,我不说也罢。”陆明玉缓缓说道:“如果你心中另有中意的人,不愿嫁给方二公子,我便有话告诉你。” 沈澜何等聪慧,立刻听出了一丝意味,身体微微一颤,眸中闪出希冀:“小玉,你要说什么?” 陆明玉也不绕弯子:“二哥昨日晚上向我爹表明心意,我爹已经应了他,等你及笄礼一过,便请官媒登门提亲。” “只不知,你心中是否中意二哥?” 沈澜神情似喜似泣,哽咽着说道:“小玉,我心里,一直都有他。我心里盼着,他能来提亲。可他随军打仗,不在京城。方家这半年里,连着来了几回信。父亲母亲对方二公子都很满意。” “我只怕他们应了亲事……” 话未说完,已红了眼眶。 陆明玉也轻叹一声,伸手将沈澜搂入怀中,低声安抚:“你先别哭。亲事还没定,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了想又道:“也别请官媒了。明日就让我爹登门来提亲,比方家抢先一步。到时候,伯父伯母总得问你一声,你表明心意便是。伯父伯母素来疼你,总不会拦着你。” 方家是书香门第不假,陆家可是大魏新贵,荥阳王府。 陆非虽只是义子,却骁勇善战。将来,荥阳军定会传到他手中。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新科进士? 陆明玉几句话一说,沈澜心中霍然敞亮,冲陆明玉一笑:“你说得对。不管如何,我总得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争取一回。” 陆明玉伸手,为沈澜擦拭泪痕:“你先别胡思乱想。今天是你及笄的好日子,很快就会有一堆名门闺秀来观礼。大喜的日子,可别愁眉苦脸的。” 沈澜咬了咬嘴唇,笑着嗯了一声。 扣扣扣! 丫鬟敲了门,扬声禀报:“启禀小姐,乔小姐来了。” 沈澜迅速整理仪容,再三确定自己端庄得体,才张口道:“请乔小姐进来。” …… 片刻后,乔婉翩然而至。 武将们各成派系,彼此来往并不密切。文官们私下勾心斗角,面上倒还算齐心。沈侍郎爱女及笄,乔家的姑娘早早就来了。 陆明玉和乔婉没太多交情,也有过数面之缘。 乔婉含笑招呼:“我已经来得够早了,没曾想你比我来得还要早。” 陆明玉笑着应道:“我今日是赞者,来得早也是应该的。” 寒暄过后,乔婉亲手奉上了贺礼,是两匹上好的宫锻。这宫锻细密光滑色泽素雅,造价高昂。关键是有银子也买不到。 沈澜当然识货,忙笑着道谢。 乔婉矜持地一笑:“这两匹宫锻,是皇后娘娘赏给我的。” 陆明玉看着乔婉。 祖父是当朝首辅,姑母是皇后,表哥是嫡出的皇子。如此显赫的家世,乔婉清高自傲也是难免。 乔婉一直对二皇子芳心暗许,满心笃定了自己会是二皇子妃。万万没料到,天子赐婚的圣旨没到乔家,而是送到了广平侯府。 乔婉伤心过度,病了一场。很快,家中为她另择了一门亲事。乔婉出嫁没到两年,就重病离世,香消玉殒了。 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 陆明玉对乔婉没什么坏印象,只暗暗为她惋惜。 乔婉一转头,见陆明玉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怔:“陆四小姐为何一直看我?” 陆明玉随口笑答:“我在想,乔三小姐这般美貌出众,不知日后何人有福气,能娶得美人归。” 乔婉被打趣得红了脸,不假思索地张口道:“陆四小姐也快及笄了。或许,很快就会等来赐婚的圣旨了。” ……这个话题一点也不好笑。 陆明玉呵呵一笑,迅速扯开话题。 紧接着,金灿儿孟云萝赵瑜等人也一一来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贵女们凑在一起,岂能不攀比? 金灿儿瞥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平日穿戴简单,多是穿着武服。今日做赞者,特意穿了春裳。长发半挽,发间簪了一支珠钗。 真巧,金灿儿今日也戴了珠钗。而且,那珠钗镶嵌着硕大圆润的东珠,衬得脸颊莹润双眸熠熠。 金灿儿故意扶了扶鬓边硕大的珠钗,娇声道:“瞧瞧这支珠钗,是我父亲特意找了最好的工匠打制的。做工精湛,外面想寻也寻不到呢!” 众人在心里撇嘴,口是心非地夸赞一番。 陆明玉闲闲一笑:“工部有诸多能工巧匠,金尚书调派一两个工匠,轻而易举。别说一支珠钗,就是私下造个园子,也算不得什么。” 金灿儿:“……” 金尚书私下调遣工匠,为金家造园子,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被人这么当众点出来,金灿儿不算厚的脸皮就禁不住了。 孟云萝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掩嘴笑道:“陆四,你说这话倒是有趣。莫非金尚书真有此等举动?”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过去:“随口说笑罢了。若你在外听闻,广平侯府常买俊俏小厮进府,也不必当真。” 孟云萝:“……”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提亲 做武将的,不大瞧得上文官。 其实,身为文官,也未必肯和武将结亲。万一战场上有个好歹,女儿可就成了寡妇。 沈夫人原本有几分动摇的心,立刻坚定起来:“老爷言之有理。我们膝下四子,只有澜儿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求她嫁入高门大族,只盼她平平安安幸福终老。” “等方家来提亲,我们就应了方家。早些定下亲事也罢!” 沈侍郎点点头。 就在此时,门被敲响,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父亲,母亲。” 女儿沈澜来了。 沈侍郎亲自起身去开门,笑得亲切柔和:“澜儿,你累了一天,怎么不好生歇着?” 沈侍郎相貌平平,却娶了个美貌妻子。沈澜容貌肖似生母,清秀文雅。沈侍郎对女儿珍爱至极,自小到大,别说责罚,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沈澜进了屋子里,鼓起勇气说道:“父亲母亲,我有一桩要紧的事和你们说。” 沈侍郎和沈夫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闪过一丝微妙的预感。 他们的直觉很灵验。 沈澜微红着脸,轻声说道:“今日是女儿的及笄礼,今日一过,就可谈婚论嫁。我知道父亲母亲中意方家,可我心里喜欢的,是陆非。” 沈侍郎:“……” 沈夫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侍郎也觉得头痛了,伸手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声:“澜儿,不是为父势利。陆家样样都好,陆非骁勇无双,性子又沉稳。可他是武将,是要领兵打仗的。你嫁给他,就得夜夜守着空房,日日为他的安危忧心。” “你父亲说的没错。”沈夫人接过话茬:“方二公子就不同了。他今科春闱,必能高中。在翰林院里待几年,便可谋外放,或是在京城做官。你嫁入方家,日子定然安逸。” 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它不香吗? 为何非要嫁一个舞刀弄枪上阵杀人的武将? 沈澜抬起头,目光清明坚定:“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考虑着想。可是,我宁可嫁给喜欢的人,哪怕独守空房,哪怕日夜忧心,我也愿意。” 沈侍郎眉头拧得更紧了:“澜儿,你太年轻了,还不懂……” “我什么都懂。”沈澜张口打断亲爹:“父亲,我不是不解事的孩童。我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父亲一直都疼我,终身大事,也依了女儿吧!” 对着女儿恳切的脸,沈侍郎节节败退。 沈夫人张口劝道:“澜儿,夫妻过日子,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夫妻两人,门当户对,喜好相同,性情相投,最是要紧……” 沈澜看着亲娘,低声接过话茬:“母亲,你曾和我说过,当年有许多人家登门提亲。父亲出身不显,相貌寻常,外祖父外祖母本来不乐意这门亲事。为何母亲执意要嫁?” “是因为,母亲和父亲青梅竹马自小相识,彼此有情。” “在别人看来,母亲是下嫁。可这些年,父亲不染二色,对母亲温柔体贴。当年那些取笑奚落过母亲的人,有哪一个比得上母亲现在的日子?” 沈夫人:“……” 沈夫人现在万分后悔,真不该将这些陈年旧事告诉女儿。 沈澜继续说道:“父亲母亲所忧心的,无非是陆家是将门,陆非要上阵打仗,有些凶险。其实,在朝中做官,也一样有风险。贪墨索贿,要被杀头。因私忘公,乱用职权,要下大狱。” “做人不能因噎忘食吧!” 沈侍郎再次揉了揉额头:“行了,你先别说了。这等大事,总得容我和你娘仔细考虑几日。” “再者,陆家又没登门提亲。此时讨论这些,也没什么用。” 沈澜眼睛一亮:“父亲的意思是,只要陆家登门来提亲,父亲就会点头应了亲事?”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对? 沈侍郎抽了抽嘴角,目光掠过沈澜满是希冀的脸孔:“我得考虑考虑。” 沈澜看向沈夫人。 对着女儿恳求渴盼的脸孔,沈夫人也说不出个不字,良久叹了一声:“此事来得突然。你总得容我们思虑几日。” 沈澜满心忐忑地来,欢欢喜喜地走了。 留下沈侍郎夫妻两人,四目对视,唏嘘长叹。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老爷,现在该怎么办?”沈夫人愁眉苦脸地问。 沈侍郎定定心神:“天这么晚了,先歇了吧!此事暂且放一放。” …… 满腹心事的沈侍郎和沈夫人,一夜没睡好。隔日晨起,两人的眼下都挂着青影。夫妻对视一眼,同时苦笑。 沈侍郎打起精神,准备去官衙。 还没迈步,门房管事就急匆匆地来禀报:“启禀老爷夫人,荥阳王携二公子前来拜访。” 沈侍郎:“……” 沈夫人:“……” 这来得也太快了吧! 女儿及笄礼刚过,连一天都等不得就来了。 来者是客,总不能拒之门外。 沈侍郎只得起身去迎贵客。顺便令人送信去官衙告假一日。 到正门处,主客相见。 陆非身为晚辈,自要先见礼,一躬身,几乎快弯到地上了:“陆非见过伯父伯母。” 今天是来提亲的,可不得使劲地献殷勤么? 陆临特意剃了胡须,露出俊朗刚硬的脸孔,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新衣,身姿挺拔,英俊成熟。 陆非也是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在瑞气万丈的义父身边,立刻就成了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一同出来相迎的沈夫人,忍不住频频看向陆临。 男子爱看美人。 同理,女子见了俊美男子,少不得也要多看两眼的。 沈侍郎瞥了爱妻一眼,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遮挡住了妻子的目光,笑着拱手抱拳:“荥阳王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陆临抱拳还礼,朗声笑道:“沈大人别嫌弃我来得冒昧才是。” 沈夫人稍稍往外挪了一步,温声笑道:“荥阳王太客气了,请进正堂说话吧!” 沈侍郎咳嗽一声,再次挪步,挡住沈夫人的视线:“荥阳王里边请。” 沈夫人:“……”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殷勤 “四姐,爹和二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天已经正午了,陆临陆非父子两个还没回府。活泼跳脱的陆明月坐不住了,不时探头张望,又催促丫鬟去门房。 陆明华抿唇一笑:“五妹别急。都这个时辰了,沈家岂能不留午饭。” 登门提亲,若是早早就回来了,可见女方不乐意结亲。被留午饭,才是好事。 陆明玉心情愉快,笑了起来:“不用等了。让厨房备饭吧!” 直至午后,陆临父子才回府。 陆明玉迎上前,目光掠过陆临的脸孔,然后落在陆非的脸上。相比起陆临的自信满满,陆非的患得患失几乎写在了脸上。 陆明玉笑着问起了此行经过:“二哥,今天去沈家如何?” 陆非定定神笑道:“义父领着我去沈家,沈侍郎对我们父子颇为客气。沈夫人待我们也热络。不过,沈夫人没待多久,沈侍郎就让她回内院了。” 这倒是奇怪。 陆氏父子登门提亲,沈侍郎怎么倒不乐意沈夫人露面了? 陆明玉一时也想不明白,转而问陆非:“爹,你觉得这门亲事能成吗?” 陆非挑了挑眉,信心十足地应道:“沈侍郎虽未当场应下,不过,这是十拿九稳的事。” 陆非哭笑不得:“义父从哪儿看出来十拿九稳了?我倒是觉得,沈侍郎和沈夫人,对我似不太满意。” “这怎么会。”陆临用力一拍义子的肩膀,差点将陆非拍得当场趴下:“你这般出众的少年郎,除非是眼瞎了,不然一定会相中。” 陆非:“……” 要是他也能有义父这般自信就好了。 陆明玉心想,爹是不知道还有个年少才高的方二公子。 前世春闱殿试一过,沈家就和方家定了亲事。算一算日子,也没几天了。要在这短短几天内打动沈侍郎夫妇,让他们改主意,着实不是易事。 陆明玉没将这些话说出口,顺着亲爹的话音说道:“爹说得对。二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更要对沈姐姐有信心。” 提起心上人,陆非黝黑的俊脸掠过一丝暗红。 陆明玉低声笑道:“二哥,你附耳过来,我给你出个主意。保准你能如愿得偿。” 陆非立刻将头凑了过来,听了几句,便连连点头,眼睛里都快放光了。 …… 接下来几日,陆非每天都去沈府“报到”。 每次登门,都要带些礼物。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或是几盒精致点心,或是几盆别致的盆景。 沈侍郎要去衙门当差,沈家几位公子都在读书,无暇日日作陪。招呼陆非的,便只有沈夫人沈澜母女了。 沈夫人磨不过女儿,只得不时令女儿露个面。 看着一双小儿女羞答答地寒暄说话悄悄眉~来~眼~去,沈夫人好笑又无奈。很快就打发女儿回院子。 陆非也不急,就在内堂坐着,一坐就是半日。 他不是健谈之人,更不会甜言蜜语哄沈夫人高兴。不过,他目光清明,言语诚恳,自有打动人心之处。 待到沈侍郎回府,沈夫人便叹道:“老爷,陆二公子今日又来了。” 沈侍郎:“……” 沈侍郎也有些头痛,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顶:“这混小子!” 沈夫人听着有些不乐意了,白了丈夫一眼:“人家生得俊,求娶之心诚恳,所以日日来献殷勤。怎么就是混小子了?” 知妻莫若夫。 沈侍郎一听就知道沈夫人心里的天平已经开始往陆非那边倾斜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就是相中陆非长得英俊吧!” 沈夫人笑着瞥了丈夫一眼:“陆非确实生得好,不过,也不及荥阳王。” 沈侍郎:“……” 沈夫人好笑不已,伸手拧了拧沈侍郎的脸皮:“都这一把年纪了,还吃这等干醋。那一日,我不就多看了荥阳王几眼么?你就巴巴地撵我回内院。也不怕人家笑话。” 沈侍郎哪里肯承认,死鸭子嘴硬:“哪有的事。你别胡说。” 沈夫人笑着啐了他一口:“看到俊俏男子,想多看一两眼,也是人之常情。我要是真的只看脸,当年何必嫁给你。” 当年登门提亲的俊俏少年多的是。她还不是选了他。 沈侍郎傲然挺直腰杆:“年少时,我也是俊俏少年!” 沈夫人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老夫老妻了,耍几句花腔也是乐事。 说笑片刻,沈夫人才道:“老爷,陆家结亲之意殷切。陆非也是个好儿郎。更要紧的是,我们澜儿心里中意他。” 最后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身为疼爱女儿的一双父母,最先考虑的,是女儿的心意。如果女儿不愿意,硬逼着她嫁去方家,又有什么意思? 沈侍郎也长叹了一声。 沈夫人又低声道:“今日我和陆非闲话,他对我说,成亲后绝不纳妾。” 沈侍郎顿时意动了。 纳妾蓄美,是等闲常事。别说勋贵官宦,便是那些富商或有些资产的,也会买些水灵的丫头伺候。 满京城的官员,像沈侍郎这般只守着爱妻过日子的,凤毛麟角。沈侍郎对未来女婿的要求,自然也是极高的。 “这小子,倒也有些可取之处。”沈侍郎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沈夫人轻声道:“只论这份求娶的诚意,便已胜过方二公子了。” 方二公子从年前就来了京城,之前闭门读书,并未登过沈府的门。这可以理解成方二公子一心备考,也可以看做,方家有意结亲,方二公子自己对亲事却不算热衷。 这一比较,夫妻两人的心就一同偏了。 沈侍郎还是踌躇:“陆非是武将,少不得要领兵打仗……” 沈夫人张口打断沈侍郎:“澜儿说的也没错。武将打仗,颇有凶险。难道在朝中做官就没风险了?你怎么知道,方二公子日后就一定仕途顺遂稳妥?” 沈侍郎挠了挠稀疏的头发,来回踱步,良久,才痛下决心:“也罢!那就应了陆家的亲事吧!” “我这就去书房写信,将此事委婉地告诉方家一声。”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事成 沈夫人心意一改,再看每日都登门献殷勤的陆非就顺眼多了。 以前百般挑剔,现在是看哪儿哪儿好。 个子高,生得俊,眼睛有神。皮肤是黑了些,更显男儿气概。嘴笨些怕什么,一颗心是真诚火热的嘛! 陆非被沈夫人笑吟吟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做了数日“狗头军师”,对沈氏夫妇态度的微妙改变了然于心。今日特意陪着陆非一同登门。 沈夫人用“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眼神看陆非。 陆明玉看在眼里,嘴角微微扬起。 看来,这连日的殷勤颇见成效。 沈澜站在沈夫人身侧。今日沈澜穿着新制的春裳,浅浅的蓝色,清新脱俗,雅致动人。 “澜儿,”沈夫人转头对女儿说道:“小玉兄妹两个难得来做客,你陪他们去园子里转转。” 这是默许沈澜和陆非见面说话了。 沈澜按捺住心里的喜悦,柔声应了。 陆明玉起身,亲昵地挽住沈澜的手。陆非也随之起身,跟在两人身后。 身为户部侍郎,沈侍郎纵然不伸手,平日里各衙门的孝敬也不会少。沈家不缺银子,园子几年前重新修整过,奇山异石,花木郁郁葱葱,景致极好。 眼前一片春光融融,陆明玉的心情也十分愉悦。 事实上,自从解决了李昊这个“麻烦”之后,陆明玉心中的憎恶怨怒,便消散了不少。 重活一回,不止是为了复仇,更要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 “小玉,”沈澜转头,冲陆明玉甜甜一笑:“你今日怎么来了?” 陆明玉收敛心神,笑着打趣:“怎么,是嫌我碍事了不成。” 沈澜俏脸一红,飞快地看了不远处的俊朗少年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母亲昨日和我说了,父亲已经写信给方家,委婉地拒绝了亲事。” 陆明玉精神一振:“真的吗?” “千真万确。”沈澜心头大石已去,一笑间,眉眼弯弯如月:“这些时日,他每日都来。母亲到底是被磨得心软了。” 沈澜顿了顿,悄声笑问:“这是不是你给他出的点子?” 陆明玉俏皮地眨眨眼:“法子虽然笨了些,倒是管用的很。” 沈澜轻声笑了起来。 …… 陆非耳力灵敏,隔了几米远,还能隐约听到“心软”“管用”这些词。一时间,既惊又喜,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走上前来:“沈妹妹,你……我……” 沈澜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文,不由得抿唇一笑。 陆明玉转身去了桃树下。 桃树枝叶翠绿,怯生生地探出些花苞。阵阵幽香,沁人心脾。陆明玉略一用力,上了树,坐在树枝上。 这么俊的轻身功夫,此时却无人欣赏。 陆非眼里只有心仪的姑娘。 沈澜满面娇羞满心喜悦。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过了许久,陆非才低声问道:“沈妹妹,我什么时候再来提亲?” 沈澜红了脸,悄声道:“春闱一放榜,便可以来了。” 算一算日子,再等个五天就行了。 陆非高兴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像个二傻子一般:“沈妹妹,我心里真高兴。我太高兴了!” “以后,我一定全心全意对你好。比你父亲对你母亲更好!” 沈侍郎宠妻爱妻,在京城里赫赫闻名。 散衙回来,时不时地就要去买些沈夫人爱吃的蜜饯果脯点心之类。每一季绸缎铺子里有了新衣料,沈侍郎都要亲自去挑衣料给沈夫人。珠宝首饰铺子里的工匠们,对沈侍郎也熟悉的很。 沈澜自小见惯了父母恩爱的模样,心中也盼着自己能嫁得良人,夫妻恩爱,携手白头。 “陆二哥,”沈澜抬起眼,和陆非对视:“你今日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陆非心中满是柔情蜜意,声音格外柔和:“此生,我定不负你。” 沈澜的俏脸嫣红一片,双眸脉脉含情。 坐在桃树上的陆明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情景,心中忽地一阵抽痛。 当年的她,也是这般满心欢喜地看着心上人,听着李昊沉声立下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永不相负。 当年有多爱他,后来就有多恨她。更恨的是自己,有眼无珠,信错了人。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的人生,不会再和李昊母子纠缠不清。她可以拥有崭新的生活和未来。 …… 五日后,春闱放榜。 方二公子,果然高中。 不过,今科进士,最出风头的不是十七岁的方二公子。而是十八岁的周礼。方二公子名次不低,在三十多名。周礼却高中第二名。 按着往年惯例,所有取中的进士在殿试后才能最终确定名次。不过,名次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科举考试是礼部的事,陆临在朝中听了一耳朵,回府对陆明玉笑道:“小玉,新科进士里倒是有两个不错的,年少才高,且都未婚配。” “一个叫方子詹,另一个叫周礼。” “你三姐性子文静,喜爱读书。我想着,给她挑一个新科进士做夫婿正合适。” 陆明玉笑容微微一顿,旋即如常:“先将二哥的亲事定下,再为三姐操持亲事也不迟。” 这倒也是。一个一个来。 陆临一高兴,搓了搓手指,打了响亮的一个响指:“好,我明日就去沈府。” 陆明玉笑着接过话茬:“提亲自是要爹去。之后合庚帖下聘立婚书,都得有官媒才行。我已经令人去请了官媒,登门礼也备好了。” 陆明玉前世做了几年中宫皇后,打理庶务琐事,不在话下。 陆临笑着夸赞女儿:“我的女儿,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慧能干。长得美,身手又好,我看来看去,哪里有人能配得上。” 陆明玉被逗得轻笑不已,心里暗暗有些歉意。 对不起了,爹,我骗了你。 其实,我根本不想再嫁人。 所谓招婿,不过是个挡箭牌。日后便是真有赘婿进门的一日,也是装装样子。我绝不会再将身心托付给任何男人。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碰壁 , 隔日,陆家正式请官媒登门提亲。 沈夫人含笑听官媒吹嘘陆二公子半日,然后才道:“这等大事,我们总得好好思虑一些时日。” 男方登门提亲,女方总得矜持一二,万万没有当场就应的道理。 官媒深谙个中套路,一张老脸几乎笑成了菊花:“这是自然。小的过五日再登门。” 又过五日,官媒再次登门。 沈家依旧未应。 官媒去了第三回,沈家才松了口。 接下来,便是合庚帖下聘立婚书之类的琐事。 陆临要上朝,陆非要去军营。准备聘礼之事,就落在了陆明玉的身上。 陆明芳放心不下,特意回了娘家一趟。熟料陆明玉打理得有条不紊,准备的聘礼周全丰厚,挑不出半点不是。 陆明芳笑着夸赞:“四妹真是聪慧能干。自己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呢,就担起这样的重担。就是换了我来操持,也最多如此了。” 夸完之后,陆明芳又有些心疼,伸手轻抚陆明玉的脸庞:“四妹,辛苦你了。” 自她出嫁后,陆明玉便开始管家理事了。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如大人一般执掌内宅打理庶务。一掌家就是五年。 陆明玉的黑眸中闪着谁都难懂的飞扬神采:“二哥能和沈姐姐定亲,我心中不胜欢喜。忙碌些也甘之如饴。” 提起沈澜,陆明芳眼中漾起笑意:“真没想到,二弟的意中人竟是沈姑娘。亏得他能藏得住心思。” 是啊! 差一点点,又要错过良缘。 陆明玉嘴角扬起,声音轻快:“二哥老大不小了,早些定亲,婚期也可定地早一些。” 大魏战事一直未歇。这两年内,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举国出征,在两年后。 如果陆非早日娶得美人归,手脚快一些的话,连孩子都该有了。 说完陆非的亲事,陆明芳又低声笑道:“今日殿试,明日就该正式放榜了。二弟的亲事已定,接下来也该为三妹相看夫婿了。” “我听闻,今科进士里有几个年少未婚配的。等进士夸街那一日,我们和三妹一同去看热闹。” 新科进士骑马夸街,也是一桩盛事。每三年才一回。御街两侧的酒楼茶庄的二楼雅间,早早就被定了出去。 陆明玉眸光微闪,略一点头:“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 至此,陆沈两家结亲的消息,也传了开来。 便连永嘉帝也有所耳闻。 瞧瞧人家的儿子,亲事这般顺遂。 再想想自己那两个还在寝宫里养伤顺便静思己过的孽障儿子,永嘉帝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永嘉帝和陆临性情相投君臣相得,忙完殿试,宣陆临进了文华殿。 人逢喜事精神爽。 陆临春风满面地向天子拱手行礼。 永嘉帝笑着打趣:“爱卿因何事这般喜形于色?” 陆临笑答:“微臣义子和沈家姑娘定了亲事。沈姑娘貌美才高,知书达理,有这样的儿媳,微臣心里岂能不开怀。” 永嘉帝哈哈一笑:“好好好,听到这样的喜事,朕心里也高兴得很。等陆二郎成亲那一日,朕也得派人送贺礼去陆府。” 陆临忙拱手谢过天恩。 永嘉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然后故作不经意地笑道:“你一直视义子如己出。日后陆二郎娶妻成亲,生了子嗣姓陆,一样传承陆家香火……” 又何必为陆明玉招婿进门。 这句话还没出口,陆临就笑着接了话茬:“皇上说的是。微臣疼爱义子的心,丝毫不弱于疼爱亲生女儿。” “微臣总有老去的那一日,日后荥阳军就交给二郎。陆家的家业就留给小玉。兄妹两个相扶相持,再好不过。” 得! 什么也别说了。 永嘉帝鼻子都快被碰肿了,还得呵呵笑着夸赞一句:“这般考虑,确实周全。” 闲话几句,陆临才拱手告退。 永嘉帝板着脸坐了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脸色着实不太好看。过了片刻,站起身来。 刘公公多有眼色,立刻冲一个内侍使眼色。那个内侍悄然退出去,叫了两个小内侍过来,令他们去承乾宫和椒房殿送口信。 算一算日子,离二皇子三皇子挨揍也有二十余日了。两位皇子禁足养伤,永嘉帝一次都没去看过。 刘公公时常“自言自语”,说起两位皇子的伤势。永嘉帝面色不佳,却也从不阻止。 再气再怒,毕竟是亲生儿子。天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恼怒之下揍了一顿狠的。怒气一退,心里早就有了悔意。 果然,就听永嘉帝沉声吩咐:“摆驾承乾宫。” 刘公公恭声应是。 两位皇子的地位如何,从永嘉帝这短短的一句话中便可见一斑。 …… 跑去椒房殿送口信的内侍,扑了个空。 此时,乔皇后就在承乾宫里,慧安公主也一并来了承乾宫,探望养伤的二皇子。 这段时日,乔皇后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面色暗淡,眼角边多了细细的皱纹。 慧安公主心疼乔皇后,少不得要数落二皇子一番:“……母后为了你,吃不香睡不好,日日烦心忧虑。你身为人子,怎么不懂体恤母后?” 二皇子身上的鞭伤好了大半,行立坐卧都没什么大碍,气色红润,更胜往日。从外表看,已经看不出半点伤患的影子。 二皇子淡淡瞥了慧安公主一眼:“你早些怀孕生子,别让母后烦心,也算是你孝顺母后了。”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柳眉一竖,恼羞成怒:“没有身孕,能怪我一个人吗?” 二皇子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驸马的不是。我过几日就出宫去公主府,教训驸马一顿,为大姐撑腰出气。” 泼辣刁蛮有理没理都得占上风的慧安公主,被亲弟弟噎得哑口无言,气极反笑,伸手拍了二皇子一巴掌:“我们夫妻的事,不用你管。” 二皇子点头应了:“大姐说的对。你们夫妻间的事,我不该胡乱插嘴插手。” 所以,我的终身大事,也不必你聒噪多嘴。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退让 二皇子的言外之意这么明显,慧安公主岂能听不出来? 她羞愤又委屈,转脸向乔皇后告状:“母后,你瞧瞧二弟。我是他亲姐姐,说这些也是为了他着想。他不领情也就罢了,倒来怪我多事。” 乔皇后听得头痛,叹了一声:“你若真的心疼母后,现在就闭嘴吧!”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慧安公主既嫡又长,性子霸道惯了,皇子们都要让她三分。乔皇后疼爱长女,素日多是捧着哄着。 没曾想,今日先是被亲弟弟噎得哑口无言,紧接着又被亲娘撅了一回。 乔皇后心情晦暗纷乱,此时哪有闲情哄慧安公主。 乔皇后看向二皇子,低声道:“阿景,现在没有旁人,只我们母子三个。我问你,你是不是铁了心要娶陆明玉?” 二皇子和乔皇后对视:“母后,这些日子,你已经问了我数回,我也一次次地答了你。今日,我说最后一回。” “是,我非陆明玉不娶。” 慧安公主心里恼火不已,愤愤转过头来:“你是吃了猪油懵了心不成,那个陆明玉有什么好,你竟为了她忤逆顶撞母后……” “闭嘴!”率先动怒的,竟是乔皇后。 乔皇后霍然转头,目中闪着愤怒的光芒:“这件事,自有我和阿景商议,不必你管了。” 慧安公主被气得七窍生烟:“好好好!是我多事!我是出嫁的女儿,是泼出门的水。亲弟弟要娶哪个做弟媳,根本轮不到我来多嘴。我现在就走,省得碍了你们母子的眼。” 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乔皇后太阳穴一抽一抽,热血汩汩。再看二皇子,还是那副八风不动我自有主张的模样,头就更痛了。 儿女都是前世的孽债! 罢了! 乔皇后到底拗不过亲生儿子,长叹了一声,态度终于软了下来:“阿景,你说的没错。夫妻白首,是要过一辈子的。你想娶一个喜欢中意的姑娘为皇子妃,就随你吧!” 二皇子舒展眉头,目中有了笑意:“多谢母后。” 乔皇后打起精神说了下去:“荥阳王嫡女,这身份足够为皇子妃。陆明玉美貌惊人,也没辱没了你。” “不过,我得提醒你。陆明玉既不温顺,也不喜读书。她一身神力,想来身手也是极好的。你要是真娶了她,日后过得鸡飞狗跳夫妻不睦,可怪不得别人。” “李昊对陆明玉的心意,众人都看在眼底。这笔旧账,你日后可别乱翻。免得兄弟失和,徒惹人笑。更会令你父皇心生不满。” “还有,陆家要招婿进门。你虽是皇子,也没有强娶硬夺的道理……” “这个母后不必忧心。”二皇子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我自有办法,令她点头应了亲事。” 乔皇后再问,二皇子却什么也不肯说了,只低声请求:“我被罚禁足,不能出宫。请母后宣陆明玉进宫,我想见她一面。等见面之后,她一定愿意嫁给我。” 乔皇后:“……” 乔皇后再次抽了抽嘴角,在二皇子希冀恳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母后依了你就是。” 只盼着陆明玉能坚持己见,断然拒绝。 叩叩叩! 内侍小圆恭敬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启禀殿下,皇上驾临。” 乔皇后眼眸一亮,既激动又喜悦,伸手抓住二皇子的胳膊:“阿景,你父皇终于肯见你了。” “你父皇已经消了气,待会儿你态度放软些,好好向你父皇陪个不是。” 二皇子看着满面喜色的乔皇后,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似唏嘘,似嘲弄,又似自嘲。 半晌,二皇子才张口应道:“母后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再出言顶撞父皇。” 如此就好。 乔皇后松了口气,笑着轻嗔道:“你呀,自回京之后,性子就古怪了许多。往日你谦和孝顺,性子温和。如今不知怎么,脾气又犟又拧。” 是啊,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谦逊温和的李景了。 遭遇过那么多的事,他如何能一如当初?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目中没有半分笑意。 …… 片刻后,永嘉帝迈步而入。 乔皇后收拾心情,露出端庄得体的笑容,盈盈一福:“臣妾见过皇上。” 二皇子也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那一日鞭打儿子的情形,历历在目。此时父子两个四目相对,二皇子不露半分怨怼,神色如常。 永嘉帝倒是有些类似心虚尴尬的心情,咳嗽一声问道:“你养伤二十多日,现在身体如何?” “儿臣当日只受了些皮外伤,”二皇子恭声答道:“周院使医术高明,细心照料半个多月。儿臣的伤势已经大好了。” 永嘉帝嗯了一声,板起脸孔问道:“当日之事,你现在可知错了?” “是,儿臣知错。”二皇子对答如流:“儿臣不该出言挑衅三弟,更不该和三弟动手。儿臣愧为兄长!” 永嘉帝:“……” 认错认得这么麻溜,为什么他心里更不得劲了? 永嘉帝挥去心里的那一丝异样,张口训了二皇子一顿。重点是“兄弟如手足”“不可因区区一个女子反目”。 二皇子一一应是。 永嘉帝总算满意了:“从今日起,你可以出承乾宫了。不过,伤还没彻底痊愈,暂时不急着上朝。” 二皇子恭声应是。 父慈子孝,和睦融融。 乔皇后心情大好,笑着说道:“皇上接下来是要去谨仁宫吧!臣妾心里也惦记着三皇子,和皇上同去吧!” 夫妻多年,乔皇后一直是个贤良的正妻。妻妾间争锋是免不了的,不过,乔皇后对庶子庶女都算不错。 不说别的,只看所有皇子公主们皆平安长大成人,便得赞一声乔皇后贤惠了。 乔皇后愿意主动去探望庶出的三皇子,永嘉帝心中自是赞许。 永嘉帝笑着看了乔皇后一眼:“好,皇后和朕同去。” 乔皇后回以端庄的浅笑。 二皇子不愿看亲娘近乎讨好的谦卑神情,很快移开了目光。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后腿 帝后同至谨仁宫。 李昊身体恢复的情形,显然不及二皇子,走路还不太利索。 一来,李昊受的伤更重一些。二来,周院使是外科圣手,最擅治外伤。相较之下,吴太医就逊色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二皇子闭宫养伤,不见外人。乔皇后也只三日去一回。 苏昭容却是每天都来谨仁宫,日日在儿子耳边哭泣抹泪,顺带絮叨。李昊心情阴郁烦闷,哪里还能静心养伤? 永嘉帝一见面色晦暗清瘦了一圈的李昊,脸色陡然一沉:“这是怎么回事?你二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为何如此萎靡颓唐?替你看诊的太医何在?朕要治他的罪!” 李昊打起精神为吴太医说情:“请父皇息怒。吴太医替儿臣看诊,尽心尽力。是儿臣忧心思虑过度,心情不佳,伤好得就慢一些。” “请父皇不要怪罪吴太医。” 一旁的苏昭容,红着眼睛央求道:“皇上,太医院里最擅治外伤的是周院使。如今二皇子的伤既然大好了,臣妾求皇上,让周院使来为阿昊看诊吧!” 乔皇后:“……” 李昊:“……” 乔皇后心里暗暗恼怒。苏昭容当着永嘉帝的面说这些,和指责她这个皇后偏心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 当然了,这也确实是实情。 是人都有私心。她偏袒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什么错? 李昊听着亲娘哭哭啼啼地给皇后上眼药,心里又急又怒。 乔皇后亲自来探望自己这个庶出的皇子,应该感恩戴德才对。苏昭容一张口,就将乔皇后得罪了个彻底。 就连永嘉帝,听到这等话也不高兴,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苏昭容兀自不察,泪眼盈盈地看向永嘉帝:“求皇上首肯。” 乔皇后心血翻涌,怒气蹭蹭。 李昊抢着张口打圆场:“儿臣倒觉得,吴太医就很好。就不必再劳烦周院使了。” 苏昭容一惊,霍然转头:“阿昊……” 李昊定定地看了苏昭容一眼。 苏昭容委委屈屈地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苏昭容一闭嘴,乔皇后的脸色就和缓多了,温声对李昊说道:“苏昭容虽有些失仪,一颗心却都装着你。做亲娘的,都是如此。本宫不会和她计较。” 李昊面上露出感激之色:“母后宽宏大度,宫中内外,无人能及。” 乔皇后扯了扯嘴角。心想本宫要是宽宏大度下去,哪里还能弹压得住后宫嫔妃。这一个个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永嘉帝见儿子如此知礼懂事,那一丝不快也就散了:“你这么信得过吴太医,那就让吴太医继续为你看诊。朕再给他五日时间,要是你还没痊愈,朕饶不了他。” 顿了顿,又道:“朕今日来看你,还想问你,你自省这么多日,可知错了?” 李昊认错的态度,比二皇子还要诚恳:“父皇,儿臣知道错了。不管二哥说什么,我这个做弟弟的,都不该和二哥动手。” “当日我在气头上,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这些时日闭门自省,越想越觉羞惭。” “请父皇放心,这事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日后,儿臣绝不会再和兄弟们动手。”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 永嘉帝颇为满意:“你能想清楚想明白就好。” 苏昭容终于等到了插嘴的机会:“皇上,阿昊的身体既是好了,不如还让他去上朝听政吧!” 李昊:“……” 不会说话,少说几句行不行? 永嘉帝面色微微一沉,淡淡瞥了苏昭容一眼:“你对朝政一窍不通,怎么忽然说起这些。莫非是阿昊在你面前抱怨诉苦了?” 苏昭容总算没蠢到家,连连否认:“没有的事。这些日子,阿昊连话都没说几句,更没诉过苦。” “臣妾是想着,朝中政务繁多,皇上经常领兵在外领兵打仗。阿昊应该为父分忧才对。” 这回她总该没说错吧! 苏昭容心里喜滋滋地想着,却见儿子李昊一脸无奈,不停使眼色过来,示意她闭嘴。 苏昭容一怔。 她又说错什么了? 苦逼的李昊,不得不再次为亲娘解围:“母亲心思简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实则并无坏心恶意。请父皇和母后不要见怪。” 乔皇后已经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说道:“皇上领兵在外,将朝中政务交托于乔阁老等一众文官。之前半年,乔阁老操劳辛苦,为朝事殚精竭虑,还病了两场。” “如果皇上信不过乔阁老等文臣,以后再打仗,留二皇子在朝中也就是了。” 怎么也轮不到庶出的李昊。 苏昭容这才知道自己又失了言,讪讪一笑:“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没读过什么书,见识浅薄,娘娘可别和臣妾一般见识。” 乔皇后淡淡一笑:“本宫岂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 她根本不屑搭理苏昭容。 说起来,李昊也是可怜。这般沉稳聪慧精明能干,偏偏摊上了这么一个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不知所谓的亲娘。 简直就是个拖后腿的。 …… 两日后。 殿试放榜,新科进士们骑马夸街,这可是京城百姓们最乐见的热闹。 陆明芳特意定下了茶楼的二楼雅间。姐弟几个一同坐在雅间里,吃着瓜果点心,喝着清香四溢的热茶,等着看一众新科进士。 唯一遗憾的是,陆明玉今日没能来。 “真是奇怪,好端端地,皇后娘娘召四妹进宫做什么?”陆明华有些疑惑不解,小声嘀咕了一句。 陆明芳此时才知道陆明玉被乔皇后宣召进宫,想了想说道:“或许是皇后娘娘想亲口问一问四妹,是不是真的要招婿进门。” 陆明月小声嘟哝一句:“皇后娘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不是么? 陆明玉要不要招婿,和乔皇后有什么关系? 不过,除了这个,众人也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能了。 陆轩很神气地摇了摇大脑袋:“以四姐的身手和脾气,只有别人吃瘪的份。就算进宫,也没人敢惹她。” 这话有理。 陆明华陆明月一同点头。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心动 陆明芳好笑不已,伸手拍了拍陆轩的头:“不得乱说。” 其实,她也没怎么为四妹担心。 “大姐三姐,快些瞧,新科进士们来了。”陆明月探着头张望,一双大眼里满是兴奋雀跃。 陆明芳立刻放目看向窗外。 温柔内向有几分腼腆的陆明华,也羞答答地看了过去。 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 三百新科进士,各自穿着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大神骏的白马。御街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快些瞧瞧状元公长什么模样?” “状元郎一把年岁,少说也有四十余岁了,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有什么好看的。” “榜眼倒是年轻些,看着三旬模样。不过,肤色略黑,相貌平平无奇。” “还是探花郎最英俊。” “可不是么?这么多新科进士,其中也有几个年轻的,相貌都不错。可和探花郎一比,就如烛火和皓月争辉……” 美人走在路上,众人少不得要多看几眼。 男子相貌生得好,也一样引人瞩目。 三百新科进士,今日最曜目最出众的,非探花郎莫属。 那熠熠生辉的红袍,那眼角眉梢间的春风自得,还有那张俊美得似会发光的脸孔,几乎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陆明华秀丽的脸孔微微泛红,身体不自觉地往窗边靠。 陆明月这个机灵鬼,笑嘻嘻地让出了位置:“三姐,你坐得近些,也能看得清楚点。” 陆明华没有拒绝,坐到了离窗边最近的椅子上。 进士们骑着骏马,在百姓们的嘈杂呼喊声中缓缓前进。众目所瞩的探花郎,嘴角含着笑意,目光随意地掠过。 偶尔,有胆大的闺秀坐在二楼雅间,推开窗子,将手中的鲜花扔出去。有的扔到了路面上,被马蹄踏碎。还有的,扔到了别人身上。 唯有一朵,不偏不巧地扔到了探花郎的身上。 探花郎反应颇快,将那朵花拈在手中,然后抬起头,目光一掠,落在一间茶楼的二楼窗口。 一个妙龄少女临窗而坐,面容美丽,眉眼温柔。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触。 那个美丽少女脸颊红通通的,有些娇羞,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探花郎心中一漾,拿起手中鲜花,冲那个少女挥了一挥。那少女愈发羞涩,很快将头缩了回去。 探花郎陡然有些悔意。刚才的动作,确实略显轻浮了些。 一同骑马夸街的榜眼,冲探花郎笑道:“今日周探花真是风光赫赫,无人能及啊!” 状元公都是做祖父的人了,也不在意自己被抢了风头,一同笑着打趣:“今日不知多少京城闺秀,一颗芳心寄到了周探花的身上。对了,周探花尚未娶妻吧!说不定,过了今日,就有人来提亲了。” 周探花微微一笑,口中虚应几句:“我一直埋头读书,未曾娶亲。今科得中,实属万幸。” 十八岁还没定亲的少年郎,确实不多见。 周家小门小户,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他自小苦读,心无旁骛。 家中在两年前有意为他操持亲事,被他劝阻:“等我考中了进士,再议亲事也不迟。否则,眼下能娶的姑娘,也不过是秀才家的女儿,或是商户家中的姑娘。” 父母很快被说服。 今年他一举高中,还是一甲探花。只可惜家境寻常,真正的高门闺秀他攀不上,普通官员家的千金,倒是有些机会。 骏马未停,很快到了茶楼的下方。 周探花抬起头,一直盯着二楼的窗户,心中默数三声。 果然,那个羞怯温柔的美丽少女,又悄悄探出了头,和他四目相对。 今日能定下二楼雅间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家。 周探花冲少女笑了一笑。 他在冲她笑。 他知道,她在看他。 他也在看她。 陆明华心跳得飞快,脸颊如火烧。骏马走出老远了,陆明华才收回目光。 一转头,三双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她。 陆明华故作镇定:“大姐,五妹,六弟,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陆明玉被宣进宫,陆非去了军营。今日一同来茶楼的是姐弟四人。 陆轩眼珠骨碌一转,挤眉弄眼地笑道:“三姐,今科探花郎生得真俊啊!” 陆明月以帕子遮着脸,轻笑不已:“是啊,三姐刚才一直盯着探花郎,眼睛都舍不得眨眼一下。” 陆明华的俏脸成了大红布,期期艾艾:“乱说什么。我就是随意看两眼,哪里舍不得眨眼了。” 陆明芳忍着笑:“五妹六弟,不得胡说。行了,看也看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回去之后,得将三妹相中了新科探花郎的事告诉义父。先私下打听探花郎是否成亲家境如何,再筹谋下一步。 …… 此时的陆明玉,正不疾不徐地迈步进东华门。 昨日,椒房殿里的宫女彩兰去了陆府传乔皇后口谕,宣召她进宫觐见。 忽然来了这么一道口谕,陆明玉颇为惊诧。陆临已经表明要招婿,宫中几位皇子选妃,和她无关。 乔皇后为何忽然要见她? 莫非是李昊私下去求了乔皇后,想令她改变心意? 可是,以乔皇后为人,怎么肯为庶子出这等力气? 还有苏昭容,见她就如见恶鬼差不多。只会从中百般阻拦。有苏昭容“从中作梗”,李昊根本没机会去椒房殿才对……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故? 陆明玉并未寝食难安。照旧吃得好睡得香,早晨起来打了一趟拳练了半个时辰的剑,然后沐浴更衣进宫,觐见乔皇后。 “请陆四小姐在此稍候片刻,”彩兰引着陆明玉进了一处偏殿,十分客气:“奴婢这就去通传。” 这处偏殿,位于椒房殿后方,平日用得不多,颇为幽静。 陆明玉略一点头:“有劳。” 彩兰退下后,偏殿里恢复了安静。原本守在殿内的宫女,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扫了空荡荡的偏殿一眼,嘴角略一勾起。 进宫不能携利器。以陆明玉的神力,也无需兵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谁敢惹她,一拳揍趴下。 等了片刻,偏殿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相见 习武之人,对脚步声格外敏锐。陆明玉耳力远胜常人,一听便知来人是练家子,绝不是文雅端庄的乔皇后。 陆明玉转身,目光掠了过去。 待看清来人,陆明玉身体微微一僵。 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殿门处。逆光而立,少年的脸孔有些模糊。唯有一双黑眸,亮得惊人,紧紧锁住了她。 怎么会是他! 陆明玉心头一震,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拳。 穿着明黄色皇子服的少年,缓缓走近。少年的脸孔,也渐渐清晰,映入眼帘。浓长的眉,明亮的眼,挺直的鼻梁,优美的唇。 俊美如玉,翩然如惊鸿。 竟是二皇子李景。 深藏在心底的久远记忆,如火山喷发至心头。 陆明玉生性光明,磊落坦荡。前世只做了一桩亏心事。那一桩秘密,只有她和李昊知晓,连苏太后母子两个也被瞒在鼓里。 现在想来,前世李昊和她渐渐离心,和这桩事也脱不了干系吧! 毕竟,哪个男子,在见到她那样的神力和惊人的身手后能不震惊,进而心中生畏?这毕竟是男权至上的时代,身为男子,是万万不愿承认自己不及结发妻子的。 所以,李昊才纳了柔弱可人动辄落泪哭泣的表妹进宫,满足自己身为天子和男人的骄傲自尊。 一时想远了。 思绪拉回眼下。 乔皇后宣召她进宫,原来背地里有二皇子“出力”。陆明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情复杂地看着二皇子。 …… 二皇子在三米之外停下站定,和陆明玉保持了一个还算守礼的合适距离。 陆明玉定定心神,敛衽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陆四小姐,”二皇子的声音温润悦耳,格外动听:“你我之前素未谋面。为何你一见我,就认出了我是谁?” 陆明玉:“……” 心神激荡之下,竟连这茬都忘了。 没错,她没必要紧张心虚。 这个时候,她和二皇子还是陌生人,也没做过半分对不起她的事哪! 陆明玉心念电闪,站直了身体,坦然应道:“这里是椒房殿。能随意出入偏殿的,想来也只有二皇子殿下了。” 二皇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陆明玉。 十五岁的少女,脸庞光洁,美丽冷艳,目光冷冽。对着他这个尊贵的嫡出皇子,也无半分惧意。 “你想得没错。”二皇子神色淡淡地张口:“我们兄弟五个,大哥年龄最长,三弟你熟悉得很。和三弟年龄相若的,也只有我了。” 不知怎么地,这话里总透着意味深长。 陆明玉不愿深想,避重就轻地应道:“今日皇后娘娘宣召我觐见,没曾想,竟和殿下偶遇。” 二皇子悠然道:“陆四小姐是聪明人,何必装傻。今日当然不是偶遇,是我特意央求母后宣你进宫。一大早,我便特意来椒房殿等你了。” 陆明玉:“……” 心里那股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陆明玉说不清那股危险的感觉来自何处。 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二皇子来意不善。她得快些离开这里,不宜和他过多纠缠。 “殿下说笑了。”陆明玉飞快地接过话茬:“男未婚女未嫁,独处一室,颇为不妥。听闻殿下自幼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也最重规矩礼数。眼下我们相见,实是于礼不和。我先告退离去了。” 说完,行了一礼道别,迈步就要离去。 刚走几步,还没越过二皇子,二皇子的声音淡淡响起:“陆四小姐,你在怕什么?” 明知是激将法,陆明玉依然停下脚步,看了过去:“殿下这话说得有趣。我是要告退离去,有什么可怕的?” 两人相隔三尺,四目相对。 陆明玉挺直了腰杆,神色冷静地和二皇子对峙。只有熟悉她脾气的人,才能窥出她从容表象下的一丝丝心虚。 二皇子久久地注视着陆明玉,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如百花骤放。 “陆明玉,”二皇子直呼她的闺名,黑眸中露出了一丝奇异的光芒:“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想见你吗?” 陆明玉习惯了直来直去,生平最厌恶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更厌恶有人故意卖关子。 奇怪的是,她今日竟然都忍了。 嗯,她心胸宽广,不和二皇子计较。 “不知殿下为何想见我?”陆明玉从善如流地改口问道:“你我素未谋面,从不相识,从无交集。我着实想不到,殿下要见我的理由。” 二皇子好整以暇地应道:“不管你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既是问了,我便说个明白。” “一个月前,我恳请父皇圣旨赐婚。没想到,三弟也中意于你。更没想到,荥阳王进宫后,以招婿为由,将父皇提亲之意挡了回来。” “我和三弟在御前起了口角,打了一架,惹怒父皇,将我们兄弟两个痛揍了一顿。我不得不卧榻养伤,直至今日,才行走如常。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见你,亲口向你表露心意。” “陆明玉,我要娶你为妻。” 陆明玉:“……” 天雷阵阵,不过如此。 陆明玉头脑有瞬间的空白。 好在她表情控制得当,并未露出惊掉了下巴的蠢相,面容依然冷静如冰:“殿下别开玩笑了。” “我和殿下连见都没见过,殿下怎么会生出求娶我的念头来。” 二皇子凝望着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少女,声音温柔:“荥阳王骁勇善战,是不世出的名将。性情磊落坦荡,为人正大光明。我仰慕荥阳王为人,所以想求娶陆四小姐为妻。我一片真心,怎么会是玩笑?”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陆明玉咬紧牙关,狠狠地瞪着二皇子。 如果一个人的目光能杀人,陆明玉一点都不介意让二皇子再死一死。 可恨! 可恶! 太可恨太可恶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上苍恩赐,令她重生。 现在她才知道。这倒霉催的老天爷根本没放过她。 她要向苏昭容和李昌报仇。 却不知,死在她暗箭下的二皇子,也重生来向她寻仇了! 正文 第五十章 隐秘(一) 前世,她嫁给李昊,做了三皇子妃。平日来往的是几位皇子妃和妯娌,还有宫中的乔皇后孟贵妃秦妃苏昭容。 身为弟媳,她和二皇子几乎没有交集。只偶尔在宫中饮宴的时候碰面,彼此点头示意。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二皇子温文谦和,俊美无双。很容易就能博得一个人的好感。她对二皇子也颇为欣赏,私下曾在李昊面前赞过二皇子几回。 李昊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用奇异的目光看着她,久久无言。 她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劲,轻声问道:“你为何不说话?莫非你不喜欢你二哥?” 相比起高调张扬略显跋扈的大皇子,二皇子亲和讨喜多了。 李昊目光深幽,薄薄的嘴唇勾起,声音微沉:“小玉,我也是父皇的儿子。” 聪慧如她,几乎立刻听出了李昊话中的深意,心里骤然一沉。 “在众人眼中,大哥英武骁勇,最得父皇欢心。二哥是皇后嫡出,身份最尊贵。父皇若是立储,要么是立大哥,要么就是二哥。二哥胜出的可能性,还要比大哥更大一些。” “宫中有乔皇后,朝中有乔阁老和一众门生故旧。文官们几乎都支持二哥。” “嫡子继承家业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父皇再偏爱大哥,也未必肯为了他挑战世俗惯例。” 说到这儿,李昊顿了顿,一双黑眸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沉默许久,再次低语:“可是,我也是皇子。那个位置,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震惊得看着新婚夫婿。 李昊初次向她吐露心声,目中闪出了对权势的野心和欲~望:“文才武略,我自认不输任何人。我唯一欠缺的,就是出身差了些。” “如今陆氏为我后盾,荥阳军全力支持我。我也有一争之力了。” “小玉,我们是夫妻,是世间至亲之人。所以,我不想瞒你。我想做太子,日后想做天子。坐在金銮殿里,手握至高皇权。” “到那个时候,谁也不能再轻视小瞧我,我的亲娘胞弟不会再被欺辱,享尽尊荣富贵。我的妻子,可以坐在凤位上,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皇后。我的儿女,日后会是大魏的皇子公主。” 李昊心绪奔涌,忽地伸手握住她的肩头,目光炽热而急切:“小玉,你可愿意和我并肩携手?”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她和李昊对视许久,才低声说道:“父皇风华鼎盛,并无立储的打算。你有意争夺储位,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李昊全身一颤,猛地将她搂进怀中。 …… 这一番倾吐心声后,夫妻两人愈发亲密无间。 她其实没有做皇后的野心。 她自小就活得率性恣意,亲爹疼爱她,姐妹和睦友爱,兄长护着她,弟妹都听她的话。长大后,和李昊相遇,彼此钟情,然后就嫁了给他。 她的人生,顺风顺水,从未体会过别人轻辱小瞧的滋味,所以也不太懂李昊的执念。 可是,她全心爱他。既然他想做太子,她自然要全力相助。 于是,陆氏就成了李昊的后盾。荥阳军也成了李昊最重要的助力。随着荥阳军频立战功,李昊在朝中也逐渐崭露头角。 再后来,大魏举全朝之力征伐燕楚两国。只留下梁大将军领着三万禁卫守着京城,其余所有兵力,倾巢而出。 几位成年的皇子,也一并随军出征。 这一仗,一打就是一年多。 大魏精兵良将备出,为这一仗准备了数年之久。燕楚两国结盟,依然节节溃败,拼死抵抗。大皇子运气太背,领兵追击时被埋伏个正着,当场惨死。 爱子战亡,对永嘉帝来说,是沉重的一击。 永嘉帝很快病倒,将士们士气也有些低迷,接连吃了几场败仗。倒是李昊,奋勇上阵,打了两场胜仗,在军中也有了声望。 她接到了李昊的家书。 展开信,看着末尾隐晦的几句暗示,她皱起了眉头。将信扔入炭盆中,贪婪的火苗,迅速将信纸吞噬,燃成灰烬。 她独自坐在屋子里,拿起抱玉剑,注目许久。然后,将剑收了起来。又拿出惯用的牛角弓,慢慢擦拭。 成亲后,李昊才知道,她天生神力,远胜常人。 军中的神箭手,力大的可以拉开两石的弓箭,射程达两百步。 而她,用的是特制的牛角长弓。那副牛角长弓,看模样平平无奇,实则是可怕的杀人利器,射程可至三百步之外。 她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真正的身手。嫁给李昊后,她这个三皇子妃每日要进宫请安,护着娇弱的婆婆,和乔皇后等人周旋,应付一众难缠的妯娌们。 她的宝剑长弓,都被安静地放置在箱子里,落了薄薄一层灰。 她握住被擦得锃亮的长弓,无声叹了口气。 两日后,三皇子妃陆氏染了怪疾。脸上和脖颈处都长了奇怪的红斑,不能见风,更不能见光,在三皇子府里静心养病。 无人知晓,带着长纱帷帽在屋子里养病的人是她的替身。 真正的她,易容装扮成男子,一路轻骑出了京城,去了燕地,悄然躲在李昊的军帐里。在二皇子领兵攻城之际,她悄悄隐藏在三百米外的密林里,静静地等候最佳时机。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 攻城至最紧张激烈之际,身着盔甲的二皇子从战车里下来,骑上骏马,挥舞着长刀。 她拉开牛角长弓,凝神放箭。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无人留意到这一支突如其来的暗箭。众人只见,骏马上的二皇子猛然倒了下来,一箭封喉,当场毙命。 她迅速跳下树,将弓箭扔进事先准备好的深坑里,迅速埋好。然后远遁离去。 直至回到李昊的军帐里,她才知道,自己的双手不停颤抖。 她颓然坐在地上,以手背掩着双目。很快,泪水自眼角滑落。 她天生神力,武艺惊人。 可她从未以武欺人,更未杀过人。 没想到,她生平第一次动手,竟是做了刺客,暗箭杀了人。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隐秘(二) 战场上流箭伤人是常事。 攻城之战格外激烈,眼看着即将攻下城池,众将士都激动无比。二皇子猝然落马身亡,实在太令人震惊。 竟无人说得出那支流箭到底来自何处。 原本就在病中的永嘉帝,听闻二皇子也战死,猛地吐了一口心头血,当场昏厥。 李昊和四皇子兄弟两个,满脸沉痛哀伤地围在床榻边伺疾。 整整三天,李昊才回了军帐。 熬了三天三夜没睡,李昊双目通红,下巴上都是胡茬,身上还有些异味。看着狼狈又落魄。 可他的眼中,却闪着难言的亢奋和激动。 她易容装扮,身着男装。他依然紧紧搂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小玉,辛苦你了。” “二哥战死,父皇十分伤痛,病情加重。这三天,我不眠不休地照顾父皇。没能回来看你。可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你。” 她用了三日的时间,让自己的双手不再颤抖。此时,心情晦暗低沉。他的喜悦激动,丝毫没能感染她。 是啊!大皇子死了,二皇子也死了。 接下来,便该轮到他这个三皇子了。 她勉力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大事已成。我该回去了。” 李昊点点头。 因为过于疲倦,李昊很快便睡下。她坐在床榻边,看着那张熟悉的俊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和茫然。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并不真正了解李昊。 没等她离去,李昊便在打仗时受了重伤。她心中忧虑,便多留了几日。 燕国楚国将亡,有众臣良将殊死拼搏。大魏朝死了许多武将,她的亲爹陆临,也在战场上阵亡。 噩耗传来时,她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哭了整整一夜。 可她不能露面为亲爹收敛尸首。她易容装扮,悄悄来了军帐里。这桩隐秘,绝不能曝露。只能继续躲在军帐里。 又过两日,她悄悄骑马回了京城,夜半三更时潜入三皇子府。 唯一知道她离京的,是绮云。 绮云第一眼见她,就被狠狠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小姐,你怎么这般憔悴?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何处?” 她红着眼,将头埋进绮云的怀里,痛哭了一场。 绮云自小伴在她身边,主仆两个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绮云从未见过她这般痛苦脆弱的模样,不忍再追问,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用假装,她真的病了一场。 绮云日夜守在她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日比一日憔悴清瘦。 直至二皇子荥阳王接连战死的噩耗传入京城,绮云才恍然惊觉是怎么回事。更多的疑团,却无法问出口。 小姐,你是不是去了战场? 你为什么要瞒着众人的耳目前去? 你到底去做了什么? …… 绮云体贴地不问,她也只字未提。 二皇子惨死的噩耗传进宫中,乔皇后伤心过度,吐血昏迷,不省人事。孟贵妃更是因大皇子战死一事重病在榻。赵太后禁不住这接二连三的重击,没过半个月,就病重离世。 那几个月,是她一生中最晦暗的时光。 好在大魏终于打下了燕国楚国,一统江山。永嘉帝养好了身体以后,令大军开拔回京。 三皇子李昊立下大功,也成了永嘉帝最欣赏器重的儿子。 武将中不乏眼明心亮之人,已经开始暗中向李昊投诚。 夫妻久别重逢,恍如隔世。 李昊犹如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而重病了一场的她,清瘦消沉,恍如变了一个人。 “小玉,岳父意外身亡,我心中也很难过。”李昊心疼地搂着她,温柔地安慰她:“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和你一同为岳父守孝一年吧!” 没出阁的女儿,要守父孝三年。像她这样嫁出门的女儿,守孝一年便可。李昊贵为皇子,愿意为岳父守孝,传出去,顿时赢来了一片赞誉声。 永嘉帝的情况也不太好,时不时地就会病一场。朝臣们请立太子,永嘉帝便允了。五皇子年少,四皇子虽有岳家相助,却也不低风头正尽的李昊。 很快,李昊被立为太子。 出了孝期后,她有了身孕。没过两个月,永嘉帝便一命归西。李昊如愿以偿地坐上龙椅,身怀六甲的她,就此登上后位。 再后来,孩子出世,苏妃进宫,夫妻反目。 她隐隐知道,李昊纳苏妃进宫,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苏太后。当年她那一箭射死了二皇子,在李昊的心中也种下了阴影。 骄傲自负的李昊,绝不会承认对自己的结发妻子生出了惧意和忌惮。可他暗中打压荥阳军的举动,已经表明了一切。 李昊也是个短命皇帝,没坐多久龙椅,便旧疾发作,一命归西。 再之后,她被困深宫,和恶毒的婆婆阴险的小叔争锋。最终中毒身亡。好在临死前拖了苏太后一同赴黄泉,也算畅快。 重生后,她一心想着报仇雪恨。 一场宫宴,解决了苏昭容这个麻烦。之后陆临进宫觐见天子,从根源上杜绝了嫁入天家为皇子妃的可能。 如此一来,她和李昊再无做夫妻的可能。她的命运,也和前世截然不同了。 她甚至想过,放下前世的仇怨。苏昭容和五皇子不杀也罢。 否则,一旦动了他们母子,李昊一定会为亲娘胞弟报仇。冤冤相报,无穷无尽,永远无法真正了结。 可她如何能想到,老天会这般捉弄她? 二皇子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站在她面前,张口说要娶她。 她想彻底跳出这潭泥沼,根本不可能。 …… 记忆中的冷艳俏脸,此时沉如寒冰,双眸中喷着火焰。犹如雪地里开出了一朵火红的莲花。 她一定不知道,此刻的她有多美。 二皇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陆明玉,耐心地等着她消化完刚才这番话,等着她回过神来。 陆明玉深深呼出一口气,依然未能按捺下心头的火焰,一张口,怒焰就喷射而出:“李景,你给我说清楚了。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孽债(一) 为什么要娶她? 二皇子依旧静静地看着陆明玉。 如果说陆明玉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二皇子就是一潭沉幽的水。 陆明玉全身上下被无以名状的怒焰炙烤着,像是不慎落入网中的猛兽,怒气冲冲地再次诘问:“李景,你为什么不说话?!” 二皇子终于慢悠悠张了口:“我一片真心求娶,你为何心虚至此?莫非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不愿也不敢面对我?” 陆明玉:“……” 仿佛是一盆冰水浇到了燃得正旺的炭盆上。 是啊! 她有什么可慌可怒的。 前世她暗中放冷箭,一箭了结了二皇子。二皇子当场气绝身亡。便是死不瞑目,也断然不可能知道真正动手的人是她。 是她太过心虚,所以想得太多了。 或许,今日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陆明玉霍然冷静下来,声音也恢复从容:“殿下何出此言。我和殿下之前根本素不相识,何来心虚之说?什么不敢面对,更是荒谬无稽。” “殿下曾想求娶我的事,我并不知情。我早就和爹说过,我不愿出嫁,只想招婿进门。殿下贵为嫡出皇子,想娶什么样的名门闺秀都有。何苦和我纠缠……” “可是,我只想娶你。”二皇子目光专注,声音柔和。 陆明玉冷冷一笑:“我不嫁,殿下又待如何?莫非要强娶不成!” 二皇子看着冷艳决然的少女,忽地笑了起来。 他生得清俊无双,一笑起来,眉眼舒展,如明月清风:“我怎么会强娶你过门。我要娶,自然要你心甘情愿点头。” 美色人人爱看,陆明玉再气也少不得多看一眼:“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答应,更不点头。你可以死心了。” 她一边生气一边看他的样子,真是可爱。 二皇子的心似被什么轻轻地挠了一下,又有些痒痒的。 他手指动了动,将抬手轻抚她面颊的冲动按捺下来,耐心温柔地问道:“你不嫁我,难道还想嫁给三弟?再做一次三皇子妃,再认下苏昭容这个婆婆?” 陆明玉:“……” 陆明玉全身一僵,所有的神情都凝住了,像一尊石像。 二皇子觉得这样的她更可爱了,忍不住上前两步,靠得更近了一些。呼出的气息,几乎扑到了陆明玉的脸上。 他缓缓张口,低沉柔和的声音传入陆明玉耳中:“陆明玉,你欠我一条命。你嫁给我,前债就消了。如果你坚持不嫁,那我只得将这笔账算到陆家头上。” “你觉得,陆家多少条人命,才能抵消前世孽债?” 陆明玉脑中电闪雷鸣,轰鸣阵阵,头晕目眩,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忽然模糊变远。渐渐化为前世骑着骏马的身影。 她藏在密林间,凝神远目放箭。 嗖! 那个身影在马上一晃,倏忽摔落马下…… 陆明玉用力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你当时被一箭射死,怎么知道是我暗中动的手?” 便是二皇子也重生了。一个被暗箭射杀的人,怎么会知道前世杀他之人就是她? 二皇子和陆明玉四目相对。 良久,二皇子才轻声道:“等你嫁给我之后,我自然会将一切都告诉你。否则,你和陆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我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仇人。” 这个理由,再理直气壮不过。 再蛮不讲理的人,也得承认这真的很有道理。 陆明玉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我要好好想一想。” 二皇子微微一笑:“此事关乎你的终身大事,更涉及陆氏一族,确实该想清楚想仔细了。我半点不急,可以慢慢等。” “你的及笄礼,在两个月后。不如,就以及笄礼为期如何?” 陆明玉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一副被逼嫁的愤怒模样。 二皇子被她这副愤慨不已的模样逗乐了。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陆明玉反应迅捷,立刻退让一步,目中满是警惕:“我还没答应你。再敢动手动脚,我打断你的手。” 二皇子只得将手缩回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无奈地笑叹:“是是是,等你点头应了亲事,我们再亲近也不迟。” 比身手,比力气,样样都不是她对手。 这样的媳妇娶回来,只怕是夫纲难振了! 就在此时,另一个脚步声由远至近。 …… 常年习武之人,脚步声比普通人轻快得多。一般不易察觉。可这个脚步声,急促而微沉,可见来人心绪紊乱,已经没心情隐藏踪迹的脚步声了。 陆明玉对这个脚步声无比熟悉。 二皇子也同样熟悉。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看了过去。 来人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果然是李昊。 当李昊看清偏殿内的情形后,俊脸霍然阴沉,黑眸中闪出怒火。他快步走了过来,在二皇子身边站定,声音僵硬而冰冷:“不知二哥和小玉在这儿说什么?” 活脱脱一副抓到了妻子和野男人幽~会嫉火中烧的嘴脸。 二皇子还没吭声,陆明玉先张口了:“我和殿下说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憋了一肚子的郁火怒气,都冲着李昊去了。 李昊一来,陆明玉忽然觉得,二皇子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有一点二皇子说得没错。 不管如何,她绝不可能再重走旧路,重蹈覆辙。 李昊薄唇抿得极紧,声音隐忍克制:“小玉,我不知你是为了什么和我怄气。你我两年前就相识,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直都明白。你的心里,也只有我。” “我恳求父皇为我们赐婚。父皇亲口问了荥阳王,没曾想,荥阳王张口就说要为你招婿进门。” “你便是再生我的气,也不能拿终身大事来开玩笑。” 顿了顿,又放软了声音:“我一直在寝宫里养伤,没能出宫去见你。今日骤然听闻你进了宫,我心中十分欢喜,特意来见你。” “小玉,二哥连见都没见过你,张口就要求娶,无非是看中了荥阳军,想收拢归己用。他话说得再动听,也不能轻信……” “这话真可笑。”二皇子张口打断李昊:“你怎么敢断言,我不是真情真意?”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孽债(二) , 李昊冷笑一声,和二皇子四目对峙:“二哥,你这样的话,骗骗姑娘家也就罢了。你根本没见过小玉,何来的真情?” 二皇子扯起嘴角,目中闪过嘲弄:“真情不必挂在嘴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是真情是假意,时间久了,就都知道了。” 陆明玉:“……” 这些话,真他妈的刺耳扎心。 兄弟两个对视间,火光四溅。 被亲爹拿着鞭子抽打的记忆太过鲜明。兄弟两个用目光厮杀了一个来回,到底还是各自忍了下来。 李昊重新看向陆明玉,目光诚恳,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小玉,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惹你这么生气?你告诉我,我一定改。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行不行?” 怎么改? 陆明玉目中闪过讥讽,淡淡道:“我不喜欢苏昭容,更厌恶五皇子。你能撇开亲娘胞弟吗?” 李昊:“……” 李昊生生被噎得哑口无言,心头那股火苗也蹿了起来。 他怎么能不要亲娘不要胞弟! 小玉这么说,委实太过分了! 李昊一怒之下,张口回击:“我若是让你和你爹撇清一切,你能做得到吗?” “绝无可能。”陆明玉淡淡道:“你也绝不可能抛下你的亲娘和弟弟。既是如此,我们之间,也永无可能。” 李昊:“……” 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李昊被气得七窍生烟,蓦然上前,一把抓住陆明玉的手腕。 手指刚触到衣袖,陆明玉已迅疾后退,伸腿踹了过去。 李昊猝不及防,被踹了个正着,顿时一声惨呼,踉跄着后退数步,颓然倒在地上。 陆明玉力气惊人,要是用尽全力,这一脚便能将李昊的右腿踹断。饶是她留了三分力气,李昊也疼得直冒冷汗,根本爬不起来。 再看陆明玉,没有半分怜惜不舍,更无后悔之意,眼眸中冷笑连连:“李昊,我早和你说过,以后别再来见我。否则,我见你一回揍你一回。” 二皇子:“……” 他忽然觉得未来堪忧。 陆明玉又转头看向二皇子,目光明亮锐利:“李景,你也给我听好了。你我之间的事,不得告诉任何人。要不要嫁你,我要仔细斟酌。” “我想清楚了,自会见你。我没想明白,你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面无表情地迈步离去。 二皇子没有出声,目送她的身影出了偏殿。 …… 李昊用袖子擦了额上冷汗,扶着一边的柱子,慢慢站了起来。 二皇子也未假惺惺地上前搀扶,站在原地,冷然注目。 李昊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二哥,你和小玉到底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皇子淡淡道:“这和你无关。”过了片刻又道:“等她点头应了亲事,我很快就会娶她过门。到时候,你就得改口叫一声二嫂。” “宫内人多口杂,最易生口舌是非。你也该避嫌,别总是小玉小玉的叫个不停。也免得惹人误会。” 李昊:“……” 李昊盯着二皇子,目中闪过怒火。 二皇子坦然回视。 良久,李昊才沉声道:“还没到最后,二哥还是别将话说的太满了。” 二皇子瞥了李昊的右腿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她的态度已经够清楚了。见一回揍一回,这得是多憎恶一个人。” 李昊被刺中痛处,瞳孔收缩,口中却半分未让:“你太不了解她了。她性烈如火,天性率直。越是在意,越表露得明显。她若是对一个人冷淡客气,可见她没将那个人放在心上。爱之深,恨之切,这个道理,二哥以后就会懂了。”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事,你以后也会懂。” 有苏昭容和李昌母子在,陆明玉怎么可能再嫁李昊? 更何况,李昊前世曾负过她的情意。 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女子。 爱一个人,全心全意,甘愿为他做任何事。当她的一片真心被辜负,她再痛,也会一刀斩断情丝,永远不会再回头。 李昊,我不用和你斗。 因为,你早就输了。 李昊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慢慢走了出去。 右腿被踹中的地方,还是很疼,不能用力。他不愿在二皇子面前显露,走路的速度格外地慢。 二皇子在偏殿里伫立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深幽的目光闪起了一丝温柔的涟漪。 …… 心情纷乱的陆明玉,快步出了偏殿。 她满脑子嗡嗡乱响,就如一团乱麻。又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说不出的憋闷。 现在,她根本不想见任何人,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将思绪好好理清楚。 可惜,身在宫中,身不由己。 彩兰早已在外等候多时,见陆明玉出来,立刻笑盈盈地迎了过来,福了一福:“陆四小姐,皇后娘娘嘱咐奴婢,请陆四小姐去正殿见娘娘。” 陆明玉脚步一顿。 彩兰心里暗暗嘀咕。 也不知二皇子殿下进去之后,到底和陆四小姐说了些什么。瞧瞧陆四小姐这满面怒容,着实是被气得不轻啊! 彩兰等了片刻,没见陆明玉迈步,只得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娘娘已等候多时,请陆四小姐随奴婢前去。” 陆明玉将紊乱的思绪按捺下去,略一点头:“好,你在前领路。” 彩兰含笑应下,在前领路。 陆明玉定定心神,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乔皇后此人,她前世自然没少打过交道。 不过,前世她是站在“婆婆”这一边,和乔皇后没少较劲过招。二皇子死后,乔皇后大病一场,李昊登基没多久,乔皇后就病逝了。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苏太后种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生性坦荡,不喜那些阴暗伎俩。和苏太后有过不少争执。苏太后觉得她这个儿媳太难拿捏,很快就想出了妙招,将娘家侄女弄进了宫…… 陈年旧事,不想也罢。 陆明玉挥去纷乱的思绪,迈步进了正殿,敛衽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身着朱色宫装端庄美丽的乔皇后,竟亲自走过来,扶起了陆明玉:“快些免礼。”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交锋(一) 宫宴那一日,她故意展露神力,吓住了苏昭容,也触怒了乔皇后。 她不喜欢乔皇后。想也知道,乔皇后更不待见她。 所以,此次进宫,她早已做好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却没曾想,二皇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乔皇后态度的骤然改变,自然和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陆明玉一时间心情复杂微妙,顺势起身。 她自少习武,眉眼间飒爽英气,站立时气定神闲,风姿卓然。和清秀文雅的乔婉截然不同。 乔皇后忍不住细细打量陆明玉,心里暗叹。 怎么也想不到,儿子喜欢的竟是这样的姑娘。 罢了,陆家也有陆家的好处。陆明玉粗鲁了些,日后嫁进门慢慢调教便是。 拗不过儿子的乔皇后,在心里反复宽慰自己,挤出一个和善亲切的笑容:“数日不见,陆四小姐的风采更胜宫宴之时。” 上路的未来儿媳,此时就该娇羞地自谦几句,顺带表露出未来婆婆的恭敬亲近。 可惜,陆明玉从不按常理出牌。 陆明玉抬眼看着乔皇后,淡淡道:“皇后娘娘慧眼如炬,一看便知我性情脾气。” “我自小没了亲娘,被亲爹骄纵得野惯了。喜欢的是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琴棋书画一概不感兴趣。脾气一上来,谁都不能惹我。不瞒娘娘,家中义兄和义弟,加起来也不是我对手。到了练武场上,被我打得满场跑。” “我这般脾气,我爹实在放心不下我出嫁,所以,打定主意为我招婿进门。此事,我爹已经禀明皇上了。” 乔皇后:“……” 乔皇后便是再有城府,也差点绷不住。 陆明玉说这番话,意思明明白白。自己根本没兴趣做二皇子妃。还请二皇子以后别纠缠,堂堂皇后,也不必纡尊降贵来向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示好。 看着冷漠桀骜的陆明玉,乔皇后心里堵的厉害。 要不是拗不过儿子,当她愿意要这样一个儿媳吗? 乔皇后做了多年世家宗妇,又坐了数年凤椅,胸襟涵养城府样样不缺。哪怕是被陆明玉气得七窍生烟了,还能维持端庄得体的笑容:“身为女子,理当矜持些。出嫁招婿之类的话,不宜挂在嘴边。” 陆明玉扯起嘴角,笑了一笑:“娘娘见惯了端庄优雅的闺秀,看我这等将门虎女,怕是不太习惯吧!” 将门虎女。 这四个字用在陆明玉身上,还真是合适……别的不说,这直言无忌的脾气就够虎的。 想到陆明玉那可怕的力气,乔皇后的头隐隐一阵抽痛。 “本宫确实有些不惯。”乔皇后还能笑得出来,不得不令人佩服:“不过,仔细一想,这等直来直去的脾气,也是极好的。没那些弯弯绕绕,倒也畅快。” 陆明玉:“……” 她真是小觑二皇子了。 也不知二皇子背地里下了多少功夫,竟说动了乔皇后,亲自来向她示好。 想到二皇子可恶的“债主”嘴脸,陆明玉就满心憋闷。 在乔皇后面前说什么都没用。除非她能“劝服”二皇子,不然,此事根本无法了断。 乔皇后再次张口:“此次大军征伐,荥阳军立了首功。本宫身在宫中,也听闻荥阳王善战的赫赫声名。陆二郎也是出了名的骁勇。对了,本宫听说陆二郎和沈家姑娘定了亲事。此事可是真的?” 乔皇后摆出了亲切温和的闲话模样,陆明玉不得不答:“是。陆沈两家合了庚帖,过些时日,便要过聘了。” “陆二郎今年也有十八了,确实该成家了。”乔皇后显然是有备而来,连陆非的年龄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乔皇后又问起了陆明芳陆明华等人。 陆明玉心情不佳,一脸敷衍,一律以“嗯”“哦”“是吗”“呵呵”作答。、 乔皇后:“……” 很快,天就被聊死了。 大眼瞪小眼的也不是那么回事。 原本还想留陆明玉午膳的乔皇后,实在撑不住了,轻轻咳嗽一声,令人赏了陆明玉几匹上好的红色宫锻:“这些都是今年春日新恭的宫锻,光滑柔软,色泽鲜艳,正合十几岁的小姑娘穿。” “本宫听闻你喜穿红色。这几匹宫锻赏了给你,回府做些春裳,穿着也体面。” 进宫觐见,得了皇后赏赐,便可告退离宫了。 陆明玉深谙其中套路,张口谢恩,行礼告退。 乔皇后张口允了。 陆明玉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乔皇后轻舒一口气,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就在此刻,一个宫女迈步而入,走到乔皇后身边,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昭容娘娘知道陆四小姐进了宫,想见一见陆四小姐。” 乔皇后略一皱眉,目中闪过一丝不愉。 她不喜欢陆明玉是一回事,不过,苏昭容来“争抢”,她同样不畅快。 乔皇后瞥了陆明玉一眼,将难题抛了过去:“苏昭容想见你,陆四小姐意下如何?”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道:“苏昭容想见我,我自无不去的道理。” 乔皇后:“……” 应得倒是干脆利落。 乔皇后嘴角微微一抽:“也好。那你就随宫人去一趟怡华宫。” …… 从椒房殿至怡华宫,约莫一炷香的路程。 陆明玉生了一双长腿,走路又快。在前领路的宫女不得不随之加快速度,走到后来,都快哭出来了。 给陆四小姐领路,着实不是易事。 进了怡华宫,宫女紫檀笑着迎了过来,冲陆明玉行了一礼:“苏娘娘恭候多时,请陆四小姐随奴婢去见娘娘。” 陆明玉对紫檀再熟悉不过。 紫檀是苏昭容的心腹亲信。许多阴私恶毒的事,都是紫檀动的手。 譬如在乔皇后的汤药里做手脚,譬如暗中令人磨搓孟贵妃秦妃。再譬如,当日端至她面前的点心里暗中下了毒……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瞥了紫檀一眼。 紫檀全身莫名一颤,不知为何,后背蹿过一阵惊人的寒意。 如果紫檀练过武,就会知道,这是杀气外露。 “在前领路。”陆明玉淡淡道:“我这就去见苏昭容。”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交锋(二) 苏昭容在宫中位分不显,时不时受些轻辱。远没有后世身为太后的尊荣风光。 此时的紫檀,也还未养出前世那般眼高于顶的骄狂。 陆明玉神色微沉,提起苏昭容的时候一未用尊称二不恭敬,紫檀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片刻后,陆明玉迈步进了怡华宫的偏殿里。 美丽娇弱的苏昭容,近来忧思过度,清瘦了许多,面色也颇见憔悴。今日穿着素雅的淡绿色宫装,一派娇弱不胜衣的楚楚动人。 一见这张脸,前尘旧事翻涌而来。 陆明玉心情本就憋闷,此时愈发恶劣,连虚与委蛇的兴致也欠奉。 她没有行礼,就这么走到苏昭容面前。相隔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够她突然发难一脚能踹飞苏昭容。 苏昭容深知陆明玉的能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里满是警惕戒备。 紫檀:“……” 主子再不济也是后宫里的娘娘,怎么会这般惧怕一个闺阁少女? 陆四小姐再厉害,还敢对苏昭容无礼不成! 紫檀护主心切,忍不住张口道:“陆四小姐见了苏娘娘,为何不行礼?” 没曾想,苏昭容竟出言呵斥:“多嘴!我和陆四小姐有话要说,你退出去,守着门,没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 紫檀被骂得有些委屈,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偏殿里只剩陆明玉和苏昭容了。 陆明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苏昭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苏昭容被盯得面色泛白,后背直冒冷汗,额上也有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当苏昭容看到陆明玉握紧了右拳时,头皮一麻,脱口而出道:“陆明玉,你不能动手!” “这里是宫中。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宫,又被众人看着进了我的怡华宫。现在这里只我们两个人。我出了半分差池,你休想脱身。” “你便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也不能连累陆家人。” 不愧多年婆媳。 苏昭容明知陆明玉恨透了自己,还敢独自见她,倚仗的便是对陆明玉的了解。为了陆家人的安危,陆明玉不会轻举妄动。 陆明玉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苏昭容对我倒是很了解。没错,我便是要杀你和李昌,也不会这般情急。刚才就是吓吓你而已。” 苏昭容:“……” 陆明玉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目光依旧锁着苏昭容。 苏昭容想挺直腰杆和陆明玉交锋,奈何心底发虚,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了一步,不假思索地继续后退。 嘭! 后背撞到了长桌。 苏昭容疼得直抽凉气。 陆明玉依然未停,直直走了过来,目中杀意几乎凝为实质。 苏昭容忽觉胸口的位置又剧烈疼痛起来,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颤抖着说道:“你不敢杀我的。你别再过来了。再过来,我便喊人进来了。” 陆明玉恍若未闻,继续逼近。 犹如修罗索命一般。 苏昭容终于惊惧地尖叫了起来。 尖锐近乎凄惶的喊声,穿透厚实的门板。 守在门外数米处的紫檀一惊,迅速跑至门边,手刚碰上门把手,一个略显沉凝的少女声音已经传入耳中:“滚得远远的,不准靠近。” 紫檀:“……” 紫檀咬咬牙,还是推了门。 刚开一条缝,还没看清门内情形,苏昭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出去!” 紫檀:“……” 紫檀憋屈地应了一声,将门重新关好。走到数米之外,绷着脸将附近的宫女都赶走。也免得再有什么异样动静传出来,惹人疑心。 …… 苏昭容此时十分狼狈。 她的后背紧紧靠着桌子,头竭力后仰,和两步之外的陆明玉拉远距离。仿佛这么做,就能逃脱被猝杀的危险。 这等举动,实在可笑至极。 陆明玉目中满是讥讽,勾起唇角:“我想杀你,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放心,我今日没有动手的打算。你不必这样害怕。” 苏昭容呼吸困难,声音颤抖不已:“你、你离我远一些。” 现在这样,她就像被猛兽盯上的猎物,被笼罩在随时会被虐杀的阴影里。这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陆明玉冷冷地看着苏昭容:“这点算什么。你我之间的账,我会算清楚,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苏昭容面白如纸,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定,过了片刻,重重呼出一口气:“陆明玉,我确实做过一些对不住你的事。可是,这难道都怪我吗?” “你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我这个婆婆。” “你瞧不起我是舞姬出身,你瞧不上我的行事做派。” “在别人眼里,是你这个儿媳在为我撑腰,你对我十分孝顺。可我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是为了阿昊,才勉强着对我好一些。” 陆明玉听了只觉荒谬无稽又可笑,冷冷道:“做儿媳的对婆婆好,不是冲着丈夫是冲着谁?难道是冲着你会哭会闹?” “你说我瞧不起你。这倒是没错。我确实瞧不上你。” “舞姬出身,确实不光彩。别人小瞧你,却不是全因为这些。而是你做了后宫嫔妃,还是不改舞姬时的做派。生养了两个皇子,还是不肯挺直腰杆做人。非要依附着长子,做一根藤蔓。” “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一律哭哭啼啼,央求着李昊为你撑腰。李昊因你出丑丢人,被人耻笑。你丝毫不顾。” “我和李昊做了夫妻,不得不为你四处树敌。这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我做得再多,你也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没有半分感激。” “你甚至因为我们夫妻恩爱心生嫉恨。你不愿儿子儿媳感情和睦,你怕儿子的心彻底倒向儿媳。所以时时挑唆,用那些恶心人的伎俩磨搓儿媳,在儿子面前哭诉抹泪。” “我和李昊夫妻离心,皆是因你而起。” “若不是你,我和李昊不会走到反目的地步。” “若不是你,李昊会将皇位传给琰儿。我会抚养琰儿长大成人,做一个好太子,做一个好皇帝。” “若不是你,我陆明玉可以好好活下去。”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交锋(三) 陆明玉双眸闪着怒焰,右拳重重落下。 那一拳,落在了苏昭容身侧的桌面上。咚地一声,坚硬的桌面被砸穿了一个洞。 若是落在人的头上,定能一拳将头砸扁。 面色惨白的苏昭容全身一颤,额上冷汗如注:“你、你不能乱来。这里是怡华宫,你不敢对我动手。不然,你也逃不了一个死字,还会祸及陆家……” “你应该庆幸,”陆明玉冷冷打断苏昭容:“我理智尚在。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否则,早拧断了你的脖子。” 苏昭容呼吸一窒。 她知道,陆明玉说的都是实话。 后宫嫔妃们,身边都有武侍。怡华宫里也有四个身手不错的宫人。不过,这四个加在一起,也不是陆明玉对手。 再者,她和陆明玉之间的事,根本不能传进第三人耳中。今日,她早已把那四个耳目灵敏的宫人打发得远远的。 现在她这条小命,可不就在陆明玉一念之间吗? 她冒着生命之险见陆明玉,当然有重要的事。 苏昭容干巴巴地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说道:“陆明玉,我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和你做口舌之争。是有事和你说。” “你、你先退开一些,这样我根本说不出话来。” 陆明玉凉凉地看了如惊弓之鸟的苏昭容一眼,缓缓退开了几步。 苏昭容急促地呼吸几声,额上的冷汗终于稍稍停止。她勉强定下心神,轻声道:“我是做了一两桩对不住你的事,不过,你也一剑杀了我。” “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前债就此两消吧!” 前债两消? 想得倒是美。 陆明玉目中闪过讥削,却未吭声。 苏昭容自以为猜中了陆明玉的心思,胆气终于壮了起来,慢慢挺直腰杆,说话也顺溜多了:“以你的脾气,不会再嫁给阿昊了吧!” 果然,这世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最厌恶的仇敌。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绝无可能。” 但是,很有可能要嫁给二皇子。 一想到二皇子,陆明玉胸肺又被充满,感觉随时要爆炸。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的闷气按捺下去。 苏昭容显然误会了她的神情,心里一松,说了下去:“既是如此,这一世,你我不会再做婆媳了。” “以前种种,其实都不必再计较了。我们都重活一辈子,大可不必重走旧路。不如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陆明玉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苏昭容。 她真的很想撬开苏昭容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苏昭容一脸希冀和期盼。 等了片刻,没等来陆明玉的回应,索性又说了下去:“阿昊少年心性,现在一时放不下你。不过,他素来孝顺,最听我的话。我慢慢劝着他,为他另谋一门好亲事。” “时间久了,他自会忘了你。” “我也向你保证。不管日后如何,我绝不翻旧账。阿昊日后登基坐了龙椅,我做了太后,也不会对你和陆家动手。” “你看这样如何?” 陆明玉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起来:“你倒是打得好主意。先以这番话安抚住我,等日后大权在手,再下手除了我,除掉陆家。” “苏昭容,你自己蠢,别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蠢钝。” 这么浅显的安抚之策,傻子才看不出来。 苏昭容在陆明玉讥讽的冷笑下难堪又狼狈,急急辩驳:“你误会了。我绝无此意。我是真的想和你将话说明白,解开这一段恩怨。” “阿昊的性情脾气,你也该清楚。你要是动手杀了我们母子两个,便和阿昊结下生死之仇。阿昊一定会为亲娘胞弟报仇,你想为陆家招惹灭族之祸不成!” 陆明玉黑眸中闪过冷意。 苏昭容说得没错。 李昊绝不会放过杀了自己亲娘胞弟的人。 苏昭容见陆明玉沉默不语,以为自己说动了她,声音旋即和缓了起来:“冤家宜解不宜结。前世旧事,你不提,我不说,谁也不知道。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 “你想另嫁贵婿也好,想招婿进门也罢,总之能顺心舒畅得过一辈子。何苦和我们母子纠缠不清。” 这些话,苏昭容不知想了多久。此时说得异常顺畅。 陆明玉神色间似有些动容。 苏昭容心中一喜,加倍努力说服陆明玉:“我现在就发一个毒誓。皇天在上,我今日在此立誓,日后绝不会刁难陆明玉,更不会动陆家人。如违此誓,就让我天打雷劈……” “被一剑刺心而死!”陆明玉冷不丁地接了一句。 苏昭容:“……” 苏昭容面色变幻不定,咬牙改口:“如违此誓,让我被一剑刺心而死!陆明玉,你现在该满意了吧!” 时人最重立誓。立下这样的毒誓,已足以表明和解的诚心了。 陆明玉瞥了苏昭容一眼,淡淡道:“跪下磕三个头。” 苏昭容一惊,旋即怒上眉梢,声音尖锐地怒嚷:“你说什么?你竟让婆婆给你磕头赔礼!你……你忤逆不孝,大逆不道!” 陆明玉凉凉提醒:“我不会再嫁李昊,你算哪门子的婆婆。你口口声声要前债一笔勾销,连毒誓都发了,却连磕头赔罪都不肯。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诚意。” 苏昭容:“……” 年少时做舞姬,在酒宴上献舞,对着一双双放肆的眼睛娇笑献媚。别说磕头赔罪,更卑微的事她都做过。 只要能安抚住眼前的陆明玉,磕几个头也不算什么。 等来日,李昊做了太子坐了龙椅,她重新做了苏太后。到那时候,她让谁活谁活,要谁死谁就得死。 今日这笔账,留待日后慢慢清算。她要将陆明玉千刀万剐,灭陆家满门。 苏昭容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忍了羞辱,慢慢跪了下来。 磕第一个头时的滋味最难受。 磕到第三个时,苏昭容的心绪才慢慢平复。 陆明玉冷眼看着苏昭容一脸忍辱负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红着双目起身,用“你我已经两清”的口吻说道:“现在你该满意了吧!”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李昌 , 陆明玉目中满是嘲弄,气死人不偿命:“看在你磕头赔罪一片诚心的份上,这一次就算了。” 什么叫这一次就算了?! 苏昭容脸孔瞬间扭曲,面色难看至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明玉淡淡道:“字面上的意思。” 轰! 一股怒焰,瞬间冲上脑海。 苏昭容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陆明玉,你欺人太甚!” 陆明玉阴郁燥闷的心情,此时大为好转,悠然应道:“说的没错。我就是欺人太甚,你又待如何?” 苏昭容:“……” 陆明玉走近两步,面色铁青的苏昭容反射性地再次后退,咚地一声,又撞上了桌子。后背都快撞断了。 “苏昭容,”陆明玉目光锐利如箭,直直刺入苏昭容眼底:“你心里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我清楚的很。” “我今日将话说清楚了。我们之间的仇怨,不死不休!” 说完,左手再次握成拳,在桌面上狠狠砸下。 一声闷响,桌面上又多了一个洞。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十分对称。 陆明玉收回手,转身离去。 苏昭容面无人色,身体瘫软无力,软软地滑到了地上。 …… 陆明玉快步出了偏殿。 守在偏殿外数米处的紫檀,面色复杂,目光里满是畏惧。 说话声被厚实的门板隔住,可拳头砸破桌面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耳中。紫檀心中惧怕又不安,根本不敢上前拦着陆明玉。 陆明玉冷冷瞥了噤若寒蝉的紫檀一眼,继续迈步往外走。 说来也巧,刚走到怡华宫正门处,就遇到了另一个故人。 十岁的半大少年,穿着明黄色的皇子服,相貌平平,矮矮胖胖,一双眼睛被满脸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缝。 有些蠢钝,也显出几分憨厚。 单看面相,谁能看得出这个平凡无奇的小胖子,其实心思阴暗扭曲对自己的兄长心存嫉恨? 李昊这个狗男人,负情负义,对亲娘和胞弟却是真的很好。处处护着李昌。登基后,李昊为李昌挑了一门好亲事,让李昌娶了美貌贤良的高门贵女。又早早给李昌封了吴王之位,封地富庶。 重病离世前,李昊没将皇位传给年幼的太子,而是传给了胞弟李昌。他信任自己的亲弟弟,认定李昌一定会在十几年后还位给他的儿子。 呵呵! 李昊一定没想到,他刚下葬尸骨未寒,李昌就迫不及待地对寡嫂动了心思。 李昌未必如何喜欢她,不过是想凌辱寡嫂,借以发泄心中积存了多年的阴暗嫉恨罢了。 李昌神色郑重地说有事和她商议,亲自端了茶给她。那时,她对李昌也无太多防备之心。她随手接过茶杯,喝了两口。 很快,茶水中的迷药药性发作。她眼前一片模糊,身体微微晃动,暗道不妙。 李昌露出了令人恶心的嘴脸,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三哥已经下葬,以后,我一定会代三哥好好照顾三嫂。” “三嫂喝了带迷药的茶,现在一定全身酸软无力吧!真可惜,要不了片刻,三嫂就会昏迷不醒。不能体会接下来的欢愉美妙……” 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伸手就要摸她的手腕。 她既惊又怒。趁着药性没有完全发作,身体里还有三分力气。她猛地反手抓住李昌的手,猛地一脚踢中了李昌的胯下。 李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这一脚,直接踢废了李昌。 她血气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没有昏迷过去,冷冷地看着倒地惨呼的李昌:“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李昊简直是瞎了狗眼!” 李昌疼得就快昏过去了,倒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抽。 守在门外的几个内侍,慌忙跑了进来。一见新帝惨状,内室们皆慌了手脚,立刻去请太医。 她忍着晕眩恶心,冷然下令:“来人,送本宫回长春宫。” 她硬撑着回了长春宫,见到了绮云,才放心地昏迷过去。 这一桩宫中丑事,被严严实实地压了下去。知情的几个内侍,很快以各种理由“消失”在人前。 苏太后恨她入骨,却也没脸揭穿这一桩秘密。 至于李昌,更是满心怨毒,恨透了她。之后一直不遗余力地削弱荥阳军,打压陆氏一门。不过,再如何恼恨,失去的男人雄风也回不来了。 李昌不能亲近宫妃,生不出儿子来,自然不会冲年幼的太子下手。 到后来,李昌和苏太后打的主意,是以毒计除掉她。太子到底安然无恙。 重生之后,她先见李昊,再见苏昭容。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李昌。 …… 陆明玉停下脚步。 李昌一眼见了面容陌生的冷艳少女,也有些讶然:“你是谁?” 他在宫中,从未见过她。 陆明玉一言未发,目光冷冷地看着李昌。 李昌等了片刻,没等来回应,颇有些恼怒。脸上的肉抖了抖,一双细长的眼闪出怒火:“混账!本皇子问你话,你为何不应?” 陆明玉冷笑一声,迈步向前。几步便越过了李昌。 现在还不是动手收拾李昌的时候。再待下去,只怕她就要按捺不住动手杀人了! 李昌鼻子都快气歪了。 几个皇子里,他是最年少也是最不得宠的一个,在宫中就像个透明人。永嘉帝和乔皇后眼中几乎看不到他,便是亲娘苏昭容,也时常忽略他的存在。 所以,他最恨别人不拿当回事。 陆明玉这般视若无物地走了过去,将他当成空气一般。直接刺中了他的痛处。 “站住!” 李昌怒喊一声:“来人,将这个目无本皇子的女子拿下!” 身为皇子,李昌身边总有几个侍卫随行。 侍卫们听见号令,却未动弹,迟疑着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低声劝道:“请殿下息怒。” “听闻今日皇后娘宣召陆四小姐进了宫。这位姑娘,定是陆四小姐无疑。” “三殿下的心意,殿下总是知道的。日后三殿下娶了陆四小姐,就是殿下的三嫂。现在对着陆四小姐动手,着实不太妥当。” 李昌:“……”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纷乱(一) , 三哥心尖上的陆四小姐,原来这般高傲无礼! 不过,再气再恼,也不能动手了。免得惹怒三哥! 李昌心里一阵闷气,抒不出来,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吞吞地挪步进了怡华宫。 今日怡华宫的气氛颇有些怪异。 李昌目光一扫,皱眉问道:“母亲人在何处?” 一个宫女恭声应道:“苏娘娘在偏殿见了陆四小姐,现在应该还在偏殿里。” 李昌迈步去了偏殿外,除了一个面色有异的紫檀,竟没见别的宫女伺候。李昌有些不快,沉声问道:“紫檀,怎么只你一个。其他人呢?” 紫檀垂下头,声音微颤:“娘娘喝令所有人退下,不得靠近。五殿下,陆四小姐走后,娘娘一直未曾露面。奴婢敲门,娘娘也不准奴婢进去。奴婢心里着实有些担心。” 李昌拧着眉头,前去敲门:“母亲,母亲!” 过了许久,门里才传出苏昭容略显虚弱不稳的声音:“我要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你先走吧!” 李昌一惊:“母亲,出什么事了?”说着,便用力推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苏昭容尖锐的声音便响了起:“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走!快走!” 李昌身体一僵,慢慢退回了一步,将门重新关上。 从小到大都这样。 母亲的眼里,永远只有兄长李昊。母亲受了委屈闲气,在兄长面前落泪哭泣,哀戚地求着兄长撑腰。 他也想安抚母亲。可是,母亲眼里根本看不到他。不耐烦听他说话,更别提让他撑腰了。 因为,母亲也觉得,他是个没用的废物,没什么能耐。就算长大了,也只能活在兄长的庇护下。 此时已近正午。 日头高悬,眼光明晃晃的照在脸上。 李昌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紫檀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心里骤然一跳。 她是苏昭容的心腹,对每日都来怡华宫的五皇子再熟悉不过。这一刹那,她忽然发现,憨厚近乎蠢钝的五皇子,阴沉得令人心惊。 …… 陆明玉骑着骏马回府。 疾风猎猎,吹拂起肩上的长发。心里的火苗,却未被吹熄,甚至有越燃越旺的趋势。 二皇子,李昊,苏昭容,乔皇后,李昌。 一张张脸孔,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一张温柔俊美的脸孔上。 陆明玉心情纷乱,头痛不已。 她想一刀斩断乱麻,想远离火坑。却未料到,横空里冒出一个二皇子来。这一团乱麻,直接结成了一张网,将她网罗其中。 这火坑,只怕不跳都不行…… 骏马踢踏,在荥阳王府门外停下。 陆明玉翻身下马。 守在门口的大管家陆甲立刻迎上前来:“小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皇后娘娘没留午膳吗?” 陆明玉心情恶劣,无心闲话,简短地嗯了一声,将手中缰绳给了陆甲,自己快步进了陆府。 陆甲:“……” 看来,四小姐今日进宫遇到了不太愉快的事。 过了片刻,陆明华姐弟三人一同回来了。 陆甲又笑着相迎:“三小姐五小姐六公子回来得倒是早。今日进士夸街,是不是特别热闹?” 陆明华轻轻嗯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秀丽的脸孔染上了丝丝红晕,分外妩媚。 陆明月和陆轩笑嘻嘻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笑道:“是啊,热闹的很,好看的很。”然后,陆轩抢着说道:“尤其是新科探花郎,生得俊俏极了。” 陆明华嗔了陆轩一眼,脸颊愈发红了。 陆甲露出会心的笑意,张口说道:“四小姐也从宫中回来了。小的这就让厨房准备午膳。” 这半日,陆明华心绪不宁,心神荡漾,有些不好意思和陆明玉见面。便轻声道:“我有些乏了,让人将饭菜送过来,我独自用膳便是。” 陆明月陆轩窃笑不已。 陆明华耳后发热,只当没看见,快步先回了院子。 “五姐,”陆轩将大头凑过来,低声笑道:“我们一起去见四姐,问一问她进宫之事。对了,还得将四姐相中了新科探花郎的事告诉四姐。” 陆明月欣然点头。 姐弟两个年龄相近,一个机灵俏皮,一个淘气活泼,感情也最好。 两人有说有笑地去了陆明玉的院子。没曾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绮云一脸为难地行了个礼,低声道:“不知小姐在宫中受了什么闲气,回来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准任何人靠近。奴婢刚才仗着胆子去通传,刚敲门,小姐就说,今儿个谁也不见。” 陆明月一惊,和陆轩对视一眼。 “现在该怎么办?” “还是等义父回来再说吧!”陆轩人小主意多:“四姐现在心情不佳,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们就别打扰四姐了。” 也只能这样了。 陆明玉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 战事结束没多久,军营里的将士们养伤修整。陆临每天上午上朝,得了空闲就去军营。有时忙起来,两三日不回府也是常有的事。 今日傍晚,陆临倒是早早就回来了。 陆非也一同回了府。 陆家和沈家已立了口头婚约,合过了庚帖。亲事就算定下了。这些时日,陆非满面春风,眼角眉梢俱是喜气洋洋。 陆临笑着打趣义子:“大魏时有战事。你和沈姑娘的婚期定早一些。早点将沈姑娘娶进门来。不然,你哪里还有心思随我领兵打仗。” 陆非黑脸掠过一丝暗红,嘴角咧了起来:“一切但凭义父做主。” 陆临又笑着看向陆明华:“明华,你今日去茶楼看进士夸街,可有相中的少年郎?” 陆明华羞得抬不起头来。 陆轩想抢着说话,被陆临以目光制止。陆临使了个眼色,陆非陆明月陆轩三个便退了出去。 陆临温声对陆明华说道:“他们三个都走了。现在只我们父女两人在这儿。你心里想什么,只管和义父说。” 陆临说话做事都是武人脾气,直接了当,不爱绕弯子。 陆明华面颊耳后都似火烧一般,鼓起勇气,抬头和陆临对视:“义父,我……我相中了新科探花。”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纷乱(二) 新科探花? 陆临的脑海中,陡然闪过一幕。 艳阳高照,一身红袍头上簪花的英俊少年,骑着骏马路过茶楼。坐在茶楼上的少女,羞答答地扔下了一方丝帕。 丝帕在空中飘啊飘啊,正好飘到了探花郎的脸上。探花郎伸手拿住丝帕,抬起头,和少女四目相接,痴痴对望。 这一眼,已是两心相许。一个非卿莫娶,一个是非郎不嫁。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旷世奇缘…… “义父,”陆明华羞涩地轻声低语:“今日三百新科进士夸街,探花郎生得最俊,大家伙都看他,也不止我一个。” 陆临一挑浓眉,笑着拍了拍胸膛:“放心吧!这事包在义父身上了。你耐心等些时日,很快就有人登门提亲了。” 少女怀春,满心甜意。 陆明华双眸灿灿发亮,嘴角扬起甜蜜又感动的笑意:“义父待女儿好,女儿自然知晓。只是,女儿也不知这位探花郎姓甚名谁,更不知他是否已经娶妻生子。” 陆临立刻道:“这还不简单。我明日就打发人去打听打听,将这位探花郎的家世为人打探得清清楚楚。” “如果人家已经娶妻生子,义父就为你另择夫婿。” “若探花郎尚未娶妻……”陆临用力一拍大腿,豪气干云地说道:“那就是我们陆家的三姑爷,想跑也跑不了。” 陆明华咬着嘴唇,想笑又忍下:“结亲之事,总得你情我愿。义父这么说,倒像是要去抢亲一般。” 陆临不以为意,振振有词地说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既是相中了,自然要快点下手,将这朵探花夹进碗里来。” 陆明华羞得霞飞双颊,满面桃花:“其实,我今天才见他第一面,既不清楚他为人,也没和他说过话。不知为何,心里便全是他了。义父,我这样是不是太过肤浅了。” 陆临笑道:“这算什么肤浅。成亲过日子,谁想对着一张丑得不能入眼的脸?对着一张赏心悦目的俊脸多好。便是吵架怄气了,看一眼气都能消退大半。” 说着,颇为自豪地透露当年往事:“义父我年少的时候,只是一个低等武将。那时候也没有荥阳军,我在肖大将军麾下当差。肖大将军膝下只有一个爱女。” “肖大小姐到了及笄之龄,便要议亲择婿。当时登门提亲的,差点将肖家的门槛挤破。” “我这等不起眼的低等武将,连登门提亲的资格都没有,哪里敢想做肖家女婿这等美事。没曾想,我去肖府的时候,偶遇了肖大小姐。” “肖大小姐一眼便相中了我。” “肖大将军拗不过女儿,将爱女下嫁于我。我凭的是什么?还不是这一张俊脸!” 提及往事,陆临半点没有遮掩,而且分外自豪骄傲。 事实证明,有能耐又长得俊的少年郎,总能娶到好媳妇。 陆明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柔声附和:“是是是,义父生得最俊。” 陆临遥想往事,目光愈发温柔:“当年,我和小玉她娘年少夫妻,十分恩爱。她过门两年,有了身孕。” “只可惜,临盆时难产,生了小玉后,只看一眼便走了。” 当年的锥心之痛,经过十数年的时光,已渐渐淡去。 陆临沉默片刻,很快又笑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先回去吧!这桩事,就交给义父了。” 陆明华俏脸红扑扑地嗯了一声,行礼告退。 …… 皓月当空,夜风习习。 陆临心情颇佳地去了陆明玉的院子,一眼没见着人,有些惊讶:“小玉呢?” 绮云低声应道:“小姐今日从宫中回来后,一直待在屋子里,不肯见人。奴婢送午饭进去,小姐几乎没动筷子。送了晚饭进去,也不知吃了没有。” 陆临顿时拧了眉头:“她在宫中受什么委屈了?” 绮云轻叹一声:“小姐心情不好,奴婢也没敢多问。” 陆临皱着眉头,上前敲门:“小玉,开门。” 过了片刻,门才开了。 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陆临目光一扫,迅速打量女儿一眼。确定女儿除了神色阴郁烦闷别无大碍,先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要人没事就好。其余诸事,都可以解决。 “爹,”陆明玉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半天,除了心情烦闷,根本没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此时一张口,隐隐有些委屈:“你总算回来了。” 众人都以为陆明玉肖似亲爹。 其实,陆明玉的性子,更像亲娘。 率直明快,性烈如火,宁折不弯。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如珠似宝地养大,千依百顺地宠着。何曾受过半点委屈? 此时陆明玉露出难得的脆弱和阴郁,陆临的心都快疼得揪起来了:“小玉,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今日进宫不顺畅,有人欺负你了?是乔皇后,还是别的什么人?” 满腔心事,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口。 陆明玉默然片刻,低声道:“没人欺负我。说起来,是我以前做过一桩对不起别人的事。现在,这个‘别人’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是来讨债一般。” 可不就是活脱脱的债主么? 而且,这“还债”的方式,也有些特别…… 陆明玉忍不住叹了口气。 陆临看着眉头紧皱的女儿,斟酌了片刻,试探着问道:“是三皇子吗?” 陆明玉摇摇头。 陆临恍然:“是二皇子!” 陆明玉心情复杂而微妙:“爹,你为什么一猜就中!” “这还用猜嘛!”陆临麻溜地接了话茬:“当日我进宫觐见皇上,皇上对我说,二皇子三皇子都张口求娶你。是我以招婿为理由,将亲事挡了回去。不然,我就得从这两位皇子中选一个做女婿了。” “回府之后,我看你不想多提,也就没说二皇子的事。” “你现在愁成这样,张口就讨债什么的。想也知道,不是三皇子就是二皇子。对了,你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二皇子的事?是不是对他始乱终弃了?” 陆明玉:“……” 正文 第六十章 纷乱(三) 看着陆临那张看似沉凝实则隐含兴奋雀跃的俊脸,陆明玉的头更痛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陆明玉太阳穴突突乱跳,咬牙切齿地问亲爹。 陆临一脸无辜:“反正都要招婿进门,这些事根本无关紧要。再说了,当时我不是问了你一句嘛。” 问的是什么? 陆明玉的记忆里迅速闪过数日前的一幕。 小玉,你和二皇子殿下很熟吗? 对,就这么一句。 她当时根本没多想,随口就应付了过去。怎么料到,二皇子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打她的主意。要是让她早些知道二皇子重生的事…… 好吧,早些知道也没辙。 陆府就在这儿,二皇子随时都能找上门来。她想躲也躲不过去。 这种对着债主心虚没底气的滋味,真是够了。 陆明玉烦闷地关上门,在闺房里转来转去。 陆临心里隐约有数,倒是半点都不急了。他慢悠悠地坐到椅子上,看着女儿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 陆明玉转了半天,有些不满地看向亲爹:“爹,你怎么也不安慰安慰我!” “这要怎么安慰。”陆临笑着反问:“这世上,别的债都好还,唯有这情债最难偿还。你自己也说了,做过对不起二皇子的事。现在二皇子来找你了,你还能躲到哪儿去?” 陆明玉:“……” 她欠的不是情债。 她欠的是二皇子的一条命。 以身偿债,倒也罢了。否则,二皇子和她便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她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无所知的亲爹和姐弟们受牵连? 陆明玉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临饶有兴味地看着女儿,继续猜测:“以前从未听你提起过二皇子,只听你说过三皇子。看来,你和二皇子相识的时间不算长。等等,不对,二皇子此次也随御驾出征,根本不在京城。你怎么会和二皇子扯上关系?” “莫非你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二皇子,脚踩两只船了?” 陆明玉:“……” 陆明玉忍无可忍,怒目相视:“我什么时候脚踩两只船了?爹你话本子看多了是吧!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临有些受伤,俊脸微暗:“你藏着心事,不肯和我明说,让我在这儿猜来猜去。我可不就只能这么猜了?” “小玉,你以前还常夸我喜好独特。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么嫌弃自己的亲爹。” 说着,默默将头转到了一边,露出受伤的侧颜。 陆明玉想气又想笑。 过了片刻,到底还是笑着上前,扯了扯亲爹的衣袖:“好啦,是我不对。不该那样说你。不过,我心里可从没嫌弃过你一星半点。就是你猜想的部分太夸张了。” 其实,真相比陆临畅想的还要夸张。 陆明玉忍着叹气的冲动,继续哄亲爹:“爹,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陆临被扯了几下衣袖,心已经软了大半,转过头来,气势汹汹地应道:“那你现在说个清楚明白!” ……她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亲爹的套路。 陆明玉一脸黑线,抿紧了嘴角,半晌才低声道:“去年春日,我和三皇子一同去春猎,途中遇到了二皇子,便一路同行。打猎的时候,我不慎伤了他。万幸只是轻伤,他没张扬,此事也无人知晓。” “我和他就见过那么一回。委实没想到,他钟情于我,想娶我为妻。此次乔皇后宣我进宫,便是他暗中求了乔皇后。” “我承过他不大不小的人情。却也没想过要嫁给他。” 真相绝不能透露。 也只能这么胡乱编个理由了。 陆临听得津津有味,插嘴来了一句:“所以说,我之前猜的没错。你确实欠了情债,脚踩两条船了。” 陆明玉:“……” 陆明玉眼里的火星都快喷出来了。 陆临笑着咳嗽两声:“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便是。” 陆明玉呼出一口闷气,继续说了下去:“二皇子说服了乔皇后,宣我进宫,私下和我见面。对我吐露心声,说要娶我为妻。” “我想招婿进门,自然要拒了二皇子。可二皇子说,绝不会坐视我招婿进门。我挑一个,他就搅和一个。就这么和我耗下去,到最后,我不嫁他也不成了。” 有鼻子有眼的,她说得自己都快信了。 陆临就更不用说了。 擅长脑补的荥阳王,不知想到了多少坚贞不移的唯美画面,眼中骤然迸出惊人的亮光,脱口而出道:“好,这才是情深意长的好儿郎!比起我当年,也只差一点点。小玉,如此佳婿,可不能错过!” …… 总算先过了亲爹这一关。 有了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便是她改了主意,不再招婿,而是要嫁给二皇子,也不算突兀。 至少,不会惹来家人疑心。 陆明玉暗暗舒出一口气,轻声道:“我原本想着,招婿进门,日后长长久久地在爹身边。可二皇子这般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也太难听了。这分明是情比金坚矢志不渝。”陆临小声嘀咕。 陆明玉只当没听见,说了下去:“我心情闷的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回来之后,独自一人在屋子里待了大半日,到现在还没想好。” 陆临笑着宽慰女儿:“事关终身,确实应该多想一想。” “你也别发愁。爹还是那句话,想嫁便嫁,不愿嫁,就招婿进门。二皇子再能耐,也不能强娶你过门。” 她不能赖账不认,债主来讨债,她不还也不行啊! 陆明玉心中长叹,面色还算镇定:“我和二皇子说了。我要考虑一段时日,等及笄礼后,再给他回音。” 陆临点点头,站起身来,摸了摸陆明玉的头:“小玉,别担心。一切都有爹给你担着。你在家中闷得慌,明日去沈府,和你的未来二嫂说说话解解闷。” 熟悉的话语,混合着感动和酸涩,一同袭上心头。 陆明玉鼻间满是酸意,哽咽着嗯了一声。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噩梦 这一夜,陆明玉睡得很不安稳,一夜梦境,光怪陆离。 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前世战场外的密林里。 城门前喊杀声震天,眼看着就要攻破城门。二皇子从战车上下来,骑着骏马,对将士们振臂高呼,众将士群情激昂。 她悄然拉开长弓,长箭嗖地划破半空,射中了二皇子。 二皇子瞬间毙命,摔落马下,亲兵们悲恸惊呼怒喊,城门外乱成了一团……众人皆以为是城中燕国的神箭手,一箭射中了二皇子。 没人想到,真正的刺客,藏在三百米外的密林里。 她迅速跳下树,将手中弓箭扔进事先挖好的深坑。然后远遁…… 奇怪的是,不论她跑得有多快有多远,都跑不出那片密林。甚至跑着跑着,就会跑进原来埋伏的地方。 她满额冷汗,越来越急切,心跳越来越快。 在无数次尝试后,她终于精疲力尽,颓然倒在地上。不偏不巧,正伏在埋了弓箭的那一处。 她闭上眼睛,心跳剧烈。过了片刻,她睁开眼,忽地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喉间有一个血洞,气息已绝,空洞的双目直直对着她。 竟是被她一箭射死的二皇子。 她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翻身而起,头也不回地继续逃。 她跑得飞快,耳边风声呼呼。 身后,死不瞑目的二皇子一直追着她不放。声音幽幽地飘进她的耳中:“陆明玉,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她不想听,飞奔个不停。那个声音,如魂跗骨。 陆明玉,你为何要杀我。 …… 陆明玉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满头满脸的冷汗,手心湿漉漉的,后背冷汗更是浸透了中衣,贴在身上,难受至极。比这更难受的,是蜂拥而来的悔恨和愧疚。 当初,她真是被李昊迷昏了心窍,竟做了那么一桩错事。 如果不是她,前世的二皇子不会死。大皇子已经战亡,皇位本该是二皇子的…… 李昊处心积虑登上帝位,坐了三年龙椅,便旧疾复发一命归西。她比李昊多活了几年,最后中毒身亡。 其实也算苍天有眼了。 她低着头,将头深深埋进双膝中。 男儿流血不流泪。她不是男儿,性情却比男子还要刚硬。当年李昊负了她,纳了苏贵妃进宫,她心痛如割,也没落过泪。 此时,一滴泪珠,从眼角悄然滑落。 她不惯让丫鬟值夜,闺房里只她一个人。没人看到她此时的狼狈和悔恨。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敲了几声,绮云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五更天了。该起身了。” 陆明玉平日都是五更天起身,去练武场里打拳练剑一个时辰,再沐浴更衣吃早饭。这个习惯多年如一日。 绮云等了片刻,没等来回应,心里有些奇怪。再次伸手敲了门。 如果小姐还没应,她就该直接推门而入,叫醒小姐了。 “让人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这一回,门里有了回应。只是,小姐的声音有些奇异的沙哑。 就像是哭过了一般。 这个念头刚掠过脑海,绮云便觉得荒唐好笑。 谁能让小姐落泪? 她真是闲得发慌,胡思乱想。 …… 陆明玉在宽大的木桶中待了小半个时辰。 温热的水将她包围,蒸腾的热气,稍稍驱走了她心里的晦暗。也掩去了眼角边的微红。重新出现在绮云面前的,又是精神奕奕的陆明玉。 “小姐还要去练武场吗?”绮云随口笑问。 陆明玉摇摇头:“不去了。”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绮云看主子一眼,忍不住嘀咕道:“小姐这两日总有些怪怪的。”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没有多言。绮云也就不多嘴了。 就在此刻,一个小丫鬟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将手中帖子奉了上来:“小姐,沈小姐令人送了帖子来。” 闺中密友,要相聚打发人说一声就是了。 沈澜却喜欢亲手做花笺,亲自写请帖,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带着淡淡的花香和墨香,令人身心愉悦。 春日漫漫,春景正佳。我欲去别院小住几日,邀陆四小姐同往,共赏春光。 陆明玉目光一掠,沉重晦涩的心情为之一松,嘴角有了些笑意:“拿笔墨来,我也写个回帖。” 心情烦闷,去沈家别院小住几日散散心也好。 陆明玉随手取了一张白色短笺,提笔落墨,写下一个大大的“好”字。 绮云:“……” 陆明玉将回帖给了绮云:“令人立刻送去沈府,再为我收拾几身衣服。” 绮云应了一声,接了帖子,忍不住小声嘀咕:“瞧瞧沈小姐,这帖子写得精致优雅。小姐何不也细细写一个?这样的回帖拿到沈家,只怕沈小姐要笑破肚皮。” 陆明玉抿唇一笑,目中闪过一丝淘气慧黠:“谁让她在我面前拽文了?就让她笑破肚皮才好。” 小姐终于展颜欢笑了。 绮云一颗心也落了地,笑着打趣几句,便退了出去。打发丫鬟去沈府送信,自己忙碌着为主子收拾衣物。 干净利落的武服要带上几身,春日赏景,新做的颜色鲜亮的春裳也要带上。再带几样常用的首饰。没到半个时辰,便准备妥当。 陆明玉带上惯用的抱玉剑,又伸手去取弓箭。手一触到牛角长弓,便如被开水烫到一般,微微一颤。 这副牛角长弓,也是陆临暗中找了最好的工匠,用了最好的材料,耗费半年之功打制出来的。看着不起眼,实则坚韧可怕。 也唯有她,才能拉开这副弓。 箭囊里的五十支箭,也是匠人以秘法打制,箭尖散发出幽幽寒光。 她就是用这副弓箭,杀了二皇子。 陆明玉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深深呼出一口气,将手缩了回来。 她转头,吩咐绮云:“去练武场,取一副普通的弓箭来。”顿了顿又道:“将这副牛角长弓收起来,别再拿出来了。” 绮云一怔,想说话,看着陆明玉骤然沉凝的眉眼,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低声应是。 ……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散心 沈府。 沈澜看着手中的帖子,扑哧一声乐了起来。 好。 素雅的短笺上,就写了这么一个字。字写得不算漂亮,却大气磅礴,简洁明快。果然是陆明玉的风格。 俏丫鬟冬雪笑着凑趣:“都说字如其人,半点不假。陆四小姐性子爽快,回帖子也回得有趣。” 沈澜抿唇一笑。 冬雪又小声笑道:“将来小姐嫁进陆家,和陆四小姐做了姑嫂,也好相处。” 两人本就是闺中密友,性情相投。日后做姑嫂,自然更是亲近。 沈澜清秀的脸孔泛起喜悦羞涩的红晕,嗔了冬雪一句:“好大的胆子,敢打趣主子了。还不快去让人备马车,” 冬雪笑嘻嘻地领命去了。 沈澜咬着嘴唇,想到未婚夫婿陆非,想到和睦融洽的陆家,心里涌起一阵阵甜意。 一个时辰后,陆明玉骑马来了沈府。 一双好友见面,彼此一打量,异口同声地说道:“沈姐姐,你气色真好。” “小玉,你怎么这般憔悴!” 可不是么? 沈澜眉眼含笑,肤色红润,如春日里盛放的鲜花,鲜妍明媚。 反观陆明玉,虽强打精神,却是满腹心思,神色间一丝晦暗挥之不去。 “小玉,”沈澜收敛笑意,走上前握住陆明玉的手,话语中满是关切:“短短数日没见,你怎么变了副模样。是不是陆家出什么事了?” 这么明显吗? 陆明玉忍住照镜子的冲动,轻描淡写地应道:“府中琐事繁多,这几日忙碌了一些,所以气色不及往日。沈姐姐不用为我忧心。” 这么明显的敷衍之词,沈澜岂能听不出来。 陆明玉豁达坚韧,更胜男子。这几年掌家,行事利索明快。但凡有一丝不痛快,当场就会发作,从不拖泥带水等到第二天。 能让陆明玉这般烦心的,绝不是等闲小事。 “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沈澜轻声道:“不过,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家人支持你。我也站在你这一边。” 简单的话语,汇成温暖的溪流,潺潺流过心底。 陆明玉抬眼,和沈澜对视,过了片刻才叹道:“好吧,我确实有一桩非常烦心非常苦闷的事。只是,此事太过要紧,关乎我后半辈子的命运。我一时难以决断。” “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 沈澜舒展眉头,柔声道:“好。等你想说的时候,我洗耳恭听。”顿了顿,又笑道:“你心情烦闷,正好去沈家别院住几日散散心。” “说不定,过几日,你就豁然开朗。令你烦忧之事,也迎刃而解。” 怎么能迎刃而解? 最多就是一咬牙一狠心,再跳进火坑里罢了。 陆明玉心中苦笑不已,心头沉郁散去了不少。 …… 沈家别院,位于城西郊外的山腰处。 这座山山势平缓,风景秀丽。 前一任的李家家主在这座山上盖了别院,春日赏景打猎,也是夏日消暑的好去处。后来永嘉帝举旗自立,建立新朝。这里就成了皇家别院。 大魏朝的文官武将们,也纷纷在此盖别院。官位越高的,离皇家别院越近。 沈侍郎当年官位不高,下手却快,别院的位置十分不错,离皇家别院只隔了一里山路。 倒是陆家,半途向大魏投诚。连荥阳王府都是永嘉帝御赐的。在这里自然没什么别院。也因此,这两年沈澜常邀陆明玉一同来沈家别院小住。 山间别院,自不会太大,不能和动辄四进五进的大宅院相比。 沈家别院,约有两进。里面有十几间屋子。 别院里没建园子,一推门便是青山绿树郁郁葱葱,耳边是清脆鸟鸣。走一段山路便有一处淙淙山泉,不时可见猴子山鸡野兔之类蹿过。 深深嗅一口山间新鲜的空气,纵有再多的闷气不快,也会心意舒畅。 陆明玉和沈澜行路半日,到山间别院,已是傍晚。 绮云和冬雪领着丫鬟们归置安顿。 陆明玉和沈澜携手在院子外转了一圈。 沈澜不时转头,见陆明玉眉间渐渐舒缓脸上有了笑意,心里颇为快慰,随口笑问:“今晚我们吃什么?” 陆明玉笑着瞥沈澜一眼:“山中菌菇最鲜,我去猎两只野山鸡来吊汤,让厨子熬一锅汤,再放些馄饨。又鲜又香,如何?” 沈澜矜持地略一点头:“就听你的。” 陆明玉莞尔一笑。 每次一来别院,沈澜都要吃新鲜野味。尤其是这野山鸡菌菇馄饨汤,更是百吃不厌。每一回都是她去打野味来好不好! 天色不早,陆明玉也不耽搁,拎着弓箭进了山林间。没到半个时辰,果然拎了几只色彩斑斓的野山鸡回来。 鲜香的菌菇野山鸡馄饨汤,沈澜吃了两碗,陆明玉吃了三碗。 吃饱喝足,沐浴更衣,倒头便睡。 大概是山间空气新鲜,或是鸟鸣风声催眠,总之,这一夜陆明玉没做噩梦,睡得香甜。隔日凌晨,气色果然红润好看,眉眼间又有了飞扬的奕奕神采。 沈澜笑着自夸:“亏得我邀你来别院散心,瞧瞧,这才过了一日,你气色就这般好看。都是我的功劳!” 陆明玉扑哧一笑:“是是是,都是沈姐姐疼惜我。” 两人用罢早饭,一同去山间漫步。 这座山上,最好的位置自然被皇家别院占去了,其余大大小小的别院也有十余处。山路也修建得平整,足够四五个人并行。 丫鬟和侍卫们,分了前后两拨,一波开路,另一波尾随。既保护主子,又不会扰了两人说话。 陆明玉低声笑道:“我爹说,等正式过定,就请普法寺高僧卜算几个好日子,送去沈府。最好是挑个最近的日子,二哥早些娶你过门。” 大魏朝还有大仗要打,陆临陆非父子两个,自不会一直待在京城。一旦领兵出征,还不知何时能回来,早些成亲也是应该的。 沈澜脸颊微红,悄声应道:“父亲母亲私下早已商议过此事,秋日凉爽,办喜事也最合宜。” 陆明玉心领神会,笑着低语:“我回去之后,告诉二哥一声。保准他乐得合不拢嘴。” 就在此刻,前方忽然有了动静。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偶遇(一) , 沈澜眉头微蹙:“前面是怎么了?” 前方开路的侍卫,走到拐弯处停下了,显然是遇到了另一拨人。 迎面走了个正着,谁也不愿轻易退让。这个时候,就要看谁家官位更高,或是谁的拳头更硬了。 陆明玉扫了一眼,随口笑道:“我去看看,来人是谁。” 山间别院众多,都是官宦权贵。 沈侍郎这个户部侍郎,也算不得高官。 沈澜不愿和人闹口角生是非,又怕陆明玉耐不住脾气动手揍人,忙笑道:“我和你一起去。” 真闹腾起来,也唯有她能拦下陆明玉。 陆明玉一边前行,一边笑道:“沈姐姐不必担心。我不会轻易动手揍人。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 沈澜扑哧笑了起来,嘘了她一声:“你说的话,我才不敢信。去年来别院,遇到金家二公子。人家仰慕你美貌,不过调笑了几句,你就将金二公子揍成了猪头。” 金二公子是金灿儿的嫡亲侄儿,比金灿儿只小了一岁。少年慕美色,也不稀奇。无奈遇到了陆四小姐,最恨被轻浮少年调~戏,几拳下去,就将金二公子揍得狼狈而逃。 金灿儿又气又恼,闹到了沈家别院,被陆明玉不客气地撅了回去。 也正因此事,金灿儿和陆明玉结下了梁子,每见一回,都要横眉冷对吹鼻子瞪眼。 提起这一桩趣事,陆明玉挑眉笑了起来。 然后,这一抹笑容凝结在嘴角。 她停下了脚步。 …… 沈澜一怔,也随之停下脚步:“怎么了?” 陆明玉看着不远处的俊美少年,嘴角隐隐抽了抽,挤出几个字:“没什么。” 这哪里是没什么。 分明是一副见了冤家对头的模样。 沈澜顺着陆明玉的目光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年身影。 少年穿着一袭天青色锦袍,身量修长,发如乌墨,面如美玉,一张俊脸在阳光下几乎要闪出光来。 沈澜忍不住又看一眼,低声赞叹:“好一个翩翩美少年!我也见过不少俊俏少年郎,不过,还没一个能及得上这位公子。对了,小玉,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位俊美少年郎?为什么从来没和我提起过?” 陆明玉脸上笑容全无,嘴角抿得极紧,一言不发。 那位如玉公子,翩然而来,眸子深黑,嘴角扬起,声音柔和悦耳:“真没想到,在此偶遇陆四小姐。” 陆明玉捏了捏右手,忍住一拳捶爆来人的冲动,面无表情地呵呵一声:“是啊,真的很巧。” 巧个屁啊! 堂堂皇子,不在皇宫里好好待着,竟然跑到皇家别院来。还和她来了个山间“偶遇”。真是煞费苦心了。 沈澜的目光在陆明玉和青衣俊美少年的脸上转了个来回,眼中满是兴味和八卦的光芒:“小玉,不知这是哪一府上的公子?” 没等陆明玉张口,青衣少年已微笑着看向沈澜:“我姓李,在家中排行第二。” 李家二公子。 沈澜心里泛起了嘀咕。 京城高官里,姓李的有几户。在这儿有别院的,只有一家,是刑部的李侍郎。不过,李侍郎只有一个儿子,没有排行第二的…… 这位李二公子,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沈姐姐,”陆明玉的声音有些奇异的紧绷和怒气:“这是二皇子殿下。” 沈澜:“……” 原来眼前的俊美少年,竟是当朝天子唯一的嫡出皇子李景。 沈澜笑容一顿,忙敛容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没有半点皇子架子,十分谦和有礼:“沈姑娘快些请起。” 奇怪,二皇子从未见过她,怎么会知道她姓沈。 沈澜心里有些奇怪,恭声谢恩,站起身来。 身畔的陆明玉一动未动,既不行礼也不说话。沈澜眼瞧着不对,悄悄扯了扯陆明玉的衣袖。 陆明玉心里怒气蓬勃,转头看了沈澜一眼,声音里也有了一丝火气:“沈姐姐扯我衣袖做什么。” 沈澜:“……” 沈澜有些尴尬地呵呵一笑,飞快地瞟了一眼文雅从容的二皇子。 这位二皇子殿下真是好脾气。陆明玉这般冒失无礼,二皇子竟是半点都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用柔和得近乎纵容的目光看着陆明玉。 仿佛眼中冒着火星的陆明玉格外可爱。 二皇子殿下,你可得好好保重。上一次让陆明玉这般生气的金二郎,在家里躲了近三个月才敢出来见人哪! 别以为你是皇子,就能横行无忌了。陆明玉发起脾气来,可不管你是谁。 不过,出乎沈澜意料之外的是,陆明玉拳头握了握,又松开了。板着脸孔也行了一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凝望着陆明玉,微微一笑:“陆四小姐别来无恙?” 陆明玉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好的很,无需殿下惦记。” 二皇子好脾气地接过话茬:“说起来,我们前日在宫中刚见过面。没想到,只隔两日,又在此偶遇。可见,我和陆四小姐颇有缘分。” 陆明玉的右拳又握紧了。 沈澜看得心惊肉跳。 眼前可是大魏朝身份最尊贵的皇子,陆明玉要是一怒之下揍了二皇子,怕是没法子收场。小玉啊小玉,你可别冲动啊! 大概是老天听到了沈澜心里的祈祷声。 陆明玉右拳再次缓缓松开,紧绷的声音有些僵硬:“听闻二皇子殿下饱读诗书,是谦谦君子。对着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说什么颇有缘分之类的话,不嫌唐突冒失吗?” 二皇子目中漾起笑意,如春风拂面:“陆四小姐说的是,我确实有些冒昧了。只是,心之所向,情不由己,还请陆四小姐见谅。” 陆明玉:“……” 沈澜:“……” 沈澜眼尖地瞄到陆明玉眼里喷出的火焰和重新握紧露了青筋的右拳。 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握住陆明玉的右拳,呵呵笑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要紧事,得立刻回去。小玉,你和我一同回别院吧!二皇子殿下在此漫步,我们也不多打扰了。”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偶遇(二) 沈澜一边说,一边冲陆明玉使眼色。 小玉,要冷静啊!眼前可是二皇子。万万要忍住!千万别动手! 陆明玉深呼吸一口气,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沈澜长松一口气,挤出文雅的笑容,和二皇子行礼道别。至于陆明玉……算了,她不动手揍人已经很好了。 沈澜拉扯着陆明玉离去。 陆明玉显然十分气恼,步伐颇快。 沈澜不得不加快步伐,待到后来,都快小跑了。 二皇子站在原地,目送着一双少女的身影离去,无声而笑。 一旁的内侍小圆,将主子的笑容尽收眼底,也笑着凑趣:“看陆四小姐对殿下这般在意,殿下总算没白费这番心思。” 一众皇子亲兵:“……” 内侍的嘴,骗人的鬼。 陆四小姐刚才的反应是在意吗?分明是气恼得想揍人好吧!那位沈小姐急着告退,还不是怕真动了手场面不好收拾! 睁眼说瞎话,亏小圆说得出口。 二皇子声音里含着笑意:“小圆言之有理。” 小圆被主子夸赞,精神一振,立刻笑着说了下去:“姑娘家脸皮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里好意思和殿下亲近说话。依奴才看,不如殿下备些礼物,奴才送去沈家别院。陆四小姐一定十分欢喜。” 二皇子赞许地看了小圆一眼:“这个主意不错。” 亲兵们:“……” 怪不得小圆公公能成为殿下的心腹内侍。 他们这些鲁直的侍卫,比不过比不过。 …… 陆明玉紧绷着脸,快步进了沈家别院。 沈澜一路小跑,勉强跟在后面。待进了别院,已是一身香汗淋漓,说话也有些气息不匀:“小玉,等一等我。” 陆明玉停下脚步,转头对沈澜说道:“沈姐姐,我知道你满心疑惑。不过,我现在不想说话,先回屋子一个人待会儿。” 沈澜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好。等你心情平静想说话了,我再去找你。” 陆明玉略一点头,迈步离去。 绮云忙追了上去。 冬雪凑到自家主子身边,小声嘀咕:“小姐,奴婢怎么觉得,陆四小姐和二皇子殿下的关系不同寻常?” 废话,瞎子都能看出来了。 心之所向,情不由己。 啧啧!也不知小玉什么时候惹上了这朵桃花。前两日心情郁闷,只怕就是因为这位二皇子殿下吧!今日的“偶遇”,或许也费了二皇子不少“苦心”。 沈澜心思敏锐,很快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低声叮嘱道:“今日路遇二皇子殿下的事,不可胡言乱语。你传我命令下去,今日同行的侍卫丫鬟,不可多嘴多舌。” 冬雪应声而退。 …… 陆明玉在屋子里待了一个时辰,直至正午才露面。 沈澜目光一掠。 嗯,脸色已经好看多了。 沈澜没急着询问,笑着说道:“昨日吊的野山鸡汤,还有不少。我令厨下准备了一些山中珍菌和蔬菜,吊一个热锅,一边刷一边吃。对了,别院里还有果酒,我们正好饮上几杯如何?” 陆明玉点点头。 一双好友,坐到了院中树下。 美食最能抚慰人的心情。陆明玉满心的气闷,在嗅到四溢的香气后化为食欲。沈澜见她运快如飞吃得香甜,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还能吃得下饭,且饭量更胜平日,可见没什么大事。 果酒微甜,陆明玉喝了半瓶,越喝头脑越清醒。倒是沈澜,酒量浅薄,很快有了酒意,脸颊泛起了醉人的红晕。 “小玉,你两日前进宫见过二皇子殿下?”沈澜将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 陆明玉嗯了一声,将杯中果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 沈澜:“……” 两人相识几年,对彼此的性情脾气都很熟悉。 沈澜见陆明玉一脸憋闷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也真的轻笑了起来。 陆明玉白了好友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心情这么差,不来安慰我,竟还笑得出声。是不是好朋友了!” 沈澜努力忍住笑,柔声道:“好,我不笑就是了。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你和二皇子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明玉脸色复杂又奇怪。不过,显然和怀春少女扯不上半点关系就是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前世债主,来讨债了。” 沈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陆明玉看着沈澜欢快的笑颜,自嘲地扯起嘴角:“我就知道你不信。” 其实,她说的都是真话。 奈何这真话听着太胡扯了。 沈澜笑了许久才停:“小玉,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想说,我不会追问。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张口不迟。” 总之,别用这种胡扯得离谱的理由来敷衍她。 陆明玉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总之,我半点不想见他。” 沈澜抿唇一笑:“你不想见人家,人家却是想见你的。巴巴地跑来皇庄别院,不知在山间站了多久,就为着和你‘偶遇’。” 陆明玉:“……” 陆明玉有些头痛,用力揉了揉额头:“我们换个话题。” 说什么都行,别提可恶的债主就好。 沈澜很配合地转移话题。不过,看陆明玉一脸头痛的模样,实在新鲜有趣。 以陆明玉的脾气,看谁不顺眼,天王老子也得先揍一顿再说。这位二皇子殿下,令陆明玉气闷内伤,却又隐忍未发,简直是前所未有。 “启禀小姐,”冬雪笑着来禀报:“二皇子殿下打发内侍送了些东西来,说是请陆四小姐当面收下。” 嗯,动作果然快得很。先是偶遇,接着遣人登门送礼。接下来一步,是不是就该亲自来拜会了。 沈澜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又是一阵憋闷,张口道:“让小圆滚回去!” 连二皇子的贴身内侍叫什么都知晓。 沈澜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明玉一眼:“你确定?” 小圆滚了有什么用。二皇子又不肯滚!不但不肯滚远,还要在她面前晃悠,提醒她这个欠债的赶紧还债。 陆明玉叹了口气,改了主意:“让他滚进来。”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不散(一) 内侍小圆满脸带笑地过来了。 小圆生了一张圆脸,清秀的脸孔上满是笑意,颇为讨喜:“奴才给陆四小姐请安,给沈小姐请安。” 沈澜含笑道:“小圆公公不必如此多礼,快些请起。” 小圆是二皇子的贴身内侍,颇得二皇子信任。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小圆虽是无根的奴才,所到之处,却无人敢轻视小瞧。 陆明玉的目光落在小圆的脸上。 前世,二皇子意外“阵亡”,小圆公公自请殉葬。这份忠义,着实少见。 小圆能得二皇子青睐,也确实有过人之处。 不管陆明玉的目光如何冷凝不善,他都一直笑脸以对:“陆四小姐,今日山间偶遇,二皇子殿下心中喜悦。特意命奴才送些宫中点心和果脯肉脯来,留着陆四小姐品尝消遣。对了,还有两壶上好的果酒。请陆四小姐笑纳!” 转头一示意,另两个内侍恭敬地将礼物呈上。 这礼物,既不贵也不重。就如相熟的朋友,有了好吃好玩的,随手打发人送一份前来。 不收吧,显得自己心眼小斤斤计较。 收下吧,又有些气闷不畅。 毕竟,收了人家的礼,就得还礼。这一送一还,以后还怎么保持距离说两人半点不熟? 她以前怎么会觉得二皇子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明明心眼比筛子还多。 陆明玉忍住轻哼一声的冲动,淡淡道:“既是送来了,就放下吧!替我代个话给二皇子殿下。” 肯收礼物就好。小圆心中暗喜,笑容更殷切几分:“是,奴才一定将陆四小姐的话代传到殿下耳中。” 陆明玉淡淡道:“你告诉他。我陆明玉言而有信,说过的话一定算数。等及笄礼后,我会给他回复。在这之前,不准再来烦我。也别再制造机会偶遇之类。否则,我的拳头可不认人。” 小圆:“……” 沈澜:“……” 饶是小圆最伶俐圆滑,此时也快挂不住笑脸了。 沈澜咳嗽一声,笑着打圆场:“多谢殿下送来的礼物。冬雪,去取两个红封来给小圆公公。还有,昨日小玉妹妹去林间打猎,猎了几只野物,厨下已收拾得干干净净。请小圆公公带些回去,也请殿下尝个新鲜。” 总算补全礼数,将小圆打发走了。 待小圆和另两个内侍离去后,沈澜用幽幽的目光看着陆明玉:“小玉,你到底和二皇子说过什么?为什么要在及笄礼之后给他回复?” 说谎不痛苦。 痛苦的是,扯了一个谎,要编更多的谎言。 陆明玉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轻叹一声:“个中内情,不必多提。简而言之,就是他想娶我,我十分不情愿,却又不能不理。所以,借着及笄礼拖延两个月再说。” 以身抵债这等事,想起来就令人抑郁。 沈澜已经猜到了几分,听到这等话,有些好笑,张口安慰道:“你实在不愿,张口回绝了便可。便是皇子,也没有强娶的道理。再者,你欠了他什么,还上便是。还要陪上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成。” 陆明玉心里又长叹一声。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 在山间别院小住,最大的乐趣就是山间漫步欣赏春景。“偶遇”过二皇子之后,陆明玉彻底没了山间漫步的雅兴。 沈澜善解人意地建议:“这个时节野兔山羊也格外肥美。不如我们一同进山林打猎,今晚回来烤肉吃怎么样?”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美酒了。 陆明玉点点头,换上轻便利落的武服,长发编成一条长长的发辫,背着弓箭,右手握着长剑,真是又美又飒。 穿着浅蓝武服的沈澜,捧心叹息:“小玉,你为什么生做了女儿身?如果你是少年郎,我此生非你不嫁。” 陆明玉被逗得莞尔一笑:“这话可别被我二哥听到。不然,他不知该有多郁闷。” 提起陆非,沈澜心中一阵甜意,抿唇一笑。 进山打猎,自要带上各自的侍卫。 陆明玉和沈澜在侍卫的簇拥下出了别院,沈澜低声开起了玩笑:“山间路只有一条,只要有心,偶遇也不稀奇。山林这么大,总不会再偶遇了吧!” 陆明玉白了好友一眼:“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沈澜轻笑不已。 难得见自信昂扬的陆明玉吃瘪,几乎是对二皇子避之唯恐不及,连提都不愿提,倒也有趣。 很快,沈澜也笑不出来了。 走出沈家别院,刚进山林,就见一个身着青色武服的俊美少年在前方不远处。一众身材高大健壮结实的侍卫簇拥下,愈发显得青衣少年温文尔雅俊美如玉。 还真是“巧”啊! 沈澜迅速瞥了陆明玉一眼, 果然,陆明玉的脸又在隐隐泛黑,右拳一捏,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沈姐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沈澜用尽全力拽住了要冲上前暴揍二皇子一顿的陆明玉,急急说道:“小玉,你要冷静,千万别冲动。他可不是等闲之辈,像金二公子那等人,揍也就揍了。这可是二皇子。你到底是臣女,对皇子动手,岂不为陆家招祸?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陆家上下想想。” 最后一句,击中了陆明玉的痛处。 事实上,就算不为了陆家,真对上二皇子,她这一拳怕是也挥不下去。毕竟,欠债的人是她。 对着债主,是直不起腰杆的。 二皇子也是窥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她“偶遇”。 陆明玉怒哼一声,愤愤将拳头放下。 沈澜又低声劝道:“既是遇上了,前去打个招呼。别失礼于人。” 陆明玉嗯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被沈澜拉着走上前去。 没等两人行礼,二皇子露出一个讶然惊喜的表情,抢着说道:“陆四小姐,沈小姐,真是巧的很。昨日在山间偶遇,没想到,今日进山打猎,又再次巧遇。” 陆明玉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可不是么?可见我和殿下确实有缘。”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不散(二) , 此时朝阳初升,明亮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星星点点地洒落在陆明玉的脸上。那张美丽英气的脸孔,因怒气愈发眉眼生动。 二皇子心尖似被轻轻扯了一下。 他也笑了起来,脸孔如花瓣徐徐舒展,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是啊,我和陆四小姐缘分深厚。” 对着这等没脸没皮的人,既不能动手,又碍着众人都在不能张口怒骂,真是气闷。 陆明玉抿紧嘴角,目中的不善表露无遗。 只得再次靠沈澜从中打圆场:“我和小玉要进山春猎,想来和殿下不同路,就不邀殿下一同进山了。” 二皇子也没死缠烂打,颇有风度地笑了一笑:“也好。”又有些遗憾地看了陆明玉一眼:“听闻陆四小姐神力惊人,箭术精妙。可惜我今日不能亲眼一见了。” 陆明玉:“……” 所以说吧,人千万不能做亏心事。 二皇子目光一扫到她的弓箭上,她就止不住的一阵心虚。 她很想告诉他,别再看了,本姑娘今天背的是普通弓箭。之前杀了你的那一副弓箭,已经被藏起来,不会再见天日了。 陆明玉干脆利落地闭上嘴,将头扭到了一旁。 沈澜和二皇子寥寥数语道别。 陆明玉率先离去,走出老远了,还能察觉到身后那两道专注又明亮的视线一直尾随着她。 她心中不畅,步伐更快了些,直至完全没入密林中。 二皇子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小圆乖巧又殷切地问道:“殿下,还进山吗?” 二皇子理所当然地应道:“不必了,回别院吧!” 小圆咧嘴一笑:“这倒也是。林子这么大,想再偶遇,难之又难。总之,今日已经见到陆四小姐,也不枉我们早早在上山的必经之路等了这么久。殿下起得早,一定累了,回去歇半日。” 然后又出馊主意:“陆四小姐箭术了得,今日一定收获颇丰。到了傍晚,不如我们再到沈家别院外转转。说不定,沈小姐会邀殿下进去吃些烤肉之类。” 二皇子赞许地看了小圆一眼:“这个主意不错,回了别院,本皇子重重有赏。” 小圆立刻笑着应道:“奴才为主子分忧,是分内之事。殿下现在别赏,等以后陆四小姐进了门成了主母,再重赏奴才也不迟。” 二皇子哑然失笑,略一点头:“好。到那一日再赏!” 一众皇子亲兵:“……” 小圆公公能得主子信任器重,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们这些鲁直的侍卫,比不过比不过。 …… 沈澜箭术平平,半日间射了十几箭,只猎了一只野兔。 沈澜看着肥肥的野兔,十分开心:“今晚我们支个烤肉架子,将野兔肉片成薄片,撒些盐粒和香料,烤了来吃。” 这半日,陆明玉已经猎了一只羊两只獐子,另有数只野兔山鸡。因二皇子而来的郁闷心情,早已消散一空。 听到沈澜吹嘘,陆明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别院里这么多人,你那只野兔够谁吃的?” 主子就两个,丫鬟仆妇有十多个,人高力壮胃口好能吃的侍卫足有三十多个。 沈澜被打趣了也不恼,抿唇一笑:“不是还有你么?你猎了这么多,人再多也够了。” 顿了顿又笑着回敬:“我看你还是再多猎一些吧!说不定,回程的时候,在别院又能‘偶遇’二皇子殿下。于情于理,也得邀贵客一同吃烤肉。” 陆明玉:“……” 沈澜看着陆明玉瞬间臭脸,咯咯笑了起来。 “亏你笑得出来。”陆明玉笑着瞪好友一眼:“明知道我不想提他,还偏要提。还是不是我的知心好友了。” 沈澜愈发笑得起劲:“等我笑过之后再安慰你。等一等啊!” 越想越好笑,肚子都笑痛了。 陆明玉也拿她没法子,翻了个白眼,走开数步,拉弓搭箭。利箭嗖地飞进草丛中。一只肥肥的野兔来不及逃窜,被一箭穿喉岿然倒地。 这样的情景,沈澜见一次便要惊叹一次:“小玉,你的箭术实在太厉害了!” 然后,又为陆明玉惋惜:“可惜你不是男子,不能领兵上阵。不然,凭你的神力和武艺,一定是骁勇凌厉无双无人可挡的猛将!” 大魏朝尚武成风,女子地位比起前朝高了不少。不过,女子不入军营,早已成了深入人心的铁律。 荥阳王陆临只有陆明玉一个亲生女儿。可荥阳军,总不能传到女儿手中,十之八九都是要传给陆非的。 陆明玉淡淡一笑,没有多言,举着弓箭又射向半空。茂密的林间响起一声鸟鸣,一只色彩斑斓的鸟直直摔落。 …… 傍晚,天色渐暗。 陆明玉和沈澜兴尽而归。 沈澜大半时间只是看着陆明玉拉弓射箭,算是跟着跑了大半日,下山时已双腿酸软。陆明玉依旧气定神闲,伸手扶着沈澜的胳膊。 沈澜顺势靠在陆明玉的身上,让陆明玉为自己分担重量,果然轻省了不少。 沈澜再次感慨:“你要是男儿身多好。” 陆明玉笑着戏谑:“回去之后,我就将这些话告诉二哥去。我就说,沈姐姐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嫁入陆家,是舍不得和我分开。” 男子断袖,女子磨镜,在此时都不算稀奇。 尤其是在世家望族勋贵内宅,男子妻妾成群,僧多粥少。还有的武将领兵出征,动辄一两年不回府。内宅长日漫漫,少妇们以丫鬟们消遣也是有的。 这些八卦消息,口耳相传,在小圈子里不是秘密。 沈澜红了脸,笑着啐了陆明玉一口。 陆明玉携着沈澜的手,出了山林,回了沈家别院。 当看到沈家别院外熟悉的主仆身影时,陆明玉嘴角微微抽了一抽。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真是阴魂不散。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 某位脸皮堪比城墙的皇子,慢悠悠地走过来,又用那种欠扁的讶然惊喜的语气说道:“真巧,没想到又遇到两位姑娘了。” 沈澜:“……” 陆明玉:“……” 正文 第六十七章 不清 此时傍晚已至,落霞满天。 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二皇子,在落日余晖中显得格外俊美,也格外欠揍。 陆明玉忍无可忍,转头对沈澜说道:“沈姐姐,你先进别院,我有话和二皇子殿下单独说。” 沈澜略一斟酌,低声叮嘱:“一定要忍住,可别动手揍人。” 声音不太大,正好飘进二皇子的耳中。 二皇子:“……” 陆明玉哭笑不得,索性点点头应了。 沈澜领着侍卫丫鬟们进了别院。 无需吩咐,一众亲兵便悄然散去。只剩下陆明玉和二皇子相对而立。还有忠心耿耿的绮云和内侍小圆公公。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说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说着,迈步去了山林间的小路。 二皇子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绮云和小圆对视一眼,各自跟着自己的主子。在数米之外停下。 陆明玉停下脚步,转身,和二皇子对视。 二皇子神色坦荡,任陆明玉目光凌~迟。 “李景!”陆明玉声音沉凝:“我是做过对不住你的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让我以身还债,只要我嫁你,前债一笔勾销。我已经应了你,会好好考虑。你为何还要频频出现在我面前?” 你知不知道,被债主追债的感觉有多糟糕! 最后这一句,陆明玉没说出口,却在目光中表露无遗。 二皇子看着满面愠怒的陆明玉,扯起嘴角:“陆明玉,你是不是以为,我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提醒你还欠我一条命?” 陆明玉轻哼一声:“难道不是?” 二皇子目中闪起复杂的光芒,凝视着陆明玉,久久没有说话。 如同绵密温润的细雨,悄然浇灭了陆明玉心头的怒火。 陆明玉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不是不解情事的懵懂少女。 前世,她曾全心爱过李昊,也和李昊有过恩爱无比的时光。她知道,一个男人凝视着喜爱的姑娘时的模样…… 空气仿佛忽然停止了流动。 陆明玉不愿再和二皇子对视,率先移开了视线。 二皇子的目光,依然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看着美丽英气的脸孔,看着她乌黑的眉红润的唇,看着她洁白的脸庞上细细的绒毛…… “别这样看着我了。”陆明玉凶巴巴地瞪了过来,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再看,小心我揍你。” 二皇子无声地笑了笑,听话地点点头:“好,我不看你了。” 话是这么说,还是看着她,眉眼舒展,嘴角全是笑意。 是她杀了他。 他怎么还能这般心无芥蒂眉眼含笑地凝望着她? 陆明玉沉默片刻,低声道:“李景,我对不起你。” 二皇子深深地凝望着陆明玉。 他知道,她是个磊落坦荡的女子。性烈如火,敢爱敢恨。 她做过的事,不会不认。 “是,你确实对不起我。”二皇子一脸正经地接了话茬:“所以,这债你非还不可。” 陆明玉长叹了一声:“你有多少秘密,我现在还不清楚。你对我倒是十分熟悉。我做过的事,不会不认账。该还你的,我也都还你。” 顿了片刻,抬起眼,目光愈发明亮锐利:“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只管冲着我来。不得牵扯到陆家上下。” 二皇子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这是当然。” 陆明玉又道:“你回去之后,便可去见皇上,向皇上求赐婚的圣旨。待我及笄礼后,便可下旨赐婚。” 这才是她。 下定决心后,就快刀斩乱麻,绝不拖泥带水。 二皇子目中笑意更深:“好。” 一笑间,如醉人的春风。 陆明玉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说了下去:“此事你知我知,世间再无第三人知晓。在圣旨赐婚之前,你不要再来见我了。” 权当是斩首行刑前的最后时光。 二皇子看着一脸悲壮的陆明玉,不由得哑然失笑:“对着我,就这么痛苦吗?” 陆明玉没好气地横了一眼过去:“你乐意天天看着一张讨债的脸啊!” 二皇子被这一眼瞪得浑身舒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 笑笑笑,就知道笑,就你笑起来好看不成。 陆明玉伸手揉了揉额头,再次郑重提醒:“这件事,暂时别声张。让我再清静一段时日。” 二皇子收敛笑意,正色应下。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陆明玉张口撵人:“你先走吧!我要和沈姐姐烤肉吃。” 二皇子一脸期待:“其实,我也喜欢吃烤肉……” “我让人送些野味去皇庄别院。”陆明玉半点不客气地打断二皇子:“你想吃多少便吃多少,吃到天亮也没人管你。” 总之,别在她眼前晃荡。 …… 二皇子深谙张弛之道,陆明玉忍耐快到了极限,二皇子在她翻脸反目之前离去。 二皇子走后,陆明玉只觉神清目明,眼前也霍然敞亮。 绮云这才走了过来:“小姐,天都快黑了,沈小姐一定等得急了。” 陆明玉嗯了一声,和绮云一同进了沈家别院。 等候了许久的沈澜迎上前来,目光掠过陆明玉还算平静的脸:“小玉,二皇子殿下走了么?” 陆明玉略一点头:“走了。待会儿打发人送些野味去皇庄别院。” 沈澜低声笑问:“没动手吧!” 陆明玉:“……”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白了沈澜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等一不高兴就揍人的脾气吗?” 沈澜认真想了想,用力点点头:“是。” 陆明玉:“……”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冲上前一把抱起沈澜转圈。沈澜双脚离地,又惊又笑。一双好友笑闹一番,便相携着去吃烤肉了。 这一日过后,二皇子果然没再露面。 陆明玉放松心情,在别院里消遣了五六日。 直至这一天,陆府打发人送了口信来。陆明玉才霍然惊觉自己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陆大管家满脸笑容:“老爷令小的来送信,明日周家人请官媒登门,请小姐今日回府。”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乱麻 什么? 周家人竟要登门提亲了! 这些时日,她因二皇子的事气闷烦乱,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陆明玉懊恼不已,眉头皱了起来:“怎么这么快!” 管家陆甲也有些惊讶:“小姐知道周家的事?” 和周家说亲,就是这几日的事。小姐一直在山间别院住着,怎么会知道? 陆明玉随口找了个理由敷衍:“爹和我说过,要为三姐挑一位新科进士。你一说周家,我猜也猜得出来。” “算一算时间,进士夸街才过了七日。怎么就要定亲了?” 陆甲也未深想,笑着解释道:“进士夸街那一日,三小姐便相中了新科探花郎。将军知道后,便令小的去暗中查访探花郎的家世。小的只用一天功夫,就将周家打听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儿,陆甲不无骄傲地挺直了腰杆:“周探花出身寻常,勉强算得上耕读之家。周探花今年十八岁,尚未娶妻。小的亲自去了一趟周家,见了周家老爷太太。” “他们听闻将军愿将爱女下嫁,喜不自胜,立刻便去请官媒。官媒已经来了一趟陆府,明日就来正式提亲下定了。” “将军也夸小的这桩事办得好。”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瞟了一脸自得骄傲的陆甲一眼:“我现在就让人收拾衣物,立刻回府。” 反正还没正式定亲。 就是定了亲,也可以退亲嘛! …… 陆明玉很快启程回府。 沈澜闲着无事,索性也令人收拾衣物,一同启程。 “你三姐要定亲,是喜事一桩。你怎么皱着眉头,倒像是不太高兴。”沈澜心思敏锐,很快便窥出了不对劲。 陆明玉不欲多说,随口道:“我就是觉得这桩亲事定得太快了,总担心有不妥之处。” 沈澜是未来的陆家儿媳,对陆家的事也分外关切,闻言思忖片刻说道:“回去之后,你先仔细问上一问。真觉得不妥,退亲也来得及。” 只要没立婚约,口头上的提亲议亲,倒也没什么。 陆明玉点点头。 换做以前,沈澜少不得要一同去陆府。如今沈陆两家定了亲事,沈澜倒是不便去未来夫家了。 陆明玉先送沈澜回沈府,然后骑马回了陆府。 此时已过了正午。 陆临陆非去了军营,陆明华一个人独坐在闺房里,静静地凝望着窗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俏脸微红,黑眸中闪烁着娇羞喜悦的光芒。 叩叩叩,骤然响起的敲门声,令陆明华回过神来。 陆明华起身去开门。 陆明玉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小玉,”陆明华有些忸怩,不好意思直视陆明玉:“你在沈家别院住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回来了?” “明天周家人就来提亲了,我自是要回来。” 陆明玉声音淡淡,既无戏谑,也无打趣,甚至有些近乎不快的意味。 陆明华微微一怔,抬头看向陆明玉。 只见陆明玉神色沉凝,眼中没有半点笑意。 她直直地看着陆明华,张口问道:“三姐,皇后宣召我进宫觐见那一日,正逢新科进士骑马夸街。想来,你也只见了周探花一面吧!就这一面,你就能确定他便是你一生的良人吗?” 陆明玉毫无玩笑之意,陆明华也收起了羞涩,轻声说道:“小玉,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自然想好了。” “那一日,我在茶楼看见了他,心里便十分欢喜。他也抬头看了我,冲我笑了一笑。” “我知道,他心里也是喜欢我的。” “义父令人打听周家的情形,陆管家也去了一趟周家。周家家境寻常,很是乐意这门亲事。” “我不求富贵,不慕荣华,只愿嫁得如意夫婿,举案齐眉,安逸平稳的度日。” 说到这儿,陆明华的黑眸中闪出了熠熠光辉。 陆明玉心中暗暗苦笑。 是啊,陆明华下嫁周家,一开始,周家人待她确实是极好的。 可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天子亲自出手打压陆家,当她这个皇后失了权柄,当新帝登基,周家人立刻变了嘴脸。 周家人没有胆量要陆明华的性命。冷言相向和磨搓却是少不了的。 每每想到陆明华受过的苦楚,陆明玉便会生出将周家人通通暴揍一顿的冲动。 “三姐,下嫁未必是好事。”陆明玉努力说服陆明华:“门不当户不对,便是成了亲,日后也会有诸多不惯之处。到那个时候,再后悔可就迟了……” “其实,我出身也不高。”陆明华小声插嘴:“我亲爹曾是义父麾下一个低等武将。说起来,还是我高攀了周探花呢!” 陆明玉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劝道:“周探花十八岁就中了探花,才学自是不错。不过,一个人的品性如何,和才学高不高无关。说不定,周探花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恶习。” 陆明华低声道:“你从未见过周探花,又怎么能肯定他有恶习?总不能凭着猜想,就否定了他整个人。” 陆明玉揉了揉额头,说了下去:“周探花年龄不算小了,一直都没定亲。可见他是想借着科举考中进士,攀一门好亲事。” “是啊,周家应下亲事,定然大半都是冲着陆家门第。”陆明华轻声道:“我都是沾了义父的光。” 陆明玉:“……” 两人四目对视。 陆明玉眼里冒着火星。 陆明华有些不安地垂下头,过了片刻,又重新抬起来,鼓起勇气说道:“小玉,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你是担心我嫁错夫婿,日后度日辛苦。” “可成亲嫁人,对女子来说,就是一场冒险。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自己嫁得好还是不好。” “我不知道日后到底会如何。不过,我现在是极开心极快乐的。” “我盼着能嫁给中意的夫婿,日后生一双乖巧听话的孩子,安稳度日。这就是我对未来最大的期许。” “我们不是亲姐妹,感情却和嫡亲的姐妹一样深厚。小玉,你一定会理解支持我,对不对?” 陆明玉:“……”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周礼 陆明玉满心的郁闷和怒火,在陆明华希冀恳切的目光下悄然淡去。 她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所以,她不愿陆明华再跳进周家那个火坑里。 可一无所知的陆明华,满心满眼都是清俊儒雅的新科探花郎,一心想嫁得如意夫婿。 她不能透露前世的事。 这就意味着,她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想”。她凭什么以“猜想”,来阻拦陆明华嫁给意中人? 重生,意味着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可重新来过,并不代表随心所欲一帆风顺。 她不愿再嫁入天家,不愿再为皇子妃,不愿再蹚进泥沼。二皇子的出现,却搅乱了一切。她想让三姐另择亲事。可陆明华还是像前世一样,对周礼一见倾心,执意要嫁。 “小玉,”陆明华走近两步,用力握住陆明玉的手,目光愈发热切:“你从未见过周探花,对他有些偏见。明日,周家登门提亲,周探花也会来陆府。你可以亲眼去看一看他。” “等你见了他,就知道,他是多么好了。” 陆明玉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叹道:“好,我明日见一见周探花。” 短短几个字入耳,陆明华霍然松了口气,眉眼间跳跃着喜悦的光芒:“小玉,谢谢你。” 陆明玉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反手握住陆明华的手:“三姐,刚才我语气激烈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陆明华抿唇一笑:“我们姐妹两个,说这些话岂不见外。换了别人,也不会为了我的亲事这般着急上火。”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言。 傍晚,陆临陆非一同从军营回来了。 陆临打量面色红润的女儿一眼,随口笑道:“看你气色颇佳。可见这几日这沈家别院住得颇为顺心。”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陆非心里惦记着未婚妻,厚着脸凑过来问道:“四妹,沈妹妹这几日可曾提起我?” 陆明玉揶揄打趣:“一日之中,至少也要提个三四回。我和沈姐姐说了,等日后送了日子过去,请沈侍郎和沈夫人挑个最近的日子,你也能早些将沈姐姐娶进门来。” 陆非的黑脸泛起了喜悦的红光。 陆明玉看在眼里,只觉无比喜悦欣慰。 不管如何,至少,陆非能娶得心上人为妻,此生不悔再孤孤单单,孑然一人了。 至于周礼…… 陆明玉目光微沉,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这么想做陆家女婿,就让他再娶三姐一回。陆家一日不倒,周礼就不敢亏待三姐。日后,她为三姐撑腰就是了。 这么一想,心里果然舒畅多了。 陆明玉笑着对陆临说道:“爹,明日周家来提亲,你和二哥都留在府里。我再打发人给大姐和姐夫送信,让他们也一并过来。” 一家人齐聚,也能表露出陆家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陆临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殊不知,陆明玉心里想的,和他截然相反。 很好,先给周家来个下马威! …… 隔日,巳时正。 日头高悬,明亮的阳光照在荥阳王府的匾额上,闪出令人炫目的光芒。 身着浅绿色官服的周探花,站在荥阳王府门外,目光掠过荥阳王府宽敞气派的正门,心中激越振奋不已。英俊的脸孔,也似发出光来。 周老爷周太太比儿子还要激动。 真没想到,儿子中了探花之后,竟能攀上这门好的亲事。 大魏朝战功赫赫的第一武将,唯一异姓封王的荥阳王!这样的门第,放在往日,周家真是想都不敢想。 唯一可惜的,是那位陆三小姐只是义女。话说回来,荥阳王只有一个亲生女儿。义子义女共五个,都当做亲生儿女一般看待。 能娶荥阳王的义女为儿媳,也是周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阿礼,”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周太太心情激荡,有些忐忑局促:“待会儿进了陆府,我该说些什么才好。” 能生出容貌出众的儿子,周太太相貌自是不差,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不过,到底小门小户,往日来往的最多就是秀才他娘举人的太太。 今日往荥阳王府门口这么一站,周太太双腿直发软,说话也有些哆嗦。 周礼安抚地看了亲娘一眼:“母亲不必紧张。” 周老爷比周太太略强了些,挺直腰杆说道:“我们今日是来提亲的。对着未来亲家,客气些便是。” 年过四旬的官媒赵氏,穿着喜气的红衣红裙,头上簪了一朵大红绢花。闻言笑着转头:“周太太别担心。若是怕说错话,待会儿少说几句就是。一切都有我呢!” 是啊,有重金请来的官媒在,她可以少张嘴。 周太太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打气。 周礼经历过会试殿试,此时还算稳得住。 周家递了帖子,陆府很快开了正门。 前来相迎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的英俊少年,还有一个红衣如火的美丽少女。 少年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目光如炬。 少女身姿窈窕,冷艳英气,目光明亮锐利,如剑锋般扫过周家人。最后,落在周礼的俊脸上。 周礼:“……” 不知怎么地,他有些莫名地心虚,呼吸也微微一窒。 周老爷周太太就更别提了。被红衣少女这么冷冷一瞥,腿都快软了。别说迈步,连张口说话都不敢。 便是见多识广的官媒赵氏,也觉得心口阵阵发紧,心里暗暗嘀咕。这个少女,一定就是传闻中那位“力大无穷”“性烈如火”的陆四小姐了。 “你就是周礼?”陆明玉淡淡张口。 周礼定定心神,拱手应是:“正是。今日冒昧登门拜会,不知荥阳王可在府中?” 陆明玉略一点头:“我爹在正堂恭候。我和二哥前来相迎,请周公子一家三口,随我们兄妹进府。” 话说得也算客气。 可配着那双锐利的黑眸,还有淡淡的神色,令人不自觉地生出心虚和胆怯来。 周礼彬彬有礼地道谢,迈步前行。周老爷也鼓起勇气,走上前来。再一看周太太,站在原地,根本迈不开步。 众人:“……” 正文 第七十章 下马(一) 陆非好笑不已,不动声色地冲陆明玉使了个眼色。 吓唬周家人一回就得了。也别太过分了。 陆明玉回了个“我心中有数”的眼神。 要给周家下马威的事,陆明玉昨晚便和父亲兄长说过了:“……陆家稍透个风声,周家就乐颠颠地来提亲了。当然,攀附高门,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周家人势利。” “不过,三姐性情温柔,脾气又好。日后嫁去周家,只怕拿捏不住周家人。不如我来做个恶人,先给周家一个下马威。让周家人知道陆家不是好惹的。将来对着三姐,想一想陆家,想一想我,也就消停了。” 陆临也觉得主意不错,点了点头:“也好。不过,你到底是姑娘家,这等事不必你操心。” 陆非抢着接了话茬:“下马威就让我来吧!” “让我来!”陆明玉眉眼未动,语气略略加重:“爹要领兵打仗,二哥也常年在军营。你们再有威慑力,到底离得远。不及我随时可以去周家,为三姐撑腰便利。” 这倒也是。 最多修整个一年半载,他们父子就得再次领兵,征伐燕楚。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陆明华若是嫁入夫家受了委屈闲气,他们父子鞭长莫及。 小玉日后要招婿进门,也是陆家家主。为出嫁的姐姐撑腰也是应有之义。 陆临思忖片刻,还是点头应了。 陆非心中早有准备,不过,今日亲眼见周家人被陆明玉吓得噤若寒蝉,心里颇觉得好笑。就是这么扫几眼,就被吓成这样。周家人的胆量着实太小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周家人胆子小。 陆非是见惯了自家妹妹,没觉得陆明玉如何可怕。对初次见面的周家人来说,这位陆四小姐目光冰冷,隐含杀气,气度实在慑人。 没见过世面的周太太,直接就被吓得走不动路了。 陆明玉心中哂然。 这个周太太,属于典型的有恶心没恶胆。前世对着陆明华千哄万哄,待她这个皇后失了势,胆子便大了起来,抱走陆明华的儿女,冷落磨搓儿媳。 官媒也看不下去了,伸手扶住周太太,不动声色地捏了周太太一把。 周太太打了个激灵,总算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迈步进了陆府。 …… 正堂不算远,数步就到了。 陆明玉陆非领着周家人进了正堂。 一身武将官服的陆临,坐在椅子上,动也未动:“周探花一家三口齐至,本王十分快慰!” 陆临平日从不爱摆官架子。今日这般做派,也是陆明玉昨晚特意叮嘱过的:“爹,你明日要拿出荥阳王的威势来,震一震周家人。三姐下嫁周家,周家人别想苛待三姐。” “明日就得看爹的了。” 陆临欣然一笑:“放心吧!爹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不就是恶王爷震慑穷亲家的戏码嘛! 陆临平日在府中不穿官服,今天一大早就穿上了身。此时神色沉凝,语气淡淡,一口一个本王,那份气派就别提了。 陆明玉气势再凌人,到底是姑娘家。 陆临就不同了。他是掌兵的将军,是战场上的杀神。凛然威势一露,简直令人心惊胆战。 生平最多见过知县的周老爷满心惶惶,哪里还敢坐,连连拱手行礼。 周太太也跟着一同行礼。约莫是太过紧张之故,周太太起身时被裙摆绊了一下,踉跄了一下。 官媒眼疾手快地扶住周太太。 周太太满脸通红,额上冷汗都下来了。 好在陆家无人取笑。 不过,周礼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今日登门来提亲,亲爹亲娘这般上不得台面,连带着他这个新科探花郎也黯淡了几分。 “下官周礼,见过荥阳王。”周礼拱手抱拳,行了一礼。 周礼身为一甲探花,无需考试,直接进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品阶再低,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了。 只是,大魏武将牢牢压了文官一头。周礼一个七品的低等文官,在手握重兵深得帝王信任器重的荥阳王面前,连抬头直视的资格都没有。 “先入座说话吧!”陆临随口吩咐。 周家人唯唯诺诺地应声入座。 陆临坐在主座,周家三口,坐了客席。对面正好是陆家姐弟。 除了陆明华未曾露面,姐弟五个齐整整地坐在周礼对面。再加上大姐夫郑重,正好六个人。六双眼睛一起看着周礼。仿佛要将周礼从里至外从上至下看个清楚明白。 其中有一双,格外冷漠锐利,正是陆四小姐。 周礼:“……” 当日进金銮殿殿试,他都没那么紧张过。 这样的情形下,气氛自然轻快不到哪儿去。 官媒赵氏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周家不是说了,陆家透了口风,周家只要登门提亲,没有不应的道理么?怎么今天摆出这副阵仗来? 官媒咳嗽一声,笑着张口道:“小的今日应周家所请,登门前来,斗胆说上几句。说得合不合适,还请王爷担待一二。” 陆临已经彻底进入了“冷酷恶王爷”的状态,特别威严特别肃穆,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官媒:“……” 这还怎么说媒提亲? 官媒心里暗暗着急,抬眼看向周礼。 周礼显然也被震慑住了心神,心绪纷乱,远不及平日敏锐。一时竟没留意到官媒的眼神。 官媒无奈地暗叹一声。 罢了,她尽力便是。 官媒打起精神,先将周礼从里到外夸了一通。好在周礼也确实出众,除了家世寻常些,其余都很拿得出手。 吹嘘一通周礼过后,再殷勤地夸一通美丽贤惠温柔的陆三小姐,然后表露提亲之意。 不愧是京城最有名的官媒。对着陆临那么一张威势冷凝的脸,竟还能笑得出来,嘴皮子也十分麻溜,滔滔不绝,一个人就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陆临从头至尾没说什么话,只嗯了几声。 官媒一口气说完,嗓子都干了。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几口,然后殷切地笑问:“周家诚心登门来提亲,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下马(二) , 陆临放下手中茶杯,淡淡道:“结亲不是等闲小事,本王得好好思虑一段时日。” 男方登门提亲,女方矜持一二也是常事。 赵官媒暗暗松口气,满面带笑地说了一通好话。 周老爷悄悄伸手,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周太太眼巴巴地看着儿子,那句“我们什么时候走”几乎写在了脸上。 周礼却不愿离去。 那一日骑马夸街,惊鸿一瞥。那个温柔美丽的少女,映进了他的眼,也烙印进了他的心。 更令他激动喜悦的,是荥阳王府的陆管家很快找上门来。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十分明显。 荥阳王义女,陆三小姐。 原来,那个茶楼上的美丽少女,竟有如此显赫的门第家世。 荥阳王陆临,膝下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对几个义子义女视如己出。结这门亲事,一来他能娶到心仪的姑娘。二来,于周家于他,都是一桩好事。日后有陆家提携,他的官场仕途也会平顺得多。 今日登门提亲,陆家来了个下马威。这也算不得什么。只要能娶到陆三小姐,低一低头又能算得了什么。 周礼忽然站起身来,冲着荥阳王抱拳拱手,略一作揖:“下官有话要说,请荥阳王应允首肯。” 陆临目光扫了过来:“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陆明玉也定定地看着周礼。 在父女两个锐利的目光下,周礼还能维持镇定,也算沉得住气了。 “周家是耕读之家,家境寻常,远不能和陆府相提并论。”周礼一脸陈恳真挚:“下官侥幸考中探花,才有勇气登门求娶陆三小姐。” “下官在此立誓。日后若能为陆家女婿,一定会全心待自己的妻子,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陆明玉冷不丁地打断滔滔不绝的周礼:“你会纳妾吗?” 周礼:“……” 周礼差点被问懵了。 好在他反应极快,刹那的震惊后,很快应道:“自然不会。” 陆明玉目中闪过一丝嘲讽,继续问了下去:“上峰或同僚送的美妾,你也能拒之不要吗?去画舫青楼喝花酒,有美丽妖娆的花魁欲托付终身,你要是不要?” 周礼:“……” 那双明亮得近乎逼人的黑眸,似能窥破他所有的心思。淡漠却犀利的质疑,更是难以招架。 周礼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答道:“日后,我一定会对妻子忠贞不二,不染二色。”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这是你亲口说过的话,你可别忘了。” 说实话,陆明玉忽然这般诘问出声,颇有些仗势欺人的意思。 不过,陆临一言未发,对女儿近乎失礼的行径视若不见。陆家姐弟连同大姑爷,一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显然都是站在陆明玉一边的。 周礼知道此时绝不能犹豫,不假思索地应道:“是,我周礼说过的话,永远铭记于心,绝不会忘。” 不管如何,这一刻,周礼想求娶陆明华的心是热切又真诚的。 陆明玉深深看了周礼一眼:“忘了也没关系。自然会有人提醒你。” 周老爷周太太都怂了,根本不敢吭声。 赵官媒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打圆场,呵呵笑道:“周探花不但是文曲星下凡,还是重情重义的少年郎。” 说着,冲周礼使了个眼色。 周礼定定心神,拱手道别:“今日登门,多有叨扰。下官这就回去了。” 按理来说,如果有意结亲,陆家应该留周家人午饭才是。要是就这么任周家人走了,就显得陆家架子太高。只怕周家人也没勇气再登门了。 陆临不动声色地看陆明玉一眼。陆明玉心里再不畅快,也略略点了点头。 冲着三姐,也得给她未来夫家留些颜面。 陆临便张口,留了周家人午饭。 周礼高高提起的一颗心,总算轻轻落了下来,眼中闪出喜悦的光芒。 …… 陆明华一直待在闺房里,直到周家人午饭后离去,也没露面。 陆明玉推门而入,就见自家三姐满面羞涩脸孔红红。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在想未来夫婿。 一想到未来三姐夫,陆明玉就心气不畅。只是,该说的话昨天都说过了,既是拗不过陆明华,不说也罢。 “四妹,”陆明华羞答答地张了口:“今日周家人来提亲,义父应了么?” 陆明玉笑了一笑:“哪有立刻就应的道理。我爹留了周家人午饭,让官媒过些日子再来陆府听回音。” 陆家去沈家提亲,去了三回,沈家才点头。 身为女方,便是千肯万肯,也得矜持一些才是。 陆明华红着脸嗯了一声。 陆明玉闲闲道:“三姐,我给周家人来了个下马威。周探花在我面前说了,日后成亲娶妻,不会纳妾,不会和外面的女子牵扯不清。” “他亲口说过的话,今日所有人都听到了。以后,他要是敢做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我饶不了他。” 最后短短五个字,说得轻飘飘的。 可陆明华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陆家姐弟六个,说起来都没有血缘关系。彼此间的情谊,却十分深厚。 陆明玉是姐弟六人的主心骨。 陆明华鼻间微酸,眼眶一热,扑进陆明玉的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四妹,你对我这么好,我……我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陆明玉轻轻拍了拍陆明华略显纤弱的肩头,轻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三姐,以后嫁到周家,好好过日子,幸福平稳地过一辈子。这对我来说,便是最值得高兴欣慰的事了。” 想嫁就嫁吧! 周家上下,算不得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前世也没敢做出太过出格的事。说起来,周家就是格外势利罢了。 这世间,何人不势利? 她和二皇子牵扯不清,注定了还要嫁入皇家做皇子妃。日后,她依然要踏入宫门,成为大魏朝的皇后。 既如此,她便守住本心,将权势牢牢揽入手中。这比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可靠得多。 有她撑腰,周家人绝不敢慢待陆明华。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下马(三) 周家的田地在京城郊外,宅子在外城。 周礼中了探花之后,周老爷便盘算着去内城买一套宅子。不过,内城地价高昂,二进的宅子也得五六百两。三进的大宅院,少说也得两千两。 以周家的财力,买一处两进宅子,都有些吃力,更大的宅子只能望而兴叹。 今日从荥阳王府出来,周老爷在马车里就感叹上了:“荥阳王府可真宽敞。” 那可是京城最好的地段,五进的大宅院啊!一个练武场便能容纳数百侍卫一同操练,能不宽敞吗? 周太太回想着今日所见的一切,忍不住也叹了一句:“我这辈子都没想过,阿礼能娶到荥阳王府的姑娘。可惜,相中阿礼的是三小姐,要是荥阳王的亲女儿就更好了。” 周礼:“……” 周礼抽了抽嘴角,无语地看了亲娘一眼:“这等话,以后可别乱说。别说陆四小姐对我无意,便是有意,我也不敢娶。” “母亲想想看,有那么一个儿媳,你消受得起吗?” 想到目光冷凝气势凌人的陆四小姐,周太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周老爷白了老妻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也太贪心了。荥阳王就这么一个女儿,岂会嫁到寒门小户来做媳妇。说不定,陆四小姐是要嫁入天家做皇子妃的。” “你可得管好自己这张嘴,可别胡咧咧,给儿子惹事。” 周太太接连挨训,也不敢多嘴了。 周老爷低声问儿子:“阿礼,这门亲事,到底能不能成?” 周礼笑着安慰亲爹:“如果陆家无意,今日就不会留我们午饭了。放心吧,过几日,就请官媒再去一回陆府。去个三四回,陆家便该松口了。” 周老爷舒展眉头,笑得舒畅开怀,还不忘叮嘱周太太:“日后陆三小姐过了门,你可得好好待儿媳。” 周太太嘟哝一句:“这还用你说么?” 娶了高门大户家的女儿做儿媳,她哪里还敢端着婆婆架子。多陪笑多哄着也就是了。 …… 赵官媒在半个月之内,又跑了陆家两回。待到第四回登门,陆家才松口应了亲事。 周老爷周太太喜笑颜开,立刻操持着纳聘立婚约。 这半个月里,陆家和沈家已过了聘,立了婚约。高僧算好的日子共有三个,送去了沈家。在沈澜羞涩的央求下,沈侍郎沈夫人选定了十月初五。 秋高气爽,正宜出嫁。 周家也想着早点娶媳妇过门。 周礼为了读书考科举,亲事耽搁到了十八岁。要是等到明年再成亲,可就十九了。周太太许了重金,赵官媒跑陆府也跑得格外勤快。到底将婚期定在了腊月。 婚事一定,周礼这个陆府未来女婿,便可以正大光明地登门了。 周礼也终于得以和未婚妻陆明华相见。 自进士夸街那一日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陆明华穿了一袭浅粉色的春裳,秀丽的脸庞更增几分艳色,脸上薄薄的红晕浅浅漾开,如三月桃花搬娇羞动人。 周礼凝望着未婚妻,心头一阵火热。忍不住上前一步,含情脉脉地喊了一声:“华妹,我总算见到你了。” 从登门提亲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月。周礼少说也来了陆家四五回。可惜,陆明华每次都避不露面。 按俗礼来说,待嫁少女确实该矜持一些。不过,大魏风气开放,未婚夫妻相携出游也是等闲常事。 倒不是陆明华不想见周礼,是陆明玉拦下了她,直至今日才松口让她出来和周礼相见。就这样,陆明玉也不放心,就在一旁站着,不时瞥周礼一眼。 那架势,和防狼差不多。 陆明华红着脸,轻声应道:“你我还没成亲,周公子还是叫我陆三小姐吧!” 周礼是想攀一门好亲事,也是真的相中了陆明华。少年人心热情切,忍不住又靠近一步。 陆明玉瞥了周礼一眼。 周礼略有些讪讪地退了回去,继续用热切的目光看着陆明华:“春日景色正好,我想邀华妹一同出游半日。” 陆明华略一犹豫,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陆明华略一抿唇,轻声对周礼说道:“定了亲的女子,出游多有不便。还是算了吧!” 陆明华这般端庄自持,其实更合读书人的审美。 周礼被拒绝了,也没生气,心中更生了几分喜悦。他柔声笑道:“那以后,我经常来陆府看你。” 陆明华脸颊红红地嗯了一声,又迅速看陆明玉一眼。 就是再不乐意,亲事也已经定了。总不能一直拦着不让未婚夫妻亲近。 陆明玉暗叹一声,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去。 陆明玉一走,周礼顿觉全身一松,连呼吸也畅快多了。他看着陆明华,轻声笑道:“说来真是奇怪,我以前从未见过四小姐,也没开罪过她。可她处处瞧我不太顺眼。这几次登门,可是给足了下马威。” 是啊,陆明玉确实不喜欢周礼。 当年陆明芳和郑重定亲,陆明玉言笑晏晏一口一个姐夫。这些年郑重时常来陆府小住,陆明玉对这个大姐夫也颇为亲厚。 可对着周礼,陆明玉的冷淡和不善,清晰可见。 陆明玉就是这样的脾气。爱憎分明,喜欢或厌恶,都露于脸上,从不遮遮掩掩,更不虚与委蛇。 “我性子温软些,四妹是担心我受委屈,所以故意刁难你,给周家下马威。”陆明华轻声说道:“其实,四妹外冷内热,心肠最好了。” 反正,他只感受到了冬风般的严寒和冷酷。 周礼心里嘀咕着,顺着陆明华的话音笑道:“四小姐用心良苦,我都明白,不会放在心上。” 顿了顿,又低声道:“华妹,你放心。我一片真心,求娶你为妻。日后我们成了亲,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陆明华脸颊如红云,心里甜如蜜。 两人私语片刻,陆明玉的贴身丫鬟绮云便笑盈盈地过来了:“四小姐请三小姐和周公子一起去练武场。”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姐夫 练武场? 周礼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陆明华。 在周礼眼中,未婚妻陆明华容貌美丽,温柔似水。怎么看也不像是耍刀弄枪之人。 偏偏陆明华应得理所当然:“好,我这就过去。”然后,又羞涩地看了他一眼:“陆府的练武场闻名京城,周公子今日也可一开眼界。” 周礼:“……” 对着那么一双柔情似水的黑眸,周礼心尖都快融化了,连连点头应好。 然后,柔情似水的未婚妻,领着他去了练武场。 此时,亲兵们操练已经结束,在练武场上的,便是陆家姐弟。 陆明玉手握长剑,剑锋凌厉。陆明月和陆轩联手也没挡过五十招。很快便东躲西闪,狼狈逃窜。 陆明玉窥了个破绽,用力一脚,将陆轩踹飞了出去。 陆轩在半空中翻了个身才落地,狼狈地滚了一圈,迅速起身,想溜不敢溜。灰头土脸地继续上前挨揍。 陆明玉手下半点不留情,一边训斥陆轩:“这几日练武是不是偷懒了?脚下轻浮,手下无力。一日不盯着你都不行!” 陆轩愁眉苦脸,努力为自己辩解:“四姐,我哪敢偷懒,就是每天起得迟了那么一点点……诶哟!” 陆轩又被踹了一脚,疼得嘴角直咧咧。 周礼倒抽一口凉气:“你们每日都这样练武吗?” 他自少读书,从未练过武。此时见陆家姐弟过招,只觉眼花缭乱心惊肉跳。 陆明华习以为常,笑着应道:“嗯,六弟聪明机灵,就是爱耍聪明躲懒。也只有四妹管得动他。” 周礼再看练武场,就见娇俏可爱的陆五小姐也被揍得哇哇乱叫,忍不住感慨一句:“四小姐倒是半点不心软。” 陆明华却道:“习武本就如此。若不狠下心肠,如何练得出一身武艺。” 周礼看着眉眼秀丽温柔的未婚妻,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明华温柔地低语:“我武艺平平,更喜读书。义父问我想嫁什么样的夫婿,我告诉义父,我相中了今科探花郎。” 周礼听得心头滚烫,动容之下,伸手想握陆明华的手。 “三姐,”陆明玉的声音忽地响起:“你也来。” 陆明华笑着应了,转身去了武器架边,拿惯用的长鞭。 周礼的手落了个空,尴尬地缩了回来。 陆明华浑然不察,快步进了练武场,挥舞长鞭,加入战局。有了陆明华的加入,陆明月陆轩总算能稍稍喘口气了。 陆明华自称武艺平平,倒不是谦虚。在陆家姐弟六人中,她的身手也就和年龄最小的陆轩差不多。不过,和寻常亲兵比起来,又要强得多了。 等闲两三个壮汉,不是她对手。 她自八岁起练长鞭,练了整整八年,鞭法娴熟。长鞭在她手中,如灵蛇般游走飞舞。而且,长鞭挥舞间,鞭影漫天,看着威势十足。 周礼:“……” 周礼的心情,忽然就很复杂。 这成亲以后,万一要是吵架斗气了,陆明华岂不是几鞭就抽得他满地找牙? …… “周公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礼瞬间回过神来,反射性地挤出微笑:“陆四小姐怎么忽然过来了?” 陆明玉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三姐陪五妹六弟过招,我正好和周公子闲话几句。” 不知为何,周礼一见未来妻妹,就有些莫名的心虚,后背直冒冷汗。面上还得摆出未来姐夫的亲切和风度:“四小姐有话,但说无妨。”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似窥破了周礼的忐忑心虚:“周公子不必紧张。亲事已经定下,等三姐嫁入周家,我便得叫你一声三姐夫。日后就是一家人。” 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目光竟这般明亮锐利。 周礼强自镇定,维持着翩然风度:“四小姐说的是。我是诚心求娶三小姐,日后,绝不会委屈亏待了她。” 陆明玉似笑非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日后如何,自然慢慢就知道了。” “说起来,我们姐弟六个,性情脾气皆不相同。三姐善解人意,性情温柔。我就不同了,暴躁易怒,天生的坏脾气。谁惹了我,我当场就得发作不可。” “对了,都快成一家人了。有些事,我也不瞒着了。我天生力气大,今日周公子来了练武场,正好瞧瞧,开个眼。” 目光一掠,落在周礼手中的折扇上。 那折扇,是上好的木料所制,十分精巧。 周礼万般不舍,却又不便不给,只得将折扇奉上。心里暗暗叹息,这些练武之人,就是这般冲动鲁莽。好好的扇子,非要折成两段来显示自己的能耐。 陆明玉将扇子握在手心,平举至周礼眼前。 她手一用力,折扇发出怪异的声响。再稍稍松手,木扇的碎屑便从掌心处滑落。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将木屑吹得飞起。就像周礼的一颗心,在空中晃荡来晃荡去。 周礼:“……” 陆明玉慢条斯理地将一整把折扇都变成了碎屑,对神色僵硬地周礼微微一笑:“今日献丑了。” 周礼:“……” 周礼头皮发麻,想后退几步,离眼前这个神力惊人的可怕少女远一些。可被她的眼波一扫,根本连动都不敢动。 陆明玉继续微笑着说道:“我比三姐只小了一岁,感情深厚。日后三姐嫁去了周家,我少不得常常登门探望。到时候,姐夫可别嫌我去得太勤了。” 就这么亲切地改口叫了一声姐夫。 周礼后背冷汗涔涔,总算没当场失态,站得还算稳:“这怎么会。四小姐肯去周家做客,我求之不得。” 陆明玉目光掠过周礼微颤的腿,又笑了一笑:“刚才我一心想在姐夫面前露一手,把姐夫的扇子都弄坏了。真是对不住。” 周礼立刻应道:“区区一把折扇,算不得什么。四小姐若是喜欢,改日我再令人送几把扇子来。” 陆明玉欣然笑道:“如此也好。姐夫不是说了,要常登门来探望三姐么?我也想和姐夫说说话,亲近一二呢!” 周礼:“……”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筹备 “四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未来的三姐夫?” 周礼待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机灵鬼五妹悄悄凑过来,低声窃语。 陆明玉笑着瞥陆明月一眼:“谁说的。我看未来三姐夫顺眼的很。” 陆明月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四姐就别骗我了。四姐对大姐夫什么样,我又不是没见过。” 四姐对周礼的下马威就没停过。今天还来了个单手碎折扇。未来三姐夫的俊脸都被吓白了,近乎落荒而逃。 陆明玉呵呵一笑:“我说了你不信,那我也没法子。总之,我对未来三姐是很敬重的。” 陆明月眼珠骨碌一转,低声笑道:“这话我信不信不要紧,重要的是三姐肯信才行。我看,三姐送未来姐夫走的时候,依依不舍。” 是啊,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陆明华有多喜欢周礼。 陆明玉忍不住轻叹一声。 若不是顾虑陆明华,她岂会轻易放过周礼? 眼下,也只能不时敲打一番。只要陆家不倒,周礼便不会也不敢负心背义。 正说着话,陆明华过来了。 陆明玉和陆明月颇有默契地同时住口。 陆明华今日满面春色神采飞扬,抿唇笑道:“快正午了,我们一同去吃午饭。” 陆明玉笑着点点头,和陆明华携手去了饭厅。吃完了午饭后,去了陆明华的闺房里说悄悄话。 “四妹,你一定不喜欢周礼吧!”陆明华也不是傻瓜,早已察觉出了陆明玉对周礼的排斥和冷漠。 陆明玉自然不会承认:“这怎么会。他是我未来三姐夫,以后你嫁给他,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我怎么会讨厌他。” 陆明华默默看了口是心非的四妹一眼。 她送周礼出府的时候,觉得周礼的面色不太好看,便出言询问。周礼倒是没说什么,就是她一提起四妹,周礼的俊脸就更白几分…… 陆明玉握住陆明华的手,说道:“三姐,你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陆明华眼眶微热,将头靠在陆明玉的肩膀上,轻声道:“四妹,谢谢你。” 我知道,你是怕我性子太软,被周家拿捏住。 我知道,你是想为我撑腰,故意吓唬周礼。 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我。 陆明玉心头微酸,伸手搂住陆明华:“我们是姐妹,何需言谢。你要记住,你是陆家的女儿。不管日后如何,陆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在周家过得不好,或是有人欺负你,你立刻回来。” 不要像前世那般,处处隐忍憋屈。 明明能一鞭子将周礼抽个半死,偏要忍气吞声。 陆明华哽咽着嗯了一声。 …… 到下午,陆明芳领着两个儿子回了陆府。 五月二十,是陆明玉的生辰。今年陆明玉十五岁,及笄礼近在眼前,就剩半个多月的时间了。 陆家没有当家主母,内宅事务一直都由陆明玉掌管。不过,总不能让她操持自己的及笄礼。 陆明芳特意回府,便是为了操持陆明玉的及笄礼。 傍晚,陆临父子回府,军营里的郑重,得了消息也一并来了陆府。众人相聚,十分热闹。晚饭后,陆明芳便对陆临说道:“义父,四妹的及笄礼,就交给我吧!” 陆临对细心温厚的长女十分信任,笑着说道:“这么要紧的事,也只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陆明芳抿唇一笑。 此事她早已盘算多时,张口道来,有条不紊:“我和婆婆已经说过此事了,从今日起,我就在陆府住下。” “四妹的及笄礼,得办得隆重又热闹。我们陆家交好的亲朋故旧都请来观礼。酒席设个二十席,也就差不多了。还有一段日子,时间宽裕,可以从容筹备。” “最要紧的,是请谁做正宾,谁做赞者。义父心里可有打算?” 按理来说,正宾多由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担任。偏偏陆临没有亲族,陆明玉的亲娘死得早,且没有兄弟姐妹。陆明玉连个舅母或姨母都没有。 陆临摸着下巴想了想,很快想到了合适的人选:“就请沈夫人来做正宾吧!” 沈陆两家结了亲,论身份,沈夫人颇为合适。 沈夫人美丽优雅,气度出众,只是平日行事低调。这满京城的贵妇,比得上沈夫人的寥寥无几。 陆明芳也连连赞许:“义父好主意。此事不必义父出马,我去一趟沈家便是。” 陆临点点头,想了想问道:“赞者请谁才好?” 按着风俗惯例,定了亲的少女不宜抛头露面。所以,沈澜和陆明华都不便做赞者。 陆明芳也有些犹豫了:“四妹平日和沈澜最是要好。除了沈澜,我很少听见四妹提起过别家的姑娘。” 自家人看陆明玉,是千好万好无一处不好。 不过,平心而论,以陆明玉的脾气,不怕她敢和她亲近的也着实不多。 陆临索性笑道:“小玉素来有主见。你干脆直接问问她,看她心里属意谁。” 陆明芳笑着应下,转头就去问陆明玉。 一提及笄礼,陆明玉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身影,笑容微微一顿。 陆明芳敏锐地察觉出些许异样:“小玉,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陆明玉避重就轻地应道:“没有。我是在想,认识这么多名门贵女,该请谁来做我的赞者才好。” 十五岁的少女,有些不愿说出口的心事,也不稀奇。 陆明芳体贴地没有追问,随口笑道:“除了沈澜,你和谁要好,请谁就是了。金家的姑娘,广平侯府的孟小姐,濮阳侯府的赵小姐,或是乔阁老府上的乔小姐。我记得,你和她们平日都有来往。” 京城顶级的贵女圈,也就是这么几个了。 陆明玉想了想,说道:“请赵瑜吧!” 金灿儿因为侄儿被打和她翻了脸。 孟云萝和她前世有怨。 乔婉倒是不错……不过,乔婉一心痴恋二皇子,还是避嫌一二。思来想去,还是请赵瑜好了。 赵瑜虽然无知浅薄心眼小,倒也不坏。前世做了几年妯娌,也算熟络了。 陆明芳含笑点头:“也好,就请赵五小姐。”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再遇(一) 陆明玉令人送了帖子去濮阳侯府,隔日便登门拜访。 赵家是世家大族,当年和李家联姻,彼此守望相助。后来永嘉帝李垣举旗自立,孟家第一个响应,赵家稍慢了一步。 这一步慢,赵家就处处都被孟家压了一头。好在有赵太后在,永嘉帝对自家表弟也不吝啬,封了濮阳侯。 在一众武将勋贵里,荥阳王和广平侯为先,濮阳侯委委屈屈地排在了第三。 当然,也只有濮阳侯自觉委屈。在他人眼中看来,要不是沾了赵太后的光,你一个屁能耐没有只会耍嘴皮斗心眼的凭什么能做濮阳侯? 濮阳侯有三子两女,赵瑜是嫡出的幼女,在家中颇受宠爱。 陆明玉和赵瑜平日不算太亲近,也有来往。 今日陆明玉登门,一身粉色衣裙娇俏玲珑的赵瑜笑着相迎,张口便道:“今儿个是什么风,竟把你吹来了。” 说着,不掩嫉色地扫了修长窈窕的陆明玉一眼:“数日不见,我怎么觉得你又高了些。” 身高是赵瑜心里永远的痛。 陆明玉比赵瑜高了一个头,一身红衣,气定神闲,风采卓然。赵瑜一站到陆明玉面前,就像还没完全发育的半大孩童。 太可气了! 陆明玉挑眉一笑:“这些日子不见,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个头一点都不见长。” 赵瑜:“……” 赵瑜气乐了,伸手便拧陆明玉的胳膊:“讨厌,尽往我伤口上撒盐。再这么气我,你及笄礼那一日,我可不做你赞者了。” 这点力气,对陆明玉来说不痛不痒。 陆明玉笑着哄道:“是我不对,不该揭你的短处。赵五小姐大人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我及笄那一日,你可得早点去。有你在,及笄礼一定格外风光热闹。” 那倒是。 赵瑜不无骄傲地一扬下巴:“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这一回。及笄礼那一日,我要精心穿戴装扮。要是抢了你的风头,你可别恼。” 赵瑜人不坏,也没多少心机城府。就是一张嘴说话讨嫌了些。 当然,还没人能在陆明玉面前占口舌上风。 陆明玉笑着瞥了赵瑜一眼:“你倒是想抢风头,也得大家伙看得到你才行。” 赵瑜被气得直翻眼。 陆明玉哈哈一笑。 笑闹了片刻,一个丫鬟前来禀报:“启禀五小姐,四公子也在府中,听闻陆四小姐来了,特意来拜会。” 赵四公子,单名一个瑞字。比赵瑜年长一岁,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一年多前,陆明玉来赵府做客,偶遇赵瑞。 赵瑞被美色迷了心窍,张口便要亲近一二。被陆明玉一脚踹飞了几米远,在榻上躺了七八天才下榻。 赵瑞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纨绔,这一回过后,根本不敢靠近陆明玉几米之内。 不过,每次陆明玉来找府,他少不得要来露个脸,见陆明玉一面才肯走。 赵瑜也知道自家兄长这个毛病,好笑又气恼:“这个四哥也真是的,都是定了亲的人了,还这般……” 对陆明玉念念不忘。 赵瑜勉强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陆明玉倒是无所谓,随口笑道:“赵四想见我,让他来就是了。” 一拳就能撂倒的怂包,见了面也不敢靠近,最多就是多看她一眼。权当是给赵瑜一个面子了。 赵瑜和赵瑞年龄相近,最是亲厚。嘴上抱怨,心里却是疼惜自家兄长的。一边应下,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 陆明玉这只胭脂虎,亏得四哥敢来。 不到盏茶功夫,赵瑞便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 …… 赵家是永嘉帝的外家,素来亲近。赵瑞赵瑜兄妹两个,自小出入李府,和几位皇子表兄弟十分熟悉。 永嘉帝自立新朝后,李家人一跃成了皇族,地位身份也陡然高了许多。不过,还是和赵家来往密切。 赵瑞被娇惯着长大,文不成武也不成,只有一张脸勉强能看。濮阳侯厚着脸为儿子求了个差事,如今是御前侍卫。 不过,赵瑞当差当得颇为清闲,隔一日进宫当差一日。今天正逢休沐,一大早,身为皇子的表哥表弟们就一同来了赵府。 真奇怪。怎么一声不吭地全来了? 而且,二皇子三皇子之间的紧绷气氛,一眼看见。偶尔对视一眼,迸出的全是冷笑和对峙的火焰。 赵瑞心里暗暗犯起了嘀咕。 他在宫中当差,耳目灵通,隐约知道一些内情。自打皇上回京之后,二皇子三皇子就不对盘。在御前还动过手。 个中缘由,他就不太清楚了。 好在还有圆滑好脾气的四皇子。 四皇子的生母秦妃,是濮阳侯的表妹。论亲缘,比其余皇子更亲近一层。而且,赵太后有意令赵瑜嫁给四皇子。 赵瑞早将四皇子视为未来妹夫,到了一起闲话也格外亲近。 四皇子和赵瑞说得热闹,二皇子和李昊坐在一旁。一个神色自若,一个面色沉凝。 神色自若的,是二皇子。 面色沉凝的,是李昊。 一个小厮悄步走了过来,在赵瑞耳边低语数句。 赵瑞眼睛一亮,反射性地起身:“陆四小姐真的来了?”然后,立刻转头对几位皇子表兄弟们笑道:“几位殿下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没曾想,二皇子竟也站了起来:“我和你一同过去。” 李昊迟了一步,眼中火苗蹿得更高,硬邦邦地说了句:“我也去。” 知道些内情的四皇子,眼中闪着八卦兴味的光芒,笑嘻嘻地说道:“这位陆四小姐,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正好去见上一见。” 赵瑞:“……” 赵瑞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赵瑞的目光,在二皇子和李昊的脸上飘来飘去。 二皇子依旧从容不迫,李昊依旧面色紧绷。 赵瑞脑中灵光一闪,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等等,这兄弟两个大打出手,该不会就是为了陆四小姐吧…… 于是,一群心思各异的人,就这么一同到了陆明玉的面前。 陆明玉:“……”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再遇(二) 原本气定神闲轻松自若心情颇佳的陆明玉,在看到两张熟悉的脸孔后,神色一凝,目中笑意不翼而飞。 李昊目光紧紧地盯着陆明玉,声音有些沙哑:“小玉,多日不见了。” 陆明玉神色冷然:“别叫我小玉。” 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别叫她小玉。” 众人的目光一同看向二皇子,神色各自微妙。 李昊心血翻涌,熟悉的怒火在胸膛涌动,声音微冷:“我和小玉相识两年,一直这么叫她。便是她不乐意我这般称呼,也轮不到二哥来指手画脚。” 二皇子挑眉一笑,悠悠应道:“有没有这个资格,你说了不算。你问问陆四小姐就知道了。” 短短两句话中透出的意味深长,令李昊面色骤变。 李昊倏忽转头,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却未看他,而是瞪着二皇子。 当日应得好好的,及笄礼之前绝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今日又“巧遇”了。这是仗着她心虚理亏,一步步逼近。 看着风度翩翩风光霁月,其实腹黑阴险可恶狡诈! 二皇子恍如未见陆明玉眼中的怒气,冲她微微一笑:“我今日来赵府,没想到又在此遇到陆四小姐。” 陆明玉冷笑一声,握了握右拳。 再敢多嘴饶舌,她非动手揍人不可! 二皇子立刻老实地住了嘴。 这一幕,犹如尖锐的木刺,深深刺入李昊的眼里。 什么时候,陆明玉竟和二皇子这般熟悉了? 陆明玉握拳揍人不稀奇。稀奇的是,明明她已经气恼不已,还能忍下揍人的冲动。如此优待,以前都是他的…… 四皇子目光飘来飘去,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这两个月来,二皇子三皇子如冰火不相容。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有永嘉帝镇着,才没闹开来撕破脸。 不过,兄弟两个不和的事,宫中也算人尽皆知了。 他私下听秦妃说起过一回,约莫是为了亲事。他心中早有诸多猜想,所以,今日听闻二皇子三皇子一同出宫,他死皮赖脸地跟了来。 果然看到了一场好戏。 …… 赵瑞眼见着情形不对,忙咳嗽一声笑道:“原来陆四小姐和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都熟悉,倒省了我口舌。对了,这位是四皇子殿下,陆四小姐不会也认识吧!” 陆明玉凉凉地瞥了赵瑞一眼。 赵瑞头皮一麻,曾被踹过的右腿忽然一阵抽痛。 四皇子也不愿被牵扯进战局里,立刻说道:“早就听闻陆四小姐的赫赫声名,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果然见面更胜闻名。” 陆明玉看着眼珠子骨碌转来转去的四皇子,淡淡问道:“哦?不知殿下听闻过我什么样的赫赫声名?是神力惊人,还是鲁莽冲动,动辄挥拳揍人?” 四皇子:“……” 他就是来看看热闹。怎么城门起火还殃及池鱼了? 四皇子尴尬地呵呵一笑:“陆四小姐误会了,我绝无此意。”一边冲赵瑜使了个眼色。 赵瑜一颗心都在四皇子身上,不假思索地张口为四皇子打圆场:“四皇子殿下最是温和好性子,对姑娘家也极有风度,断然不会出言奚落取笑。陆四,你可别误会四皇子殿下了。” 陆明玉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这场面,别提多尴尬多僵硬了。 赵瑞心里暗暗叫苦。早知如此,真不该带几位皇子过来。 现在好了,这笔账,怕是都算到他头上了。 赵瑞清了清嗓子说道:“陆四小姐今日前来做客,我来打个招呼。招呼既是打过了,也该走了。改日得了空闲,再和陆四小姐说话。” 陆明玉神色淡淡,声音漠然:“那我就不送赵四公子和诸位殿下了。” 赵瑞忍住伸手擦额头的冲动,冲几位皇子殿下笑道:“姑娘家在一起闲话,我们在此多有不便,也该离去了。” 四皇子立刻接了话茬:“说的是,表哥,我们走。” 说完,拉着赵瑞就走。 至于二皇子三皇子,爱走不走,他才不管。 赵瑞心里直犯嘀咕,走出一段路了,也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忍不住频频回头。 四皇子快速低语道:“行了,别看了。那个陆四小姐,天生神力。那一日在椒房殿里,轻轻松松便将椅子连着苏昭容搬了起来,苏昭容被吓得小病了一场。” 这样的高手,惹不起惹不起。 赵瑞想起了自己也曾被痛揍过的往事,怅然又遗憾地叹道:“她和别的女子不同,性烈如火,爱憎分明。去年我第一次见她,为她容色惊艳,忍不住靠她近了些。结果,就被她一脚踹飞出几米远,在榻上养了半个月。” 四皇子啧啧一声:“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母老虎!” 二哥三哥的喜好真特别,胆子可真大。 赵瑞瞥见四皇子略显猥琐的神情,忍不住又叹了一声:“你不懂。” 你真的不懂。 那样一个敢爱敢恨真性情的美丽少女,既危险又迷人。对一个少年来说,几乎有着致命般的吸引力。 他是实在配不上她。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不会乖乖听家中安排定了亲事。 四皇子听出赵瑞的话中之意,一脸不以为然:“世间美人多的是,京城名门闺秀也不在少数。何必非她不可!换了我,宁可娶一个蠢一些好拿捏好哄的,免得夫纲不振内宅不宁。” 话一说出口,便后悔了。 果然,赵瑞的目光像刀子一般嗖嗖飘了过来。 四皇子略有些尴尬,笑着描补几句:“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绝没有影射谁的意思。四表哥可别误会啊!” 这话要是传进赵瑜耳中,不恼羞成怒才是怪事。 要是让濮阳侯或赵太后知道,可就更糟了。 这一边,四皇子拱手讨好赵瑞。 另一边,二皇子和李昊兄弟两个,动也不肯动。仿佛双脚被粘住了,更像是无言的较劲争锋。 陆明玉压抑住的火气又开始往上蹿。 赵瑜的目光飘过来又飘过去,然后落在陆明玉的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像不像两只狗争抢一根肉骨头?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决绝 陆明玉此时就有化身为肉骨头的感觉。 她抿紧嘴角,声音里透出压抑的怒火:“两位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 二皇子无奈一笑:“你别恼了。你想我走,我现在走便是。待你及笄礼那一日,我再去陆府观礼。” 说完,干脆利落地离去。 仿佛厚颜留下来,就是为了和陆明玉多说这么一句话。 其实不是。 他是在一步步靠近,又总能在陆明玉绷不住脾气之前推开。分寸拿捏的,妙至毫巅。 陆明玉明知这是二皇子的伎俩,心还是不由得软了一软,对着二皇子的背影说了一句:“好。” 二皇子脚步一顿,转头,冲陆明玉粲然一笑。 这一笑,色如春晓,漫野春花。 陆明玉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而李昊,此时满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小玉,你……你真的要嫁给李景?” 陆明玉收回目光,看向李昊:“是。” 短短一个字,重如千钧,重重落在李昊的心头。 李昊全身巨震,双目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一旁的赵瑜,也没了看好戏的心情,开始暗暗担心起来。看李昊这副遭受重击的模样,今天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为什么?”李昊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 为什么? 明明你心悦的人是我,为何不肯嫁给我,却要嫁给李景?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陆明玉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双目赤红的李昊:“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和你无关。还有,男女有别,你我应该保持距离。偶尔见了面,你也该称呼我一声陆四小姐。” 你不配叫我小玉。 李昊全身僵硬,想张嘴,却一个字都挤不出口。 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他的胸膛。 他无法呼吸。 看着李昊如此痛苦,陆明玉心中只觉无比畅快。 当年,他领着娇柔动人的表妹到她面前,告诉她:“小玉,我要纳表妹进宫为妃。”她也是这样的震惊痛苦。 李昊,你终于也尝到了被辜负的滋味。 她忽然察觉,嫁给李景也有许多好处。 譬如,以二嫂的身份出现在李昊面前,以侄媳的身份对着苏昭容。还有痴肥蠢钝又阴暗恶毒的李昌,他们母子三个,一个都躲不了! 陆明玉的心气忽然就平了,淡淡道:“李昊,这是我最后一次直呼你的名字。过了今日,你我便如陌路。以前的事,不必再提。” “你有什么愤怒不平,只管回宫去见你亲娘。你去问她,我陆明玉为何如此厌憎你们母子。” 熟悉的脸庞,没有了爽朗灿烂的笑意,只有无尽的冰冷。 李昊心痛难当,木然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赵瑜终于长长松了口气,然后,用奇异的目光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八风不动,任凭赵瑜打量。 赵瑜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道:“陆四,你和二皇子三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中意哪一个?” 陆明玉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赵瑜也是个没心眼的二百五,陆明玉这么一问,她竟然就认真想了起来:“你和三皇子相识在先,应该是有些纠葛。不然,刚才三皇子不会那般痛苦。可你和二皇子言谈对视间,又有着常人难及的默契。而且,你对着二皇子,可比对三皇子好多了……嗯,以我看来,你应该会嫁给二皇子。” 陆明玉:“……” 赵瑜一脸兴奋期待地问道:“怎么样,我说得对不对?” 陆明玉怀着复杂的心情,提醒赵瑜几句:“你这般胸无城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怕不太适合做天家儿媳。” 赵瑜的注意力顿时转移,气势汹汹地瞪了陆明玉一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自小出入宫廷,和四皇子青梅竹马,早已认定了非四皇子不嫁。陆明玉这两句话,可算是刺中她的心肺了。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赵瑜羞恼之意稍退,撅着嘴道:“罢了,我心胸宽敞,不和你计较。” 陆明玉笑了笑,很没诚意地哄了赵瑜几句:“是是是,赵五小姐心胸宽宏,世间少见。” 赵瑜笑着白了陆明玉一眼:“行了,你也别来哄我了。你不想提,我不问就是了。反正,还有半个月就是你的及笄礼。及笄礼一过,赐婚的圣旨怕是就要到陆家。到时候,就什么都清楚了。” 陆明玉心绪纷乱,随意嗯了一声。 左看右看,也没半点待嫁姑娘的娇羞。 赵瑜心里又犯起了嘀咕。不过,陆明玉的脾气她也算熟悉了。眼看着陆明玉心情不佳,还是少问为妙。 …… 李昊没等二皇子四皇子,直接离开濮阳侯府,回了宫中。 他面无表情,快步去了怡华宫。 苏昭容在一个多月前病倒了,卧榻不起。离得老远,便能嗅到浓浓的药味。 守在寝室外的宫人,上前行礼。 李昊视若未见,径直推开门。 推门声惊动了躺在榻上的苏昭容。苏昭容睁开眼,见儿子前来,嘴角露出笑意:“阿昊……” “母亲!”李昊的眼中燃烧着沸腾的火焰,声音异常紧绷:“我有话问你。” 苏昭容身子没什么大碍,患的是心病。美丽柔婉的脸孔泛着苍白,声音虚弱:“阿昊,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谁惹你生气了?” 李昊嘴角抿得极紧,目光一扫。 守在床榻边的紫檀,在主子冷厉的目光下瑟缩一下身子,悄悄退了出去。 苏昭容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她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柔声对儿子说道:“阿昊,你坐下。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和娘说一说。娘虽然帮不了你什么,至少也能为你分担一些。” 李昊看着慈爱温柔的亲娘,慢慢说道:“今日我去了濮阳侯府,见了小玉。她当着我的面,和二哥含情脉脉。” “我心痛如割。” “她对我说,让我来问你,为何她会如此厌憎我们母子。母亲,我现在来了。你告诉我,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苏昭容:“……”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秘密 李昊的眼睛如刀锋一般,直直地盯着苏昭容。 苏昭容身子颤了颤,面色忽红忽白,变了又变。一张口却是:“阿昊,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和陆四小姐只见过两面,第一次是在宫宴上。第二回便是一个多月前。” “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我和她之间,能有什么秘密。” “她厌憎我,无非是瞧不上我这个舞姬出身的昭容,不愿做我的儿媳。” “你和李景同样是皇子。可李景出自皇后的肚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朝中那些文官,最重嫡庶,自然都支持二皇子。” “陆明玉又不傻。她能勾~搭上二皇子,自然就不愿再嫁给你。她不肯承认自己贪恋富贵虚荣,倒打一耙,将一切都归咎到我的身上。” 苏昭容说着,泪水又流了出来:“阿昊,宫中众人瞧不起我,陆明玉也对我轻蔑鄙薄。难道我的儿子也要嫌弃自己的亲娘不成。” 换做往常,苏昭容这般落泪哭诉,李昊早已动容。 此时,李昊神色未变,眼眸愈发深幽,溢满了痛苦。 许久,李昊才张口:“母亲,你果然有秘密瞒着我。” 垂泪哭泣的苏昭容,身子一僵,抬起泪眼看向李昊。 李昊眼中一片深黑,如无边无际的暗夜,声音里透着疲倦:“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一日我去陆府,小玉张口便赶我走,还和我动了手。” “宫宴上,小玉当着众人的面令你难堪。你在我面前,反反复复哭诉,让我别娶小玉。说她会杀了你和五弟。” “一个多月前,皇后宣召小玉进宫。你坚持要见小玉。那一天,怡华宫的偏殿里那张坚硬的桌子,多了两个洞。你当日就病倒了。” “母亲,我不是傻瓜。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是,一张口询问,你就哭个不停。我不忍追根问底,就这么轻飘飘地放了过去。” “今日,你一定要将所有的秘密说出来。” “我知道事情的症结,还有挽回的机会。否则,我就真的要彻底失去小玉了……” 李昊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双目泛红,水光在眼中闪动,声音颤抖。 苏昭容心痛如绞。 她的儿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小到大都是她的主心骨。他坚毅果决,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都会挺直了腰杆去面对。 她从未见过儿子这般脆弱痛苦。 该死的陆明玉! 怎么能这样待她的儿子! 苏昭容伸手搂住李昊,哭了起来:“阿昊,你真的冤枉我了啊!你是我的儿子,是我这辈子的依靠和指望。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事瞒着你。” “分明是陆明玉先变了心。她想嫁给二皇子,又不愿背负忘情负义的名声,便将一切都推到了我身上。” “阿昊,我每日都在宫中,这些年,连宫门都没出过,之前也未见过陆明玉。我能对她做过什么?” “你别被她骗了。这世上,真心待你的,只有我这个亲娘……” 泪水滴落在李昊的肩头,很快湿漉了一片。 亲娘哭得撕心裂肺,双手紧紧搂着他。就如一株藤蔓,缠在树上。李昊一颗心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全心依靠着他的亲娘和胞弟。 另一半是陆明玉讥讽了然的眼。仿佛在说,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眼眶又酸又热,滚动了许久的泪珠,终于溢出了眼眶。 …… 二皇子和四皇子也未在濮阳侯府多逗留,三皇子走后,兄弟两个也一并回了宫。 一路上,四皇子时不时地瞟兄长一眼。 二皇子十分沉得住气,不管四皇子如何以目光暗示询问,依然气定神闲神色从容。 四皇子终于败下阵来,迈步进了宫门后,凑到二皇子身边,低声问道:“二哥,你真的要娶陆四小姐?” 二皇子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四皇子:“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啊! 为了一个女子,兄弟反目,大大地不妥啊! 四皇子承袭了生母秦妃的圆滑伶俐,不愿说这等恼人的话。咳嗽一声,低声说道:“没有不妥。陆四小姐神力惊人,容色倾城,又是荥阳王嫡女。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配得上二哥,也只有陆四小姐了。” 二皇子目中露出笑意,伸手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话语亲切:“四弟果然有眼光。” 四皇子咧嘴,和二皇子对视一笑。 然后,二皇子迈步去了椒房殿。 四皇子立刻去了秦妃的寝宫。 秦妃白日闲着无事,做些绣活女红打发时间。四皇子急匆匆地快步而来,秦妃笑着放下绣活,拿起帕子,为四皇子擦拭额上的汗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四皇子双目放光,低声道:“母妃,出大事了!” 秦妃有些讶然:“你不是去了赵府吗?赵府能有什么大事?莫非你和赵瑜那丫头吵架斗嘴了?” 又自言自语道:“真闹翻了也好。正好求你父皇为你择一门好亲事。不管娶哪一家的闺秀,都好过娶赵瑜那个缺心眼的傻丫头。” 秦妃在赵太后面前装模作样,时常夸赞赵瑜率直可爱。其实,私下里没少吐槽赵瑜是个没心机的二百五。 四皇子无奈一笑:“瑜表姐是心思浅薄了些,日后过门了,也省了勾心斗角。” 秦妃在人前温和风趣,私下里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细细的柳眉一挑,言语刻薄至极:“就凭她的脑子,确实用不着勾心斗角。稍微挖个坑,自己就跳进去了。” “你皇祖母偏着娘家,想让侄孙女做皇子妃。大皇子早就成亲了,二皇子的亲事有皇后做主,断然不会容别人插手。三皇子的亲娘,你皇祖母瞧不上。最后,可不就得牺牲你,成全赵家了么?” 四皇子也拿刻薄的亲娘没法子,摸了摸鼻子,干脆利落地转移话题:“今天二哥三哥也去了赵家。还遇到了陆四小姐。” 秦妃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过来:“然后如何?” 四皇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今日的修罗场。 秦妃眸光一闪,忽地笑了起来:“好,真是好的很。” 正文 第八十章 夫妻 永嘉帝肤色略黑,相貌方正,算不得英俊,既不及英俊坚毅的荥阳王,也不及风流倜傥的广平侯。便是濮阳侯,也比永嘉帝俊得多。 不过,永嘉帝身材高大,手握至高皇权,自有睥睨众人的天子气度。 此时,永嘉帝面容温和,眉眼含笑。 乔皇后心头微热,柔声笑道:“臣妾请皇上来,是想商议阿景的亲事。” 提起二皇子,永嘉帝眉头动了一动,笑容不自觉地淡了几分:“哦?不知皇后相中了哪一家的闺秀?” 乔皇后心里微微一沉。 永嘉帝偏心大皇子,人尽皆知。二皇子明明是嫡皇子,却不得永嘉帝欢心。此事,众人也是心照不宣。 令人忧虑的是,二皇子自回京后,说话行事大异往常。也惹得永嘉帝处处不快。父子两个的关系也愈发疏远僵硬…… 乔皇后将满腹沉沉心思按捺下去,轻声说道:“不敢瞒皇上,臣妾相中的是荥阳王爱女,陆家的四小姐。” 永嘉帝:“……” 永嘉帝瞬间拧了眉头,扫了乔皇后一眼:“你偏爱端庄文雅饱读诗书的闺秀,绝无可能相中陆临的女儿。” “那个孽障,没能说动朕,就央求你来向朕求情。让朕赐婚!” “朕今日不妨将实话告诉你。朕问过荥阳王了,荥阳王根本不愿女儿嫁到天家做儿媳,要为女儿招婿进门。” “朕的老脸都快被碰肿了。他还有脸说要娶陆明玉,哼!” 永嘉帝越想越怒,越说越气。 乔皇后心里一个咯噔,忙张口解释:“皇上息怒,请听臣妾一言。臣妾也劝过他数次,可他就是认定了要娶陆家的姑娘,臣妾也拗不过他。” “一个多月前,臣妾宣陆四小姐进宫。阿景见了陆四小姐一面。还有,后来阿景又去了皇庄别院,又遇见了陆四小姐。” “陆四小姐被他的诚心打动,已经改变心意。” “不然,臣妾今日也无颜张这个口了。” 什么? 永嘉帝的怒气飘在半空,凝结在脸上,眼中露出错愕之色:“这是真的?” 乔皇后暗暗松口气,语气坚定地应道:“自然是真的。否则,臣妾如何有脸和皇上说这些。” 永嘉帝没再说话。 他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步。足足走了十几个来回。 乔皇后也没出声,安静地等着永嘉帝平复心绪。 永嘉帝终于停下脚步,看向乔皇后:“此事,朕还得亲口问一问荥阳王。如果荥阳王点了头,朕会下旨赐婚。如果荥阳王不愿,朕绝不会做出逼臣子嫁女的事情来。” 永嘉帝的天下是马上打来的,他爱惜名将的心比谁都热切。私下里,他和荥阳王也十分投契。 君臣有别,想无视身份像朋友一般来往不可能。不过,荥阳王在他心中颇有分量,绝不弱于广平侯濮阳侯。 乔皇后心头的巨石落了地,笑着应道:“这是当然。这是结亲,又不是结仇。人家真的不愿,我们总不会强娶儿媳。” 这也是新朝新帝的毛病,从一个世家宗主到天子,永嘉帝还在适应身份的转变。也还没养成说一不二的帝王脾气。 便是娶儿媳,也延续了往日的习惯。提亲之前,总得先问过未来亲家愿不愿意。 不然,永嘉帝直接圣旨赐婚,陆家还敢抗婚不成? …… 正事说完了,乔皇后心情颇佳,笑着说道:“皇上忙于政事,操劳辛苦。臣妾这就令御膳房备膳吧!” 永嘉帝咳嗽一声:“不用,朕还有事,今晚就不在椒房殿用膳了。” 乔皇后笑容微微一顿,很快柔声笑道:“那臣妾恭送皇上。” 永嘉帝很快离去。 待永嘉帝走后,乔皇后脸上的笑容散去。 彩兰悄悄来禀报:“娘娘,皇上离了椒房殿后,没回文华殿,去了延禧宫的方向。” 果然又去了延禧宫。 孟贵妃是永嘉帝心尖上的人,这些年长宠不衰。她这个皇后,也奈何不得。 乔皇后抿紧嘴角,将心里的酸涩嫉意全部咽下,淡淡道:“知道了。本宫有些饿了,令人传膳吧!” 当年,这门亲事是李垣的父亲过世多年的公公亲自定下的。李家和乔家联姻,彼此都有益。 嫁入李家后,她才知道,丈夫李垣的心里,早有了喜欢的姑娘。 孟家门第比李家低一些,也是将门。孟大小姐和李垣青梅竹马,情意甚笃。可惜,李垣娶了乔家嫡女为妻,只能黯然挥别心上人。 没曾想,孟娇娘对李垣一片痴心,根本不愿另嫁别人。在和李垣私会时,“不巧”被人发现。 当年的孟老将军,几乎被女儿气去了半条命。不得不顺了孟娇娘的心意。很快,李垣便以贵妾之礼,迎娶孟氏过门。 孟氏进门七个月,就生下了长子李易。 知道个中内情的,少不得要唏嘘几句。堂堂孟氏嫡女,竟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情来。 贵妾也是妾,永远要低正妻一头。这辈子算是翻不了身了。 没人知道,她这个正妻心里的苦楚。 丈夫对她疏远淡漠,满心都是孟氏。孟氏进门后,丈夫几乎每日都去孟氏的院子,初一十五才来正院。 孟氏生了庶长子后,李垣欣喜若狂,珍爱如宝。她这个正妻,隔了两年才生下嫡子。丈夫对嫡出的儿子,却远不及庶长子那般喜爱。 她的儿子,俊美如玉,温文尔雅,一目十行,天资聪慧,无人能及。 可丈夫的眼里,只看得到健壮活泼的长子,对喜爱读书习武天赋平平的嫡子却是不冷不热。 后来,李垣在乱世中举旗自立,立了新朝,地盘也越来越大。如今,大魏和燕楚三足鼎立,大魏战力强盛,燕楚联手才能勉强抵挡。 大魏名臣良将备出,一统天下之势,无人能挡。 身为李家家主,李垣最多是偏爱庶长子,不会将家业传给长子。 可身为帝王的永嘉帝,若铁了心立喜爱的长子为储君,又有谁能拦得住? 一直没立储君,皆因为,永嘉帝还没下定决心罢了。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提亲(一) 夜幕低垂,天色已晚。 陆府众人用了晚膳,各自回院子歇下。唯有陆明玉在书房里,等候亲爹回府。 这一等,直等到子时。 陆临一路快马,从百里外的军营赶回府中。额上不知流了多少汗,都被风吹干了,只留下几丝汗渍。 “小玉,”陆临一进书房,便急急张口询问:“出什么事了?” 如果不是有要紧事,陆明玉绝不会令人送信去军营。 陆明玉抿了抿嘴角:“爹先坐下,喝些清茶润润嗓子。”亲自捧了茶水至亲爹手边,又以备好的温水拧了帕子,为陆临擦拭额上的汗渍。 父女两个感情深厚,十分亲近。可陆明玉从不是温柔小意的脾气,她说话行事利落更胜男子。 此时这般温柔体贴孝顺,陆临感动之余,竟隐隐红了眼眶:“小玉!别怕!就是你闯了滔天的祸端,爹也一定护着你。” 陆明玉:“……” 也不知短短片刻里,陆临脑补出了多少狗血桥段。 陆明玉哭笑不得,无奈叹道:“爹,你别胡思乱想。我没惹祸。今日令人送信去军营,确实是有事和爹商议。” 顿了顿,才说了下去:“是我的终身大事。” 没惹祸就好。 陆临松了口气:“你想嫁给二皇子了?” 陆明玉:“……” 看着陆明玉一脸难以言喻的神情,陆临不由得哈哈一笑:“这段时日,二皇子时常主动来寻我说话,对我分外亲近。我猜也猜到了。” 毛脚女婿献殷勤嘛! 谁还不是从年少时候过来的。 陆明玉神色微沉。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她欠二皇子一条命,以身抵债,嫁给他之后,也该全力助他登上帝位。日后,二皇子想纳什么样的美人,她都不会阻拦。 这些话,她还没来得及和二皇子说。想来,二皇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与其杀她偿命和陆家成仇,不如和陆家结亲,以陆家为助力,堂堂正正地立储登基。 二皇子其实大可不必做得这般周全,让众人都以为他对她情根深种。 陆临目光掠过陆明玉略显沉凝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瞧瞧你,这样的喜事,你还绷着一张脸做什么。在爹面前,不必遮遮掩掩装羞,只管乐你的。” 陆明玉看着满面笑容的亲爹,心情很是复杂:“爹,这门亲事,你真愿意吗?” 陆临不假思索地应道:“只要你愿意,爹就愿意。别说嫁给嫡出的二皇子,你想嫁庶出的皇子,我也支持。想招婿进门,我也一样愿意。” “小玉,只要你高兴,什么都好。” 陆明玉眼眶一热,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陆临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送到女儿手中,一边酸溜溜地说道:“你长这么大了,我还没见过你落泪。今日为了二皇子,这般喜极而泣。” 语气中的酸意,几乎飘出二里地去。 陆明玉原本在落泪,此时又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陆临这才展颜一笑:“笑就对了。这样的喜事,就该高高兴兴的。” 陆明玉吸了吸鼻子,用帕子将泪痕擦得干干净净:“爹说得对,我不哭就是。皇上下旨赐婚前,一定会再宣爹进文华殿,亲口相询。” “到时候,爹就说,我愿嫁二皇子。” 陆临笑着应道:“放心,爹知道怎么应对。” …… 两日后,又逢大朝会。 大朝会散后,永嘉帝宣荥阳王觐见。 陆临进了文华殿,正欲拱手抱拳行礼,永嘉帝已欣然起身走上前,扶着陆临的胳膊说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一派未来亲家见面的架势。 陆临谢了天子恩典,和永嘉帝相对而坐。 永嘉帝这回再张口,也没什么犹豫踌躇了,笑着说道:“荥阳王,今日朕叫你来,是想亲口问一问你,可愿将爱女许配给朕的二皇子。” 陆临露出一丝愧色:“皇上,臣原本有私心,不愿女儿嫁人,想将她留在陆家,长久地伴在臣身边。” “皇上一片诚心,为二皇子求娶臣的女儿,臣心中感动,焉有不应之理。” 对嘛! 这才是提亲应该由的样子嘛! 永嘉帝气闷了多日的心情,霍然疏朗,哈哈笑道:“好好好!你既是这么说了,朕便下旨为二皇子和陆四小姐赐婚。” “朕的二皇子,你也见过不下数次。论出身,他是朕的嫡子。论相貌,朕的几个儿子,属他最俊俏。论读书,他聪慧无伦,一目十行。唯一遗憾的,就是习武天赋平平,不擅领兵打仗。” “听闻陆四小姐天生神力,武艺惊人。如此一来,两人正好互补,天生一对。” 说着,又是哈哈一阵长笑。 可见心意舒畅,高兴之极。 陆临也笑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虎目泛红,泪珠滚落。 永嘉帝有些讶然,收敛笑意,关切地问道:“这等喜事,你怎么倒哭起来了?” 这模样,可不太像喜极而泣啊! 陆临用袖子擦了眼泪,声音有些沙哑:“再过几日,就是小玉的及笄礼。臣一想到女儿长大成人出嫁,将要为人妻为人儿媳,就如被割了心肝一般。” 永嘉帝:“……” 嫁女儿和娶媳妇确实不同。 永嘉帝想起长女慧安公主成亲时的情景,也有些唏嘘:“朕的长女成亲时,朕心里也觉得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好在天家公主身份尊贵,成亲后可以住在公主府,不必伺候公婆,不必应对难缠的小姑或妯娌。 不然,他如何能舍得女儿被磨搓学规矩吃苦头。 陆临长叹一声:“臣冒昧,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小玉能嫁给二皇子,是她的福气,也是陆家的福分。” “臣只担心,小玉自小被惯得率直任性,行事也有些鲁莽,从来不懂退让。这日后嫁入天家做儿媳,规矩重重,以小玉的脾气,只怕她应付不来。臣更舍不得她吃半点苦头。” “臣刚才失态了。还请皇上原谅臣的一片慈父心肠。” 永嘉帝正色应道:“荥阳王不必多虑。日后陆四小姐做了二皇子妃,谁敢欺负她,朕给她撑腰。”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提亲(二) 永嘉帝这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 陆临既感动又羞惭,又叹了一声:“早知有今日,臣当年真该好好教导她规矩。不该由着她的性子,让她习武练箭。也养出了说一不二我行我素的坏脾气。” “如今她都长大成人了,性子是改不了了。日后她有说话不到行事不周之处,臣这个做亲爹的,亲自来给皇上赔罪。” 永嘉帝温声道:“你实在太多虑了。这门亲事,是他自己求来的。他知道陆四小姐的脾气,还坚持要娶,日后怎么过日子,是他们自己的事。” “再者,皇后是出了名的贤良宽厚,便是儿媳偶尔失了规矩,皇后也会耐心教导,不会轻易怪罪发落。” “你且将一颗心放回去吧!” 陆临又红了双目,执意起身抱拳,行了一礼:“臣多谢皇上。” 永嘉帝笑着起身,拍了拍陆临的肩膀:“以后,朕和你就是亲家了。私底下说话,无需恪守君臣之礼,随意些也无妨。” 陆临也未拘泥,张口应下。 当日正午,永嘉帝又留了陆临在文华殿里用午膳。 此事传入后宫,乔皇后悄然松了口气。 看来,这一回没什么问题了。 …… 傍晚,永嘉帝来了椒房殿,对乔皇后说道:“朕问了荥阳王,这门亲事他也点了头,朕打算早日下旨赐婚。” 快刀斩乱麻。 长幼有序,二皇子定了亲,然后再为三皇子定亲。兄弟两个各自成家,不该提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乔皇后眼睛一亮,目中闪出喜悦:“有劳皇上费心了。” 永嘉帝心情颇佳,提起孽障儿子也没那么生气了,笑着说道:“朕为儿子操心亲事,也是应该的,谈不上费心。” 乔皇后想到那个神力惊人桀骜难驯的未来儿媳,喜悦的心情顿时被冲淡了几分。忍不住轻叹一声:“陆四小姐样样都好,就是这性子野了一些。日后她嫁进门来,臣妾只得多费些心思,好好调教她一二。” 做婆婆的,调教儿媳,天经地义。 也因此,乔皇后说这些话时,语气十分自然。 永嘉帝眉头动了动,看了乔皇后一眼。 乔皇后一怔,迅速回想。刚才自己到底哪一句说得不妥? 永嘉帝沉声张口,将今日和荥阳王一番话道来:“……荥阳王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爱逾性命,视如珍宝。” “他原本想为陆四小姐招婿进门,便是因为舍不得女儿受半点委屈。今日朕提起亲事,荥阳王二话不说应了,却也在朕面前落了泪。” “堂堂七尺男儿,大魏朝第一猛将,为了女儿的亲事满腹忧思。朕心里颇不是滋味,着意安慰了他一番。” “朕已经说了,皇后性情宽厚,日后儿媳偶尔不守规矩,皇后也不会恼怒责罚。” 乔皇后:“……” 永嘉帝看着神色僵硬的乔皇后,温和地说道:“皇后不妨想一想慧安,也该多体恤荥阳王一二。” 乔皇后只得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端庄得体的笑容:“皇上说的是。日后陆四小姐过了门,臣妾一定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 永嘉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乔皇后打起精神,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臣妾这就令御膳房准备几道皇上爱吃的……” “不必了。”永嘉帝张口打断乔皇后:“朕要去陪太后用晚膳。” 赵太后一直不喜欢乔皇后这个儿媳。永嘉帝时常独自去陪赵太后用晚膳。 说独自也不太恰当。赵太后常召秦妃和四皇子相陪,半点都不冷清就是了。 乔皇后只得恭送永嘉帝。 待永嘉帝离去,乔皇后闷闷地坐回了凤椅上,越想越是满心气闷。 照永嘉帝所言,日后陆明玉进了门,她这个做婆婆的,得多担待包容。便是陆明玉不守规矩,她也不能责罚。 这是娶了个儿媳,还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娘娘,”彩兰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乔皇后的思绪。 乔皇后一肚子闷气,语气也比平时冲了一些:“什么事?” 彩兰恭声禀报:“二皇子殿下来了,要陪娘娘用晚膳。” …… 片刻后,二皇子迈步进了正殿。 很显然,二皇子也知道了永嘉帝宣召荥阳王并留了午膳一事,此时步伐轻快,黑眸含笑,一张俊脸似要闪出光来。 就连喊一声母后,也比平日柔和得多:“母后一个人用膳,不免有些冷清。我陪母后一同用膳。” 乔皇后既欣慰,又有些酸意:“你是想陪母后,还是急着娶媳妇啊!” 二皇子上前,扶着乔皇后的胳膊笑道:“急着娶媳妇是真的,陪母后用膳的心也是真的。” 儿子腆着脸拍马屁,乔皇后心里十分受用,由儿子伺候着去了饭厅。 椒房殿里的御膳颇为丰盛,母子两人心情各异。 乔皇后没有吃饭的心情。倒是二皇子,胃口比平日好得多,不停为乔皇后布菜。 “母后,多吃一些。” “这道鲈鱼清甜鲜美,母后尝一尝。” 这般殷勤,令乔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吃了不少。 用完膳后,乔皇后有散步消食的习惯。二皇子陪着乔皇后,在椒房殿的走廊里缓步而行。春日晚风,徐徐吹来,将乔皇后心里的气闷一点点吹散。 乔皇后低声将今日之事道来:“……荥阳王已经点了头,你父皇很快就会下旨赐婚。这门亲事,已经成了大半。” “阿景,你真的想好了吗?非娶陆明玉不可?” 二皇子停下脚步,看着乔皇后:“母后,此事我说了很多回,没有再重复的必要。” 乔皇后深深叹了口气。 “也罢,这是你自己中意的姑娘,是你求来的亲事。” “荥阳王疼惜女儿,只怕女儿受委屈。你父皇已经应了荥阳王,日后善待儿媳。我这个婆婆,不得轻易责罚。” “陆四小姐的脾气……不说也罢,你比我更清楚才对。今后,不管日子过得如何,都怪不得别人。” 二皇子半点都不意外,笑着点点头:“母后放心,我会好好待她。” 乔皇后:“……” 她哪里是担心陆明玉,她是担心儿子夫纲不振,被陆明玉压得抬不起头来好不好!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及笄(一) 陆明玉父女两个也一同吃了晚饭,去了书房说话。 “……小玉,今日那情形你是没看见。”陆临眉飞色舞,一脸自得:“我一红眼一抹泪,立刻就把皇上震住了。” “皇上已经亲口允诺,日后你嫁入天家,没人敢欺负你苛待你。有皇上给你撑腰,便是皇后,也不能轻易刁难你。” 陆明玉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爹,你还真哭了啊!” “那是当然。”陆临一挑浓眉:“皇上英明神武,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今日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令皇上动容心软。” 看着一脸骄傲的亲爹,陆明玉心里酸溜溜的:“爹,我这个女儿真是不孝,总令你操心。” 陆临不乐意了:“我女儿聪明懂事又孝顺,谁也不准说她半个字不好,就是你也不行。” 陆明玉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 陆临见女儿笑颜如花,也开怀一笑:“对嘛,成亲嫁人是一桩喜事,就该高高兴兴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陆明玉心里暖融融的,轻声说道:“爹说得对。” 这世间,没有真正的困境。 她前世落到那样的结局,是因为她将一颗心全给了李昊那个狗男人。在感情中,用情深的,总是最易受伤的那一个。 只要她不动心不动情,就能无坚不摧。 便是前路有再多荆棘坎坷,她也能安然走下去。 …… 转眼,数日即过。 五月初六,荥阳王爱女陆四小姐及笄礼这一日,前来陆府观礼的宾客如云,几乎大半个京城的官宦女眷都来了。 陆明芳领着陆明华陆明月招呼来客,忙得脚不沾地。 年龄最小的陆轩,今日也被委以重任,跟着兄长和姐夫们一同招呼客人。 没错,陆明华的未婚夫婿周礼,今日也来了。和郑重陆非一道,热络地招呼来客。 周礼虽出身寒门,却是新科探花,如今又和荥阳王的义女定了亲事。前来陆府道贺的文官武将们,对殷勤的周礼也算客气。 陆轩悄悄凑到陆非身边,低声说道:“二哥,未来三姐夫今天可真卖力气。要是不知道的,只怕以为他才是陆家的公子哪!” 就这小半日的功夫,几乎和所有来客都说过话了。当然,堂堂探花郎,仪表风度都是上佳,就是钻营,姿态也不难看。 陆非拍了拍陆轩的大头,低声笑道:“不得胡说。” 陆轩小声嘀咕一句:“我说的都是实话,哪里是胡说了。” 陆非暗叹一声。 周礼的功名心如此热络,又这般势利,确实让人有些不适。 可三妹陆明华一颗心全在周礼身上,婚期都定了,看在陆明华的颜面上,姑且忍耐一二吧! 女眷这一边,更是热闹。 广平侯夫人濮阳侯夫人早早就来了,还有乔府的女眷,金尚书府的女眷,也陆续前来。 陆明玉是今日当任不让的主角,众人先去陆明玉的闺房,对着美丽英气的陆四小姐狠狠赞了一通。 陆明玉最没耐心应对这样的场合,不过,今日不忍也得忍着。露出合宜的笑容,听着众人聒噪。 “早就听闻陆四小姐美貌如花,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美人。” “可不是么?瞧瞧陆四小姐,既文雅又端庄……” 噗嗤! 一声嗤笑,不太合宜地响了起来。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过去。 没错,在这等场合还嗤笑出声的,也只有金灿儿了。 金灿儿和陆明玉不对盘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去年金二郎被陆明玉暴揍一顿后,金灿儿见了陆明玉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以给陆明玉添堵为乐。 可惜的是,大多是自取其辱。 “金灿儿,你笑什么?”陆明玉从来不是记仇的人,她素来是有仇当场就报了:“莫非你觉得濮阳侯夫人说得不对?” 濮阳侯夫人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善,看向金灿儿。 广平侯夫人等贵妇,也一并看了过来。 虽然陆明玉离“文雅端庄”颇有些距离。不过,今日众人来陆府观礼,说些好听的场面话也是应该的。 这个金灿儿,也太无礼了。 金灿儿是典心的有恶心无恶胆,被众人一看,脸孔顿时涨红:“陆明玉,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取笑濮阳侯夫人了。我是在笑你,粗鲁不文,仗着自己身手好,总是欺负人。你有哪点文雅,哪点端庄了。” 陆明玉半点没恼,毕竟,金灿儿说的也算实情。 一旁的沈澜和赵瑜都听不下去了。 沈澜是陆明玉的闺阁密友兼未来二嫂,赵瑜是陆明玉特意请来的赞者。金灿儿出言不逊,陆明玉到底是主人,不能像平日那般张口将她撅回去。 沈澜和赵瑜可没这份顾忌。 “金妹妹,”沈澜声音柔和,不疾不徐:“今日是小玉的及笄礼。你心里便是有什么不畅快的,也该忍一忍。” 赵瑜说话就直接多了:“金灿儿,你要是不想在这儿待着,就早些回去。今日人多得很,少你一个也无妨。” 金灿儿:“……” 坐在一旁的孟云萝,忙扯了扯金灿儿的衣袖,低声安抚羞愤不已的金灿儿:“她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今日是陆四的及笄礼,你要挑刺找茬,也该换个日子。” 声音不太大,也就够大半个屋子的人听见而已。 金灿儿面色忽红忽白,想起身就走,又被好友孟云萝牢牢扯住了袖子,只得愤愤将头转到一旁。 乔婉轻轻咳嗽一声,笑着打了几句圆场。 今日,乔婉穿着素雅的春裳,端庄自持,和乔皇后的气质十分肖似。 就在此刻,丫鬟前来禀报:“启禀小姐,慧安公主殿下来了。” 什么? 慧安公主竟然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迅速对视一眼。 慧安公主是帝后的嫡长女,身份矜贵,也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平日里能入慧安公主眼有些来往的,不过寥寥。 慧安公主今日怎么会来陆府观礼?没听说慧安公主和陆家有过什么交情啊!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陆明玉站起身来,眸光微微一闪:“沈姐姐,赵妹妹,随我一同恭迎公主殿下。”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及笄(二) 陆明玉前世没少和慧安公主打交道。 慧安公主暴躁易怒,性情刁蛮,动辄翻脸。 皇子们都得敬着这位长姐几分。有帝后撑腰,慧安公主的底气当然也很足实。刻薄刁难弟妹们是常事。 大皇子妃梁氏性情温柔,从不和慧安公主争锋。二皇子妃孟云萝,倒是想和慧安公主较劲,奈何婆婆和丈夫都不站在她那一边,她一个人独立难支。四皇子妃赵瑜更不顶用。 唯有陆明玉,从不相让。 慧安公主刁难泼辣,她性烈如火。 慧安公主刻薄难缠,她口舌如剑。 一开始,她少不得要吃些亏。 慧安公主势盛,又占着身份便利。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总有几分凌驾于人的特权。她再厉害,也不能动手揍慧安公主。 待到后来,二皇子死在战场上,李昊被立为太子,她做了太子妃。乔皇后病重不起,永嘉帝离世,慧安公主没了亲弟亲娘亲爹撑腰,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色厉内荏,只剩个空架子。 再到后来,乔皇后“病逝”后宫。苏昭容成了苏太后,慧安公主的苦日子也就来了。 受了多年的冷落白眼委屈的苏太后,一朝得势,手段阴险毒辣。乔皇后孟贵妃秦妃,一个接着一个死在宫中。 慧安公主倒是没死,却因“不敬太后”“口出恶言”,被送进了静心庵吃斋念佛。再也没在众人面前露过面。 …… “公主殿下莅临陆府,明玉不胜感激。”陆明玉敛衽行礼,不卑不亢。 众人也一并随着行礼。 慧安公主目光一扫,落在陆明玉的脸上,语气淡淡:“陆四小姐不必多礼,起身吧!”顿了顿,又道:“今日陆四小姐及笄,母后特意令我来观礼,还让我带了贺礼前来。” 一个宫女走上前,恭敬地呈上两个锦盒。 陆明玉接了锦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第一个锦盒一开,竟是一颗夜明珠。那夜明珠有鸽蛋大小,莹润通透,灿灿光华闪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第二个锦盒里,是一柄玉如意。闪着幽幽的盈绿,同样不是凡品。 众人:“……” 满京城的名门闺秀,有谁在及笄礼上得过乔皇后这般厚赐? 去年乔婉倒是得过赏赐,是几匹上好的绸缎和一套精致的首饰。远不及今日赏赐贵重。 这其中蕴含着的微妙,只要不是傻瓜,都能联想出一二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陆明玉,然后,又有人看向乔婉。 陆明玉神色如常,笑着谢了皇后恩典,令丫鬟将这两个锦盒收了起来。 而站在一旁的乔婉,笑容凝在了嘴角,目中满是震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陆明玉的及笄礼,乔皇后为何会这般厚赐?还令慧安公主亲自来观礼!一个令人震惊的猜想霍然跃上心头。 乔婉的俏脸微微泛白,右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裙。 慧安公主目光掠过乔婉陡然苍白的俏脸,心里也有些惋惜。 二弟娶乔婉表妹该多好!嫡亲的表兄妹,彼此熟稔,情分远胜旁人,是亲上加亲的喜事。 偏偏二弟铁了心要娶这个粗鲁又可怕的陆明玉! 更可气的是,母后拗不过二弟,竟帮着出谋划策尽心出力。今日也是母后再三催促,她才不情不愿地来了陆家。 这门亲事,父皇已经点了头,绝无更改之理。 可怜的乔婉表妹,注定要做失意人了。 慧安公主这么想着,不免对陆明玉又多了几分迁怒。她瞥了陆明玉一眼,声音冷淡:“及笄礼尚未开始,我在内堂里等上一等。陆四小姐还是先回屋子里待着吧!” 这是摆明了不打算进陆明玉的闺房。 沈澜知道些内情,不由得暗暗皱眉。 二皇子殿下倒是温和好性子,这位慧安公主,可就有些过分了。来都来了,却又故意摆架子。岂不是当众告诉众人自己不喜欢陆明玉么? 陆明玉不见半点羞恼,淡淡应了,令绮云去请长姐陆明芳过来。 陆明芳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笑着迎慧安公主去内堂。 慧安公主本来就生得高,此时昂首挺胸,转身离去,眼角都不带扫一下。 充分表明了何谓“目中无人”。 陆明玉神色自若地回了闺房。众人小坐片刻,便一一起身去了内堂。很快,闺房里便只有陆明玉沈澜等人。 赵瑜率先张口打破沉默:“陆四,皇后娘娘怎么忽然赏了你这样的宝物?” 陆明玉一脸坦荡:“我也不知道。改日你进宫请安,替我问一问皇后娘娘如何?” 赵瑜:“……” 真当她傻啊! 赵瑜暗暗翻个白眼,又去看乔婉:“乔姐姐,娘娘是你亲姑母,你时常进宫给娘娘请安。娘娘的心意,你总该知道吧!” 乔婉双手微微颤抖,面色倒是镇定了许多,微笑着应道:“赵妹妹可真是问错人了。我已经有些日子没进宫请安了。再者,皇后娘娘的心意,岂是你我能随意揣度的。” 不愧是乔家精心教养的嫡女,这般震惊难过,也未失态出丑。 陆明玉看了乔婉一眼,心里暗暗叹口气。 我不是有意抢你心上人。 事实上,就是没有我,你也嫁不了二皇子。 乔婉也抬起眼来,和陆明玉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陆明玉的目光有些复杂,甚至隐隐有一些歉疚。 这一眼,又令乔婉心中一颤。 在座的姑娘都不傻。此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金灿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目中闪过一丝娇羞和喜悦。 孟云萝的心里,却涌起了强烈的酸意。 那一日宫宴过后,她进宫请安,见了姑母孟贵妃。孟贵妃意味深长地暗示了几句。她还以为……以为自己将会是二皇子妃。 二皇子是嫡出的皇子,身份尊贵,不必细说。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俊美如玉。这样的俊美少年,她暗暗动了心思想嫁,也不是什么羞于出口的事。 万万没想到,她等来等去,也没等到下文。 乔皇后相中的儿媳,竟是陆明玉!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不满 众少女心思各异,一时无人说话。 绮云笑吟吟地进了屋子,敛衽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了,老爷令人传口信来,请小姐去正堂。” 及笄礼要开始了,得提前去正堂做些准备。 陆明玉略一点头,站起身来。 赵瑜和沈澜一左一右,伴在陆明玉身边,一同往外走。 其余众人,也一一起身,走了出去。 乔婉咬着嘴唇,脚步格外沉重。 孟云萝故意放慢脚步,和乔婉并肩同行,悄声低语:“乔姐姐,你和二皇子殿下是嫡亲的表兄妹,素来得皇后娘娘欢心。我心里一直以为,二皇子妃之位,非乔姐姐莫属。” “没曾想,陆四横插了一脚。今日这情形,大家可都看出来了。我这心里,可真为乔姐姐不值……” 乔婉脸颊泛白,身子微颤,迅速张口打断孟云萝:“孟妹妹,别说了。” 孟云萝还想再挑唆,乔婉已神色镇定下来,轻声说道:“宫中还没下赐婚的圣旨,现在一切尚未可知。岂能只凭猜测便胡言乱语。” “还有,我和二皇子殿下只是表兄妹,从无逾越之处。二皇子妃之说,不知从何而起。” “这样的话,孟妹妹还是别说的好。否则,一旦传出去,损了我的闺誉清名,我可不依。” 说完,加快步伐,将孟云萝扔在身后。 孟云萝:“……” 挑唆不成,反被义正言辞地指责了一顿。孟云萝心里暗暗晦气,看着乔婉略显僵硬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个插曲,陆明玉自然不知情。 便是在前世,宫中赐婚二皇子和孟云萝,乔婉也没做出什么过继的举动。默默哭了几回,便接受了家中安排,另外定了亲事。 只是,痴情的乔婉,成亲后心里依然惦记着心上人,最后郁郁病重,令人扼腕又唏嘘。 …… 及笄礼在荥阳王府宽敞的正堂内举行。 前来观礼的宾客,挤满了荥阳王府的正堂内外。 慧安公主身份尊贵,坐了上首。 满心喜悦的陆临,眼角余光瞟到慧安公主倨傲的脸孔,心里一阵恼怒。 今日是陆明玉及笄礼的大喜日子。慧安公主不来无妨,既是奉乔皇后之命来了,好赖也该做做样子。现在这副要笑不笑的德性算怎么回事? 这哪里是来观礼,是来添堵还差不多。 哼! 要不是碍着对方是公主,是女儿未来的姑姐,他早翻脸撵人了。 陆非将义父的不满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陆临的衣袖,以目光示意义父收敛一二。 陆临心里又哼一声,很快恢复如常,继续笑着和众人说话。 就在此刻,贵客又至。 大管家陆家匆匆走了进来,高声禀报:“启禀王爷,二皇子殿下亲至陆府,前来观礼。” 二皇子竟然亲自来了! 看来,陆四小姐果然是要嫁入天家做皇子妃了。 众人迅速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再看荥阳王,一脸欣然地笑着起身:“我这就去迎殿下。” 众人随陆临一同相迎贵客。 最错愕的,当属慧安公主了。 慧安公主震惊了片刻,很快拧起眉头。 她堂堂长公主,亲自来陆府观礼,还送来丰厚的赏赐,已经给足了陆明玉颜面。二皇子还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又不是娶不上媳妇了。这副殷勤的模样,真让她这个做姐姐的瞧不上。 慧安公主绝不会承认自己有些酸溜溜的不痛快。 片刻后,二皇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正堂。 二皇子穿了一袭玉青色锦袍。头束玉冠,风度翩然,唇角含笑,面如美玉。他不疾不徐地迈步而入,似将满眼的春光也带了进来,正堂瞬间亮了许多。 人群中的乔婉,远远地看着表哥,心里酸涩至难以形容。 当日她及笄,表哥并未去乔家观礼。 孟云萝看在俊美如天人的二皇子,心里酸得直冒泡,暗暗咬牙不已。 这么好的姻缘,怎么就被陆明玉抢了去? 众人纷纷向二皇子行礼。 二皇子声音温雅悦耳,徐徐一笑:“今日我冒昧前来陆府观礼,大家都随意些,不必拘谨。” 然后,又对慧安公主笑道:“皇姐来得倒是早。” 慧安公主动也没动:“早知你也要来,我该在椒房殿里等一等,和你结伴一同前来陆府才是。” 二皇子瞥了慧安公主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也没想到,母后会令皇姐前来。其实,我来便足矣。” 慧安公主:“……”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嫌弃她不成! 慧安公主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淡淡扫了一眼过来,和慧安公主对视。 母后让你来,是给陆家体面,可不是让你来逞威风的。 二皇子目中的不满和冷意,清晰可见。 慧安公主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等起身后,才惊觉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好面子的慧安公主,面上有些火辣辣的。 眼看着慧安公主就要恼羞成怒,二皇子恰到好处地给了她台阶:“我站着便可,皇姐不必让座给我。” 这句话说得颇为风趣。 众人都笑了起来。 原本略显紧绷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慧安公主也不好再怄气,笑着嗔亲弟弟一眼:“你想得倒是美,谁要给你让座了。”说完,慧安公主又坐了回去。不过,这一回,慧安公主摆不出倨傲的面孔了,神色亲切多了。 丝竹乐声中,作为正宾的沈夫人,含笑立于众人眼前。 娇俏玲珑的赵瑜笑着先出来,然后,美丽英气的陆四小姐缓步而来。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出言称赞。在一片夸赞声中,陆明玉的目光和二皇子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见到二皇子,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奇怪? 二皇子黑眸熠熠,专注地凝望着陆明玉。 这一刻,他的眼中只看到了她,再无旁人。 这是要让众人深信不疑,他心悦于她,要娶她为皇子妃?陆明玉虽不情愿,也只得露出一个略显娇羞的笑容。 在众人眼中,可不就是四目相望含情脉脉! ……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姐弟(一) 这一场及笄礼,热闹且隆重。 从开始至结束,约一个时辰左右。满堂宾客,也亲眼见证了二皇子对陆四小姐的深情不移。 瞧瞧,二皇子一直站在那儿,眼中只看得见陆四小姐。 可不是么?从头至尾,都没多看别人一眼,一直在看陆四小姐。眼底的情意,都快溢出来了。 看来,陆府喜事将近了。 贵妇们凑在一起,挤眉弄眼地彼此示意。 少女们更是艳羡眼热。 孟云萝勉强笑着,实则帕子都快拧成麻花了。 乔婉一直未曾说话。二皇子看了陆明玉多久,她就看了二皇子多久。心里的苦涩,几乎化为千钧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好在,多年的教养和克制,早已深入骨髓。她再伤心难过,也没在人前失态。只是一直沉默不语罢了。 及笄礼成后,便该坐下吃酒席了。 慧安公主和二皇子身份矜贵,不同常人。陆临客气不失热络地邀两人进内厅坐席。 慧安公主在陆府待了小半日,早已忍得不耐了,抢着说道:“荥阳王不必客套。母后还在宫中等着,我和二弟不便多留,先回宫了。” 二皇子瞥了慧安公主一眼,笑着附和:“今日前来观礼,已多有打扰。我们姐弟这便告辞回宫。日后得了空闲,再来陆府拜会。” 说完,抱拳行了晚辈礼。 慧安公主万分不情愿地随着一同行礼道别离去。 …… 姐弟两人一走,气氛骤然轻松了许多。 众人纷纷入席,推杯换盏。 少女们这一席,气氛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乔婉垂着头不吭声,孟云萝说话也比平日少得多。便是金灿儿,一想到二皇子特意赶来观礼,心里都有些酸溜溜的。 她对二皇子倒是没什么绮念。可一个正值青春妙龄情窦初开的少女,谁不盼着嫁得如意夫婿? 二皇子今日的举动,着实刺激到了一众少女。 唯一为陆明玉高兴的,也只有沈澜了。 沈澜笑盈盈地举起酒杯:“小玉,今日是你及笄之喜,我敬你一杯。” 酒杯里的是色泽淡绿的果酒,清甜味美。 陆明玉笑着道谢,将果酒一饮而尽。 赵瑜也端起酒杯,话语中飘着酸意:“我也敬陆四一杯,恭喜你及笄,再贺你喜得良缘。” “这话说得可不妥。”没等陆明玉张口,沈澜已抢先一步笑道:“什么良缘,我今日一直都在,怎么没见着?” 赵瑜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赐婚的圣旨一日没来,亲事就一日未定。哪怕众人对二皇子的来意心知肚明,此时也不便说破。 赵瑜咳嗽一声,笑着说道:“我一时口误说错了,陆四你可别见怪。” 陆明玉微微一笑,又饮了一杯果酒,心里有些唏嘘。 人生,真是世事难料。 万万没想到,今生她会和二皇子纠缠不清。 …… 宴席散后,宾客们一一散去。 沈澜待到最后,才和沈夫人离去。陆非十分殷勤,亲自送未婚妻和未来岳母上了马车,才依依不舍地回转。 然后,陆非立刻去了陆明玉的院子。 陆明芳姐弟几个,比他更早了一步。 “四妹,你和二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明芳憋了半日,迫不及待地询问出声:“你什么时候和二皇子这般熟悉了?” 陆明华也是满脸好奇:“四妹,你不是说要招婿进门吗?怎么现在又和二皇子……”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陆明月麻溜地接了话茬:“二皇子今日忽然来观礼,从头至尾,一双眼就没离开过四姐呢!” 陆轩摇头晃脑,吟诗一首:“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陆明玉又好气又好笑,伸手重重敲了陆轩一记:“什么比翼鸟连理枝!再乱嚼舌头,小心我收拾你!” 陆轩摸着后脑勺,疼得直吸凉气:“四姐,我头已经很大了。你这么用力敲,我头就更大了,还怎么见人。” 陆明玉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就在此刻,陆非来了。 陆非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四妹,你还要招婿吗?” 姐弟五个,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在五双明亮的眼睛下,陆明玉难得有些尴尬,咳嗽一声:“不招婿了。” 陆非目中露出了然的神色,继续问道:“你要嫁二皇子?” 陆明玉清了清嗓子,点点头:“是。” 前不久还义正言辞地要招婿进门,一转眼就改了主意,便是对着家中兄长姐弟们,也怪难启齿的。 姐弟几个面面相觑,以目光交流了几个来回。 很快,陆明芳张口打破沉默:“如此也好。招婿进门,到底委屈了小玉。二皇子身份尊贵,聪慧过人,俊美无双。也只有二皇子,能配得上我们的四妹。” 陆非点点头:“大姐说得对。” 陆明华点点头:“大姐说得对。” 陆明月陆轩异口同声:“大姐说得对。” 陆明玉:“……” 陆明玉想笑,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热。她迅速将头转到一边,过了片刻,才重新转过来:“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永远站在我身后,永远支持我。 陆明芳笑着上前,拥住陆明玉,轻声道:“四妹,你喜欢谁便嫁谁,我们是你的家人。不管到了何时,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陆明华也走上前,握住陆明玉的手,柔声低语:“大姐说的是。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你之前想招婿进门,自有你的考虑。现在你改了心意,定是因为你喜欢二皇子。” “于女子而言,能嫁给心上人,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四妹,我们都希望你幸福。” 陆明玉默默地用力地握住了陆明华的手。 细细想来,她嫁给二皇子也有许多好处。别的不说,有乔阁老鼎力支持,有陆家全力相助,谁能撼动二皇子的储君之位? 等她做了太子妃,日后坐上凤椅,重入椒房殿,手握宫中至高无上的权柄。便能保护家人,无人敢再相欺。 到那时候,她也可以报仇雪恨,再无顾虑。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姐弟(二) 椒房殿内。 “母后,你看看二弟!” 慧安公主臭着一张脸,一连串的抱怨蹦出了口:“我这个长公主,亲自去陆府观礼,给足了陆明玉体面。他倒好,不声不吭地也去了陆府。到了陆家,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睛。”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该去!” “你确实不该去!”二皇子俊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冷冷应了一句。 慧安公主被气得差点上不来气:“母后,你听听!这是做弟弟该说的话吗?” 乔皇后略略皱眉,嗔怪地看了二皇子一眼:“阿景,你怎么这般和你姐姐说话。她今日代我去陆府,厚赐陆四小姐,又留下观礼。忙碌半日,还不是为了你。” 二皇子神色淡淡,一张口却十分犀利:“皇姐对未来弟媳心存偏颇,十分不满。去了陆府,摆出高高在上的公主架子。” “今天是陆四小姐的及笄礼,皇姐一脸倨傲地坐在上首,倒令荥阳王坐了次位。我去陆家,众人笑着相迎,唯有皇姐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也算为了我吗?” 慧安公主:“……” 乔皇后:“……” 乔皇后看着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不肯承认自己耀武扬威,略一扬头,色厉内荏地说道:“我哪里做错了?父皇还没赐婚,我这个长公主去陆府,本就该坐上首。难道还要执晚辈礼不成!” “再说了,就算是赐了婚。我这个大姑姐,见了未来弟妹,也该拿捏她几分。难道要我低头示好陪笑脸不成!” 慧安公主越说越理直气壮:“别说在天家,就是普通百姓家里,出嫁的姑姐回娘家,那也是姑奶奶。人人都得敬着几分。” “我亲爹是皇上,亲娘是皇后,胞弟是嫡出的皇子。我这样的身份,凭什么不能盛气凌人!” 乔皇后:“……” 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女儿,再看看面露不愉的儿子,乔皇后着实有些头痛。 当年她嫁给李垣后,很快有了身孕,怀胎十月,生下了长女。也正是那时候,李垣私下和孟娇娘有了苟且之事。 她愤怒又难堪,夜半无人时,不知哭了多少回。待孟氏过了门,生了庶长子李易,李垣来正院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的时间精力,也都放在了牙牙学语的女儿身上。对活泼可爱的女儿不免娇惯了些。 没曾想,这一惯,就惯出了慧安公主刁蛮任性的脾气。 她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现在姐弟两个闹意气不痛快,她要偏着谁才对? 乔皇后定定心神,先哄恼怒不快的二皇子:“阿景,你先别恼。你长姐自小到大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做弟弟的,总该包容担待一二。” 又板起脸孔,数落慧安公主:“我让你去陆家,是向陆家示好,也是让你和未来弟媳增进感情,可不是让你去摆架子逞威风的。要是因你之故搅和了亲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母后!” 二皇子和慧安公主一同出声。对视一眼,同时张口:“皇姐这等脾气,就不该处处让着她,惯得她越发不讲理。” “我什么都没做错,也用不着二弟包容担待。” 说完,又同时冷哼一声。 乔皇后头痛不已,也有些怒了:“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你们是亲姐弟,应该和睦有爱彼此相扶才是。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都别说了,统统出去,让我清静片刻。” 二皇子没有再出声,拱拱手离去。 慧安公主气得跳脚,硬是不肯走:“我不走,我就不走!母后,你今日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到底是向着未来儿媳,还是向着自己的亲女儿!” 乔皇后:“……” 乔皇后不得不好言哄了慧安公主一通,又赏了一堆金银玉器绫罗绸缎,慧安公主这才平息怒气,绷着脸走了。 …… 世界总算清静了。 亏得她只生了这一双讨债鬼。要是再来两个,非被气得上天不可。 乔皇后坐在凤椅上,一声长叹。 彩兰默默捧来一盏清茶,乔皇后慢慢饮茶。清淡的茶香沁人心脾,心里的郁闷总算稍稍平息。 就在此刻,一个宫女悄步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苏昭容去了文华殿。” 乔皇后动作一顿,看向报信的宫女:“苏昭容何时去的文华殿?” 宫女恭声应道:“一炷香之前。” 乔皇后身为中宫皇后,在苏昭容的怡华宫里安插点眼线,不是什么难事。苏昭容的一举一动,也瞒不过乔皇后。 往日,苏昭容还算老实安分。这段时日,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反常。今日去文华殿求见永嘉帝,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 乔皇后皱起眉头,想了片刻,吩咐道:“让人盯着文华殿那边的动静。有什么异样,立刻来回禀。” 半个时辰后,又有宫女来回禀:“启禀娘娘,苏昭容红着眼出了文华殿。” 苏昭容性情软弱,动辄落泪,红着眼是常事。 乔皇后没放在心上,随口问道:“苏昭容去文华殿是为了何事?皇上可曾动怒?” “皇上单独见的苏昭容,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不过,听送信的人说,皇上并未动怒,心情似乎还不错。” 乔皇后嗯了一声,心念电转。 她厚赐陆明玉,意味着什么,只要不蠢都能猜得出来。看来,苏昭容今日去文华殿,定是为了三皇子的亲事。 就不知,苏昭容相中的哪一位闺秀了。 当日傍晚,乔皇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永嘉帝来了椒房殿,和乔皇后说起了下旨为二皇子三皇子赐婚一事:“……他们两个都十六岁了,也到了娶妻成家之龄。” “朕想着,明日就下旨为他们赐婚。” 也别墨迹了,直接赐婚得了。 乔皇后早有心理准备,听到此事,并未惊讶,含笑应道:“皇上说的是。阿昊只比阿景小了两个月,一同赐婚也好。” “对了,不知皇上为三皇子挑了哪一家的闺秀?” 正文 第八十八章 难平 “阿昊,我今日去了文华殿,恳求你父皇为你赐婚。你父皇已经应了。” 谨仁宫的书房里,李昊坐在书桌前,俊脸上满是阴郁,眼眸深黑如潭。 苏昭容一扫平日哭哭啼啼的可怜模样,娇美柔婉的脸孔上满是喜色,连笑声也比平日欢快得多:“你父皇说了,明日就下旨为你赐婚。” “阿昊,这门好亲事,可是娘苦苦为你求来的。” 李昊没有出声,也未动弹。 苏昭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荥阳王骁勇善战,是大魏名将。广平侯可是一直追随你父皇起兵打天下的,论信任论亲近,更胜过荥阳王。” “孟云萝是广平侯的嫡女,时常出入宫中,你也是见过的。她生得美貌妩媚,半点不逊于陆明玉。” “而且,孟云萝的性子,也比那个凶悍泼辣的陆明玉好多了。她比大皇子小了几岁,年龄不般配。不然,早就做了孟贵妃的儿媳。哪里还轮得到你。” “说来,这也是你运道好。娶了孟家的女儿,日后和广平侯多多亲近。大皇子是广平侯的嫡亲外甥,你日后可是广平侯的女婿。广平侯又不傻,岂能不知轻重不分里外。” “只要你将孟家拉拢过来支持你,日后领兵打仗立功,也有了帮手。” 苏昭容越说越是欢喜,笑得合不拢嘴,可见对这门亲事满意至极:“等日后你娶了她过门,你就知道娘的眼光准没错了。” 李昊的嘴角抿得极紧,黑眸中闪过浓浓的痛苦。 苏昭容看在眼里,既心疼儿子,又有些气恼。 那个陆明玉有什么好,就这么惦记着她? 哼!前世性命之仇,今生下跪之辱,她一笔一笔都记着呢!日后,总有一天,她要连本带利和陆明玉算个清清楚楚。 苏昭容硬下心肠,只当没看见儿子眼里的痛楚,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等明日,你父皇下旨赐婚,你的终身大事定了。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任凭苏昭容说什么,李昊依旧一言不发。 苏昭容心里再恼,也忍下了,柔声叮嘱儿子好好休息,便迈步离去。 …… 苏昭容一走,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李昊独坐了许久,才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皓月当空,凉风习习。 春日的晚风,夹杂着花草的清香,徐徐吹来。 这般宜人的夜晚,李昊一颗心却如浸在冰水中,冰冷酸涩。 他的脑海中,闪过亲娘苏昭容柔弱哭泣的脸,闪过胞弟李昌茫然又依赖的脸,然后,定格在一张英气飒爽的美丽脸孔上。 李昊目中闪过一丝水光。 他忽然无法再忍耐下去,猛地转身,推开门。 守在门外的内侍小年被吓了一跳,忙凑上前:“殿下要去往何处?” 李昊快步向前,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别跟来。”便大步走远了。 小年不敢再跟,心里暗暗长叹一声。 这几日,殿下心情十分恶劣。个中原因,他这个贴身内侍自然知道一些。心里也悄然惋惜。 陆四小姐多好的姑娘,原本和殿下情意相许,只等皇上赐婚便能成就一门好姻缘。没曾想,一双有情人,却走到了这一步。 这其中,有大半都是苏昭容的“功劳”。 想到苏昭容,小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摊上这么一个亲娘,殿下真是命苦啊! 按着宫中规矩,过了亥时,宫门便落了锁,等闲不会再开宫门。 看守宫门的禁卫军,听着打更声,便推上宫门。正要落锁,就听到了马蹄声。 那个禁卫头目一惊,迅速转身。就见三皇子殿下骑着骏马,来到了宫门处,简短地吩咐一句:“开门!” 禁卫头目略一踌躇:“宫门应该落锁了。殿下现在想出去,小的不能拦着。只是,一落了锁,没有皇上的命令,就不能再宫门……” 出去容易,想回宫可就难了。 李昊面无表情:“开门!” 悬挂着的风灯,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明暗不定的光芒下,李昊的神情阴沉而冷厉。 禁卫头目不敢再多言,叫了两个禁卫过来,推开厚重的朱色宫门。 李昊骑着骏马出了宫门,很快,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禁卫头目重新招呼着关上宫门,利落地落了厚重的铜锁。一个禁卫低声嘀咕:“这么晚了,三皇子殿下怎么跑出宫去了?” 禁卫头目白了一眼过去:“主子们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我闲话,快些闭嘴!” …… 忙碌了一整日,陆府众人都已安置歇下。 陆明玉躺在床榻上,却没什么睡意。 夜深人静,前程旧事纷纷涌上心头。 前世的及笄礼,也和今日这般热闹。不过,那个时候是苏昭容令人送了贺礼来。李昊白日没有露面,到了晚上,偷偷溜出宫来见她。 “小玉,我终于等到你及笄了。”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满目的喜悦,在月光下深情款款:“我已经求了父皇,父皇很快就会下圣旨,为你我赐婚。” “我们很快就能成亲做夫妻,日日相伴,朝夕相守了。” “小玉,我真是欢喜。你高兴吗?” 年少的她,沉浸在他醉人的目光下,满腔柔情,笑着嗯了一声。 他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许下诺言:“小玉,我对天立誓,以后一心待你,永不相负。如违誓言,就让我不得善终。” 呵! 不得善终,好一个不得善终。 陆明玉闭上双目。 门忽地被敲响,敲门声十分急促。 陆明玉皱了皱眉,起身下榻开了门:“绮云,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绮云神色有些奇异,低声说道:“小姐,门房管事亲自来送信,三皇子殿下来了,说是要见小姐。小姐若不肯见,殿下便一直在陆府外等着。门房管事不敢怠慢,也没敢惊动别人,只得来送信。小姐见是不见?” 李昊竟然又来了!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陆明玉冷冷一笑:“他既敢来,我为何不见。你现在便去,将他领进府。我倒要看看,他要做什么!”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夜会 陆明玉迅速换了衣服,迈步去了院子里。 一头青丝来不及梳起,随意披散。如水的月华洒落在乌黑的长发上,闪出一丝丝光。冷凝的眉眼,也比白日柔和了许多。 匆匆的脚步声,倏忽停下。 陆明玉抬眼,看向来人。 李昊站在院门处,一动未动。 两人隔着数米之远,遥遥对视许久。 绮云悄布退了下去,顺便将在附近巡逻的侍卫也都带走了。以小姐的身手,总不会吃亏。 不知过了多久,李昊缓步走上前。在三米左右之处停下,他眼睛直直地盯着陆明玉,声音有些暗沉沙哑:“小玉,你还肯见我。可见,你心中一直有我。” “我不懂,你为何不肯嫁我。” “或许在别人眼里,二哥出身胜过我,你选了二哥才是常理。可我知道,你绝不是那等贪慕尊荣富贵的女子。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你对我心生恨意,不愿再见我。” “小玉,你告诉我,我到底错在何处。我改好不好?你别和我怄气行吗?” 英俊深情的少年,目中露出心碎的哀伤,低声软语恳求。 便是铁石心肠,在这一刻,也无法不动容。 陆明玉一张口,便击碎了李昊的蜜意柔情:“李昊,你问过苏昭容了吗?” 李昊神色一僵。 陆明玉目中闪过讥讽,声音冷漠如冰:“你问过了。你亲娘对你说,她从未出过宫,和我素未谋面,怎么会和我有仇怨。” “她会说,我瞧不起她是舞姬出身,嫌弃你这个皇子生母位分低。说我贪念虚荣,想嫁给嫡出的二皇子,又不愿背负恶名,所以将一切都怪到她身上。” “你亲娘柔弱可怜,哭泣不已。你这个孝顺的儿子,怎么能再逼问下去。不管信不信,你都得接受这套说辞。” “我说的没错吧!” 李昊:“……” 在那双满是讥讽了然的锐利目光下,李昊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沸腾,耳后火辣辣的,说不出是羞惭还是恼怒。 她竟猜得半点不错! “真相是什么,其实不重要。”陆明玉冷冷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重要的是,你我绝无做夫妻的可能。” “你心有不甘,想在圣旨赐婚前再见我一面。今晚,我见你了,也与你做个彻底的了断。” “你我之间的过往,一刀两断,再无纠葛。很快,我就是你未来二嫂。” “你不怕丢人,我也不怕人笑。不过,总得为你二哥的颜面着想。你得敬着我远着我,不要纠缠不清,徒惹人笑。” 李昊身体颤了又颤,俊容惨白,便连嘴唇也没了半点血色。 看着这样的李昊,陆明玉没有半丝痛惜,只觉畅快淋漓:“李昊,趁着现在我还有几分耐心,你有什么话,就一并说了吧!过了今晚,你我便如陌路,不必再有交集。” 李昊闭上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然后睁开:“陆明玉,这个疑团一日不解,我一日不能释怀。你告诉我,到底为了什么?”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黑眸中没有半点笑意:“你能不能释怀,和我有什么相干。你亲娘遮掩着不敢说,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李昊:“……” 李昊用力握紧双拳,双目泛起可怕的红丝,俊脸隐隐扭曲。就如一头被牢笼困住的野兽,拼命挣扎,依然无法挣脱。 陆明玉半点不怵,挑眉冷笑:“怎么?恼羞成怒,想和我动手不成!” 李昊红着眼,挤出几个字:“你怎么能这般绝情!” 短短几个字,忽然勾起了陆明玉深藏心底的愤怒。 这算什么绝情! 当年他负心背义,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才叫绝情! 陆明玉眼里蹿出了火苗,迅疾出手。 李昊原本身手就不及陆明玉,此时失魂落魄神不守舍又毫无防备,被一拳打中了鼻子。瞬间流出两行鼻血,泪水也不受控制地冲出了眼眶,痛不可当,狼狈不堪。 李昊还没来得及以手捂住鼻子,又被陆明玉飞起一脚踹中了左腿。 李昊踉跄着后退数步,差点摔倒在地。 “滚!” 陆明玉怒喝一声,目中怒火汹汹燃烧:“立刻给我滚!以后不准再来陆府!” 鼻血滴答,流过下巴,很快染红了衣襟。 李昊以手捂着鼻梁,疼得几乎无法张口说话:“你……” “走不走?”陆明玉冷笑着逼近,攥紧右拳:“再不走,今晚你就别走了。” 花前月下,一双少年男女四目相视。少女张口说“今晚你就别走了”。这该是何等旖旎的情景。 陆明玉说的,显然绝不是这个意思。 李昊额上青筋毕露,狠狠盯了陆明玉一眼,捂着鼻子转身离去。刚才陆明玉那一拳打得很重,也不知鼻梁骨有没有断,疼得钻心。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陆明玉今夜的绝情,终于彻底斩断了他心中所有的柔情,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悲凉。 …… 李昊的身影迅速远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陆明玉心头的怒火却未消退。 前世曾受过的背叛和痛苦,在心头翻涌不休。她甚至有追上前,一剑杀了李昊的冲动。好在,这个冲动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按捺下来。 仇怨只能以血来了结。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 陆明玉深深地用力呼吸。 绮云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小姐,你对三皇子殿下动手了?” 陆明玉没有转过身,嗯了一声。 绮云似叹了口气,很快说道:“打就打了,小姐没吃亏就好。”又低声道:“今夜的事,奴婢会吩咐下去,不让人嚼舌乱说。” 不管内情如何,陆明玉和李昊夜晚相会总是事实。一旦传出去,不但有损陆明玉的闺誉清名,更会令二皇子殿下心生误会。 陆明玉又嗯了一声。 绮云放心不下,低声劝慰道:“这么晚了,小姐一定乏了,还是回屋歇了吧!” 陆明玉略一点头,正要转身回屋。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小玉。” 陆明玉目光复杂地看向来人:“爹,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正文 第九十章 赐婚(一) 快步而来的,不是陆临还有谁? 陆临一身武服穿得整整齐齐,想来早就得了消息,只是藏在暗处没有现身。李昊一走,陆临才露面。 陆临先仔仔细细地打量女儿几眼,确定女儿除了愤怒之外没有别的异样,先松了口气:“三皇子夜半来陆府,门房管事早打发人给我送了口信。我想着,你们定有话要说,就先在暗处等着。” 心上人将要另嫁,痴情又伤心的少年悄悄潜入少女家中,红着眼要带少女私~奔。 可惜,少女早已移情别恋,心冷如铁。 少年悲恸欲绝心如死灰,失魂落魄地离去。失去了心爱的姑娘,少年心门彻底关上,此生不会再爱任何一个女子了…… “爹,你又胡思乱想了。”陆明玉哭笑不得,白了亲爹一眼。 陆临从浮想联翩中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坚持不肯承认自己脑补了一出狗血大戏:“没有的事,我什么都没多想。” 其实,事情的真相远比陆临想的更狗血更离奇。 陆明玉心里暗暗叹息,打起精神说道:“今夜的事,可不能对别人乱说。” “那是当然。”陆临不假思索地接了话茬:“你都要嫁二皇子了,再和三皇子牵扯不清勾~勾~搭~搭,传出去确实不太好听。” 陆明玉:“……” 陆明玉眼里闪出了火星。 陆临懊恼地一拍脑门:“都怪这张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陆明玉心情再阴郁,也被亲爹的诙谐夸张逗乐了。心中的闷气,也随着笑意抒出了大半。 能笑得出来就好。 陆临这才真正放了心,柔声叮嘱:“天这么晚了,回去歇着吧!好好睡一觉,所有令你烦心不快的事就都过去了。” 陆明玉点点头:“爹,你也早些睡下。” 陆临走后,陆明玉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回了闺房,脱衣睡下。 她以为自己会梦境连连,没曾想,头一枕头就沉沉入眠。 一夜无梦,睡得香甜。 …… 三日后,永嘉帝下旨为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赐婚。 赐婚的圣旨分别到了荥阳王府广平侯府和濮阳侯府。 这样的结果,有些意外。细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荥阳王广平侯濮阳侯,皆是手握重兵的武将,一个是前朝武将半路向大魏投诚立下无数战功,一个自起兵之日就追随天子有从龙之功。最后一个,既是武将又是太后侄儿天子表弟。 永嘉帝挑了陆家孟家赵家的女儿做儿媳,合情合理。 当然,这是武将们的想法。 文官们知道此事,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大皇子妃是禁卫军梁大将军的爱女,二皇子妃三皇子妃四皇子妃也都出自勋贵武将府邸。 天子这般器重武将轻文臣,于文官们而言,委实是难以言喻的憋屈和耻辱啊! 首当其中的,当然是乔阁老。 别人攀不上皇家也就罢了,乔阁老的爱女可是中宫皇后,嫡出的二皇子正是乔阁老嫡亲的外孙,也是理所当然的未来储君。 未来的太子妃之位,怎么就落到陆氏手中了? 乔婉不是颇得皇后娘娘欢心吗? 二皇子妃为什么不是乔婉? 乔阁老城府颇深,被一众文官意味深长的目光瞟来瞟去,依然神色如常。至于心里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 濮阳侯府。 濮阳侯接了赐婚的圣旨,心情大悦,叫来脸颊嫣红双目熠熠闪光的赵瑜,笑着叮嘱:“圣旨一下,你就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了。日后少出门,安分地在府中待着。宫中也别去了,免得落人话柄被人取笑。” 大魏风气开放,少女们骑马春猎都是等闲常事。 不过,一旦定了亲事,总得收敛一二。 沉浸在喜悦中的赵瑜,脱口而出道:“我时常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陪太后娘娘说话解闷。若是不去,娘娘岂不寂寞?” 濮阳侯瞥了春心萌动的女儿一眼:“你进宫给太后请安,是为了陪伴太后,还是想见四皇子?” 赵瑜:“……” 赵瑜被说中了心思,腾地红了脸,娇嗔地跺跺脚:“父亲!” 濮阳侯不大客气地直言:“往日殷勤些无妨。现在赐婚的圣旨已经有了,你和四皇子的亲事也定了。你还急个什么劲?” 赵瑜再大胆,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被亲爹这般数落,臊得不行。倔强地为自己维持最后一丝尊严:“父亲误会了。我想进宫,不是为了见四皇子,是想多见一见秦妃娘娘,讨秦妃娘娘欢心。” 濮阳侯哂然一笑,伸手点了点赵瑜的额头:“你个傻丫头。秦妃娘娘当自己装得挺像,其实,她一直都不喜欢你。你爹心里清楚得很。” “你该不是看不出来吧!” 赵瑜:“……” 赵瑜被亲爹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她确实不算太聪明,也没蠢到家好不好。谁喜欢她,谁不喜欢她,时日久了,她也不是不知道。 每次进宫,秦妃对她看似温和客气,实则眼里总带着些省视和不喜。 只是,她一颗心里全是四皇子,不愿多想罢了。 此时濮阳侯毫不客气地说破了这一层,赵瑜既羞又恼,白了亲爹一眼:“知道又怎么样!反正,我就要嫁给李显!” 濮阳侯出乎意料半点没生气,反而挑眉笑了起来:“瑜儿,你这么想就对了。” “有太后娘娘在,还有你爹我给你撑腰。宫中谁也不敢小瞧欺负你。秦妃喜不喜欢,都得接受你这个儿媳。” “秦妃为人势利,只要赵家不倒,她就会对你好。你管她心里怎么想,只要她表面对儿媳好,也就够了。” 说来,秦妃也是濮阳侯嫡亲的表妹。 秦妃的母亲同样是赵氏女。只是,赵二姑奶奶死得早,死前将唯一的女儿送回了娘家。秦妃自六岁起住进赵家,是在赵家长大的。 濮阳侯小时候没少欺负过表妹。 后来,表妹进宫做了秦妃,处处仰仗赵太后撑腰。濮阳侯府,也算秦妃半个娘家。 借秦妃十个胆子,也不敢磨搓赵瑜。 正文 第九十一章 赐婚(二) , 广平侯府。 同样接了赐婚的圣旨,广平侯夫人心里就没那么痛快了。 “这亲事,侯爷怎么就应下了!” 广平侯夫人年已过四旬,身材略显丰腴,眼角有了鱼尾纹,不过,依稀还有几分美艳的风韵。 此时,广平侯夫人皱着眉头,语气里透出不满:“云萝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嫁不了二皇子,嫁四皇子也行,怎么偏偏许配给了三皇子!” 二皇子是嫡出,四皇子最得赵太后喜爱。 三皇子本人倒是不错。 可三皇子的生母苏昭容,实在上不得台面。 广平侯夫人一想到苏昭容,心里就觉得膈应:“那个苏昭容,不过是个卑贱的舞姬。侥幸生了儿子,才被抬了妾室,后来又做了昭容。骨子里是什么货色,谁都清楚。我们的云萝,怎么能伺候那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恶心玩意!” 说着,广平侯夫人若有所指地瞥了广平侯一眼。 广平侯尴尬地咳嗽一声:“说话就说话,看我做什么。” 广平侯夫人又是一声冷笑:“说就说!当年,苏氏是怎么到皇上床榻上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腌臜事,当谁不知道吗?” “有人重金买了美貌动人的舞姬,想送给你表哥,找门路找到了孟家。你见苏氏柔婉貌美,动了色心,便先睡了几夜。”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以色侍人的玩意,不知伺候过几个男人,你想睡便睡。转手送到皇上的床榻,也就当送了个玩意给皇上消遣。” “可谁能想到,她伺候过皇上之后,就有了身孕。而且,一举生了个白胖健壮的儿子。亏得她来过葵水之后才被送去伺候皇上。否则,你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皇上看在儿子的份上,才给她抬了妾室。后来,她又生了一个儿子。李家有五个儿子,倒有两个都出自她的肚子。” “更没想到,数年后,皇上起兵自立,坐了龙椅。往日以色侍人的舞姬,摇身一变,就成了宫妃。” “昭容的位置是低了些,苏氏自己心里怕是还觉得委屈,动辄就哭鼻子抹眼泪的。也不想想,她有今时今日,是何等运道。要不是生了李昊,她早不知被转手送人几遭,还不知落在何处。” 广平侯夫人越说越恼怒,猛地一拍桌子:“皇上赐婚前,定是问过你了。亏你有脸张口应下亲事。你真是给云萝找了个好婆婆!” 广平侯:“……” 饶是广平侯脸厚如城墙,被这般揭了老底,也有些恼羞成怒:“你说得倒是轻巧!皇上亲自张口询问,我怎么回绝!” “苏昭容的往事不必说了,都是过去的事。皇上都没再提起过,你倒好,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刺我一刺。你也得好生管管自己的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真透出风去,皇上面上不好看,岂能不迁怒于我。” “再者,苏昭容是不堪,可三皇子李昊着实出众。相貌气度出众,读书胜过大皇子四皇子,武艺胜过二皇子,且性情坚韧。这样的女婿,你还不满意,你还想云萝嫁什么样的夫婿?” 提起李昊,刚才还满面怒容的广平侯夫人神色缓和了几分:“李昊确实不错。” 广平侯扳回一城,义正言辞地说了下去:“何止不错!若不是被生母连累,他会比现在更出众更耀眼。皇上口中不说,其实心里很喜爱三皇子。” “我们云萝家世样貌都是最顶尖的,天生就该嫁进天家做皇子妃。将来做一地藩王妃,也是一辈子的尊荣富贵。” “妹妹在宫中做贵妃,大皇子又最得宠,乔皇后早将妹妹和我们孟家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二皇子妃的位置,除非乔皇后主动张口,不然想都别想。” “四皇子的亲事,太后早就有意赵家的女儿。我们也争不过。” “到最后,也就只有三皇子了。” 广平侯夫人抿了抿嘴角,半晌,才叹了口气:“也罢!事已至此,这门亲事不认也不行。三皇子样样都好,只是苏昭容实在不堪一提。” “还有五皇子,平庸蠢钝,处处依赖三皇子。以后云萝嫁给了三皇子,既要应付苏昭容,又得照顾五皇子。” 说完,又叹了口气。 广平侯不以为意:“兄弟两个相互照拂,才是好事。同胞手足兄弟,别人想要还没有。你倒嫌弃起来了。” 所以说,男人想的,和女人所想的永远不同。 广平侯夫人在为女儿日后的辛苦忧虑不已。 广平侯完全体会不到,一张口就是手足情深那一套。对女子来说,小叔小姑或妯娌什么的,都代表着无尽的麻烦,越少越好。 广平侯夫人懒得再和他废话,扔下一句“我去看看云萝”,转身就走。 广平侯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广平侯夫人:“正说着话呢,你这是要去哪儿?” “松手!”老夫老妻了,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广平侯夫人自几年前开始就不和广平侯同房,平日碰一下手都不乐意。 广平侯被气乐了,硬是拖着老妻的手不肯放:“怎么?现在只顾着身边那几个俏丽的小丫鬟,自家夫婿都不乐意多看一眼了?” 广平侯夫人冷笑着回敬:“你要是嫌书房里的小厮不够俊俏,我再打发人去买十个八个来。想什么样的俊俏儿郎都有。” 广平侯:“……” 没等广平侯吭声,广平侯夫人已经抽回手,优雅离去。 广平侯瞪着妻子的背影,瞪着瞪着,也觉得没趣,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年少时也曾是恩爱夫妻,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离心,走到了貌合神离的地步。 夫妻两个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早就娶妻。如今孙子孙女都有了。夫妻两个维持些体面,私下里如何,也不重要了。 广平侯夫人没那么多唏嘘。 这么些年,她的柔情蜜意早被消磨光了,没空陪广平侯唏嘘长叹。 广平侯夫人去了孟云萝的闺房。 孟云萝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欢喜,又似恼怒。 正文 第九十二章 赐婚(三) 推门声打断了孟云萝的思绪。 孟云萝回过神来,娇嗔地喊了一声:“母亲!” 广平侯夫人将满腹心思咽下,舒展眉头,握住女儿的手,笑着说道:“云萝,今日我们孟家接了赐婚的圣旨,你的终身大事,总算定下了。从今日起,你就安心待嫁。别再出府乱跑了。” 孟云萝有些不乐意:“天天待在府里,闷也闷死了。” 广平侯夫人素来疼爱女儿,近乎百依百顺。此时却板起脸说道:“往日任性些也就罢了,如今定了亲事,将要嫁入皇家做皇子妃,岂能再任性妄为,得好生学一学规矩。” 孟云萝从未见过亲娘这般冷着脸,心里颇觉得委屈:“母亲!” “这门亲事,又不是我自己乐意的。三皇子殿下还算不错,可那个苏昭容,既无才学又无家世,遇事就会哭哭啼啼。在宫中,人人都瞧不上她。还有五皇子,平庸蠢钝,什么事都靠着三皇子。我才不想要这样的婆婆小叔……” “闭嘴!” 广平侯夫人眉头一拧,沉声呵斥:“以前随意乱说也就罢了,现在赐婚的圣旨都接了,你怎么能枉议未来的婆婆小叔!” 孟云萝不敢置信地看着亲娘:“母亲,你明明最讨厌苏昭容。以前常在我面前说她的不是!” 广平侯夫人板着脸道:“你也知道那是以前。现在和以前能一样吗?那是你未来的婆婆,你瞧不上也得好好孝敬伺候。不然,一个不孝的名声,压也能压死你。” “李昊是出了名的孝顺。你日后嫁给了他,就得和自己的夫婿一条心。否则,迟早会夫妻离心。” “这些话,不那么中听,可都是实话。对男人来说,亲娘只有一个。妻子可以重娶,或可以晾在一旁,尽情纳妾。哪一个重,哪一个轻,是明摆着的。” “五皇子还年少,有什么事只会去求他兄长,倒是无需你太过烦心。你想过安生日子,想夫妻和美,便低下身段,将苏昭容哄得高高兴兴,也就罢了。” 这些,都是广平侯夫人几十年悟出来的金玉良言。 婆媳一旦相争,多是儿媳吃亏。男人哪有不向着亲娘的?婆婆从中挑唆,时日一长,再恩爱的夫妻都要反目。 年少心高的孟云萝,哪能听得进去? 孟云萝敷衍地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我都记下了。” 广平侯夫人如何看不出女儿的口是心非,心里暗叹一声。 早知有今日,往日她真不该在女儿面前说苏昭容的诸多不是。现在后悔也迟了。好在离出嫁还有数月时间,慢慢管束调教吧! …… 荥阳王府。 陆临满面喜色,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好酒好菜,打发人将明芳接回府,对了,再去翰林院给周礼送个口信。我们一家子相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庆贺一番。” 陆甲笑着领命退下,打发人去接大小姐和未来的三姑爷。 陆明月冲陆非眨眨眼,俏皮地笑道:“二哥是不是在惦记沈姐姐?” 一家子三个字,听得人心里热烘烘的。 陆非也没不好意思承认,咧嘴笑道:“是。” 陆轩抢着笑道:“二哥不好意思去沈家,就由我代劳。我去沈家接未来二嫂过来。” 话没说完,就被拍了一记后脑勺。 这熟悉的角度和力道,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了。 “四姐,下次揍我,能不能换个地方。”陆轩委屈巴巴地央求。 陆明玉挑眉一笑:“你这颗大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揍起来格外顺手。” 众人哄笑成了一片。 陆临略一思忖笑道:“圣旨赐婚,确实是一桩大喜事。按俗礼,还没过门的儿媳登门,确实不太合礼数。不过,只要陆家不介意,沈家也乐意,也没人会多舌。” “陆非,你亲自去一趟沈家,接沈小姐到陆府一聚。” 陆非顿时喜上眉梢。 那喜翻了心的模样,又令众人开怀一笑。 一片喜悦中,陆明玉反倒是最冷静最镇定的那一个。仿佛接的不是决定终身大事的圣旨,而是宫中随意的赏赐一般。 陆明华心细如发,轻声问道:“四妹,你不高兴么?” 陆明玉扯起嘴角:“怎么会不高兴。能做二皇子妃,我心里别提多欣喜了。”说着,还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笑容。 陆明华总觉得有些微的不对劲。 不过,今天是大喜的好日子,不便多言。陆明华问了一句,也只得住了口。 …… 此时,宫中也是一片热闹喜庆。 秦妃满脸喜色,去椒房殿给乔皇后道喜:“二皇子定了这么一门好亲事,臣妾特来恭喜皇后娘娘。” 乔皇后一桩心事落了地,此时眉头舒展笑如春风:“本宫也得恭喜你一声才是。赵五小姐也算本宫看着长大的,是个活泼讨喜的性子,和四皇子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秦妃欣然笑道:“不瞒娘娘,臣妾也一直喜爱赵瑜那个丫头。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下旨赐婚。可见,臣妾也算有福气的。” “说起来,陆四小姐是将门虎女,英姿飒爽,性情坦荡。皇后娘娘得了这样的儿媳,心里不知何等欢喜。” 说着,秦妃以帕子掩嘴笑了起来。 心里却在幸灾乐祸。 乔皇后出身书香门第,娴雅端庄,喜欢的也是文雅含蓄的姑娘家,譬如乔婉那一类的。偏偏未来儿媳是力大无穷又胆大妄为的陆明玉。 呵呵!以后可有的热闹瞧了。 乔皇后如何能看不出秦妃眼底的嘲笑。 她做了数年宗妇,又坐了八年凤椅,也不是好惹的。微微笑着说道:“本宫心里确实十分欢喜。荥阳王是大魏第一名将,陆四小姐行事颇有其父风范。也唯有这样出众的女子,堪为二皇子妃。” 果然,秦妃笑容顿时有些勉强。 是啊,陆明玉虽然肆意妄为,可家世容貌武艺样样俱佳,又有陆家为后盾。二皇子得了陆家为助力,在军中势力必然大涨。 二皇子得意,其余庶出的皇子可不就只能失意了吗? 正文 第九十三章 赐婚(四) “启禀皇后娘娘,苏昭容前来道喜。”宫女恭声禀报。 乔皇后略一点头:“让苏昭容进来吧!” 片刻后,喜气洋洋的苏昭容进了椒房殿。 苏昭容的美貌,毋庸置疑。满后宫的嫔妃里,就属苏昭容最美。永嘉帝对苏昭容也有几分宠爱。不然,以苏昭容的舞姬身份,不留子去母就算不错了,如何能被抬为妾室? 乔皇后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看不上苏昭容。 不过,苏昭容生了两个皇子,在后宫中低头做人,除了爱哭哭啼啼也没什么大毛病。乔皇后平日权当没这个人就是了。 今日,苏昭容满面春风地来贺喜,口中说尽了好话。乔皇后淡淡笑道:“三皇子这门亲事,也着实不错。本宫也该向苏昭容道一声喜。” 何止不错,简直好得出乎意料。 秦妃心里颇有些酸意,抢着笑道:“是啊,臣妾委实没料到,皇上会为三皇子赐婚孟氏嫡女。” 乔皇后也没料到。 当日,她还曾动过孟云萝做儿媳的心思哪! 亏得她生性谨慎,连对慧安公主都没说起过,对着永嘉帝更是只字未提。否则,可就太尴尬了。 倒是苏昭容为儿子求娶孟云萝一事,令人刮目相看。 苏昭容一扫数日来的低落,笑着说道:“在娘娘和秦妃面前,臣妾也不必遮掩隐瞒。这门亲事,是臣妾去向皇上求来的。” “去的时候,臣妾心中十分忐忑。没想到,皇上很快便应允。昨日下午问过广平侯,今日便下旨赐了婚。” 秦妃见不到苏昭容那副春风得意的嘴脸,似笑非笑地看了苏昭容一眼:“广平侯应得这么爽快,可见十分中意三皇子。” 乔皇后不动声色地接了两句:“当年那些没影子乱传的谣言,本就当不得真。三皇子这般出众,广平侯得此佳婿,焉有不乐意的道理。” 苏昭容:“……” 苏昭容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心中恼恨不已。 当年她是以色侍人的舞姬。因容貌美丽,十四岁就开始伺候贵客。被人重金买下送到孟家的时候,她以为日后就得在孟家内院了,便羞答答地送了秋波。 广平侯孟晖贪花好色,禁不住勾~搭,没几日就到了她的榻上。 她使劲解数,想傍上这棵大树,从此以后不再颠簸辗转。 孟晖那个贱人,在床榻上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哄得她曲意逢迎伺候。转眼又将她送了人。 好在她运道好,伺候过李垣一回,就有了身孕,生了儿子。生了儿子后,被抬做了妾室。李家后院里,总算有了她一席之地。 她和孟晖那段事,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也有那么几个。眼前的乔皇后和秦妃都是知情的。当年李家后院传过许多不中听的流言,甚至有人恶毒地暗指李昊不是李家的种云云。 她跪在李垣面前,剖白心意,几乎哭晕了过去。 李垣还算大度,并未介怀,也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嚼舌。 儿子一日日长大,容貌气度都像亲爹。李垣也一直很喜欢李昊这个儿子。时日久了,那些没影子的恶毒传言,也就消停了。 这些年,李垣坐了龙椅,天威日盛,这些往事早就没人敢提了。 毕竟,她一个昭容无足轻重,帝王的体面和威严却不容人质疑。谁敢怀疑李昊的血脉,不是往永嘉帝头上抹绿吗? 此时秦妃和乔皇后一唱一和,是故意揭她的老底,让她难堪。 …… 苏昭容生生咽下了这口闷气,笑着扯开话题:“臣妾今日一来贺喜,二来也是想问一问皇后娘娘。既是圣旨赐了婚,接下来该怎么操办亲事才好?” 这问题,秦妃也很关心得很,立刻笑着附和:“是啊,臣妾也在想着,便是赐婚,该有的三媒六聘也是不能少的。” 乔皇后略一点头:“就照着大皇子的旧例来操办吧!” 当日,大皇子是先赐了婚,然后纳聘立婚书,定下婚期,迎娶梁氏过门。不过,这些事都是孟贵妃亲自操办的。 乔皇后该不会是打算将三皇子四皇子的亲事也推给她们吧! 秦妃心中暗暗一喜。 秦妃得赵太后欢心,宫外还有濮阳侯府撑腰。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定能将亲事操办得风风光光。 苏昭容却有些发慌。 她可比不得秦妃。手中私房不算多,宫外更是无人可依靠。要是乔皇后不管不问,她哪里操办得来? 苏昭容沉不住气了,忙说道:“臣妾字都不识几个,更不懂这些事。阿昊的亲事,得请皇后娘娘多多费心。” 乔皇后没有立刻应下,先看了秦妃一眼。 秦妃心里一个激灵,立刻也道:“是啊,臣妾也没操办过这等大事,恳请皇后娘娘做主。” 乔皇后淡淡一笑:“三皇子四皇子是你们所生,也是本宫的儿子。成亲这等大事,本宫岂能不过问。你们就安心吧!” 秦妃和苏昭容一同躬身行礼,谢过皇后恩典。 乔皇后眸光微闪,温声说道:“都起身吧!本宫是皇后,这些是本宫分内之责。何需你们道谢。” 两年前大皇子成亲,孟贵妃在永嘉帝的首肯下,亲自操持亲事。此事也令乔皇后颜面大失。这是永嘉帝应允的,她奈何不得。 这一回,她绝不再容任何人夺走属于皇后的权利和尊严。 乔皇后笑着说道:“这样的大喜事,宫中也该热闹热闹才是。本宫这就吩咐御膳房,准备宫宴。”又笑着吩咐秦妃:“你代本宫去一趟寿宁宫,请太后娘娘也一并过来热闹一番。” 秦妃含笑应了。 这等体面差事,从来没有苏昭容的份。 赵太后连乔皇后都不怎么待见,更别说舞姬出身的苏昭容了。 苏昭容今日心情极好,也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在苏昭容看来,陆明玉是为了报仇,勾~搭上了二皇子。好在她眼明手快,抢了孟云萝做儿媳。 结了这门亲事,宫外能拉拢广平侯,宫中可以和孟贵妃联手。她也不必再怕陆明玉了。 ……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谢恩 文华殿内。 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联袂而来,一同行礼谢恩。 “父皇为儿臣的亲事操劳费心了,儿臣谢过父皇恩典。”二皇子眉头舒展,笑如春风。 永嘉帝笑着看如愿以偿春风拂面的二儿子一眼,心里曾有的闷气不快,此时都已消散不见:“朕总算见着你的笑脸了。” 儿子都是讨债鬼,做父亲的为儿子操心亲事,也是理所当然。 二皇子怡然一笑:“父皇喜欢见儿臣笑,以后儿臣天天笑给父皇看。” 永嘉帝被逗得笑了起来,心里暗暗感慨。 这个混账小子。之前在他面前总摆个恭敬的臭脸,现在称心如意了,才肯对着他这个亲爹露一露笑脸。 四皇子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儿臣没想到,父皇这么早就下旨为儿臣赐婚,多谢父皇。” 永嘉帝笑着打趣四皇子:“你不急,你皇祖母可急得很,在朕面前催过几回了。朕想着,一并给你们兄弟三个赐婚也罢。” 赵太后偏心娘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秦氏是赵太后的姨侄女,自幼丧母,寄人篱下。赵太后怜惜这个姨侄女,为儿子娶来做了贵妾。 永嘉帝坐了龙椅,内院女人们纷纷升级。秦氏成了秦妃,庶子变成了四皇子。有赵太后偏袒着,四皇子也算得宠。 四皇子的亲事,赵太后早有打算。娘家侄孙女赵瑜,比四皇子大了几个月,年龄正合适,这也是亲上加亲的喜事。 以前四皇子还年少,赵太后不便张口。 今年永嘉帝回京后,赵太后提了不下五六次了。永嘉帝是个孝子,再者,赵瑜也是他看着长大的。除了笨了些,也没什么大毛病。永嘉帝便一同下了圣旨。 四皇子对这门亲事很是乐意,一脸期待地问道:“那我是不是和二哥三哥一同成亲?” 永嘉帝哑然失笑:“这怎么行。你二哥三哥最迟明年就大婚。你少说也得等个一年半载。” 四皇子故意露出失望之极的表情,逗得永嘉帝哈哈大笑。 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中,三皇子李昊显得格外安静沉默。 永嘉帝收敛笑意,先对二皇子四皇子说道:“你们两个都退下,朕有话单独对阿昊说。” 四皇子心中有数,没有多问。 二皇子也没说什么,只微微笑着,看了李昊一眼。 李昊:“……” 李昊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怒气。下意识地握了握拳,脑海中闪过陆明玉冷漠的脸孔绝情的话语,心里的怒气忽然就散了。 只剩满心的荒芜。 永嘉帝略一皱眉,警告地瞪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从容一笑,拱手告退。 四皇子和二皇子一同出了文华殿。四皇子凑到二皇子身边,低声笑道:“二哥,刚才我可替你捏了把冷汗。我真担心三哥一个忍不住……” 二皇子挑了挑眉。 四皇子多机灵啊,立刻话风一转:“父皇已经圣旨赐婚,亲事已定。其实,三哥这门亲事着实不错。” 二皇子眸光一闪,淡淡道:“广平侯嫡女,自是不错。” 这可是苏昭容费尽心思求来的亲事。 日后就让这对母子,慢慢“消受”吧! …… “阿昊,你过来。” 永嘉帝沉声吩咐。 李昊低声应了,上前几步,和永嘉帝相隔六尺。 永嘉帝目光掠过李昊清瘦消沉的俊脸,淡淡道:“不是朕不疼你。当日你想求娶陆四小姐,朕也为你高兴。” “可朕没想到,你和你二哥喜欢同一个女子。” “荥阳王以招婿为理由,婉言拒绝朕的提亲。朕丢些颜面不要紧,可你们兄弟为一个女子反目,朕十分恼怒。” “朕当日揍了你们兄弟一顿,让你们养伤自省。朕也早已想好了,为你们另择佳妇。没曾想,你二哥又来求朕,说陆四小姐已经应了亲事。” “朕问了荥阳王,荥阳王也应了。朕是天子,也是父亲,不能不成全儿子的心意。朕自问也没辜负了你。苏昭容想为你求娶广平侯嫡女,朕也允了。” “孟家的女儿,可曾委屈了你?” 李昊抿紧嘴角,低声答道:“孟小姐家世容貌都是一等一的,这门亲事,半点没有辱没儿臣。” 永嘉帝神色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既未辱没你,你摆出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李昊一时无言以对。 永嘉帝的声音在李昊耳边响起:“今日,朕就尽一尽父亲的责任,好好教导你一回。” “亲事未定,你有这份心,和你二哥如何相争都是你们的事,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是你二哥抢先一步,令陆氏父女点头应下亲事。” “你输了,就得认。” 不,他没有输给二皇子。 他输给了……一个他无法揣摩猜透的秘密。 李昊只觉得心中一片荒凉,不知何处吹来了冷风,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冷风吹透了,没有一点温度。 永嘉帝是铁血帝王,领兵上阵,见惯生死。硬起心肠来,便是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一样冷凝锐利:“不要再露出这等令人唾弃的哀怨模样。不然,朕第一个就瞧不起你。” 李昊黑眸暗了一暗,打起精神应道:“父皇教训的是。” 永嘉帝哼了一声:“宫里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圣旨赐婚这等大喜事,你连个笑脸都没有。以为大家都是瞎子不成!” “立刻给朕将这副嘴脸都收起来。待会儿高高兴兴地去赴宫宴,让所有人都看到你为这门亲事高兴欢喜。” “尤其是孟贵妃,她素来疼爱孟云萝。你这副德性要是让她见了,她岂能不恼?私下里再对广平侯夫人絮叨几句,孟家心生不满,人还没嫁过来,就先有了隔阂。”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最后这一句,如振聋发聩。 更如一盆冰水浇到了李昊的头上。 李昊身体一振,目光陡然冷静清明,拱手抱拳道:“父皇说的是。是儿臣昏了头,对二哥生了怨怼不满。” “多谢父皇教导,儿臣已经想明白了。”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明白 “你真的想明白了?”永嘉帝目光一闪,追问了一句。 李昊深呼吸一口气,挺直腰杆,英俊的脸孔又有了往日的神采:“是,儿臣想明白了。” 我明白了。 这世间,不问对错,只有输赢。 我明白了。 因为我不够强大,所以心爱的姑娘被抢走了,连恼怒不甘的资格都没有。 我明白了。 唯有手握至高权势,才能随心所欲。 我现在只能低头认输。 可我不认命。终有一日,我会走到最后,坐到那个万人之上的龙椅之上。到那时,所有人都要对我俯首。 我想要什么,只管亲自去取。谁也拦不住。 永嘉帝定定地看了李昊片刻,挥挥手道:“行了,你先退下吧!” 李昊恭声应下,转身离去。 走出文华殿的刹那,曜目的阳光刺进眼中。 李昊略一驻足,抬起头。似要以阳光的温暖荡涤去心中的阴暗晦涩。过了片刻,他不疾不徐地继续迈步。 “三哥,” 上书房正好散学了。五皇子李昌圆滚滚地出了上书房,正好遇到了李昊。 李昌颇为高兴地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听闻父皇下旨赐婚了,这可是件大喜事。真没想到,孟小姐竟做了我未来三嫂。” 李昊勾起薄唇,笑了一笑:“你也见过孟小姐?” 李昌笑着点头:“贵妃娘娘时常召孟小姐进宫,我自然是见过的。孟小姐为人和气,家世出众,又生得美貌。三哥能娶这样的好媳妇,真是好福气。” 又压低声音道:“依我看,孟小姐可比那个陆明玉强多了。” 李昊笑容微微一顿,旋即如常:“哦?你见过陆四小姐?” “见过一回。”李昌扁扁嘴,声音里透出几分恼怒:“那一日她进宫觐见,母亲也见了她。我在怡华宫外和她遇上了。我好声好气地和她打招呼,她倒好,理都不理我。就这么拂袖而去。” “不对,也不算没理我,她狠狠地盯了我一眼。目光像要杀人一般。吓得我当时一身冷汗。” 李昊深深看了李昌一眼:“你以前从未见过她。她为何对你不善?” 李昌满腹冤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母亲和胞弟都没见过她。 她对他们却是恨之入骨。 这其中的秘密,他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总有一日,他会知道的。 …… 李昊沉默片刻,转移话题:“我现在要去怡华宫,你要一同去吗?” 李昌连连笑着点头:“当然要去。今日父皇下旨为你赐婚,母亲心中一定十分高兴。今晚宫中定有宫宴,我想着,正午先陪母亲一同用膳。” 五弟虽然蠢钝些,却也有自己的优点,孝顺亲娘,听兄长的话。 李昊目光柔和了几分,伸手拍了拍李昌的肩膀。兄弟两个,联袂去了怡华宫。 苏昭容见两个儿子一同前来,心里十分欢喜,忙上前相迎:“我正惦记着打发人叫你过来。” 这个你,当然说的是李昊。 李昌像往日一般,很自然地被忽略了。 李昊看着满脸喜色的亲娘,心绪来回翻涌,出口的却是:“这些时日,儿子没听母亲的话,让母亲操心烦忧,实在是不孝。” 苏昭容已经有很久没听过这般温暖贴心的话了,心头一热,眼圈都红了:“阿昊,为娘的心里,只盼着你娶个好媳妇,日子过得顺心如意。便是母子间有些误会,我也从没怪过你。” 李昊低声道:“母亲的心,儿子都明白。母亲放心,我已经想清楚了。以后,我不会再提陆明玉。她是我未来二嫂,我未来的妻子,是孟家的女儿。” 太好了! 犟脾气的儿子,总算拧过劲来了。 苏昭容大喜,忙用帕子擦了眼角边的泪痕,又笑道:“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了。我这就让人传膳。” 李昊笑着点头。 苏昭容亲热地挽着李昊的胳膊往里走。 李昌默默跟在后边。 …… 此时的二皇子,正在椒房殿里,陪乔皇后一同用膳。 尘埃落定,乔皇后心里也踏实了。她尽力不去想陆明玉的坏脾气和一身可怕的神力,一切都往好处想。 “阿景,我过些日子,便令人送聘礼去陆府,过聘立婚书,早些定下婚期。” 乔皇后笑着说道:“你父皇要征伐燕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启程离京。早些为你操办亲事,将媳妇娶进门来,我心头这一桩大事,也就彻底放下了。” 二皇子的眼眸中闪着愉悦的光芒:“母后说的是。”主动为乔皇后盛了一碗汤:“母后操劳辛苦,多喝些汤滋补身子。” 儿子这般喜悦开怀,款款温语,乔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儿子盛的汤,一定格外美味。我是得多喝一些。” 换做刻薄一些的,现在少不得要数落儿子几句。诸如“不如你的意你天天绷着个脸,乘了你的心你才好言好语”之类的。 乔皇后最疼孩子,不管儿子还是女儿,都是自小宠着长大的。哪里舍得说半个字。 乔皇后高高兴兴地喝了儿子盛的汤。 二皇子殷勤地亲自伺候乔皇后用膳。等乔皇后吃饱喝足了,才低语了几句。 乔皇后一愣,略略皱眉:“今晚宫中设宴,为你和三皇子四皇子定亲之事贺喜。你不列席,不太合适吧!” 二皇子扶着乔皇后起身,去了内室里坐下,亲自捧来一盏茶,送入乔皇后手中。 清香的茶一入口,乔皇后的心就软了一些。 二皇子又轻声恳求:“母后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儿子这一片火热的心,母后定能体谅。” 乔皇后心又软了几分,迟疑着说道:“我倒是无妨,只怕你父皇心中不喜。” 二皇子舒展眉头,笑着说道:“父皇胸襟广阔,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我的气。我只怕母后不高兴。” 乔皇后被逗乐了,笑着嗔了一句:“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油嘴滑舌。罢了,你实在想去便去吧!你父皇问起,我便替你遮掩几句。” 二皇子舒展眉头,满目笑意:“多谢母后。”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家宴 天色将晚,一抹绚丽的晚霞染红了天际。 荥阳王府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陆非利落地下了骏马,殷勤地开了车门,伸手扶着未婚妻沈澜下马车。他的手落在沈澜的胳膊上,灼烫的温度也透过了柔软轻薄的春裳。 沈澜俏脸微红,略有些羞涩地看了未婚夫一眼。 陆非咧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瞧这一对大傻瓜。 站在正门处相迎的陆明玉用力咳嗽了一声。果然,沈澜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抬眼,就见好友陆明玉一脸戏谑的笑。 沈澜笑着嗔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笑着上前,挽起沈澜的手:“我这么大个人站在那儿,要不是咳嗽一声,你简直都看不到我。” 沈澜红着脸回敬:“你就会取笑我。等见了二皇子,你还不是一样。” 陆明玉:“……” 今天赐婚的圣旨到了陆府。二皇子已经是她的未婚夫了。沈澜说笑打趣几句,也是难免。她是不是该表现的娇羞一些? 算了,娇羞这样的神情,实在太为难她了。 于是,陆明玉呵呵一笑:“二皇子今晚又不会来。” 这倒也是。沈澜说笑一句,便和陆明玉亲热地挽手进了陆府。 陆非盯着陆明玉挽着未婚妻的那只手,心里默默想着。再等几个月,正大光明挽着沈澜的人就是他了。 他才不嫉妒! 才不会小心眼! 陆明玉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迅速转头看了一眼。正好瞥到陆非来不及收敛的酸意,不由得乐得笑了起来:“二哥,我从你手中抢走了沈姐姐,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揍我?” 陆非当然坚决不承认:“没有的事。” 陆明玉笑着揶揄:“是也得忍着。等沈姐姐过了门,我便是想抢也抢不到了。你且再忍几个月吧!” 陆非一脸被噎得不轻的模样。 沈澜被逗得轻笑连连。 …… 过了片刻,陆明芳郑重夫妻带着大宝二宝兄弟回了陆府。 没等夫妻两个恭贺道喜,健壮活泼的郑大宝便冲了过来,猛地搂住陆明玉,闷闷地嚷着:“四姨,我不想你嫁二皇子。” 陆明玉哑然失笑,拍了拍郑大宝的脑袋:“为什么?你讨厌二皇子吗?” 郑大宝紧紧抱着四姨不撒手,大声说道:“四姨谁也别嫁。等我长大了,娶四姨做媳妇。” 众人哄堂大笑。 郑小宝急了,也冲上前,抱住陆明玉的另一只胳膊:“我娶。” 在兄弟两个心里,力气大武艺高会射箭会爬树的四姨,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姑娘了。这么好的四姨,怎么能嫁给别人。当然得等他们兄弟长大了。 童言童语,逗得众人笑破了肚皮。 陆明玉也笑个不停,伸手揉了揉郑小宝的头,哄道:“好好好,四姨不嫁人。等小宝长大了,四姨给你做媳妇。” 郑大宝不乐意了:“小宝连媳妇是什么都不知道,四姨嫁给我。” 陆明玉笑着问道:“大宝知道什么是娶媳妇吗?” 郑大宝骄傲地一挺胸膛,大声答道:“知道。就像爹和娘一样,每晚睡一张床榻……诶哟!” 亲娘陆明芳忍无可忍,上前拧住淘气包儿子的耳朵:“再敢乱说,小心我揍你一顿!” 别看陆明芳一派文雅,身手颇为不弱,真动起手来,三五个侍卫加起来也不是她对手。力气也不小,一手一个,将两个儿子拎了回来。 郑重最惯儿子,忙上前将儿子们抱进了怀里。 一番笑闹,气氛愈发热闹。 陆明芳握住陆明玉的手,细细打量几眼,一脸欣慰地笑道:“圣旨赐婚,风光又体面。我心里也为你欢喜。” 这门亲事,简直无可挑剔。 嫡出的二皇子,身份尊贵,俊美无双。更难得的是二皇子一片诚心求娶陆明玉。只冲这份诚意,陆明芳也为陆明玉喜悦开怀。 陆明玉微微一笑:“是啊,我心里也欢喜得很。” 就在此刻,陆家未来的三姑爷周礼来了。 周礼在翰林院里做庶吉士,一下衙就赶来了。进了陆府,就见众人有说有笑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周礼笑着上前,冲陆明玉拱手:“恭喜陆四小姐,喜得良缘。” 周礼来陆家来得很是勤快,每隔几日便会登门一回。他和陆家姐弟们早已熟悉了,厚着脸皮喊大姐二哥五妹六弟。 唯独到了陆明玉面前,对着那双明亮锐利近乎淡漠的眼眸,那一声“四妹”怎么也喊不出口…… 约莫是心情颇佳的缘故,陆明玉比往日温和得多,冲周礼笑了一笑:“多谢三姐夫。” 周礼顿时受宠若惊,几乎要抹一把辛酸泪了。 厚着脸来了这么多回,每次腆着脸示好陪笑,总算令未来妻妹展颜。 他容易嘛! 看着满堂儿女,陆临心情好极了,笑着说道:“今日圣旨赐婚,是小玉的好日子。我们一家人也好生庆贺一番。” “今晚也不必男女分席了,摆上一大圆桌,一家子坐在一起,既热闹又亲香。” 儿女们一同附和,簇拥着陆临去了饭厅。 陆家的饭厅十分宽敞,足够摆五六席。今晚果然设了一张大圆桌,丫鬟们捧了瓜果茶点,笑盈盈地呈了上来。 陆明玉随手拈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管家陆甲便满脸喜色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启禀王爷,二皇子殿下来了。” 陆明玉:“……” 众人:“……” 陆明玉差点被口中的点心呛到,猛地咳嗽一声,将点心咽了。 陆临最先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快些开正门相迎。” 赐婚圣旨一下,就是自家未来女婿了。参加陆府家宴,也算不得什么。 陆明芳等人一同应了。陆明玉也没立场阻拦。摸了摸鼻子,起身随着亲爹一起去了正门处。 正门已经开了,悬挂在廊檐下的风灯微微摇晃。 一身玉青色锦袍的少年,含笑而立。那一双黑眸里,如开了一树桃花。 陆明玉遥遥地看着少年,心情复杂。 少年拱手抱拳,声音温润悦耳:“今晚陆府家宴,我冒昧前来,望岳父不要见怪。” 陆明玉:“……” 众人:“……” 正文 第九十七章 翁婿 , 还没成亲,叫什么岳父! 陆明玉忍不住瞪了李景一眼。 李景不以为意,依旧笑如春风。 倒是陆明芳姐弟几个,先被李景的容色震慑了一回,再见到他这份热忱,心中俱为陆明玉高兴不已。 陆临哈哈一笑,看未来女婿更顺眼了几分。不过,该客气得总得客气几句:“还没成亲,殿下这改口改得也太早了。” 李景笑道:“迟早都要改口,早一些也无妨。岳父若是赏一个改口的红封,我也不推辞。” 这话说得风趣又亲近。 陆临从来不是拘泥之人,更乐见未来女婿和自己亲近,欣然一笑:“好,我立刻让人备个大红封。” 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陆明玉:“……” 好吧!大家都这么开心,她一个人拉着个脸好像也不太好。 陆明玉不那么情愿地挤出个笑容。 李景看在眼底,无声地笑了起来。 能令陆四小姐装模作样,也不是等闲人能做到的。 李景在众人的相迎下,迈步上前,和陆明玉打了个照面。陆明玉心里有些奇异的不对劲,不过,和人正面交锋,她从不落下风。反射性地瞪了回去。 李景似乎很喜欢看她生气勃勃的模样,又咧嘴笑了。 他的眉梢间跳跃着笑意,眼底如春水流淌。这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由衷的喜悦,有着极强的感染力。 陆明玉心里一软,默默让开几步。李景立刻站到了陆明玉的身侧。 陆明芳等人悄悄挤眉弄眼,无声偷乐。 陆临权当没看见,率先迈步先行。旋即,陆明芳等人也跟了上去。众人有意无意地快行几步。 李景走得很慢。 陆明玉不得不放慢脚步,和李景并肩同行。 此时天已经黑了,微凉的晚风迎面拂来,拂起了陆明玉的一缕长发。不偏不巧地,正好拂到了李景的脸上。 陆明玉有些着恼,伸手拂回长发,塞回耳侧。 她以为李景会有些不快,没曾想,一转头,对上的却是李景含笑的温润黑眸。 “你不在宫里待着,怎么跑到陆家来了?”陆明玉压低声音。 李景很配合地低声耳语:“想见你,就来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胜过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我想见你,所以我来了。 宫中有宫宴,天家齐聚。可我想你,我便来了陆家。 陆明玉心里有些莫名的焦躁。她很想伸手揪住李景的衣襟,狠狠地诘问他:“我杀了你,你为何不杀我,还要用这等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看我?” 可惜,也只能在脑海中想一想了。 再没良心,也做不出这等事来。她亏欠他的,要用余生慢慢偿还。对着债主,哪能直得起腰杆啊! 李景似是窥出了陆明玉的唏嘘无奈。 他没有再说话,就这么慢慢地安静地向前行。仿佛特意撇下宫宴来陆府,就是为了和她并肩同行走这么一段路。 …… 陆家家宴,陆临当然不让地坐了上首。 他倒是想请二皇子殿下坐上席,奈何二皇子殿下坚持不肯:“我今日是以陆家未来女婿的身份前来,岂能坐在岳父上首。请岳父上座!” 一口一个岳父,听得陆临心怀大慰,十分舒畅。 陆明芳和郑重坐在一处,大宝小宝兄弟两个各自坐在亲爹亲娘的腿上。陆非和沈澜并肩坐在一起,周礼的身侧,是温柔含情的陆明华。 所以,李景顺理成章地在陆明玉身边坐下了。 陆轩看着一双双一对对的,十分羡慕:“什么时候我才能娶媳妇啊!” 陆明月笑着白了他一眼:“你才多大,就急着娶媳妇了?少说也要等个五六年!” 陆轩笑嘻嘻地接了话茬:“是是是,怎么着也得等五姐嫁出去了,才能轮到我。” 陆明月才十二岁,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提起亲事半点不羞,扮了个鬼脸道:“你就慢慢等着吧!” 众人一同哄笑了起来。 陆家的家宴,随意又热闹。可见一家人十分亲近,感情极好。 坐在身侧的少女,原本有些紧绷和防备。不知不觉中松弛了下来,眼角眉梢悄然舒展,笑意染上了脸颊。眼眸里闪出了光芒。 李景默默凝望着她,心里泛起一丝柔软。 这样的陆明玉,他几乎从未见过。 他熟悉的,是坚强骄傲的陆皇后。 被心爱的男人背叛,她心痛如割,却不落一滴泪。苏太后和苏贵妃姑侄两个以恶心人的伎俩膈应她,她冷笑着回击。心里阴暗的李昌,以恶毒的手段意图凌辱她,她暗暗聚力,一脚踹废了李昌。 中毒弥留之际,她一剑杀了苏太后,才慨然赴死。 他见过她的倔强骄傲,见过她的固执冷厉,甚至见过她孤独一人时不为人知的落寞悔恨。唯独没见过眉眼含笑轻松愉悦的她。 陆明玉忽地转头,眼里还有着未褪的笑意:“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因为,这样的你,特别好看。 李景笑了一笑,收回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出言不逊”,以陆明玉的脾气,十之八九要生气。他今晚已经登了陆家的门,坐到了她的身侧。 比起之前,迈近了一大步。 他半点不急,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 李景心情很好,郑大宝郑小宝心情却不太好。陆明芳和陆明玉坐在一处,兄弟两个坐在亲爹亲娘的腿上,一转头,就能看见李景。 兄弟两个,用严肃的表情打量着未来的四姨夫。 李景早留意到了这两个目光不善的小家伙。 “你们两个,是不是叫郑大宝郑小宝?”李景笑着逗弄兄弟两个。 郑小宝说话不利索,郑大宝却口齿伶俐:“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李景挑眉一笑:“我知道你们的名字,还知道你们特别喜欢你们的四姨。见了我这个未来四姨夫,你们两个不高兴。对不对?” 郑小宝被绕晕了,一脸懵,根本没听懂。 郑大宝倒是听懂了,脱口而出道:“对!我和四姨说好了,等我长大,娶四姨做媳妇。四姨早答应我了。” 李景:“……”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欢宴 , 陆明玉弯起嘴角。 李景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宝,你今年四岁,你四姨比你大了十一岁。等你长大能娶媳妇,至少也是十二年后了。到那个时候,你四姨就快三十了。你不想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媳妇吗?” 郑大宝扳手指数了一会儿,都没弄明白三十到底有多大,像小大人般叹一口气:“好吧!我将四姨让给你吧!” 陆明玉听得好气又好笑,瞪了侄儿一眼:“平日里说最喜欢四姨,原来都是哄我的。” 郑大宝无奈地摊了摊小胖手:“我抢不过二皇子殿下,能怎么办。” 众人哄堂大笑。 陆明芳拧着郑大宝的耳朵,让他闭嘴。郑大宝不服,还想说话。郑重立刻拿了个肥肥的鸡腿塞进他嘴里。 哇!好香! 郑大宝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鸡腿上,香喷喷地啃了起来。 众人又是一阵笑。 席上气氛轻松愉悦,很快,男子们开始推杯换盏。 陆临最爱喝酒,便是在军营里,也常偷偷藏些好酒在军帐里。今晚儿女齐聚一堂,看看未来的儿媳,再看看未来女婿,一个赛一个的出众。 陆临心怀大慰,酒兴颇浓。 李景笑着举杯,敬未来岳父。 陆临笑道:“我喝了这一杯。殿下少喝一些也无妨。” 李景酒量平平,不过,今晚这等场合,总不能少饮酒。李景二话没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陆非也笑着举杯:“我敬殿下。” 未来舅兄敬酒,不能不喝。 陆非冲陆轩使了个眼色。陆轩立刻心领神会,笑嘻嘻地端着酒杯站起来:“殿下,我年龄还小,义父不准我喝酒。我用果酒敬殿下。” 未来小舅子敬酒,自然也是要喝的。 李景面不改色地喝了酒。 郑重和周礼也不能落于人后,纷纷举杯。李景不摆架子,但是,他们却不能太过随意。眼前可是嫡出的二皇子,做了连襟,于他们的仕途自是大有好处。 尤其是周礼,简直是心花怒放,笑容格外殷勤。 李景对郑重十分亲切,对着周礼就淡漠多了。 陆明玉眼看着李景一杯接着一杯喝个没完,终于忍不住低声提醒:“你酒量平平,还是少喝些吧!” 前世她和李景交集不多。不过,李景的酒量寻常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李景转头看了过来,俊美的脸孔被酒气染了红晕,黑眸中流转着灿然光芒:“你是在担心我喝醉,还是担心我借着酒意赖着不走?” 陆明玉白了一眼过去:“当然是怕你赖着不走了。” 李景:“……” 陆明玉终于扳回一城,顿觉神清气爽。 她半点不见娇羞,张口便道:“爹,大姐夫,二哥,三姐夫,你们想喝就多喝一些。别再让殿下喝酒了。” 郑重等人笑着应了,放下酒杯。 陆临却借着酒意,又端了酒杯:“殿下,我敬你一杯。过了今日,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我这个做爹的,只盼着女儿平安顺遂,一生幸福。” “小玉性子烈,脾气坏了些。日后,也请殿下多担待一二。” 陆明玉听得哭笑不得,瞪了亲爹一眼:“爹!我哪里脾气坏了!” 李景站起身来,正色应道:“岳父放心。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情脾气。我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的陆明玉。以后,我一定全心待她,此生不负。” 谁都能听得出这番话中的诚恳和真挚。 陆临满目欣慰,笑着饮下杯中酒。 陆明玉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微妙,忽然没了吃饭的心情,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 陆家的家宴,至子时才散。 陆明芳夫妻带着孩子就在陆府内宅住下了。周礼喝醉了,去了陆非的院子里歇下。沈澜是没出阁的姑娘家,不便在外留宿,陆非亲自送沈澜回府。 陆明玉送李景出府。 皓月当空,洒落一地莹白。 皎洁的月光下,李景脸上满是饮酒后的红潮,目光也不似平日清明。 陆明玉有意无意地走远了些,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丫鬟侍卫悄然退出了数米远。她和李景相对而立,四目相对。 两人几乎同时张口:“李景,我的事情,你为何知道的那么清楚?” “昨天晚上,李昊天黑离宫,是来陆府见你了吧!” 然后,齐齐哑然无语。 陆明玉皱了眉头,看着李昊的目光有几分不善:“你派了人盯着我?” 李景坦然道:“这倒不是。我派人盯着李昊。他一离宫,我就猜到,他定是心有不甘,来见你了。” 然后,关切地说了一句:“你可别被他气坏了身子。” 看着风光霁月,实则一肚子鬼心眼。 这是想打探昨天晚上她和李昊说了什么。 陆明玉目光一瞥,淡淡道:“你只管放心。我生气的时候,不会憋着忍着,更不会气坏自己的身体。谁让我生气,我揍他一顿就是了。” 李景:“……” 好了,也不用再问了。 昨夜李昊满面鲜血,定然是陆明玉亲自动的手。陆明玉对负心弃义的前夫,是真的半点没心软过。 好在陆明玉下手有分寸,一夜过来,李昊除了鼻子红一些,已经毫无异样。 李景很欣慰,目中染上丝丝笑意:“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后,我绝不惹你生气。” 陆明玉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追问:“我刚才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的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李景笑了,略略俯头。 陆明玉也下意识地凑了过去。两人越靠越近,李景在她的耳边悄声低语:“等成亲了,我自会告诉你。” 陆明玉:“……” 陆明玉倏忽站直,李景的额头被撞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两步,以手捂着被撞红的额头。用“你怎么能这般狠心”的目光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轻哼一声:“换了别人,敢这样耍我,我早揍得他满地找牙了。” 对着“债主”,她不自觉地心虚,底气颇有些不足。 李景就是窥准了这一点,才一步步靠近,反复试探着她能承受的底线。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隔阂 陆明玉追问不出个究竟来,立刻就翻了脸:“这么晚了,殿下早些回宫。我就不送殿下了。” 说完,转身便离去。 李景也不恼,上了马,慢悠悠地在夜风中回宫。 同样的夜晚,有人得意满怀,也有人低落消沉,更有人以泪洗面。 乔府内院里,乔婉在闺房里默默垂泪。 丫鬟锦儿低声劝慰:“小姐别哭了。赐婚的圣旨已经到了陆家,李景殿下和陆四小姐的亲事也板上钉钉,绝无可能更改了。奴婢知道小姐伤心难过,可事已至此,想多了也无益处。” 乔婉是大家闺秀,矜持内敛,再伤心悲恸,也不会嚎啕痛哭。 她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痴痴地发怔,红着眼圈掉会儿眼泪。 锦儿劝了许久,直劝得口干舌燥,乔婉才擦了眼泪睡下。 这一夜,又如何能睡得着? 别说乔婉,便是乔老夫人也觉得心中不痛快。 “这些年,皇后娘娘一直喜欢婉儿,时不时地召婉儿进宫。”乔老夫人对着乔阁老忿忿低语:“婉儿和李景年龄相当,喜好相投,又是姑表之亲。我一直以为,皇后娘娘有意让婉儿做二皇子妃。” 谁曾想,横里冒出一个陆明玉来。 最可气的是,之前乔皇后根本没透过半点口风。乔家上下都以为乔婉会嫁给李景,今日永嘉帝就下了赐婚的圣旨。 哪怕没人敢多舌,乔老夫人也有被扇了一巴掌的难堪。 乔阁老心情也不那么愉快,他瞥了絮叨个没完的乔老夫人一眼:“行了,这等话以后别再说了。天家之事,岂容臣子们枉议多嘴。” 乔老夫人愤愤不平:“坐在凤椅上的,是我们的女儿。龙椅上的皇帝,是我们乔家的女婿。李景是你我嫡亲的外孙。他的亲事,我怎么就说不得了?” 乔阁老面色一冷,声音沉了下来:“君臣有别。住在椒房殿里的,是大魏朝的皇后娘娘。金銮殿内的,是大魏朝的皇上。见了二皇子,我这个首辅也得行礼。” “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你要是连这个道理都弄不明白,以后就别进宫了!” 乔老夫人气得,用力拍了乔阁老一巴掌:“是是是,我是老糊涂,什么都不懂。你去你的书房,免得被我连累,也成了是非不清的糊涂虫。” 乔阁老被这一巴掌拍得来了火,二话不说,起身就去了书房。 …… 隔日,乔老夫人便进了宫。 新朝规矩没那么多。想进宫,先递牌子,等乔皇后应允首肯,便可进宫觐见。 乔老夫人是乔皇后的亲娘,连牌子也不用递,想进宫便可进宫。 乔皇后听宫女禀报,心中暗叹一声,亲自起身到殿门处相迎。乔老夫人倒是很守礼数,先行礼参加乔皇后:“臣妇见过皇后娘娘。” 乔皇后伸手扶起乔老夫人,含笑道:“母亲太多礼了,快些进殿内说话。” 像往常一般,亲热地扶着乔老夫人进了椒房殿。 乔老夫人憋了一肚子闷气,坐下之后,张口便先恭贺道喜:“昨日皇上下旨,为殿下赐婚陆四小姐。臣妇听了这桩喜事,也很是高兴。今日进宫,特来恭喜皇后娘娘和殿下。” 说是恭喜,话语却有些生硬。 乔皇后又是一声暗叹,冲彩兰使了个眼色。 彩兰略一点头,领着宫女们退下。 没了外人,乔皇后才柔声低语道:“母亲别恼,先听我说。我知道母亲心中气恼不快,阿景的亲事,实在是别有内情。” 乔老夫人正要张口抢白几句,一想到昨天夜里乔阁老的叮嘱,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了。 只听乔皇后说道:“我一直喜欢婉儿。可是阿景,中意的却是陆四小姐。这是他的终身大事,我如何拗得过他。” “我原本想着,找个机会,先将此事告诉母亲。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下了圣旨。倒让我迟了一步,让母亲心中不快。” 说到底,乔皇后一直未曾张口提亲,连个口头婚约也没有。 就是什么都不解释,也说得过去。 乔老夫人看着端庄娴雅目中略带歉然的乔皇后,满肚子的气闷懊恼,忽然化为了一片萧索。 罢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确实不该再说什么。便是嫡亲的母女,如今身份有别,她也不能指责。更不能怪李景。 难道要怪李景不喜欢乔婉吗? “娘娘这话从何而来。”乔老夫人打起精神应道:“我今日进宫,是为了道喜,没有别的意思。” “陆四小姐出身将门,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和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日后有荥阳王相助,殿下在朝中也多了一大助力。” 乔老夫人既不老迈也没头昏,一旦转过弯来,说话也格外顺耳:“千好万好都不及心头好。殿下心悦陆四小姐,这才是最要紧的。” “婉儿是我们乔家嫡女,在京城也算有些才名。登门提亲的,不在少数。等婉儿定下亲事,我再进宫给娘娘报喜。” 乔皇后和颜悦色地笑道:“好,到时候,我一定为婉儿添一份厚厚的嫁妆。” 乔老夫人难得进宫,乔皇后自是要留午膳。 散朝后,李景也来了椒房殿,见了乔老夫人颇为亲热,张口便喊“外祖母”。 乔老夫人素来喜爱聪慧过人的外孙,乐呵呵地笑道:“殿下定了亲事,很快就要娶妻大婚,住进皇子府。以后和乔家走动,倒是便利了许多。” 李景含笑应是。 午膳过后,李景亲自送乔老夫人出宫。待回转,乔皇后喟然轻叹:“阿景,你外祖母心里不痛快,只怕你外祖父心里也有了隔阂。” 在她心里,自是儿女最重。可因儿子的亲事和父母心生隔阂,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李景却道:“母后原本也没打算让我娶乔家表妹。不是早该料到这个结果吗?现在又何必唏嘘怅然。” 乔皇后无言以对。 李景又道:“世事两难全。外祖父外祖母心中不快,也是难免。日后我多去乔家走动一二,也就是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聘礼 眼见着赵太后满面愠怒,伺候赵太后数年的范嬷嬷低声进言:“太后娘娘想抬举四皇子殿下,多赏些东西便是。何需通过皇后娘娘。” 以太后之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个范嬷嬷,是赵太后当年的陪嫁丫鬟。终生未嫁,一直伺候赵太后,对赵太后忠心耿耿。 赵太后对范嬷嬷十分信任,私下里说话也没什么顾虑,轻哼一声说道:“皇后这般行事,摆明了是故意挤兑哀家。你还没看出来吗?她心里对哀家存着怨气哪!” 范嬷嬷全然站在赵太后这一边,立刻道:“做儿媳的,应该事事孝敬,听婆婆的。哪有儿媳和婆婆较劲的道理。” “以老奴看,太后娘娘就是太过仁厚了。纵得皇后娘娘这般脾气。太后娘娘就该时时敲打几句,让皇后娘娘知道为人媳妇的本分。” 赵太后又哼了一声,目中怒色未退。 就在此时,秦妃前来觐见。 秦妃来寿宁宫来得十分勤快,时常伴在赵太后身边。在赵太后心里,秦妃比乔皇后贴心孝顺十倍百倍。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秦妃笑盈盈地行了一礼,然后关切地问询:“娘娘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是不是有谁惹娘娘不高兴了?” 赵太后对乔皇后冷冷淡淡,对着秦妃就是另一副模样了。她握住秦妃的手,笑着嗔道:“这儿又没旁人,叫什么太后娘娘。” 秦妃抿唇一笑,改口喊了一声“姨母”。 也怪不得赵太后偏心秦妃。秦妃的生母赵氏,是赵太后一母同胞的妹妹。论血缘,秦妃比濮阳侯还要近一层。 亲娘早逝,赵太后和赵氏姐妹两个相依为命一同长大,感情极好。 后来,赵太后嫁去李家做了填房,赵氏远嫁到了秦家。赵氏命短福薄,早早病逝。秦氏被接到了外家养大。 赵太后时时照拂,待秦氏及笄,便让儿子李垣娶了秦氏为贵妾。 秦氏虽是妾室,衣食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有嫡亲的姨母撑腰,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待永嘉帝坐了龙椅,秦氏被封了妃嫔,儿子从李家庶子一跃成为四皇子。 秦妃的心,也一日日活络起来。 赵太后拉着秦妃的手坐下,先说起了对乔皇后的不满:“……这个乔氏,张口闭口就是嫡庶有别。哀家说的话,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秦妃半点不见恼怒,反倒柔声安慰赵太后:“姨母消消气。皇后娘娘这么说,也有道理。阿显是庶出的皇子,怎么敢奢望和嫡皇子一样。” 顿了顿,又轻叹一声:“说起来,是我连累了儿子。嫁给表哥为妾,能日日伴在姨母身边,我心甘情愿。只可怜阿显,生来就是庶子,低人一等。” 明着安慰,实则暗暗拱火。 赵太后面色微微一沉:“不管嫡出庶出,都是李家的子孙,都是皇子。你放心,有哀家在,谁也别想委屈了阿显。” 秦妃满脸感动,眼眶微红:“万幸有姨母疼惜我们母子。不然,我们在这宫中,真不知要怎么过下去了。” 赵太后主意已定,拍了拍秦妃的手背:“哀家心中有数,你等着看就是了。” …… 十日后。 宫中送聘到了荥阳王府广平侯府濮阳侯府。 三位皇子的亲事,早已成了京城盛事。送聘这等热闹,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光从送聘的队伍来看,很明显去荥阳王府的人最多,抬的聘礼当然也最多。 送去广平侯府和濮阳侯府的聘礼显然要少一些。 这也是难免的。 嫡出庶出,总有高下之别。 谁也没料到,宫中很快又派了一队送聘的,热热闹闹地去了濮阳侯府。后送去的聘礼不算太多,不过,和之前送去的相加,竟是比送去荥阳王府的聘礼还要多。 听说,这是宫里的太后娘娘特意令人送去濮阳侯赵家的,这是明晃晃地为四皇子撑腰长脸哪! 四皇子是长脸了,乔皇后和二皇子母子的脸得往哪儿放? 荥阳王陆临,很快得知此事,脸色顿时沉了一沉。 他不在意聘礼多少。 不过,这等不顾二皇子体面也不顾陆家颜面的举动,着实令人心中恼怒。 “这个赵太后,实在可气可恼!”陆临气得用力一拍桌子,坚实的桌子被拍得晃了一晃:“哪有这么行事的!” 陆明玉倒是半点不恼。 前世,赵太后就是这么干的。这点小事,委实不值当生气。 陆明玉冷静地安慰陆临:“爹,你别生气。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她这么做,是故意给皇后娘娘没脸,和我们陆家没什么关系。” 陆临又拍了一下桌子,桌子又是猛地晃了晃:“怎么没关系。她给皇后娘娘没脸,就是在让二皇子难堪,也就是给你难堪,给陆家难堪!” 陆明玉:“……” 好吧! 大概是“以身抵债”的缘故,她对李景母子还没到视如家人的地步,自然也没那么强烈的感同身受。就像隔岸观火,颇有点不疼不痒的意思。 倒是疼爱女儿的陆临,已将女婿李景纳入家人的行列。陆临最是护短,遇到这等事,分外恼怒。 陆临霍然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陆明玉一惊:“爹,你这是要去哪儿?” 陆临浓眉一挑:“我现在就进宫去见皇上。我倒要看看,皇上知道此事是什么反应,要怎么给陆家一个交代。” 陆明玉哭笑不得,忙拦下亲爹:“爹,你别冲动,先冷静。” “皇上素来孝顺太后娘娘,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拿太后娘娘怎么样。爹进宫见了皇上,又能如何?” “再者,我还没嫁过去。这等事,暂且不必掺和。等日后成了亲,名正且言顺了,再和宫中一干人过招也不迟。” 现在她和李景还没成亲哪!哪能这么急急地插手宫中之事? 几句话一劝,陆临总算冷静了下来:“你说得对。诘问是万万不行的。嗯,那改为进宫谢恩好了。” 陆明玉:“……”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风波(一) 陆临坚持要进宫“谢恩”,陆明玉拦也拦不住,只得叮嘱道:“爹见了皇上,别提聘礼的事。” 陆临点点头:“放心,我一个字不提。” 陆临说到做到,进宫觐见永嘉帝,绝口不提聘礼多少,只张口谢恩。 永嘉帝笑着扶起陆临:“朕和你结了儿女亲家,心中十分喜悦开怀。你精心养大的女儿,日后便是朕的儿媳。朕应该谢你,生了个好女儿才是。” 陆临立刻笑道:“臣也得谢皇上,将嫡出的儿子给臣做女婿。如此佳婿,臣便是在睡梦中也能笑醒了。” 君臣相识一笑,别提多融洽和睦了。 就在此时,刘公公恭声来禀报:“启禀皇上,广平侯和濮阳侯求见。” 都是进宫谢恩来了。 大占便宜的濮阳侯也就罢了。心高气傲的广平侯,不知是否受得了今日的羞辱。三位皇子一同送聘,送去孟家的聘礼可是最少的。 陆临目光一闪,扯了扯嘴角。 片刻后,广平侯和濮阳侯一同迈步进了文华殿。 濮阳侯满面红光眼中闪着自得,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笑着拱手道:“臣今日进宫,特来谢皇上恩典。儿女结亲,臣以后和皇上就是亲家了。” 濮阳侯喜气洋洋,永嘉帝也觉快慰,笑着拍了拍濮阳侯的肩膀:“瑜丫头是朕看着长大的,和阿显郎才女貌十分相配。这门亲事,朕也十分满意。” 濮阳侯咧嘴一笑,有意无意地瞥了荥阳王和广平侯一眼。 被压了数年,在武将里只能憋憋屈屈地排个第三,濮阳侯心里一直很不服气。今儿个总算是彻底翻身,扬眉吐气了。 陆临不动声色。 广平侯心里的火气却是蹭蹭直冒。 三位皇子一同送聘,嫡皇子多一些,庶出的皇子们少一些,也就算了。凭什么赵家多送了一趟聘礼啊! 合着弄来弄去,就是孟家最吃亏啊! 天家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广平侯压了压心头的火气,拱手上前谢恩。 永嘉帝也笑着扶起了广平侯,少不得夸赞孟家的女儿几句。 广平侯起身后说道:“臣还有一事,想和皇上商议。四皇子年龄小一些,少说也要过个一两年再大婚。二皇子三皇子今年都十六了,很快便可大婚成亲。臣恳请皇上,婚期不要定在同一日。” 永嘉帝一愣,下意识地应道:“兄弟两个同一日娶妻迎亲,既热闹又喜庆。为何你倒不愿意?” 陆临心里给广平侯竖了个大拇指。 果然,就听广平侯一脸诚恳地解释:“臣是这样想的。二皇子是嫡出,成亲的规格礼仪,理应高于三皇子。” “不过,臣嫁女儿,也希望女儿嫁得风光热闹。不愿被人拿来做比较,指指点点。这也是臣为人父亲的一片慈爱心肠,请皇上成全。” 陆临不失时机地拱手附和:“广平侯言之有理。臣也以为,嫁女儿是大喜事,不宜和人攀比或被人拿来说笑。婚期还是别选在同一日为好。” 永嘉帝:“……” 谁也没提聘礼,却是句句别有所指。 以永嘉帝的城府和脸皮雄厚,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就赵太后办的这一桩事,他这个孝顺儿子也有些无颜面对未来亲家。 濮阳侯也不是傻瓜,一听话音,就知不妙。立刻笑道:“荥阳王广平侯请听我一言。皇子们大婚,是宫中头等喜事。婚期定在哪一天如何操办婚事,礼部都有章程。后宫中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定然也有想法。皇上总得和太后皇后商议过后,才能决断。” 张口就拿赵太后压人。 广平侯素来瞧不上濮阳侯这等“太后狗腿”的做派,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濮阳侯说的,不无道理。二皇子是嫡出,皇后娘娘最是上心。太后娘娘疼惜四皇子,也绝不会亏待了四皇子。至于三皇子,皇上少不得要怜惜几分。” 永嘉帝咳嗽一声:“那是自然。都是朕的儿子,朕对他们几个,一视同仁,从无高下之别。” 陆临看了永嘉帝一眼:“皇上疼爱皇子们的心,和天底下的父亲一般模样。嫡出庶出,还不都是自己的儿子。” 永嘉帝:“……” 得! 他干脆闭嘴吧! …… 荥阳王三人谢恩后离宫回府。 永嘉帝也没心情看奏折了,抬脚先去了椒房殿,一脸不快地指责乔皇后:“……皇后到底是怎么备的聘礼?有高有低,闹得未来亲家们心里都不痛快,一起进宫来。闹得朕面上无光!” 乔皇后也是一肚子气,不但没赔罪,反而冷笑一声:“臣妾也想问一问皇上,臣妾的儿子是嫡出,比庶出的皇子份例高,难道有错不成?如果一般无二,那臣妾倒想问问皇上。当年皇上继承李家家业,凭的又是什么?” 永嘉帝被戳中了肺管子,气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这些年,乔皇后是个贤良大度的正妻,肯忍着孟贵妃,忍着秦妃。便是瞧不上苏昭容,也只嘴上刻薄几句,吃穿用度并未苛待。 永嘉帝偏心大皇子,乔皇后也不多言。 没曾想,今日为了二皇子的亲事,乔皇后竟如此强硬,说话半点不客气。 永嘉帝怒目相视:“乔氏,你竟敢这样和朕说话!” 乔皇后挺直腰杆,和永嘉帝对视:“臣妾说得对不对,皇上心知肚明。这件事,从头至尾臣妾并无过错。错的是谁,皇上就该去见谁。皇上跑到椒房殿里发火,无故迁怒指责,请恕臣妾不能心服。” “你……”永嘉帝勃然大怒:“混账!你竟敢说太后的不是!你这是不孝!” 乔皇后一脸冷漠:“臣妾不知还要做到哪一步,才算孝顺。臣妾不知,母后要偏心到什么地步。臣妾亦不知,皇上到底怎么样才能满意。不如皇上说得清楚明白些,免得臣妾愚钝,做错了事不自知。” 永嘉帝鼻子都要气歪了。 夫妻多年,乔皇后贤良淑德,处处忍让。 像今日这般针锋相对的,还是第一回。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风波(二) 永嘉帝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短短片刻对峙,耗尽了乔皇后的勇气和力气。 永嘉帝一怒离去,乔皇后慢慢坐了下来,目中满是涩意和疲惫。 彩兰心惊肉跳地奉了一盏清茶,不安地低语道:“娘娘,皇上刚才大发雷霆……” “是啊,舍不得冲着太后发怒,可不就要拿本宫这个皇后来出气吗?”乔皇后目中涩意更浓:“本宫忍了一年又一年,忍到女儿出嫁,忍到了儿子定亲。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彩兰瞬间红了眼眶。 她伺候娘娘也有十年了。娘娘受了多少委屈闲气,没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 娘娘才是皇上原配正妻,是中宫皇后。可在这后宫里,既不及孟贵妃得宠,也不及秦妃过得悠闲自在。操劳辛苦不说,还不落半点好。 送聘的事,摆明了是太后娘娘没理。皇上却口口声声都怪皇后娘娘! 乔皇后看着双目泛红的彩兰,鼻间微酸,打起精神说道:“今日之事,别传出去。便是二皇子问起,你也别乱说。” 彩兰低声应是。 话音未落,李景便来了。 李景俊脸微沉,没等乔皇后张口遮掩,便沉声说道:“父皇是不是来指责母后了?” 没等乔皇后否认,又道:“今日皇祖母所为,为四弟撑腰长脸,落了我和母后的脸,也令陆家不快。以荥阳王的脾气,进宫谢恩时,必要说道几句。父皇舍不得怪罪皇祖母,少不得要迁怒母后。” 乔皇后:“……” 乔皇后既难堪又酸楚,差点泪洒当场。 李景上前一步,握住乔皇后的手,手下用了三分力道:“母后受了委屈,儿子心里都知道。总有一天,儿子会为母后讨回所有公道。” 乔皇后心里那些委屈,被儿子这么一说,反倒散了大半。 她低声道:“阿景,这么多年,我不得你父皇欢心,不受你皇祖母待见,委屈早就受惯了。可他们不能这样对你。” “你是你父皇唯一的嫡子,谁也不能小看你。你皇祖母要抬举谁,我管不着。可她不能这样扫你的颜面,令陆家难看。” “你父皇再恼怒,我也不能退缩忍让。” 女子性弱,为母则刚。 素来温和贤惠近乎软弱的乔皇后,此次终于直起了腰杆,和永嘉帝正面相争。 李景心头一热,低声又坚定地说道:“母后能这么想,再好不过。”顿了顿,又轻声道:“以后,母后不必再依靠父皇,儿子会好好孝顺母后的。” 时间最难治的病,就是偏心眼。 赵太后偏袒秦妃母子,永嘉帝偏心孟贵妃和大皇子。乔皇后虽为正宫皇后,处境并不美妙。 乔皇后鼻间一酸,哽咽着点点头:“好。” …… 永嘉帝被乔皇后噎得满肚子怒火,想也不想就去了寿宁宫。 刚踏入宫内,就听到一阵欢笑声。 这欢笑声,听在怒火中烧的永嘉帝耳中,无疑于火上浇油。 守在门口的宫女正要上前行礼,却被永嘉帝脸上的怒气吓得不敢动弹。永嘉帝看也没看噤若寒蝉的宫人,迈步进了屋子里。 赵太后坐在凤椅上,乐呵呵地和秦妃说话。四皇子坐在赵太后另一侧,俊秀的脸上也满是笑意。 祖孙三代坐在一处,有说有笑,那气氛别提多和谐多愉快了。 四皇子眼尖,第一个瞥到了永嘉帝的身影,忙笑着起身:“父皇……” 话一出口,已察觉出不妙。 永嘉帝的脸色沉得像锅底,眼中是不容错辨的怒火:“李显,你今日心情不错啊!” 父皇直呼全名,只意味着一件事。 应对不好,就要挨家法了。 四皇子反射性地低头认错:“请父皇息怒。” 秦妃也笑不出来了,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皇上……” 永嘉帝冷笑一声,火焰又喷向了秦妃:“朕看你心情也很好,这是为何啊!” 秦妃被永嘉帝的怒目一扫,心里陡然一凉,忙低头请罪:“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令皇上如此恼怒。恳请皇上示下,臣妾一定改。” 永嘉帝冷冷道:“你日日来寿宁宫,伺候母后,哄母后开心。朕赏你还来不及,不必惊惶。” 这是在指责秦妃花言巧语蒙骗赵太后。 永嘉帝一腔怒气不能冲着亲娘,可不就冲着秦妃母子去了? 秦妃哪里还站得住,直接跪下了。四皇子也跟着一同跪下。 原本乐呵呵的赵太后,一见这阵仗,也恼了,用力一拍桌子:“事情是哀家做的,送聘礼之事,从头至尾都是哀家一个人的主意。秦妃和四皇子之前根本不知情。” “皇上要发脾气,就冲哀家来。” 遇到胡搅蛮缠的老娘,便是天子,也是要头痛的。 永嘉帝拧着眉头,看向赵太后:“母后怎么忽然想出这个馊主意来?” 赵太后也恼了,站起身来:“什么馊主意!这也是儿子和亲娘说的话!我之前问过乔氏聘礼之事,乔氏一张口就说什么嫡出庶出。我知道,她是乔家嫡女,打心眼里不大瞧得上我这个庶女出身的婆婆。” “做祖母的,动用私房为孙子出些聘礼算什么错?你倒是说来给我听听!” 永嘉帝眉头拧得更紧:“母后就是要添聘礼,也该告诉皇后一声。这样分着两拨去,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两宫不和吗?” 赵太后哼了一声:“不和就不和,谁还敢进宫来说三道四!” 永嘉帝头更痛了:“那母后为何不添三份,让皇孙们都念母后的好?” 赵太后头昂的更高了:“我是做祖母的,又不是做孙子。我想给谁就给谁,我也不稀罕他们都念我的好!我就是不好,他们还敢忤逆不孝不成。” 永嘉帝:“……” 和蛮横霸道的赵太后讲理是彻底讲不通了! 永嘉帝一怒之下,目光扫向秦妃母子:“这馊主意,定是秦妃怂恿母后想出来的。敢挑唆太后皇后不和,朕饶不了你。” “立刻滚回你的寝宫,没朕的允许,不准出寝宫。” 秦妃几乎要哭昏过去。 四皇子想为亲娘求情,永嘉帝又怒道:“李显,你也给朕滚出寿宁宫,回宫反省。”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风波(三) , 永嘉帝先去椒房殿,再去寿宁宫,紧接着秦妃母子两个就被罚回宫禁足闭门自省。 宫中消息略灵通一些的,都知道永嘉帝因聘礼大发雷霆之事。 大皇子颇为孝顺,立刻进宫,想去安慰永嘉帝。却被孟贵妃拦下了。 孟贵妃闲着无事,令宫人捣了鲜艳的凤仙花,指甲被染得红艳艳。 孟贵妃一边欣赏自己的纤纤玉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又不关你的事,你急什么。再者,你父皇正在气头上,谁也劝不动他。你便是去了,也是白白挨骂被喷。何必巴巴往前凑。” 大皇子拧起眉头,那模样那神情和永嘉帝肖似极了:“父皇恼怒不快,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替父皇分忧,就是让父皇出出心头恶气抒发一二,也是好的。” 说完转身就要走。 孟贵妃瞥了一眼过来:“停下!” 大皇子脚步一顿。 孟贵妃声音里透出冷意:“你皇祖母偏心都快偏到咯吱窝里了。也就她能办得出这等让人笑话的事情来。秦妃母子两个,不知从你皇祖母那儿捞了多少好处。平日你父皇看着你皇祖母的颜面上,没计较罢了。” “今日你父皇震怒,是因为你皇祖母这一举动,一举恼了陆家和孟家。” “荥阳王爱女如命,焉能不进宫为女儿撑腰。你舅舅也十分疼惜云萝,偏生送去孟家的聘礼最少。孟家没了脸面,你这个做外甥的,就不心疼自己的舅舅和表妹?” 孟贵妃其实也是一肚子恼怒,之前悠闲的样子,大半都是装出来的。此时说到激动处,猛地一拍桌子。 将门出身的孟贵妃,年少时也会些武艺。这些年养尊处优,武艺也荒废了,底子还是在的。 一巴掌下去,茶几被震得晃了一晃。 孟贵妃霍然起身,目中闪着怒火:“你那个祖母,眼里除了娘家,再没有旁人。当年你定亲的时候,她不闻不问。到了四皇子这儿,她倒是舍得将私库里的好东西搬出来了!” 东西多少不算什么。 只是心头这口气实在难平! 都是天家皇子,赵太后这般抬举四皇子,着实令人恼怒! 孟贵妃一发怒,大皇子立刻走到亲娘身边,低声安慰道:“母妃别恼。皇祖母素来就是这么个脾气,我也早习惯了。反正,父皇最疼我。皇祖母再抬举四弟,也越不过我去。” 别说四皇子,就是二皇子三皇子,也不及他得父皇欢心。 得父亲偏宠的儿子,底气就是不同。 孟贵妃心头怒气稍平,伸手为大皇子理一理衣襟:“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顿了顿又道:“你想去文华殿,等天黑了再去。到那儿,聘礼之事提都别提。更不能说你皇祖母或皇后的不是。就陪着你父皇说些闲话消遣。” 长宠不衰二十年,仅靠年少时的情分是不够的。孟贵妃对永嘉帝的性情脾气揣摩得透彻,细细指点了大皇子一番。 大皇子点点头应下了。 孟贵妃说道:“你既是来了,今晚就陪母妃一同用膳。” 大皇子应得十分爽快:“好。我这就打发人出宫,将梁氏一并接进宫来。” 孟贵妃:“……” 孟贵妃头隐隐有些疼,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母子一同用膳,让她来做什么。不必叫她了。” “母妃,”大皇子也有些无奈:“梁氏是儿子的媳妇。父皇一出兵,儿子就要随行出征。梁氏要代儿子孝敬母妃。梁氏性子柔顺,又贤惠体贴,母妃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 这哪有为什么! 婆媳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互看不顺眼才是正常的。 更何况,孟贵妃打从心底瞧不上梁家,对梁氏也有些微词,张口便道:“梁氏就会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她要是真孝顺体贴,我怎么会不喜欢她?恭谨亲近都是装出来的,心底不知怎么想我。” 大皇子还想再劝和,孟贵妃又一眼瞪过去:“你要是再提梁氏,立刻就走。我也不稀罕你陪着一同用膳。” 大皇子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孟贵妃这才又有了笑脸,亲热地挽起儿子的手去了饭厅。晚膳后,大皇子便去了文华殿,按着孟贵妃的指点,小心翼翼地陪着永嘉帝闲话不提。 …… 怡华宫里,李昊李昌兄弟两个,正陪着苏昭容一同用膳。 儿子定亲是喜事,就是这聘礼的事太糟心了。苏昭容随意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长叹一声。 李昌关切地问道:“母亲怎么不吃了?今晚的菜肴不合胃口么?” 苏昭容哀叹一声:“一想到今日的事,我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 李昌正要张口安慰亲娘,李昊的声音淡淡传入耳中:“今日之事,于我是好事。” 被忽视被羞辱怎么还成好事了? 李昌一愣,和苏昭容一同看向李昊。 明亮的烛火下,李昊俊脸平静无波,目光深邃:“皇祖母偏心四弟,不是一两日的事。以前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谁也不能编排皇祖母的不是。” “这一回,皇祖母做了错事,多送了一份聘礼去濮阳侯府。皇祖母以为这是给四弟撑腰给赵家脸面,令皇后难看,殊不知,惹怒的是陆家和孟家,激怒的是父皇。” “父皇去椒房殿,和皇后闹得不痛快。又去寿宁宫,罚了秦妃母子。以后,皇祖母想再偏袒四弟,也得权衡掂量一二。这于我,便是好事了。” “再者,我受的委屈,父皇都看在眼底,以后也会更怜惜我几分。这还不是好事吗?” 原来,还可以这么想啊! 这不是……自欺欺人嘛! 李昌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了,什么都没说。 苏昭容也没那么好糊弄,很快红了眼眶:“阿昊,他们怎么羞辱我都无妨。可今日送聘,你本就低了二皇子一等。你皇祖母一出手,便是四皇子也胜过你。他们这是欺负我们母子势微,在宫中无依无靠。” 说着,泪水便掉落下来。 李昊递了帕子给亲娘擦泪,口中淡淡道:“这本来也是事实,母亲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苏昭容:“……”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风波(四) 苏昭容攥着帕子,慢慢擦拭眼泪,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慌乱。 从圣旨赐婚之日起,李昊就有些不对劲。 言行举止还是一样。目中偶尔露出的冷意,令她这个亲娘也有些心惊。刚才这两句,颇有些刺耳。 苏昭容擦了眼泪,再看儿子,还是像往日一般耐心。 嗯,她刚才是太多心了。 她的儿子,一直都是最孝顺的。 苏昭容打起精神来说道:“罢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想得再多也没用处。阿昊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今日广平侯特意进宫,定是说了些什么,不然,你父皇也不会这般恼怒。” 说着,苏昭容又欣慰起来:“孟家这门亲事,真是结得好。以后,你好好笼络孟家,有广平侯助你一臂之力,你也不会处处受轻视小瞧了。” 李昊看了满面欣然的亲娘一眼,淡淡提醒一句:“广平侯这三个字,母亲还是少提为妙。” 苏昭容:“……” 苏昭容面色忽红忽白,既羞又惭。 当年她生下李昊之后,才被抬做妾室。她和广平侯当年那点事,李家内宅里知道的不在少数。她为此不知受了多少羞辱。 便是年幼的李昊,也常听些风言风语。到后来,她向李垣哭诉剖白,李垣出面将这些流言蜚语压了下去。 李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李昊也一日比一日清楚,自己的出身确实为人诟病。 李昌比李昊小了六岁,在他出生的时候,内宅已经无人提起这些陈年旧事。也因此,李昌对此一无所知。 李昌看一眼神色淡漠的兄长,又看一眼面色变幻不定神情奇怪的苏昭容,忍不住问道:“母亲,三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苏昭容抢着答道:“你一个孩子,什么也不懂,别多嘴多舌的。” 李昊也不想将陈谷子烂芝麻的糟心事告诉胞弟,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入李昌碗里。 李昌有些气闷,低头默默继续吃饭。 李昊看着苏昭容,低声道:“父皇这一怒,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气。这几日,母亲躲着一些。” 在永嘉帝气头上还敢靠近的,只有孟贵妃大皇子。其余人等,包括乔皇后二皇子在内,都没有令永嘉帝平息怒气的本事。 苏昭容怏怏地应了。 …… 陆府。 陆临心情不错,晚上一连吃了三碗饭,顺便还喝了一壶酒。 陆明玉和陆临去了书房,细细问起了今日进宫之行的始末。 陆临仔细地说了一回,然后挑眉笑道:“濮阳侯一开始还洋洋自得,被我和广平侯联手几句,汗都快下来了。皇上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我估摸着,今儿个后宫也别想消停了。” 陆明玉眸光微闪,淡淡道:“受罚的是秦妃和四皇子,受委屈的是皇后娘娘和二皇子。太后娘娘一定安然无事。” 至于苏昭容母子,受不受委屈,她根本不在意。 陆明玉说得十分笃定。 陆临忍不住看了女儿一眼:“你怎么这般肯定!”不等陆明玉回答,又失笑道:“定是二皇子和你说起过后宫诸人的脾气。” 当然,也有可能是三皇子说过。 陆临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不过,眼下女儿已和二皇子定了亲事,和三皇子那一段旧事不提也罢。未来叔嫂之间有一段旧情,别说在天家,就是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知父莫若女。 陆明玉好笑又无奈地看了浮想联翩的亲爹一眼:“爹,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陆临如何肯承认,迅速扯开话题:“我是在想,后宫中有糊涂偏心的赵太后,有得宠骄纵的孟贵妃,有你未来的婆婆乔皇后,还有秦妃苏昭容。三个女子在一起,就够唱一台戏了。将来你嫁给二皇子,得应付这么多人,想想爹都心疼你。” “何止她们。”陆明玉淡淡道:“还有刁蛮难缠的慧安公主和得宠的静安公主,日后我还得和一众妯娌们打交道。” 宫中众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前世她挡在柔弱的婆婆面前冲锋陷阵,以一己之力,挡下了八方刁难。 这一生,她再入宫廷,绝不会再犯傻。而且,她对众人的性情脾气和缺点了如指掌。便是对上了,也半点不惧。 陆临不知道这些,只心疼女儿未来的处境,叹道:“我们陆家虽然人多,却是一条心,和睦有爱。后宫中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一个个都不好相与。” “小玉,这门亲事是你自己点头乐意的,爹不会拦着你嫁给喜欢的少年郎。从我的本心而言,我真舍不得你蹚进这一潭浑水里。” 陆明玉目光一柔,轻声道:“爹不用为我担心。我既然敢嫁,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烛火明亮,陆明玉的眸光更明亮。 带着勃勃的朝气和无畏的勇气。 陆临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情:“说得没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到了何时,都记着一条,吃什么都不能吃亏。” 陆明玉挑眉一笑,握起拳头,示意给陆临看:“爹看看,我像是会吃亏的人吗?” 这倒也是。 就凭小玉惊人的神力和一身武艺,这世间能胜过她的少之又少。后宫里无非是唇枪舌剑口舌争锋,再厉害也是耍嘴皮子居多。 真动起手来,小玉一拳一个。 陆临愉快地想着,意思意思地叮嘱几句:“也别欺负人。如果不是气极了,可别随意动手。” 揍一揍妯娌大姑小姑倒是无妨,动手揍长辈总是不太好。 陆明玉一猜就知道亲爹要说什么,不由得哑然失笑:“爹也太小瞧我了。虽说我脾气不那么好,也不会整日揍人。” 陆临略一点头:“就是揍了,也没要紧。爹给你撑腰。”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爹,你这样真会惯坏我的。” 陆明玉容貌生得肖似死去多年的妻子,这一笑更是鲜妍明媚。 陆临遥想起亡故的爱妻,声音更温柔几分:“我就乐意惯着自己的女儿。”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深情 陆明玉看着亲爹眼中泛起的温柔,知道他想起了死去多年的亲娘,心里有些闷闷的不是滋味。 “爹,”陆明玉轻声问道:“我娘长得什么模样?” 陆临凝望着女儿,仿佛透过美丽英气的脸孔看到了年少时心爱的姑娘:“你娘生得浓眉凤眼,明艳动人。她自小习武,力气颇大,身手丝毫不弱于我。” “你和你娘年少时的模样,有六七分相似。” 肖氏的闺名叫玉娘。 生了女儿后,肖氏香消玉殒。陆临悲痛欲绝,将妻子下葬后,整整半个月都没说过话,消沉至极。 直至奶娘将嗷嗷啼哭的女儿送到他面前。 小小的女婴皮肤雪白,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哭起来格外有力。 他的满腔悲恸,在女儿的哭声中消散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抱进怀里,低声道:“你娘叫玉娘,爹给你取名叫明玉好不好?” 他唤着女儿的乳名小玉,就像在唤着已经离世的妻子。 女儿一日日长大,活泼淘气,力大无穷。他爱之如珍宝,亲自教导女儿习武。他小心呵护着女儿长大成人。 这是他的女儿,更是他的妻子以命换来的骨血。 陆临目光愈发温柔:“小玉,你习武天赋出众,一身神力,其实是承袭了你娘。只是,你比你娘少时更率直。” 说得真委婉。率直的另一层意思,就是脾气不太好呗! 不亏是亲爹,看女儿什么都好。 陆明玉随意地笑了一笑:“爹就别哄我了。我知道自己的脾气,算不得好。易怒又爱动手,我娘一定比我温柔得多。” 陆临笑了起来:“是啊,你娘嫁给我之后,随我一同征战。得了空闲,为我洗衣,亲自下厨为我做饭。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我和你娘十四岁就相识,十六岁成亲,感情极好,如胶似漆。我们也有拌嘴的时候,我总吵不过你娘。不过,她占了上风,也舍不得我生气。不到片刻,就来哄我。我会故作装着生气,非让你娘亲自做一碗面给我吃才行……” 陆临忽然说不下去了,将头转到了一边。 陆明玉心里也有些酸楚。 她自出生就死了亲娘,是爹将她抚养大。可她对亲娘半点不陌生,因为爹一得了空闲,就在她面前絮叨着娘亲的事。书房里还挂着一幅肖氏的画像。 陆临常年征战,已至盛年,愈发威仪。 画中的肖氏,却永远定格在了青春韶华的岁月。 过了片刻,陆临才转过头来,目中有些泛红:“天不早了,你先去歇着吧!我要在书房里待会儿。” 陆临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都爱在书房里待着,对着娘亲的画像说话。 陆明玉心中酸意更浓,低声叮嘱:“爹也早些睡。” 陆临点点头应了。 …… 待陆明玉走后,陆临起身走到画像前。 画像上的肖玉娘,一袭红色武服,手执长枪,眉眼英气,笑容明媚。 陆临爱惜地伸手轻抚画像上女子的脸,低低地说道:“玉娘,我们的小玉定亲了。” “她的未来夫婿,是二皇子。身份尊贵不说,聪慧上进,待人谦和有礼。而且,他对小玉十分上心。” “这样的未来女婿,你满不满意?” 陆临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何时,眼眶已经红了,几滴男儿泪滚落。 玉娘,我真想你啊! 这些年,不知多少人劝他续弦。 女儿小玉在十岁那一年,就对他说过:“爹,你放心续弦吧!我已经长大了,有后娘也不怕。我力气这么大,后娘进门了也不敢欺负慢待我。” 他当时控制不住,抱着女儿哭了一场,然后对女儿说道:“小玉,爹不想再成亲。爹这辈子有过你娘,已经足够了。” 他的妻子,只有一个。她走了,他也没有另娶他人的打算。 有同僚好友为他做媒,皆被他一一婉言拒绝。 三年前,永嘉帝想撮合他和一位宗室郡主。 那位端宁郡主比他小了六岁,丈夫在战场上死了,寡居在府中,膝下同样只有一个女儿。端宁郡主是永嘉帝的堂妹。娶了她,他和永嘉帝多了一层姻亲关系,于他于陆家都是一桩好事。 而且,端宁郡主生得美丽温柔,既不刁蛮也不泼辣,甚至颇有些才名。 这么好的亲事,他依然拒绝了:“臣没有续弦的打算,多谢皇上费心。” 永嘉帝没有强人所难,见他实在不愿,只得作罢。 端宁郡主知道此事后,亲自到陆家来见他:“荥阳王莫非嫌弃我是孀居之人,所以不愿娶我?还是忧心我过门后会慢待陆四小姐?” 他拱手赔礼:“郡主误会了。我的爱妻离世多年,我也做了十二年鳏夫,如何敢嫌弃郡主。郡主贤名远播,想来绝不是那等会苛刻慢待小女之人。” “郡主没有半点不好。是我心中念着亡妻,不愿再娶。” 端宁郡主看着他,目中露出丝丝情意:“荥阳王对亡妻情深义重,十余年未曾续娶。此事我早就知道了。” “我仰慕的,也正是你这般情深义重的好男儿。不瞒你说,这门亲事,是我亲自去请堂兄做的媒。我不敢奢望你能这般待我,只盼着你能娶我做续弦。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陆四小姐,打理好内宅琐事,不令你忧心。” “还有,你虽有许多义子义女,嫡亲的血脉,只有陆四小姐。我……我还没到三旬,日后,我可以为你生儿育女,传承陆家香火……” “郡主!”陆临定定地看了过去:“小玉就是我的血脉,日后,她嫁人生子,一样能将陆家香火传承下去。” “我没有娶妻的打算,也不敢耽搁郡主韶华,郡主请回吧!” 端宁郡主神色黯然地离去。 此事传开后,再无人给他做媒了。 “玉娘,你在地下有知,也会高兴吧!”陆临目中闪着水光,声音低沉:“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小玉,嫁得良人,夫妻恩爱,一生幸福。” 画像中的肖玉娘依旧嫣然而笑。 ……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过招 隔日凌晨,天刚蒙蒙亮,陆明玉便起身去了练武场。 陆临起得更早。 在军营多年,陆临早已习惯了早起练武。他惯用的兵器是一把厚背长刀,比普通长刀长了一些,也沉得多。 刀锋凌厉,上下翻飞。 陆明玉眼睛一亮,高声笑道:“爹,我陪你过招。” 陆临停下动作,横刀而立,一脸了然的笑意:“你哪里是陪我过招,是嫌没人是你对手,练剑时不够尽兴吧!” 陆明玉俏皮一笑:“正是。” 她平日练剑,用的多是普通长剑。等闲人哪里吃得消她的抱玉剑。 陆临也是一笑:“来吧!今天我便好好领教陆四小姐的剑术。” 父女两人对视一笑,旋即同时出手。 一个手持长剑,剑影闪动,寒光凛然。一个手握长刀,大开大合,威武霸气。一时间,竟斗了个不相上下。 原本在练武场里操练的家将亲兵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同站在了十数米之外。 离得这么远,其实看不分明。为了不被剑风刀光误伤,也只得如此了。 亲兵统领陆乙正凝神观看之际,大管家陆甲不知何时过来了。 他们两个是嫡亲的兄弟,都曾是陆临的亲兵。陆甲晕血,上不得战场,便做了陆府的大管家。陆乙骁勇善战,但是陆临在外征战,放心不下家中儿女们的安危。便令陆乙做了亲兵统领,守卫荥阳王府。 “四小姐生为女儿身,委实有些可惜。”陆乙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一身的神力和武艺,不但二公子远远不及,便是王爷也略逊一筹。” 陆临有大魏战神的美誉,悍勇无双,广平侯和濮阳侯加起来也不是陆临的对手。陆临握着长刀上阵时,杀敌如劈瓜切菜。 可陆临此时和陆明玉过招,半点不占上风,甚至隐隐被陆明玉压了一头。 百招过后,陆临后退了两步。 陆明玉挑眉,长剑愈发凌厉。刀剑交击时,陆临右手微颤,便要后退一步。 陆甲看得热血沸腾,对陆乙笑道:“小姐神力惊人,武艺超卓。虽不能领兵上阵杀敌,日后同样能震慑众人。” 这倒也是。 日后小姐做了皇子妃,宫中众人谁敢相欺? 永嘉帝是马上打天下的皇帝,焉能不欣赏武力过人的儿媳? 退一步说,便是小夫妻斗嘴怄气了,小姐也不是受气落泪的主。不揍翻二皇子都算好的了。 门房管事脚步匆匆地来了:“陆大管家,二皇子殿下来了。” 陆甲一惊,和陆乙对视一眼。 这一大早地,二皇子怎么就来了? “现在就禀报王爷和小姐一声?”陆乙建议。 陆甲心念电闪,低声道:“王爷和小姐难得过招,正在兴头上,暂且别惊动。直接请殿下到练武场来吧!” 陆乙若有所思地看了陆甲一眼。 陆甲眨眨眼,陆乙瞬间懂了,点头赞成:“这主意不错。” …… 一身玉青色锦袍的李景,很快翩然而至。 练武场里正至最紧张激烈的关头,侍卫们分了两拨,一拨是陆临的亲兵,纷纷为陆临呐喊助威。另一拨,则是府中的侍卫,扬声为陆明玉助阵。 李景的出现,竟未惊动沉浸在激励气氛中的众人。 陆甲陆乙一同上前,拱手相迎:“小的陆甲(陆乙),见过二皇子殿下。” 李景微微一笑:“陆大管家陆统领不必客气。” 眼前这对兄弟,皆对陆明玉父女忠心不二。在陆府的地位也不容小觑。身为陆家未来姑爷,李景对陆甲陆乙温和又客气。 陆甲负责陆府对外事务,时常和勋贵官员们打交道。此时也不由得在心里暗赞一声二皇子好涵养! 以前三皇子也常来陆府。每次见了他们,可没有这般客气过。 “四小姐正和王爷过招,”陆甲笑道:“少说也得再练半个时辰才会停。小的想着,殿下不是外人,索性就请殿下到练武场来了。” 一句不是外人,令李景目中笑意更深:“陆大管家言之有理。今日没有早朝,我特意来陆府给岳父请安。正逢岳父和小玉过招,我也开开眼界。” 说着,迈步进了练武场。 陆乙冲陆甲使了个眼色,陆甲略一点头,兄弟两个无声笑了笑,一同跟了上去。 原本围成一圈的侍卫们,悄然让开位置。李景并未靠近,和陆家侍卫们一道站在十米外观看。 穿着黑色武服的陆临,力气不及女儿,刀法之精妙,却更胜一筹。且对战经验丰富。虽然落了下风,却未溃败,依然有一战之力。 陆明玉穿着红色武服,长剑挥舞,犹如一团怒放的火焰。 李景的目光,凝望着如火焰般燃烧的少女身影。 …… 习武之人,耳目灵敏。 李景迈步进练武场,陆明玉的眼角余光早已瞄到了。 不过,她并未停下,手中长剑反而愈发凌厉。 陆临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过招一边低声笑道:“还打吗?未来姑爷可来了!” “正好让他看清我手中的长剑。”陆明玉眉头未动,继续挥舞长剑进攻:“还没成亲,退婚也还来得及。” 陆临:“……” 过了片刻,陆非兄妹几人一同来了练武场。 见了李景,兄妹几个都有些惊讶,纷纷上前来见礼。 李景笑道:“我和小玉定了亲事,过了聘礼,婚期也很快会定下。以后,我便随小玉叫一声二哥三姐五妹六弟。你们再这般多礼,便是想撵我走了。” 李景这般诙谐风趣,令陆非兄妹四个如沐春风,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陆非也未拘谨,笑着打趣道:“殿下想让我叫一声妹夫,却是要等一等了。” 陆轩连连点头附和:“就是,没有红封,我才不会改口叫姐夫。” 李景哑然失笑。 于是,在陆明玉兴尽而止收了长剑后,看到的便是李景和陆非等人有说有笑的和谐情形。 陆明玉隐隐抽了抽嘴角。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李景走近,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温柔地为她擦拭满额的汗珠。 陆明玉:“……”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独处 , 陆明玉终于发现,李景此人实在难缠。 在不动手的前提下,她对着腹黑又厚颜一步步靠近的李景,竟没什么好办法。 看着陆明玉眼里熟悉的小火苗,李景莞尔一笑:“我上次来陆府是晚上,今日烦请陆四小姐,领着我在陆府好好转上一圈如何?” 说着,上前一步,伸手握住陆明玉的手。 双手相触的刹那,陆明玉微微一颤,反射性地缩了回去。 李景又靠近一步,缓慢又坚定地握住陆明玉的手。 这一回,陆明玉没有再闪躲。 她垂下目光,掠过握在一起的一双手。她自小习武,手指纤长有力,掌心里还有薄薄的茧。 李景的手,比她大得多,白皙又好看。紧紧地包裹住她的手。 他其实不如表面那般镇定冷静。因为他的掌心有些潮热。那是一个人在紧张忐忑之际,最本能的反应。 陆明玉抬眼,和目光深幽的李景对视。 “你紧张什么?” 陆明玉心里那一丝不情愿,忽然不翼而飞。她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占了上风的戏谑:“是怕随意唐突会惹我不快,动手揍你不成?” 李景默然片刻,才答道:“不全是。” 更多的,是梦想成真的恍惚和不真实感。 陆明玉不是矫情忸怩的脾气,手握都握了,便拉着李景进府:“我领着你转一转陆府。”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手下稍稍用力,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前尘旧事,不必再想。唯有眼下这一刻,最真实也最动人。 不得不说,陆府侍卫们也格外识趣可爱。陆明玉拉着李景在陆府中慢慢转悠,所到之处,连个侍卫的身影都没见到。 也不知这么多人,都躲到了何处。 李景这么想着,忽地笑了起来。 陆明玉瞥他一眼:“笑什么?” 李景笑答:“我知道你少时受家人宠爱,今日才知道,众人是如何惯着你。” 不说未来岳父,就是陆非兄妹几个,也都人人惯着她。陆府上下这么多侍卫亲兵,也一样惯着自家小姐。 陆明玉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哦?你对我的事不是很清楚吗?怎么会今日才知道?” 李景目光一闪,悠然一笑:“你别来套我的话。我说过,有些事,成亲后我会告诉你。现在你问,我一个字都不说。” 陆明玉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灼灼。 李景:“……” 她这是被撩拨得恼羞成怒,要动手揍他了? 然后,陆明玉靠近一步。两人本来就离得近,此时陆明玉主动靠近,倒如投怀送抱一般。一股淡淡的少女体香传入鼻息间。 “李景,”她凝视着他的眼,声音柔软:“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我既是答应嫁给你,绝不会反悔。何必要等到成亲后,现在就告诉我好不好?” 红润的唇,吐出温柔款语。 窈窕的身子,几乎贴住了他的身体。 沸腾的热血,一半冲往脑海,一半往下奔涌。 李景的脸瞬间红了。 他有些狼狈地松手,退开几步:“你、你先别过来。” 陆明玉成功捉弄了李景一回,不无得意地笑了起来。 盛放的鲜花,不及她的笑颜娇艳。远处的鸟鸣,不及她笑声清脆悦耳。 可惜,李景此时无暇欣赏她的笑颜。狼狈不堪地转过身,对着葱绿的树木平心静气。陆明玉笑得更欢畅了。 …… 过了许久,李景才重新转过身来,脸上异样的红潮褪去,又恢复了平日温文尔雅的皇子气度。 陆明玉不知怎么地,又是扑哧一乐。 又不是不解情事的毛头小子。这副禁不起撩拨的模样,真是可笑又有趣。 自两人相遇后,陆明玉处处落在下风,心里不免有些憋屈。今日彻底占了一回上风,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陆明玉乐不可支,李景一脸无奈:“有这么好笑吗?” 陆明玉坦然点头:“就是这么好笑。” 说完,又是一阵笑。 李景无可奈何地看着。此时没有镜子,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眼底全是纵容和宠溺。 陆明玉笑够了,才停下,好整以暇地伸出手:“过来,我带着你继续转悠。”那副语气,就像骄傲的女王对着忠心耿耿的追随者。 这么好的亲近机会,便是带着扎人的刺,李景也绝不可能推却。 他笑着上前,将自己的手放入陆明玉手中。 这一回,是陆明玉的手握住他的手。 陆明玉的手,比李景的手小了不少。不过,她的手指格外纤长,也有力道。稍一用力,便将李景的手攥在手中。 李景颇有自嘲的勇气:“你神力惊人,稍微用些力气,我手都动弹不得。日后成亲了,我半点不敢惹你。”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既是如此,你怎么还敢娶我?” 李景挑眉一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个李景,嘴比蚌壳要紧。 陆明玉索性也不探问了,拉着李景继续转悠。 陆府着实不算小,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转,便能转上小半日。两人有默契地不提旧事,随口闲话,倒也和睦。 待走到凉亭边,陆明玉招呼李景坐下歇息片刻。 握了小半日的手,此时才松开。 陆明玉的手心干干净净,李景的掌心又是一片潮热。 李景今日丢了脸,颇有些破罐子要破摔的意思,摊开掌心让陆明玉看:“你看。” 陆明玉笑着瞪他一眼:“你紧张流汗,还怪我不成。” 她也没留意到,只这半日功夫,她对李景说话的语气便随意了许多。往日的警惕防备和不自觉的紧绷,都缓缓舒展。 李景心里十分喜悦,故意叹了口气:“我哪敢怪你,只怪我自己不争气。一见你便小鹿乱撞。” 什么小鹿乱撞! 陆明玉又被逗得笑了起来。 气氛这般融洽,谈论宫中的糟心事,实在不太相宜。 不过,这也是李景的来意之一。李景还是张口将后宫中闹成一团的事说了出来:“……母后和父皇争执不下,不欢而散。秦妃四皇子被罚禁足,皇祖母心中不痛快,骂了父皇一顿。父皇气得今日都没早朝。”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折腾 这世间,能令永嘉帝恼怒不已又无可奈何的,也唯有自己的亲娘赵太后了。 赵太后当年是赵家庶长女,相貌才学样样不差,却因庶出,嫁给比自己年长了十岁的李家家主为填房。 赵太后肚皮争气,一举生了嫡子,迅速在李家内宅站稳了脚跟。李垣自少聪慧,性情坚毅果决,对亲娘也十分孝顺。 待李垣坐了龙椅,亲娘也一跃做了赵太后。做了太后的赵氏,因出身眼界带来的缺陷很快毕露无疑。 赵太后倒没伸手干涉朝堂,就是偏袒娘家,偏袒秦妃母子,都快偏到咯吱窝去了。 永嘉帝气恼亲娘干的蠢事,怒罚秦妃母子。赵太后反应过来的时候,秦妃四皇子都被轰回了寝宫。赵太后也怒了,臭骂了儿子一顿。 永嘉帝再能耐再厉害,也不能和亲娘争吵,气了一晚,今日直接罢了早朝。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景一眼:“皇上心情不佳,你这个做儿子的,正该去陪伴安慰开解才是。怎么跑到陆家来了?” 献殷勤的方向错了吧! 李景无奈一笑:“我和父皇之间如何,你最清楚。何必说这等话来刺我。” 陆明玉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如果李景恼怒不快,她定会针锋相对。此时李景露出无可奈何略带纵容的笑,陆明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对不住,”陆明玉张口道歉:“我刚才失言了,你别放在心上。” 李景黑眸中闪过笑意:“我没生气。你说的本来也是事实。我们兄弟五个,父皇最偏爱的是大哥,四弟有皇祖母撑腰,父皇对四弟也不错。三弟文武双全,性情坚韧,父皇心里也是喜爱的。” “父皇对我,不能说不看重。可也只是看重罢了。” 时下人人皆重嫡子。永嘉帝再偏心长子,也没忽视过自己的嫡子。只是,看重和喜欢,是两回事。 李景不得永嘉帝喜欢,是事实。 像今日,大皇子一大早就进了文华殿。其余皇子,根本踏不进文华殿的门。 换在前世,李景定会心情阴郁无法释怀。 这一生,他已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陆明玉凝望着神色平静的李景:“李景,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能窥破身边所有人,唯独窥不透李景。他就像是一汪深幽的潭水。表面风光霁月,实则深幽难测。 李景微微一笑,再次伸手,握住未婚妻的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慢慢看着,就知道了。” …… 李景在陆府消磨半日,厚着脸皮吃了午饭才回宫。 他先去了椒房殿。 乔皇后一夜未曾好眠,脂粉都遮掩不住眼下的黑影,容色难免有些憔悴。见了容光焕发的儿子,乔皇后才有了笑意:“我还以为,你要在陆府待到晚上再回来。” 话语中透出些许揶揄。 李景一笑:“我倒是想待在陆家,小玉硬是撵我回宫,我也只得回来了。” 话语中的亲昵和喜悦,清晰可见。 见儿子这般喜悦,乔皇后晦暗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笑着说道:“反正已过了聘礼,你闲着无事多去未来岳家走动也无妨。” 大魏风气开放,定了亲事的未婚夫妻,可以时时见面。 乔皇后一开始不乐意这门亲事,奈何拗不过儿子。眼下已经定了亲,乔皇后也乐见儿子和岳家亲近。 有荥阳王在朝中有助力,李景日后的路也能走得更平顺一些。 想及此,乔皇后心情又好了三分。 直至李景张口相询:“母后,这都半日过去了,父皇那边可有消息?” 乔皇后笑容一顿,淡淡道:“大皇子进文华殿,不知怎么劝的你父皇。你父皇正午去了延禧宫。想来心情已经大好了。” 有偏爱的长子开导,有心爱的女人相伴,永嘉帝的怒气怕是早就平息了。 这后宫中,能在永嘉帝盛怒时劝慰一二的,也只有孟贵妃母子。 这等事,没什么公平可言。 李景也没办法安慰开解乔皇后,只低声道:“母后别钻牛角尖。” 乔皇后苦笑一声:“熬了这么多年,我要是钻牛角尖,也别活了。阿景,你父皇我是指望不上了。我现在只盼着你过得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简简单单四个字,说起来容易,想做到何其困难。 李景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微微一暗。 气氛陡然有些沉凝。 乔皇后又低声道:“只怕接下来几日,你皇祖母不得消停。” 以赵太后的脾气,不闹腾一场是不可能的。 …… 乔皇后所料半点没错。 永嘉帝怒气是平息了,赵太后却病倒了。 永嘉帝立刻放下政务,去了寿宁宫伺疾。太医院里医术最佳的周院使也被召进了寿宁宫为赵太后看诊。 永嘉帝看着面色黯淡怏怏无力的赵太后,既心疼又着急:“周院使,太后到底是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忽然就病了?” 周院使拱手应道:“回皇上,太后娘娘这是郁气闷于心,微臣开几服药,太后娘娘喝上几日,便该有缓解。” 郁气于心,这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气病了。 永嘉帝长叹一声,无奈地坐到床榻边:“母后再气,也不能折腾自己的身体。” 赵太后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转向内侧,理也不理儿子。 永嘉帝的头真疼!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定定心神,放缓声音,哄了赵太后许久。赵太后就是怄气不理睬。直至永嘉帝退让:“母后别恼了。最多十天,朕就让秦妃和四皇子出寝宫。” 赵太后捧着心口“诶哟”“诶哟”。 永嘉帝抽了抽嘴角,再次让步:“五天!不能再少了!” 赵太后这才罢休。 对于赵太后生病一事,后宫中众人的反应不一。 乔皇后:婆婆拿捏儿子的手段,二十年如一日啊! 孟贵妃:呸!可恶的老虔婆! 苏昭容:这就是我梦想中的人生! 闭宫自省的秦妃,感动得泪眼汪汪:亏得姨母肯给我撑腰,不然,这一回不知要被禁足多久。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教训(一) 赵太后一闹腾,秦妃母子的禁足令五日就解了。 精神颇有些萎靡的四皇子,随着秦妃一同去寿宁宫谢恩。 秦妃敛衽行了一礼,满脸感激:“多谢太后娘娘为我和阿显说情。不然,我们母子两个不知要禁足到何时。” 四皇子直接跪下磕了三个头:“多谢皇祖母。” 还在“病”中的赵太后,见了秦妃母子,顿时有了精神,令宫人搀扶着自己下了床榻。细细打量秦妃母子,然后嗔责:“瞧瞧你们母子两个,这才几日,就瘦了一圈。是不是御膳房那些不长眼的,克扣你们的伙食了?” 赵太后不讲理又偏心,对乔皇后孟贵妃来说,委实不痛快。可对被偏心的秦妃母子来说,赵太后就是庇护他们母子的大树。 秦妃上前两步,握住赵太后的手低声道:“姨母误会了。御膳房每日送来的饭菜热腾腾的,丰盛又美味。只是,我一想到表哥大发雷霆的模样,就觉羞惭。” “这些年,仰仗着姨母和表哥怜惜,我们母子才有这样的好日子。我想着,好好孝敬姨母,也绝不令表哥烦心。” “没曾想,表哥对我心生误会,进而迁怒姨母。若因我之故,闹得天家母子失和,我真是羞愧得没脸来见姨母了。” 秦妃一边说一边流泪。 四皇子也红着眼:“皇祖母,这几日闭宫自省,孙儿也想了很多。皇祖母疼惜我,想给我长脸,这是皇祖母一片心意,我心里自是高兴的。可这桩事,确实是于礼数不和。父皇生气,是应该的,我也确实该罚。”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皇祖母可千万别因为这一桩事,就和父皇闹了隔阂。否则,孙儿真是无颜见皇祖母了。” 赵太后听得心疼不已,伸手摸了摸四皇子的头:“好孩子,这桩事是我的主意,和你有什么关系。聘礼送都送了,谁还能搬回宫不成。反正做也做了,谁也奈何不得皇祖母。” “行了,你们母子两个都把眼泪擦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有哀家在,谁也别想欺负你们。” …… 秦妃留下陪伴赵太后。 四皇子擦了眼泪,便去文华殿请罪。 永嘉帝正和乔阁老等文臣商议政事。四皇子就跪在文华殿外。这一跪就是一个多时辰。 四皇子虽是庶子,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受着娇宠长大的,根本没吃过苦头。此时跪在明晃晃的日头下,膝盖又疼又麻,被晒得头晕目眩。 不过,他动也没敢动,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跪着。 “四弟,”一声略显惊讶的声音响起,旋即,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眼前:“你怎么跪在这儿?” 四皇子抬头:“大哥。” 出现在四皇子面前的,正是大皇子。 大皇子伸手去扶四皇子:“你在这儿跪多久了?” 四皇子低声答道:“我也不知道。应该还没到两个时辰。我今日来向父皇请罪,父皇还没消气,我在这儿跪着就是了。” 大皇子略一皱眉:“总这么跪着怎么行。你起来,我带你进文华殿。” 四皇子不肯动:“大哥想进去吧!父皇没宣召,我就跪着。” 请罪就得有个请罪的样子。 大皇子只得收回手,略一思忖说道:“那我先进去,替你说说情。” 四皇子感激地道谢:“多谢大哥。” “自家兄弟,说这个做什么。”大皇子争强好胜,也有野心。不过,他对几个兄弟也算照拂。 大皇子进了文华殿,见到了永嘉帝,张口便为四皇子求情:“父皇,四弟在殿外跪了许久,再跪下去,怕是要昏倒了。父皇还是见一见四弟吧!” 永嘉帝瞥了大皇子一眼:“他想跪,就让他跪着。你要是心疼,就出去陪他一同跪。” 大皇子:“……” 自信满满的大皇子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吭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永嘉帝才令内侍宣召四皇子进殿。 四皇子一张白净清秀的脸,被日头晒得通红,额上满是汗珠。膝盖早就麻了,走起路来十分僵硬。 进了殿内,四皇子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父皇,儿臣知错了。” 永嘉帝冷冷看着四皇子:“错在何处?” 四皇子垂着头认错:“儿子错在令父皇和皇祖母失和,错在贪心太过,错在想出风头,不顾二哥三哥的颜面。” 永嘉帝冷笑一声:“你能想明白就好。” “你皇祖母的脾气,朕很清楚。她是偏疼你,可若没有你母妃煽风点火,没有你装乖巧可怜,她也想不出添置聘礼的主意来。” “你皇祖母落入你们母子两个的算计里,还不自知,一味护着你们。甚至为此病了一场,和朕怄气。” “朕不能不退让,只罚你们母子禁足五日。可朕今日告诉你,朕心里记下了这一笔。日后再有这等事,朕绝不会轻饶!” “你们母子再胆敢算计太后的私房,朕饶不了你们!” 最后一句,说得冷气森森。 四皇子全身一颤,不敢抬头:“父皇息怒,儿子再也不敢了。” “不敢最好。是你的,你可以拿。不是你的,你敢伸手,朕就剁了你的手!”永嘉帝憋了几日闷气,这一刻尽数而出。 四皇子被骂得狗血淋头,连连低头认错:“儿子知错了。以后儿子一定谨言慎行,在皇祖母面前绝不会胡言乱语。” “还有,你二哥三哥那里,你自己去向他们认错道歉。不得为了此事,闹得兄弟失和,心生隔阂。” 永嘉帝余怒未消:“在这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四皇子用袖子擦了眼泪,谢恩告退,腿脚僵硬地走了出去。 大皇子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永嘉帝一直最疼他,几乎没冲他发过脾气。他还是第一次见永嘉帝怒斥自己的儿子。 这一刻,大皇子忽然清晰地了悟。疼爱他的亲爹,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大魏天子。一言令人生,一言令人死。 ……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教训(二) “阿易,你怎么不说话?”永嘉帝发了一通脾气,心情和缓了许多,转头看向发愣的大皇子。 大皇子定定心神,小心地应道:“儿臣还没见过父皇这般动怒过。” 永嘉帝淡淡道:“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自问也算是个好父亲了。你们一日日长大,有自己的心思不足为奇。不过,朕绝不愿看到你们兄弟反目。” 这话音简直不能琢磨。 大皇子心中一凛,面上笑着应道:“父皇多虑了。我们兄弟几个,素来和睦友爱。” 永嘉帝深深看了大皇子一眼:“你是朕的长子,朕待你如何,你心里最清楚。众人也都看在眼底。你要拿出长兄的样子来,为弟弟们做个榜样。” 大皇子敛容应了:“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这一边,四皇子红着眼出了文华殿。 时近正午,阳光格外刺目。四皇子一抬头,就被曜目的阳光刺得眼睛疼,不得不再次低头。 这该死的处处低头的人生。 四皇子默默为自己苦逼了一回,叹了口气,先去了承乾宫。 李景已早一步得了消息,在门口相迎。 四皇子步伐僵硬迟缓,一看就知是跪久了膝盖麻木所致。 李景伸手,扶了四皇子一把。 这个细微的动作,令四皇子心里一热:“多谢二哥。”然后愧疚不已地道歉:“二哥,是我对不住你了。” 李景淡淡一笑:“我们兄弟之间,说这些做什么。当日送聘的事,都是皇祖母的主意,你又不知情。要是你知晓,定会拦着皇祖母。” 李景越大度,四皇子就越是羞愧,低声道:“皇祖母其实露了些口风,我就是太贪心,也想长长脸,就当不知道了。” 李景:“……” 四皇子叹道:“现在我可真是悔翻了心。人真不该有贪念,一旦为贪恋左右,就会做出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来。父皇责罚怒斥我,都是应该的。” “我现在来,一是向二哥赔礼,二来,也是要告诉二哥。这等事,以后绝不会再有了。” “二哥比我年长,又是嫡出。不管怎样,我也不该越过二哥去。” 四皇子一脸诚恳地道歉,李景听在耳中,也有些唏嘘。 前世大皇子战死,他也死在战场上,三皇子李昊坐了储君,苏昭容一上位,就露出了阴狠的嘴脸。 乔皇后和孟贵妃秦妃接二连三的病逝。慧安公主被送去了庵堂里。四皇子倒是被封了藩,藩地在偏远的南疆之地。 金娇玉贵没吃过苦头的四皇子,根本适应不了湿热多虫土人多又穷苦的南疆。就藩一年,就得了一场重病而死。 没有人暗中下手,是真的病逝了。 他曾无尽的愤怒不甘,被慢慢消磨殆尽。 储位之争,就是这么残酷。胜者为帝王,败者归九泉。 现在大魏还没一统江山,永嘉帝龙体康健。兄弟几个纵有些小盘算,私下较劲争锋,明面上却都过得去。 “我们兄弟,不说这些了。”李景关切地说道:“听闻你跪了半日,膝盖一定肿了。我这就令人召太医来给你瞧瞧。” 四皇子感激不已:“多谢二哥。不过,我还得去一趟谨仁宫,向三哥赔礼。” 李景随口道:“这有什么。我让人去送信,让李昊也过来。今儿个正午,就都在我这儿用膳。” 永嘉帝喜欢儿子们和睦,这还不简单嘛! 四皇子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应下。 太医很快来了。四皇子膝盖上红肿了一片,看着唬人,其实就是些皮外伤。敷些伤药就行了。 清凉的伤药一敷到膝盖上,四皇子倒吸一口凉气。 李景看着好笑不已:“有这么疼吗?” 四皇子苦着脸叹气:“我自小到大,还没跪过这么久。” 四皇子生得俊秀,嘴皮子麻溜讨喜。此时可怜巴巴的皱眉叹气,李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四皇子的头:“以后小心些,别自找苦吃了。” 十岁过后,二哥就没这般对过他了。 四皇子心头微热,点点头应下:“二哥放心,我吃了教训,以后再不敢了。” …… 一炷香后,李昊也来了承乾宫。 一同前来的,还有五皇子李昌。 四皇子郑重地向李昊赔礼道歉。李昊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这么点小事,过去就过去了,哪里值得一说。” 不管心里介不介意,面上反正是大度得不得了。 四皇子再次感激涕零。 李昌插嘴道:“道歉完了,让人备膳吧!我都饿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景也是一笑,令人备膳。李昊还不忘问一句:“要不要请大哥也一同来?” 李景略一点头:“你和我想到一处了。我刚才打发人去请大哥了,不过,大哥在文华殿,说不定已经陪父皇用膳了。我们等上片刻吧!” 李昊欣然点头。 四皇子:“……” 之前为了陆明玉,二哥三哥几乎反目成仇。见了面,各自冷着一张脸,眼里嗖嗖地飞刀子。 怎么忽然间就和好了? 他只是被禁足五天而已,怎么就有种天都变了的感觉? 四皇子看李昊一眼,又看李景一眼。 李景含笑看了过来:“四弟,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几日不见,我变了个样子不成?” 李昊眸光一闪,也笑着打趣:“四弟不必惊讶。二哥这些日子春风得意,别说见了你,就是见了路边的狗也是要笑一笑的。” 四皇子被气乐了:“三哥这么说可太过分了!怎么能拿我和野犬相提并论。” “是是是,是三哥说错了话。”李昊笑道:“待会儿三哥以水酒敬你两杯,向你赔礼。” 四皇子心里暗暗惊叹。 二哥心情好是理所应当。情场上是胜者,自然是春风自得。可三哥,痛失了心爱的女子,竟这么快就释怀……便是装的,也得装得出来才行啊! 不行,他可不能被落下。 四皇子打起精神,和兄长们谈笑风生。 李昌一时插不上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默默低下头。 算了,他还是等着吃午饭吧!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和好 赵太后忽地说道:“哀家去更衣,秦妃,你陪皇上说话。” 赵太后用心良苦,特意为秦妃制造机会。 秦妃心领神会,厚着脸皮上前,柔声道:“皇上是不是还在生臣妾的气?上一次的事,臣妾已经知错了。皇上大人大量,就别生臣妾的气了。” 永嘉帝瞥了秦妃一眼,声音里没多少温度:“太后喜欢你,朕念着你是朕的姨家表妹,也愿多给你几分体面。你仗着朕的宽容和太后的偏爱,时时在太后面前挑唆,还算计太后私房。” “秦妃,朕没发落你,是为着太后。否则,你凭什么还能在朕的眼皮底下晃悠?” 属于天子的威压,如无形的巨石压下。 秦妃面色泛白,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皇上息怒,请听臣妾一言。太后待臣妾这么好,臣妾感激还来不及,如何敢算计太后,还请皇上明察……” “是或不是,你心里最是清楚。”永嘉帝冷冷打断秦妃:“人有影,风有声,所有做过的事,都有迹可循。” “朕没追查到底,已经是给了你体面。” “你好好伺候太后,也就罢了。若是挑唆朕和母后的母子之情,朕饶不了你!” 秦妃颤抖不已,目中满是泪光:“皇上为何信不过臣妾?臣妾这就立誓,如果臣妾有半字虚假,就让臣妾被天打雷劈。” 永嘉帝淡淡道:“你最会说话,不然,也不会哄得太后这么喜欢你。不过,你说的话,朕现在半个字都不信。” 秦妃:“……” 秦妃终于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这些年,她仗着赵太后撑腰,在后宫中很是风光。永嘉帝对她也颇为照拂怜惜。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永嘉帝会这般冷言冷语地待她。 永嘉帝的声音传入耳中:“你擦了眼泪起身。待会儿母后来了,你好生应对。别让母后忧心。” 秦妃哽咽着应是,用帕子擦了眼泪。 永嘉帝没有出声,秦妃也没勇气凑上前说话,就这么垂头默默而立。 很快,赵太后回来了。 赵太后目光打量一圈,落在秦妃微红的眼眶上:“秦妃,你这是怎么了?” 永嘉帝也看了过来,目光里含着警告。 秦妃浑身一个激灵,反射性地挤出笑容:“回太后娘娘,臣妾刚才和皇上说话,一时激动,便红了眼。” 这是和好还是没和好啊! 赵太后略一皱眉。 秦妃又露出一个羞答答的笑容:“皇上安慰臣妾,说近来政事太忙,等得了闲空,便要带臣妾去皇庄住些日子避暑呢!” 赵太后这才放了心,笑着说道:“待天热的时候,住在山间,确实消暑。往日一到了夏日,我们都要去别院的。” 永嘉帝笑着接了话茬:“是啊,到时候朕陪母后一同前去,住上几日再回宫。”又对秦妃说道:“你去令人传膳,今日晚上,朕陪太后一同用晚膳。” 秦妃柔声应了,立刻起身去传膳。 在赵太后看来,这便是和好如初了。 赵太后心情愉悦,舒展眉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秦妃也是满脸笑意,心却比黄莲还苦。 …… 乔皇后召来内务府管事,令内务府收拾几座皇子府,留待皇子们大婚。这一回,乔皇后也不提什么嫡庶有别了,一律照着同样的用度。 最爱挑刺的赵太后,有了前车之鉴,这回也没多嘴。 反正,她想贴补,私下里给就是了。不必闹得人尽皆知,又惹得永嘉帝不高兴。 几座皇子府,都是早就盖好的,皆在一处。慧安公主府也和皇子府隔邻。即将及笄的静安公主,和慧安公主府相邻。 孟贵妃对永嘉帝进言:“静安也快及笄了,及笄礼一过,便该挑驸马了。不如趁着修整收拾皇子府,将静安的公主府也一并收拾妥当。以后静安想出宫散心小住几日,也方便得很。” 永嘉帝一口应下:“收拾公主府的事,朕和皇后说一声便是。” 孟贵妃笑道:“皇上也太不体贴皇后娘娘了。三座皇子府要收拾,还有宫内的宫务,皇后娘娘这般忙碌,皇上如何忍心将此事再交给娘娘?臣妾反正闲着没事,就让臣妾为女儿尽一尽心,也算为皇后娘娘分忧了。” 皇后执掌宫务,内务府管事直接听令于皇后。 孟贵妃这一张口,自然又是逾矩了。 永嘉帝略一犹豫。 他和乔皇后刚和好…… “皇上!”孟贵妃像少女时一般娇嗔:“皇上就应了臣妾吧!” 结果是,心尖上的贵妃一娇嗔,永嘉帝种种思量考虑就抛到了脑后,很快应下:“也好。” 第二日,永嘉帝令刘公公去一趟椒房殿,将此事告诉乔皇后。 乔皇后面色如常,淡淡笑道:“本宫知道了,刘公公代本宫向皇上谢恩,多谢皇上体恤本宫。” 最后一句,到底透出了三分嘲讽。 刘公公恭声应下,心里有些唏嘘。 就是他这个奴才看着,也觉得乔皇后这个中宫娘娘着实窝囊憋屈。可乔皇后又能如何? 在宫中,永嘉帝就是天。 皇后的权势,皆来自于皇上。 永嘉帝给乔皇后的,是对正妻的敬重,也仅此而已。永嘉帝的情意,都给了孟贵妃。 别看秦妃有赵太后撑腰日子过得不错,到了孟贵妃面前,也只有陪笑示好的份。更别说苏昭容了,见了孟贵妃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孟贵妃倒也没争抢宫务的意思,不过,大皇子和静安公主之事,孟贵妃一惯要揽在手中,不肯让乔皇后沾手。 当日大皇子成亲,便是孟贵妃亲自操持。这等闲气乔皇后都忍了,收拾一个公主府,又算得了什么。 待刘公公走后,彩兰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皇后娘娘好性子,不和贵妃娘娘计较。只怕贵妃娘娘自以为占得上风呢!” 乔皇后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随她去吧!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收拾皇子府,准备皇子们大婚事宜。本宫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孟贵妃为本宫分忧也好。”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送信(一) 静安公主及笄礼将在宫中举行。 永嘉帝对孟贵妃所出的一双儿女,皆十分喜爱。大皇子是永嘉帝最喜欢的儿子,静安公主便是永嘉帝最心爱的女儿。 公主及笄,有资格进宫观礼的,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就是二品以上的诰命夫人。 孟贵妃向天子进言:“皇上,几位皇子妃都定下了,臣妾想着,她们日后都是静安的嫂子。静安的及笄礼,让她们几个也进宫观礼,既热闹又亲近。” 这主意不错。 永嘉帝笑着赞了一通。 孟贵妃抿唇一笑:“皇上别怪臣妾自作主张便好。” 永嘉帝搂着心爱的女子,低声笑道:“朕疼静安的心,和你一般无二。”想了想又笑道:“这等小事,也不必你烦心。就交给阿景兄弟几个,让他们自己去岳家一趟。” 未婚小夫妻,多见见面,培养培养感情嘛! 孟贵妃对此无所谓。 反正,她的儿子已经成亲了。现在她最急的是大皇子妃梁氏迟迟没有身孕。 “皇上,梁氏过门也有两年多了。”孟贵妃低声道:“梁氏一直没有身孕。不如,为阿易纳个侧妃进门。” 永嘉帝随口笑道:“阿易经常随朕出征打仗,和梁氏成亲后聚少离多。你先别心急,再等个一年半载。若是梁氏一直无喜,再纳侧妃也不迟。” 孟贵妃略略蹙眉:“皇上还要再领兵出征,阿易也要随军同行。这一耽搁,何止一年半载。” 永嘉帝看了孟贵妃一眼:“你疼阿易,难道梁大将军就不疼女儿了?你也知道,朕要领兵打仗,京城安危,就要全部交到梁大将军的手中。” “你给阿易纳侧妃,梁大将军会怎么想?” 孟贵妃撇撇嘴:“他是皇上昔日的亲兵,如果没有皇上,他何来的风光显赫。凭他也敢挑剔阿易不成!” 永嘉帝有些不快:“当年,朕起兵打仗,他一直拼死护着朕,为朕挡过箭。没有他,朕早死在战场上了。朕许他禁卫大将军一职,因为他是对朕最忠心的人。赐婚梁家,也是朕的主意。” “你对亲事不满,就冲着朕来。” 孟贵妃只得住了嘴。 这些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大皇子妃的耳中。大皇子妃心中别提多憋闷了。婆媳两个日益离心,暂且不提。 …… 李景兄弟几个,被永嘉帝打发去各自的岳家送信。 四皇子去濮阳侯府是常事。 赵瑜一见未婚夫婿,立刻喜上眉梢,快步迎上前:“殿下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那速度快地,赵瑞想拦都来不及。 看着自家妹妹那副见了心上人心花怒放的蠢样,赵瑞忍不住暗暗翻个白眼。姑娘家也不知道矜持一二。 四皇子倒是很喜欢赵瑜这等从不掩饰的喜悦,笑着说道:“过几日,是二妹的及笄礼。我今日来给你送口信,到那一日,我来接你进宫观礼。” 赵瑜最爱进宫凑热闹,立刻笑着应了。 赵瑜比四皇子大了一岁,其实,一个是腊月生辰,一个是隔年正月,只相差了两个月。表姐弟两个,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也有情分。 两人到一处,有说不完的话。 赵瑞咳嗽一声:“四殿下来赵府送信,二殿下和三殿下也去了未来岳家吗?” 四皇子揶揄地看了赵瑞一眼:“是,三哥去了广平侯府,二哥去了荥阳王府。表哥,陆四小姐已经是我未来二嫂了,我劝你,以后就别惦记了。” 赵瑞脸皮厚度有八丈,腆着脸道:“我也是定了亲的人,到年底就要娶妻了。见了陆四小姐,我也就是多看一眼,这哪叫惦记。” 四皇子嘘了他一声。 赵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以后,我还是别见她了。” 陆四小姐已经定了亲,就快是二皇子妃了。他也该将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了。 赵瑜嫌兄长碍眼,拉着四皇子的袖子去了园子里说话。 赵瑞又翻了个白眼,坚持跟了过去。 傻丫头,这还没成亲哪!矜持,矜持点懂不懂! …… 广平侯府。 广平侯去了军营,广平侯夫人在正堂见了三皇子。 “李昊见过广平侯夫人。”李昊拱手抱拳,行了晚辈礼。 李昊生得高大英俊,身姿挺拔,神采夺人。 广平侯夫人再厌恶苏昭容,见了李昊,也只有欢喜了。她笑着说道:“殿下这般行礼,真是折煞我了。” 李昊起身笑道:“见了未来岳母,行晚辈礼是应该的。” 然后,道明来意。 送聘之事,广平侯夫人心里颇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这些日子,广平侯夫人一直将女儿孟云萝拘在家中,教导各种规矩。 今日李昊特意登门,于情于理,都该让孟云萝出来见上一面。 广平侯夫人笑着吩咐一声,很快,孟云萝便来了。 孟云萝生得白皙妩媚,喜爱鲜亮的颜色,今日穿的是胭脂红色的衣裙。那一袭曜目的红,一映入眼帘,几乎刺痛了李昊的眼。 李昊脑海中闪过一个红色身影,心如针刺。 不过,他脸上并未显露半分。 他微笑着看向未婚妻,目光里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喜悦和欣赏。 孟云萝原本对这门亲事也有些微的不情愿。此时,和李昊含笑的黑眸相对,孟云萝的心怦怦乱跳,脸颊陡然嫣红。 孟云萝上前行礼:“见过殿下。” 李昊伸手虚虚一扶,指尖只触到孟云萝的衣袖便收了回来:“孟小姐免礼。” 孟云萝抬眼,和李昊对视一眼,脸颊愈发红了:“多谢殿下。” “过几日,是二妹的及笄礼,”李昊声音略有些低沉:“我今日前来,是想请你进宫观礼。不知你那一日是否有空。” 孟云萝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有空,我一定去。” 李昊舒展眉头,笑着说道:“我来接你可好?” 孟云萝目光闪闪发亮,想也不想地点了头:“好。” 广平侯夫人隐隐抽了抽嘴角。 傻丫头,这还没成亲哪!矜持,矜持点懂不懂!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送信(二) 陆府。 李景一来,陆氏姐弟几个很有默契地避开,让这对未婚夫妻独处。 “你怎么又来了?” 听听这略带嫌弃的口吻。 李景挑眉一笑:“今日我来,可是奉了父皇之命。” 陆明玉心中一动,想起一桩事来:“莫非是为了静安公主的及笄礼?” 李景点点头:“正是。孟贵妃想令二妹的及笄礼热闹些,便向父皇进言,邀三位尚未过门的皇嫂进宫观礼。” 赐婚的圣旨下了,也过了聘礼。亲事绝无可能更改。按着大魏习俗,未来小姑及笄,未来嫂子前去观礼也是常事。 陆明玉略一点头:“也好,过几日我进宫便是。” 李景立刻笑道:“我来接你。” 陆明玉无可无不可:“你有空,来就是了。” 正事说完了,李景也不肯走,悠闲地坐着喝清茶。 陆明玉好笑不已,白了一眼过去:“口信送完了,怎么还不走?想赖着吃午饭不成?”话语半点不客气,却也透着不自觉的亲昵。 可见他这段时日的辛苦努力,没有白费。 李景黑眸中漾起笑意:“陆四小姐果然聪慧,一猜便中。” 陆明玉:“……” 一个人厚起脸皮来,真是没法说。 陆明玉只得吩咐下去,令厨房备一席午宴。 陆府里大大小小的琐事,都要禀报陆明玉,由她做决断。李景赖着不走,陆明玉也没闲着一直陪他说话:“你先喝茶,我处理些家事。”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 很快,陆府十几位管事便被召至内堂。 说来有趣。别的府中多是管事妈妈,到了陆府,丫鬟仆妇不多,管事都是男子。年龄多在四五十岁,而且形容皆有些狰狞可怖。 其中一个,少了一只胳膊。还有一个,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瞎了一只。其余几个,也多是如此。 这些都是陆临的亲兵,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能再打仗了。陆临便让他们在府里领个差事。 反正府里多是些管束下人或采买之类的差事,只要不太蠢,稍微调教一段时日便能当差。 他们对陆临忠心耿耿,对着自家小姐同样忠心。 陆明玉从来不是什么温柔好脾气的人,眸光一扫间,流露出令人诚服的威仪。这是做过太子妃做过中宫皇后养出来的气度。 管事们无人敢肆意,规规矩矩地站着回话。 陆明玉处理家事十分利索,话语不多,句句果断。半个多时辰,便将一日的事情处理妥当。 这期间,李景喝了一壶清茶,吃了半盘子点心,还出去转悠了两回。 陆明玉处理完家事,张口揶揄道:“殿下是不是没吃早饭?” 李景没半点不好意思:“这倒不是,闲着没事,也只得吃喝解闷了。” 陆明玉拿厚脸的未婚夫也没什么办法,起身道:“我们去府中转一圈,殿下消消食,免得午饭吃不下。” 李景低声笑了起来,很快起身。 进了园中,李景很自然地伸出手。 陆明玉看了李景一眼。 李景一脸坦荡。 算了,反正上一回就握了半日的手,也没什么可矫情的。陆明玉抿了抿唇,将手放入李景的手中。 李景无声地扬起嘴角,将手合拢。 这一回,他并未紧紧攥着她的手,就这么轻轻握着。 “四弟被罚禁足五日,去文华殿向父皇赔罪。父皇见他心诚,已经原谅他了。”李景将宫中发生之事道来:“我们兄弟几个,近来也分外和睦融洽。” 陆明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是啊,现在大魏的疆土还没完整。还有一场征伐燕楚的硬仗要打。离立储还远的很。几个皇子都不傻,可不要表现得“兄友弟恭”么? 李景和陆明玉对视一眼,对彼此心中的想法心知肚明,很有默契地转移话题。 有些事,不必说,他们都很清楚。 储君之位,非争不可! 前世血仇,非报不可! “李昊近来如何?”陆明玉随口问道。 李景答道:“看不出半点不甘,表现得对亲事颇为满意。”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陆明玉。 陆明玉没有闪避:“你看我做什么?想看我对他是不是余情未了?” 李景咳嗽一声:“当然不是。以你的脾气,拿得起也放得下。如果你想回头,不必等到现在。” 话是这么说,心里的阵阵酸意,也是免不了的。 当年,陆明玉和李昊有多恩爱,他可是清楚得很。 陆明玉淡淡道:“以李昊为人,他定然记恨于心。尤其是对你。你以后行事,要多加小心。” 李景心中涌过一阵喜悦:“小玉,你这是在关心我?” 陆明玉没有看他,也没出声。 李景心里被喜悦塞满,如湖水荡漾起了春波:“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 “我肚子好饿,”陆府饭厅里,陆轩小声嘀咕着:“四姐和二皇子殿下不是去了园子里转悠吗?怎么还不来饭厅?” 陆明月笑着敲了陆轩的大头一记:“耐心等等。” 陆明华抿唇一笑:“殿下难得出宫来陆府,想和四妹独处说话,一时忘了时间也是有的。待会儿他们来了,你们可别打趣,免得殿下脸皮薄过意不去。” 二皇子殿下可看不出半点脸皮薄的样子! 陆轩心里暗暗腹诽,嘴上总算忍了。 又等了盏茶功夫,一双少年少女的身影总算出现在眼前。 陆明玉穿着家常的衣裙,并未着意装扮,可不知为何,面颊格外光洁,一双黑眸也格外明亮。 身侧的二皇子殿下,也是一样,穿着并无出奇之处,唇角含笑,光华夺目。 两人并肩而立,如一双明珠,灼灼闪光,风采卓然。 陆明华忙起身要行礼。 李景笑着说道:“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我今日厚着脸皮留下蹭饭,你们像平日一样便可。要是拘谨,我下次可没脸来了。” 一席话说得风趣诙谐。 陆轩顿时咧嘴笑了起来:“四姐夫快请坐。” 陆明玉笑着瞪陆轩一眼。 李景听到四姐夫这个称呼,眉头舒展,笑了起来:“多谢六弟。”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观礼(一) , 午后,李景自陆府回宫。 说来也巧,到了宫门外,正遇上了四皇子。 “二哥,”四皇子亲热地喊了一声。 李景笑着应了,和四皇子一同迈步进了宫门。 “今日我去赵家,被留了午饭。”四皇子笑道:“二哥今日也是在陆府吃的午饭吗?”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 四皇子嘴皮子麻溜,也爱说话。不必李景追问,便将今日濮阳侯府之行说给李景听:“舅舅不在府中,舅母对着我别提多亲热了。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了。” 李景笑着打趣:“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四皇子咧嘴一笑:“我和瑜表姐一同长大,彼此熟悉。其实,我早就知道会娶她为妻。她虽然笨了些,对我的心却是真的。所以,我也愿意娶她。” 在四皇子看来,今后的妻子一心向着自己就行了。太过聪慧太过厉害的女子,他驾驭不住,也消受不起。 倒不如娶舅家表姐为皇子妃。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傻乎乎的表姐对他又好。能令赵太后高兴,又能拉拢濮阳侯为助力。 简直就是一举数得的喜事! 李景看着一脸喜气洋洋的四皇子,不由得一笑。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四皇子眼睛骨碌一转,忽地低声笑道:“不知道三哥今日去孟家如何?” 李景笑容未变:“你心里好奇,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四皇子:“……” 四皇子憋了多日,今日难得有机会,很快说道:“二哥,三哥往日心仪陆四小姐的事,宫中知道的人可不在少数。二哥和三哥还为陆四小姐动过手。” “如今二哥和陆四小姐定了亲事,三哥没有半点不甘的样子。二哥就不怕三哥心里暗暗记恨吗?” 李景似笑非笑地瞥了多嘴的四皇子一眼:“我知道你爱凑热闹爱打听。不然,换了旁人,定会以为你是成心挑唆。” 四皇子脸皮厚得很,被李景这般打趣也不脸红,厚着脸追问:“二哥你呢?心里就没点芥蒂吗?” 李景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四皇子一脸不信。 李景也没仔细解释的打算,很快回了自己的寝宫。 四皇子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忍住,去了谨仁宫。 “三哥,”四皇子亲热地叫了一声,笑着打趣:“你去孟家,未来岳母没留你午饭吗?” 李昊莞尔一笑:“你当我像你那般厚脸皮,非要在未来岳家吃了午饭再回宫不成。” 四皇子笑道:“可不止我一个。二哥也是在陆府吃了午饭才回来。我刚才在宫门处遇到了二哥,二哥可是一脸春风。” 李昊笑容微微一顿。 四皇子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昊。 李昊很快恢复如初,淡淡笑道:“四弟,你特意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还是想借机探寻我和二哥之间是否心存芥蒂?” 四皇子呵呵一笑:“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三哥想说就说,不说我绝不再问。” 其实,他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一般。 对一个喜好八卦爱看热闹的少年来说,有大瓜在身边却不能吃的感觉太痛苦了。 李昊神色淡淡:“我不想说。” 四皇子:“……” …… 转眼过了五日。 这一日,正是静安公主的及笄礼。 天刚亮,大皇子和大皇子妃便进了宫。 孟贵妃不待见大皇子妃,处处看着都不顺眼。目光略略一扫说道:“梁氏,今日是静安的及笄礼,你怎么穿得这般鲜艳,莫非是想抢静安的风头?” 大皇子妃略略垂头,柔声解释:“回母妃,儿媳是想着,今日是妹妹的及笄礼,穿的鲜亮,也显得喜庆些。若是母妃看着不喜,儿媳这就去换一身素雅些的。” 时常被婆婆刁难刻薄,大皇子妃也有应对的办法。譬如今日进宫,足足带了三身衣裙,加身上穿的,一共是四身。 孟贵妃瞥了看似柔顺的儿媳一眼,轻哼一声:“算了,就这样吧!” 大皇子妃柔声应是,站在一旁。 大皇子也拿孟贵妃没办法,只能安抚地看妻子一眼。 大皇子妃回了个温柔的浅笑。 好在孟贵妃今日的心思都在静安公主的身上,无暇刻薄挑剔大皇子妃。今日举行及笄礼的地点,就在静安公主的寝宫。 赵太后身为皇祖母,暂时还没来。 乔皇后也没来。 倒是皇室宗亲女眷们都来了。其实,也就是原来的李氏族人。因着李垣做了皇帝,李氏一族就成了皇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半点不假。 李氏族亲里,近支的多被封了爵位。 谁不知道孟贵妃是李垣的心头好?比起坐镇椒房殿的乔皇后,孟贵妃是更不能得罪的那一个。更何况,天子一直没立储君。大皇子风头这么劲,众人心思活络的,自然乐意向孟贵妃母子示好。 一众宗亲女眷里,有两个人格外醒目。 其中一个,是东平郡王妃。 东平郡王是永嘉帝的堂兄。永嘉帝坐了龙椅后,设立宗人府,令东平郡王做了宗人府的宗正。东平郡王妃便成了宗室女眷中的领头人物。 另一个,则是端宁郡主。 端宁郡主的父亲,是永嘉帝的嫡亲二叔。后来,这位李二爷在战场上阵亡,女婿也是个短命鬼。 端宁郡主的亲爹和丈夫,都是为大魏朝送的命。永嘉帝自要好好照拂堂妹,赐了郡主之位,为她建了郡主府。衣食用度和公主一般无二。 端宁郡主今年二十八岁。这个年龄不算老,加之保养得当,看着只有双十年华。 她生得温柔貌美,端庄自持。她平日话语不多,奉上贺礼后,便端坐在一旁,听众人说话。 就在此时,宫女来禀报:“启禀贵妃娘娘,陆四小姐孟三小姐赵五小姐来了。几位殿下也一并在殿外等候。” 几位未来的皇子妃都进宫来观礼了。 众人一起看向孟贵妃。 孟贵妃自不会起身迎几个小辈,笑着吩咐大皇子夫妇:“你们夫妻两个出去迎一迎。”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观礼(二) 静安公主的寝宫外,齐整整地三双身影。 李景和陆明玉并肩而立,李昊和孟云萝站在一起。 赵瑜和四皇子最是亲热,当着众人的面头靠着头,不知四皇子说了什么,赵瑜咯咯笑了起来。 有四皇子和赵瑜在,倒是半点不冷清。不过,气氛还是有些怪异。 李景唇角含笑,陆明玉神色坦荡。 李昊没看陆明玉,面色还算平静。孟云萝轻咬着嘴唇,不时瞥陆明玉一眼,心底的不甘混合着嫉火,嗖嗖往心头蹿。 没碰面的时候,孟云萝安慰自己,谁都有年少无知轻狂的时候,反正李昊和陆明玉没做夫妻的缘分。过往种种,不必计较。 此时一碰面,孟云萝才发现,什么过往种种不必计较,怎么可能! 一见陆明玉,她心火直冒。 好在她还知道分寸,不敢在此时胡言乱语。顶多就是不善地瞥陆明玉几眼而已。 很快,大皇子和大皇子妃便一同出来相迎。 大皇子妃在孟贵妃面前唯唯诺诺十足是个受气包,在外倒是颇有皇子妃的气派,含笑说道:“陆四小姐孟三小姐赵五小姐一同进宫来观礼,我代二妹先谢过。” 陆明玉等人一同行礼:“见过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笑着一一扶起众人,亲切地说道:“不必多礼。等过些日子,我们就是正经的妯娌。现在正该多来往,也能亲近一二。” 孟云萝时常进宫给孟贵妃请安,和大皇子妃也最熟悉,抢着笑道:“大皇子妃娘娘说的是。” 大皇子妃笑着打趣:“表妹往日都叫我表嫂,今日怎么倒客气起来,叫我皇子妃娘娘。我听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孟云萝被打趣得红了脸,迅速瞟了未婚夫婿李昊一眼。 李昊转头,冲孟云萝微微一笑:“现在改口,叫一声大嫂,也未尝不可!” 孟云萝脸颊如火烧一般,心里满是甜意。对陆明玉的嫉意也散了许多。 陆明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呵呵一声。 李昊就是这样一个人。 只要于他有用,他便能用尽手段,将人哄得死心塌地。 苏昭容一片苦心,为李昊求了这么一门亲事。冲着广平侯和宫中的孟贵妃,李昊也会好好待孟云萝。 李景忽地握住陆明玉的手,笑着说道:“小玉,你还没进过二妹的寝宫,脚下小心些。” 众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李景和陆明玉的手上。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瞪李景一眼。 李景回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四皇子看好戏看得眉飞色舞,几乎要搓手了。 李昊眼眸暗了一暗,很快移开视线,对着孟云萝笑道:“这里你是常来的,怕是比我还要熟悉。我就不扶着你了。” 孟云萝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大皇子妃看在眼底,心里哂然一笑。 孟贵妃瞧不上她这个儿媳,孟云萝也颇有侯府嫡女的傲气。平日一进宫,没少在孟贵妃耳边挑唆。 结果如何? 孟云萝要嫁的夫婿,心里装得是别的女子。 呵呵,以后等着慢慢看热闹吧! …… 一行人一同进了寝宫。 按理来说,孟贵妃再贵也是妾室,贵不过一众皇子公主。 奈何孟贵妃身份特殊,无人不知孟贵妃是永嘉帝心里的尖尖,连带着大皇子和静安公主,也最得宠。几位皇子,自是要行晚辈礼。李景兄弟三个行礼后,随大皇子一同去了正堂。 陆明玉等三人,也一并行礼。 孟贵妃娇笑一声:“你们进宫来观礼,本宫心中也十分喜悦,都起身,坐下说话。” 陆明玉抬起头,看着被众人簇拥着风光赫赫的孟贵妃,心里暗暗唏嘘。 孟贵妃此人,既有可怜之处,亦有可恨之处。 前世,孟贵妃病死在床榻上,是她送了孟贵妃最后一程。 明艳娇媚的孟贵妃,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被自己瞧不上的苏太后折腾,最后病重,瘦成了一把枯骨。 临死之际,孟贵妃已经神志不清。 她默默地站在床榻边。 孟贵妃颤巍巍地伸着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口中凄厉地喊着永嘉帝的名字:“李大哥,你来接我了是不是?下辈子,你娶我做妻子吧!我不想做妾,不想你看别的女子,你是我一个人的丈夫……” 凄厉的喊声中,透着对一个男子最炽热最绝望的爱意。 她在一旁看着,心里莫名的晦涩沉重。 那时,苏柔已经进了宫。她和李昊心生隔阂夫妻反目。她心中有怨怼憎恨不甘。可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脆弱落泪。 她也绝不会让自己,为一个负心弃义之人绝望崩溃。 陆明玉定定心神,在宫女的引领下入座。 孟云萝坐了陆明玉的下首,再然后是赵瑜。 妻以夫贵。三位没过门的皇子妃,以未婚夫婿的排序入座,也是理所应当。 今日这等场合,皇室宗亲女眷齐至,京中二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来了,孟云萝惯爱出风头,娇笑一声,对孟贵妃说道:“今日是静安公主的及笄礼,不知公主殿下何时露面?” 孟贵妃笑道:“再等片刻。” 赵瑜笑着接了话茬:“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还没来呢!” 这个死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皇后和她不对盘,怎么肯早早来。赵太后小心眼,不乐见永嘉帝对她的宠爱,自然也不肯来。 孟贵妃心里轻哼一声,面上笑容如常:“小辈的及笄礼,哪有让长辈来候着的道理。” 东平郡王妃颇有眼色,立刻笑着岔开话题。 陆明玉安然端坐,没有说话。 坐在她对面的,正是端宁郡主。自陆明玉进来后,端宁郡主一直看着她。陆明玉只做不知。 赵太后和乔皇后一到,众人皆要起身出去相迎。 端宁郡主悄然走到陆明玉身边,轻声道:“陆四小姐,你还记得我么?” 怎么会不记得? 三年前,端宁郡主来过陆府。先见的她,然后才见的陆临。 陆明玉放慢脚步,冲端宁郡主微笑:“郡主,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端宁 , 三年前,端宁郡主仰慕荥阳王陆临为人,羞答答地求永嘉帝做媒。 永嘉帝也觉得这是门好亲事,乐见其成。没曾想,一张口,就被陆临拒绝。 端宁郡主犹不死心,主动去了陆府。 在端宁郡主想来,一定是陆四小姐不愿亲爹续娶。所以,得先说服陆四小姐才行。 十二岁的陆明玉,比同龄的少女高了许多,双腿修长,眉眼英气,目光明亮,说话直截了当:“郡主要见我,是不是为了我爹?” 端宁郡主柔声应道:“我今日来得冒昧,请陆四小姐不要见怪。” 陆明玉说道:“我没有见怪。不过,郡主来找我,实在是找错了。我从不反对我爹续娶。自我记事起,我就劝过他续弦。是我爹自己不乐意。” 这等话,怎么听都像托辞。 端宁郡主看着那双坦荡的黑眸,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才轻声道:“陆四小姐既不反对,那我便亲自去见荥阳王。” 陆明玉淡淡一笑:“好。我也盼着你能说服我爹。你尽管放心,如果我爹愿娶你过门,我一定对你敬重有加,绝不会故意刁难。” 再然后,端宁郡主去见了陆临,深情吐露心声,碰了个鼻青脸肿。 端宁郡主遭此重击,回郡主府后哭了几天。之后,深居简出,除非是必要的场合,否则很少在人前露面,也没再见过陆明玉。 今日是静安公主的及笄礼,端宁郡主自是要进宫。 见到陆明玉的刹那,端宁郡主死寂的心田悄然漾起了微波。忍不住凑了过来搭话。 其实,端宁郡主也没什么别的意思。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陆明玉放慢脚步,微笑不失礼貌地做了回应:“郡主,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端宁郡主反倒不知要说什么了。 她能说什么? 陆临当年说的都是实话,没有骗她。这三年来,陆临依然没有续娶,听说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这么一个对亡妻一往情深洁身自好的男子,值得所有女子倾心。他不愿娶她,她就默默地远远地看着他便行了。 端宁郡主定定心神,轻声笑道:“我很好。你和二皇子定下亲事,等过了门,便是二皇子妃。也得称呼我一声堂姑母。” 陆明玉笑着点点头,心里暗暗唏嘘。 当年,她是真得乐意多一个后娘。端宁郡主身份高贵,生得貌美,性情温柔,半点没辱没亲爹。 奈何亲爹陆临不愿意,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能逼着亲爹续娶。 …… 短短两句话,两人各自住了嘴。 赵太后和乔皇后一同走了过来。赵太后在前,乔皇后稍让了几步,以示恭谨。 赵太后不待见乔皇后,大面子上也勉强过得去。此时,这对大魏最尊贵的婆媳相携而来,众人一同相迎,那场景,别提多热闹了。 众人以孟贵妃为首,一同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都免礼平身。”赵太后乐呵呵地笑道。 待众人起身后,赵太后又笑着说道:“瑜丫头,过来,扶着哀家。” 众目睽睽之下,娇俏玲珑的赵瑜弯起嘴角:“是,瑜儿谨遵太后娘娘的吩咐。”脚步轻盈地上前,扶起赵太后的胳膊。 众人:“……” 太后娘娘的偏心眼,真是多年如一日,半点都不带遮掩的。 乔皇后心中冷笑一声。 不过,以她的矜持涵养,做不出同样的举动来,也只得默默忍了。 孟云萝满心气闷,又不能表露出来,别提心里多憋闷了。 孟云萝目光迅速瞄了一圈,趁着转身之际走到陆明玉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瞧瞧赵瑜,仗着太后娘娘偏爱,昂首挺胸,看着都可气。” 陆明玉眉头动也不动:“有什么可气的。太后娘娘一直都喜欢赵瑜,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苏昭容一来,偏疼的就是你了。” 孟云萝:“……” 孟云萝好悬肺都快被顶出来了。 可陆明玉这么说,她也没办法反驳。苏昭容是李昊生母,李昊又最是孝顺。日后她嫁给李昊,也得孝敬苏昭容才行。 真他妈越想越郁闷! 陆明玉瞄了紧绷俏脸的孟云萝一眼,心里十分愉悦。 想曹操曹操就到。 赵太后刚一入座,秦妃和苏昭容便来了。 秦妃近来有些憔悴清瘦,今日着意穿了鲜亮的衣裙敷了脂粉,笑容满面。 苏昭容天生一副柔弱动人的模样,一精心装扮,愈发柔婉美丽。单看容貌,稳稳地后宫第一。 赵太后最看不上的,非苏昭容莫属,立刻皱着眉头挑刺:“今儿个是静安及笄的好日子,苏昭容怎么来得比哀家还迟?” 苏昭容:“……” 秦妃和她是一道来的。赵太后不说秦妃,单单只数落她一个,成心让她在众人面前没脸。 苏昭容既委屈又难堪,不得不行礼赔罪:“臣妾确实来得迟了,请太后娘娘恕罪。” 赵太后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阿昊定了亲事,你也是快做婆婆的人了。以后,说话行事也给未来儿媳做个样子。” 孟云萝:“……” 苏昭容低着头应是。 孟云萝看着未来婆婆忍气吞声低声下气的样子,心里那股窝囊闷气,简直无法形容。 再一看身边陆明玉似笑非笑的嘴角,孟云萝就更气了。 再气也不能怎么样。 只能忍着。 孟云萝深呼吸一口气,低下头,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过了片刻,宫女前来回禀:“吉时已到,及笄礼即将开始。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移步。” 众人以赵太后为首,哗啦啦地起身往外行。 苏昭容早已瞄准了未来儿媳孟云萝的位置,不过几步,就到了孟云萝身边。声音柔弱可怜又无助:“我今日有些头晕目眩,气息不大通畅。” 未来婆婆摆出这副模样来,孟云萝还能怎么办? 孟云萝只得伸出手,扶住苏昭容。 苏昭容一脸感激感动,伸手拍了拍孟云萝的手背:“孟三小姐果然是个孝顺又懂事的姑娘,阿昊好眼光。” 耳中传来一声嗤笑。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大戏(一) 这嗤笑声,不算太大,正好够苏昭容孟云萝听见而已。 孟云萝转头瞪了陆明玉一眼:“你笑什么?” 苏昭容也看了过去,和陆明玉含着讥讽的目光碰了个正着。苏昭容心虚不已,很快将目光移了开去。 陆明玉慢条斯理地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想笑便笑了。又不是在笑你!对了,你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 孟云萝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苏昭容听进耳中,半点没有要为未来儿媳撑腰出气的意思,甚至主动拉扯孟云萝的衣袖,小声提醒:“快些走吧!别耽搁了吉时。” 孟云萝身不由己地被苏昭容拉着走了,心里那股窝囊气,真是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陆明玉看着苏昭容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这也是苏昭容惯用的伎俩。时时刻刻,都以柔弱的面貌示人。动辄红眼眶掉眼泪,要么就是任人欺负的可怜模样。 时日久了,人人瞧不起苏昭容。也没人将苏昭容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柔弱没用”的女子,一朝得势又是何等阴狠毒辣! 事事掐尖要强心胸狭窄的孟云萝,做了苏昭容的儿媳,日后且慢慢消受吧! …… 今日为静安公主做正宾的,是孟贵妃。 按理来说,应该由乔皇后这个嫡母为正宾才对。不过,孟贵妃执意要自己做正宾,永嘉帝这个偏心眼的,被爱妃一娇嗔,也就应了。 十五岁的静安公主,亭亭玉立,花容玉貌。有永嘉帝娇宠着,有孟贵妃捧在手心养着,静安公主竟没养出骄横的脾气,实属难得了。 永嘉帝也赶着吉时亲自前来观礼。 陆明玉没有往前凑,有意无意地站在角落里。 只是,今日除了静安公主,便属未来的三位皇子妃最出风头。陆明玉身为未来的二皇子妃,引得众人频频注目。 然后,众人就见,原本站在前面的二皇子殿下,不知何时绕过众人,不动声色地到了陆明玉身边。 丝竹乐声中,无人听见二皇子殿下在说什么,只看到陆明玉笑嗔一句。二皇子殿下低声轻笑。 简直是明目张胆旁若无人啊! 众人艳羡的一幕,其实是这样。 “今日赵瑜和孟云萝都出了风头,”李景低声笑道:“我特意过来,也让众人羡慕你一回。” 陆明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那我可多谢你了。” 李景无声笑了一笑:“你我之间,何需言谢。” 在他人眼中,这对未婚夫妻凑在一处,于大庭广众之下窃窃私语,可不就是情意炽烈情难自禁吗? 人群中,李昊默默扫了一眼过来。 他身高腿长,轻易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李昊薄唇微抿,迅速移开目光。 半个时辰后,及笄礼成。 接下来,便是宫宴了。宫宴共有十席,男子只有两席,女眷倒坐了八席。男女宴席分在了两个厅内。 赵太后理所当然地坐了首席上座。 宗室女眷里,和赵太后平辈的几个,陪着赵太后坐了一席。东平郡王妃最是殷勤,亲自为赵太后布菜。 赵太后笑道:“哀家身边不缺人伺候,弟妹别忙活了。” 东平郡王妃是赵太后的堂弟媳,往日就是个殷勤小意的性子,和赵太后相处得不错。自永嘉帝坐了龙椅后,对着赵太后愈发曲意奉承。 “我平日不便时时进宫,今日难得有机会,也让我这个弟媳好好表现一二。”东平郡王妃笑道:“太后娘娘就当是疼惜弟媳了。” 不愧是最擅逢迎拍马的东平郡王妃!几句话哄得赵太后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众女眷既羡慕又眼热。 她们也想拍一拍赵太后的马屁。奈何有资格和太后娘娘同坐一席的,就那么几个。她们想拍马屁都没机会。 乔皇后坐了第二席,孟贵妃秦妃也在席上。苏昭容出身不光彩,到底也是三皇子五皇子生母,今日这等场合,她厚着脸皮坐了秦妃下首。 乔皇后淡淡瞥了苏昭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苏昭容暗暗松口气,挤出满脸笑容,先奉承乔皇后:“皇后娘娘近来气色极好。” 乔皇后淡淡道:“几位皇子即将大婚,本宫忙着收拾皇子府,连着数日寝食不香。苏昭容能看出本宫气色极好,这等能耐,颇令本宫佩服。” 苏昭容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恼,讪讪笑了一笑,又夸赞静安公主的及笄礼盛大热闹气派。 孟贵妃更瞧不上苏昭容,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不紧不慢地应道:“苏昭容育有两个皇子,更令人羡慕才是。” 苏昭容又碰个软钉子。 乔皇后惹不起,孟贵妃不敢惹,苏昭容只得转头和秦妃说话。 秦妃近来被永嘉帝晾得没了心气,也没有闲话的心情。苏昭容说十句,她也只搭一两句而已。 在他人眼中,自然是苏昭容巴巴地想和秦妃说话,秦妃不冷不热不大理睬。 隔了两席的孟云萝,一直在留意这一席的动静,看得肺都要气炸了。 苏昭容是个什么德性,孟云萝当然清楚。这些年她时常进宫请安,时常看苏昭容的笑话热闹。 可现在,这个“笑话”成了她的未来婆婆。苏昭容丢脸出丑,她也跟着没脸。 哪里还笑得出来? 偏偏赵瑜还在一旁火上加油,低声窃笑:“陆四,皇后娘娘那一席,真是好生热闹啊!” 孟云萝满腔的火气立刻就冲着赵瑜去了:“你瞧着热闹,不如端着果酒去敬娘娘们几杯。娘娘们一高兴,准要赞你几句。” 赵瑜认真想了想,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我一个人去太惹眼。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去。” 孟云萝:“……”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看了孟云萝一眼:“你想的好主意,不如就由你领头?” 赵瑜用帕子遮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孟云萝这才反应过来,感情自己被她们两个联手耍了一通。诶哟,这个气哟! 更可气的是,陆四这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怎么就和缺心眼的赵瑜联手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戏(二) 孟云萝闹了好大一个没脸。 大皇子妃也坐这一席,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底。此时笑着打起了圆场:“宫宴虽是热闹,也得讲些规矩。便是要敬酒,也得等娘娘示意,或有公主们领头。做儿媳的,倒是不便出这个风头。” 她这个正经的大皇子妃还没出这个风头,更何况几个没过门的。 陆明玉冲大皇子妃笑了一笑:“大皇子妃说的是。这点规矩,我们还是懂的。刚才不过是随口说笑。” 赵瑜笑眯眯地接了话茬:“是啊,哪有这般冒失地去敬酒的。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孟云萝被两人冷嘲热讽,心里气不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起来,谁也不及赵妹妹。太后娘娘一来,张口便叫赵妹妹到身边。这等风光,连大皇子妃娘娘也没有呢!” 这么明显的挑唆,大皇子妃还不至于上当,淡淡一笑:“赵妹妹活泼伶俐,皇祖母偏爱几分,也是难免。” 当然,面上再稳,心里也是有些不痛快的。 可不是么? 别说赵瑜还没过门,既是嫁到天家了,也得敬让自己这个长嫂几分。偏心眼的赵太后半点不顾她这个长孙媳的体面,张口就喊赵瑜。 赵瑜听不出大皇子妃的话中之意,得意地笑了起来。 陆明玉怜悯地看赵瑜一眼。 傻丫头。 别看大皇子妃娴雅柔和,其实心眼大不到哪儿去。十之**是在心里记上这一笔了。 …… 宫宴过后,众人移步花厅看戏。 宫中养了些歌姬舞姬乐师,要赏歌舞便利得很。赵太后年龄大了,最爱看戏。宫中也养了一个小戏班子。 赵太后先点了一出爱听的四郎探母。然后对乔皇后说道:“皇后你也来点一出戏。” 乔皇后微笑着说道:“今日人多热闹,只听文戏没什么趣味,儿媳便点一出武戏。” 武戏中有打斗,热闹又欢快。年轻少女们多爱看武戏。 孟贵妃目光一闪,笑着说道:“皇后娘娘今日特意点一出武戏,让小姑娘们瞧个热闹。臣妾代静安先谢过皇后娘娘。” 顿了顿,又笑道:“提起武戏,倒让人想到陆四小姐。当日,陆四小姐在宫宴上露了一手,可真是震惊四座呢!苏昭容,你说是也不是?” 一席话,既羞辱了苏昭容,也膈应了乔皇后。 苏昭容看着满面骄矜之色的孟贵妃,心中既恼又恨,咬牙应是。 乔皇后目光一扫,淡淡说道:“孟贵妃真是好记性。说来,本宫也记忆犹新。陆四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颇有荥阳王风范。倒是梁氏,亲爹是禁卫大将军,她自小却未习武,学的是女红厨艺,贤良淑德,令人称赞。” 要揭老底谁不会。 如今风光显赫的天子心腹梁大将军,往日不过是李垣身边的亲兵,娶的媳妇,是李家的家生奴婢。在当时,一个亲兵能娶到李家的一等大丫鬟,也是主子的恩赐荣宠了。 梁氏自小随着亲娘学厨艺和女红。 这也难怪。 丫鬟的女儿,不学伺候人的活儿,难道要去学琴棋书画不成。梁氏的亲娘,还打着让女儿进李家内宅伺候的主意。 待到永嘉帝坐了龙椅,梁大将军成了禁卫大将军,昔日的李家丫鬟,也成了一品诰命。梁氏当时正好十岁。自然不会再去做丫鬟。 家里改换门庭,梁氏才开始读书。不过,到底起步迟了,平日也能唬唬人,和普通官家闺秀一比,就差得远了。 孟贵妃瞧不上梁氏,大半也是因为如此。 亲爹是泥腿子侍卫,亲娘是李家的家生奴婢。这等出身的梁氏,偏偏做了自己的儿媳。孟贵妃一想起来就怄得不得了。 果然,乔皇后一提此事,孟贵妃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三分。 赵太后不耐听她们几个较劲争锋斗嘴怄气:“行了,大好的日子,都少说几句。哀家还想好好听戏哪!” 然后,吩咐开戏。 台下的大戏暂告一段落,戏台上的戏拉开帷幕。 …… 陆明玉不太爱看文戏,喝着清茶吃着果脯打发时间。 到了武戏开锣,陆明玉才来了些兴致。 坐在身侧的赵瑜笑着打趣:“瞧瞧你,听文戏听得都快睡着了。到了武戏,顿时来了精神。也不怕人笑你。” 陆明玉笑着回敬:“我爹是武将,你爹也是,孟家也是武将府邸。要笑也是笑我们三个,也不会只笑话我一个。” 孟云萝总算逮着机会,刺了赵瑜一回:“濮阳侯虽是武将,领兵上阵的次数却也不多。也怪不得赵瑜不爱看武戏。” 濮阳侯靠着赵太后的偏爱和永嘉帝的庇护,轻轻松松就得了爵位。哪像孟家,是靠实打实的战功封侯。 赵瑜杏眼一瞪:“孟云萝!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也是大魏武将,也为大魏立下过数次战功。你凭什么瞧不起我爹!” 孟云萝占了上风,慢条斯理地笑道:“随口说笑,你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你这般情急,倒像是被我说中了痛处呢!” 然后,掩着嘴娇笑起来。 赵瑜气得俏脸都红了,偏偏又说不出硬气话来。 毕竟,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亲爹的爵位是怎么来的。如果没有赵太后,赵家绝没有今时今日。 陆明玉瞥了洋洋自得的孟云萝一眼,淡淡说道:“这世间,有能耐是件好事,有人可依靠,也同样是能耐。” “我羡慕这样的人,不会因心中羡慕,说些不入耳的酸话。” 有能耐,你孟家也出个太后。 孟贵妃再得宠,也不是正妻原配,只是个妾。 孟云萝被刺得面颊通红,眼里的火星都快冒出来了。 大皇子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暗暗唏嘘。 没过门的三个弟媳,论家世论容貌论才情,一个胜过一个。论脾气,更是个顶个的不好惹。这还没做妯娌,就唇枪舌剑没个消停。以后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没有她们三个,怎么能显出她这个长嫂的温柔贤惠。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良人(一) 这一场戏,直至申时才散。 众人一一向赵太后乔皇后辞别离宫。 陆明玉孟云萝赵瑜也一同去辞行。三个花朵一般的妙龄少女齐整整地站在眼前,看着都觉赏心悦目。 赵太后笑着嘱咐三位未来孙媳:“以后常进宫陪哀家说说话。” 陆明玉等人一同应下。 以赵太后为人,此时特意抬举赵瑜也是难免的。握着赵瑜的手絮叨个没完。赵瑜心中得意,脸上笑容格外甜美。 一直未曾多言的乔皇后,微笑着对修长窈窕的陆明玉说道:“明玉,今日的武戏可还入你的眼?” 那一出武戏,果然是乔皇后特意点的。 陆明玉也微微一笑:“热闹又好看。” 乔皇后其实不怎么喜欢她。为了二皇子,才对她示好。 前世她和乔皇后一直站在对立面,对乔皇后也没什么好感。不过,未来婆婆主动示好,她身为未来儿媳,自是要领情。 乔皇后目中闪过笑意,温声道:“你喜欢就好。以后若有空,想进宫请安了,递个帖子便是。” 陆明玉张口应下。 苏昭容也想对孟云萝示好,只是,以她的身份,此时没资格上前。 苏昭容耐着性子,等着赵太后和乔皇后都说完话了,才插了一句嘴:“孟三小姐以后也不妨多进宫请安。” 孟云萝今天憋了一肚子闷气,张口便道:“那是自然。往日我便常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以后少不得要时常进宫。” 苏昭容:“……” 耳边传来几声嗤笑。 不知是宫中嫔妃,还是皇室宗亲,抑或是哪个诰命夫人。 苏昭容暗暗咬牙,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孟三小姐是贵妃嫡亲的侄女,彼此熟悉亲近,也是应该的。” 一副宽和的未来婆婆模样。 不知为何,孟云萝心里更郁闷了。她不便再出言不逊,应了一声,便垂了头,不再和苏昭容说话。 …… 几位皇子很快过来了,一同拱手向赵太后等人行礼。然后,各自送自己的未婚妻回府。 从静安公主的寝宫出来至宫门,要行一炷香左右的时间。 未婚小夫妻难得能凑到一起。 赵瑜快走几步,四皇子步伐也快。两人也最亲热,头挨着一起说话,不时对视一笑。“瑜表姐,今日进宫玩的开不开心?”四皇子笑问。 赵瑜生得娇俏可爱,笑起来露出两排贝齿,让人情不自禁地跟着一同笑起来:“开心的很。宫中这么多人,格外热闹。” 反正,有赵太后给自己撑腰,没人敢来惹她。除了孟云萝,话里有话,说话阴阳怪气。 赵瑜迅速回头瞥了一眼,然后低声对四皇子说道:“孟三今天像吃错了药似的,时时寻我的麻烦。” 四皇子悄声回道:“估计是为聘礼的事不痛快,别理她。” 赵瑜点点头,悄声道:“有陆四在,一个人就足够收拾她了。对了,你现在身子好些了吧!膝盖还疼不疼?” 四皇子咧嘴一笑:“瑜表姐这么关心我,我半点都不疼了。” 赵瑜俏脸红红地嗔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小声叹道:“我今年才十四,父皇说了,要等过两年我才能大婚。其实,我真想早些将你娶过门来。我们一同住在皇子府里,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 赵瑜像喝了蜜一般甜:“要不然,你去求太后娘娘,将婚期定得早一些。”其实,她也很想早点嫁给心上人。 四皇子有些无奈:“上一回聘礼的事,令父皇勃然大怒。我哪里还敢去求皇祖母。” 赵瑜想了想:“过些时日,我进宫请安,私下求姑祖母好不好?” 在喜欢的人面前,要什么矜持啊! 四皇子低声笑了:“好。” 两人一路眉来眼去地到了宫门处,先行离宫。 …… 李昊和孟云萝正好相反。 孟云萝心里有气,闷闷地没吭声。李昊或许是粗心没留意,也或许是察觉了没放在心上,并未出言劝慰。 走了一段路,孟云萝先沉不住气张了口:“殿下为何不说话?” 李昊放慢脚步,转头看向孟云萝:“你似乎有些不高兴。” 孟云萝有些委屈:“你才知道啊!今日我真是处处受气。苏昭容对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低声下气也就罢了,便是贵妃娘娘和秦妃娘娘也不能开罪。连累得我也没了底气,被赵瑜和陆明玉好一通取笑。” 说到陆明玉,孟云萝心里酸水直冒,一双妙目紧紧盯着李昊。 李昊神色未变,只轻叹了一声:“云萝,今日确实委屈你了。” “我母亲出身低微,在后宫中位分低。看人脸色说话行事,也是常事。你是孟家嫡出的女儿,金娇玉贵的养大,日后要嫁我这个庶出的皇子,在宫中也得处处让人三分。实在是委屈了你。” 一声云萝,令孟云萝面颊泛红。 一席温言款语,更令怀春的少女心尖酥软。 孟云萝红着俏脸,声音软了几分:“我……我就是随口说说,并没有嫌弃你或苏昭容的意思。” 李昊伸出手,触到孟云萝的指尖,又收了回来:“那你是介意我曾仰慕过陆四小姐一事了?” 孟云萝羞的耳根都红了,哪里肯承认自己的小心眼:“没有的事。那都是我们定亲之前的事了。” “是啊,都过去了。”李昊正色道:“如今,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岂会再念着别人。这是羞辱了你,更是羞辱了我。” “云萝,你往日只认识我,却不清楚我的性情脾气。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你总会明白的。” 孟云萝羞答答地看了李昊一眼:“刚才是我胡言乱语。殿下别介意。” 说着,往李昊身边靠近了一些。 李昊再次伸手,孟云萝红着脸将手放入李昊的手中。两手握了片刻,才分开。 孟云萝心里甜丝丝的,直至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嘴角的笑容都没停过。 陆明玉还是格外讨厌,苏昭容也是真的不堪一提。李昊却很好,是她命中的良人。为了李昊,权且忍了吧!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良人(二) , 李景握着陆明玉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行。 兄弟三个,心照不宣地各自隔了一段老远的距离。趁着这片刻机会,和未婚妻亲近一二。 李景和陆明玉是最从容不迫的一对。光天化日之下,握手同行,这一波恩爱,秀的宫人内侍们都眼花了。 “瞧瞧,离得这么远,都能看见殿下脸上的笑意。” “殿下玉树临风,陆四小姐风华夺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宫人内侍们避让得老远,窃窃私语声并未传进两人耳中。 李景不在意这些,陆明玉同样坦荡。 反正迟早要成亲,现在亲近些也不算太出格。 “今日见了苏昭容,感觉如何?”李景低声笑问。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回击:“孟云萝和李昊成双入对,你感觉如何?” 李景:“……” 前世他和孟云萝相敬如冰。成亲不到一年,他便随大军出征,然后魂归九泉。说起夫妻之情,十分淡薄。 不过,到底也做过夫妻。见到孟云萝被李昊迷昏了头的蠢样,他的心情难免有些微妙。 李景咳嗽一声,换了个话题:“母后近来忙着收拾皇子府。我得了空闲,也会去皇子府看看。我让内务府的人将府中的练武场扩展了一倍。虽不及荥阳王府的练武场,也着实不算小了。” 陆明玉其实也不怎么想讨论李昊孟云萝。 李昊这个人,她早已看透了。口中说得再深情,一转头,便可以对着孟云萝温柔款语。李昊未必喜欢孟云萝,可为了争取广平侯的支持,李昊一定会将孟云萝哄得死心塌地。 前世,她真是白长了一双眼。 陆明玉很配合地转移话题:“马厩里得养一些好马。我们陆家就养了近百匹良驹骏马。” 大魏尚武风气浓厚,勋贵府邸养马也成了风气。 李景笑道:“陆府真是阔气,竟养了这么多宝马。我如今住在宫中,事事不便,只养了十余匹马。等皇子府收拾好了,便令人将马都送过去。” 没成年的皇子住在宫中,衣食住行样样皆是上佳。不过,一言一行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说话行事都得谨慎三分。 成亲以后就不同了。 大皇子两年前大婚,搬出宫中,住进大皇子府。可以自己养些幕僚门客,和朝中众臣来往。 想私下做些什么,也方便得多了。 想多养些骏马,也不是难事。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我爹说了,我出嫁的时候,想带什么只管带走。金银玉器田庄铺子不必说,骏马兵器都无妨。便是府中的亲兵侍卫,也给一半给我。” 别的也就罢了,陆府的亲兵侍卫,皆是以一当十的精兵。陆府有两百亲兵,陆明玉带走一半,就是一百个亲兵。 李景有些动容了:“岳父果然慷慨。” 以这一百亲兵为班底,可以招募训练出一支万人的军队来……当然,私下练兵这等事是决不能做的。 身为皇子,怎么可以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陆明玉笑着瞥了李景一眼,对李景那点浮动的心思了然于心:“这些亲兵,都随着我爹打了多年的仗,年龄是大了些,或是受过伤。不过,他们都是饱经沙场的老兵,悍不畏死。且对我爹忠心耿耿,也对我十分忠心。” “待日后我们成亲了,他们自然也会忠心于你。” 李景没有矫情地说什么“你的亲兵就是你的”之类的话。 夫妻一体,他的一切都是她的。 她要助他一臂之力,他也会欣然领受。 “好,”李景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陆明玉点点头:“放心,我会好好还债的。” 李景:“……” …… 广平侯府。 广平侯夫人先一步回了府里,在内堂里等了小半个时辰,总算等到女儿回府了。 李昊亲自送孟云萝回府。一双少年男女并肩而来,一个高大英俊,一个娇媚可人。少年面带微笑,少女面如桃花。 李昊含笑上前,向广平侯夫人抱拳行礼。 广平侯夫人笑着说道:“劳烦殿下送云萝回府,殿下辛苦了。还请殿下喝一盏清茶再走。” 李昊笑着应了,小坐了片刻,喝了半杯茶,才告辞离去。 孟云萝眼中满是不舍,坚持送李昊到正门。待李昊骑马离去,孟云萝站在门口,久久舍不得进府。 广平侯夫人揶揄道:“瞧瞧你,恨不得跟着飞走。” 孟云萝红着脸跺跺脚:“母亲也来取笑我。” 广平侯夫人一笑,挽着女儿的手进了府中。一边细细教导:“苏昭容在后宫位分低,被人挤兑冷落,都是常有的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少些脸面。” “你既是和三皇子定下亲事,也别嫌弃了。苏昭容软弱没用,以后你过了门,替她撑腰出头,也就是了。正好让苏昭容承你的情。” “你待苏昭容好,李昊总要领你的情,日后也会待你好。” 这都是广平侯夫人的生活智慧。 孟云萝现在心里全是未来夫婿李昊,倒也听得进去,点点头应道:“母亲的话我都知道了。”顿了顿咕哝道:“亲事倒是定了,婚期不知定在何时。” 广平侯夫人笑着揶揄:“别急,婚期很快就会定下。等你嫁进门,和三皇子朝夕相守的日子长着呢!” 长到足以相看两厌,渐渐离心。 便如她和丈夫,年少时也曾有过恩爱时光。她也曾天真的以为,丈夫心里只有她一个。可事实是,孟晖身边从不缺美人。 她在家中相夫教子打理家事,丈夫打拼前程的同时,不停地纳妾。环肥燕瘦,风情各异,厌倦了便换一个。 她的心,也慢慢冷了下来。尤其是在发现丈夫的书房里开始有俊俏小厮之后,更觉恶心,再不肯和丈夫同房。 被封了广平侯的孟晖,以为她是因嫉生恨。 其实不是。 她早就不爱丈夫了,哪来的恨?现在只剩麻木的敷衍罢了。 她这一生,已然如此。只盼女儿的运道能好一些,至少,能和心目中的良人多恩爱几年。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婚期 , 半个月后,乔皇后令钦天监为三位皇子择吉日定下婚期。 按着民间习俗,男方要送三个吉日到女方家中。然后,婚期由女方从中挑选一个。 到了天家这里,就是钦天监推算吉日,直接送进女方府中。 长幼有序,二皇子大婚的吉日定在来年二月。三皇子的婚期在三月。至于四皇子,婚期便定在了第二年的年底。 说起四皇子的婚期,这其中也一段故事。 原本,乔皇后打算将四皇子的婚期定在两年后。 乔皇后先问过秦妃,秦妃被永嘉帝晾了一个多月,近来格外老实安分。乔皇后询问四皇子婚期,秦妃恭恭敬敬地回一句:“一切由皇后娘娘做主”。 四皇子也不吭声。 倒是赵太后,张口便吩咐:“哀家急着抱皇孙,婚期定得早一些。也别等两年了,定在明年年底吧!” 乔皇后觉得不太妥当,委婉地说道:“明年年底,四皇子十五岁,这么早大婚,传出去倒是不太好。不如等满了十六岁再大婚。” 赵太后却很坚持:“瑜丫头比四皇子大了一岁,明年年底十六,出嫁正合适。再翻一个年头,就十七了。这件事就听哀家的。” 这么一桩事,不大不小的,不值得为此和赵太后起争执。乔皇后便应下了。 后来乔皇后才知道,是赵瑜自己进宫求了赵太后。 乔皇后端庄自持,听到这等女子主动求嫁的事,既稀奇又觉可笑。忍不住在儿子面前絮叨了一回:“女子还是应该矜持一些。哪有像赵瑜这样,主动求嫁的。” 李景却道:“我巴不得小玉和赵瑜一样。” 乔皇后:“……” …… 送喜日子的事,若在普通官宦之家,多是由家中长辈出面,带着儿子,由官媒陪同去女方。 到了天家这儿,永嘉帝乔皇后自不用出面。乔皇后派了几个管事嬷嬷陪同皇子们前去未来岳家。 陆临特意提前一日回府,隔日一大早便开了正门。 没等多久,李景便来了。 今天送喜日,李景摆出了皇子应有的阵仗,前有百余名亲兵开道,后有亲兵随行。亲兵们骑着高头骏马,打出仪仗,气派非凡。 宫中四位嬷嬷先下马车,冲着荥阳王行礼。 李景也下了马,抱拳行礼。 陆临含笑拱手相迎:“陆氏恭迎二皇子殿下。” 李景笑道:“岳父请起。”目光一掠,已溜到了一旁的陆明玉身上。 陆明玉平日穿戴寻常,今日着意装扮了一番,容色明艳慑人,眼波流转,微微一笑,便已风华万千。 李景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 众人看在眼底,不由得暗暗好笑。 众人簇拥着李景进了正堂,陆临请李景上座,李景自然不肯,恭声请岳父坐了上首,自己坐了岳父身侧。 陆明玉姐弟六个,在李景的对面一一坐下。加上大姐夫郑重,七双眼睛齐齐落在李景的身上。 当日周礼来送喜日,也是一样的阵仗。周礼被看得手心直冒冷汗。 李景十分沉得住气,微笑着任凭众人打量。 大家都这么熟了,下马威什么的,就不必了吧! 陆非咳嗽一声,笑着打破沉默:“二皇子殿下送喜日来,不知吉日定在哪一日?” 一位嬷嬷将大红洒金的纸笺呈到李景的手边,李景接过,再双手呈给陆临:“请岳父过目。” 陆临欣然接过。 永嘉九年,二月初六。 陆临早有心理准备,笑着说道:“确实是个好日子。”转手又给了陆明玉。 陆明玉看了一眼,心情也有些复杂。 前世,她也是在二月初六出嫁。没想到,钦天监竟然又选了这一日。 李景看了过来:“钦天监卜算吉日,正月不宜办喜事。整个二月,初六是最佳吉日。对了,三弟大婚的喜日,定在了三月十八。” 陆明玉回过神来,微笑着略一点头。 此时习俗,这一日得留未来女婿午饭。陆府也早有准备,厨子拿出了看家本事,准备了美酒佳肴。 陆家没有男女分席的习惯,照例是一家子团坐一席。 李景坐在陆明玉身侧。未来的连襟大舅兄小舅子敬酒,李景来者不拒,喝得十分爽快。等陆明玉察觉不对劲的时候,李景已有了醉意。 李景醉酒的模样,也很有趣。 醉酒之人,多是面孔泛红眼睛发直,说话颠三倒四含糊不清。 李景却神色如常,黑眸比往日还要清亮,说话也清晰流利。一开始,谁也没觉得李景醉了。直至…… 李景忽然转头,一脸严肃地对陆明玉说道:“小玉,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陆明玉挑了挑眉:“什么事?” 陆明芳陆非等人一同伸长了耳朵。 李景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我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 陆明玉:“……” 陆明玉心中掀起了波澜。 很久之前? 到底多久之前? 还有,他怎么会喜欢她?前世,她可是他的弟媳。更重要的是,他丧命于她手下。他怎么还会心悦于她? 倒是陆明芳等人有些失望。还以为二皇子殿下要说什么秘密呢!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在众人面前还要说,啧啧! 就在此时,李景的身体忽然晃了一晃。 心神纷乱之际,陆明玉反应仍然敏锐,不假思索地伸手扶住李景,避免了二皇子殿下酒醉摔落倒地的悲剧。 饶是如此,李景也趴在了桌子上。眼睛已经闭上睡着了。 众人几乎笑破了肚子。 “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大家伙儿都以为殿下好酒量。”陆非哈哈大笑:“原来是要面子装出来的。” 陆明玉笑着瞪兄长一眼:“亏你有脸笑,要不是你故意带头灌酒,他怎么会醉成这样。” 陆非故意唉声叹气:“有了未婚夫,就不向着我这个兄长了。女生外向,此话半点不假。”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醉成这样,回宫是不可能了。 陆明玉略一思忖,叫来两个亲兵:“将殿下抬到我院子的客房里,休息片刻。” 众人:“……”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醉酒 众人的脸色都很微妙。 尤其是陆临。看未来女婿再顺眼,也不愿女儿在成亲前被占便宜……等等,这么说好像不太对。 看女儿盯着未来女婿的眼神,怎么像是女儿意图不轨的样子! 陆明玉一看亲爹意味深长的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她确实另有所图,不过,和亲爹现在想的绝不一样。 陆明玉对众人微妙的目光视若未见,张口吩咐亲兵将醉酒的二皇子殿下抬走。然后,起身道:“我去照顾殿下,你们继续喝。” 就这么磊落又坦荡地走了! 陆临抽了抽嘴角。 大姐夫郑重在心里给妻妹竖了个大拇指,真是女中豪杰! 陆明芳清了清嗓子说道:“殿下醉酒,身边确实得有人照顾。四妹是殿下的未婚妻,还有半年就要大婚。现在稍微亲昵些,也不会有人多嘴多舌,义父不必忧心。” 反正亲事都有着落了,闺誉清名什么的,也不必太介意。 陆非笑着接了话茬:“是啊,大姐说的没错。再者,殿下醉得不省人事,想来不会唐突四妹。” 你们懂什么。 我不是担心未来女婿,是担心美色当前,你们的四妹把持不住啊! 陆临心里嘀咕着,这等话却不便说出口。 陆轩年龄最小,最是机灵,也最擅长察言观色,压低声音笑道:“义父,以我看,四姐似是有什么事想问殿下,碍着我们都在不便张口,这才令人将殿下抬走。” 不愧是数年后最年轻最精悍能干的刑部侍郎,揣摩人心的能耐一流,一猜一个准。 陆临被儿女们轮番安慰,心情宽慰了不少:“你们言之有理。罢了,不管他们,我们继续喝酒。” …… 李景被抬进了陆明玉院落的客房里。 那两个亲兵都已四十多岁,精悍健壮,力气颇大。一个脸上有道深深的伤疤,另一个缺了只右耳。在外人眼中看来,都是狰狞可怖的壮汉。 不过,对陆明玉而言,他们都是最忠心可靠之人。她一声令下,别说让他们抬一个醉酒的二皇子,便是让他们提刀杀了二皇子,他们也不会畏怯。 亲兵们将李景放在床榻上,然后,各自冲陆明玉咧嘴一笑,便退了出去。还很体贴地将门都关上了。 陆明玉:“……” 罢了,随他们怎么想。 陆明玉定定心神,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 李景闭着双目,睡得香甜。直至此刻,他的俊脸上才泛起淡淡的红晕,身上飘出阵阵酒气。 李景,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陆明玉默默凝望着醉酒不醒的少年。 醉后吐真言。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她现在应该将他弄醒,趁着他意识昏沉不清醒的时候追问内情。 她原来也是这个打算。 不过,真到了此刻,不知为何,她忽然又不愿惊醒他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或许是李景睡得太香甜的缘故,也或许是正午时饮的果酒上了头,陆明玉竟也有了些睡意。 她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也睡着了。 不知多了多久。 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 细微的轻触,仿佛蝴蝶轻轻沾了花蕊。 陆明玉骤然醒了,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明亮含笑的黑眸。 李景神色自若地收回手,笑着说道:“我酒量不佳,中午喝多了,也不知有没有失态。” 得了! 这个李景,醉了呼呼大睡,醒了酒意全无,立刻就清醒了。这还怎么套话?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陆明玉心中有些懊恼,先起身,略略活动手脚。 从窗子看出去,此时应该近傍晚了。 陆明玉说道:“你醉酒之后,张口说很久之前就喜欢我。然后趴到桌子上便睡了。我令人将你抬进我的院子里来,原本是想趁你醉酒套话。” 李景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你为何不问?” 是啊,她为何不问? 是因为,她对着他总有些心虚愧疚?还是因为她莫名的心软,不愿惊醒醉酒的他? 陆明玉不愿深想,将纷乱的心绪按捺下去,挑眉反问:“我问你就会说吗?” 李景很诚实地答道:“不会。” 陆明玉:“……” 陆明玉翻脸比翻书还快:“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宫了。恕不远送!” 李景失笑:“小玉,你这变脸的速度可真快。这么对未婚夫婿,不太好吧!” 陆明玉呵呵一声,推开门,比了个请出去的手势。 李景无奈之下,只得往外走。走到陆明玉的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我没有骗你,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陆明玉丝毫不为所动:“哦,我知道了。” 李景:“……” 现在想来,四皇子乐意娶赵瑜也是有些道理的。心思浅薄又好哄的笨丫头,几句话就能哄得她找不着东南西北。 相较之下,陆明玉几乎可以用心冷如铁来形容。 他的一腔柔情,愣是撞了个鼻青脸肿啊! 李景无奈一笑:“我先回宫了。以后得了空闲,我再来看你。” 陆明玉随意嗯了一声,果然没出来送他。 李景摸了摸鼻子,只得自己去向未来岳父辞行。陆临的目光在李景的脸上溜了一圈:“殿下醒酒了吧!” 李景笑着答道:“让岳父操心了。我很少饮酒,酒量浅。不过,酒醒了,人也就彻底清醒没事了。” 看脸色,确实没什么异常。 衣服也很整齐。 陆临心念电转,笑着送李景出府。陆非等人也一同相送。别人也就罢了,权当不知李景和陆明玉独处半日的事,也不会跑去陆明玉面前多嘴。 陆轩最淘气,好奇心也最强,悄悄溜到陆明玉的院子:“四姐,殿下走了,你怎么也不去送一送?” 一双骨碌碌的眼,在陆明玉的脸上转来转去。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不客气地拍了拍陆轩的大头:“我想送就送,不乐意的时候就不送。没有为什么。” 陆轩一边摸着头,一边嘀咕:“我还以为四姐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未来四姐夫的事,心虚不敢见人呢!” 陆明玉:“……”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子嗣(一) , 陆明玉被气乐了,一脚踹了过去:“滚滚滚!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陆轩身手灵活,在同龄的少年中绝对是佼佼者。便是在陆明玉面前,也有还手之力。 只是平日姐弟嬉闹惯了,他也是个贱皮子,没事总爱招惹陆明玉。被揍两拳踢几脚是常事。 陆轩迅速闪躲,咧嘴笑道:“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义父大姐二哥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陆明玉笑着瞪了一眼过去。 果然,到了晚上一同吃晚饭的时候,陆临自以为十分含蓄地嘱咐陆明玉一番:“小玉,你和二皇子殿下的婚期已经定下,半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一晃就到了。” 别心急,再等一等。 陆明玉听出言外之意,哭笑不得:“爹,你误会了。我确实和他独处了一个下午。不过,他醉酒不醒,一直睡在床榻上。我陪在一旁,有些困乏,便蜷在椅子上睡了。” 睡是睡了,不过是各自睡下,连根手指都没碰,纯洁的不能再纯洁了。 你们真的别多想好不好! 陆临点点头表示明白:“爹是过来人,什么都懂。” 当年,他和肖玉娘定下亲事后,临成亲前几日,还偷偷相会来着。 陆明芳和郑重夫妻两个,相视甜甜一笑,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成亲前的那段时日。 陆非浮想联翩,笑得像个傻瓜。 陆明华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泛起片片红晕,如粉面桃花。 陆明月和陆轩年龄小,情窦未开,一同冲陆明玉挤眉弄眼。 陆明玉:“……” 掀桌!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 李景赶在天黑之前回宫,先去了椒房殿。 乔皇后看着容光焕发的儿子,心里微微有些酸意。儿媳还没过门,儿子这一颗心已经全都放在陆明玉身上了。 “送喜日子吃了午饭便该回来,怎么到现在才回宫?”乔皇后笑着打趣:“瞧瞧你,这还没成亲,就恨不得待在岳家不走了。” 一同去未来岳家送喜日,李昊回来得最早,午饭后便回宫。四皇子在濮阳侯府待到下午。不过,都不及李景,差一点就要留在陆府吃了晚饭再回宫。 李景挑眉一笑:“我中午喝醉了,在陆家歇了两个时辰才回来。” 他的身上确实有浓浓的酒气,一阵阵飘入鼻息。 乔皇后眉头微皱:“你明明知道自己酒量不佳,怎么还醉酒了?是不是陆家人有意灌你的酒?” “这倒不是。”李景笑道:“是我自己高兴,一不留神,就喝多了。” 话里话外,都在维护未来岳家。 乔皇后心里纵然有些不快,也不便再多说,笑着催促道:“你这一身的酒气,先去沐浴更衣,我令人备好醒酒汤送去。晚上我在椒房殿里设宫宴,你可别迟了。” 李景笑着点点头。 三个儿子都定了亲事,婚期也一一定下。永嘉帝心中高兴,令乔皇后准备宫宴。 说来,如今天家子嗣也算兴旺。永嘉帝共有五子二女,慧安公主和大皇子皆已成亲,剩下的几个皇子也就快一一娶妻了。 宫宴上,永嘉帝意气风发,举杯笑道:“今年喜事连连,到了明年,三个儿媳先后进门。朕心中十分欣慰,也盼着你们早日开枝散叶,为李家传承子嗣。” 众皇子公主一同举杯相应。 李景兄弟几个也就罢了,都没成亲,当然没子嗣。大皇子已经成亲两年多了,大皇子妃一直没个动静。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大皇子妃夫妇。 大皇子还能稳得住,大皇子妃秀雅的脸孔却有些泛白。 慧安公主成亲的时间更久,也一直没有身孕。可驸马一家哪有人敢催?更别说什么通房妾室了。 她是天家儿媳,和慧安公主自是无法相比。孟贵妃已经明里暗里地说过数回。若是再没喜信,就要为大皇子妃纳侧妃。 大皇子妃垂下眼眸,心里满是苦涩。 慧安公主听了这等话,心里也不太痛快。 她娇嗔道:“大喜的日子,父皇偏要扫女儿的兴致。子嗣之事,全凭天意。又不是女儿不愿意生孩子。” 永嘉帝对儿子们管教严格,对两个女儿就宽松也纵容多了。闻言笑道:“是是是,朕刚才说得不对。朕自罚一杯。” 慧安公主这才转嗔为笑,转头问身侧的驸马:“我们成亲近三年了,我一直没有喜讯。驸马急不急?” 相貌俊雅性情温和的吴驸马早习惯了慧安公主的刁蛮脾气,笑着应道:“我们这么年轻,孩子的事,暂且不急。” 吴驸马的亲祖父,是礼部尚书。 三年前,吴驸马中了状元,被永嘉帝相中招了驸马。吴家也乐意出一个驸马。 大魏朝文官地位低,吴尚书这个礼部尚书,当年也不过是个五品学政。门第高起来,也就是这几年里的事。 慧安公主是大公主,又是嫡出。吴家很乐意自家最优秀出众的孙子做慧安公主的驸马。 更妙的是,前朝有驸马不能当实差的惯例。到了大魏朝可没有这等规矩。 永嘉帝很欣赏喜爱吴驸马,令吴驸马进了吏部当差。官职不算高,是个五品的郎中。不过,眼睛亮堂的,都知道吴驸马前途无量,谁会不开眼的开罪吴驸马? 吴驸马仕途顺遂,和慧安公主相处得也算融洽。 皆因吴驸马行事一共有两条准则。第一条,慧安公主说的所有话都是对的。第二条,如果公主说的话不对,便参照第一条。 总之,处处相让,温柔小意地哄着,夫妻两个感情着实不错。 吴驸马一席话,果然哄得慧安公主眉眼舒展,满目笑意。 永嘉帝看在眼底,对女婿颇为满意。然后,永嘉帝的目光一掠过垂头不语的大儿媳。 慧安公主没有喜信,倒是不急,反正吴家不缺子嗣。 大皇子妃进门两年多,一直没有身孕,大皇子膝下空虚。他口中时常安抚孟贵妃,心里其实也是不满的。 只是,看在梁大将军忠心耿耿的份上,要给大皇子妃留些颜面罢了。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子嗣(二) 过了几日,孟贵妃召大皇子妃进宫。 大皇子妃心中有些忐忑。 婆婆对她不冷不热,平日里诸多挑剔,很少给她好脸色。今日忽然主动召她进宫,怎么想都没好事。 大皇子妃的直觉很灵。 进了延禧宫,见了孟贵妃,行礼后没说几句话,孟贵妃便叫了两个宫人过来:“梁氏,这是我特意挑的宫人。你今日就带回去吧!” 那两个宫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论相貌,也不算特别出挑,中上姿色罢了。身段却十分窈窕,腰细臀肥,一看便是好生养的模样。 大皇子妃死死捏住手中的帕子,一张秀雅的脸孔微微泛白:“母妃这是何意?” 孟贵妃轻哼一声:“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前几日宫宴,皇上说的那些话,明摆着就是在嫌你一直没有喜信。” “别说是在天家,就是换了普通官宦之家,儿媳两年多没有身孕,公婆为儿子纳个妾室也是常有的事。” “皇上顾着梁家的颜面,没有赐侧妃。我挑两个有宜男之相的宫人,你带回府去,让她们好生伺候大皇子。不管谁有了身孕,日后生的子嗣都养在你身边。” 孟贵妃的话说得很直接。 皇子侧妃可以上皇室族谱,也是有品级的,可以养育自己的儿女。 现在她只是赏了两个宫人,宫人无名无分,便是有了身孕,也威胁不到大皇子妃一星半点。生的孩子得抱到大皇子妃的院子里养着。 大皇子妃自己生不出子嗣来,能养庶子在名下,也是好的。 孟贵妃自觉自己十分宽厚了。又没让儿子纳妾,就是两个伺候枕席的宫人而已。 大皇子妃用力咬了咬嘴唇,目中露出恳求:“母妃一番好意,儿媳心里都明白。只是……” 只是,哪个女子愿意丈夫身边有别的女人,让别的女人有孕生子? 孟贵妃面色一冷:“梁氏,别说我这个做婆婆的不体恤你。今日只让你领两个宫人回去,到了年底还没喜讯,我就挑两位正经的大家闺秀,给大皇子做侧妃了。” 孟贵妃咄咄逼人,大皇子妃节节溃败,不得不应下。 …… 于是,大皇子晚上回府,就见大皇子妃领着两个面容陌生的年轻女子相迎。 大皇子少不得多看了一眼:“这两个是谁?” 无端端地,怎么多了两个陌生脸孔? 大皇子妃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强挤出笑容:“我今日进宫给母妃请安,特意向母后讨了两个宫人来。她们都是母妃仔细调教出来的,懂规矩,又柔顺。以后,就让她们在殿下的书房里伺候。” 大皇子眉头动了一动,目光一扫。 两个妙龄宫女,俱都微红着脸垂下头,任凭大皇子打量。看着确实规矩,没有一个敢飞媚眼的。 “你们先退下。”大皇子沉声吩咐。 两个宫人柔声应了,很快退了出去。 大皇子妃强颜欢笑:“母妃也是为了我着想。若是殿下纳侧室,便是正经的皇子侧妃。生养了子嗣,也是侧妃养着。如今这样,生了孩子也是抱到我的院子里。母妃这般体贴我,我心里实在高兴……” 说着,眼圈一红,泪珠滚落脸颊。 大皇子无奈地叹了一声,将大皇子妃搂进怀中。 大皇子妃依偎在大皇子的怀中,狠狠哭了一场。 待大皇子妃的情绪稍稍平静,大皇子才张口抚慰:“你先别哭。我进宫去和母妃说,将这两个宫人送回去。” 大皇子妃抽噎着说道:“领都领回来了,哪有再送回去的道理。母妃都说了,若是半年里没有喜讯,过了年就为你挑侧妃了。” 大皇子忍不住叹了一声。 少年夫妻,自是恩爱。 梁氏体贴温柔,他很是喜欢。孟贵妃时不时的挑刺,他不知挡了多少回,每次都护着梁氏。 可子嗣一事…… 大皇子想到几日前宫宴上永嘉帝说过的话,又是一叹,低声道:“父皇一直最疼我。我是长兄,也是第一个娶妻成亲的。明年年初,陆四小姐和孟家表妹也过门了。若是二弟三弟先有了子嗣,我这个做长兄的,面上确实不好看。” 大皇子妃身子一颤,抬头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不算俊俏,肤色略黑,身材高大,别有一番英武。那双和永嘉帝肖似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不能言喻的勃勃野心。 普通人家,嫡庶相争是大忌。 到了天家,嫡庶分别其实没那么大。都是皇子,对储位都有一争之力。 大皇子占了一个长字,有得力的外家,有执掌禁卫军的岳父,有得宠的贵妃亲娘,对储位生出野心实在是正常不过。 在这样的情形下,大皇子自是想处处压二皇子一头才好。 大皇子很快下定决心,轻轻抚摸着大皇子妃的后背,柔声道:“筱儿,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我对你的,也是一样。” “那两个宫女,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她们有了身孕,生了孩子,留子去母便是。生的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 一股凉意,从心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大皇子妃怔怔地看着丈夫,忽然觉得深爱的夫婿是那样陌生。 大皇子深情地看着大皇子妃,立下誓言:“筱儿,不管到了何时,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 大皇子拿定主意,好生宽慰了大皇子妃一番。 当日晚上,大皇子便去了书房,召了其中一个宫女伺候枕席。隔日,又召了另一个。之后半个多月,一直宿在书房里。 孟贵妃很快知道此事,还算满意,特意又召大皇子妃进宫,夸赞了几句,又赏了许多衣料首饰。 大皇子妃回府后,将赏赐分出一半,赏给两个宫人。 两个宫女感激涕零,跪下磕头谢恩。 都是花朵一样的年龄,纵然不是绝色美人,也有明艳动人之处,是那样的生动鲜活。 大皇子妃脑中闪过的,却是大皇子口中说的“留子去母”的画面。不知为何,大皇子妃胃中阵阵翻涌。 大皇子妃一转头,吐了个昏天暗地。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喜 大皇子妃吐成这样,身边人不敢疏忽大意,立刻递帖子进宫,请了太医来看诊。 太医经验老道,一扶脉,便诊出了喜脉:“恭喜大皇子妃娘娘有喜。从喜脉来看,孕期还短,得静心养胎。臣这就开安胎的药方,请娘娘好生安胎。” 有喜了? 大皇子妃有些恍惚地想起,自己的葵水确实迟了十几日。只是,近来她心情阴郁,兼且平日葵水不准,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日盼夜盼,总算盼来了喜信。 大皇子妃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不知为何,喜悦中又有挥之不去的酸涩和苦楚。 在宫中当差的大皇子,听闻喜讯,激动地立刻回府。 大皇子一脸喜色,快步走到床榻边,握住大皇子妃的手:“你有身孕了!太好了!” 大皇子妃面色有些苍白,眼中闪着喜悦:“葵水迟了十日,我根本没多想。真没想到,竟是有喜了。” 这个孩子,如果早些来该有多好。 有些事,发生过了,永远留下了伤痕。 大皇子很快说道:“我这就进宫给父皇母后报喜。你好生歇着安胎。对了,我书房里那两个,也不必留了,打发了吧!” 大皇子妃定定心神,微笑着说道:“我如今有了身孕,得安心养胎,不能好生伺候照顾殿下。她们两个都是母妃调教出来的,规矩本分,有她们伺候殿下也好。” 与其再寻人伺候大皇子,倒不如将两个宫人留下。 这都是小事。大皇子没放在心上,随意点点头,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这就让人送信去梁府,岳父岳母知道此事,也一定高兴得很。” 大皇子妃柔声应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大皇子,根本没留意到大皇子妃的些许异样。当下打发人去梁府送信,自己亲自进宫报喜。 …… 按理来说,女子有孕,三个月之内不宜声张。多是等三个月之后,坐稳了一胎再报喜。 到了大皇子这儿,成亲两年多了没个动静,连永嘉帝都忍不住操心了一回。 大皇子哪里按捺得住,兴冲冲地进了文华殿,先向永嘉帝报喜。永嘉帝大悦,笑着说道:“好,梁氏当赏。” 很快,宫中众人都知晓这一桩喜事。 赵太后和乔皇后皆有赏赐。素来看儿媳不顺眼的孟贵妃,也是满心欢喜,张罗了一堆适宜孕期妇人进补的东西,令人送去大皇子府。 梁夫人大喜,知道喜讯的当晚便来了大皇子府,细细叮嘱女儿好生安胎:“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好好生下肚中的孩子。殿下的衣食起居,只管让那两个宫人去伺候。” “你可千万别犯傻。丈夫哪里比得上儿子可靠!” 大皇子妃点点头,小声道:“我现在只担心,这一胎是个女儿。” 梁夫人笑着说道:“这怎么会。这一胎定是个皇孙!” 大皇子妃双手抚摸着肚子,笑着嗯了一声。 …… 慧安公主亲自去看望大皇子妃,少不得酸了几句:“你之前一直没动静,听闻孟贵妃还亲自挑了两个人给你。没曾想,忽然就有喜了。你也是,有了身孕遮遮掩掩做什么。要是早点说出来,哪里还用往府里领人。” 大皇子妃:“……” 这是来探望,还是故意来膈应她? 大皇子妃忍着气,柔声应道:“皇姐说笑了。我从未遮掩过,是真的不知自己有喜。” 慧安公主耸耸肩:“罢了,总之是喜事。两个宫人,也算不得什么。” 是啊,只要她生出皇长孙来。别说两个宫人,便是丈夫日后纳名门贵女做侧妃,她也不必太过失落。 大皇子妃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慧安公主又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有的身孕?是不是暗中寻名医调理身体了?若是有什么好法子,不妨告诉我。” “我和驸马成亲的日子比你们还早,我一直没有身孕,驸马一家倒是不敢说什么。不过,我心里也盼着早点有喜。” 大皇子妃轻声应道:“不敢瞒皇姐,我之前确实用过些调理身体的药方。不过,一直不见效。这几个月,我索性停了药方。没曾想,倒是有了身孕。” 慧安公主似笑非笑地瞥了大皇子妃一眼:“你该不是舍不得区区一个药方吧!” 大皇子妃只得忍下闷气,将药方给了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进宫去见乔皇后时,将此事拿出来说了一回:“……这个梁氏,小鼻子小眼小家子气。不过是张药方,竟舍不得给我。” 梁氏的亲娘,是李家的家生婢女,曾伺候过乔皇后。到了婚配之龄,许给了李垣的亲兵统领。 梁氏自小就被仔细调教,想送到李大小姐身边做贴身丫鬟。因此,慧安公主对梁氏绝不陌生。 也因此,哪怕梁大将军如今是二品的禁卫大将军,昔日李家奴婢成了二品诰命夫人,哪怕梁氏后来做了大皇子妃成了弟媳,慧安公主提起梁氏也带着几分轻视鄙夷。 所以,也不能全怪孟贵妃看不上儿媳。 实在是人人都知道梁家底细。 乔皇后眉头微皱,提点慧安公主:“你父皇信任梁大将军,将护卫京城的重任都交给了他。梁氏嫁给大皇子,也是你父皇的主意。以后在人前,说话谨慎些,免得惹你父皇不快。” 慧安公主撇撇嘴:“什么谨慎不谨慎,我说的都是实话。” 没等乔皇后张口,又道:“母后别絮叨了。梁氏有了喜,若是再一举得子,孟贵妃母子可就更风光了。” 可不是么? 长子长孙,地位都是不一样的。 哪怕是庶出,也占了个长字。 她的儿子,就是因为迟出生两年,便步步都迟了。现在梁氏又有了身孕,明年陆明玉进门的时候,梁氏的孩子都快出生了。 乔皇后一想到这些,心中就隐隐作痛。 慧安公主很清楚乔皇后的心思,低声道:“母后,梁氏刚有喜,不如做些手脚,让梁氏落了这一胎……” “住嘴!” 乔皇后疾声厉色地打断慧安公主:“这等话,亏你说得出口。这等伤天害理有碍人伦的事,别说做了,便是想都不该想。”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产 乔皇后骤然动怒,慧安公主也被惊到了。 乔皇后出身书香名门,饱读诗书,才学过人,端庄自持。讲究的是喜怒不行于色。此时这般满脸怒容,几乎前所未有。 “我就是随口说说,母后不愿意便罢了,何必大发雷霆。”慧安公主心里有些委屈,低声为自己辩驳:“再者,我还不是为了母后和二弟着想。” 乔皇后沉着脸道:“这等念头,以后不准有。” “我嫁给你父皇多年,你父皇偏爱孟贵妃,善待秦妃,庶子一个接着一个出生。我若是心思恶毒,几位庶皇子焉能一个个平安长大?” “我也盼着你二弟争气,盼着中宫凤位安稳。可那等阴险恶毒的事,我绝不会做。这是我的原则和底线。” 母后可真够傻的。 什么原则,什么底线!说到底,就是太过心慈手软。如果心狠手辣一点,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困境! 慧安公主勉强将这番话咽了回去。 乔皇后瞥了慧安公主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母后太傻了?” 慧安公主忍无可忍,点了点头。 乔皇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其实,我也没自己说得那么风光霁月。以前,孟氏母子风光的时候,我也偶尔动过些心思。你父皇敏锐过人,察觉出些许苗头,对我说过,如果孟氏母子出了什么意外,都算到我们母子三人的头上。” “我可以不在意自己,却不能不在意你们姐弟的安危。” “所以,这些年,我忍气吞声,处处退让。才换得你父皇的敬重,保住了正妻之位,也保住了你们嫡出的身份。不然,你父皇硬要宠妾灭妻,谁能拦得住?”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霍然站了起来,眼中喷着火星,声音都有些变了:“母后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二弟才是父皇嫡出的儿女,父皇怎么能如此偏心!” 乔皇后淡淡道:“人心本来就是偏的。好在你父皇没糊涂到家,对你们姐弟还算不错。我这个皇后,做好分内的事,也就罢了。不该做不能做的,万万不可伸手。” 一股无以名状的怒火在心头涌动。 慧安公主抿紧了嘴角,如困兽一般走来走去。 乔皇后轻叹一声,声音低了许多:“慧安,我其实不喜欢陆四小姐的性情脾气。可你二弟一心要娶她,我也拦不住。再者,细细一想,陆明玉也有旁人不及的好处。以后等她过了门,你和她好好相处,别让你二弟左右为难。” 慧安公主轻哼一声,声音里带着火气:“好好好,我事事让着她三分,总行了吧!” 然后,一脸愠怒地离去。 乔皇后揉了揉额头,又叹了一声。 …… 大皇子妃有喜一事,很快传到了宫外。 陆明玉和李景定亲后,陆家上下对宫中动静也格外留心。 陆明芳特意回了一趟娘家,和陆明玉说起了此事:“……听闻大皇子妃一直躺在榻上安胎。” “听说是大皇子妃心情阴郁,动了胎气,怀相不太好。” 等陆明玉嫁入天家做了二皇子妃,和大皇子妃便是妯娌。大皇子妃这一胎安不安稳,能不能一举得皇孙,对陆明玉而言,自是一桩要紧事。 陆明玉眸光微微一闪,淡淡道:“孟贵妃太急了。” 如果不是孟贵妃心急,硬塞了两个宫人给大皇子,大皇子妃也不会心情郁闷动了胎气。前世,大皇子妃这一胎根本没坐稳,没到三个月便小产了。 倒是伺候大皇子的宫人,怀了身孕,生了庶子。 再然后,大皇子随大军出征,死在了战场上。噩耗传至京城,大皇子妃当天夜里就上吊自尽了。 李昊登基后,那个几岁的小皇孙也很快夭折。 皇位争斗,就是这么残忍无情。 陆明芳握着陆明玉的手,轻声唏嘘:“小玉,你自小就是个爽朗耿直的脾气,偏生要嫁到天家做皇子妃。一想到你以后要应对周旋的事,我就情难自禁地为你忧心。” 如果嫁给庶出的皇子,日后封王就藩,做一世富贵的藩王妃便是。 李景是嫡出的皇子。这皇位,非争不可。 陆明玉日后和李景夫妻一体,同进攻退,不知会遇到多少麻烦。 陆明玉微微一笑,反手握住陆明芳的手:“大姐放心吧!我既敢嫁给李景,就有应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陆明芳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而说起了陆非的亲事:“还有两个月,二弟就要成亲了。等沈澜过了门,你将家中琐事慢慢交给她就是。” 陆明玉笑着应道:“我和大姐想到了一处。等沈姐姐过门,家中这一摊子事,我就不管了。” 姐妹们一个接着一个出嫁,陆轩还小,日后陆家内宅,自然得由沈澜来掌家。 …… 半个月后,宫中果然传出了大皇子妃小产的消息。 陆明玉知道此事后,也为大皇子妃暗叹一声。 前世妯娌几年,她对大皇子妃的性子颇为熟悉。 大皇子妃其实颇有些心思盘算,不像外表看着那么温软。不过,顶多就是私下盘算,没做过什么恶事。 大皇子对大皇子妃不是没有情意。 可对大皇子来说,子嗣比情意更重要。 不出陆明玉所料。 大皇子妃小产后整日以泪洗面,颓唐不振。大皇子每日去大皇子妃的屋子里小坐片刻,晚上照样宿在书房里。 不出一个月,其中一个叫姓杨的宫人传出了喜信。 大皇子妃缠绵病榻,无力掌家,更无心照顾有孕的宫人。 孟贵妃直接令人将人接进了延禧宫里照看,并且对宫人许诺,生了皇孙就抬为侧妃,让杨宫人安心养胎。 大皇子也浑然忘了“留子去母”这回事,几乎每日都去延禧宫请安。 大皇子妃遭此重击,病了一场,几乎去了半条命。 这些事,于众人来说,不过是一场谈资。除了梁家人之外,有谁会去关心大皇子妃的心情如何? 陆明玉也无暇关注这些。 日子进了十月,陆非和沈澜成亲的日子转眼即至。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喜事 , 陆非成亲这一日,陆沈两家都很热闹。 陆临为人豪爽仗义,说话风趣诙谐,在武将中人缘极好。今日义子成亲,京城里稍有些头脸的武将都来贺喜。 永嘉帝令二皇子李景送来厚重的贺礼。 李景来了之后,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和郑重周礼一道招呼宾客。李景甘之如饴,倒是被招呼的宾客们有些受宠若惊。 郑重和李景接触了几回,对李景的脾气也算熟悉,笑着打趣道:“殿下这般殷勤,以后定会是岳父最喜欢的女婿。我这个大女婿,可得退位让贤了。” 周礼笑着接了话茬:“大姐夫说的是。” 李景和郑重谈笑风生,对着周礼就冷淡了许多,随口笑道:“论殷勤,我实在不及周翰林,隔几日就来一回。” 周礼:“……” 这夸赞,怎么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周礼咳嗽一声笑道:“殿下每日听政忙碌,我在翰林院第一年,做的都是些修书之类的事,还算清闲,所以才来得勤了些。” 李景意味深长地瞥了周礼一眼。 这个周礼,才学是有的,也颇善钻营。攀上了陆家这门亲事,一颗势利的心火热一片。举凡陆家有事,不管大事小事,周礼都会前来帮忙。打着陆家未来姑爷的旗号,和人结交来往。 凭着这份钻营的劲头,前世周礼仕途顺遂,二十多岁就做了工部侍郎。 别看工部在六部中排行最末,其实油水颇足。周礼在工部待了几年,周家就多了数千亩良田和几处田庄,家资丰厚。 陆明玉分明厌恶周礼,却还肯容忍一二。说到底,看的都是陆明华的颜面。 势利之人,也有个好处。只要有光可沾,只要陆家不倒,周礼绝不会辜负陆明华。 李景目光锐利如火烛,似能一眼窥破人心中最隐秘的念头。 周礼心中一凛,很快闭上嘴。 就在此时,陆氏姐弟簇拥着今日的新郎官陆非走了过来。 陆非生得高大勇武,面容俊朗。今日穿着大红色的喜袍,眉眼间跳跃着的喜色,将红袍也映衬得暗淡了。 今天是陆非成亲的大喜日子,陆明玉照旧是一袭朱红色衣裙,且着意收拾过,比平日更曜目。 李景心头一热,上前两步,柔声喊道:“小玉。” 陆明玉笑着应了一声。 两人目光相触。 不知为何,干净微凉的空气就热了几分。 陆非咳嗽一声:“今天是我成亲的大喜日子,都低调些,别来抢我这个新郎官的风头。” 众人一起哄笑起来。 李景这脸皮厚的,半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主动笑道:“我陪你一同去沈家迎亲。” 陆非大喜,连连点头:“好好好,多谢殿下。” 迎亲的时候,要带几个迎亲使。陆轩年龄太小,陆非已经请了两个军中武将,还有大姐夫郑重。周礼是主动请缨。 沈侍郎是进士出身,沈家子弟都是读书人。迎亲的时候确实得带上擅长吟诗作对的周礼。 现在有身份尊贵的二皇子一并迎亲,自是锦上添花。 陆明玉看着自家二哥高兴的模样,不由得一笑。 喜事嘛,确实越热闹越好。 …… 按时下习俗,男方上午去迎亲,到了下午才接新娘子回府拜堂。吉时在傍晚,拜堂后就可入洞房。 陆家没有当家主母,好在陆明玉见惯阵仗,将亲事操办得仅仅有条。登门道喜的女眷们,少不得要赞上几句。 “今日这么多宾客,陆家招呼得面面周全,可见陆四小姐是真的能干。” “可不是么?怪不得皇后娘娘相中陆四小姐做儿媳。” “我听说,是二皇子殿下对陆四小姐一往情深,执意求娶。荥阳王原本想为爱女招婿,后来见二皇子一片热诚,才改了主意。” “现在还不算什么。等过些年,皇上立储了,陆家风光的日子还在后头。” “立储一事,怎么能随便乱说,要是被有心人听进耳中,又是一场口舌是非!” 众女眷低语几句,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 永嘉帝正值盛年,在众人看来,再坐个二三十年龙椅也不成问题。立储一事,还早得很。几位皇子都还年轻,且等日后看吧! 迎亲的队伍早早就走了,下午迟迟没回。眼看着就快耽搁吉时了,陆明芳等人都有些着急。 陆明玉心里也有些不踏实,正要打发人到府外看看,就听到一阵响亮喧闹的炮竹声。 总算回来了! 陆明玉松口气,笑着和众人一同迎了出去。 拜堂时的热闹,不必细述。 陆明玉笑着问郑重:“大姐夫,今日迎亲是不是被刁难了?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郑重笑道:“沈家族亲众多,读书人尤其多。二弟被拦在院门外作诗对对子,急出了一脸的汗。今日可多亏了殿下和三妹夫。” 周礼是新科探花,才学过人。不过,他一个人也应对不了沈家这么多人。万幸李景也去了。 周礼也笑着赞道:“殿下若是去科考,我这个探花就得拱手让人了。” 李景很是谦虚:“过奖过奖,能为舅兄出些绵薄之力,我心中颇为快慰。” 郑重笑着接了话茬:“感激归感激。不过,有些话得说在先。殿下来迎娶四妹的时候,我们可不会心软客气啊!” 李景:“……” 众人哄堂而笑。 这样的欢声笑语,有着浓厚的感染力。 陆明玉没有待嫁少女的娇羞,随着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李景凝望着陆明玉,黑眸中盛满笑意。 拜堂礼成后,一对新人进了洞房。年轻爱凑热闹的武将们,一起涌进了洞房,闹腾着要看新娘子。 陆非哪里肯让他们看,笑着撵了众人出去。然后才去掀了新娘子的盖头。 红色的盖头轻飘飘地落了地。 沈澜美丽的脸孔上染满了娇羞和喜悦。 陆非心荡神驰,坐在沈澜的身边,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正欲亲近一二。门外响起了陆轩的叫嚷声:“二哥,大家都等着你开席。喝完了酒再回来洞房啊!” 陆非:“……”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妇(一) 沈澜羞都要羞死了,软软地推了陆非一把:“快些去,别让大家伙儿等急了。” 陆非迅速抓住沈澜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一口:“我先去敬酒,很快就回来。”然后才起身走了。 沈澜脸颊上泛起红晕,心里甜丝丝的。 过了片刻,新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一张神采飞扬的熟悉俏脸出现在眼前。 沈澜先是一惊,很快抿唇笑了起来:“小玉。” 推门而入的,正是陆明玉。 陆明玉笑吟吟地捧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一碗热腾腾的面,另有两荤两素四色小菜:“二嫂一定饿了吧!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鸡汤面。” 沈澜被一声“二嫂”打趣得俏脸通红,轻嗔一句:“你也来笑我。” 陆明玉将托盘放到小圆桌上,笑着说道:“明日我再改口叫二嫂行了吧!快些过来,趁热吃面。” 香气飘入鼻息,令人食指大动。 这一天,沈澜一共就吃了两口点心,一滴水都没喝过。嗅到这样的香气,哪里按捺得住:“还是你惦记着我。” 连送来的小菜,都是她平日最爱吃的。一看就知道这是陆明玉特意令厨房准备的。 沈澜起身去了桌边坐下,将各色小菜放入面中,吃一口香滑筋道的面条,喝一口热热的鸡汤,不由得发出一声满足愉悦的轻叹。 素来举止优雅吃饭慢条斯理的沈澜,在盏茶时间内将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陆明玉被逗得笑了起来:“是不是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沈澜无奈一笑:“还是一大早吃了两小口点心,连水都不让我喝一口。” 出嫁的大喜日子,新娘子要端庄地坐在床边半日。然后上花轿,到了夫家还得继续端庄地坐着。 也因此,这一日新娘子都要饿着肚子。遇到宽厚的夫家,悄悄为新娘子准备些吃的送来。还有那等故意刻薄新媳妇的,什么也不备下。新娘子总不能大咧咧地要吃要喝。 好在她嫁到了陆府,有小玉处处为她着想。 陆明玉低声笑问:“嫁人的感觉怎么样?” 沈澜轻声道:“又欢喜,又紧张,又期待,又彷徨。” 短短几个词,道尽了女子出嫁这一日的忐忑和茫然。 陆明玉伸手,握住沈澜的手:“你可以欢喜期待,不必紧张彷徨。别的我不敢说,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在陆家,你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没人敢欺负你。” 顿了顿,又笑着补了一句:“如果二哥欺负你了,你也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撑腰出气。” 沈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心里热乎乎的:“好,你今日说的话,我可都记下了。” 她们是闺阁好友,彼此熟稔。不过,如今身份不同,做了姑嫂。沈澜一想起来,难免有些忐忑。 直至此刻,一颗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 一个时辰后,陆非被扶着进了洞房。 陆非脸孔泛红,咧着傻笑个不停,满身的酒气,一看就知道喝多了。 郑重周礼陆轩等人都在,李景也跟了进来凑热闹。红烛跳跃出了温暖的光芒,含羞带怯的新嫁娘格外美丽动人。 陆非看一眼,就舍不得移开目光,紧紧盯着新婚娇妻。 沈澜被新婚夫婿热切的目光盯得俏脸嫣红,垂着眼不肯抬头。 沈澜平日端庄大方,从不忸怩。不过,到了此时此刻,装也得装出娇羞的样子来。 陆非情难自禁,脱口而出:“澜妹妹,你今天真美。” 众人鼓噪着哦哦叫唤几声,洞房里笑闹声不断,别提多热闹了。 陆明玉不便多留,起身出了洞房。另一个身影,也随她一同迈步走了出来。陆明玉没有回头,也知道身后的少年是谁:“这一日,殿下辛苦了。” 李景轻笑一声:“你我之间,还用说这等客套话吗?” 确实不用。 她即将嫁他为妻。孽缘也好,还债也罢,既是要做夫妻,就得同心齐力。 陆明玉转头,和李景对视。 陆府操办喜事,府中四处张贴着喜字,廊檐下悬挂着红色的风灯。陆明玉心情愉悦,眉眼间跳跃着轻快的笑意。 这样的她,比平日多了几分少见的柔和。 李景心中一荡,伸出手,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陆明玉没有闪躲,任由他的手指轻落在自己的面颊上。 这里人来人往,不宜太过亲昵。李景也没太过分,手指摩挲她滑嫩的脸庞片刻,便念念不舍地缩回了手。 “小玉,”李景的眼眸中闪着璀璨的光:“现在是十月,再等四个月,我便来娶你了。” 陆明玉略一挑眉:“成亲之前,你不来陆府见我了?” 这怎么行。 李景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要来。腊月陆府还有喜事,我定然要来。新年时我要给岳父来拜年,上元节我还想邀你去逛灯市。” 陆明玉好笑不已:“这么一说,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多得是。你在这儿黏黏糊糊的做什么。” 李景:“……” 遇到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一腔柔情也只能随风飘散了。 陆明玉看着李景吃瘪的模样,愉快地笑了起来:“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宫去。我就不送你了。” 李景不乐意,握着陆明玉的手不肯松:“我一早就来,忙了一天,但凡有点良心,也该送送我。” 陆明玉只得送他到正门外。 一路上,丫鬟小厮侍卫还有尚未散去的宾客,都见到了二皇子殿下握着陆四小姐手的亲昵模样。 到了门外,李景还不肯走,拉着陆明玉的手说了许久的话。 陆明玉笑着催促:“府中客人还没散,一应琐事都得我去操持。你别在这儿磨蹭了,快些走吧!” 真是心冷无情。他舍不得她,她却一味催他离去。 李景用眼神指控她。 今晚,李景也喝了不少酒,虽然没醉倒,看这架势也快了。 陆明玉想了想说道:“你喝了不少酒,不宜骑马,还是坐马车回宫吧!”说着,令人备了马车来。 李景这才算满意,坐上马车离去。 ……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新妇(二) 少年人都爱闹腾。陆非在军中有不少同僚好友,今日都来了。一直在新房里,过了子时才散。 陆非纵然有些酒意,也足以醒酒了。 待众人散去,洞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陆非先去关门,将门闩栓上。然后快步走到床榻边,搂住新婚娇妻的纤腰:“澜妹,我们终于成亲了。我盼着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 沈澜的俏脸比嫁衣还要红。 陆非呼吸急促起来,凑过头来。 沈澜以手挡着他的嘴:“一身的酒气,快些去沐浴。” 陆非哪里还忍得住,立刻道:“衣服脱了,就没酒气了。” 沈澜:“……” 沈澜羞不可抑,伸手拧了拧陆非的厚脸皮。陆非低笑出声,打横抱起沈澜,大步走到了床榻边。 …… 第二天一早,陆明玉照例五更天起身去练武场。 陆临昨晚也喝多了。一夜过来,酒气散了大半。在练武场上打了一趟拳,出了一身汗,神清气爽。 陆明玉笑着说道:“爹,我们早些去正堂吧!新过门的媳妇,要敬茶认亲呢!” 陆临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这倒不急。他们今日肯定起得迟,再练半个时辰也无妨。” 陆明玉:“……” 这么想也很有道理。 父女两个练了半个时辰,各自沐浴更衣,到正堂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就这,还等了小半个时辰,一对新婚夫妻才来。 陆非满面春风,握着新婚妻子的手一同进来。 相较之下,沈澜就可怜多了。脚步虚浮无力,眼下也有淡淡的青影。脂粉未施的俏脸却笼着一层艳光。 陆明玉怕沈澜羞臊,低头笑了一回罢了。 “让你们久等了。”陆非一点歉意都没有地道了歉。 陆临和颜悦色地笑道:“也不是太久,成亲之日操劳辛苦,起得迟些也无妨。” 然后,陆非和沈澜一同跪下磕头。沈澜是新过门的儿媳,端着一杯茶敬给公公。陆临立刻接了茶,喝了一口,然后给了一份极丰厚的见面礼。 敬完长辈,和平辈们见礼就简单多了。沈澜十分细心,为陆明玉姐弟几个都备了亲手做的新衣。陆明玉姐弟改口叫一声“二嫂”。 再然后,众人移步去饭厅,一同吃早饭。 新媳妇伺候公婆碗筷是惯例。陆家没有婆婆,沈澜这个新妇,很乖巧地站到了陆临身侧,要为公公布菜。 儿媳一片孝心,陆临也没拦着。 不过,布了两筷子的菜肴之后,陆临便笑道:“有这么个意思就行了。我们陆家就这么几个人,你不必拘谨。坐下一同吃饭吧!” 沈澜略一犹豫。 陆明玉已笑着伸手,要拉沈澜到自己身边坐下。 陆非眼明手快,抢先一步伸手:“四妹,以前我让着你。现在澜妹过门成我媳妇了,你别总和我抢。” 陆明玉:“……” 陆明玉只得收回手。 沈澜红着脸,悄悄瞪了新婚夫婿一眼。 陆非咧嘴一笑,用不怎么低的音量说起了悄悄话:“我们两个定亲之后,每次见面,小玉都抢着和你说话。以后,我再也不让着她了。” 瞧瞧那副自得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陆明玉笑着瞪了兄长一眼:“要不是我跑腿出力,你哪有这般容易娶心上人过门。现在用不着我了,就翻脸不认账了是吧!有能耐,以后别求到我面前。” 陆非立刻拱手求饶:“没有的事,四妹别恼。以后我要求你的地方还多的是,兄妹一场,怎么也得帮帮二哥。” 众人都快笑翻了。 沈澜也轻笑不已。 …… 早饭后,陆临领着一双新婚夫妻去了陆家祠堂,给祖宗们磕头。将沈澜的名字记入族谱。完成了最重要的步骤。 然后,陆临就张口撵人,让小夫妻两个回自己的院子待着。 新婚夫妻独处,自是柔情蜜意,不必细述。 新婚三日回门,陆非和岳父舅兄们去书房说话。沈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细细问起了新婚的情形。 沈澜红着脸说道:“陆家人人待我十分和善,公公看着威武不凡,实则风趣幽默。小玉就不用说了,处处照顾提点我。明华明月和六弟,我往日也是熟悉的。” 这就是嫁到知根知底的夫家的好处了。 沈夫人听得十分欣慰:“这样就好。” 沈澜笑着说道:“小玉私下和我说了,等过几日,夫君去了军营。我白日有了闲空,她便将府中的琐事一一交代给我。” 新媳妇过门就掌家,在京城也是头一份。 陆明华和陆明玉接连要出嫁,陆明月陆轩还年少,家事由沈澜接掌也是顺理成章。沈夫人笑着叮嘱:“你以前也随着我学过掌家,陆家是武将府邸,和我们沈家有诸多不同之处。你多向小玉学着一些。” 以陆明玉为人,能教的绝不会藏私。 沈澜一一应下。 沈夫人又问起了小夫妻的私房事。 沈澜不是忸怩的人,也被亲娘问得羞臊不已。 沈夫人低声笑道:“傻丫头,夫妻和美,也是顶顶要紧的。陆非对你的情意,我都看在眼底。不过,成亲过日子,又自不同。” 然后,传授了一些心得。 有些私密的话,女儿出嫁之前,做亲娘的也不好多说。现在就没这层顾虑了。 …… 沈夫人的“教导”,于女婿陆非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新婚几日,小夫妻如蜜里调油,别提多恩爱了。 七日婚假,转眼即过。 陆非再不舍,也不能日日在内宅里陪着妻子。 走的时候,陆非握着沈澜的手叮嘱道:“军营离得远,我和义父不能时时回来。隔五日才能回来。你要是闷了,可以看看书弹弹琴,或是找些别的消遣打发时间。” 啰啰嗦嗦,絮叨个没完。 陆明玉笑着提醒:“二哥,再不走就迟了。我爹的脾气你可是知道的,进军营迟一刻就要是一顿板子。” 陆非只得松了手。 陆明玉很欢快地握住二嫂的手:“二嫂,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骑马出去玩。” 沈澜欣然应了。 陆非:“……”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姑嫂 , 女子嫁人后,婆媳几乎是天生对头。妯娌不易相处,姑嫂之间,也易生是非。 对沈澜来说,这三者都不成问题。 首先,她没有婆婆。其次,离陆轩成亲还有好几年,她暂时也没有妯娌。 小姑倒是多,不过,陆明华出嫁在即,陆明月活泼可爱。陆明玉和她是闺中挚友,处处照顾提点她。 也因此,沈澜嫁人后的生活,竟是比在闺中还自在些。 陆非去了军营后,陆明玉和沈澜一同骑马出去玩了一日。再到隔日,陆明玉便将府中大小管事都召至正堂。 “二嫂,从今日起,你和我一同来理事掌家。”陆明玉笑着说道:“等过了年,我便将所有家事都交给你,安心待嫁了。” 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足够沈澜熟悉陆府内宅了。 沈澜没有矫情,也未推辞:“也好,我先跟着你,看看你如何掌家。” 陆明玉笑着点点头。 沈澜时常出入陆府,也偶尔见过陆府的管事。不过,像这般齐整整地都在眼前的,还是第一回。 这一细细打量之下,沈澜心里暗暗惊叹。 陆府的十几个管事,只有掌管针线房的是两位管事妈妈,其余的都是男子。 而且,一个个都带着陈年旧伤,断了条胳膊的,少了只眼的,脸上有刀疤的,个个一脸凶悍。 荥阳王将受了伤落下残疾没有去处的亲兵放在府中,给了他们尊严和活路。这份胸襟,委实值得钦佩敬重。 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管事,在陆明玉面前却格外温顺,一个个就像温和无害的小绵羊。 可只要陆明玉一声令下,这些竭力笑得憨厚淳朴的壮汉们,就会露出獠牙,狞笑着将对方撕碎…… “二嫂,”管事们都走了,陆明玉笑着打趣神游天外的沈澜:“你一个人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沈澜定定心神,轻声笑道:“我是在想,陆府的管事们也是京城独一份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他们都是随我爹征战多年的亲兵。没有他们的忠心追随,我爹也没有今时今日。” “有些亲兵死在了战场上,有些受了轻伤,还能上阵。这些都是伤势很重,差点就没了命的人。在军中多年,无妻无子。我爹不愿将他们打发回乡,便在府中给他们找了差事。” “拿惯刀枪的人,忽然在内宅做起了管事,其实一开始都不太习惯,也闹过许多笑话。再者,我从八岁就开始打理家事,很多事也不太懂。一开始少不得手忙脚乱,到后来,也就慢慢适应了。” “你见了他们,是不是有些怕?” 最后一句,带着些许打趣。 沈澜想了想,老实承认:“有那么一点。” 她生于闺阁长于内宅,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沈家的丫鬟和婆子。冷不丁地对上这么一群面相凶恶又带着伤的壮汉,心里哪里不发憷。 陆明玉莞尔一笑:“你权且适应一段时日。我爹和我说过,出嫁的时候,将府中亲兵分一半给我。这些我用惯的管事,我都一并带走。到时候,你再将陪嫁的丫鬟婆子慢慢用起来就是。” 沈澜心里一阵感动,握着陆明玉的手:“小玉,谢谢你。” 掌家理事的主母,总得有自己的心腹才好做事。陆明玉二话不说,处处为她着想考虑,她心中焉能不动容? 陆明玉笑道:“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三姐和我接连要出嫁,五妹六弟还年少,以后,陆府内宅都要托付于你,劳你多多操心了。要谢,也该是我谢你才对。” 沈澜没有多说,只低声道:“我们既是好友,也是姑嫂。日后,不管何时,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天家儿媳绝不好做。储位未定,日后几位皇子必有一场龙争虎斗。陆明玉嫁给二皇子,陆家也就和二皇子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反过来说,二皇子做了储君,陆明玉成为太子妃,日后坐上凤椅。陆家也会因她富贵尊荣数十年。 不管从哪方面考虑,陆家都将是二皇子坚定不移的支持者。 陆明玉握紧沈澜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 过了五日,陆非从军营回来。 正是新婚情热的时候,当天晚上,小夫妻两个根本没露面。隔日一早,陆非骑马去军营,沈澜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见了陆明玉,沈澜颇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说道:“对不住,我今日起得迟了些。” 陆明玉瞄了眼下还有青影的沈澜一眼,十分体贴地建议:“家事我都理完了,反正白日也没什么事,你这般疲累,回院子接着睡。到正午吃饭的时候,我打发人去叫你。” 沈澜:“……” 都怪陆非,昨夜闹了大半夜。害得她疲累不堪,直至五更才睡。理所当然地起迟了,还要被小玉取笑。 沈澜满面红潮,故作镇定地说道:“哪有一睡一个上午的新媳妇,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死。等午饭后,再午睡片刻也就行了。” 陆明玉笑着揶揄:“行啦,你不好意思,我不说就是。脸再红下去,猴屁股都被你比下去了。” 沈澜笑着捶了陆明玉一拳。 陆明玉不痛不痒,倒是沈澜捶过之后手痛。 陆明玉笑嘻嘻地凑过去给她揉手:“怎么样,还疼不疼了?” 沈澜故意哀叹一声:“说不过你也就罢了,打你一拳,疼的还是我自己。以后姑嫂闹别扭,我定然是受气包。” 陆明玉笑着接了话茬:“我要是欺负你,二哥非找我算账不可。我哪敢啊!” 沈澜却道:“这可不好说。说不定,你二哥会找我算账,怪我欺负小姑呢!” 说说笑笑,小日子过得轻松愉快。 过了数日,乔府传出喜信。 乔婉和方家的二公子定了亲。 方子詹才学过人,相貌清俊,出身书香名门。今科考中了二甲进士,和周礼一同进了翰林院。如此年少俊彦,也确实配得上乔家的姑娘。 方家登门求娶,乔家很快便应了亲事。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命运 陆明玉听闻此事后,也有些讶然。 前世沈澜和方子詹是夫妻。今生,沈澜嫁入陆家,方家求娶乔家嫡女。 只盼着今世,乔婉别那么痴情。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别再早早香消玉殒。 沈澜看了陆明玉一眼,小心斟酌着言词:“乔家和方家连婚期都定了,就在明年四月。” 陆明玉挑眉一笑:“你总看我做什么?” 沈澜咳嗽一声,低声道:“圣旨赐婚后,乔婉病了一场。这段时日,一直没在人前露过面。方家提亲这么顺利,和此事不无关系。” 乔婉在京城里颇有才名,有做首辅的祖父,有做皇后的姑母,自然不愁嫁。及笄过后,登门提亲的不知有多少。 乔家一直没应,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其实也不难猜。姑舅做亲事是常事,任谁看,乔婉和二皇子也是很合适的一对。 谁曾想,横里冒出一个陆明玉来! 乔婉伤怀之下,病倒在榻,一个多月没见起色。乔皇后接连派人去乔家探望乔婉,赏了许多补品。 二皇子也去过乔家。不过,他并未踏进乔婉的闺房,只关切了表妹几句。 这个节骨眼上,方家登门提亲。方子詹算不得最出众的,不过,样样都拿得出手。乔家为了早日了断乔婉的痴心,便应了亲事。 陆明玉默然片刻,轻叹一声:“如果可以,我也乐见乔婉嫁给二皇子。” 这绝对是由衷之言。 沈澜显然误会了,立刻笑道:“我随口说笑,你怎么倒往自己身上扯。这件事,从头至尾和你都不相干。” “如果二皇子对乔婉有意,亲事早就成了。难不成有姑娘家恋慕二皇子,二皇子就要娶回来做皇子妃不成?” “说起来,方家也到沈家提过亲。我不愿嫁,我爹我娘只得推了方家的亲事。如果乔婉知道这一桩事,是不是还要怪我?” “婚嫁之事,得看缘分。以我看来,乔婉和二皇子就是没有缘分。你和二皇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杀人偿命,欠债还债。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和李景确实很相配。 陆明玉笑了一笑,很快扯开话题。 …… 十一月里,京城里又出了一桩事。 濮阳侯府的赵四公子,未婚妻染上恶疾,不治身亡。原本定在年底迎亲,喜事顿时变成了丧事。 按着时下习俗,还没过门的未婚妻离世,男子无需守妻孝。濮阳侯眼明手快,飞快地为赵瑞又定了一门亲事。 正是工部金尚书的幼女金灿儿。 陆明玉听到此事时,又是一阵哑然。 她的重生,改变了身边许多人的命运。或许不止是因为她,还有宫中的苏昭容,还有神秘莫测的李景。 三双蝴蝶翅膀一扇,造成的效果犹如飓风,将众人的命运刮去了未知的方向。 沈澜低声笑道:“我知道你不太喜欢金灿儿。说起来,金灿儿也着实不好嫁。她刁蛮任性,声名在外,偏又眼高于顶。门第相当的人家,都不肯去金家提亲。” “同龄的姑娘,定亲的定亲,出嫁的出嫁。就金灿儿一直没定亲。她最是好强,因为此事觉得格外没有面子,气得不肯出来见人。” “赵瑞的未婚妻一病殒命,濮阳侯去金家提亲。金家哪有不应的道理。” 赵瑞确实纨绔了些,不过,架不住出身好啊! 有偏心眼的赵太后撑腰,永嘉帝对赵家也颇为照拂。赵瑞为人惫懒,身手平平,还混了个御前侍卫,可见圣眷浓厚。 金尚书欣然应下亲事。赵家婚期送得急,就定在来年四月。和乔婉出嫁的日子,只隔了几日。 陆明玉略一点头:“只可惜了赵四。” 沈澜听得一乐:“你以前还揍过赵四,现在怎么倒为赵四可惜起来了。金灿儿就是没脑子脾气坏嘴又臭了点,其他也没什么吧!” 陆明玉也乐了:“你总结得真是精辟到位。” 可不就是没脑子脾气坏嘴又臭么?真说起来,金灿儿不是什么恶人。就那脾气,也够赵瑞消受的了。 …… 乔婉和金灿儿的亲事,不过是姑嫂口中的谈资,说到底,和陆家没什么关系。陆家眼下最要紧的,是陆明华将要出嫁的喜事。 日子一晃,就进了腊月。 陆明华出嫁的喜日,也很快到了。 出嫁前一晚,陆明玉去了陆明华的闺房。 沈澜悄悄塞了一本册子给陆明华。陆明华脸孔红红地接了过去。就在此刻,陆明玉推门而入。 陆明华一慌,立刻将册子塞到了枕下。 陆明玉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女子出嫁前,都有这么一遭。陆家没有女眷长辈,陆明玉还没出阁,沈澜这个做二嫂的,悄悄前来,也是很贴心了。 眼看着陆明华的俏脸都快红成一块布了,陆明玉心里暗笑,面上权当不知,笑着说道:“二嫂,你和三姐在说什么?” 沈澜也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笑吟吟地说道:“明天就是明华出嫁的好日子。我怕她心中忐忑,特意来和她说说话。” 然后,站起身来:“你们姐妹说话,我先出去了。” 沈澜一走,闺房里便只剩陆明玉和陆明华姐妹两个。 陆明玉坐到陆明华身边,笑着问道:“三姐,你现在心情如何?” 陆明华俏脸微红,目中满是喜悦:“四妹,一想到明日出嫁,我的心就怦怦跳个不停。不怕羞地告诉你,我一直盼着这一天呢!” 说着,脸更红了些:“四妹,你要是想笑我,就只管笑吧!” 陆明华心里清楚,陆明玉一直都不喜欢周礼。 陆明玉心中轻叹一声,面上笑容如常:“能嫁给心上人,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幸福的事。三姐,我愿你出嫁后生活顺遂,平安喜乐。” 陆明华眼眶微微湿润,将头靠在陆明玉的肩头:“四妹,谢谢你。” 陆明玉伸手,揽住陆明华的肩膀,姐妹两个头靠着头,静静相依。这样宁静的姐妹相处时光,已经所剩无几。 明日,陆明华便要嫁去周家,做周家儿媳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出嫁 女儿出嫁,总不及儿子娶媳妇来的热闹。 同样宾客盈门,待女儿上了花轿,宾客大多也就散了。也因此,热闹中总带着几分不舍和伤怀。 男方迎娶,被女方刁难一二是常事,也是热闹喜庆的事。 一身大红喜袍的周礼,早已做好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特意邀了几位翰林好友来助阵。没曾想,到了院门外,第一关既不是做对子也不是吟诗。 陆明玉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和颜悦色地说道:“三姐夫饱读诗书,才高八斗,吟诗作对不在话下。所以,今日我给姐夫设的不是文关,而是武关。过了我这一关,姐夫便可以进院子了。” 然后,伸手一指身边的玉石:“简单的很。只要三姐夫将这块玉石搬起来就行了。” 周礼:“……” 那块玉石也不算太大,约莫半人高,大概二三百斤左右而已。 周礼苦笑不已,连连拱手告饶:“好四妹,求你饶过姐夫这一遭。姐夫委实没那么大的力气。” 以他的力气,使劲全身力气,也能勉强将玉石抱起来。不过,大喜的日子,他委实不想出丑啊! 陆明玉笑吟吟地很是和气:“第一关姐夫就过不了,那我可不能放姐夫进去。” 陆明月和陆轩哟哟地助阵。 在一旁凑热闹的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周礼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说尽了好话。 陆明玉这才好整以暇地理一理衣袖,然后略一俯身,以单手将玉石搬起。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又将玉石挪开放下。 围观的多是陆家的亲朋好友,顿时纷纷叫好。 站在一旁的李景,含笑的目光一直落在陆明玉神采飞扬的俏脸上。 郑重咳嗽一声,低声笑道:“四妹神力惊人,殿下心里慌不慌?”这样的媳妇娶回去,夫纲难振啊! 李景怡然一笑:“我就盼着日子过得再快一些,早日娶小玉过门。” 郑重哈哈笑了起来。 自李景和陆明玉定亲之后,时常来陆府走动,和郑重也愈发熟稔。郑重在军营里长大,为人爽朗,说话风趣。李景对这个未来连襟的印象极好,也乐意多来往。 不过,对着周礼的时候,李景就没那么随和了,一直不冷不热。 今天是周礼和陆明华成亲的大喜日子,陆明玉也没过分刁难周礼。李景就站在一旁,看看热闹罢了。 过了第一关,后面还有第二关第三关……花样繁多,刁钻至极。 大冷的天,新郎官周礼急得汗都出来了。 一直闹了两个时辰,周礼才进了闺房。 陆明华一身红色嫁衣,顶着红色的盖头,安静地端坐着。 周礼心头一热,快步上前,没等他碰触到陆明华的手,喜娘已经笑着过来了,将红色的喜绸塞进他的手里:“请姑爷和小姐一同去正堂,拜别长辈。” …… 一双新人,一同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陆临笑着叮嘱陆明华:“嫁去周家后,要孝敬公婆,伺候夫君。早些为周家开枝散叶。”顿了顿又道:“受了委屈,也别闷着不说。义父自会为你撑腰。” 周礼:“……” 周礼立刻表明心迹:“岳父请放心,我一定好好待明华,绝不让他受半分委屈。” 响亮的炮竹声中,陆明华上了周家的花轿。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娶了新娘子走了。 陆临原本满心喜悦,到了此时,心里却莫名地难受起来。 诶,当年陆明芳出嫁,他也是这样的心情。 精心养育的女儿,就这么被臭小子给娶走了。再一想,过两个月,小玉也将成亲出嫁。陆临的心情愈发郁闷。 “爹,”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迎亲的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府吧!” 陆临转头看了陆明玉一眼,有些伤感地叹了一声:“嫁女儿的滋味,真不好受。” 平日里幽默诙谐性情豪爽的陆临,忽然多愁善感起来。 陆明玉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挽起陆临的胳膊,低声道:“爹舍不得三姐,以后让三姐常回娘家小住便是。” 周家小门小户,不会过分拘着儿媳,想回娘家小住无妨。日后陆明玉是要嫁入天家做皇子妃的,哪能随意回娘家? 陆临默默看了女儿一眼,什么也没说。 李景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声笑道:“以后等我和小玉成亲了,我陪小玉一同回陆府。到时候,岳父可别嫌我来得太勤快。” 做岳父的,听到未来女婿说这等话,焉能不喜悦开怀? 陆临的些许伤感,顿时烟消云散,笑着说道:“好好好,时时回来才好。” 郑重厚着脸凑过去:“以前岳父最喜欢我这个大女婿。现在有了三妹夫和殿下,我就要失宠了。” 李景笑着瞥了一眼过去:“大姐夫孝敬岳父几年,也留些机会给我这个新女婿献一献殷勤。” 陆临被逗得哈哈大笑。 陆明玉默默看李景一眼。 真没想到,李景这么会逢迎拍马,几句话哄得陆临乐颠颠的。 李景似察觉到陆明玉的目光,迅速转过头来,冲陆明玉微微一笑。 …… 两日后,一双新人回门。 陆明华美目如水,面如桃花,娇羞且动人。周礼对新婚妻子体贴温柔,不时和陆明华相视而笑。 陆轩悄悄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小声说道:“真肉麻。” 陆明月笑着拧了拧他的耳朵:“等你以后娶了媳妇,也是一样。” 陆轩牛气哄哄地说道:“我才不想娶媳妇。以后,我要做捕快去查案,忙的很。哪有时间娶媳妇生儿子。” 一席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唯有陆明玉,目光微微一暗。 前世,义兄陆非一直未娶。六弟陆轩进了刑部当差,日夜奔忙,也迟迟没成亲。待到后来,陆轩意外伤了一条腿,性情骤变,更不愿娶妻。 直至她合眼,兄弟两个依然是光棍。 这一世,陆非娶了沈澜。陆轩也要早些成亲才行。 陆轩忽然觉得耳朵有些痒,自己用力搓了搓耳朵:“咦?是不是有人在骂我?我耳朵怎么这么痒?”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新婚 周礼被大舅兄和小舅子拉去书房说话。 陆明玉挽起陆明华的手,笑着说道:“三姐,我们去你的屋子里说话。” 陆明华笑着嗯了一声。 陆明芳和陆明月也一并随行,姐妹四个一同进了屋子。陆明芳率先张口问道:“三妹,这两日在周家如何?你公婆待你怎么样?周礼对你好不好?” 陆明华柔声应道:“公公婆婆对我都很和善,我主动去伺候公婆碗筷,他们都不肯。说是将我当女儿一般看待,不必我立什么规矩。” “夫君对我也是极好的。” 到底怎么好,却说不出口了,只垂着头红着脸。 那脸红的,几乎都快烧起来了。 陆明芳是过来人,露出会心的笑意。 陆明玉心里也有数。周礼这个势利眼的狗男人,一开始对陆明华是极温柔体贴的。 陆明月不太懂,好奇地追问个不停。陆明华被问得娇羞不已,只得说了一些:“这两日,我们一直待在屋子里,除了给公婆请安,几乎没出过门。” 在屋子里做什么,就不用再说了。 陆明月鬼头鬼脑地笑了起来。 陆明玉笑着敲了敲陆明月的头:“行了,别问了。等你长大就懂了。” 陆明月不服气地争辩:“我已经长大了。” 可惜,谁也没理会她的长大宣言。 陆明玉握着陆明华的手,郑重地叮嘱:“三姐,你性情温柔,不喜与人争辩。现在嫁入周家,周家自不敢慢待苛刻你。日后若受了委屈,你别闷在心里,只管告诉我。我一定替你撑腰出气。” 陆明华笑着点头。 陆明玉又道:“如果周礼待你不好,你也别客气,一鞭子抽过去,保准他老实安分。” 陆明华:“……” 看来,四妹是真的不喜欢周礼啊! 陆明芳竟也赞成:“我们自小习武,身手不弱于男子,哪能受那等窝囊气。四妹说的没错,三妹夫若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别忍着,教训他一回,他就不敢了。” 陆明华点点头应了。 陆明月好奇地问道:“大姐,你说得这么顺溜,是不是也这样教训过大姐夫?” 陆明芳抿唇一笑:“这倒不是。我和他自小就相识,他总爱扯我头发。把我惹急了,狠狠收拾过他一回。打那之后,他再淘气也不敢惹我。” 陆明芳的亲爹是陆临的亲兵,郑重的父亲是陆临麾下武将。他们两个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长大后,顺理成章地做了夫妻。 陆明芳端庄娴雅,谁能看得出她身手不弱于夫婿郑重?成亲这几年,郑重和她聚少离多,从未红过脸怄过气,别提多恩爱了。 陆明芳将夫妻相处之道,细细传授给陆明华。 陆明华听得十分认真,还对漫不经心的陆明玉说道:“四妹,你也快成亲出嫁了,一起听,学着一些。” 陆明玉:“……” 对哦,还有两个月,她也要嫁人了。 陆明玉摸了摸鼻子,摆出一个认真聆听的神情。 陆明月掩嘴咯咯笑个不停。 陆明芳嫣然一笑:“其实,每个人性情脾气不同。每对夫妻相处的方式也不同。我和郑重的相处之道,未必适合三妹四妹。左右闲着无事,你们权当听着解闷好了。” …… 这一日正午,周礼被灌醉了。 按着此时风俗,回门这一日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夫家。 周礼还没醒酒,陆非索性直接将周礼扶上了马车,顺便笑着叮嘱陆明华:“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 陆明华笑着应了。 马车行驶得平稳,偶尔颠簸了一下,周礼额头撞到了车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陆明华颇有些心疼,忙用手为周礼揉了揉额头:“你的头还疼不疼?” 周礼原本就醉酒头痛,被咣当撞了一下,愈发头疼。此时新婚妻子温柔地抚慰着,周礼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低声笑道:“你再揉一揉,我就不疼了。” 周礼一边说着,一边搂住陆明华的纤腰,将头靠近陆明华的怀中。 陆明华羞红了脸,笑着啐了他一口,却未将他推开。 小夫妻正是新婚情浓,依偎在一起亲亲热热,几乎有说不完的话。 “今天大姐四妹五妹都和你说什么了?” 陆明华抿唇笑道:“四妹叮嘱我,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她,她立刻就去周家替我撑腰出气。” 这确实是陆明玉会说的话。 周礼失笑:“四妹实在是多虑了。”说着,又叹了一声。 “好好的,为何叹气?”陆明华悄声问道。 周礼搂着娇妻,低声道:“周家门第低微,委屈你了。四妹一直都不喜欢我,想来也是觉得我是为了攀附陆家才娶你。所以打从心底瞧不上我。” “华妹,你我现在是夫妻了。我和你说几句掏心窝的话。我确实盼着仕途顺遂,功名之心也热切。可男儿在世,谁不想出人头地?” “我在中探花之前,一直不肯定亲。因为我想娶一个才貌双全的闺秀为妻,岳家于我有助力,自是更好。” “我这一层心思,确实有些不该。可人性多是如此。我对你坦然相待,便不怕将这些话告诉你。” “可我对你的心,也是真的。你是荥阳王义女,美貌温柔,体贴入微,能娶你为妻,是我周礼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我对天立誓,此生绝不负你。否则,就让我周礼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陆明华伸出手,轻轻捂住周礼的嘴,美目含情,声音温柔:“发这样的毒誓做什么。我既嫁了给你,自是和你一条心。” “是我对你一见钟情,坚持要嫁你。义父才主动令人去周家。这门亲事,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不管日后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有朝一日,你若负心背义,我也不会回陆家落泪诉苦。大不了,先一把刀杀了你,再了结自己,和你一同到黄泉地下罢了。” 周礼:“……” 他的“天打雷劈不得善终”,和陆明华这番温柔的威胁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啊!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年 , 永嘉九年的新年,在漫天飘飞的大雪中到来。 雪下了整整一夜,五更天时才停。一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窝。 身为朝臣,新年元日一大早便要进宫。今日,永嘉帝要领着文武百官和一众皇子祭天祭太庙,宫中有盛大的宫宴。 诰命夫人们,也要早起进后宫,觐见赵太后乔皇后。 陆府的丫鬟婆子和亲兵们,人人一身厚实的棉衣,喜气洋洋地来给主子请安。 陆明玉和沈澜坐在内堂里,身边放了一大筐铜钱。来请安的,都有赏钱。陆府的赏钱也发的有趣,自己走到筐边抓一把。有能耐抓多少就多少。 手小力弱的丫鬟们拿不了几个,巴掌大如蒲扇的管事和亲兵们就不同了。潇洒地伸手一捞,便是满满一把铜钱。简直令丫鬟们羡慕得两眼发红。 沈澜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热闹,低声笑道:“这么发红封,倒是有趣。” 陆轩抢着笑道:“这是四姐想出来的法子。” “过年嘛,图个喜庆热闹。”陆明玉笑道:“我令厨房备足了鸡鸭鱼肉,还备了酒。过年这一日,让大家伙儿都吃顿好的。” 为什么陆家亲兵个个忠心为主子赴汤蹈火悍不畏死? 这就是原因了。 陆临治军严格,操练起亲兵来,从不手软。不过,除了练兵凶狠之外,对亲兵们却是极好。 每个月晌银丰厚,穿得暖吃得饱。如果在战场上阵亡了,有丰厚的抚恤安家银子。受了伤无处可去的,留在陆府里当差养老。 陆明玉掌家六年,对亲兵们同样厚待。 如此一来,亲兵们对陆临父女两个也是掏心窝子的忠心。 沈澜默默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陆明玉出嫁在即,以后,内宅要交到她手中。她不能和陆明玉相比,至少,不能寒了众人的心。 “四姐,今天天气冷,我们中午吃热锅子好不好?”陆明月一脸期待地提议。 陆轩也馋的很:“对对对,府里有冻好的羊,片成薄薄的肉卷,用热锅子涮了,蘸些辣油秋油,别提多美了。” 沈澜也很爱吃热锅子。不过,身为新妇,又是二嫂,总得矜持一二。所以,她悄悄地咽了一回口水,什么也没说。 陆明玉多了解沈澜啊,笑着打趣:“二嫂不吭声,是不是不想吃?” 沈澜也不矜持了,立刻道:“用野鸡吊汤,味道最鲜美了。” …… 浓香扑鼻热气腾腾的野鸡汤,里面翻滚着碧绿的菜叶白白的笋片和豆腐。 陆明玉左手拿着冷冻的羊腿,右手中拿着一把薄薄的匕首。右手微动,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如雪花一般飞进锅里。 羊肉片落进锅里,在香喷喷的鸡汤里翻滚,转瞬间就被烫熟。 沈澜不是第一次见,每见一回,总要惊叹一回:“小玉,你太厉害了!” 陆明玉随口笑道:“雕虫小技,算不得什么。” 她自小习武练剑,也曾苦练过射箭,力大准头足。落叶飞花到了她手中,也同样可以伤人。 沈澜由衷感叹:“小玉,绝世高手的感觉怎么样?” 陆明玉略做了个思考的样子,然后认真答道:“习惯了,也就这样吧!” 沈澜笑着啐了她一口。 陆明月和陆轩忙着低头大吃大喝,很快额头冒了细汗。 陆明玉削了一只羊腿后,慢悠悠地坐下,喝一口果酒,吃一口热热的羊肉。这日子,确实恣意得很。 陆临父子两个,天黑才回府。 晚上和中午一样,也吃的是野鸡汤热锅子。 陆非想在新婚妻子面前露一手,拿了冷冻的羊腿来,没削几片羊肉,沈澜便笑道:“还是小玉削得又快又好。” 陆非:“……” 哄笑声中,陆非一脸无奈地看向陆明玉:“四妹,给二哥留些颜面行不行?” 陆明玉没什么诚意地应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晚饭过后,众人又凑在一处打纸牌掷骰子。陆明玉的手气太旺,将陆轩存了一年的私房都赢走了。 陆轩懊恼得捶胸顿足,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开怀。 …… 新年初二,出嫁的陆明芳和陆明华领着夫婿回来了。 初三到初六,亲眷好友之间相互走动。陆府本就显赫,陆明玉和二皇子定了亲之后,显赫之前就要加一个“更”字。 这几日里,登门投拜帖的如过江之卿。 从中筛去大半,陆府每日还是人来人往,热闹至极。 李景身为皇子,每日各种宴席应酬不断。只在初三那一日露了个面。直至上元节才算消停。 这几年,大魏四处打地盘,燕楚之间也没怎么消停。不过,大魏京城却一派繁华盛景。上元节的灯市,也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 陆临笑着叮嘱陆非:“我去军营,你今日就别去了。陪着沈氏去灯市瞧瞧热闹。” 陆非笑着应了。 郑重早已特意定好了位置最好的酒楼,赏灯猜谜吃元宵看杂耍,都方便的很。周礼陆明华也早早回府,众人有说有笑,准备一同去灯市。 “四妹,”陆明华笑着问道:“今日二皇子殿下会不会来?” 陆明玉随口笑道:“之前特意和我说过,上元节要和我一同赏花灯,应该很快就会来。” 李景年前亲自送了年礼过来,邀她上元节同游灯市。未婚夫积极寻找各种机会献殷勤,陆明玉也未拒绝,便应下了。 话音未落,绮云便笑吟吟地来禀报:“小姐,二皇子殿下来了。” 李景时常登门,陆家上下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慎重其事,到现在已是见惯不惊了。甚至没人和陆明玉一同去相迎。 未婚夫妻一见面就手拉手亲昵个没完,她们在一旁太碍眼了。 陆明玉走到正门口,一身玉青锦袍的俊美少年映入眼帘。 过了一个年头,李景个头又高了一些,身材修长。含笑而立,目如春风。 陆明玉瞥了一眼过去,张口便道:“天这么冷,你穿得这般单薄做什么?” 李景:“……” 开屏的孔雀,偏生遇到了不解风情的未婚妻,真是郁闷。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上元(一) , 李景郁闷的表情,逗乐了陆明玉。 “殿下生得俊美无双。”陆明玉笑着揶揄:“不必时时开屏,我也知道。天这么冷,可别冻着了。我让人给你找厚实的披风来。” 虽是取笑,到底还是关心他的身体。 李景心情瞬间美妙,笑着说道:“这倒不必。我带了披风。” 一旁的内侍小圆,机灵地捧着厚实的披风上前,伺候主子穿上。 确实暖和多了。 李景不忘关心未婚妻一句:“你也穿件披风吧!” 陆明玉挑眉,灿然一笑:“不用了。习武之人不怕冷。” 李景哭笑不得:“照你这么说,我也是习武之人,怎么就非要穿披风不可。” 陆明玉理所当然地接了话茬:“你怎么能和我比。我一人能揍你五个!” 李景:“……” 小圆将头扭到一旁偷笑。 随行的皇子亲兵们,耳力灵敏,也低头闷笑起来。 李景看着力大无穷理直气壮的未婚妻,也是一笑,走上前握住陆明玉的手:“既如此,到了灯市,你可得护着我一些。别让孟浪的大姑娘小媳妇占了我的便宜。” 陆明玉:“……” 小圆在心里给主子竖大拇指。 殿下真是棒棒哒! 要媳妇还是要脸,这么明显的事,还用选吗? 亲兵们一脸不忍目睹,默默将头都转到一旁。 众人相见,一番热闹不提。 陆明芳和郑重成亲数年,又有两个淘气包儿子。可夫妻两人感情甚笃,头靠着头不知在说什么。 陆非和沈澜轻声细语,相视而笑。 陆明华和周礼正值新婚,蜜里调油一般,更不必说了。 李景和陆明玉这一对,最是有趣。陆明玉走到哪儿,李景便走到哪儿,似被胶水粘住一般。 陆轩有些惆怅,对陆明月说道:“他们成双成对,就剩我们姐弟两个了。五姐,你迟点嫁人好不好?” 过了一个年头,陆明月十三岁了,个头蹿高了一些,身体也有了少女的曲线。 不过,陆明月情窦还没开,大咧咧地笑道:“好,我到了十八岁再嫁人。到时候,你也十六了,正好娶媳妇。” 陆轩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才不想娶媳妇。我都想好了,以后我就随二哥二嫂一同过日子。” 陆非耳尖地听到这句话,笑着瞪了一眼过来:“胡说八道。” 陆轩嘟哝道:“二哥现在就嫌我了。”然后,腆着脸凑到沈澜身边:“二嫂不会也嫌我吧!” 沈澜忍着笑说道:“六弟机灵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不过,你现在还小,不想娶媳妇。等过个几年,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说说笑笑,天色渐晚。陆府的丫鬟婆子们已经张罗着挂花灯了。 陆氏姐弟一行人,一同骑马出了陆府。 过了三条街,就是灯市。 …… 几里路的长街,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宽阔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花灯。 普通一些的,诸如兔子灯莲花灯美人灯。有以锦缎丝绸为面料做出的精致花灯,还有气派豪华的跑马灯。 天色将晚,商贩们已将花灯都点了起来。 一眼看去,如绚烂灯河,一直延绵到天际。 “哇!太美了!”陆轩眼睛都亮了,兴冲冲地就往里走。 陆明月忙跟了上去。另有几个亲兵,也一并随行。 灯市里人多拥挤,也有趁机偷窃的小贼,更有可恶的拐子。陆明玉之前便将亲兵安排妥当,每个人身边至少也有五六个亲兵。 郑重一手抱着一个东张西望的胖儿子,和陆明芳走得慢。 陆非夫妻两个和陆明华夫妻一进灯市,不知去了何处。 李景握住陆明玉的手,低声笑道:“我们先慢慢转一圈。一个时辰后,去鼎香楼和他们会合。”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陆家的亲兵和二皇子的亲兵加起来,足有二十余个,将两个主子护在中间。 安全是安全了,却也失了赏灯的乐趣。 陆明玉张口吩咐:“陆乙,你们几个不必跟着了。直接去酒楼那边便是。” 陆乙深知陆明玉的身手,更知道陆明玉说一不二的脾气。很快应下,几个亲兵悄然散去。 李景也吩咐左右退下。 亲兵统领姓左,今年二十余岁,肤色黝黑,双目炯炯,精明干练,有些为难地低声应道:“小的们身负护卫殿下安危之责。今日灯市人这么多,万一有个好赖,小的委实担待不起。” 李景目光一扫。 左统领不敢再多嘴,默默领着十几个亲兵散开。 不过,他们不敢离得太远。说是退下,就是散得远了些。一旦出个什么差错,一声高呼,几个呼吸间就能赶来。 李景有些无奈地笑道:“做了皇子,种种不便。我还记得,八岁之前,母亲会亲自带着我逛灯市。” 现在,母亲做了皇后,要坐镇中宫。而他,也成了天家皇子。 陆明玉淡淡一笑:“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时间流逝,人得向前看。不必留念过去。” 李景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各色花灯,灯光各异。绚烂多彩的灯光交织出了梦幻般不真实的光芒。 灯光下,她美丽夺目,艳色慑人。 可那双黑眸,没有少女怀春的喜悦,只有历经沧桑后的沉寂。那是前世被心爱男人背叛后留下的伤痕。 李景心里忽然一痛。那疼痛并不激烈,也不尖锐,却绵长而无奈。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她的面颊。 陆明玉没有故作娇羞,神情甚至很平静:“李景,再过一个多月,我就会嫁你为妻。你放心,我陆明玉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我会做一个好妻子,全力帮助你。不管何时,绝不负你。” 她能给的,也只能这么多。 她给不了他最想要的炽烈情意。 因为,她已不会再全心爱一个男子。她甚至无法再全心信任一个人。 李景深深地凝望着她。 随口而出的甜言蜜语,能哄一哄情窦初开的少女。对陆明玉而言,毫无用处。 然后,李景只低声说了一句:“好。”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上元(二) 那一声低低的好,悄然传入陆明玉耳中。 陆明玉微微一笑,主动握住李景的手,慢悠悠地向前行。就像灯市里所有相邀同行的少年男女一样,亲密且随意。 李景为陆明玉买了一盏美人灯。 这盏美人灯也颇为有趣,画的不是闺阁淑女,而是一个英姿飒爽手持宝剑的少女。眉眼间颇有几分英气。 李景一看很是喜欢,立刻便要买下。 说起来还有一桩趣事。 李景嫌小圆碍眼,将小圆也打发走了。 他身为皇子,从没有带银子的习惯。张口说要买美人灯,小贩已经热情地将美人灯送了过来,李景才发现身无分文。 李景只得厚着脸皮对陆明玉说道:“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取出随身带的荷包,塞入李景手中。 荷包里放了些绞好的碎银子。 李景取出一块碎银子,给了小贩,然后接过美人灯,郑重地送给陆明玉:“小玉,这是我送你的花灯。” 陆明玉笑盈盈地接过。 卖花灯的小贩以为两人走远了,立刻转头笑道:“今儿个可真稀奇。遇到个吃软饭的公子。穿得像模像样,身上连一钱银子都没有。买花灯送人,还是姑娘家自己掏的银子。啧啧!这等不要脸皮的少年,着实少见。” 耳力灵敏的李景:“……” 陆明玉乐得笑个不停。 亏得李景有涵养,没有回去找那个小贩算账。还顺势将陆明玉的荷包塞进了袖中,一脸正色地说道:“一会儿我请你吃元宵。” 陆明玉忍不住伸手,轻轻刮了一下李景的厚脸皮。 李景挑眉,两人相视一笑。 …… 少年俊美无双,少女冷艳动人。 此时携手同行,相视而笑,眼波流转。在他人眼中,便成了“好一双情意绵绵的未婚夫妻。” 不远处,另一对少年男女也一同出来逛灯市。不偏不巧地,正好见到了这一幕。 一身玄衣的英俊少年,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身侧的娇媚少女,抿紧嘴角,看着英俊少年:“没想到这么巧,竟遇到他们。你要不要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这个娇媚少女,正是孟云萝。 身着玄衣的英俊少年,自然就是李昊了。 李昊去孟家的次数倒是不多,不过,上元节这一日,未婚夫妻相约同行是常事。李昊也特意邀了孟云萝出来。 李昊话语不多,却细心体贴。 孟云萝心里美滋滋甜丝丝的。直至此刻,那一丝甜意顿时化为冲天的酸意。 李昊定定心神,对孟云萝说道:“不必了。我们去那边转一转。” 孟云萝心里别扭,张口道:“灯市这般热闹,人这么多,能遇上可见有缘。还是去寒暄几句吧!” 没等李昊拒绝,又道:“殿下不肯去,莫非心里还惦记着陆明玉?” 李昊被刺中痛处,心中恼怒。不过,他颇有城府,面上半分不露,笑着略一点头:“也好。” 然后,主动握起孟云萝的手。 孟云萝冷不丁地被握了手,又惊又羞,想将手缩回来。 李昊转头,冲她微微一笑。 孟云萝脸上飞起红霞,一颗心怦怦乱跳,手上也没了力气。软绵绵的,任由李昊握着,不知走了几步,就到了李景和陆明玉面前。 “真是巧的很。竟在这儿遇到了二哥和陆四小姐。”李昊神色如常,目中甚至含了几分笑意。 李景也有些惊讶,笑着应道:“确实很巧。这么大的灯市,我们竟遇上了。” 陆明玉目光一扫,嘴角微扬:“我和殿下转了许久,打算去鼎香楼。大姐夫在鼎香楼定了雅间,你们要不要一同去?” 孟云萝此时才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地说道:“不用了。我们过来,就是打个招呼,免得失了礼数。” 她是想刺一刺陆明玉的眼,可没有给自己添堵的打算。 陆明玉也未多言,略一点头。双方便就此道别,各自离去。 没走几步,遇到了一伙不开眼的小毛贼。 李景和陆明玉穿得华丽,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身边偏又没带侍卫或丫鬟,在小贼的眼中,正是好大两只肥羊。 这伙毛贼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故意撞李景一下。另外两个趁着此时迅速靠近,目标正是李景腰间的羊脂玉佩,还有陆明玉系在腰间的以金丝绣的香囊。 陆明玉何等警觉,毛贼还没近身,她便已察觉出不对劲。 她二话没说,一掌劈了身边的毛贼,飞起一腿,将贴在李景身边的毛贼踹倒。一边扬声喊道:“前面那个也是同伙!” 活该这伙毛贼倒霉。原以为逮到了两只肥羊,谁曾想踢到了铁板。 被陆明玉一掌劈中的毛贼,肩膀一阵剧痛,惨呼不已。 被踹倒在地的毛贼,更是疼得钻心,连连惨叫。 李景反应也极快,飞快追了两步,将那个想逃跑的毛贼拖住,三拳两脚,便将毛贼收拾得惨呼连连。 这样的动静,立刻吸引了周围众人,很快围成了一团。 “这位姑娘,身手真是厉害!” “可不是么?动作快得我都没看清,这两个毛贼就被踹翻了。” “那位公子身手也算不错……等等,那毛贼手里有刀!公子小心!” 狗急了还会跳墙。那个毛贼怀中藏了匕首,此时被揍得无招架之力,一咬牙一狠心,将匕首拿了出来。 雪亮的刀锋,冷不丁地刺了过来。 李景反应迅捷,闪躲得及时。匕首没刺中他肩膀,险之又险地从肩头擦过,一小块布轻飘飘地落下。 陆明玉面容一冷,飞掠而至,手中的美人灯随手砸了过去,将毛贼砸得头晕眼花。那毛贼还没回过神,又被一脚踹中了肚子,倒着飞出了几步,然后重重摔到了地上。 好一出“英雌救美”! 众人看得稀奇又热闹。 已经走出一段路的李昊,听到动静不对,霍然转身。一时竟忘了还握着孟云萝的手。 脚步轻飘飘软绵绵的孟云萝,猛地被牵着转了一圈,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孟云萝:“……”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嫉恨 李昊城府再深再会伪装,到了关键时候,身体本能的反应却瞒不了人。 灿然的灯光下,那双黑眸中流露出的焦灼急切,深深刺痛了孟云萝。 孟云萝心里堆积的委屈骤然爆发了出来:“陆明玉身手那么好,区区几个小毛贼根本奈何不了她。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已经忘了她。瞧瞧你现在这副着急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未婚妻遇了毛贼。” “你想去只管去,我不拦着你。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做小叔的,要如何关心自己的未来二嫂!” 李昊:“……” 李昊转头,定定地看着孟云萝。 孟云萝正在气头上,根本兜不住火气,怒目回视:“怎么?被我说的心虚了,是也不是?陆明玉就在那边,你想去就去啊!” 李昊深呼吸一口气,松开孟云萝的手,声音低沉而紧绷:“你心情不佳,我送你回广平侯府。” 孟云萝更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说了几句实话,就戳中你的心肝了是不是?你特意邀我出来逛灯市,这还没转半个时辰,就要送我回去。我的脸往哪儿放?” 李昊一言不发,迈步离去。 孟云萝再气再怒也没法子,愤愤跟了上去。 然后,李昊果然送孟云萝回了广平侯府。一路上,李昊没和她说半句话,送到广平侯府外,便先行离去。 孟云萝气得红了眼,用力跺跺脚,哭着回了自己的闺房。 广平侯夫人召了几个丫鬟在府中赏灯,听闻女儿哭着回来了,心里也是一沉。立刻迈步去了孟云萝的闺房。 隔着门,便能听到一阵阵哭泣声。 广平侯夫人皱着眉头,推门而入。 孟云萝伏在枕头上,身体不停抖动,哭得伤心至极。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孟云萝愈发委屈,从枕头上爬了起来,扑进亲娘的怀里:“母亲!” 广平侯夫人轻拍女儿的后背,低声问道:“怎么了?之前不是高高兴兴地和三皇子殿下去赏花灯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哭成这副模样?” 孟云萝抽噎着将灯市上发生的事道来:“……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他当场就冷了脸,理也不理我,硬是将我送了回来。” “说什么以后会对我好,分明都是骗我的。他心里喜欢的,是陆明玉。” 真是个傻丫头。 男人肯骗你,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 偏要逞强,没刺伤别人,倒先刺痛了自己。 广平侯夫人叹了一声:“三皇子心仪过陆四小姐的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你以前也清楚,赐婚的时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你还对我说过,时间长了,总能将三皇子的心拢过来。” “瞧瞧你现在做的是什么事。谁不要面子,他是皇子,身份尊贵,难道不比你要面子?你非要说那么多难听话,他能忍得下去才是怪事。” “亏你还有脸在这儿哭。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 孟云萝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母亲不向着我,竟向着李昊?” 广平侯夫人拿出帕子,为孟云萝擦拭眼泪:“竟说些傻话。我这是在教你相处之道。别说现在你们还没成亲,便是成了亲,你做了三皇子妃,也不能胡乱吃飞醋,令三皇子难堪。” “以前的事,更是不能再提。” “你想想看,三皇子原本快忘了的人,你偏要一次次提起。他岂不是要一次次想着惦记着?” 孟云萝用力咬了药嘴唇,目中闪出嫉恨:“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哪里不如陆明玉了?李昊有了我这个未婚妻,就该全心对我,怎么能再惦记陆明玉?” “母亲就会说我。这等事,让人怎么忍。父亲和苏昭容那点陈年旧事,母亲还不是时不时就要提起,刺父亲一回?” 广平侯夫人:“……” 广平侯夫人也恼了,扔了手中帕子,冷着脸道:“你精神好的很,哪里需要人安慰。权当我多嘴多事。” 说完,起身便走了。 孟云萝一时失言,触怒了亲娘,心里也觉后悔。一时又拉不下脸,眼睁睁看着广平侯夫人拂袖而去。 想到灯市上发生的一切,孟云萝不由得再次悲从中来,趴在枕头上再次痛哭起来。 陆明玉,我和你誓不两立! …… 陆明玉对这一切,自然不知。 三个毛贼被打晕送去了衙门。她和李景兴致不减,继续在灯市里闲转。而且,再没遇过不长眼的小贼。 唯一可惜的是,之前那盏美人灯被砸坏了,想再买一盏一样的,转悠了许久,也没找到。 陆明玉无所谓,李景心中却有不足,坚持要买一盏更好的花灯送给陆明玉。 陆明玉笑着打趣:“反正用的都是我自己的银子,花灯买不买也无所谓。” 李景一本正经地应道:“刚才你救了我,大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还得等些时日。眼下也只得买一盏花灯了。” 乍听没什么,细细一品,分外不正经。 陆明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 那一眼,似嗔似怒,还有些少见的羞意。 李景心头一热,情难自禁,忽地凑了过来,迅速在她额上亲了一口。 这一吻,又轻又快。陆明玉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李景已经恢复了正经的神色,迅疾站直了身体。一派坦荡的正人君子模样。 灯市上人流如潮,两人本就靠得近,这一细微的动作,就像是少年随意的俯头,并未惹来众人侧目。 陆明玉只觉额上被轻触的一处滚烫。 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凶巴巴地瞪了过去。 李景一点都不心虚,手下稍稍用力,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小玉,今晚我真高兴。你高兴吗?” 高兴你个头啊! 陆明玉又瞪了他一眼。 等闲少年,根本招架不住这等凶狠的目光。李景却似天生的贱骨头,被这么瞪着,只觉全身绵软舒畅。 李景冲陆明玉笑了笑:“我们去酒楼,和大姐大姐夫他们会合。听闻酒楼有文会,我去赢了花灯送给你。”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巧 换了别人,敢这般占她的便宜,她早就一拳挥了过去。 可李景…… 算了,不说前世孽债。就说今生,这是她未婚夫。再过些时日,两人就要成亲做夫妻。些许孟浪之处,权且忍了吧! 李景最擅拿捏分寸,占了回便宜,接下来格外规矩。 两人一路走到了灯市中最热闹的酒楼。 陆明玉看一眼人来人往的鼎香楼,不由得一笑:“这鼎香楼已经传承了两百多年,如今各郡都开了分店。这一处,听闻是正宗的老店呢!” 李景随口笑道:“是啊,这酒楼的年头着实久远了。不过,每隔数年就会重新修缮一回。半点不显陈旧。” 除了那个历经风雨的古朴匾额,鼎香楼的里外陈设不知换过了多少遭。 “鼎香楼是一个姓宁的女神厨所建。”陆明玉笑道:“这么多年过来,儿孙没败了家业,反倒愈发兴盛,着实不是易事。” 可不是么? 创业容易守业难。就如朝代更迭,能建新朝的,多是雄才大略的人物。能不能守住江山,就得看儿孙后代争不争气了。 两人随口说笑几句,便进了鼎香楼。 鼎香楼的大堂十分宽敞,此时坐满了客人。二楼三楼各有二十余个雅间。郑重定的是三楼的雅间,坐在雅间里,能看到数里长街的灯海。 陆明芳等人都已来了,陆明玉和李景两人到得最迟。 一开门,郑大宝兄弟两个先冲了过来,口中嚷着“四姨”。 陆明玉笑着应了,俯身将兄弟两个抱进怀中。两个结实的淘气小子,加起来足有**十斤。陆明玉一手一个,气定神闲。 “四姨,”郑大宝最会拍马屁:“我买了花灯送你。” 郑小宝点点头:“送四姨。” 陆明玉嫣然一笑:“好,谢谢大宝小宝。” 逛灯市,鲜少有一盏灯都不买的。 郑重看着两手空空的李景,笑着打趣:“如果殿下囊中羞涩,买不起花灯,只管说一声,我送银子给殿下。” 李景也不怕糗,笑着应道:“不瞒你们,我确实没带银子出来。刚才买了一盏美人灯,还是向小玉借的银子。” 众人少不得笑了一回。 沈澜颇为细心:“既买了美人灯,为何没带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陆明玉轻描淡写地说道:“遇到一伙不长眼的小毛贼。美人灯被我砸坏了。” 众人皆是一惊,没等他们追问,李景便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来:“……小玉反应极快,一拳揍趴了一个,一脚踹飞了一个。最后一个冷不丁拿了匕首出来。小玉扔了美人灯,将那个毛贼踹翻在地。” 众人:“……” 所以说,二皇子殿下连一个毛贼都没收拾妥当,还是陆明玉出手相助。 这身手连三皇子都不如。 众人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一个个的目光俱表露无遗。 唯有周礼能理解二皇子殿下:“殿下饱读诗书,习武练箭便算不得太出众。这也不稀奇。换了是我,直接就被揍趴下了。” 读书人嘛,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稀奇。这世间,文武双全的能有几个。 说笑几句,确定陆明玉李景都无损伤,郑重便令伙计上酒菜。 …… 伙计退下去,门刚关上,就遇到了一双难缠的少年男女,张口要换雅间。这一双少年男女,看中的正是陆明玉一行人的雅间。 少女颇有些几分霸道,说起话来颐指气使:“什么贵客!你进去和他们说,就说四皇子殿下在此。让他们将雅间让出来。”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李景。 李景也觉得有些丢人,起身开了门:“呵呵,这么巧。” 正滔滔不绝的赵瑜,声音戛然而止。 四皇子的脸皮就厚多了,立刻笑道:“原来是二哥和陆家人在这里。确实巧的很。我今日出宫迟了些,到了这里,只剩一间内侧的。瑜表姐想要靠着长街的雅间,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赏花灯。不是有意要唐突二哥,请二哥不要见怪。” 李景扯了扯嘴角:“这是遇到了我。换了别人,自然要将雅间让给四皇子殿下了。” 四皇子:“……” 说到底,还是他们两个没理。 赵瑜舍不得四皇子被数落,立刻道:“这都是我的主意。殿下要怪就怪我好了。” 李景神色未动,淡淡道:“事情是表妹起的头,四弟本该拦着,却没出声。这就是四弟的错了。” 赵瑜碰了个钉子,差点碰得鼻青脸肿。 短短几句话,众人都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陆明玉起身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想请不如偶遇。既是遇上了,就一同来吃晚饭。反正这雅间大得很。” 说着,拉起赵瑜的手。 赵瑜总算有了台阶,顺势就下:“待会儿酒席的银子,留着我来付。今晚我请客。” 陆明玉笑道:“既然赵五小姐要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待会儿多叫几个好菜,将你的私房银子都用光。” 沈澜也笑着起身过来,握着赵瑜的另一只手:“难得见赵妹妹肯出银子请客,今晚我们都得多吃些才好。” 京城贵女们都有来往。沈澜和赵瑜也算相熟了。赵瑜性情如何不必细细描述,不过,有些抠门是众人皆知的。 赵瑜被气乐了:“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不成。” 陆明玉沈澜异口同声:“正是。” 赵瑜笑着捶两人。 一番热闹,雅间里重新热闹起来。桌子大,再坐两个人也不觉拥挤。 四皇子难得仗势欺人一回,偏偏欺负到了自家兄长头上,颇有几分讪讪。待酒上来了,主动敬了兄长一杯。 李景也没多拿架子,爽快地喝了酒。 四皇子随口笑道:“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二哥。对了,不知三哥今晚有没有来灯市凑热闹?” 李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来了。之前在灯市里就遇上了,还特意来和我们寒暄说话。” 这个话题不好。 四皇子果断换了个话题:“二哥买了什么花灯?” 李景答道:“忘了带银子,用小玉的银子买了盏美人灯。” “美人灯在何处?” “遇到毛贼,砸坏了。” 四皇子:“……”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花灯 , 这样聊天,天很快就被聊死了。 四皇子抽了抽嘴角,再次转移话题:“每年上元节,鼎香楼都有文会。获胜者可以赢走各色花灯。二哥今晚要不要再一展才学?” 上元节的文会,无非是猜灯谜吟诗作对之类。 李景笑着略一点头。 四皇子立刻笑道:“我本来也想一试身手。不过,有二哥在,我就不献丑了。待会儿我给二哥助阵。” 李景闲闲看了四皇子一眼:“你不必拍我马屁。今晚这等小事,我不会去父皇面前告状。” 四皇子松了口气,连连拱手:“多谢二哥。” 这几个月里,永嘉帝就没踏过秦妃的寝宫。便是有赵太后撑腰,秦妃的日子也不好过。连带着四皇子近来也格外老实安分。 今晚想在酒楼里耍一耍皇子威风,偏偏又遇到了二哥。 这运气,真是够背的。 鼎香楼的菜肴确实美味,尤其一道清水白菜,汤汁澄澈干净,一颗小小的白菜心飘在汤里。看着平平无奇,吃入口中,却是滋味无穷。 四皇子是无肉不欢的人,也连着吃了几口。 晚饭还没吃完,楼下大堂的文会就开始了。 大堂里放置了近百盏花灯。每一盏花灯皆有一道题,答中的便能赢走花灯。 周礼身为一甲探花,对自己满腹自信,先告罪一声,和陆明华一同去了大堂。不到片刻,就赢了两盏花灯回来。 众人也坐不住了,纷纷下楼凑热闹。 李景笑着问陆明玉:“小玉,你喜欢哪一盏,我去赢来送你。” 这么热闹的情形下,人人兴致高昂,陆明玉也不例外。她目光扫了一圈,落在最大的一盏琉璃花灯上。 琉璃在大魏是极珍贵稀有之物。如水晶一般璀璨,比水晶更为通透。这一盏琉璃花灯,共有三层,光华璀璨。不知是哪一个能工巧匠所制。 看上这盏琉璃花灯的,不止陆明玉。 赵瑜也双目放光,扯着四皇子的衣袖摇晃个不停:“这盏琉璃花灯真是好看。显表弟,我就要这一盏花灯。” 四皇子无奈地抓着赵瑜的手,低声道:“瑜表姐,未来二嫂看中了琉璃花灯。二哥定要赢了这盏灯不可。我还是别和二哥较劲了。” 赵瑜一双杏眼瞪了过来:“凭什么得让给他们!不行!我也看中了!你去将花灯赢来!” 四皇子苦着脸叹道:“如果二哥没来,我就亮出身份来,让掌柜直接将花灯送来。现在二哥都没露身份,要凭着真才实学去赢花灯。我还能怎么办?” 赵瑜脱口而出道:“那你也去啊!怕他不成!” 四皇子老实答道:“怕倒是不怕。不过,二哥聪慧过人过目不忘,太傅说过,如果二哥去科考,至少也在一甲之列。我嘛,顶多就能考个秀才的水平。还是别去丢这个人了。” 赵瑜:“……” 赵瑜气呼呼地瞪着未婚夫。 四皇子一脸无辜地回视。 赵瑜很快绷不住,又笑了起来:“行了,我不要行了吧!不为难你了。” 四皇子心里一松,温柔地拉起赵瑜的手,情意绵绵地说道:“瑜表姐,你对我真好。能娶你为妻,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 两句甜言蜜语,便哄得赵瑜脸颊通红满面喜悦。 陆明玉耳力灵敏,不是有意偷听,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转头,默默看了花言巧语的四皇子一眼。 前世,四皇子被打发去了蛮夷之地就藩。不出一年,就病死了。赵瑜在四皇子下葬的那一日自尽,为夫婿殉葬。 生同裘,死同穴。 这份厚重的情意,希望四皇子别辜负才是。 四皇子被未来二嫂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有些发虚,咳嗽一声笑道:“陆四小姐这样看我做什么?” 陆明玉淡淡一笑:“没什么。我是在想,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几位皇子,性情也各自不同。” 譬如这个四皇子,圆滑机灵,看着无害,其实心眼比筛子少不了多少。 四皇子呵呵一笑:“陆四小姐说话真是风趣。” 赵瑜立刻站在四皇子这一边:“这是当然。人和人都不一样嘛!显表弟爱说爱笑,嘴皮子麻溜,最是讨喜了。” 四皇子笑着看赵瑜:“在瑜表姐眼里,我自是样样都好。” 赵瑜笑着啐了他一口:“别臭美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眉来眼去,打情骂俏。 感情这种事,纯粹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赵瑜心甘情愿就好。 陆明玉不再多言,一笑置之。 …… 倒是李景,今晚确实大出了风头。 琉璃花灯是鼎香楼的镇店之宝。要赢这盏花灯,得过三关。第一关是在一炷香之内猜出十个灯谜。只这第一关,就有一大半凑热闹的人望而却步。 过了第一关的,要比对对子。这一关,再淘汰一半。 最后,能进第三关的,一共只有五个人。这一关,比的是作诗作画。 李景在一炷香之内挥毫泼墨,当场作画,并作诗一首。博得了满堂彩。也理所当然地夺了魁。 掌柜的亲自将琉璃花灯取下,送到李景手中。 琉璃花灯流光溢彩,李景一身玉青锦袍,俊美如玉,微微一笑间,竟是将琉璃花灯的光芒都盖了下去。 在大堂里看热闹的,不乏胆大的大姑娘小媳妇。 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桃红衣裙,肤色不甚白皙,五官俏丽,额间一点美人痣。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李景,几乎移也移不开。 李景赢了琉璃花灯,心情愉悦,正要捧至陆明玉面前。 那个桃红衣裙的俏丽姑娘,竟胆大地走上前,拦住了李景:“小女子姓岳,在家中排行第二。家父开了一间镖局,在京城也算有些名气。敢问公子贵姓?” 众人见了这等热闹,一个个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唯恐错过了热闹。 陆氏姐弟几个也觉有趣,纷纷侧目先看陆明玉的反应。 陆明玉不动声色,只略略活动了手腕。 名草有主了,还敢来撩拨。 她碗里的肉,也有人敢动!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护食 , 李景眼角余光瞄到陆明玉的举动,心情愈发愉悦,嘴角微扬:“免贵姓李,在家中排行第二。我今日和未婚妻一同来灯市,费尽心思赢了这盏花灯,也是为了送给她。不知姑娘拦着我,是有何意?” 姓岳的俏丽少女,胆子果然大的很,竟张口说道:“我仰慕公子仪容风姿,所以想认识公子。” 话音刚落,一个少女声音响起:“岳二姑娘想知道什么,问我便可。” 然后,一个红衣少女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哟!有好戏可看啊! 大堂里围观的众人精神又是一振,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各色花灯将鼎香楼的大堂照得亮如白昼。红衣少女肤白如玉,黑眸如点漆,凤眼红唇,冷艳英气,容色慑人。 岳二姑娘原本对自己的容貌颇有信心,此时一见红衣少女,那点自信顿时不翼而飞。 再一想,对方还是李公子的未婚妻,岳二姑娘底气又弱了三分:“也没什么,我就是仰慕李公子的才学,想认识李公子罢了。” 陆明玉扯了扯唇角,淡淡一笑:“我未婚夫今年十七,自幼聪慧过人,饱读诗书,也自小习武。因着家中还算富贵,不必去科考搏功名。去岁我们定下亲事,婚期就在二月初。今日遇到岳二姑娘,也算有缘了。到时不妨来喝一杯水酒。” 岳二姑娘:“……” 陆明玉气场全开,将动了春心的岳二姑娘压成了渣。 陆明玉等了片刻,没等来岳二姑娘张口,颇为体贴地问了一句:“岳二姑娘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岳二姑娘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没了。” 然后,灰溜溜地转身离去。 临走前,岳二姑娘忍不住看了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的李二公子一眼。这么俊美这么好的少年,偏偏有这么一个凶悍厉害的未婚妻。 可气的是,那位李二公子半点被管束的不快都没有,那一双深幽好看的黑眸含着春风般的笑意,一直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岳二姑娘讪讪败退,大堂里一直盯着李景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很快识趣地收回了目光。 …… 李景此刻的心情好极了。 他含笑上前,将那盏琉璃花灯送入陆明玉手中,低声笑道:“幸好今晚有你,不然,真不知要如何礼貌又不失体面地撵那位姑娘走了。” 看着那张俊美又愉悦的脸,陆明玉忽然觉得手痒,强忍着一拳挥过去的冲动,呵呵一声:“我看你半点想撵人走的意思都没有。怎么样,被人主动搭讪的感觉如何?是不是非常愉快?” 其实,陆明玉这等反应,不算吃醋。充其量就是护食而已。 李景心里也很清楚,不过,依然开怀。 被护食的感觉也很好啊! “感觉还不错。”李景若有所指地一笑。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白了他一眼。 都是他,非要在众人面前亮相,就像开屏的孔雀一样。可不就惹来桃花了? 陆氏姐弟看了这一出热闹,也觉有趣。 他们自不会来打趣陆明玉,赵瑜就不同了。 她走上前,俏脸上满是遗憾:“陆四,你现在可真是大不如前了。换了以前,早就一拳将那个不长眼的岳二姑娘揍飞了。” 众人:“……” 众人纷纷扭头偷笑。 没错,这确实是陆明玉一惯的行事风格。数一数被陆明玉揍过的人,着实不少。其中最有名气的,当属金二郎和赵家的四公子。 今天晚上,堪称收敛了。 陆明玉笑着瞪赵瑜一眼:“人家姑娘又没什么逾越的举动,就是说了两句话而已。哪里就要闹到动手的地步了。” 赵瑜揶揄一笑:“是是是,反正你一露面,就让岳二姑娘自行惭愧默默退走了。” 四皇子也有些遗憾:“那位岳二姑娘亲爹是开镖局的,想来也是练过武的。我原本以为,今晚能看陆四小姐一展身手!” 这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陆明玉瞥了四皇子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真想看?” 四皇子多机灵啊,立刻察觉出这简单的四个字背后的深意,果断地应道:“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千万别当真。” 连李昊都是陆明玉的手下败将,他小胳膊小腿的,还是老实点吧! 四皇子素来活络,心里亮堂,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一看就知道。 果然,四皇子厚着脸皮认怂,陆明玉也就不计较了,笑着说道:“今晚出来这么久了,我们也该回了。” 陆明芳第一个附和:“是啊,大宝小宝都有些困了。” 陆非也道:“现在打道回府,也近子时了。” 大家都没意见,便一同离去。 待陆明玉一行人离开,大堂里再次重新热闹起来。 有多舌的,少不得低声议论几句,诸如“那位李公子还没成亲就被未婚妻管束成这样”,还有“换了我有这样的未婚妻我也乐意被管着”之类。 …… 众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陆明芳郑重夫妇带着大宝兄弟两个回了郑家。周礼和陆明华回了周家。四皇子送赵瑜回濮阳侯府。 李景送陆明玉回了荥阳王府。 其余人等,早已知趣地先行一步。只留下这对未婚夫妻在门外道别。 “小玉,今晚我真的很开心。”李景目中盛满笑意。 陆明玉轻哼了一声:“我就是这等脾气。喜不喜欢,都是我的。别的女子休想染指。” 李景目中笑意更深了几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脾气。” 陆明玉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也想过。等我们成亲有了嫡子后,你想纳几个美人也无妨。” 李景:“……” 前世,李昊纳了娘家表妹进宫为妃,陆明玉一怒之下,和李昊夫妻反目。再没让李昊进过自己的寝室。 到了他这儿,陆明玉倒是大度起来了。 李景收敛笑意,郑重说道:“小玉,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我现在是你碗里的肉,别的女子觊觎想来吃,你万万不能让,一定要牢牢护着才是。” 陆明玉:“……”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添妆(一) 听着李景这一番“护食”的高论,陆明玉哭笑不得,笑着白了一眼过去:“别胡扯了。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宫吧!” 李景嘴上应了一声好,脚下却未动。 他身为皇子,每日要听政,学着当差。且住在宫中,出入没那么便利。难得见面,他根本舍不得离去。 陆明玉和他默默对视片刻,轻声道:“李景,再有半个多月,你就要来娶我了。等我们成了亲,便可日日在一起。” 等做了夫妻,他爱看多久看多久。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还是舍不得走。 陆明玉又站了片刻,终于张口催促:“回去吧!这一段时日可别再来了。” 李景无奈一笑:“好,你别催了,我这就走。”迅速俯头,在她额上一吻。 以陆明玉身手之敏捷,察觉到李景的“不轨”意图时,她可以从容闪开。不过,她并未闪躲,任凭李景在她的额上落下轻吻。 这一记轻吻,稍稍慰藉了李景。 “等着我来迎娶你过门。”李景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去。 陆明玉在原地目送李景的身影远去。夜风微凉,迎面拂来。她耳后的发丝被夜风吹乱,拂到了脸颊边。 这一刻,陆明玉无法骗自己。她的心情也是愉悦的。 或许,她这一生无法再深爱一个男人爱到昏了头。不过,她会用心做一个好妻子。 李景一行人的身影很快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陆明玉转身回府,唇边带着不自知的笑意。 …… 上元节一过,陆明玉和李景的婚期也近了。 按着时下习俗,女子出嫁前,要择一日告知亲朋好友来添妆。陆明玉添妆的日子,定在了正月二十六。 添妆这等事,都是女眷登门。 和陆明玉有些交情的京城贵女,也纷纷前来添妆。 这其中,便有赵瑜和孟云萝。 赵瑜原本和陆明玉就有些交情,后来做了陆明玉及笄礼的赞者,又和陆明玉是未来妯娌。赵瑜心思再浅,也知道广结善缘的道理。 她和孟云萝不对盘,互看不顺眼,自然乐意和陆明玉多亲近。 这一日添妆,赵瑜送的是一匣子宝石。 赵瑜出手,自不会小气。一匣子宝石色泽各异,大的有鸽蛋大小,小的也有拇指大,光华熠熠。留着打首饰正好。 陆明玉笑着谢过。 赵瑜笑着眨眨眼:“不用谢。到了年底,你也得来给我添妆,可别简薄了。” 一句话惹笑了众人。 陆明玉也笑了起来:“放心,保准让你满意。” 一旁的孟云萝,心中轻哼一声。 这几日,孟云萝心情阴郁,吃不好睡不香。今日来陆府,她特意敷了脂粉,遮掩了眉眼间的憔悴。 当着众人的面,孟云萝倒也没失态,不过,脸上笑意淡淡,维持着客气礼貌,仅此而已。 陆明玉也没将孟云萝放在心上就是了。 …… 孟云萝咳嗽一声说道:“陆四,我知道你不喜欢胭脂水粉,对衣料首饰也平平。所以,我特意投其所好,送了份特别的添妆礼,想来一定合你的心意。” 说着,吩咐一声,身后的丫鬟立刻捧了一个锦盒上前。 那个锦盒,窄窄扁扁平平,一看便知道装的是什么。 陆明玉还没什么反应,陪在一旁的沈澜先撂了脸:“孟三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是小玉添妆的好日子。你随意送些什么,都是你的心意。没人会挑你的礼。你送一柄剑是何意?” 沈澜没出嫁前,也是京城贵女圈里出了名的才女,脾气好人缘更好。今日骤然动怒翻脸,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陆明玉也有些讶然,看向沈澜。 沈澜笑意全无,眼眸中闪着冷意:“孟三小姐既没这份庆贺的心,就请回吧!我们陆家今日热闹的很,少你一个也不会冷清了。”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众人一起看向孟云萝。 孟云萝本就憋了一肚子闷气,今日就是故意来寻衅的。没曾想,陆明玉尚未动怒,沈澜先发了火。 孟云萝才不怕沈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陆二少奶奶误会了。今天是陆四添妆的好日子,我又不是不懂礼数,岂会送些不该送的东西。” 说着,亲自打开扁平的匣子。 匣子里装得不是宝剑,而是光滑圆润的珍珠。 一般来说,放珍珠的匣子,多是方的。谁会用装宝剑的匣子来放珍珠?分明是孟云萝故意为之,有意令众人心生误会。 最好是激得陆明玉当场动怒失态,再打开匣子打陆明玉的脸。 陆明玉没上当,倒是沈澜先撞了上来。孟云萝也没客气,当着众人的面,先让沈澜闹个没脸。 沈澜果然噎了一下。 陆明玉的声音淡淡响起:“你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等你添妆的那一日,我一定精心备下礼物,前去添妆,给你一个惊喜。” 还没等孟云萝欣赏沈澜的脸色,陆明玉的回敬就来了。 孟云萝一看陆明玉冷艳的脸庞,心里嫉恨的火苗如被风吹起,压都压不下去。若不是还有些理智,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 赵瑜眼见不妙,立刻拉住孟云萝的手说道:“诶哟,我忽然有些气闷,想出去转转。孟三,你陪我一同出去吧!” 硬是拉着孟云萝出了屋子。 孟云萝身不由己地被拉了出去,声音里含着怒气:“赵瑜,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赵瑜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你想做什么,谁也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今天是陆四添妆的日子,你这样招惹她,以她的脾气,要是真翻了脸,你怕不怕?” “不怕!”这两个字,孟云萝说得毫无底气。 赵瑜嗤笑一声:“到底怕不怕,你心中最清楚。我真是闹不明白,你到底气什么?你和三皇子的亲事,是皇上下圣旨赐婚。和陆四没半点关系。” “你心里不痛快,无非是三皇子还念着旧情,忘不了陆四。那也只能怪你自己没能耐,没将未婚夫婿的心拢过来,你迁怒陆四算什么本事?” 孟云萝:“……”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添妆(二) 赵瑜一张口,就戳了孟云萝的心肺。 孟云萝气得脸都白了:“赵瑜!你说什么!有胆子你就再说一遍!” 赵瑜的字典里,就没怕这个字。 她果然就再说了一遍:“说就说,怕你不成。你未婚夫惦记着别的女子,你就该想办法,让你未婚夫婿眼里只有你。在添妆这一日来寻陆四的麻烦,可真有你的。我都替你觉得害臊。” 孟云萝忍无可忍,扑上前就要撕赵瑜的脸。 赵瑜也是将门之女,身手平平,也是练过的。 孟云萝一扑过来,赵瑜立刻闪躲过去。孟云萝再想扑上前,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已冲了过来,各自拦着自己的主子。 “小姐冷静,”孟云萝的贴身大丫鬟芷莲死死拦着主子:“这是在陆府,小姐可别冲动啊!” 关键是,对面的赵五小姐可不是好惹的主。 濮阳侯护短成性,宫中的赵太后,更是偏心眼。若说还有孟云萝招惹不起的人,赵瑜绝对算是其中一个了。 孟云萝眼里冒着火星:“滚远一点!” 芷莲被自家主子抓了一把,脸被抓破了,也没敢让开。 赵瑜的贴身丫鬟婉秀,也苦劝不已:“小姐可别冲动。这么点口舌小事,要是真动了手传出去,着实不体面。” 赵瑜倒没舍得对自己的贴身丫鬟动手,不过,她一张嘴也没停过就是了:“动手就动手,我怕她不成!” “我就算不讲理的了,今天真是开了眼界,竟遇到比我还不讲理的。你让开,让她过来。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在陆家对我动手!” 孟云萝:“……” 孟云萝已经降下来的怒气,被赵瑜一通话又撩拨了起来。 孟云萝一伸手,将芷莲推得踉跄几步。 芷莲也是倒霉,不偏不巧地猜中了一颗石子,脚底一痛,摔倒在地。额头磕破了,当时就流了一脸的血。 孟云萝也被吓了一跳。 到底是自小伺候自己的丫鬟,摔成这样,她这个做主子的不能不管不问。 孟云萝颇有些悔意,立刻拿出自己的帕子为芷莲捂住额头,一边急急吩咐其余的丫鬟:“快去说一声,让陆家请个大夫来。” …… 芷莲额头被磕破了皮,流了不少血。看着一脸血颇为可怖,实则是皮外伤,不算重。大夫来了之后,敷了伤药,开了药方,也就没有大碍了。 陆明玉是今日添妆主角,分不开身。 沈澜来了一趟,确定芷莲没有待,才放了心。 再看坐在一旁神色有些不自在的孟云萝,沈澜轻哼一声:“对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亏你也下得了手。” 孟云萝心里也有些愧意,偏要嘴硬:“我自己的丫鬟,要打要骂,都凭我心意,和你有什么相干。” 沈澜没有动怒,只看了孟云萝一眼。 孟云萝今天满身火气,到底是为了什么?沈澜不用猜也知道。 嫉妒,真的会令一个女子面目狰狞。 “你看我做什么?”孟云萝色厉内荏,瞪了一眼过去。 沈澜淡淡道:“我想看看,一个满脸嫉意的女子到底是何等的面目可憎。” 孟云萝:“……” 没等孟云萝翻脸,沈澜便招呼着赵瑜走了。孟云萝一腔闷气,无处可泻,用力一拍桌子。 诶哟! 这该死的桌子,怎么这么硬! …… 这一段插曲,并未影响到陆明玉。 孟云萝吃不吃醋,都是孟云萝的事,和她无关。 前来添妆的,一个接着一个。陆明玉耐着性子,一一应付。 过了片刻,乔婉和金灿儿也来了。 乔婉约有半年左右没在人前露面。今日一出现,顿时惹来众少女瞩目。这目光里,有关切,有打量,还有一些是等着看好戏的。 乔皇后一直很喜欢乔婉,往日时常宣召乔婉进宫。在众人看来,乔婉做二皇子妃是板上钉钉的事。 没曾想,一道赐婚的圣旨,陆明玉成了未来二皇子妃。 乔婉则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乔婉病了一场,后来和方二公子定了亲。婚期就在今年四月。乔婉今日便是不来添妆,也能以“绣嫁妆”为理由搪塞过去。 可乔婉偏偏来了。 不但来了,还送了一份丰厚的添妆礼,是一对成色极佳的翠绿玉镯。 乔婉清瘦了不少,脸上没有待嫁姑娘的娇羞。脂粉遮掩去了病后的苍白,笑容端庄且得体:“还有十日,就是你和二皇子大婚之日。今日添妆礼,我送你一双玉镯。盼你平安顺遂,幸福一生。” 看看乔婉,这是何等端庄大气。 再想想刚才孟云萝送的添妆礼闹的事,让人不得不感慨,乔家不愧是书香名门,教养出来的嫡女就是这般出众。 对嘛,婚嫁之事已定。再黯然神伤,也是私下的事,万万不该露于脸上。不然,丢人的可绝不是陆明玉。 陆明玉看着乔婉:“多谢乔姐姐。” 痴情如乔婉这样的人,只会令人怜惜唏嘘,绝不会有半分反感不快。 乔婉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金灿儿上前,送了添妆礼,是十匹颜色鲜亮的锦缎。 这份礼,不轻不重,也说得过去了。 陆明玉道了谢,随口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没想到,非但来了,还送了这么一份厚礼。” 金灿儿和陆明玉不对盘,在场的闺秀们无人不知。闻言一个个掩嘴笑了起来。 金灿儿撇撇嘴:“你不用太感动。主要是天天闷在家里,我想寻个借口出来转转。顺便给你送个添妆礼罢了。” 反正,别想从金灿儿口中听到什么好听顺耳的。 不过,金灿儿也就是一张嘴臭了些,没什么坏心肠,也做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举动。 陆明玉笑了一回,难得没张口回击。 倒是金灿儿,没被怼几句,还怪不习惯的,张口又道:“等到我添妆礼那一日,你可得回一份厚礼。”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放心,到时候我送的添妆礼,一定合你心意。” 沈澜笑着凑趣:“哦?金妹妹喜欢什么?” 陆明玉悠然一笑:“还用问么?想想金妹妹姓什么?” 众人一想,顿时笑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情敌(一) 这一日正午,陆府开了十席。前来添妆的女眷们,坐在一处说说笑笑,颇为热闹。 孟云萝今日丢人出丑,也没了心情说话,在席上只动了两筷子。 金灿儿和孟云萝是闺中好友。不过,各自定亲后,难免有些隔阂。 金灿儿暗暗恋慕三皇子李昊的事,别人或许不知道,孟云萝却是一清二楚。对金灿儿来说,不管孟云萝有意还是无意,都抢走了自己的心上人。 于孟云萝而言,自己的未婚夫婿被别的姑娘爱慕,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这对昔日好友同坐一席,互相看一眼,各自移开目光。 从头至尾,竟是连话都没说过。 有人笑着打趣金灿儿:“真没想到,金妹妹和赵四公子竟有这等缘分。” 赵瑞是出了名的纨绔,文才武略样样平庸,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御前侍卫的差事,还是濮阳侯厚着脸皮去求来的。 京城闺秀们聚会时,少不得私下“点评”同龄的少年。赵瑞时常被众闺秀拿来说笑打趣。金灿儿更曾放言:“谁嫁了赵瑞,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金灿儿竟成了赵瑞的未婚妻? 因为这门亲事,金灿儿在家里没少闹腾。奈何最疼爱幼女的金尚书相中了濮阳侯府的门第,硬是定下了亲事。 金灿儿背地里哭了不知多少回。平日最爱出风头,这段时日根本没在人前露过面。 此时,被人戳中痛处,金灿儿俏脸顿时一僵。 赵瑜一看不乐意了。 她四哥哪里不好了?金灿儿还挑三拣四不情愿,四哥还不想娶呢! 是濮阳侯相中了金尚书……不对,是濮阳侯看中了金家门第,问也没问儿子愿不愿意,就请官媒去提亲。等赵瑞知道的时候,金家已经点头应了亲事。 “是啊,我也没想到,金姐姐会是我未来四嫂。”赵瑜娇声一笑:“可见,这是天定的缘分。” 一众京城贵女,赵瑜和金灿儿都是出了名的刁钻难缠。如今偏又要做姑嫂了。以后,定是有热闹可瞧了。 众人的目光在赵瑜和金灿儿的脸上溜来溜去。 金灿儿再蠢,也不会当众和未来小姑闹口角,故作娇羞地低下头。让一众等着看热闹的闺秀好生失望。 …… 午宴散后,众人一一散去。 陆明芳陆明华沈澜姑嫂三个,忙着送客寒暄。陆明玉今日倒不必出头露面,反而是最清闲的那一个。 绮云悄步过来,轻声禀报:“小姐,乔小姐特意来向小姐道别。” 道别是假,想私下说些话才是真的吧! 陆明玉眸光一闪,点了点头:“请她进来。” 片刻后,乔婉迈步进了屋子。 绮云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门。 陆明玉起身相迎:“乔姐姐特意过来,不知要和我说些什么?”半点没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乔婉文雅矜持,含蓄内敛,显然不太习惯这等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怔了一怔,才低声道:“陆四妹妹,我一直想和你私下说说话。到了此刻,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陆明玉轻声道:“这里只我们两个人,乔姐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在陆明玉明亮的目光下,乔婉轻叹了一声,笑容里流露出几分苦涩:“有些事,瞒也瞒不过你。这些年,我……我确实存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姑母是皇后,我时常进宫给姑母请安,和二皇子殿下时时见面。姑母待我一直喜爱有加,二皇子殿下也对我这个表妹亲切随和。” “我便生了奢望,以为我会嫁给二皇子殿下。” 乔婉的右手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你及笄那一日,皇上赐婚的圣旨到了陆府。那一日,于我而言,便如晴天霹雳。” “我病了一场,不知多少人背后看我的笑话热闹。” “后来,方家登门提亲,祖父祖母应了亲事。婚期就定在四月。我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今日鼓起勇气来了陆府。” “陆四妹妹,我不是那等厚颜不知耻的女子。现在来见你,是为了告诉你,二皇子对我一直是兄妹之情,从未有过逾越之处。你心中也别介怀。我……我以后不会再想着他了……” 陆明玉轻叹一声,拿出帕子,为乔婉擦拭眼角边的泪痕:“乔姐姐,你不用说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你是情之所至,心不由己。并不是有意要和我争抢什么。以你的性子,也不会做出格或失礼的举动来。” “你今日来,是要吐露心声,免得我心生误会。” “我从头至尾都没怪过你。” 乔婉身子微颤,眼眶迅速红了,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陆明玉伸手,将乔婉搂入怀中。乔婉身子又是一颤,头靠在陆明玉的肩膀上,泪水簌簌而落。 似要将满腔的情思和黯然都流尽。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求之不得。 这半年多的日子,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吃不下,睡不好。一想到二皇子,一颗心便如针刺,悄悄哭上一场。 她也没想过,“情敌”竟是这世上最了解她心思的人。一字字一句句,说进了她的心坎里。 …… 乔婉狠狠地痛哭了一场。 自陆明玉和李景定亲以来,她一直私下默默伤心垂泪。这还是她第一次畅快淋漓地痛哭出声。 说来也奇怪,哭了这么一场之后,压在心底沉甸甸的痛苦,竟悄然散去了几分。 “对不起,”乔婉冷静下来之后,理智回笼,退开几步,脸上闪过自愧和羞惭:“我今日失态,让陆四妹妹见笑了。” 陆明玉却道:“有些话,说出来总比憋在心底强得多。若是整日憋闷不畅,没病也要憋出病来。” “再过十日,我就要嫁给李景。你是他的表妹,日后叫我一声表嫂。我们少不得有见面相处的时候。” “今日将话说开,也就是了。我不是小鸡肚肠之人,以后也不会提起这些。你不必诸多顾虑。”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敌(二) 陆明玉从来不是什么温柔脾气,这一番话,也说得十分直接。 乔婉抬起眼,和陆明玉对视。 这真是令人难料的一幕。 她的伤心落寞,无可排解。竟是陆明玉解开了这一团乱麻,抚慰她的痛苦。 “陆四妹妹,你这般宽宏大度,真令我汗颜。”乔婉目中又闪出了水光:“以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以为,你会耿耿于怀,不愿见我。” 陆明玉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李景要娶的人是我,我有什么可耿耿于怀的。” 乔婉:“……” 乔婉咬了咬嘴唇,心里又痛又酸,又有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是啊,耿耿于怀的人,一直都是她。 李景喜欢的是陆明玉,想娶的人也是陆明玉。至于陆明玉想不想嫁李景,在她看来,这也没什么可多想的。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不愿嫁给李景的少女! 陆明玉似是看穿了乔婉的心思,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是不是在想,李景身份尊贵,俊美无双,所有姑娘都愿意嫁给他?” 乔婉很自然地点点头:“难道不是?” 陆明玉没和痴情的乔表妹较劲,淡淡说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世间,谁也不可能博得所有人的喜爱。” 乔婉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这门亲事,莫非你不太情愿?” 陆明玉想了想,叹了口气:“前世欠的债,不还不行,也只能嫁给他了。” 乔婉被酸得又想哭了。 陆明玉也没再多解释,轻声说道:“希望乔姐姐嫁得良人,此生幸福。” 不要再像前世那样,为情所困,郁郁而终。 乔婉深呼吸一口气:“好,我也盼着能如你所言。今日多有打扰,我就此道别离去。等你出嫁那一日,我再来道贺。” 陆明玉微微一笑:“不急。你的眼这么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这样走出去,少不得口舌是非。我令人拿冷水来,为你敷一敷眼,再重新梳妆一番。” 乔婉羞赧地点头应了。 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她和陆明玉无疑是例外中的例外。陆明玉对她友善且心存怜惜,她心里的阴郁,也悄然被这份温暖宽容消融。 …… 一个时辰后,乔婉离开陆家,回了乔府。 乔老夫人听闻孙女回来了,立刻令人将乔婉叫到面前。仔细打量几眼,略略皱起眉头:“婉儿,你是不是哭过?” 乔婉见瞒不过去,只得承认了:“是。我和陆四妹妹一番长谈,情难自禁,哭了一场。后来特意用冰水敷过,又施了脂粉。” 饶是如此,仔细一看,还是有哭过的痕迹。 乔大老爷外放做官,乔大夫人也去了任上。乔婉一直随着祖父祖母生活。乔老夫人素来疼爱这个孙女。 这半年多来,乔婉心情阴郁,断断续续地病着。乔老夫人不知操了多少心。此时听乔婉这么说,乔老夫人脱口而出道:“是不是陆四小姐欺负你了?” 乔婉连连摇头:“祖母误会了。陆四妹妹胸襟广阔,并未欺负我。” 然后,将今日和陆明玉说过的话一一道来。 乔老夫人听了之后,也有些唏嘘:“如此说来,陆四小姐倒是颇有心胸,为人磊落,也勉强配得上二皇子了。” 乔婉也点头附和:“祖母说的是。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配得上表哥的,也只有陆四妹妹了。” 语气既不凄然也不伤感,竟十分平静。 乔老夫人既惊讶又高兴,伸手摸了摸乔婉的头:“婉儿,你总算想明白了。” “结亲之事,都是男方主动提亲,没有女子主动的道理。二皇子殿下主动求娶陆明玉,可见十分中意她。” “你和殿下没有夫妻缘分,便该趁早了断不该有的心思。也免得日后再生是非。” “殿下要娶妻成亲,你要嫁入方家为妇。方二公子也是年轻俊彦,出身书香门第。你祖父为你定了这门亲事,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如果你不情不愿地嫁过去,方二公子又不是傻瓜,一旦察觉你另有所思,心中定然不快,夫妻情分淡薄,还怎么过日子?” “祖母总是盼着你好的。你什么都别多想了,安安心心地等着出嫁吧!” 乔婉低声应下:“孙女一切都听祖母的。” 一个人有没有想明白,看脸色就知道了。 乔老夫人欣慰至极,拍了拍乔婉的手。 她劝了多少回,也没能劝通孙女。没曾想,今日去了一趟陆府,乔婉郁结的心思竟疏散了。可见都是陆明玉的功劳。 …… 过了两日,乔老夫人进宫觐见乔皇后。 因着李景和陆明玉定亲之事,乔老夫人心里颇有几分怨气。往日每个月都要进宫两三回,这半年多来,一个月最多觐见一回。且很少提起陆明玉。 今日,乔老夫人笑容满面,张口狠狠赞了陆明玉一通。 乔皇后颇有些惊讶,笑着问道:“母亲怎么忽然夸赞起陆四小姐来了?” 母女之间,也没什么话不能说的。 乔老夫人笑着叹道:“不瞒皇后娘娘,婉儿整日郁郁寡欢,两日前去为陆四小姐添妆,回来之后,心情竟大有好转。我一问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说着,将乔婉的陆府之行道来:“……陆四小姐真是坦荡磊落,竟是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一番话,便令婉儿心事去了大半。” “殿下的眼光,着实是一等一的好。” “唯有这样的姑娘,才堪为二皇子妃!” 乔皇后听得舒展眉头,嘴角扬起:“母亲这般夸她,我也不瞒母亲。其实,一开始我也不乐意这门亲事。可阿景心甘情愿,我拗不过他,只得为他筹谋。” “自定亲之后,阿景心情一日比一日好。得了空闲,便要去陆府看未婚妻。” “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娶媳妇过日子,是他自己的事。他喜欢,比什么都要紧。总好过父母之命,娶进了门后晾在一旁,相敬如冰。” 最后这一句,透着浓浓的萧索和无奈。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嫁妆 乔老夫人听得心里一酸。 乔皇后这些话,正是在说自己啊! 当年李垣的亲爹登门求娶乔氏嫡女。一个是世家望族,一个是书香名门。乔李两家结亲联姻,可谓是门当户对。 可恨的是,李垣那个混账,娶了贤良的妻子不知足,竟私下和孟氏女苟且。以贵妾之礼迎娶孟氏女进门,早早有了庶长子。嫡子反倒迟出生两年。 李垣眼里心里只有孟氏母子,正妻被常年冷落。除了初一十五,其余时候多是宿在孟氏的院子里。虽无人刻意磨搓,自己女儿也从未有过舒心的日子。 再到后来,偏心眼的婆婆赵氏,又令娘家侄女进门做了贵妾。 妾室就妾室,哪家内宅有这样的贵妾?一应吃穿用度,和正室差不了多少。做婆婆的,对正经的儿媳不冷不热,整日令秦氏陪伴伺候。 还有苏氏。身份低微卑贱,仗着一副狐媚子模样,也进了李家内宅。李垣一个月去苏氏那里,都要比去正妻的院子多一两回。 苏氏还生了两个儿子。 一想到这些,乔老夫人就为女儿愤愤难平。 只是,女婿做了皇帝,乔老夫人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抱怨数落,只能劝道:“二皇子殿下已经长大成人,眼看着就要娶妻生子。皇后娘娘只管放宽心,等着抱皇孙。” 丈夫靠不住,还是靠儿子稳妥。 乔皇后略一点头,轻声道:“荥阳王战功赫赫,说是大魏第一武将也不为过。荥阳军骁勇之名,无人不知。有这样的岳家,于阿景也是好事。” 有些话,便是私底下,也不能直言说出口。 乔老夫人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朝中有你父亲,有荥阳王,娘娘只管安心。” 属于二皇子的,谁也别想抢走。 …… 出嫁前的时光,一晃既过。 一转眼,已是二月初五。出嫁的大喜日子就在明日,这一日晚上,陆明芳夫妻和陆明华夫妻都回了娘家。 陆明华言行举止格外小心,不时摸一摸平坦的小腹。 周礼更是一脸喜色。 众人一看,便知端倪。 陆临笑着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陆明华不太好意思张口。周礼笑着说道:“确实有一桩喜事告诉岳父。明华有了身孕。” 陆明华过门才两个月就有了喜。周老爷周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周礼更是喜上眉梢。他成亲本就比别人迟,过了年就十九岁了。这个年龄当爹,真是算不得早了。 陆临听闻喜讯,十分喜悦:“好好好,果然是一桩大喜事。” 姐弟几个,纷纷向陆明华道喜。 陆明华脸颊微红,轻声说道:“大夫叮嘱过我,前三个月要好好养胎。不过,四妹出嫁这等大喜事,我怎么也得回府。” 周礼也笑道:“我想着,陪明华在娘家住上几日。等四妹回门过后,我们再回去也不迟。” 身为岳父,自然乐见女婿殷勤。 陆临满面笑意,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儿媳沈澜。说起来,沈澜过门也有四个月了,倒是还没喜信…… 陆非咳嗽一声说道:“义父放心,不出半年,我一定向义父报喜。” 他每隔五日才能回府一回。自然不及周礼和陆明华朝夕相守。 沈澜羞红着脸,悄悄拧了陆非一把。 陆非皮糙肉厚,面不改色,只伸手握住了沈澜的手。当着众人的面,秀了一波恩爱。 陆明玉嘴角含笑,神色从容,半点不见娇羞。还和众人一同出言打趣兄嫂一回。陆非笑着回敬:“二皇子殿下也不算小了,今年十七。等你出嫁了,也得早些有喜才好。” 话刚说完,就被沈澜瞪了一眼:“一日没出嫁,一日还是姑娘家。你在小玉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小玉一点都没害羞好不好!坐在那儿笑吟吟的,比他还镇定大方哪! 陆非心里嘀咕着,很老实地认错道歉:“是是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口无遮拦,四妹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陆明玉笑着揶揄:“二哥也学会口是心非了。其实心里在想,我说得半点都没错,偏还要道歉,还有没有天理了。” 陆非摸了摸鼻子:“还是四妹了解我。” 众人哈哈大笑。 …… 家宴散后,陆临将女儿叫进了书房,将一方私印给了陆明玉:“家中亲兵,你带走一半。陆乙也随你去二皇子府。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给陆乙去办。” “这一方私印,可以调动所有的陆家暗卫,总数约有两千之数。不过,平日轻易不可动用。” 大魏建朝不久,很多规矩都随着前朝。身为武将,按着级别不同,可以养些亲兵。不过,数量也是有严格规定的。 譬如荥阳王广平侯和濮阳侯,只能有五百亲兵。 其实,身为武将,哪里不养私兵的? 这两千暗卫,是陆临十几年来暗中攒下的“家底”。比起明面上的田庄商铺,这才是陆家真正的“家业”。 女儿不能上阵领兵。五万荥阳军,日后由陆非统领。这两千私兵暗卫,陆临统统给了陆明玉。 这一幕,和前世几乎一般无二。 前世,也是在出嫁的前一晚,陆临将这方私印给了她。这两千陆家私兵,在她出嫁之后,都归到了李昊手中。 想起旧事,陆明玉心中一阵酸涩。 前世那个一心爱李昊的陆明玉,真是瞎了眼。 “爹,这私印我不要。”陆明玉低声道:“爹以后要上阵领兵,手中多些人手,总是好的。我嫁入天家做儿媳,无需这么多私兵。” 陆临却道:“你这么想就错了。正因你嫁的是皇子,做的是皇子妃,才更需要人手。” “小玉,日后爹要领兵打仗,不知在外征战多久。万一你有什么事,我根本赶不及回来给你撑腰。这两千私兵,爹都给了你。日后若有谁敢欺负你,你不必客气。” 陆临收敛笑意,声音低沉:“便是惹了天大的祸事,也要先保全自己。小玉,在爹心里,什么都不及你的性命安危重要。”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教导 , 陆临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在字里行间毕露无疑。 陆明玉鼻间一酸,眼眶一热:“爹!” 直到此刻,她才有了即将出嫁和家人离别的不舍。 陆临眼中也闪过水光,低声道:“小玉,出嫁后,你就是二皇子妃,是李家的媳妇。以后,你要和二皇子夫妻一心。” “换了大皇子或三皇子三皇子,不争储位,还能安然而退。二皇子却是半步都退不得。他是唯一的嫡出皇子,也是最有资格坐上储位之人。不管谁做太子,都容不下他。” “所以,他别无退路,唯有全力相争。” “如今,大魏和燕楚三分天下。不过,皇上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绝不满足于三足鼎立。快则一年,迟则三五年,大魏必会举国出征,征伐燕楚。” “爹是大魏武将,为大魏出生入死是应该的。我的女儿,是世间最出色的姑娘,配得起二皇子妃之位,日后,也做得了太子妃皇后。” “皇位相争,不在眼下,而在日后。你别怕,陆家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陆明玉哽咽着喊了一声爹,扑进亲爹的怀里。 陆临轻拍女儿后背,眼中的水光化为男儿热泪,悄然落下。 这是他爱逾性命的唯一骨血,是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过了今日,女儿就要出嫁为人妇。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时时在他眼前。 虽说女儿大了,总要有这么一遭。真到了这一刻,才知那种被摘了心肝的滋味。 …… 半个时辰后,陆明玉回了自己的闺房。 眼眶微红,泪痕未干,一看便知哭了一场。 绮云看在眼里,也觉得酸酸的,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明日还得早起。奴婢伺候小姐沐浴更衣,早些睡下吧!” 陆明玉嗯了一声。 温热的水抚慰了陆明玉心里的怅然。沐浴过后,陆明玉的精神便好多了。绮云也松了口气,拿来干净柔软的棉布,为陆明玉擦拭长发。 叩叩叩! 门被轻轻敲响。 这么晚了,是谁来了? 陆明玉略一挑眉,吩咐绮云去开门。门开了,站在门外的是长姐陆明芳。 陆明芳含笑走了进来,冲绮云使了个眼色。绮云忙退了出去。 “大姐,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陆明玉笑着问道。 陆明芳清了清嗓子,颇为含蓄地说道:“你明日就要出嫁为人妇,有些事你还不太懂,我来说给你听一听。” 陆明玉:“……” 其实,她很懂。 但是,陆明芳一片好意,她总不能说“你不用说我什么都懂”吧! 陆明玉装不出娇羞,只得保持沉默。 陆明芳比陆明玉年长八岁,长姐如母,看着陆明玉长大。婚前教育,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陆明芳便细细地说了起来:“……男女成亲做了夫妻,阴阳调和,夫妻间也更恩爱。我嫁给郑重也有数年了,夫妻间便很和谐。所以,男女之事,也是很要紧的。你不必忸怩害臊。” 说着,悄然抿唇一笑:“二皇子殿下对你一片情意,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你于房中稍微热情些,二皇子殿下一定欢喜。” 陆明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陆明芳又小声道:“夫妻之间的事,多由男子主动。你不懂,也没什么关系。记着明日晚上洞房的时候,一切随着二皇子殿下就是。初次可能有些不适,你忍着一些,别动手揍新婚夫婿。” 陆明玉:“……” 陆明玉的神情有些僵硬。 陆明芳对陆明玉多熟悉啊,一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真的有些羞了,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我这儿有本册子,你拿着,自己看一看,便明白了。”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薄薄的册子,塞入陆明玉手中。 陆明玉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陆明芳抿唇一笑,起身走了。体贴地给陆明玉留出“独自观赏”的时间。 …… 陆明芳一走,屋子里就只剩陆明玉一个人了。 陆明玉看着手中薄薄的册子,心情之复杂,难以言喻。 她应了亲事,知道自己要嫁给李景,也自以为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此刻,她才惊觉,她实在有些高估自己了。 至少,她现在想象不出和李景同床共枕的画面…… 陆明玉越想越是心浮气躁,索性将册子塞入枕下,闭上眼睡觉。 往日沾上枕头就能入眠,今晚不知为何,思绪飘飞,迟迟无法入睡。陆明玉烦闷地翻了个身,再翻一个身,瞪着纱帐。 翻来覆去的,哪里睡得着啊! 陆明玉一气之下,又坐了起来,从枕下掏出册子来,恶狠狠地瞪一眼。然后翻开看了起来。 也不知陆明芳从何处弄来的册子,图画清晰,十分生动。 册子上的男子身体结实健壮,面容英俊,女子身姿婀娜,妩媚动人。男子拥着女子,做出各种亲密的举动。令人看得心思浮动热血奔涌……这看过之后,就更睡不着了。 陆明玉心情郁闷,忍不住用力一捶床榻。 结实的床榻被捶得晃了一晃,惊动了守在门外的绮云:“小姐怎么了?”说着,推门而入。 陆明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册子重新塞回枕下。 当绮云迈步进来的时候,陆明玉已是一脸神色镇定:“没什么,刚才有只蚊子飞过来,我将蚊子拍到了床榻边,这才有些响动。” 这才初春,拿来的蚊子? 绮云心里暗暗犯嘀咕,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天晚了,小姐还是歇了吧!” 陆明玉点点头:“你也回去歇着。明日要早起。” 她出嫁,绮云这个贴身大丫鬟,要陪嫁到二皇子府,一样忙碌不得清闲。 绮云退下之后,陆明玉特意去上了门闩,然后上了床榻,闭目入睡。 不管心思如何浮动,绝不肯再伸手碰枕下的册子。 没曾想,入睡后,梦境不断。 册子里相拥的男女,不知何时变成了她和李景。那张恼人的俊美脸孔,在梦境中紧紧靠着她的脸…… 这一夜,陆明玉能睡得好才是怪事。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出嫁(一) 五更天,绮云来敲门叫醒主子。就见陆明玉面色不佳,烦躁中带着一丝郁闷。 女子出嫁,心里没有不忐忑的。小姐看着镇定,其实也是装出来的,心里不知如何纷乱呢! 绮云心里暗暗偷笑,面上一本正经:“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伺候小姐沐浴更衣。” 出嫁当日,沐浴更衣梳妆,就要占去小半日的时间。 今日,陆家请来了京城最闻名的喜娘,为陆明玉梳妆。 陆明玉沐浴后,换上大红色的嫁衣,端坐在梳妆镜前,闭上眼,任由喜娘在脸上涂抹折腾。 喜娘动作利索,先以细细的线为陆明玉绞净脸上的绒毛,再开始上妆。 陆明芳沈澜各自来看了一回,便得忙着安排宴席招呼宾客。陆明月也被喊去招呼同龄的小姑娘。 陆明华怀了身孕,不宜四处奔走,一大早便来了陆明玉的闺房,安静地陪在一旁。 陆明玉不是有耐性的人。平日里穿戴简单随意,今天在梳妆镜前一坐就是小半日,着实考验她的耐心。 陆明华深知她的脾气,不时笑着安抚一句:“女子出嫁,都得经过这么一遭。” “四妹本就生得好,如此盛装,就更美了。” 陆明华温柔细语,令陆明玉莫名焦躁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待装扮好之后,喜娘笑道:“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新嫁娘。陆四小姐睁眼看一看铜镜吧!” 陆明玉依言睁开眼眸,看着镜中身着大红嫁衣的美丽少女,恍如看到了前世那个满怀欣喜出嫁的自己。 陆明玉有刹那的恍惚。 她又要嫁人了。 这一世,她要嫁给李景,和李景做夫妻。 喜娘喋喋不休的夸赞和陆明华的惊叹声,如风般掠过耳际,不留一丝痕迹。 直至门外响起喧闹的说笑声和脚步声,陆明玉才回过神来。 …… “新嫁娘已经装扮妥当了,我们快些进去瞧瞧。”这是赵瑜的笑声。 乔婉的声音随之响起:“先别急,等敲了门,有人应了再进去也不迟。” 然后是孟云萝的声音:“既如此,我来敲门。” 金灿儿却抢了一步:“我来。” 陆明玉今日出嫁,不宜乱动,要一直端坐着。陆明华便起身去开了门。门一开,一众少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然后,一起惊叹出声。 “陆四,你今天真是太美了!”赵瑜半是惊叹半是羡慕:“我从未见过谁能将红色嫁衣穿得这般美丽。” 出嫁这一日,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红色的嫁衣,也是所有女子穿上最美的衣服。 陆明玉肤白似玉,穿着红色嫁衣,黑眸红唇,用容色倾城形容也不为过。 更令人心折的,是陆明玉傲视众人的风采和气度。仿佛天生就该凌驾于众人之上,风采夺人。 真的太美了! 孟云萝一见之下,心里酸得直冒泡。 她也很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裙,桃红胭脂朱红各种红都喜欢。她绝不会承认,自己穿红色不及陆明玉好看。 金灿儿随口笑道:“谁穿嫁衣都美。等下个月,就轮到云萝穿嫁衣了。” 孟云萝故作娇羞地笑了笑,心里却愈发酸涩苦楚。 是啊,她也快要出嫁了。她的良人,心里还惦记着该死的陆明玉! 孟云萝口是心非地赞了陆明玉几句。陆明玉今日是新嫁娘,不宜口舌争锋,随口应了几句便是。 乔婉走上前,送上最真挚的祝福:“陆妹妹,祝你和殿下夫妻恩爱,永不相疑。” 夫妻恩爱,永不相疑。 谈何容易? 动心只是一刹那的事。喜欢一个人不难,难的是,一直喜欢下去。难的是,永远坦诚相待。难的是,永不负心背义。 “多谢乔姐姐。”陆明玉看着神色坦荡的乔婉,轻声说道:“我也盼着乔姐姐嫁得如意夫婿,一生幸福。” 乔婉打开心结后,不再阴郁难解,闻言微微一笑:“承陆妹妹吉言了。” 众少女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时间也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正午。 沈澜笑着前来招呼众少女去吃喜宴。然后,悄悄令人送了些点心给陆明玉。点心做得精致小巧,一口一个正好。 陆明玉一不小心,就吃了半盘子点心。 陆明华抿唇笑了起来,悄声叮嘱:“点心多吃些也就罢了,水就别喝了。一辈子就这么一天,权且忍一忍。” 陆明玉略一点头:“三姐去吃喜宴吧,不必在这儿陪着我了。” 陆明华笑道:“等五妹吃饱了来换我便是。”大喜的日子,陆明玉身边总得有人陪着。 陆明华平日温柔似水,固执起来,谁也不劝不动。 陆明玉只得作罢,将另外半盘子点心送了过去。陆明华往日也爱吃甜的,有孕之后,胃口和以前大不相同。 “我现在胃口奇怪的很,”陆明华无奈笑道:“甜的辣的都不想吃,只想吃些酸的。” 酸儿辣女,其实有些道理。陆明华前世第一胎生的便是儿子。 陆明玉凝望着陆明华柔和中带着喜悦的脸孔,轻声道:“三姐肚中怀着的,十之**是个小子。” 陆明华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儿子女儿都无妨,只要孩子平安康健就好。” 公婆都盼着她一举得子。周礼口中不说,心里定然也是想要儿子的。 陆明玉微笑道:“三姐日后定会儿女双全。” 陆明华刚成亲不久,夫妻甜蜜和睦,公婆体贴大度,日子别提多舒心了。闻言笑道:“我也盼着如此呢!” 姐妹两个低声细语地说着话,过了片刻,陆明月便来了。 陆明华这才起身去了喜宴。 陆明月生性活泼,嘴皮子麻溜,比陆明华聒噪多了。又过片刻,陆轩也溜了进来,见了一身嫁衣的陆明玉,顿时惊为天人:“四姐,你不发脾气的模样,可真美。” 陆明玉:“……” 陆明月咯咯笑个不停。 今天是出嫁的日子,四姐穿着嫁衣,确实不便动手揍人。六弟也是个淘气包,非要撩拨几句不可。 午后没过多久,迎亲的人便到了陆府。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出嫁(二) , 时下迎亲,女方刁难一二也是常有的事。一来显得女方矜贵,二来也热闹。 哪怕是皇子登门迎亲,陆家也没有放水的意思。 两个舅兄两个连襟,早已准备妥当,严阵以待。另有陆明芳沈澜等人,也笑吟吟地在一旁助阵。 一身红色喜袍俊美如天人一般的二皇子殿下,亲热地一一招呼过去。 大姐夫郑重笑着戏谑:“这等时候,套近乎也没用。我们一共设了八关,殿下都过了关再说。” 李景:“……” 李景一脸无奈地笑问:“别人迎亲,多是过三关。怎么到这儿,就是八关了?” 这关也未免太多了吧! 陆非笑答:“殿下两个舅兄,两个连襟,两个妻姐,一个妻妹,另有一个嫂子。每人出一题考考殿下,加起来可不就是八关了。” 男子们出题,女子们也不甘示弱啊! 李景还没出声,身后陪着一同来迎亲的大皇子四皇子纷纷笑道:“二弟(二哥)别担心,别说八关,就是十关二十关,也得一一闯过去。” 李昊李昌兄弟两个没有陪同迎亲,和慧安公主静安公主一并留在了二皇子府。 大皇子四皇子这等狂话一放,顿时有人鼓噪着道好。 大喜的日子,这般热闹有趣,众人早已围拢了过来,看二皇子如何应对。 这其中,便有乔婉。 乔婉站在人群里,看着眉眼间俱是喜色俊脸似在放光的李景,心里阵阵酸涩黯然。不过,和之前那种绝望得天崩地裂的情绪一比,到底缓和得多了。 表哥没有负她。因为,一直都是她单相思,表哥从未对她动过男女之情,更未有过任何暧昧的举动。 所以,她也该放下所有不该有的念头了。 乔婉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水光。 好在此时此刻,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李景身上,无人留意到乔婉的黯然神伤。 …… 院门处热闹喧嚣,哄笑声不断。 喜娘为陆明玉盖上了红盖头,笑着低语:“外面这般热闹,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小姐且耐心等上一等。” 陆明玉嗯了一声,下意识地竖长了耳朵。 她不但一身神力,目力耳力也远胜常人。这般的喧闹声中,竟分辨出了属于李景的声音。 他的声音温润且谦和,清亮又悦耳。 郑重和陆非设的都是武关,诸如搬石头扳手腕之类。轮到周礼夫妻两个,是猜谜作对吟诗。 最促狭的,当属陆轩。 陆轩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张迷阵图出来。那迷阵图约莫三尺见方,十分复杂,看得人眼花缭乱。还得从一炷香之内,从入口进去,寻到正确的出口。 “四姐夫,快些来闯我这一关吧!”陆轩晃了晃大头,笑嘻嘻的样子淘气又可爱。 李景无奈一笑:“六弟,我平时待你不薄吧!” 陆轩一本正经地答道:“别忙着攀交情。我是不会放水的。只有一炷香时间,四姐夫可别磨蹭浪费。” 众人一阵哄笑。 大皇子喜爱读兵书,对兵阵也颇有研究,兴致勃勃地主动请缨:“二弟,让我来试试。” 陪同迎亲之人,可以代新郎官闯关。今天,李景做了充足的准备,除了自家兄长和四弟之外,还带了两个新科进士。另外,还有东平郡王的儿子李晏和毛遂自荐的表弟赵瑞。 李晏今年才十三岁,纯粹是来凑热闹的。 赵瑞文武平平,精通的是吃喝玩乐,也派不上用场。倒是大皇子四皇子,今天格外积极踊跃。 李景转头看一眼大皇子,笑着点点头。 这几个月来,几位皇子时常一同吃饭喝酒,不管心里怎么样,表露出来的都是兄弟情深。 大皇子立刻凑到迷阵图前。 陆轩半点不客气,当场便点了一炷香:“大皇子殿下,只有一炷香时间。一旦时间过了,便算输了。” 大皇子一脸傲然地笑道:“你就等着吧!” 然后,大皇子的脸都被扇肿了。 一炷香过后,又过了一炷香,还是没解开迷阵图 。陆轩眉开眼笑:“我特意多给了一炷香时间,大皇子殿下还是没解出来。这一关输了啊!” 大皇子满心不服,咬牙切齿:“再给我一炷香时间。我就不信了,今日我非解出这迷阵图不可。” “这可不带耍赖的。”陆轩人小胆子半点不小,对着大皇子照样敢说。 大皇子最是好强,今日输的灰头土脸,既丢面子又没了里子。再被陆轩一取笑,几乎要恼羞成怒。 四皇子见势不妙,忙扯着大皇子的衣袖,连连冲大皇子使眼色:“迎亲图的就是一个热闹。输赢都不要紧。吉时到了,保准没人拦着二哥。” 迎亲得和和气气高高兴兴地,可别闹得不愉快。 大皇子咽下一口闷气,挤出笑容,心里却暗暗记了陆轩一笔。 这个讨厌的毛头小子。年龄不大,却格外刁钻可气。 李景在此时才笑着上前,对陆轩说道:“六弟,我来试一试如何?” 陆轩爽快地应了。然后,众人就见,李景利落地在一炷香之内解开了迷阵图。 大皇子在解迷阵图的时候,众人张望之余,都在暗自思索。不过,李景这干净漂亮的一手,还是搏得了众人的喝彩声。 大皇子:“……” 一不小心,做了二弟的踏脚石。真他妈可气! …… 一个多时辰后,李景终于闯过了所有关口,进了陆明玉的闺房。 众人簇拥着新郎官一同进了屋子。 穿着红色嫁衣的窈窕少女,安静地端坐着床榻上,柔软纤长的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 李景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停下了脚步。 四皇子笑着抵了抵李景,挤眉弄眼地笑道:“二哥怎么愣住了?要不,我替二哥去牵二嫂过来?” 众人哄笑不已。 李景回过神来,笑着踹了四皇子一脚。然后,稳稳地走上前,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小玉,我来娶你了。” 厚重的盖头,隔住了所有的视线。 陆明玉抬眼,依旧一片红色,她轻轻地应道:“好。”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嫁(三) 这一刻,不知是谁的呼吸有些紊乱,又是谁的心跳快了一拍。 世间仿佛凝滞。 陆明玉抬起眼眸,隔着厚重的盖头和李景对视。似清楚地看到了彼此的脸。 喜娘很快过来,将红色的喜绸塞入陆明玉手中,另一端送入李景手中。李景反射性地抓紧了喜绸。 喜娘会心一笑,高声说道:“请二皇子殿下领着新娘去正堂行礼。” 在女方行的是跪拜道别礼,进了男方家门,才是拜堂礼。 李景特意叮嘱喜娘:“走路慢一些,扶稳了。” 瞧瞧二皇子殿下,这是何等体贴细致啊!喜娘眉开眼笑,连连应下。陆明芳等人看着这一幕,也分外欣慰。 喜娘搀扶着陆明玉的胳膊,不时小声提醒:“要迈门槛了,请小姐抬脚。” “前面要转弯了。” “要进正堂了。” 真聒噪。 陆明玉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换在平日,她早就耐不住了。今儿个是出嫁的大喜日子,只得忍一忍。 进了正堂后,她被喜娘引着跪在蒲团上,给亲爹磕了三个头。 陆临的声音传入耳中:“小玉,你今日出嫁,为父盼你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到了夫家,你要孝敬公婆,照顾夫婿,日后做一个贤妻良母。” 陆临显然在竭力隐忍着伤怀不舍,声音隐隐有些哽咽。 陆明玉眼眶也热了,轻声应道:“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正堂里嘈杂的声音渐渐淡去,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陆明玉已经被扶着起身,李景站在陆明玉身侧。他比陆明玉高了小半个头,身形修长,面容俊美,风度翩然。 再挑剔的岳父,见了这样的女婿,也得赞一声好,找不出半点不是。 陆临看着李景,千言万语涌上嘴边,到最后,只化为简单的一句:“殿下,我将心中挚宝交托于你,望你珍之爱之。” 李景敛容,拱手抱拳行礼:“请岳父放心,此生,我一心待她,永不相负。” 陆临红着眼,呵呵一笑:“好好好,你今日说的话,我这个做岳父的可都记下了。如果日后她受了委屈闲气,我豁出这张脸,也要去找皇上讨个公道。” 众人听得好笑不已。 见过亲爹疼女儿的,没见过这般疼的。站在面前的,可不仅是陆家女婿,还是大魏朝身份最尊贵的皇子。陆临这番撑腰的话语,听着胆大又有些可笑。 可笑着笑着,又让人打从心底里生出一丝无以名状的心酸。 陆明玉眸中的水光,化为泪珠滚落。 吉时已到,该上花轿了。 陆非上前,略略蹲下,将陆明玉背上了花轿。 陆明玉上花轿的刹那,听到义兄陆非飞快的低语声:“四妹,多多珍重。” 他们真的不用担心。便是在前世,她也没受过气。苏太后暗中耍手段使绊子,当着她的面,却是从来都不敢的。 这一生,她嫁给李景。她会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做一个好母亲。日后,她还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子妃太子妃,直至执掌中宫凤临天下的那一日。 她会守护好自己,也会守护住所有亲人,好好的活下去。 陆明玉心中默念,口中轻声应了。泪珠又滚落了一串。 …… 响亮的炮竹声震天,八人抬的花轿稳稳地向前。 陆四小姐终于出嫁了!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抬嫁妆送亲的队伍,比迎亲的队伍更长。十里红妆的盛景,便是如此了。 沿途不知有多少看热闹的百姓,对着绵长的送嫁队伍咋舌:“快瞧瞧,荥阳王嫁女儿,嫁妆可真是多啊!” “这还用说嘛!荥阳王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陆家的家业怕是陪送了大半。” “别人家姑娘出嫁,陪些丫鬟婆子。到了陆家也有趣,陪嫁的队伍里尽是些身高力壮的侍卫亲兵。” “哟,快收起你那无知无畏的嘴脸吧!陆家的亲兵,在京城赫赫有名,以一当十也不为过。而且,他们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又忠心耿耿。以这些亲兵为班底,可以招募上万新兵,训成一支精锐的兵力。金银玉器衣料首饰都不算什么,这才是陆四小姐真正的嫁妆哪!” 这个口沫横飞的壮汉,说的颇为唬人,几个百姓都将头凑了过去。 壮汉说的兴起,滔滔不绝:“几位皇子妃,都出身将门,不过,仔细比较,还是陆四小姐出身最佳。” “大皇子妃的亲爹是禁卫大将军,是家奴出身,家底平平。大皇子妃出嫁的时候,嫁妆也算不得丰厚。三皇子妃四皇子妃的嫁妆,肯定也不及陆四小姐。孟家赵家子嗣兴旺,便是为儿孙着想,也陪送不了太多。哪里比得上陆四小姐,她可是荥阳王唯一的爱女……” 百姓们的闲话议论,混合着吹吹打打的热闹声响,一道飘入了迎亲众人耳中。 大皇子一转头,看着一眼望不到的陪嫁队伍,脑海中想到三年前梁氏嫁给自己时的情形。 没有对比,就没有高下。 没有对比,就没有憋闷。 大皇子自小得宠,什么都是兄弟里的头一份。出头露脸争锋要强惯了,到今日,忽然发现自己在娶妻这件事上结结实实低了一头,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梁氏好不容易怀上一胎,小产了。现在有孕的杨宫人,身为低微,生了皇孙,也是庶出。 大皇子越想越觉得气闷。 四皇子倒没觉得气闷,不过,心里也少不得暗暗琢磨。等他娶赵瑜的时候,不知赵家舍不舍得陪送些悍勇的亲兵? 李景骑着棕红色的宝马,不时转头望一眼花轿,黑眸中盛满了喜悦。 绮云随着花轿一同向前走,偶尔低语两句:“小姐再忍一忍,很快就到二皇子府了。” 荥阳王府离二皇子府着实不远,快马加鞭,最多小半个时辰。迎亲队伍走得慢,倒显得路程漫长了。 陆明玉轻轻嗯了一声。 坐在花轿里,没人看得到她。累的时候稍微活动一下手脚也无妨。 天色将至傍晚之际,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二皇子府。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拜堂 二皇子府正门大开。 慧安公主最为年长,又是二皇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今日理所当然地站在最前面。吴驸马一脸含笑地站在慧安公主身侧。 然后,便是三皇子李昊五皇子李昌和静安公主。 骑着红色骏马春风满面的李景映入眼帘,生生刺痛了李昊的双目。 花轿停下,喜娘搀扶着新嫁娘下了花轿。 李昊远远地看着熟悉的窈窕身影,眼前的一切忽然模糊,犹如光影般淡去。只剩下陆明玉的身影。 小玉,你终于出嫁了。 娶你的人却不是我。 一只手忽地伸过来,扶住他的胳膊。胞弟李昌忧心地低语:“三哥,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翻过一个年头,李昌十一岁了,个头稍稍长高了一些,也比之前又胖了一圈。 李昊没有照镜子,也知道此刻的自己面色绝不好看。 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李景和陆明玉的身上,无人多看他一眼。 李昊深深呼出一口气,将剧烈的痛楚压下去,淡淡说道:“约莫是昨夜没睡好,受了些寒气。” 李昌也不是三岁孩童,看一眼口是心非竭力掩饰的兄长,低声建议道:“下面是拜堂礼,你若是不自在,不如先去歇一歇。等喜宴开了再出来。” 新婚夫妻拜堂的场面,还是别看了吧!免得当众失态。 李昊沉默了片刻说道:“不必了。今天是二哥成亲的好日子,我这个做弟弟的,焉能避开?” 避又能避多久?能避到哪儿去? 过了今日,陆明玉便是他二嫂。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难道每次都要避开? 不,他哪儿也不去。 他要进正堂,看着陆明玉和李景拜堂。今日他受的痛苦折磨,都会深深烙印进他的心底。留待日后,一样一样地讨回来。 李昌看一眼俊脸微微泛白的兄长,实在弄不懂兄长心里是怎么想的,忍不住低声劝道:“你不想看,不看就是。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李昊简短地应了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昌只得闭嘴。 众人簇拥着新郎官新嫁娘进了正堂。 李昊也随之一起迈步。 李昌劝不动自家兄长,忙快步跟了上去。心里暗暗想着,待会儿得牢牢守在三哥身边。万一三哥失态,他也能及时扶兄长一把什么的。 李昌这么想,就太过小觑李昊了。 接下来的拜堂礼,李昊和大皇子四皇子站了最好的位置,默默观礼。从头至尾,都未出过半分差错。 …… 赵太后永嘉帝乔皇后都未出宫。今天操持亲事拜堂的,是礼部尚书。也正是吴驸马的亲爹慧安公主的公公。 吴尚书年约五旬,相貌儒雅,气度不凡。张口笑道:“请二皇子和二皇子妃正位,行拜堂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高堂都在宫里,对着皇宫的方向行礼便可。 夫妻对拜时,李景行礼的时间格外长一些。一旁观礼的皇室宗亲,纷纷笑着打趣:“二皇子殿下这一行礼,简直舍不得起身了。” “快些将新娘子领进洞房吧!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众人的哄笑声中,李景一脸坦荡地拱手致谢,眼中的笑意就未停过。 他握着喜绸,脚步又慢又稳。 在经过李昊的身边时,他没有停下脚步,更没做什么炫耀或示威之类的举动。就这么平稳地走了过去。 李昊眸色暗了一暗,掠过李景喜悦的脸孔,掠过顶着红盖头不知神色如何的陆明玉。 大皇子四皇子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眼中闪过看好戏的光芒。 兄弟几个表面友爱和睦,私底下暗暗较劲争锋从未停过。李昊和李景之间的过节嘛,大家都心知肚明。 今日李景和陆明玉大婚,李昊眼睁睁地看着,会是何等心情? 不过,李昊神色如常,站得也很稳。让等着看热闹的大皇子四皇子颇有些失望。 四皇子笑着提议:“我们也进新房,看一看新娘子。” 大皇子笑着应了,用力一拍李昊的肩膀:“三弟,一起进去如何?” 李昊竟也没有拒绝,笑着点头应了。李昌没吭声,默默地跟在李昊身后。加上慧安公主等人和一众皇室宗亲,拥进了新房里。 “二哥,快些揭了盖头,让我们看看新娘子。”四皇子笑着鼓噪。李晏和赵瑞等少年也笑闹起来。 李景笑着应了。 新嫁娘端坐在床榻边。 李景从喜娘手中接过喜杆,轻轻挑落红盖头。 红盖头迅速滑落,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 众人一阵惊艳。 拥在新房里凑热闹的人,有大半都见过陆明玉,对她的容貌也不陌生。 今日,陆明玉身着大红色的精致嫁衣,长眉凤目,眸中光芒璀璨,这份美丽,近乎霸道,夺去了所有人的心跳和呼吸。 李景的呼吸也停了一停,黑眸中骤然迸发出光芒。 陆明玉和李景对视一眼,然后垂下眼眸。 新嫁娘嘛,装也得装出几分娇羞。 直至此刻,众人才呼出一口气。 “二嫂今日可真美。”四皇子笑着赞叹。 如此佳人,也怪不得二哥和三哥争抢反目! 大皇子也笑着赞道:“往日也见过二弟妹,今日一见,简直是倾城之色。” 赵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趁着今晚,多看一眼是一眼吧!以后陆明玉成了二皇子妃,他也得喊一声表嫂。 李昊定定地看着床榻边的红衣少女,一颗心似被利剑捅了一剑,冷风不停地钻进去,吹得五脏六腑冰凉。 可惜,陆明玉至始至终也未抬头看他。 李景见众人盯着陆明玉,心里不乐意了,咳嗽一声笑道:“喜宴就快开始了。我们先去坐席喝酒。” 大皇子是过来人,笑着揶揄一句:“瞧瞧你这小气劲,我们多看两眼都不乐意。” 是多看两眼吗? 赵瑞看个不停,李昊一直凝望。 李景不管这些,张口撵人。直至众人笑着出了新房,才转头对陆明玉笑道:“待会儿我让人送些吃的来,你先垫一垫。” 话还没说完,就被四皇子拖出去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夫妻(一) 终于都走了! 新房里总算清静了。 原本在新房里伺候的喜娘和二皇子府的几个丫鬟,也识趣地都退了出去。 陆明玉暗暗舒出一口气。 一直守在身边的绮云,略微活动手脚,低声笑道:“小姐坐了一日,一定累了。现在左右无人,小姐活动活动手脚吧!” 新娘子不能随意挪动,不便起身,坐在床榻边动一动倒是无妨。 陆明玉嗯了一声。 坐了这么久,她的腰背确实有些僵直。此时舒缓下来,便惬意多了。 诺大的新房,只有陆明玉主仆两人。憋了半日每说话的绮云,悄声笑道:“小姐以前住的闺房就已经很宽敞了,新房比小姐的闺房还要大得多呢!” 陆明玉目光一扫。 新房何止宽敞,陈设更是雅致。 陆明玉前世做过太子妃,做了几年皇后,所见所用之物,皆是上品。以她的眼光看来,这间新房也可见用心。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喜气的红色。一双粗大的红烛,燃着火苗,将新房里照得亮堂堂的。 这里,就是她日后的住处了。 陆明玉在心里将这句话默念数次,然后低声吩咐绮云:“今日随我来的亲兵侍卫,还有丫鬟管事们,都要一并安置。你出去看看,问清楚了来回禀。” 绮云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没过片刻,一个年约双十面容俏丽神色恭敬的宫女进来了:“奴婢翠容,见过皇子妃娘娘。” 这个翠容,便是李景身边的掌事宫女了。 陆明玉略一点头:“免礼。” 陆明玉出了名的不好惹,翠容身在宫中时,便时有耳闻。如今成了二皇子妃,这恭敬前就得再加一个更字。 翠容谢了主子恩典后,恭声道:“殿下早有吩咐,厨房特意做了些精致可口的菜肴,请皇子妃娘娘慢用。” 说着,两个年轻宫女拎着食盒进来了。将食盒里的菜肴一样一样放在小圆桌上。 菜肴样数不算太多,四道清淡的素菜外加糖醋排骨蒸鱼,另有一大碗粳米粥和几样面点。 饭菜的香气一飘入鼻息,陆明玉顿觉饥肠辘辘。她看了翠容一眼:“我吃饭的时候,不必人伺候。你先去外面候着吧!” 翠容恭敬地应下,退了出去。 两个宫女,也一并退了出去。 她们三个守在门外,也不敢守得太近,刻意离了几米远。然后才小声说话:“翠容姐姐,我还是第一次见皇子妃娘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 “不仅生得美,气势也慑人。她刚才就这么淡淡瞥我一眼,不知怎么地,我腿就软了,当时就想跪下。” “听闻二皇子妃娘娘神力惊人武功盖世,连我们殿下也不是对手呢!” 翠容轻笑一声,低声道:“殿下对皇子妃娘娘有多上心,你们也都知道。以后伺候主子,可不能疏忽大意。” 两个宫女连连应下。 她们又不傻。先不说殿下对二皇子妃有多在意,只看二皇子妃的凌厉霸气,她们也不敢招惹啊! …… 一炷香后,绮云回来了:“奴婢已经去看过了。皇子府中早有准备,他们都被安排了住处,已经吃了晚饭。” 陆明玉略一点头,笑着说道:“饭菜还没凉,你快些坐下吃一些,别饿着。” 主仆两个私下里也没那么多规矩,绮云没推辞,笑着应了。将剩下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才招呼人进来收拾。 宫女们进来的时候,陆明玉已经坐到了床榻边,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一派新嫁娘的端庄模样。 吃饱喝足,接下来便等新婚夫婿回新房了。 不知等了多久,陆明玉悄然有了睡意,就这么维持着端坐的姿势,悄悄闭上眼…… 绮云也打了个呵欠,微微眯了眼。 主仆两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竟然都睡着了。 直至内侍小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将主仆两人一并惊醒:“殿下喝醉了,你们两个扶着小心些,诶哟,让我来扶。” 陆明玉小寐了片刻,此时睁开眼,很快清醒。 绮云揉了揉眼,拍拍脸,让自己精神些,然后去开门。 小圆和另一个内侍扶着酒醉不省人事的李景进来了。 小圆一边扶着醉醺醺的主子,一边陪笑着解释:“皇子妃娘娘,殿下在酒席上被灌了不少酒,当场就醉倒了。奴才没法子,只得将主子扶了回来。” 李景酒量确实不怎么样。 上一回在陆府醉酒,睡足了半日。 今晚喝的酒,比上一次多得多。此时满身酒气,俊脸泛红,满身酒气。这副模样,别说洞房了,连床榻在哪儿都找不到。 小圆唯恐新过门的二皇子妃娘娘生气。没曾想,脾气不太美妙的二皇子妃娘娘,并未动气,瞥了一眼便吩咐道:“扶到床榻上,令厨房送一碗醒酒汤来。” 小圆松口气,忙笑着应了。 陆明玉起身,内侍们将主子挪到床榻上。期间小心翼翼,动作不免磨蹭。陆明玉有些不耐,上前道:“你们都让开。” 内侍们不敢不听,只得松了手。 然后,就见二皇子妃娘娘轻轻松松地接过手,将二皇子殿下挪到了床榻内侧。 小圆:“……” 忽然很为力弱的自己心酸。 …… 很快,厨房便送了醒酒汤来。 小圆看着醉酒不醒的李景,有些发愁:“殿下醉得那么厉害,醒酒汤要如何喂下?” 陆明玉随口道:“你们都退下。等半夜殿下醒了,再喝就是。” 反正,人都送到床榻上了。他们再待着,确实也够碍眼的。两个内侍一同行礼告退。绮云也悄然退下。 烛火跳跃,温暖的红光静静地洒落。 大红被褥上的少年,一身红袍,腰身劲瘦,双腿笔直修长,俊美的脸孔上布满了红潮。 看着非常的……美味可口。 可惜,醉成了一条死鱼,今晚下不了口。 陆明玉抿了抿唇,先褪下红色的嫁衣,拆去金钗发簪,长发倾斜披在肩头,如黑缎一般。然后,她躺在床榻的外侧,闭目入眠。 不必圆房,且先睡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夫妻(二) 到了陌生的环境,身边躺着满身秘密兼醉酒不醒的新婚夫婿。陆明玉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没曾想,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不过,她在睡梦中,也有习武之人的警醒。 呓语声一传入耳中,陆明玉骤然睁开眼,看向身侧的新婚夫婿。 此时应该已过了三更,红烛已燃了一半。 李景约莫是头痛的厉害,以手捂着额头,俊脸略有几分扭曲。眼睛依旧闭着,口中低低的呼痛。 活该! 明知道自己酒量不佳,还喝这么多酒。 陆明玉半点同情他的意思都没有,伸手拍了拍李景的脸:“醒了吗?头还疼不疼?” 李景勉强睁开眼,有些涣散的瞳孔慢慢有了焦距,看清了眼前的俏脸。 头太疼了,也没了旖旎的心思。 李景苦笑一声,低声道:“这些混账,轮番来灌酒。我还特意偷偷服过了醒酒的药丸,还是被灌得酩酊大醉。” 说话也没了平日的利索,像咬着舌头说话一般,竟然有些可爱。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 眼前如鲜花盛开。 李景醉酒,身体本能的反应还是有的,伸手揽住了新婚妻子的纤腰。这等时候也不觉得头痛了,凑过头,吻了过去。 嘴唇没到,酒气就先飘了过来。 陆明玉将头扭到一旁,一吻就落到了面颊上:“一身的酒气,先喝醒酒汤。” 李景没尝到甜头,不肯罢休,厚着脸皮缠了过来,在她唇上吻了一吻。 不过,更多的事也做不了了,不必陆明玉推阻,李景便长叹一口气,躺了回去:“人一动,就天旋地转。” 陆明玉脸上也染上了红晕,不知是因为那一吻,还是被浓重的酒气熏的:“先别动,我去端醒酒汤。” 李景嗯了一声,继续像死鱼一般躺着。 陆明玉下榻去桌边,端了醒酒汤过来。 李景可怜又无助地看着她。 陆明玉只得伸手,想将李景扶着坐起来。李景趁机黏到了她身上,躺在她的腿上。 陆明玉瞪他一眼。 李景叹息连连:“我实在头疼的厉害,也没力气起身。你权当可怜我一回,先喂我喝了醒酒汤吧!” 也不知是真得醉成这样,还是故意装可怜。 陆明玉忍住踹飞他的冲动,将碗凑到他嘴边。醒酒汤放了这么久,已经凉了。不过,对醉酒又燥热难耐的李景来说,却是正好。 头枕着新婚妻子的腿,鼻间嗅着幽幽的少女体香,口中喝着凉凉的醒酒汤。 这感觉,真是再好不过。 李景醉酒也很有趣。喝醉的时候不省人事,一旦醒了,很快就醒了酒。此时神智已经清醒,头也没那么疼了。 不过,他贪恋温香软玉的温柔,故意装着头还是很疼的模样,诶哟诶哟个不停。 陆明玉只得顺手将碗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伸手为李景按揉太阳穴。她的手指纤长有力道,略揉了几下,头痛缓和了许多。 李景幸福地闭上眼。 陆明玉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现在好些了吗?” 李景下意识地飘出了两句真话:“喝了醒酒汤,就好多了。现在头已经不怎么痛了。”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陆明玉便轻哼了一声,手一用力,将李景推了下去。李景猝不及防,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撞到了床内侧,不由得诶哟了一声。 陆明玉瞥了一眼:“还装模作样啊!” 李景苦笑一声:“我不是骗你,之前确实头痛。现在才好了那么一点点。你这么一推一撞的,我头又疼了。” 陆明玉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李景摸了摸鼻子,慢慢坐起来:“别这样看着我嘛!你想问什么,现在只管问吧!” 陆明玉满腔疑问,憋了大半年,终于忍到了新婚之夜,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一张口便是:“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前世是我动的手?” 李景收敛了玩笑之心,定定地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已经脱了嫁衣,此时穿着轻薄柔软的红色中衣。该胖的胖,该瘦的瘦,纤细窈窕的身形清晰可见。 红烛散发出的光晕,将她笼罩。明亮的黑眸,倒映着他的脸孔。 这一切,宛如最美的梦境。 陆明玉等了片刻,没等到李景张口说话,正要不耐地催促,就见李景忽然以手掩住鼻子,然后将头转到一旁。 陆明玉略一蹙眉:“你怎么了?” 李景咳嗽一声:“我流鼻血了,着实不雅。你先等一等,我沐浴更衣再来和你说话。” 陆明玉:“……” 陆明玉想生气,不知为何又觉得好笑。在李景磨磨蹭蹭地用袖子掩着脸下床榻的时候,忍不住笑着啐了他一口。 …… 李景去了净房,倒也没磨蹭,一炷香的功夫就洗完回来了。 喜袍被换成了红色中衣,酒气也被冲了大半,俊脸也精神多了。身上微微湿漉的潮气,自衣襟领口探出来。宛如一把钩子,勾着人的目光往里看。 陆明玉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美色什么的,暂且不急。现在最重要的,是先问个清楚明白。 陆明玉坐在床榻边,冲李景示意。 李景坐到了椅子上。两人相隔数尺,距离拉得远了,那份萦绕不去的亲昵也淡了一些。 “李景,”陆明玉声音淡淡:“你现在总该说了吧!” 李景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你我现在是夫妻了,没什么不可说的。” “前世,我被你一箭射死,掉落马下。大概是我死前太过不甘,一缕幽魂竟未散去,在尘世流连不去。” 果然如此。 陆明玉来不及惊愕,追问道:“你死后还有知觉?能看到一切?” 李景低声道:“这倒不是。” “一开始,我意识模糊,隐约能听到些声音。听得久了,才觉得那个声音有些熟悉。我隐约猜到,自己是魂魄未散,不知附身在了什么地方。时不时地能听到一些声音。” “过了一段时日,我才渐渐明白,那个说话的人是你。我附身之处,竟是一把长弓。” 陆明玉:“……”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前尘(一) 陆明玉看着李景。 李景看着陆明玉。 这对刚成亲的新婚夫妻,对视许久。 陆明玉有些晦涩地张口:“所以,你死后,魂魄未散,俯身在了我的牛角长弓上。” 李景点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陆明玉心绪纷乱如麻,一团混乱,理也理不清。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那副牛角长弓和抱玉剑都是她最心爱之物,一起被放置在武器架上。她每日早起练武一个时辰,闲来无事也会在练武场里消磨时间。 每隔几日,她就会细细擦拭长弓,心情晦暗的时候,会对着长弓自言自语。 她生性骄傲倔强,不肯在人前示弱。和李昊反目决裂,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她的软弱和痛苦,只有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会流露。 一想到她曾说过的话都被李景听入耳中,陆明玉就觉气息不畅。 “做儿媳的,遇到这等婆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张口就哭哭啼啼装可怜,呸!” “我真是瞎了眼,嫁了这么一个狗男人。在他心里,亲娘胞弟都比我值得信任。以前说的那些海誓山盟,都喂了狗。” “苏家真是一门子贱人。以前卖了女儿做歌姬,现在又巴巴地将孙女塞进宫来。什么妃子,不过是个妾。我是看李昊恶心,绝不会再和他同床共枕。苏家竟以为我是怕了苏太后和苏柔。要是真敢惹上门来,我索性一拳一个。” “李昊这个短命鬼,旧伤复发死了,没将皇位传给琰儿,竟传给了李昌。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等自以为是的男人。皇位传给别人了,还指望别人再还回来!” “这个李昌,真是个恶心人的贱人。李昊再不是东西,对他总是好的。他倒好,龙椅还没坐热,就敢对我起歪心思,我一脚踢爆他的……(下面省略数百字的脏话粗话)” “呵呵,李昌已经成了废物,睡不了妃嫔,也生不出儿子来。以后皇位还得传给琰儿。他倒是会装,对外宣称为兄长守孝三年。呵呵……(继续省略数百字的脏话粗话)” “大姐夫和大姐感情深厚,陆家势微了,大姐夫依然对大姐好。东平郡王是根墙头草,眼看着李昌那个贱人坐了龙椅,就开始巴结苏太后。三妹这个世子妃,日子也不好过,憔悴了许多。最可恨的就是周家,以前对三姐百依百顺。如今磨搓冷落,三姐已经很久没进宫来看我了。” “若不是为了琰儿,我真恨不得和李昌母子撕破脸皮,闹个痛快。” “孟贵妃乔皇后秦妃,一个个病逝。四皇子也在藩地病逝了。” “我有种预感,李昌母子两个忍不了多久,就要对我动手。他们两人做了这么多亏心事,见了我便心虚胆怯。老天真是不公,这等贱人,偏偏得了权势。” 最后一次对着长弓低语,是中了慢性毒药的第三天。 那时,她已经下不了床榻,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令绮云将自己惯用的长弓和抱玉拿过来,强撑着力气,将长弓利剑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低语道:“我就要死了。其实,我半点都不怕死。我只是舍不得我的琰儿,他才五岁,还是个孩子。没了亲娘庇护,也不知他能不能安然长大。” “临死前,我得拉一个垫背的。以苏太后的脾气,必然要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一出心头恶气。我将抱玉放在被褥下,到时候一剑了结了她。” “我这小半辈子,做过唯一的一桩亏心事,就是做了刺客,一箭射死了二皇子。如果二皇子还活着,这皇位本该是他的。”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以命相偿,还了这笔债。” …… 这一幕一幕,纷纷涌上脑海。 这种感觉,大概类似于在外端庄优雅矜持的淑女,一个人在闺房里脱了衣裙光着身子乱舞,恣意纵情,偏偏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真是一言难尽啊! 陆明玉神色复杂,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李景低声打破沉默:“一开始,我很震惊惶恐,也很茫然。不知为何死后变成了孤魂,迟迟不去投胎。” “等听清你的声音,我才慢慢想清楚,我身在何处。” “后来,你对着长弓愧疚自责,我才知道,原来,是你一箭杀了我。” 陆明玉心情更复杂了:“你不恨我吗?” “恨,”李景不假思索地接了话茬:“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活过来,一剑杀了你报仇雪恨。” “最恨的,是母后‘病逝’,皇姐被送如庵堂念经。” “他是庶子,吃穿用度比我略差一些,也是锦衣玉食。母后从未苛待过他。我一死,母后已经失了主心骨。他为何不能容母后在宫中安养天年?为何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皇姐倨傲难缠,对他也算过得去。再者,一个无兵无权的公主,根本影响不到他的帝位。” “为抢皇位争个你死我活,也就罢了。李昊已经坐了龙椅,为何容不下嫡母和皇姐?” “别说什么是苏氏下的毒手。这等事,如果不是李昊默许,以苏氏的能耐,她根本做不到这些。” “所以,我最恨的人不是你,是李昊!” 前尘旧恨涌上心头,李景声音沉了几分,一双黑眸中闪出愤怒的寒光。 陆明玉沉默不语。 是啊,说到底,都是因为李昊心胸狭窄阴狠。 在他眼里,唯有亲娘胞弟是他最重要的家人。孟贵妃乔皇后等人,俱是拦路石挡路虎,除掉了才能安心踏实。 “我只剩一缕残魂,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在你对着长弓低语的时候,我才能听见一些声音。待到后来,我意识越来越清醒,偶尔能‘看’到一些。不过,只能在长弓周围两三米之内。” 牛角长弓放在武器架上,无人敢碰。 所以,他附身长弓数年,唯一能听到的,是她的声音。 唯一能见到的,也只有她的脸孔。 那样空空荡荡又似茫然无尽的黑暗里,她是他唯一的光。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前尘(二) 这些话,李景不必说,陆明玉也懂了。 正因为懂了,陆明玉心中愈发愧疚,更为李景心酸。 一日日对着自己的仇人,非但不能报仇,还被逼着时常听她絮叨,只能见到她一个人。恨意一天天变淡,情意不知不觉中滋生。 这其中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对不起,”陆明玉叹了一声:“这三个字太过轻飘,可除了这些,我不知该说什么。” 李景凝望着满脸愧色的新婚妻子,轻声说了下去:“我还没说完。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心悦于你。” 陆明玉:“……” 陆明玉其实也隐约猜到了一些。 只是,她前世可是他的弟媳啊!成亲前,也只远远见过一两回。他到底是何时对她动了心思? “当年,你十三岁时春猎,和李昊初遇。其实,那一日我也在。李昊射出的那一箭,很快策马去捡拾猎物,也和你搭了话。我远远地看着你,觉得你英气勃勃风采动人。一笑间,明媚至极。” “年少情窦初开,不知什么是喜欢。等我慢慢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你已和李昊两心相许了。” “我做不出和兄弟争抢的事,这些心思,也从未和任何人说过。所以,就连母后也不知道,我心里有喜欢的姑娘。” “母后做主,为我定了孟家的亲事。我想着,娶不了喜欢的人,那么和谁成亲都无妨。我听从母后安排,娶了孟云萝过门。” “我和李昊同一日大婚。第二日,一同进宫请安。”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日,你穿着红色的衣裙,鲜妍明媚。我情难自禁,多看了几眼。孟氏约莫是察觉到了,十分气恼,回去后诘问于我。我没理会,她自此存了心事,时时寻衅和我争吵。” 怪不得,前世他们两个相敬如冰,夫妻关系冷漠。 怪不得,孟云萝处处看她不顺眼,时时和她争锋。 原来一切的起因,都在此。 陆明玉的心情别提多微妙复杂了,她看着李景,半晌才说了一句:“我从不知道。” 李景似自嘲,又似唏嘘:“暗中恋慕自己的弟媳,这等事,怎么说得出口。孟氏私下责问,我从未承认过。” 陆明玉:“……” 陆明玉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你知道自己死在我的手中,是不是加倍恨我。” 李景嗯了一声:“是恨。便是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愤怒难平。所以,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以余生慢慢偿还弥补我才是。” 陆明玉喉咙不知被什么哽住了,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李景又说道:“我最后的记忆,是你中毒第三日,和我说的那一席话。后来有一刻,我忽然全身飘了起来,很快飘散。” “一定是你毒发身亡殒命,我也随之魂消魄散。” “没想到,我没去黄泉投胎,睁开眼就回到了年少之时。” 陆明玉低声接了话茬:“大军回京的路上,你掉落下马,醒来后不肯见人。不是因为出丑丢人,是因为重生而回,太过震惊。” 李景点头:“是。一连几天,我思绪都是混乱的。直至回了宫中,才镇定冷静下来。也想好了未来的路。” 陆明玉问他:“你就没想过先来陆家找我,一剑杀了我报仇雪恨?” “当然想过。”李景深深凝望着她:“可思来想去,实在下不了手。” “既如此,我便想着,先搅和你和李昊的亲事,将你抢过来再说。万万没想到,你竟不愿嫁给李昊,对他横眉冷对。” “我有这样玄妙惊人的际遇,自然猜到是怎么回事。你死后,也未去黄泉,和我一样重生回到了年少。” 是啊,谁能想到。 再后来的事,就不必再说了。李景下决心要改变命运,要娶她为妻。先说服了乔皇后,宣召她进宫。然后,以债主的身份出现在她眼前,正大光明地来“讨债”…… 陆明玉久久无言。 李景也安静下来。 红烛燃了大半,天际也微微发亮。五更的打更声遥遥传进耳中。 时间流逝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别说洞房,连睡个回笼觉的时间都没有。今天是新婚第二天,他们得梳洗装扮,进宫请安敬茶。 李景起身,走到陆明玉面前,伸出手:“我们去换衣梳妆,进宫给皇祖母父皇母后请安。” 那双幽深的黑眸,蕴含着笑意。 陆明玉沉甸甸的心情,也松快了许多。她将手放入李景手中,然后站起身来。 过去的事,已经发生过了。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今生的路,是他选的,也是她选的。既如此,他们就夫妻携手,一同走下去。 李景似是窥出了她的心思,无声笑了一笑。 …… 寝室里有一个小巧的银铃,放置在墙边的多宝架子上。稍微一拉扯线,银铃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外等候的宫女们推门鱼贯而入。 领头的,正是昨晚露过面的翠容。 陆明玉目光一扫,进来伺候的宫女共有八个。李景是皇子,这等阵仗不足为奇。 不过,陆明玉不喜身边有太多人。前世她做了皇后,也只要绮云贴身伺候。其余宫人,根本到不了她身边。 李景笑着低语:“你不喜欢这么多人伺候,就让她们退下。” 陆明玉一进门,就是二皇子妃。府中人事都该由她来管。李景说这话,不无调笑的意思。陆明玉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宣小圆进来。让绮云进来伺候更衣。” 宫女们恭声领命,很快退了出去。 片刻后,绮云和内侍小圆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李景含笑恭维:“二皇子妃娘娘如此威仪,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陆明玉笑着挑眉:“如果二皇子殿下日后有需要之处,我定当竭尽全力,绝不推辞。” 李景哈哈笑了起来。 一旁的小圆看着喜笑颜开的主子,心里暗暗想着,如愿以偿地娶了心上人,殿下果然心情极好啊!瞧瞧这副笑得傻乎乎的模样!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敬茶(一) 敬茶这一日的衣服是早就备好的。 内务府按着皇子妃的品阶,在年前便做好了衣服,送到陆府。 绮云利索地取来新衣,伺候陆明玉更衣。 李景也该去更衣了,却厚着脸不肯离去。 陆明玉白了他一眼,去了屏风后,换好了衣裙才出来。红衣如火,长眉乌发,明眸红唇。眼波流转间,冷艳又明媚。 李景心头一热。 只恨昨晚被灌醉了,后半夜又掏心置腹地长谈,转眼天明。连圆房的时间都没有…… 李景在想什么,只看那漂浮不定的眼神就知道了。 陆明玉好气又有些好笑,瞪了一眼过去:“快去换衣。别第一日进宫敬茶就迟了。” 李景笑着应了一声,令小圆伺候更衣。 他没去屏风后,坦荡地当着陆明玉的面更衣。 倒是绮云,飞速地转过身去。 陆明玉没有去看那只意图开屏的孔雀,对绮云说道:“你去告诉翠容,让厨房送些早饭来。不必太讲究,简单一些便可。” 新过门的皇子妃进宫敬茶,有一场硬仗要打。可不能饿着肚子进宫。吃饱了才有力气应对宫中勾心斗角心思各异的众人。 绮云笑着应下。 出了寝室,翠容就在门外不远处候着。绮云笑盈盈地上前,亲热地说道:“有劳翠容姑娘。皇子妃娘娘想用些早膳。我初来乍到,还得请翠容姑娘去一趟厨房。” 得乔皇后信任,在二皇子殿下身边伺候数年,还能一并跟进二皇子府里当差。翠容自然不是蠢人。 绮云着意示好,翠容忙笑着应道:“我比你虚长一两岁,你叫我一声翠容姐姐便是。这些跑腿的琐事,只管告诉我。” 绮云顺口改了称呼,笑着道了谢。 厨房早有准备,翠容去了之后,不到盏茶功夫,早饭便送来了。 八样小菜,四色面点,粥羹俱全。 陆明玉和李景一同坐下。无暇眉眼传情你侬我侬,各自迅速吃了些果腹,便一同出了皇子府。 马车早已备好了,陆明玉上马车之前,目光下意识地往隔邻瞥了一下。 几座皇子府紧挨在一起。三皇子府就在隔邻。 陆明玉并没有回忆过去的意思,这纯粹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毕竟她曾在三皇子府住过几年。 李景咳嗽一声上前,体贴地扶陆明玉上马车。 那点说不出口的小心眼,简直没法看。 陆明玉笑着瞥了他一眼,李景厚颜一笑。 在众人眼中看来,可不就是新婚夫妻情浓,眉来眼去地彼此调笑? …… 二皇子府离宫门很近,盏茶功夫便到。 短短片刻,陆明玉和李景在马车上也未多说什么。虽说两人眼下离夫妻情浓至死不渝什么的还很远,也称得上是心意相通。 既是要堂堂正正地争储,自然要摆出嫡出皇子和皇子妃的气度,不论是仪表还是风度,抑或是行事,都要压过其余众人。 一进宫门,李景便握住了陆明玉的手,笑着看她:“我们一同去寿宁宫。” 陆明玉应了一声好。 赵太后辈分最长,身份也最尊贵。别说在宫中,便是换在普通人家,祖母健在的,也得先去给祖母敬茶。 两人携手前行,不时低语一句:“紧不紧张?” 陆明玉淡淡道:“一般来说,这句话都用在将要见我的人身上。” 这话说的,真是霸道又威风。 李景哑然失笑,手下稍稍用力,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进了寿宁宫,宫女先进去通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赵太后并未立刻宣两人进去。微凉的晨风拂过立在正殿外的新婚夫妻。 两人都有心理准备,气定神闲,一点不见慌张。 “幸好先吃了早饭。”李景低声笑着自嘲:“就是等半个时辰也不慌。” 说起来,赵太后是有些过分。新婚第二日,这般给孙媳妇颜色看,难道做孙子的颜面就好看不成? 陆明玉低声安慰:“别和蠢人一般见识。” 李景:“……” 那个蠢人,正好是他祖母。 身为晚辈,不能说长辈的不是。不过,偏心秦妃母子的祖母,有时候做出来的事,真是让人膈应又没法说。 李景默然片刻,低声道:“以前,我时常会自省自责。觉得是我不够优秀出众,所以不得皇祖母喜爱,也不得父皇青睐。后来我才想明白,喜欢你的人,你做什么都好。不喜欢你的,你做什么也无法讨他们的欢心。” 陆明玉颇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点,我实在没什么共鸣。自小到大,我爹都疼我,兄弟姐妹们也都纵着我让着我。要说偏心,也是都偏心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被忽略被偏心是什么滋味。” 李景:“……” 胸口默默中了一箭。 李景摸着胸口的位置,有些哀怨地指责:“你一点怜惜之心都没有。” 又不是娇花,要什么怜惜。 陆明玉抿唇笑了起来。 …… 廊檐下的宫女,看了谈笑风生半点不见忐忑彷徨的二皇子夫妇一眼,悄步进了正殿。 今日是新妇进门敬茶,以家礼安排位置。 正殿内,赵太后安然坐在上首。 永嘉帝和乔皇后坐在赵太后身侧。然后是孟贵妃秦妃苏昭容。慧安公主和吴驸马坐在另一侧。然后是大皇子和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病了一场,清瘦了一圈。今日涂脂抹粉,精心装扮,倒是看不出憔悴病容了。 大皇子妃身侧,留了两个空位。这是留给新婚的二皇子和二皇子妃的位置。 三皇子李昊四皇子李显五皇子李昌,依次坐着。 另有几个年轻无子的嫔妃,没资格入座,站在一旁。 宫女进了殿内,在赵太后耳边低语数句。原本笑吟吟的赵太后,面色微微一沉,轻轻哼了一声。 乔皇后心里一个咯噔,迅速看了过去。 赵太后用眼角余光捎带乔皇后一眼,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对永嘉帝说道:“哀家让他们两个候着,想看看新妇的耐性。没曾想,他们两个倒是在殿外有说有笑的,半点都不急着请安敬茶。”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敬茶(二) , 这话说的,何其刁钻。 新媳妇来敬茶,不让人进正殿,让人在殿外候着。说白了就是要给下马威。到了赵太后口中,就变成了“看看新妇的耐性”。 乔皇后听得心火蹭蹭,全凭着过人的自制力才没当场失仪。 倒是永嘉帝,说了句公道话:“新妇进门敬茶,便是要立规矩,也该先让她进来再说。”不让人进殿,还怪人家在殿外有说有笑,这也有些过了。 难道要陆氏在殿外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不成! 赵太后不乐意了,瞥了永嘉帝一眼:“皇上是怪哀家了?” 永嘉帝还能说什么? 孟贵妃看热闹不嫌事大,慢条斯理地以帕子掩着嘴角笑道:“太后娘娘没见过陆氏,还不知道陆氏的脾气。当日皇后娘娘设宫宴,陆氏当众就敢令苏昭容难堪,削皇后娘娘的颜面。胆子可大的很呢!” 秦妃柔声一笑,不动声色地拱火:“陆氏是将门虎女,神力惊人,一身武艺,世间诸多男儿也不及。有本事有能耐的人,脾气略大些也是难免。” 苏昭容竟也跟着凑热闹:“依臣妾看,陆氏这是故意做给太后娘娘看呢!” 乔皇后笑不出来了,气得身体微微发颤。 她一直都不太喜欢陆明玉。 不过,如今陆明玉嫁给李景,做了她的儿媳,站在了同一阵营。赵太后刁难陆明玉,就是在刁难她和李景母子两人。 孟贵妃秦妃苏昭容都不是好东西,一个个添油加醋,言语中满是挑唆。说到底,就是想借着赵太后的手,狠狠压一压陆明玉的风头。 永嘉帝对乔皇后还是有些了解的,眼见着乔皇后变了脸色,永嘉帝立刻道:“来人,宣二皇子夫妇进来。” 永嘉帝一发话,众人都不吭声了。 就连赵太后也没说什么。 哼,孙媳妇进门,她这个太婆婆想刁难一二是等闲小事。她辈分最长,位分最尊,服不服都得憋着忍着。 …… 片刻后,新婚的二皇子和二皇子妃进了正殿。 皇子服和皇子妃的衣服,都是内务府特制的,没什么可说道之处。当年,大皇子娶了大皇子妃第二日来敬茶,也穿的同样衣服。 可不知为何,李景陆明玉相携进来的时候,正殿里骤然亮了一亮。 一个俊美不凡,一个冷艳动人。 一个身材修长,一个身姿窈窕。 一个满面春风,一个微微含笑。 一个气定神闲,一个从容不迫。 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永嘉帝目光一扫,心里暗暗点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陆明玉。 自别人口中听来的,难免有些偏颇。譬如孟贵妃,说起陆明玉的时候,总要说几句“莽撞无礼”之类。乔皇后说起未来儿媳,夸赞的有些言不由衷。这也令永嘉帝对这个二儿媳存了几分好奇。 今日一见,陆明玉比他想象中的更美貌更出众。尤其是那份冷静从容的风度,最令人激赏。不愧是荥阳王爱女,只这份气度,就胜过梁氏和未进门的孟云萝赵瑜了。 身为公公,不便过多瞩目儿媳。 永嘉帝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倒是赵太后,细细打量了片刻,想挑刺一时挑不出来,张口道:“哀家一早起来等着孙媳妇磕头敬茶,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时辰。” 明明是自己不让人进殿,现在倒打一耙,数落新婚夫妻来得迟了。 李景原本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此刻怒火却意外的汹涌。 李景目光一闪,就要张口维护新婚妻子。 陆明玉比他先了一步张口应对:“孙媳早就来了。皇祖母想见孙媳,宣召一声便可。是哪个宫人,如此胆大,竟瞒下了消息,令皇祖母空等半个多时辰?这等刁奴,万万不能再留了。” 赵太后:“……” 陆明玉看向永嘉帝,正色说道:“父皇,儿媳是新妇,本不该多言。可眼见着皇祖母为刁难欺瞒,心中实在气愤难平。皇祖母身为太后,是大魏身份最尊之人,人人敬仰。后宫之中,也以皇祖母为尊。” “现在,这寿宁宫里竟然有宫人敢欺瞒皇祖母,便是孙媳,也绝不能坐视。” “恳请父皇下旨,严惩这个宫人!” 永嘉帝:“……” 看吧! 想拿捏人之前,也得掂量掂量。陆明玉可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而是一个长满了尖刺的铁蒺藜啊! 看着大展神威的陆明玉,乔皇后堵在胸口的那口闷气,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酣畅淋漓的痛快。 孟贵妃笑容顿了一顿。秦妃拿出帕子,装模作样地擦拭嘴角。苏昭容看着似曾相识的一幕,心里一阵阵发凉。 前世,陆明玉这个儿媳为她冲锋陷阵,应对八方刁难。 现在,陆明玉嫁给二皇子,做了乔皇后的儿媳。以陆明玉的厉害,以后人人都得小心了。 大皇子妃梁氏也被陆明玉震住了。 原来,做孙媳的,还可以这样对付刻薄讨厌的长辈啊! 大皇子等人也是一脸惊愕。新妇进门,端庄恭谨还来不及。这个陆明玉,竟这般口舌犀利,胆大的不可思议!她就不怕赵太后当场撒泼永嘉帝恼怒? 面对众人复杂的目光,陆明玉半点不见心虚怯懦,一双黑眸明亮得近乎锐利。就这么看着永嘉帝,等着公公的回应。 赵太后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就要发怒。 永嘉帝深深看了一眼过来:“陆氏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这等小事,不必这般郑重其事。还是先磕头敬茶吧!” 母后也差不多就行了吧!闹得太难看了,要如何收场?传出去好听不成? 赵太后所有的底气,都来自儿子。 眼见着永嘉帝也不太高兴了,赵太后只得将蠢蠢欲动的怒火按捺下去,硬邦邦地说了句:“皇上说的是,先敬茶。” 在正殿里伺候的宫人都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老天,这位新过门的二皇子妃娘娘也太凌厉霸道厉害了。这么不好惹,她们伺候着可得小心一点。免得一不小心,被怒斥严惩。 ……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敬茶(三) 逃过一劫的宫人们,暗暗挥一把冷汗。然后利索地捧了蒲团上前,另两个宫人捧了茶盏上前。 第一个要磕头敬茶的,就是赵太后。 按理来说,新妇要跪下敬茶,男子拱手行礼便可。 李景出人意料地走上前,和陆明玉一同跪下磕了头。 赵太后对这个嫡孙说不上喜欢,也不算不喜欢,感情平平。此时因李景的举动一愣,旋即笑道:“二郎怎么还跪下了,快些起身。” 李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笑着应道:“孙儿大婚,娶了媳妇,心中喜不自禁。给皇祖母磕三个头算得了什么。只要皇祖母高兴,孙儿再磕几个也愿意。” 赵太后耳根子软,听到这等话,顿时笑了起来。 正殿里冷凝尴尬的气氛,为之一缓。 然后,陆明玉捧过一盏茶,送至赵太后面前:“孙媳给皇祖母敬茶。” 赵太后的反应,也在众人意料之中,根本没有伸手接过茶杯的意思。 不过,赵太后刚才灰头土脸了一回,也学乖了,并未说什么刻薄话。反而和颜悦色的笑道:“哀家这把年纪,最高兴见到的,就是孙子们娶媳妇进门。哀家也盼着,你能早日生下子嗣,为李家开枝散叶了。到那时候,你就是李家的功臣,哀家也有厚赏……” 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那杯茶盏,显然也特意做过手脚,格外的热。端片刻也就罢了,时间一长,烫手不说,能不能端得住还是两回事。 要是一个没端稳,茶盏摔了,热水溅落到衣裙上,可就大大出丑丢人了。 这一手,当然算不得新鲜。也是刁难新妇的常规操作。 当年大皇子妃进门的时候,孟贵妃就用过这一招。大皇子妃当场出了丑,被人明里暗里取笑了很久。 脸皮薄一些的,遇到这等事,只能默默咽了这个闷亏。 胆子大一些的,遇到这等事心中不忿,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忍着。新媳妇都要经过这一遭的。 众人的目光一同落在陆明玉的身上,看她要如何应对。 李昊目光微微一暗,定定地看着陆明玉。 他很清楚陆明玉的脾气,绝不会忍气吞声。赵太后不知是被谁挑唆得要给陆明玉“一个好看”。以陆明玉的脾气,今天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赵太后固然讨不了好,陆明玉也会落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永嘉帝最是孝顺,定会因此对二儿媳心生不满。 乔皇后忍不住了,轻声道:“母后先接了陆氏的茶,再慢慢教导陆氏吧!” 赵太后笑着说道:“瞧瞧皇后,多心疼儿媳。哀家记得,当年皇后进门的时候,也是这般敬茶。那个时候,皇后还年少,可不及陆氏看着沉稳……” 絮絮叨叨,又是一大篇。 乔皇后也没办法了,只得看向陆明玉,以目光示意陆明玉多忍耐一二。 …… 陆明玉的表现,再次出乎众人意料。 那杯烫手的茶盏,被她稳稳地端着,维持着敬茶的姿势。这都一炷香过去了,手纹丝未动,稳如泰山。 根本没出现摔落茶盏的窘迫,更没有半分被刁难刻薄的难堪。她甚至露出兴味盎然的神色,听得十分入神。 赵太后废话再多,也有说尽的时候。 永嘉帝也耐不住了,看了赵太后一眼。 他向荥阳王许过诺,会善待儿媳。现在倒好,儿媳一进门,自家亲娘刁难个没完。亏得陆明玉好涵养,还笑吟吟地听着哪! 赵太后没能看到陆明玉出丑,心里略略有些失望。 练过武的孙媳,就是这样令人讨厌啊! 赵太后只得伸手接过茶盏。 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好好的茶盏,在赵太后端过去的时候,忽然变成了碎末。 一盏清茶,哗啦啦全部落在了赵太后的身上。 众人:“……” 这等场面,生平第一次见。 赵太后猝不及防之下,被茶水淋湿了一身,狼狈不堪。 右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手中的茶盏已成了粉尘,大半被茶水冲散,另有一些,飘飘悠悠地落下。 永嘉帝面色骤然一变,迅疾伸手扶住惊惶的赵太后,目光射向陆明玉:“陆氏!” 陆明玉也是一脸紧张歉然:“请父皇息怒。儿媳绝不是有意为之。儿媳天生力气大,偶尔控制不住,握在手中的东西会被捏成碎屑。今天给皇祖母磕头敬茶,儿媳紧张又忐忑,约莫是用力过了度,自己都没察觉。都是儿媳的错,请父皇责罚!” 永嘉帝还能说什么? 是要说“你怎么能这般不慎”还是说“你皇祖母刻薄刁难你就忍着还什么手”? 反正,陆明玉是一脸坦荡地认了错。 赵太后这一身狼狈,连动怒发火的时间都没有,由两个宫人搀扶着下去更衣。秦妃立刻起身,扶着赵太后走了。 孟贵妃面色有些古怪。 赵太后吃瘪,她看着也解气。不过,陆明玉如此厉害,也实在令人忌惮。 苏昭容的心更是一颤一颤。 看吧,陆明玉就是这么一个脾气。谁敢惹她,她当场就要让你难看,都不带等到第二天的。 乔皇后心中十分畅快,看着儿媳的目光颇为柔和,转头为儿媳说情:“皇上息怒。陆氏确实是天生神力,臣妾也见识过。” “她连三四百斤的椅子都能搬起来,区区一个茶盏,在手中握了这么久,握坏了也是难免。她不是故意为之,只是无心之失。皇上就饶了她这一遭。” 永嘉帝再心疼亲娘,也得讲理。 再者,儿媳进门第二天,做公公就发落儿媳,传出宫去,算怎么回事? 口口声声说要将儿媳当成女儿一般对待。荥阳王要是找进宫来,他这个天子有什么脸见心腹重臣? 永嘉帝定定心神,放缓声音:“罢了,既是无心之过,下不为例就是了。等太后更衣回来,你向太后陪个不是,再重新敬杯茶吧!” 陆明玉微笑着应是。 乔皇后又道:“两人都别跪着了,先起身吧!” 就是不心疼儿媳,也心疼自己儿子啊!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过招(一) 乔皇后释放的善意,陆明玉应对得十分及时:“多谢母后。” 李景已经起身,顺势伸手扶了陆明玉一把。 慧安公主看在眼底,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二弟简直就是被迷昏了头。她左看右看,委实看不出陆明玉有哪里好。奈何二弟一心要娶,她这个做长姐的,也没有多嘴的份。 母后特意叮嘱过,让她今日少插嘴少说话。还许了她一座田庄。她这才勉勉强强忍着没吭声。 事实证明,棘手的硬钉子,没人敢轻易招惹。 便是孟贵妃,权衡一番后,也识趣地住了嘴。更别说苏昭容了,只当自己是个鹌鹑。 陆明玉连赵太后都敢怼回去,她们这些个妃嫔,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一时间,正殿里安静了下来。 陆明玉一点不觉尴尬,气定神闲地立在一旁,唇角含笑,一派坦荡。 李景低声安慰道:“皇祖母宽宏大度,对晚辈也最是慈爱。你刚才只是无心之失,皇祖母不会怪罪你的。” 众人:“……” 永嘉帝微微抽了抽嘴角,瞥了二儿子一眼。 …… 赵太后换了衣服之后,才回过神来。 “这个陆明玉,”赵太后气得直哆嗦:“简直是胆大妄为!竟敢这么对哀家!” 秦妃低声劝慰:“姨母先消消气。陆明玉桀骜难训,是众人皆知的事。之前我就劝过姨母,平平安安地敬了茶便是,别去招惹她。果不其然,她根本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当众就敢让姨母难堪。” 这哪里是劝慰,分明是火上加油雪上加霜。 赵太后眼中闪过怒色,重重哼了一声。 秦妃心里暗暗一喜。 眼看着皇子妃就要一个接着一个进门。怎么也不能让赵太后青睐别的孙媳。闹得越僵越好。最好是赵太后厌透了陆明玉,以后只偏疼赵瑜。 秦妃心里打着小算盘,又着意“劝慰”了一番。直将赵太后劝得火冒三丈才住了嘴。 一旁伺候的宫人,轻声提醒:“太后娘娘,皇上和一众娘娘都在正殿里候着呢!” 还有新进门的孙媳妇等着敬茶呢! 赵太后眼里嗖嗖冒着火星,硬邦邦地扔下一句:“秦妃,伺候哀家前去正殿。” 秦妃柔声应是,扶着赵太后的胳膊去了正殿。 赵太后一进正殿,永嘉帝亲自起身相迎,其余众妃嫔皇子公主,自然一并起身相迎。这等阵仗,总算令赵太后心头火气稍平。 “母后请入座。”永嘉帝扶赵太后入座,温声说道:“陆氏无心之过,朕已经数落过她了。母后也别和小辈计较。” 知子莫若母。 别以为赵太后只会一味撒泼胡闹。那是在永嘉帝心情好又孝顺亲娘的前提下。当永嘉帝真的沉了脸的时候,赵太后就会软下来。 其中分寸拿捏,值得天底下所有胡搅蛮缠的亲娘学习。 赵太后委委屈屈地看了永嘉帝一眼,应了一声。 永嘉帝心里确实不痛快。 好好的敬茶,闹成这样。 一切都是赵太后起的头。如果赵太后不依不饶,永嘉帝定然恼怒。不过,赵太后现在摆出委屈退让的模样,永嘉帝便又心软了,进而对新金门的儿媳有了些许不满。 赵太后到底是长辈,一把年岁了。做小辈的,权当是哄一哄长辈高兴,哪有当面让长辈难看的道理。 永嘉帝伺候赵太后入座,然后也随之坐下。 陆明玉目光一扫,就知道永嘉帝心里在想什么。 呵! 不亏是李昊的亲爹,父子两个在对待亲娘的态度上都一模一样。便是亲娘错了,旁人也得敬着让着。 乔皇后笑着打破沉默:“陆氏,还不快些给你皇祖母敬茶。”又转头对赵太后说道:“陆氏自小力气就远胜常人。绝不是有意冒失唐突母后。母后别和她计较才是。” 赵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到底没说什么。 宫女重新端了茶盏过来。这一回,茶盏不热了,陆明玉敬茶,赵太后也不撑着她了,很快接过茶。却是一口都没喝,直接就放在了一旁。 看架势,连见面礼也想省了。 永嘉帝忍耐地看了亲娘一眼:“母后不是为孙媳备了一双玉镯吗?” 赵太后不情不愿地吩咐宫人,宫人很快捧出了锦盒。 陆明玉含笑接了锦盒:“多谢皇祖母厚赏。”大大方方地打开锦盒,笑着赞道:“孙媳还没见过这等好成色的玉镯呢!” 竟是当场就戴上,笑盈盈地再次道谢:“孙媳谢过皇祖母。” 赵太后:“……” 永嘉帝心情愈发微妙。 怪不得陆明玉敢当场翻脸。那是因为人家也有圆场的能耐本事啊! 赵太后一肚子火气发不出来,硬是挤了个笑容:“喜欢就戴着吧!” …… 给赵太后敬完茶后,陆明玉又给永嘉帝和乔皇后敬茶。 心情复杂的永嘉帝,接了儿媳的茶,喝了一口,给了见面礼。 乔皇后的心情就好多了,笑容也格外温和:“陆氏,你和阿景做了夫妻,本宫盼着你们夫妻和睦,早日为天家开枝散叶。” 陆明玉没有什么娇羞忸怩,落落大方地应了:“母后的教诲,儿媳都记下了。” 再接下来,就该给孟贵妃等人见礼了。 这倒不必磕头敬茶,只要行敛衽礼就行了。 陆明玉大展神威,出手就干翻了赵太后。孟贵妃很了解永嘉帝,知道今日不宜再起波澜,对着陆明玉颇为客气:“二皇子妃请起。” 然后,令宫人送了见面礼。礼物算不得丰厚,也说得过去。 秦妃也差不多。别看她私底下挑唆赵太后,当着陆明玉的面,既慈爱又和气。比乔皇后这个正经的婆婆还要热络。 秦妃拉着陆明玉的手,笑着赞个不停:“……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出众的姑娘了。不过,想挑一个能和二皇子妃比肩的,几乎一个都没有。” 陆明玉微笑以对:“秦妃娘娘盛赞,我却之不恭,厚颜领受了。” 很好。 后宫众人现在都很清楚,她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想来,以后能省却不少麻烦。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过招(二) 接下来,便该和苏昭容见礼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等情形并没有。 陆明玉只深深看了苏昭容一眼,直看得苏昭容头皮发麻后背直冒冷汗。很快,陆明玉便行了一礼:“见过苏昭容。” 这么称呼,当然没有错。按着后宫惯例,列了妃位,才有资格被称一声娘娘。 前世,陆明玉和李昊定亲后,永嘉帝便给苏昭容抬了妃位。这一世,没有陆家出头,永嘉帝并未这么做。 目前为止,苏昭容还是苏昭容。 苏昭容定定心神,笑着说道:“二皇子妃快些请起。” 宫人捧来见面礼。 陆明玉看也没看,身后的绮云接了过去。这冷淡的态度,众人也看得分明。 不过,除了苏昭容母子三人,没人当回事。反正在宫中,苏昭容被鄙夷轻视惯了。 再然后,就是平辈见礼了。 永嘉帝五子两女,按着序齿,陆明玉先和慧安公主吴驸马见礼。 慧安公主憋了小半天,到现在才有张口的机会,似笑非笑地说道:“二弟妹今日真是出尽了风头。” 陆明玉还没出声,李景已经应了回去:“新妇进门向长辈敬茶,认亲改口,小玉样样做的周全。皇姐说小玉出尽风头,是什么意思?”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任性霸道惯了,何曾被人这样怼过。更别说,怼她的还是嫡亲的胞弟。 慧安公主柳眉一竖,吴驸马就知不妙,忙笑着接过话茬:“公主定是想起我们成亲后敬茶那一日了。那才叫出尽风头呢!” 慧安公主被逗乐了,娇嗔地捶了驸马一把。 吴驸马被捶得咳嗽了几声,不得不以手捂住胸口,再次逗乐了众人。 有吴驸马牺牲小我,气氛很快轻松了许多。 陆明玉对吴驸马的印象也很不错。 前世吴驸马和慧安公主一直感情颇佳。只可惜,吴驸马也是个短命鬼。李昌登基后,去皇庄避暑,召吴驸马同行。吴驸马不知从何处染了恶疾,没几日就死了。 …… “见过大哥大嫂,”陆明玉和李景一同见过长兄长嫂。 大皇子一派长兄风范,朗声一笑,拍了拍李景的肩膀:“恭喜二弟,娶了心上人为妻,得尝所愿。” 李昊胸膛中了一箭,神色未变。 李景没有看李昊,对大皇子笑道:“大哥大嫂是恩爱夫妻,我只盼着和小玉也能像大哥大嫂一样。” 大皇子脸上不见尴尬,心里却暗暗恼火。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和大皇子妃原本感情颇佳。不过,自去年大皇子妃小产,杨宫人又有了身孕,夫妻情意就大不如前了。 李景那一句“恩爱夫妻”,摆明了是讥讽。 大皇子妃笑容也淡了不少。 李景没有理会,对陆明玉笑道:“小玉,这是三弟,四弟,五弟,还有二妹。”然后对李昊等人笑道:“还不快些来见过你们二嫂。” 众人:“……” 论装模作样,李景也是一把好手。 李昊和陆明玉那点“故事”,在场的人谁不知道。 李昊心里在想什么,无人知晓。不过,面上看不出半点异样。李昊微笑着拱手,喊了一声二嫂。 陆明玉微笑着应了。 四皇子的目光在陆明玉和李昊之间飘了一个来回。遗憾着没能看到精彩画面,一同拱手喊了二嫂。 静安公主和李昌也一同来见礼。 陆明玉一一应了,视线在李昌身上打了个转。 李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一阵莫名的寒意蹿过后背。 陆明玉收回目光,转头示意,身后的宫人捧了几个锦盒出来:“这是我送几位小叔和二妹的见面礼,希望你们别嫌简薄才是。” 李昊李昌都没出声,四皇子抢着笑道:“二嫂太客气了。”然后,当众打开锦盒。里面放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四皇子似有些遗憾:“荥阳府里有诸多利器神兵,我还以为,二嫂会送一把好刀给我呢!” 认亲的喜日子,送的见面礼也有讲究。不必如何出挑,中规中矩最好。没有送兵器的道理。 四皇子看似随口一说,个中到底含着什么意味,就得细细品味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四弟喜欢兵器,过了这两日,只管到二皇子府来。” 四皇子笑嘻嘻地应了。 就听陆明玉又笑道:“不过,想拿走神兵利器,也得稍稍露一手让二嫂瞧瞧。过不了我这一关,只怕是拿不走的。” 四皇子碰个软钉子,也不见羞恼,笑着说道:“改日我登门叨扰,二嫂别撵我走就行。” 李景闲闲一笑:“想去无妨,不过,记得告诉我一声。你要是敢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溜去,就别怪二哥我不客气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好一派和睦融融! 直至此刻,永嘉帝才有了真正的笑意:“既是都见了礼,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朕盼着你们夫妻和睦,盼着你们兄弟姐妹友爱。” 众人一起应是。 永嘉帝看向新过门的儿媳:“陆氏。” 陆明玉含笑应道:“儿媳在。” 永嘉帝温声道:“朕当日亲自向荥阳王提亲,荥阳王应了亲事后,为你忧心。朕亲口说过,等你过门后,将你当女儿一般看待。” “这些话,朕一直记在心里。” “今日,你敬了茶,叫朕父皇。朕也认了你这个儿媳。日后受了什么委屈,可以告诉朕,朕为你撑腰。” 永嘉帝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是一代明君。 他是个好皇帝,是个好儿子,是个不错的父亲。对待儿媳们,也竭尽全力的公正公平。陆明玉前世颇得永嘉帝青睐,对这个公公也很敬重亲近。 正因为陆明玉清楚永嘉帝的为人,今日敬茶才会稍露锋芒。 如果永嘉帝小鼻子小眼的,定会恼怒儿媳不恭敬。永嘉帝能迅速平复心气,当众说出这一番话来,可见胸襟宽广了。 永嘉帝唯一的缺点,就是在内宅里犯了糊涂,偏了心,不是一个好丈夫。 陆明玉抬眼,和永嘉帝对视:“父皇说的话,儿媳都记下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难缠(一) 敬完茶后,陆明玉随李景去了太庙,祭告祖先,李氏宗族的族谱上,添了一笔。过了这一关,陆明玉才算正式成了二皇子妃。 这一日正午的宫宴,设在了椒房殿里。 赵太后心气不畅,以身体疲乏为由,并未列席。 赵太后明显表露出了冷淡不喜。对一个新过门的皇子妃而言,显然不是件美妙的事。可陆明玉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不管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都令人不得不叹服。 宫宴设的是两人席,陆明玉和李景这对新婚夫妻理所当然地坐了一席。李景不时为陆明玉夹菜,很快就堆得冒了尖。 慧安公主看在眼里,心里着实不太痛快。往日,姐弟两个感情一直不错。自从陆明玉出现之后,她和李景生过几次口角…… 用生口角来形容,其实不太妥当。 事实是每次她张口寻衅或是挑刺,都被亲弟弟怼回来。个中郁闷,就别提了。 “公主,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鹅掌。”吴驸马低笑着说道:“我替你夹了许多,你慢慢吃。” 慧安公主回过神来,见一碗冒了尖的红烧鹅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夹这么多给我做什么。当我是饭桶不成!” 吴驸马低声一笑:“你一直看着二弟他们那边,可见心中羡慕。我这个做姐夫的,岂能输给二弟!” 慧安公主被逗乐了,拧了吴驸马的胳膊一把。 吴驸马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哆嗦。 夫妻感情如何,一眼可知。 陆明玉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不由得微微一笑。 慧安公主霸道刁蛮,人尽皆知。难为吴驸马,竟能和慧安公主琴瑟和鸣。 大皇子妃也在看着这一幕,很快垂下头。身侧的大皇子倒也有些眼色,笑着夹起菜肴放进大皇子妃的碗里:“你近来清瘦了不少,多吃些。” 大皇子妃露出笑容,柔声道谢:“多谢殿下。” 这半年来,大皇子妃先是小产,紧接着缠绵病榻,杨宫人的身孕已有四个多月。宫中擅长诊脉的太医,已诊出了杨宫人这一胎怀的是儿子。 大皇子喜出望外,隔三差五地进延禧宫请安,顺便探望杨宫人。 不过,大皇子对大皇子妃也算不错。至少,在人前嘘寒问暖关怀有加。 …… 宫宴散后,永嘉帝去文华殿处理政事。 孟贵妃等人纷纷起身告退。 最后留在椒房殿里没走的,只剩陆明玉李景,还有慧安公主和吴驸马。 乔皇后精神绷了半日,直至此刻,才舒缓了下来。 没等乔皇后含笑张口,慧安公主便张口对陆明玉说道:“陆明玉,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竟对皇祖母如此不敬。” 这话听着,颇为不客气。 李景面色微沉,就要说话。被陆明玉以目光制止。 慧安公主并没有领情,反而瞪了李景一眼:“媳妇刚娶进门,你就处处向着她。我这个做姑姐的,说一句都不成了吗?” “皇祖母今天是不该刁难刻薄。不过,她老人家一向就这等脾气。这么多年,母后也不得不隐忍退让。原因是什么,我们姐弟心里都清楚。因为父皇素来孝顺,容不得任何人忤逆不敬皇祖母。” “皇姐言之有理。”陆明玉不疾不徐地接了话茬:“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今天格外温顺恭谨。”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被“温顺恭谨”几个字噎住了,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乔皇后咳嗽一声:“慧安,你先别急。陆氏刚进门,不清楚你皇祖母的脾气,确实稍微过了些。不过,你父皇并未发作,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 慧安公主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母后,你也向着她!父皇是没发作,不过,早上父皇的面色有多难看,母后也看见了……” 吴驸马见势不妙,扯了扯慧安公主的衣袖。慧安公主正在气头上,转脸就喷了一句:“你扯我袖子做什么!” 吴驸马真是好脾气,竟还笑得出来:“好好好,我现在就松手。” 慧安公主霍然转回头,继续怒道:“我哪里说错了?母后平日战战兢兢,二弟温和谦让,现在倒是来了个厉害的,直接就敢和皇祖母对上。这样下去,迟早要惹出祸事来!” 乔皇后也拿坏脾气的女儿没办法,正要耐着性子哄几句。就听陆明玉说道:“皇姐是怕我连累了母后和殿下。” 慧安公主哼了一声:“没错!你自己倒是出气痛快了,皇祖母定会在父皇耳边絮叨。到最后,这笔账还不是记到母后和二弟身上。” 陆明玉淡淡道:“你正好说反了。如果我忍气吞声,才会连累母后和殿下。” “这里没有外人,我就明说了。皇祖母今日举动,绝非偶然。一定是有人从中挑唆。真正用意,是想羞辱我这个新进门的皇子妃,连带着压着母后和殿下一头。” “母后是中宫皇后,是父皇的正妻原配。殿下是父皇嫡子,身份贵重,更胜其余几位皇子。” “妻以夫贵。我这个二皇子妃,身份自然要比大皇子妃和即将嫁进门的三皇子四皇子妃贵重。” “我一进门就任人刁难欺负,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我一开始就处处退让,以后岂不是谁都能来踩我一脚?” “长此下去,还有谁将中宫嫡子一脉放在眼里?” 一连串的反问,令慧安公主哑口无言。 乔皇后的神色也微微沉了下来。 李景凝望着新婚妻子,却未出声。 他已经领会了陆明玉的心意。 朝堂是男人们的战场,国朝大事,繁琐政务,和文武百官的来往,拉拢朝臣,诸如此类。是他要做的事。 后宫,却是女子们的战场。 她能应对一切!无需他出手相助! 只要他站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 陆明玉目光明亮,声音果断而坚定:“所以,从一开始,就要展露锋芒。以后,谁想惹我,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等能耐。” “大家都知道我不好惹,自然就没人敢惹。”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难缠(二) 最后这一句,一语双关。 慧安公主岂能听不出来? 这是在告诉自己这个姑姐,眼睛睁得亮一点,别以为她这个新进门的弟媳脸皮薄好欺负! 慧安公主被娇宠着长大,任性刁蛮,从来只有别人让她的份。没曾想,今日竟遇到更难缠的了。 更可气的是,二弟李景一心向着新婚妻子。乔皇后竟也赞成地点了点头:“陆氏说的没错,正是要这样。” 慧安公主:“……” 乔皇后转头,对慧安公主说道:“慧安,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府歇着。明日再进宫请安。” 慧安公主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母后这是要撵她走? 乔皇后安抚地拍了拍慧安公主的手背:“陆氏刚进门,对宫中情形不熟悉。本宫要指点她一二。你在一旁听着,也没什么趣味,不如早些回去歇着。” 也省了时时挑剔。 关键是掐架没掐赢,姿态有些难看。还是回避一二吧! 慧安公主身体僵直了片刻,到底还是先走了。 慧安公主出椒房殿的时候,步伐不算快。等走到宫门处,步伐越来越快。亏得吴驸马始终能和慧安公主保持速度一致,一同上了马车。 “公主别恼……” “你别出声!” 夫妻两个同时张口。 慧安公主憋了一肚子闷气,此时此刻几乎都喷到了吴驸马清俊的脸孔上:“你到底是站在我这一边,还是站在陆明玉那边?” 吴驸马无奈一笑:“公主怎么问出这等话来了。我和你夫妻一体,和你一条心。二皇子妃嘛,自然是二弟和她一条心。” 慧安公主:“……” “陆氏太过厉害,连皇祖母都碰了一鼻子灰。”吴驸马对慧安公主的心思了然于心:“再者,二弟处处向着陆氏,你这个亲姐姐,倒要排在后面。所以,你心里不太痛快,是也不是?” 慧安公主被说中了心事,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了一旁。 吴驸马叹了口气,温声劝慰:“公主的心事,我心里都明白。其实,我也觉得陆氏太过难缠了。别说在天家,就是普通人家,新进门的媳妇被磨搓立规矩,都是常事。” “只是,二弟甘之如饴。看母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公主何苦做这个恶人,和陆氏争锋相对?” “公主已经出嫁,何必总插手过问宫中之事。” 俗话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慧安公主这是毫无“被泼出门”的自觉,隔三差五就要回宫,什么事都想过问。 以前也就罢了,乔皇后疼爱女儿,李景也让着长姐几分。如今弟媳过了门,且是这等强势厉害。慧安公主何必去讨这个嫌? 吴驸马苦口婆心的劝慰,慧安公主压根没听进去:“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是公主,皇宫是我家,我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母后和二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过问谁过问!” “今天先让她一回。以后她要是再这样,我才饶不了她!” …… 椒房殿。 慧安公主和吴驸马一走,殿里顿时清静了许多。 乔皇后看着陆明玉,温声说道:“慧安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其实,她没有半分坏心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乔皇后语气温和,陆明玉也收了锋利的尖刺,微微一笑:“儿媳没有生气。只担心皇姐心中不畅快。” 乔皇后心里暗暗唏嘘。 慧安公主是难缠。不过,比起陆明玉来,段数可就低了不止一筹。她一直盼着儿子能娶个好媳妇。 这个儿媳,倒不是不好,就是不太好消受啊…… 乔皇后打起精神说道:“宫中众人,你也都见了。本宫现在和你仔细说一说。” “你皇祖母一把年岁了,人老难免有些糊涂,敬着些让着些便是。你今日招惹了太后,她定会寻机会再令你难堪。你小心应对便是。” 婆婆训话,做儿媳的总得给些面子。 陆明玉恭声应是。 乔皇后又道:“孟贵妃最是得宠,说话行事爱掐尖。你让着一些也就是了。” 陆明玉微笑着应是。 乔皇后继续说道:“秦妃是太后嫡亲的姨侄女,太后一直偏袒秦妃。秦妃这个人,看着温柔和气,说话也风趣。其实,心眼最多,不是个省油的灯。对上她,你得格外小心。” 陆明玉点点头。 总体来说,乔皇后的行事准则,就是两个字,忍让。 这和陆明玉的性情脾气截然不同。陆明玉也就是随便听一听,绝没有照做的意思。不过,表面功夫总得做一做。 李景对陆明玉何等熟悉,见陆明玉乖巧温顺的模样,既好笑又觉得窝心。 以陆明玉的脾气,肯这般装模作样,实属不易了。 乔皇后见儿媳还算恭谨,心情好了许多,又说道:“至于苏昭容,倒是不必过多在意。她若是出言不逊,你只管出手收拾她!” 陆明玉眸光一闪,略一点头:“母后说的话,儿媳都记下了。” 乔皇后舒展眉头,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刚成亲,在宫中待了大半日,想来也乏了。早些回府歇着。明日要回门,等过了明日,你再进宫来。” 陆明玉笑着应了。 婆媳两个初次对话,十分和谐。 …… 半个时辰后,陆明玉和李景告退离宫。 上了马车后,陆明玉微微舒出一口气。 李景黑眸含笑:“是不是很累?” 陆明玉挑眉一笑:“这点阵仗,早在意料之中。倒是你,等婚假一过进宫上朝,少不得要被父皇教训数落。” 这也正常。 做公公的,不便指责儿媳,骂儿子就天经地义了。 李景也不在意:“父皇骂我们兄弟几个是常事,习惯就好。” 永嘉帝自诩是个好父亲。不过,这年月,父亲对儿子千依百顺是绝不可能的事。越是疼爱,越是严厉。 以前,几个皇子里,李景挨骂的次数最少。因为他谦和恭让,没什么可指责之处。 如今重生而回,李景的心态和以前截然不同,说话行事都有了棱角。挨骂的次数蹭蹭上涨。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月下 李景浑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大有“你惹了祸事不用怕我来替你挨骂”的架势。 陆明玉心里一动,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前世。 当年,她和李昊成亲后。为了护着苏昭容,和后宫众人交锋是常事。李昊当然是感动的,不过,他从未主动挺身而出护着她。 她也没怎么介意。以她的骄傲和锋芒,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直至此刻。 似有一只手,悄然拨动了她的心弦。 她无惧无畏是一回事,夫婿有没有护着她是另一回事。独自冲锋陷阵的滋味,她早已尝够了。有人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抵挡风雨,这样的滋味,既陌生又微妙。 李景笑着看过来:“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陆明玉没有和他对视,随口应道:“我有些累了。” 昨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今日在宫中大半日,也格外耗费心力。 李景没起疑心,低声笑道:“回去之后,想睡多久睡多久。” 反正,皇子府里就他们两个主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话间,二皇子府便到了。 李景体贴地送陆明玉回了院子,并未厚颜留下,而是去了书房。陆明玉暗暗松了口气,上了床榻,头刚沾上枕头,便沉沉入眠。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 …… “小姐,你总算醒了。”绮云笑盈盈地点了烛台。明亮的烛火将红色的新房照得亮堂堂的。 陆明玉睡饱了,神清气爽十分精神:“什么时辰了?” 绮云笑答:“刚过了酉时初。二皇子殿下特意打发小圆公公过来,说等小姐醒了,要和小姐一同用膳。” 陆明玉嗯了一声,起身下榻。 绮云拿了新衣上前,伺候着主子更衣。衣服刚换上,门就被敲响了。这个时候,会敲门来的,只有二皇子殿下。 没等陆明玉吩咐,绮云就去开了门。 李景含笑而入,走到陆明玉身边,目光落在她的俏脸上:“饿不饿?晚饭已经备好了,我们一起去用膳。” 说着,握起陆明玉的手。 这动作,何其熟稔流畅。 陆明玉确实饿了,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去了饭厅。 堂堂皇子府的饭厅,有足够设十几席的大堂,也有夫妻两人用膳的小厅。 说是小厅,也十分宽敞。结实的梨花木圆桌旁,设了六张椅子。陆明玉随意挑一张坐下,李景很自然地坐在她身侧。 小圆公公张口传膳。很快,苗条俏丽的宫女们便呈上了热腾腾的菜肴。 八个精致的冷盘,热菜六荤六素,羹汤俱全,面点少说也有七八种。大大小小的盘子摆满了一整张桌子。 别说两个人,再来两个也吃不了这么多。 这也是天家皇子应有的气派。 陆明玉略一皱眉:“每顿饭都这样,太过奢侈浪费了。我们就夫妻两个,哪里吃的了这么多。” 夫妻两个字,像浸了蜜,渗入心田。 李景黑眸中盛满笑意:“我平日在宫中,饭菜也没这般丰盛。你既是不习惯,吩咐一声,让厨房减些份列就是。” 顿了顿,又笑道:“以后,府里一切都由你做主。” 陆明玉随口笑问:“书房里的事,我也能管吗?” 女子执掌内宅理所应当。 至于书房,是男子召幕僚议事处理外事的地方,绝不仅仅是放了几本书那么简单。可以视作是男子不容人染指的权势。 当年李昊口口声声对她情深意重。可事实上,她做了三皇子妃之后,除了内宅归她掌管,书房里的人事从未让她沾过手。 所以,陆明玉就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有试探的意思。 李景看着陆明玉:“当然可以。” 陆明玉一怔,抬眼看向李景。 李景没有指天立誓,也没有借机剖白的意思,只微笑着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话语轻飘飘的,说得再多也无用处。以后,你就会信我了。” 是啊,说得再多,她也不会信。 到日如何,日后慢慢就知道了。 陆明玉看了李景一眼:“吃饭吧!” …… 陆明玉常年练武,胃口也比寻常闺秀好得多。至少,和李景坐在一起,吃得半点不比李景少。 晚饭后,新婚夫妻没急着回房歇下,手挽着手去园子里闲逛简消食。 初春时节,晚风微凉,夹杂着花草的香气,沁人心脾。 李景低声调笑:“以后我可得好好当差,不然,连媳妇都养不起。” 陆明玉笑着回敬:“我的嫁妆,吃喝几辈子都够了。倒不必你来养活我。” 李景绝不是贪财或惦记媳妇嫁妆之人,不过,想起陆明玉的十里红妆,也得叹上一句:“岳父真的很疼你。陆家的家业有半数都给你做了嫁妆。” “那是当然。”陆明玉理所当然地应道:“我爹不疼我疼谁!” 那是被全心宠爱着长大的女儿才有的底气。 李景想到自己的父亲,沉默了一回。 陆明玉转头看着李景:“父皇最偏爱的儿子不是你,你心里是不是很失望?” 李景没有否认:“是。” 很快又说道:“那是以前,现在,我已经不想这些了。” 那种不管如何努力,都会被忽略过去的失落。那种渴望着被父亲认可赞许却不得的黯然。那种眼睁睁看着父亲偏心宠爱大哥的滋味…… 真是够了。 死了一回,他还有什么想不开看不开的?唯一放不下的,已经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了。 陆明玉瞥他一眼:“你打算将我的手握断?” 李景回过神来,忙松了手,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我一时恍惚,手下太过用力,你的手一定被弄疼了,我替你揉一揉。” 花前月下,揉一揉小手,顺便偷个香什么的。稍微一想那个画面,就觉血液奔涌,浑身燥热。 李景故作专心地为陆明玉揉着手,借着俯头的机会,慢慢凑近。 陆明玉又不是不解情事的懵懂少女,岂能看不出他的心思。下意识地想躲开,可不知为何,双脚却动也未动。 一个轻吻,落在了她的额上。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圆房 这个吻,既轻又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如碰触至宝一般的谨慎。 都已经成亲了。 要不是昨夜他喝醉了酒,早该圆过房了。 陆明玉心一软,仰起头,在李景震惊错愕的眼神中,亲了亲他的下巴。然后问道:“要不要回房去?” 李景:“……” 李景没有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笑得像个傻瓜:“好,我们现在就回。” 紧紧抓着陆明玉的手,步伐又急又快。 好在陆明玉轻身功夫一流,走得半点不慢。 守在新房外的翠容,正要上前行礼。就见李景身后的小圆公公冲她挤眉弄眼。翠容何等机灵,立刻领着一众宫人退下。 咣,门被推开。 咚,门被拴上了。 那急切,就像被火烧着了一般。 绮云也意会过来,一张俏脸瞬间红通通的,立刻退了出去。 小圆倒是忠心耿耿,不肯离得太远,走出数米远,在廊檐下守着。 新房里,确实似被火烧着了一般。 “李景……” 李景含糊地嗯了一声,将怀中的娇躯搂得更紧了一些。手和嘴都很忙。 屋子里的温度节节升高。 陆明玉心里也似有一把无名的火焰在燃烧,脸颊满是红潮。她似乎在推拒,又像是在迎合。 明明神力惊人,此刻却用不出半分力气,也推不开他半分。 李景喘息着抱起她,大步走到床榻边,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红色的轻纱帐,红色的被褥,身着红衣的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枕上,黑眸盈然,红唇娇艳。 李景再也按捺不住,伸手解开衣襟,上了床榻。 …… 红色的纱帐,微微颤抖。 不知多了多久,才慢慢平息。 陆明玉呼吸有些急促,闭着眼睛,没有睁开。耳边的呼吸声,同样急促。紧贴着她的身体,依旧滚烫。 她和李景已经变成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小玉,”耳畔的声音有些低哑,透着亲密后的满足和愉悦:“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陆明玉没有理他。 李景颇有些不屈不挠的精神,将头靠在她的额头上,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陆明玉被喊得头痛,只得睁开眼。 两人额头相抵,四目相对。眼中倒映着彼此的脸。 李景一脸喜悦,陆明玉满面红潮,神色有些复杂。 “小玉,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李景低声问道。 陆明玉不乐意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蠢问题,伸手将他掀了下去:“我要休息片刻,你别吵我。” 李景:“……” 李景猝不及防被掀翻,却未恼怒,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陆明玉是害羞了吧! 她娇羞成怒的样子,真可爱。 其实,刚才他也耗了不少体力。好吧,闭上嘴,一同休息。 约莫一炷香后,李景忍不住张口道:“我让人送些热水来吧!” 满身是汗,黏黏糊糊的,确实难受。 陆明玉嗯了一声。 男女身体构造不同,事后的反应也不同。她力气再大,此时也觉全身酸疼无力。李景也不是不累,却是一脸餍足神清气爽。 看着就可气。 李景下榻穿衣的时候,陆明玉忍不住伸腿,踹了李景一脚。 当然,她收敛了八九分力气,这一脚踹的一点都不重。顶多是让李景踉跄了一下而已。 李景很配合地痛呼一声,眼睛一个劲儿地回头瞄。 陆明玉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立刻将白皙细长的腿收回了被褥里。 李景咧嘴一笑,没再撩拨,迅速穿好衣服,去开门吩咐人送水。 …… 热水送进门内,宫人连门都没进。二皇子殿下亲自将热水拎到了屏风后,将热水倒进木桶里。 忙活完之后,李景去了床榻边,殷勤地说道:“小玉,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陆明玉也没矫情,点点头:“你先转过身去,我要穿衣。” 李景低声笑道:“让为夫来伺候你更衣。” 陆明玉瞪了一眼过去。红潮却迅速爬满了脸颊和耳后,像透了红虾。李景简直舍不得移开目光,在陆明玉又瞪一眼之后,才摸摸鼻子,转了过去。 身后响起细细索索的穿衣声。 李景的脑海中闪过活色生香的一幕,血液再次奔涌。 陆明玉穿了中衣,去了屏风后,顺口说一声:“你在那儿待着,我没洗完,你不准过来。” 李景哪里忍得住,厚着脸皮说道:“木桶大的很,足够两个人一起洗。”说完,便迈步去了屏风后。 陆明玉动作极快,已经进了木桶里。正红着一张脸瞪他:“不准过来。” 李景深谙进退分寸,见陆明玉真的要羞恼成怒了,咳嗽一声:“好好好,你先洗。洗完了在叫我。” 等两人各自洗净,重新躺在床榻上,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李景歇了许久,又开始蠢蠢欲动,往陆明玉身边凑:“小玉,困不困?要不要说说话。” 陆明玉抓住他不安分的手:“闭嘴,睡觉。” …… 这一夜,宫人送了三回水,直至四更才消停。 隔日,陆明玉难得地起迟了。 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陆明玉稍微一动,就觉全身酸痛难当。李景还想往她身边凑,陆明玉是真的怒了,一伸手,用力一推。李景就摔到了床下。 诶哟! 李景倒吸一口凉气,哀哀叹道:“小玉,我腰都快摔断了。” 陆明玉轻哼一声,没理他,自己在被褥里穿了衣服。然后才下榻。这一动,有些难以言喻的酸疼就席卷而来。 站到地上的那一刻,陆明玉咬了咬嘴唇,又瞪了李景一眼。 李景闷声笑了起来,也不喊痛了,麻溜地起身。伸手扶住陆明玉:“你先在梳妆镜前坐下,我去叫人进来给你梳妆更衣。” 陆明玉绷着一张脸,脚步比平日慢了许多。 坐下时,还轻轻嘶了一声。 绮云进来后,敏锐地察觉到主子和平日的诸多不同之处。 不过,她体贴地一声没吭,利落地为陆明玉梳妆,又挑了一身鲜亮的红色衣裙,伺候陆明玉换上。 收拾妥当,吃了早饭,新婚夫妻上了马车。马车平稳又快速地向陆府而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回门(一) “都这个时候了,四姐和四姐夫怎么还没回来。” 陆府一大早就开了正门,众人齐聚正堂。等来等去,一直没等到新婚小夫妻回来。别人还耐得住,陆轩早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陆明月笑着拧了拧陆轩的耳朵:“迟就迟些,就你多嘴。” 身为过来人的陆明芳等人,都露出会心的笑意。 新婚夫妻嘛,晚睡晚起都不稀奇。 陆明芳关切地看向义父陆临:“义父,你这两晚是不是没睡好?” 陆临俊朗的脸孔,确实有些憔悴。眼下还有隐约的青影。 陆临也没隐瞒,笑着叹一声:“一想到小玉,我这心里就百般不舍,哪里还能吃得下睡得香。” 嫁女儿的滋味,和被摘心肝也差不多。 陆非也叹了一句:“忽然少了四妹,我也怪不习惯的。” 少了陆明玉,姐弟几个就像齐齐失了主心骨似的。当然,以姐弟之间的亲厚,陆明玉就是出嫁了,也一样是他们的主心骨。就是不能同在一个屋檐下,也不能时时见面了。 出嫁了的陆明芳陆明华还好,住在陆府里的陆非等人感受分外深刻。 就在此时,大管家陆甲一脸喜色地来禀报:“启禀王爷,小姐回来了。” 其实,这个时候应该称呼二皇子妃娘娘才对。 不过,此时谁都没空留意这些。 陆临精神一振,大步走了出去。陆明芳陆非等人也一并随行。一行人以浩浩荡荡的架势到了正门口。 陆明玉和李景也早已下了马车,含笑而立,俨然一双璧人。 “爹,”只隔了两日没见,却有如隔三秋之感。陆明玉喊了一声,喉间忽然有些哽咽。 陆临笑着应了一声,目光迅速掠过陆明玉的脸。 陆明玉眼下也有些青影,显然成亲这两晚没好好睡过。气色却出奇的娇艳红润,脸上似笼着一层淡淡的艳光。 “见过岳父,”李景拱手行礼,这一声岳父喊得格外亲热。 陆临欣然笑道:“殿下请进正堂说话。” 李景不肯先行,亲热地凑到岳父大人身边:“我和岳父一同进府。” 陆明芳和沈澜一左一右,拉住了陆明玉的手。陆轩没挤上,紧紧跟在陆明玉身后,活脱脱一个跟屁虫。 陆明玉笑着扭头看陆轩一眼:“六弟,这两日有没有早起练武?” 陆轩正色答道:“四姐就放心吧!我怎么会偷懒!” 陆明月不客气地揭陆轩的老底:“谁说没偷懒了?每天去练武场,练不了半个时辰,就要休息半个时辰。” 然后,对陆明玉告状:“我催他,他也那副惫懒的样子。说得多了,他还嫌我话多聒噪。四姐,你说可气不客气?” 陆轩连连喊冤枉:“哪有的事。我最听五姐的话了。” 说话间,众人已进了正堂。 陆明玉入座后,慢悠悠地对陆轩说道:“二皇子府离陆府不远。以后,每隔十日,你去一趟二皇子府。我要考较你的身手。要是被我发现你偷懒,以后你就直接去二皇子府住下。反正,府里的空院子多的是。” 陆轩:“……” “你不乐意?”陆明玉挑眉。 陆轩立刻应道:“当然乐意。四姐出嫁了,还这般惦记我,我是太过感动了,一时说不出话。” 陆明月刮了刮他的脸皮:“厚脸皮,亏你说得出口。” 众人笑声连连。 姐弟六个,陆轩年龄最小,也最惫懒淘气,偏偏嘴又甜,最会哄人。也只有陆明玉狠得下心肠,管得住他了。 …… 中午的家宴,更是格外热闹。 李景酒量不佳,之前在陆府就醉过一回。今日回门,陆临这个做岳父的,不便灌女婿的酒。 郑重陆非可就没这一层顾忌了,一杯接着一杯敬酒。 男子这一席,很快热闹起来。 陆家的家宴,从不设屏风。男子这一席的热闹声响,很快传到女子这一席。 沈澜笑着低语:“四妹,我记着殿下的酒量不是太好吧!你要不要说一声。再这么喝下去,只怕又要醉酒了。” 陆明玉随口道:“随他去。” 到底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就见李景潇洒自若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干脆利落的劲头,不知道的不定以为他有多大的酒量呢! 酒喝得多了,白皙的俊脸泛红,一滴酒自嘴角滑落。迅速滑过喉咙,滴落进衣襟里……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小玉,你脸怎么红了?”陆明芳好奇地笑问。 陆明玉迅速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道:“没什么。” 不出所料,李景果然喝醉了。 这一回,他倒是没什么醉态,直接趴倒在了桌子上。内侍小圆公公和左统领一道扶起了主子。 陆明玉只得吩咐一声:“扶我的院子里去。” 之前扶去客房,如今成亲做了夫妻,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了。 …… 李景被扶着去休息,陆明玉随陆临进了书房。 做亲爹的,便是再关心女儿,有些话也问不出口。陆临便仔细问了第二日进宫敬茶的事。陆明玉一一说了。 陆临面色微微一沉,冷哼一声:“糊涂透顶,愚不可及。” 可恨的老钱婆,仗着自己是太后,作天作地。难道以为压陆明玉的风头,让乔皇后二皇子难堪,日后就能抬举起四皇子吗? 陆明玉淡淡道:“太后会故意刁难,早在我意料之中。总之,她在我这儿半点没讨好,不过是自取其辱。” 陆临余怒未消,低声道:“你昨天做得没错。对这种人,不必客气。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不然,日后不知多少麻烦。” 就这也还是少不了麻烦。不过,总比任人欺负不还手强得多。 陆明玉点点头。 陆临沉吟片刻,又叮嘱道:“皇上宽宏大度,不会和你计较。你也要注意分寸,别将太后惹急了。皇上是个孝子,便是清楚太后是个糊涂脾气,也会偏袒亲娘。” 期间行事分寸,就得靠陆明玉自己拿捏了。 陆明玉挑眉一笑:“爹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回门(二) 父女两个在书房说了许久的话。 陆临平日不是黏黏糊糊的性子,今日拉着女儿说个没完。所有未出口的父爱,都在这一举动中悄然展露。 陆明玉好笑之余,又有些酸溜溜的。 她轻声说道:“爹,你正当盛年,还是续弦吧!” 陆临有些意外地笑问:“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没有续娶的打算。” 陆明玉低声道:“儿女再亲,也不及枕边人,时时伴在身边嘘寒问暖。我知道,爹心里只有我娘。可她早已离去数年,我也长大出嫁了。再过几年,五妹六弟也要各自成家。到那时,只有爹是孤零零一个人。”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陆临却道:“我过惯了领兵打仗的日子,没仗可打的时候,我也大半时候在军营里。军营里那么多光棍军汉,还不是一样过来了。” 陆明玉还想再劝,陆临忽然道:“诶哟,我头忽然有些晕。定是中午喝多了。我现在就去歇上片刻。” 装模作样地扶着额头走了。 怪不得陆轩一耍赖就装头疼,感情都是从陆临这儿学来的。 陆明玉哭笑不得,只得作罢。 …… 陆明玉出了书房,回了自己的院子。不过,她无暇休息。陆明芳沈澜和陆明华正笑吟吟地等着她哪! 陆明月和陆轩年龄还小,不便旁听,都被撵走了。 陆明芳笑着上前,握住陆明玉的手,悄声问道:“刚才那么多人,也没来得及仔细问你。你和二皇子殿下房中可还和谐?” 陆明玉:“……” 对着三双关切的眼睛,陆明玉耳后阵阵发热。生平第一次觉得窘迫。 偏偏这都是她最亲近的人,都是在关心她。她既不能翻脸,也不能不答。 陆明玉清了清嗓子,挤出两个字:“还好。” 陆明芳看着陆明玉难得一见的羞窘模样,不由得一笑:“这儿又没别人,不必这么羞臊。” 是啊,谁也没见过陆明玉这等模样。沈澜扑哧一声乐了:“小玉,你这副模样,我想起来能笑半年。” 陆明华也掩嘴笑了起来。 纵然陆明玉武功盖世神力惊人,对着这三个笑弯了腰的女子也没办法。只能摸摸鼻子,任凭取笑。 好在她们笑了片刻,也就停了。 陆明华柔声问起了敬茶的事。 陆明玉在陆临面前知无不言,对着陆明华等人却没说得太仔细,避重就轻地笑道:“敬茶那一日,还算顺当。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对我不错,就是太后,不太喜欢我。” 宫中发生的事,陆明玉不说,她们三个也不知道。 听到这等话,陆明华还好生劝慰了一通:“……太后娘娘偏袒四皇子和秦妃还有赵家一事,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长辈喜不喜欢的,敬着一些就是。总之是你和殿下过日子,你们夫妻一条心,比什么都要紧。” 陆明玉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三姐说的有理。” 陆明芳说道:“殿下醉酒,在你屋子里歇着。你也回屋歇了吧!” 沈澜眨眨眼,笑得俏皮又有深意:“你好好照顾殿下,别在人家喝醉的时候欺负人家。” 陆明玉:“……” 姑嫂三个笑着离去。 陆明玉摸了摸发烫的耳后,恨恨地将这笔账都算到李景的头上。 …… 陆明玉推开闺房的门,悄步而入。 出嫁三日,她对二皇子府还没生出什么归属感。进了自己的闺房,既熟悉又安心。不过,昔日闺房到底还是不同了。 多了一个男子,睡在她的床榻上,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闯入了她的天地。 陆明玉走到床榻边坐下,凝望着俊脸发红睡得香甜的新婚夫婿,心里涌起难言的微妙滋味。 等她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时,她的手指已经落在了李景的脸上。 她像被开水烫到,又像是做贼一般,嗖地缩回手。转念再一想,这是她的夫婿。别说摸一摸脸,就是再过分的事也没关系。 这么一想,陆明玉又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拧了拧李景的脸。 李景酒醉沉睡,对这点碰触毫无感觉。 陆明玉拧了几下,觉得手感不错,又按了按,揉了揉,搓了搓。总之,将一张俊脸揉得不成样子,心里陡然畅快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两晚都没睡好,她也困了。 这一回,她没缩在椅子上,伸手推了推李景。李景动也没动,她索性将他推到内侧,然后上了床榻,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 她往里侧翻身,在他的怀中再次沉沉睡去。 等再次睁开眼,一张俊脸映入眼帘。 陆明玉一惊,下意识地握住拳头就要揍过去。李景哭笑不得,忙握住陆明玉的手:“小玉,是我。” 对哦! 这是李景,是她的新婚夫婿。 理智迅速回笼。 陆明玉定定神,张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快黑了。 女子出嫁第三日回门,按着俗礼,应该在天黑之前回去。看现在这天时,便是立刻启程动身,也有些迟了。 陆明玉自己当然不介意这些风俗规矩,不过,总得顾虑李景的心情。她迅速说道:“我们立刻起身回府,免得母后知道了心中不快。” 李景却道:“迟都迟了,索性吃了晚饭再回。” 陆明玉抬眼和他对视:“这样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李景挑眉一笑:“府中只有你和我。我们夫妻两个愿意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母后那里,不必你张口,我自会去说。” 小玉,我母亲一直受人欺负,心中憋了闷气,有时候说话没那么顺耳。你别和她计较。 小玉,你坚强又能干。我母亲却最是柔弱,时常落泪。你就让一让,好不好? 小玉,我一直盼着,能娶心上人为妻,和我一同孝顺母亲。 小玉…… 往昔种种,在脑海中掠过。 陆明玉心中有些奇异的酸涩。 她看着新婚夫婿,低声道:“好。”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女婿 陆明玉黑眸中闪过的复杂唏嘘,瞒不过李景。 李景并未趁机为自己邀功,或是借机贬低李昊。因为,打从心底来说,他不愿意陆明玉想起和李昊相关的任何事。 没错,他就是那么小心眼。 夫妻两个一同起身下榻,很自然地为对方整理衣襟。 这种感觉,真是美好。 李景嘴角扬起,忍不住俯头,亲了亲陆明玉的脸颊。然后,嘴唇又移往陆明玉的唇角。陆明玉头一偏,嗔了他一句:“这里是我闺房,别胡闹。” 在岳家过分亲昵,确实不太合宜。 李景依依不舍地抬起头。 那副遗憾至极的模样,惹得陆明玉好气又好笑。她伸手拧了拧李景的厚脸皮。 她拧人是真的拧。一松手,李景的俊脸顿时红了一片。 李景嘶了一声,举起双手告饶:“女大王在上,小的再也不敢了。” 贫嘴贫舌的。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握住李景的手:“走吧,爹他们肯定都等着我们呢!” …… 陆临原本以为女儿和女婿急着回府,没曾想他们要留下吃了晚饭再回,心里十分欢喜。这个时候,也不管什么俗礼规矩了。 陆临乐呵呵地笑道:“我这就让人准备晚膳。”顿了顿,又看向李景:“若是皇后娘娘问起此事……” 李景立刻接过话茬:“岳父放心。些许小事,我和母后说一声便是。” 陆临对女婿越发满意,伸手一拍李景的肩膀:“好,男人就该有担当。” 李景笑道:“比起岳父来,我还差得远!岳父情深义重,爱女如命。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陆临哈哈一笑:“殿下若是夸我别的,我总得谦虚几句。赞我疼女儿,我就不客气地领受了。” “不怕殿下笑话,我拿小玉当眼珠子命根子。说我娇惯女儿,我半点不会不好意思承认。我就是爱宠着女儿,惯着女儿。我乐意为她撑腰,她惹祸了,我就为她收拾残局。” 李景微笑着说道:“以后,这就是我的事了。” 陆临不至于女婿说什么就信什么。不过,李景这般表态,做岳父的心里总是高兴的。 陆临一高兴,又拍了拍李景的肩膀:“你也别太让着她。如果她动手揍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训斥数落她。” 李景:“……” 以陆明玉的身手,差不多一人可以揍他五个。岳父有这样的担心,不足为奇。 李景咳嗽一声,郑重谢了岳父一回。然后强调:“我和小玉感情好的很。小玉哪里舍得对我动手。岳父不必忧心。” 岳父用“你不用逞强挨揍了就来告诉我”的目光看着女婿:“你说的有理。” 李景再次:“……” 然后,陆临亲切地和毛脚女婿谈心,尤其重点回忆了自己当年做女婿时的情形。大有将自己做一个好丈夫的心得倾囊相授之势。 郑重和周礼在一旁听得直笑。 类似的话,他们当然都听过。 陆临对陆明玉千娇万宠,对义女陆明芳陆明华也十分疼爱。 尤其是陆明芳,是第一个出嫁的女儿。当年郑重陪着陆明芳回门的那一日,被陆临叫去书房,“亲切”地交谈了半日。 到了陆明华回门当日,陆临也将周礼叫去书房。 如今陆明玉出嫁了,陆临焉能放得下心?要不是李景醉得厉害,早被请去书房推心置腹地谈心了。 李景倒是听得十分专注,不时点头附和:“岳父说的是。” “男子汉大丈夫,娶了媳妇,就该好好疼媳妇。如果媳妇受委屈了,可见是男人不中用。” 陆临和颜悦色地笑道:“殿下这么想就对了。男儿在外奔波顶天立地,女子在内宅打理家事,生儿育女,孝敬公婆,一样辛苦。有些男人,在外不争气不中用,回家后在媳妇面前逞威风,算什么本事?” “真正有本事有能耐的男人,不会让媳妇受苦。” 李景深以为然:“岳父言之有理。” 翁婿两个,真是越说越投机,越谈越起劲。 郑重眼巴巴地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岳父和自己“谈心”。万分失落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岳父有了新女婿,我这个大女婿就失了岳父的欢心了。” 周礼心有戚戚焉:“大姐夫好赖还有过几年的好时光。到我这儿,半年都没过,就失了宠。” 李景挑眉一笑:“大姐夫三姐夫这是要和我这个新女婿争宠不成?” 郑重和周礼毫不客气,一同点头:“没错。” “殿下想争第一,也得看我们乐不乐意。” 女婿们争风吃醋,陆临被逗得哈哈大笑。 做岳父的,能到这等境界,也是世间少有了吧! 陆明玉等人也一同抿唇而笑。 陆明芳悄声对陆明玉笑道:“你大姐夫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个孩童脾气。你别以为他是在说笑,其实,他私下里真的很失落呢!” 陆明玉扑哧一声乐了:“大姐夫在你面前抱怨了?” 郑重的父亲是陆临麾下武将,郑重也算陆临眼看着长大的。 郑重少时淘气活泼,这些年成家有了两个儿子,为人稳重了不少。说话行事却是一惯的风趣诙谐。陆明玉一直很喜欢大姐夫。 陆明芳低声笑道:“他是没抱怨出声,就是不时哀声叹气的。听得我头疼。我劝他吧,他又不肯承认。今天可算是说实话了。” 陆明华笑着凑趣:“你三姐夫口中倒是不说,不过,也有些失落。” 可见,女婿们都敬爱岳父,所以才想争宠。 陆明玉看着喜笑颜开的亲爹,心情也格外明媚。 一家人坐在一处,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 这一回,不必陆明玉叮嘱,也没人再灌李景的酒,只喝了几杯,略有些酒意罢了。 晚饭后,陆明玉和李景才回了二皇子府。 夜幕沉沉,月明星稀,晚风微凉。 睡足吃饱了,精神也格外的好。陆明玉随口笑道:“我们去园子里转转如何?” 李景却不乐意:“**一刻值千金,还是回寝室吧!” 陆明玉:“……”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婚 簪头凤正文卷第一百七十章新婚陆明玉脸上绷着,耳后却阵阵发热。 李景伸手去拉她,她略一僵持,也就松了力道。 李景心花怒放,眼里的热切几乎要将夜风点燃。他紧紧握住新婚妻子的手,快步回了寝室。 昨晚到底是初夜,两人都有些紧张和莫名的局促。到了今晚,紧张畏怯退了大半,愈发火热痴缠。 守在寝室外的绮云,红着脸送了几次水。一直守到三更以后才睡下。 隔日凌晨,陆明玉理所当然地又起迟了。 一睁眼就日上三竿,全身酸软又透着舒展愉悦,身侧是年轻英俊身体结实康健的新婚夫婿…… 陆明玉深呼吸口气,努力把持住自己,先催李景下榻。 李景不肯下榻,厚着脸皮撩拨,被陆明玉一脚踹下床榻,才老老实实地穿衣。然后主动请缨为新婚妻子更衣。 被陆明玉瞪了一眼,李景才摸摸鼻子,笑着先避到了屏风后。 陆明玉穿好中衣后,叫了翠容等人进来,收拾整理凌乱的被褥。 陆明玉控制自己,不去看翠容她们红红的脸孔,对李景说道:“朝廷官员成亲,有七日婚假。你能休假几日?” 李景有些遗憾地叹道:“我原本要告假七日,父皇只准了我四日。” 也就是说,过了今天,明天就得去上朝了。 陆明玉倒是释然地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景笑着抗议:“我想多休假陪一陪你。你这是什么反应?” 陆明玉笑着白了他一眼:“我们已经成亲,也圆了房。我这个二皇子妃,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你白日上朝听政,学着当差。我要进宫请安,和后宫众人斗智斗勇,一样不得消停。” “要攘外,先安内。我得早些接掌府中内务,熟悉府中的一切。事情多的很,哪有时间天天黏糊在一起。” 陆明玉说得半点没错。 可李景同样清楚,这是因为陆明玉还没真正爱上他,所以,并不在意他休几天假。真心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 李景凝望着陆明玉。 陆明玉坦然回视。 李景暗暗叹口气,笑着说道:“我们先去吃早饭。等吃了早饭,我将府中所有管事和亲兵统领叫来,让你见上一见。” 陆明玉没有拒绝李景的好意,笑着应道:“好。那我今日就沾一沾二皇子殿下的光,狐假虎威一回。” 李景笑着调侃:“不敢不敢。要不了多久,府中所有人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那头老虎。” 陆明玉:“……” 敢取笑她是母老虎! 陆明玉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说也没错。” 将门虎女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先别说身手如何,就她这脾气,也不可能出现刁奴欺主的情形。 …… 厨房昨日得了叮嘱,今日送来的早饭减了一半的份列。 饶是如此,也依然丰盛美味。而且,大多都是陆明玉爱吃的。这显然不是什么凑巧,而是有人叮嘱过厨房管事了。 这种小小的细节,外人或许看不出来,陆明玉却是心知肚明。 “你该不是将我爱吃的菜肴都告诉厨房管事了吧!”陆明玉半开玩笑地问道。 李景没有刻意表功,随口笑道:“成亲之前,我就叮嘱过。厨房管事记性倒是不错,待会儿要厚赏。” 看着李景含笑的俊脸,陆明玉有些唏嘘。 撇开前世恩怨纠葛不谈。只说李景这个人,嫁给他为妻,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她对他或许没有炽烈的情爱,也得承认,嫁给他是个正确的选择。 早饭后,李景陪着陆明玉一同去了内堂。 陆明玉刚一入座,李景便吩咐道:“小圆,传我命令,府中大小管事都来内堂,见过二皇子妃。” 小圆公公笑着应了一声,尚未退下,就听主子又说了一句:“一炷香之内到齐。谁迟了,就不必再来了。” 小圆心里一跳。 没等二皇子妃娘娘出声,二皇子殿下先给管事们来个下马威啊! 今天谁要是不开眼,可就有的好看了。 小圆都能看明白的,陆明玉不会不懂。 陆明玉转头看了李景一眼,轻声道:“你不用为我做那么多。” 你知道,我不是任人欺负的主。 李景也转头看她:“我知道你能应付。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少烦心一些,日子过得更畅快更舒心。” 陆明玉沉默片刻,才笑道:“殿下对我这么好,我只能肝脑涂地,才能报答了。” 这一刻,心田的微澜,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李景似是没有察觉,抑或是窥破了一些也没挑破,只微微一笑。 …… 一炷香后,二十余个管事束手恭立,静候主子训话。 皇子妃进门,执掌内宅是惯例。所以,管事们对今日觐见主子早有心理准备。不过,谁也没料到,第一把火先从二皇子殿下这儿烧起来了。 万幸管事们都在附近候着。最远的,也就是门房管事,一炷香之内也快步赶到了。 还没摸清主子脾气,谁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去试探主子的忍耐和底线。 李景先张口说道:“这是二皇子妃,也是你们日后的主子。你们一同来见过二皇子妃。” 众管事一同行礼:“小的见过二皇子妃娘娘。” 陆明玉目光一掠,淡淡道:“都平身。” “谢二皇子妃娘娘。”众管事齐声道谢,各自站直了身体。 二皇子府之前一直空着,李景半个月之前才搬出宫住进府里。这些管事,有一些是原本府中的,有一些是内务府派来的,还有不少是李景从宫中带出来的。 有一半是内侍,另一半是宫人。大多是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看着比较年轻。 站在第一个的,是二皇子府的内侍总管蔡公公。 蔡公公年约三旬,面白无须,笑得十分殷勤:“皇子妃娘娘想知道什么,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明玉看了一眼蔡公公,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景一眼。 这个貌忠实奸吃里扒外的东西,还留着吗?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忠奸 簪头凤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一章忠奸皇子府公主府在四年前建好,尚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们住在宫里,宫外的府邸得派人守着。这个蔡公公,是乔皇后特意挑出来放在二皇子府的内侍总管。 事实证明,乔皇后看人的眼光实在不算高明。 蔡公公生性贪财,私下早就被孟贵妃的人买通了。二皇子府里的大小事情都瞒不过孟贵妃母子。 前世大皇子和李景都死得早,所以蔡公公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背弃主子的事情。最多就是往外传些消息罢了。 后来,孟云萝也死了。二皇子府没了主子。蔡公公胆大包天,竟连皇子府里的东西都敢往外倒腾弄银子,惊动了内务府。 陆明玉当时已是陆皇后了。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愧疚,她亲自出手调查此事,令人将蔡公公杖毙。 这些事,她也对着“牛角长弓”念叨过。 李景显然领会到了陆明玉这一眼的含意,回了个眼神。 想红烧还是想清蒸,且随意。 身为皇子,想出手对付朝臣不是易事。整治发落一个内侍,却是易如反掌.。 陆明玉收回目光,看向蔡公公:“蔡公公在府中几年了?” 蔡公公弯着腰,殷勤答道:“回皇子妃娘娘,四年前皇子府建成,奴才就被皇后娘娘挑中来了府里。承蒙皇后娘娘和二皇子殿下信任,奴才一直做着二皇子府总管。”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蔡公公这是在告诉我,你是母后的人,有母后做靠山。我奈何你不得了?” 蔡公公:“……” 这下马威,来得猝不及防。 蔡公公能被乔皇后相中,自然有些过人之处。立刻跪了下来,慷慨激昂的表露忠心:“奴才以前效忠皇后娘娘和殿下,如今皇子妃娘娘过了门,奴才自是什么都听皇子妃娘娘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陆明玉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如果母后令你将府中的事情一一禀报,你要怎么做?” 蔡公公:“……” 这位新过门的二皇子妃,实在是霸道厉害。 蔡公公原本还有些“称量”主子的意思,现在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打起全部小心应道:“奴才是殿下和皇子妃娘娘的人,什么都听主子的。皇后娘娘问奴才的话,主子想让皇后娘娘知道的事,奴才便说。主子不想人知道的,打死奴才,奴才也半个字都不说。” 就凭着此时的应对,就能看出蔡公公是何等伶俐,怪不得能入乔皇后的眼。 陆明玉神色未动,继续问道:“如果有人许你重金,让你将府中的消息传些出去。你会如何应对?” 蔡公公想也不想地应道:“奴才绝不会做出背主弃义之事!否则,就让奴才被天打雷劈千刀万剐!” 一脸的忠心诚恳和真挚,看不出半点作伪。 李景看得反胃,面上不露声色,目光落在陆明玉的脸上。 还是看他的皇子妃大展威风比较有趣。 果然,陆明玉扯出一抹冷然的笑意,缓缓说道:“四年前,你被母后挑中,做了二皇子府内侍总管。殿下没有离宫,皇子府里没有主子。你这个内侍总管,在府中说一不二,威风得很。” “可惜,府里没有主子,内务府拨的用度有限。你想从中刮油水,也不是易事。” “忍了两年,你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机会。一个姓郭的内侍找上了你,送了你一座三进的宅子。宅子里有丫鬟仆妇,有美貌的良家女子,还有一个壮实活泼的男童。忽然间,院子,妻子,儿子,你都有了。” “你白日在府中当差,得了空闲就换了衣服去宅子里,做富贵老爷,娇妻稚子在怀,这等滋味很美妙吧!” …… 在听到第三句的时候,蔡公公的脸色就不对了。 再到后来,蔡公公额上冷汗如瀑,心中骇然无比。 这件事做得十分隐蔽。他每次都是易容装扮,才会前去。他口风很紧,没告诉任何人。二皇子妃娘娘怎么会知道? 陆明玉明亮锐利的目光盯着面色如土的蔡公公:“那位郭公公,是谁的人?” 蔡公公被盯得心底发寒,下意识地张口就要否认:“皇子妃娘一定是误会了,奴才没什么私宅,也不认识什么郭公公。一定是有小人,想抹黑奴才……” “陆乙,”陆明玉冷然一声,身高力壮肤色黝黑的陆乙从门口走了进来:“你领十个人,立刻出府,去一趟平安坊杨树胡同,找到第三户人家,将里面所有人都带过来,和蔡公公当面对质。” 陆已沉声领命。 蔡公公全身一震,像被剥了皮抽了筋,跪倒在地上:“皇子妃娘娘饶命!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可奴才从没做过背主的事,这两年里,也没传过什么要紧消息。求皇子妃娘娘饶命啊!” 一众管事,都被眼前一幕惊住了。 他们早料到新过门的二皇子妃会来个下马威。 可怎么也没料到,二皇子妃没有先捏软柿子,而是先锤爆了最难缠的蔡公公。换了别的新媳妇,便是知道婆婆派来的人有问题,也不会这么快挑明。 发落一个蔡公公,算不得大事。可一旦传到宫中,皇后娘娘会怎么想?其余众人又会怎么看? 一直未曾出声的李景,俊脸也沉了下来,目中闪着怒火:“来人,将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拖出去,重打三十板子。” 左统领应了一声,领着两个壮实的亲兵,将死狗一样的蔡公公拖了出去。 蔡公公不敢挣扎,只高声哭喊求饶:“殿下饶命啊!奴才一时昏头,被人蒙蔽,可奴才只是贪财,对不起殿下的事,奴才一样也没做啊!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求殿下饶了奴才一条狗命……” “皇子妃娘娘,饶命啊!奴才死不足惜,若是因此和皇后娘娘生了误会该如何是好啊……” 好一个死心不息的蔡公公。 都这等时候了,还不忘挑唆。 陆明玉冷然扯起嘴角,看着李景:“三十板子太少了,打六十板子吧!”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立威 一众管事心底直冒寒气。 蔡公公吃里扒外,死不足惜。可到底是乔皇后的人,二皇子妃身为儿媳,怎么着也该手下留情吧! 这六十板子下去,蔡公公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这哪里是给他们下马威。这是在给皇后娘娘下马威啊! 管事们都能看得出来,李景又岂会不知? 他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的脸庞,在他心中不知描绘过多少回,早已熟悉之极。那双明亮的黑眸,此时流露出一丝淡淡的锋芒和锐气。 蔡公公死活不要紧,重要的是,他要在此事中表态,到底站在媳妇这一边,还是向着自己的亲娘。 饶是李景早有准备,此时也有些棘手和头痛。 陆明玉因前世的缘故,对婆媳关系分外敏锐。他要是不应下这六十板子,陆明玉定然会想“天下男人都一个德性说得再好听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向着亲娘”。日渐靠近的心立刻就有了隔阂。 他应了,又会令乔皇后大失颜面。 不过是刹那功夫,李景便有了决断,张口道:“先打三十板子。等陆乙带了人回来,问个清楚明白,再将另外三十板子补上。” “还有,待会儿我便进宫,安慰母后。母后如此器重,他竟敢辜负母后的信任,我这个做儿子的,定要为母后出了这口恶气!” 陆明玉略一点头:“也好。” 她刚才确实是故意为之,看看李景作何反应。 好在,李景没有让人失望。 当然,李景也想好了安抚乔皇后的策略,连对外的说辞都想好了。刚才那番话摆出来,至少面上过得去。 …… 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声,伴随着板子打到身上发出的闷响声,传进了内堂里。 陆明玉没有说话,目光在众人身上飘来飘去。 管事们没人敢抬头,胆子略小一些的,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三十板子,不过是盏茶功夫就打完了。左统领迅速来回禀:“启禀殿下和皇子妃娘娘,三十板子打过了,蔡公公已经昏厥不醒。” 李景淡淡道:“用冷水泼醒,抬进内堂里来。” 左统领应了一声,很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蔡公公被抬进了内堂。被冷水泼醒的蔡公公,疼得涕泪交加,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内堂里一片安静。 绝对的安静。 陆明玉的声音再次响起:“门房管事何在?” 门房管事余公公,在众管事“默哀送行”的目光下,颤颤巍巍地上前,直接跪下磕了三个头:“奴才见过皇子妃娘娘。” 很好,杀猴敬鸡的效果十分不错! 陆明玉神色淡淡:“起身回话。” 余管事连个喘气的功夫都不敢耽搁,立刻谢恩起身。规规矩矩地束手立着。 陆明玉并未刁难,问了几句门房差事,便道:“以前殿下住在宫里,二皇子府的门房差事清闲。日后人来人往,少不了送拜帖的人。我有两条规矩,你给我记好了。” “第一,所有拜帖,不得扣留,一律呈上来。” “第二,不得向任何人索要银子,让我知道了,剁了他的手。” “余管事,这两条规矩,你可听明白了?” 余管事哪敢听不明白:“奴才明白。奴才回去之后,便将门房里的人召集在一处,将这两条规矩都告诉他们。” 陆明玉嗯了一声,点了下一个:“厨房采买的管事何在?” 一个身材略显圆润的四旬宫人上前,战战兢兢地行礼:“奴婢姓陶,曾在内务府里当差。也是四年前就来了二皇子府。” 陆明玉话语不多,十分简洁:“之前的账目,我一概不管。从今日起,每五日将厨房的账本呈上来。若有疏漏之处,绝不轻饶。” 到底如何不轻饶,看蔡公公的下场就知道了。 陶嬷嬷唯唯诺诺地应了。 二十余个管事,一个接着一个上前。每个人都是寥寥几句。瞧瞧管事们脸上的神色,恨不得将陆明玉说过的话掰碎了记在心里才好。 不到半个时辰,陆明玉便将一众管事认了一回。 “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先说清楚当差的规矩。”陆明玉话语冷然,听得众人心里直冒凉气:“你们好好当差,我不会亏待了你们。吃里扒外背弃主子是什么下场,你们也看见了。” “从明日起,每日辰时一刻来内堂回禀事务。” 众管事齐声应是,然后鱼贯退下。 在经过蔡公公身边时,众管事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血迹斑驳奄奄一息的蔡公公一般。 …… 退出内堂老远了,余公公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身侧的陶嬷嬷,面色也不太好看,低声说道:“这位二皇子妃娘娘,实在是太厉害了!” 百闻不如一见。 见面更胜闻名! 余公公迅速看了陶嬷嬷一眼:“以后厨房的账目,你可得仔细一些,别被抓了错处。蔡公公有皇后娘娘撑腰都挨了板子。像你我这样的,要是出了差错,主子要我们的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蔡公公曾在椒房殿里伺候过,是乔皇后的人。 二皇子妃连蔡公公都没放在眼底,更别提他们两个出自内务府的奴才了。 陶嬷嬷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几岁的黄毛丫头,这点轻重厉害,还能不知道?你也小心一些。以后有人来送拜帖,你可别自作主张,将人拦下。什么借机索要银子的事,也别干了。” 余公公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压低声音:“蔡公公在外有私宅的事,以前你知不知道?” 陶嬷嬷有些恼了:“我们两个结了这么多年对食,我得了空闲就给你做衣裳鞋袜。哪里去留意蔡公公做什么。” 余公公扬起手,给自己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巴掌:“叫你胡说。” 陶嬷嬷本来有些恼怒,被余公公这么一逗,又笑了起来。笑了片刻,叹道:“罢了,以后我们闲话少说几句,用心当差才要紧。别一把年纪了,再被拖出去打板子。” 可不是么? 余公公心有戚戚焉,没心情闲话,快步去了门房。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母子(一) 管事们一走,内堂里清静了许多。 趴在地上的蔡公公,浑身被冷水湿透,后背满是血迹,连张口哀求主子饶命的力气都没有,看着着实凄惨可怜。 陆明玉和李景当然没有同情他的意思,看都没看一眼,便携手去了饭堂。 忙了小半日,肚子也饿了,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一路上,李景少不得低声调笑几句:“二皇子娘娘今日威风八面,令众人拜服。以后这府中上下,俱对二皇子妃娘娘心悦诚服。” 陆明玉笑着瞥李景一眼:“二皇子殿下就不怕夫纲不振吗?” 李景笑得坦坦荡荡:“在定亲的那一日,我就做好这辈子都不振的准备了。” 陆明玉:“……” 陆明玉被气乐了:“原来,在你心里,我是一只母老虎。” 李景低低地笑了起来:“便是母老虎,也是最美的一只。” 呸! 陆明玉笑着啐了他一口。 尾随在后的绮云悄然松口气。 之前在内堂,陆明玉大展神威,以雷霆之势发落了蔡公公,又将一众管事弹压得大气都不敢喘。 她身为奴婢,是很为主子骄傲得意啦!却也暗暗忧心,二皇子殿下会心中不快。 好在小夫妻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情浓之际。自家主子稍稍凶悍那么一点点,也没伤了夫妻情分。 …… 吃完午饭,左统领也回来了。宅子里的所有人包括美貌的蔡夫人和健壮的蔡公子都被带了来。 陆明玉没有过问:“我有些累了,去小憩片刻。” 将此事留给了李景处置。 李景略一点头,目中闪过冷意。 陆明玉到寝室睡下,一睡就是两个时辰。补足了觉,神清气爽,张口问绮云:“殿下人在何处?” 绮云低声答道:“半个时辰前,殿下打发小圆公公送口信来,小姐还在睡,奴婢便没惊醒小姐。殿下亲自审问了蔡公公,又令人打了蔡公公三十板子。现在已进宫去了。” 处置一个奴才,不算大事。不过,蔡公公到底是乔皇后的人。李景自然要亲自进宫,向乔皇后解释此事。 陆明玉点点头,并未多言。 倒是绮云,忍不住笑道:“殿下对小姐真是体贴入微呢!舍不得小姐受半分委屈。” 不然,此事传进宫中,乔皇后定然颜面无光心中愠怒。哪怕蔡公公死有余辜,到底是婆婆派来的人,哪有不知会婆婆就先处置的道理? 陆明玉默然片刻,若有所指地说道:“新婚时,自然对我千好万好。真正如何,还要看日后。” 当年,她和李昊新婚,也有过甜蜜恩爱的时光。后来怎么样,不用说也知道了。 绮云自然听不出陆明玉的话中之意,笑着应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反正眼下,殿下对小姐是极好极好的。” 一个男人,对妻子做到这一步,确实极好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 今天她确实是有意为之,试探也好,说是借机立威也罢。总之,借着此事,先亮一亮利爪。 就看乔皇后是何等反应了。 …… 椒房殿里传出乔皇后的惊呼:“你说什么?蔡公公竟敢私下收人银钱,将府中消息传出去?” 李景的俊脸上满是怒意:“是。我已经问得清清楚楚。” “内务府的郭公公,私下送了一处宅子给他。那处宅子,值两千两。宅子里的丫鬟仆妇,还有‘夫人公子’,也都是郭公公一并送去的。” “蔡公公满口忠心,私下里和郭公公来往密切,私下将府中事情告诉郭公公。这两年我是住在宫中,否则,一举一动都会落人耳目。” “这等背弃主子的奴才,万万留不得。我令人打了他六十板子,将他关进府中的地牢。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的命硬不硬了。” 乔皇后听了这一番话,气得脸都青了。 第一个冲上脑海的,当然是刁奴背主的愤怒。 几年前,皇子府建好之后,宫中孟贵妃先求了永嘉帝,将自己的心腹亲信放进了大皇子府。 紧接着,秦妃也效仿孟贵妃,在赵太后耳边不停吹风。赵太后直接出手,越过乔皇后,挑人去了四皇子府。 乔皇后心中气闷,也没什么法子,从椒房殿里挑了忠心可靠的蔡公公。至于苏昭容,倒是也想张口,刚一露口风,就被乔皇后不客气地撅了回去:“怎么?本宫选的人,你信不过不成?” 苏昭容无人撑腰,不管多嘴了。 万万没想到,她看走了眼,竟挑了这么一个面忠实奸背主弃义的狗奴才! “这等人,还留他做什么。”乔皇后怒道:“立刻将他杖毙!” 李景沉声道:“母后息怒,我自会处置。” 乔皇后焉能息怒,越想越是恼火,忍不住用力一拍桌子:“真是可恶至极!那个郭公公,定然是孟贵妃的人。除了她,没人有胆子将手伸出宫外,伸进二皇子府。万幸你察觉得早,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等等! 乔皇后忽地想起了什么,疑惑地看了李景一眼:“蔡公公私下和郭公公来往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景面不改色地应道:“说起来,这件事都是小玉的功劳。” 乔皇后又是一愣,皱了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在李景口中,就有了这么一个一心为他着想尚未成亲就为他操心的好媳妇陆明玉:“……自定亲后,小玉就令人留意二皇子府中的人和事,想着一嫁进门就为我操持内务,分忧解难。” “蔡公公去私宅的事,就是她发现的。她当时不便出声,只吩咐人盯着蔡公公。直至今日早上,才告诉我。” “我怒不可遏,立刻派左统领带着人去了私宅,将宅子里所有人都带进了府里,这一查问,果然半点没错。蔡公公满口忠心,实则背主忘义。我住进皇子府才半个月,没什么要紧事,饶是如此,他也传了两回消息出去。” “多亏了小玉,不然,我到现在还被刁奴欺瞒,蒙在鼓里。” 乔皇后:“……”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母子(二) 乔皇后不出声,默默看着自己的儿子。 李景厚着脸皮,继续说道:“小玉一心为了我着想,这份情意,我不能不领。只是,这么一来,倒让母后颜面不太好看了。” “我今日进宫,特地将此事解释给母后听一听,免得母后心中生了误会。” 乔皇后还是不出声,依旧默默盯着儿子。 李景咳嗽一声:“母后一直这样看我做什么?” 乔皇后淡淡道:“我就想看看,你说这么一番话的时候,会不会脸红,会不会有一点良心不安?” 李景:“……” 乔皇后文雅矜持,既不泼辣也不刁蛮,便是动怒了,也最多沉着脸,说不出什么恶言恶语了。她对一双儿女都十分宠爱,舍不得说半句重话。 像此时这样,已是恼怒的表现了。 李景忙放低身段,放软声音:“母后先别动气,听我慢慢解释……”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乔皇后神色淡淡,不疾不徐地打断李景:“无非是陆明玉要掌家,挑在今日将蔡公公的事情挑破,给府中众管事一个下马威。” “她连本宫的人都没放在眼底,还有你这个二皇子殿下撑腰。府中众人一见这阵仗,哪里敢有什么小心思,一个个诚惶诚恐俯首听令。” “你急着进宫,向本宫解释原委,是怕本宫听闻此事后对陆明玉心生不满。更担心本宫质问的时候,陆明玉半点不恭敬,激怒于我,婆媳之间心生隔阂。” “劳你操心了!本宫真是生了一个孝顺体贴的好儿子!处处为本宫考虑着想!” 李景:“……” 李景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讪讪地低声道:“母后别恼。我没有要糊弄母后的意思。只是,蔡公公背弃主子的事,早些挑破也好。小玉没有不敬母后的意思,她是更在意我的安危罢了。” 乔皇后不怒反笑:“是是是,你的媳妇什么都好。主要是我这个做亲娘的不够体贴,为了这么一点芝麻大的事挑刺。” “你也别在我这椒房殿待着了,快些回去陪你媳妇。省得我这个亲娘横鼻子竖眼睛的讨嫌。” 说完,起身便要回寝室。 …… 李景快步上前,拦下怒气冲冲的乔皇后:“母后有什么气,只管撒到儿子头上。来,揍两巴掌出出气。” 说着,将俊脸凑到了亲娘面前。 乔皇后正在气头上,反射性地扬起手,手到了半空,怎么也挥不下去。 都说儿子是娘的心头肉。这句话半点不假。十月怀胎,历经辛苦生下的骨肉,自哇哇啼哭慢慢养大。期间,不知耗费多少精力心血。 有什么用? 一成亲,一颗心全偏到自己媳妇身上。尽说些废话来糊弄亲娘! 乔皇后咬咬牙,恨恨地将手放下:“你让开,别拦着我。” 李景哪里肯让:“母后打我几下,不生气了,我再让开。” 乔皇后恨恨地在儿子身上拍了几下,眼眶都红了:“生儿子有什么用。不知道孝顺亲娘,尽惹我生气。” “陆明玉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敬茶那一日,你皇祖母拿捏她,她都敢当众撅回去。她这般厉害,进门先发落蔡公公,摆明了不将我这个婆婆放在眼底。” “就她要颜面,难道我就不用了?” “这事瞒不了人,很快就会传开。到时候,众人会怎么想?别人娶了儿媳,等着儿媳孝敬恭顺。到我这儿,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不成!” “你口口声声为她遮掩,也不想想。她在成亲之前,就派人盯着二皇子府。蔡公公和郭公公私下来往的事,一直没人知道,她倒是查得一清二楚。” “这等手段,哪里是寻常女子。你不弹压她几分,还这样纵着她,是要惯得她上天入地不成。” “你就不怕落个惧内的名声,日后夫纲不振?” 李景轻声说道:“她什么脾气,我一直都清楚。我既是要娶她,就不会在意这些。” 乔皇后气得又拍李景一下:“是是是,你是天生情种。你亲娘不是。你少在我这儿灌迷魂汤。你要受气,是你的事。别想着你娘也跟着你忍气吞声。” 李景继续认错:“是,都是我的错。” 乔皇后发了一通脾气,渐渐冷静下来,又有些懊恼:“我在气头上,下手没个轻重。刚才是不是打疼你了?” 李景低声答道:“只要母后能消气,再打我一顿都行。” 乔皇后又气又心疼又无可奈何,半晌,才叹了一声:“罢了,儿大不由娘。你自己都不介意,我跟着生气有什么用。” “你也别在我这儿磨蹭了,回去吧!明日陆明玉进宫请安,我不会为难她的。” 不然,还能怎么办? 难道让儿子做夹心板两头受气? 李景心中感动,眼眶都微微红了:“母后心疼儿子,我心里都明白。在我心里,母后和小玉都是最重要的人。” 乔皇后瞪了一眼过来。 李景立刻加上一句:“还有皇姐。” 这还差不多。 乔皇后忍不住絮叨几句:“我就生了你们姐弟两个。你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血浓于水。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你们更亲近?” 李景自然不会在此时顶嘴,乖乖点头:“母后说得对。以后,我和小玉一同孝敬亲娘,也会待皇姐好。” 乔皇后心气稍平,不无自嘲地应道:“孝敬什么的,倒是不必,别气我就行。” 李景厚着脸皮笑道:“母后生了一个好儿子,她得了我的人,怎么能不孝敬母后。” 乔皇后被气乐了,伸手拧了拧儿子的厚脸皮:“往日从未见你这么油嘴滑舌。现在娶了媳妇,倒是会说话了。” 那是。 要做一个好丈夫,要做一个好儿子,就得拿出厚脸皮和无畏的勇气。两面受气都不算事! 李景笑道:“母后,我在宫中住惯了,这几日住在府里,不能时时看见母后,实在不习惯。今晚我留在椒房殿,陪母后用晚膳吧!” 乔皇后心中顿时温柔成了一汪水:“好。”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婆媳(一) 二皇子府。 “殿下还没回来,”琦云笑着问道:“小姐要不要等上一等?” 陆明玉随口道:“不必等了。他定是留在椒房殿,吃了晚饭才会回府。你去传膳吧!” 琦云领命退下。 陆明玉独自一人用了晚膳,在园子里转悠着消食。 几座皇子府的构造差不多,二皇子府的花园和三皇子府的园子相差无几。奇山异石,小桥流水,树木花草。 漫步其中,甚至恍惚有回到了前世的错觉。 微风轻拂起发丝。 陆明玉在树下静立了片刻,回了寝室。 戌时正,李景回来了。 陆明玉仔细打量几眼。 李景哑然失笑:“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陆明玉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是在看,你脸上有没有掌印。” 李景:“……” 李景被气乐了,走上前搂住陆明玉,重重亲了下去。陆明玉意思意思地推了推,手上没用力气,自然推不动。 唇舌交缠,相濡以沫。 一股热流,顿时涌了上来。 原本只想“惩罚”一二,此时箭在弦上,哪里还忍得住。 李景打横抱起陆明玉,快步走到了床榻边。 已经成亲做了夫妻,也没什么可矜持矫情的。陆明玉没有推拒,甚至主动伸手,为李景褪去衣衫。 李景的眼睛几乎闪出光来。 …… 许久许久之后。 陆明玉闭着眼,平复紊乱的呼吸。 身侧的李景,将头靠在她的头边,呼吸同样急促。一张口,声音有些异样的低哑:“小玉,我今天表现是不是很令你满意?” 陆明玉睁眼,和他四目相对:“嗯。” 李景全身疲累,精神上却无比餍足和喜悦,低声笑了起来:“所以,今晚的热情,就是对我的奖励?” 陆明玉笑着瞪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李景知道她的脾气,并未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说起了进宫的情形:“……母后有些气恼,臭骂了我一顿。我厚着脸皮任母后数落,花了许多口舌力气,哄母后高兴。晚上我还特意陪母后用了晚膳,献足了殷勤。母后已经消气了。你明日进宫给母后请安,母后不会为难你的。” 李景轻描淡写,既未诉苦,也没夸大其词。 陆明玉只觉心弦似被轻轻拨了一下,有些莫名的酸涩。 一个男人对你好不好,不必听他说什么,要看他肯为你做什么。譬如婆媳之间,如果丈夫肯站在自己这一边,日子便会舒心得多。 当年,李昊不是不能这么做,而是不愿这么做。 换而言之,只是因为还不够在乎她的感受罢了。 “李景,”陆明玉低声道:“谢谢你。” 李景不乐意听这些:“你嫁给我,是我妻子。我护着自己的妻子,是应该的。你谢我是何意?想和我划清界限拉远距离是不是?” 陆明玉听得好气又好笑,伸手拧了李景一把:“胡扯八道。我们成了亲,也圆了房,是正经夫妻。谁要和你划清界限拉远距离了?以后我四处惹祸,有的是让你头疼的时候。” 李景听了这番话,眉头舒展,笑得开怀又满足:“嗯,别怕。就是把天捅破了,还有我这个夫婿呢!” 陆明玉看着李景笑得心满意足的模样,心里那股莫名的酸涩被驱之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喜悦。 她低声道:“李景,你待我好,我心里清楚。以后,我也会待你好的。” 李景没有出声,只是用力地将她搂住,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内。 …… 隔日。 李景的婚假已经结束,从今天起便要上朝。 陆明玉五更天便起身,去练武场里练了一个时辰,沐浴更衣,和李景一同用了早膳,然后一起进宫。 李景去金銮殿上朝,陆明玉从东华门进椒房殿,给乔皇后请安。 身为儿媳,晨昏定省是应有的规矩。在规矩严苛的人家,新过门的儿媳立规矩是常有的事。诸如捧茶倒水伺候碗筷之类。 天家儿媳,嫁进门就是皇子妃,住在皇子府,倒是比普通人家的儿媳自在得多。 进宫请安自然是要有的。不过,无需每日都进宫。一般而言,隔三日进宫请安一回便可。 像大皇子妃那样,不受孟贵妃待见,十天才进宫请安一回。 陆明玉是新过门的儿媳,自是要表现一二,每日都进宫请安。 “儿媳给母后请安。”陆明玉微笑着上前,盈盈一礼。 端坐在凤椅上的乔皇后,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陆明玉一眼,淡淡说道:“平身吧!” “儿媳谢过母后。”陆明玉落落大方地谢恩,然后起身,目光平视,正好和乔皇后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乔皇后神色中没多少欢喜。 这也难怪。 天底下没有婆婆喜欢她这等桀骜不驯又厉害的儿媳。肯为了李景忍耐一二,已是十分有涵养了。 乔皇后没出声,陆明玉便主动张口问安:“母后今日用过早膳了吗?胃口如何?心情可好?” 乔皇后嗯了一声,想到儿子谄媚的笑脸,又补了一句:“本宫胃口一直不错。” 陆明玉笑道:“殿下今日去上朝,和我说了,正午的时候来椒房殿,陪母后用膳。儿媳今日厚着脸,也在母后这儿蹭一顿午膳,母后别嫌儿媳才是。” 乔皇后心想,你别气我就算不错了。我哪里有福气让你伺候用膳。 不过,乔皇后端庄矜持惯了,也最要脸面,这等有失风度的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于是便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你一片孝心,本宫岂会嫌你。本宫巴不得你天天来才好。” 陆明玉抿唇一笑:“母后宽宏大度,一片慈爱之心。有这样的婆婆,定是儿媳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有你这样的儿媳,才是本宫的“福气”。 乔皇后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呵呵假笑:“本宫最喜欢聪慧能干的女子。当日一见你,本宫就觉心中欢喜。没曾想,你竟成了本宫的儿媳。可见我们有做婆媳的缘分。” 不管心里如何做想,表面看着亲热和气,言谈甚欢。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婆媳(二) 乔皇后终于张口说起了蔡公公一事:“……当年,蔡公公在椒房殿里伺候。本宫见他行事伶俐,为人忠心,便令他去了阿景的皇子府。” “谁曾想,他竟敢吃里扒外,私下收受重礼,往外传递消息。” “这等混账,死不足惜。” 乔皇后虽然气恼儿媳手段厉害。不过,她更恼怒自己当年看走了眼。提起蔡公公,更是愤怒至极:“本宫自问待他不薄。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丝毫不念恩情。本宫和阿景说了,这个祸害,不要再留了。” 陆明玉张口安慰乔皇后:“母后在宫中忙于宫务,无暇留意一个奴才的言行举动。这等小事,儿媳自会处置得妥妥当当,母后不必忧心。” 儿媳厉害,也有厉害的好处。 这一席话,可谓是说进了乔皇后的心坎里。 乔皇后目中露出欣然之色:“你办事,本宫自是放心。” 陆明玉歉然一笑:“说起来,儿媳也有不是之处。蔡公公行事不端,儿媳本应该先禀明母后,再行处置。” 乔皇后只得继续宽容大度:“对付这种狗奴才,何须姑息。便是本宫知道了,也饶不得他!” 陆明玉一脸感动,起身行了一礼:“母后心胸宽广,儿媳感激不尽。” 乔皇后继续呵呵一笑:“你和阿景夫妻恩爱,早日有子嗣,这就是对本宫最大的孝顺了。” 提起子嗣,陆明玉也不忸怩,颇为大方地笑道:“儿媳也盼着早些有喜。” 乔皇后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她喜不喜欢没什么要紧。只要儿子喜欢就好。儿媳厉害些也不是坏事,将内宅打理好,做儿子的贤内助,她还能省些心。 这件事,是在婆媳间划出了一条线。线内的事,是小夫妻两人的。她这个做婆婆的,不能越过这条线。 无需挑明说破,彼此心中有数就是了。 宫女彩兰笑着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宫中各处管事前来请安。” 处理宫务的时候到了。 乔皇后略一点头,瞥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笑着说道:“母后一切如常便是,儿媳闲着无事,今日陪着母后。顺便向母后学习宫务如何处置。” 这话乔皇后爱听。 她的儿子是嫡子,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她的儿媳,日后就是太子妃,是要做皇后的。现在学一学宫务,日后能快些上手。 乔皇后笑着点点头。 陆明玉微微扬起唇角。 前世,她为了李昊母子,和乔皇后没少起过冲突。她对乔皇后的脾气,也很熟悉。 乔皇后是大家闺秀出身,自幼饱读诗书,矜持文雅,也有几分清高。因为多年被丈夫冷落,乔皇后一忍再忍,棱角早就被磨平了。 说有几分窝囊也好,说不够心狠手辣也罢。总之,乔皇后不是难缠厉害的人。以前,她没怎么将乔皇后放在眼底。 现在身份转变,她发现,自己很乐意有这样一个婆婆。 有学识,有涵养,有心胸。 恼怒也不会撕破脸,彼此留几分余地。 为了儿子,愿意忍一忍厉害的儿媳。 她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这一回合,她占了上风,婆媳相处之际,她也要给足婆婆体面。 …… 宫中管事进椒房殿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乔皇后坐在上首,新过门的二皇子妃笑吟吟地坐在一旁,气氛轻松又和谐。 听闻二皇子妃神力惊人身手出众十分厉害。只看面相,好像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嘛! 众管事心里嘀咕一回,纷纷上前行李:“奴才(奴婢)见过皇后娘娘,见过二皇子妃娘娘。” 乔皇后略一点头。 陆明玉微笑着说道:“众管事免礼。你们有事向母后禀报,我闲着无事,听着解闷,你们不必顾虑。” 众管事恭声应是。 其实,处理宫务和打理内宅琐事也没太大差别。就是宫中人更多,事情也更繁多。 乔皇后坐了数年的中宫皇后,将宫务打理得有条不紊。平心而论,乔皇后是一个合格的正妻,便是以皇后的标准来看,乔皇后也很有胸襟气度。 陆明玉默默坐在一旁,听了小半日。 从头至尾,都未出声。 如此老实安分,令乔皇后心里的不快又散了些。 …… 很快到了正午,朝会散了,李景来了椒房殿。 出人意料的是,永嘉帝竟也驾临椒房殿。 乔皇后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喜悦。她笑着起身相迎。陆明玉也含笑起身,随着乔皇后一同行礼:“儿媳陆氏,见过父皇。” 永嘉帝不是个好丈夫,却是个不错的父亲。从儿媳的角度来看,更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公公。 永嘉帝和颜悦色地说道:“平身。朕知道你们夫妻今日都在椒房殿用午膳,索性来凑个热闹。” 乔皇后笑道:“皇上肯来,臣妾求之不得!” 李景走到陆明玉面前,目光一掠,语气中满是关切:“你这半日在椒房殿还好吧!” 陆明玉笑着应道:“一切都好,母后待我和蔼又关心呢!” 陆明玉笑意盈盈,乔皇后神色温和。 看来,这半日没起过冲突。 李景暗暗松口气。 陆明玉似是窥出了他在想什么,目中露出一丝揶揄。 她是脾气冲了些。不过,也不至于好赖不分。难道他以为她会当众和乔皇后闹口角甚至动手不成? 李景眨眨眼,想伸手去握她的手。 永嘉帝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小夫妻私下怎么亲昵都无妨。当着他和乔皇后的面,也收敛一二。 李景不怎么情愿地缩回手。 乔皇后也是一笑,转头吩咐传膳。 这一顿午膳后,永嘉帝对乔皇后说道:“以后,朕再也不和他们夫妻两个一同用膳了。” 瞧瞧李景对媳妇殷勤细致的样子,真是肉麻得全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乔皇后心里也有些酸溜溜的,不过,听到这等话又不乐意了:“新婚夫妻情意正浓,亲热些也是难免。当年臣妾倒是盼着皇上也对臣妾殷勤些,可惜臣妾没这个福气。” 永嘉帝:“……”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日常 从这一日起,陆明玉每日五更起练武,沐浴更衣吃早饭,用半个时辰处理府中琐事,然后进椒房殿给乔皇后请安,陪乔皇后用了午膳后,再离宫回府。 赵太后的寿宁宫,她每日也会去请安。不过,赵太后不愿见她。她每次就在寝宫外行一礼,施施然离去。 宫中的孟贵妃秦妃苏昭容,被她敬茶那一日的举动震住了,暂时无人敢招惹她。 下午的时间闲散自由。李景大多不在府中,府里只有她这么一个当家主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被下马威震慑住的管事们既老实又安分,没人敢多嘴。 没有哭啼柔弱需要她撑腰的婆婆,没有蠢钝需要人照拂的小叔,难缠的慧安公主也没和她遇上。 总之,陆明玉的新婚生活,堪称顺心如意。 沈澜特意来了一回,仔细打量陆明玉的脸色,啧啧赞道:“看你气色这么好,可见日子过得舒心。我也不必为你操心了。” 陆明玉挑眉一笑:“谁敢惹我,是嫌命长了不成。” 沈澜被逗得笑个不停:“小玉,像你这么厉害的新媳妇,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呢!” 说笑一番后,沈澜才细细问起了陆明玉这些日子的情形。陆明玉也没瞒着,一一说了。 沈澜咋舌:“你就这么发落了蔡公公?刚嫁进门就削了皇后娘娘的颜面?你就不怕皇后娘娘羞恼成怒,二皇子殿下因此和你离心?” 陆明玉淡淡一笑:“我这么做,就是要试一试李景。口中说得再好听也没用,遇到事情了,才能看出他是不是真的站在我这一边。” 沈澜显然不太赞成这样的行为,略一皱眉,低声道:“母子连心,孝字当头。你这样,不是为难殿下吗?” “这回也就罢了。殿下将此事担了下来。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你可别这般冲动了。” 沈澜一片好心,陆明玉自不会多说什么,笑着点点头应了。 沈澜知道她的脾气,也就一说而已。 女子成了亲,底气都是夫婿给的。 二皇子肯站在陆明玉这一边,陆明玉稍微出格些也无妨。如果二皇子不愿为妻子承担任何不是,和乔皇后一条心,陆明玉便是再小心,日子也不好过。 沈澜很快扯开话题,低声笑道:“对了,再过些日子,就是三皇子和孟云萝成亲的喜日。去广平侯府添妆那一日,我们一起去吧!” 陆明玉含笑应了。 沈澜在二皇子府消磨半日,到了傍晚才回府。 陆明玉倒是有心留沈澜吃晚饭,沈澜坚决不肯:“你们夫妻新婚燕尔情浓之际,我才不要待在一旁碍你们的眼。” 顿了顿,又眨眨眼补了一句:“主要是怕被你们肉麻得吃不下饭。” 陆明玉笑着啐了沈澜一口。 …… 天还没黑,李景就回来了。 “二嫂不是来了吗?怎么早早就走了?”李景笑问:“你没留她晚饭不成。” 陆明玉觉得学舌挺丢脸的,随口敷衍道:“府中只有五妹和六弟,二嫂放心不下,便回去了。” 李景笑着凑了过来,在陆明玉的脸上亲了一口:“二嫂该不是嫌我们两个太亲密肉麻,这才走的吧!” 陆明玉:“……” 李景一点不害臊,哈哈笑了起来。 陆明玉想瞪他,一个没忍住,也扬起了嘴角:“亏你有脸笑。还不是怪你,人前也不收敛一二。” 李景搂住陆明玉,将头放在她的头顶,惬意又满足地说道:“我想这一刻,不知想了多少年。谁爱看谁看,谁爱取笑谁取笑。” 他就是不想收敛。 他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他和小玉有多般配有多恩爱。 陆明玉伸手握拳,意思意思地捶了他一拳。李景故意呼痛,整个人都黏在了她身上。 直至一个时辰后,两人才吃上晚饭。 新婚燕尔嘛,也是难免。 少年人体力足,精神旺盛,贪恋欢愉,不知疲倦。吃了晚饭后,李景又扯着陆明玉一同去净房沐浴。 直至子时,耗尽了体力,才偃旗息鼓,相拥入睡。 这样的亲密交缠,迅速拉近了夫妻间的距离。 陆明玉躺在李景温暖的臂弯里,鼻间嗅着属于他的气息,腰间有些酸软,心情自然平静愉悦。 她对他,没有炽烈到天塌地陷的情意。可做他的妻子,实在是一件轻松又愉快的事。短短几日,她便已适应了二皇子妃的身份和生活。 “小玉,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李景声音里透着餍足的倦意,热气在她耳边吹拂:“今日广平侯去见父皇,请父皇升一升苏昭容的位分。” 陆明玉睁开眼,嗯了一声。 前世,在她和李昊定亲后,苏昭容就升了妃位。 这一世,李昊和孟云萝定下亲事,永嘉帝迟迟没有抬苏昭容的妃位。广平侯胆子也不小,也不怕永嘉帝介怀,竟直接面圣。 李景的手在陆明玉背上游移,黑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声音低沉:“广平侯此人,看似粗豪,实则极有心机。他今日进宫见父皇,张口只说孟家女儿嫁给三皇子是天大的喜事。希望父皇能给孟家一些体面。如此一来,父皇自不能回绝。” “他当年和苏昭容有过那么一段不太光彩的往事,父皇再宽容大度,心里也不可能完全不介意。这些年,苏昭容位分低,在宫中被人轻视小瞧,父皇不可能不知道。” “李昊文武双全,骁勇出众。父皇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他。真要比较起来,甚至比我还要强那么一点。他是被生母连累,所以在宫中处境有些尴尬。” 和自己的夫婿讨论前夫,这等事陆明玉敬谢不敏。 她随口嗯了一声,并不多言。 陆明玉不愿多说,李景又扯开话题: “父皇已经应了广平侯。最多一两日,母后就会下凤旨。你明日进宫请安的时候,就该听到消息了。” “我知道你厌恶苏昭容为人。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你应付一二就是。” 陆明玉略一点头:“放心,这点小事,我能应付。”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苏妃(一) “皇上真的应允了?” 广平侯府里,传来广平侯夫人的声音。 广平侯孟晖挑眉一笑:“皇上虽未明说,不过,我看皇上的神色,并无不快。过个一两日,宫中就该有旨意了。” 广平侯夫人也松了口气。 她还是很厌恶苏昭容。 不过,女儿就要嫁给三皇子了。苏昭容到底是三皇子的亲娘,位分太低了,孟云萝日后在宫中怎么抬得起头来? 对孟家来说,也不太体面。 所以,广平侯夫人捏着鼻子,对广平侯提议此事。 广平侯动作十分利索,昨日应下,今天就进宫面圣,将这桩事办妥了。 广平侯夫人看着广平侯舒展的脸孔,到底忍不住嘲弄了几句:“是妾身多嘴了吧!妾身就是不说,想来侯爷也早有此意了。” 广平侯也没否认:“云萝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定亲送聘的时候,已经委屈了一遭。成亲的时候,万万不能再受半分委屈。你就是不说,我也确实有这个打算,请皇上抬一抬苏昭容的位分。” 广平侯夫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广平侯腆着一张不算老且还英俊的脸凑上前:“夫人该不会还在吃那点陈年旧醋吧!来来来,让为夫好好伺候夫人一回,让夫人清楚,为夫心里只有夫人。” 广平侯夫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冷笑着伸手推开广平侯那张油腻的俊脸:“这倒不必了。侯爷如果还有力气,就去书房消遣吧!我去看看云萝,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 广平侯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女人年近四旬,失了鲜嫩,和老菜帮子差不多。不过,就是老菜帮子,也有几年没啃过了。他偶尔生了兴致,想啃上一啃,奈何老妻半点不理他。 这让自诩英俊风流的广平侯颇有些遗憾。 …… 广平侯夫人快步去了孟云萝的闺房。 临近出嫁,孟云萝心情喜悦又忐忑紧张,低声喊了一声母亲。 广平侯夫人对着丈夫横眉冷对,见了女儿舒展眉头,十分温柔:“云萝,我有一桩消息得告诉你。” “你父亲今日进宫面圣,请皇上升一升苏昭容的位分,皇上已经允了。” 孟云萝眼睛一亮:“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广平侯夫人笑着摸了摸孟云萝的青丝:“她是三皇子的生母。三皇子最是孝顺,他知道是孟家出力,令苏昭容升了妃位,自然要承孟家的情。也会对你心生感激。” 孟云萝羞答答地嗯了一声。 上元节的时候,她和李昊闹得不欢而散。 那一晚回来之后,她气得哭了一场,眼睛肿了两天。 没过几日,李昊便来了广平侯府,带了许多美味好吃的宫中点心,还有一盏亲自做的花灯。 “云萝,那一晚是我说话太冲,惹你生气。”李昊轻声道:“以后,我再也不会了。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被那双黑眸静静地看着,孟云萝一颗心似泡进了蜜水里,哪里还生得气来。 她微红着脸,低声道:“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冲你乱发脾气。” 李昊伸出手,握住她的手:“那我们和好了,是不是?” 孟云萝脸颊都红透了,点了点头。 广平侯夫人知道两人和好,心里暗暗点头。 男子肯哄女子,总是好事。如果连哄都不肯哄了,才是真的糟糕。 孟家为苏昭容出力,是在告诉李昊。孟云萝身后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孟家撑腰。日后成亲了,不能慢待了妻子。 …… 在宫中,这样的消息传得飞快。 当日晚上,永嘉帝去了怡华宫。然后,苏昭容即将升为妃位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孟贵妃知道此事后,撇撇嘴,冷笑了一声。 李昊母子用尽心思,求来孟家这门亲事,这不就沾上光了? 罢了,为了孟家颜面着想,她不必使绊子了,免得大哥大嫂心里不痛快。 秦妃知道此事后,也撇了一回嘴。后宫里有位分的妃子,只有孟贵妃和她。等苏昭容被封了妃,就能和她平起平坐。这让她心里如何痛快! 明日她就去寿宁宫,在赵太后耳边吹吹风。 她做了多年的秦妃,是不是也该多个封号了? 贵妃想不到,德妃贤妃淑妃也都不错。 这等事,当然瞒不过乔皇后。 乔皇后这一夜没怎么睡好。隔日晨起的时候,眼下有些青影。梳妆的宫人,巧手为她敷脂粉。 梳妆过后,揽镜自照,还是那个文雅端庄美丽的乔皇后。 乔皇后这才去了正殿。 孟贵妃一大早就来请安,笑吟吟地说道:“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宫中将有一桩喜事呢!” 乔皇后不露声色,淡淡道:“哦?喜从何来?本宫倒是不知。” 装什么装? 广平侯昨日进宫面圣的消息,连她都知道了。乔皇后执掌中宫耳目众多,岂会不知?这样装模作样有意思吗? 所以,永嘉帝敬重妻子,却并不喜欢乔皇后。这也是难怪。哪个男子喜欢时时端着一张脸的女子? 孟贵妃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和颜悦色地笑道:“臣妾也是耳闻了几句,不知真假。没曾想,皇后娘娘竟也不知道。看来,是臣妾多嘴了。” 乔皇后和孟贵妃斗了十几年,对孟贵妃的做派也知之甚深。孟贵妃摆明了来膈应她,她自然不会客气。 “有没有喜事,谁说了都不算。”乔皇后淡淡道:“等皇上张口,本宫自会下旨。你若是心急,先备好贺礼也无妨。” 孟贵妃笑容微微一顿,很快如常:“皇后娘娘说的是。” 乔皇后生平最恨的,莫过于自己这个正妻不得丈夫欢心。 孟贵妃生平最恨的,莫过于自己再得永嘉帝喜爱也只能做妾。 两人刺了彼此一回,过了一招。 过了片刻,秦妃来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后宫中,人人勾心斗角,难得面上还能一团和气。 待到永嘉帝和苏昭容一同来椒房殿,乔皇后孟贵妃秦妃心里齐齐呸了一声。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苏妃(二) 苏昭容身份卑贱,生了两个皇子,也没人将她放在眼底。 可苏昭容生得实在柔婉貌美,便是孟贵妃也有所不及。说是后宫第一美人,也不为过。乔皇后也好,孟贵妃秦妃也罢,口中不说,心里未尝没有些嫉意。 当然,这一点,谁也不会承认就是了。 平日里垂着头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受了委屈也不敢吭声的苏昭容,今日眉眼舒展笑意盈盈,皮肤格外红润,眼角眉梢都透着春风得意。 真是碍眼又刺目。 永嘉帝昨夜留宿怡华宫,此时领着苏昭容一同来椒房殿。乔皇后等人心中不快,也不会表露出来,纷纷起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永嘉帝笑着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扶起乔皇后和孟贵妃:“免礼,平身。” 秦妃:“……” 秦妃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一个是中宫皇后,一个是皇上心头好,她一个都比不过,不比也罢。 秦妃很快打起精神,笑着起身,主动张口说道:“皇上今日春风满面,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永嘉帝之前晾了秦妃几个月。过了年之后,便有所缓和。 到底是姨家表妹,看在赵太后的份上,也得眷顾一二。这段时日,也时不时地去秦妃寝宫留宿。 秦妃满脸笑意地示好,永嘉帝笑着接过话茬:“确实有一桩喜事,朕正要和皇后说。” 孟贵妃娇嗔道:“有什么好事,皇上就别卖关子了。” 这宠妃的口吻,听得乔皇后心里十分腻歪。 以乔皇后的矜持端庄,这辈子都不可能这样说话。她看不上孟贵妃的做派,不疾不徐地说道:“请皇上明言。” 永嘉帝或许是没察觉到妻妾间的波涛暗涌,抑或是察觉到了也当做不知,笑着对众人说道:“再过半个月,就是三皇子成亲的大喜日子。朕打算,给苏昭容升一升位分。此事就由皇后下凤旨操办吧!” 众人虽然都已猜到是怎么回事,亲耳所听的感觉,又自不同。 宫中品级最高的,当然是中宫皇后。其次是贵妃,德妃淑妃贤妃位置空缺,紧接着就是秦妃。 苏昭容位分升至妃位,吃穿用度都要高一等不说,更重要的是身份上的改变。以后,苏妃就能和秦妃平起平坐了。 后宫的形势,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不过,永嘉帝龙口一开,此事便已成定局。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乔皇后温声笑道:“皇上考虑得周全。三皇子长大成人,五皇子也不算小了,过几年便能成亲娶妻。冲着两位皇子,也该抬一抬苏氏的位分。臣妾今日就下旨,令内务府准备礼服。后日在宫中设宴热闹一番。” 永嘉帝略一点头:“皇后看着办吧!” 夫妻多年,乔皇后宽厚贤良,将一应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永嘉帝对乔皇后也十分信任。 苏昭容按捺着心里的喜悦,恭敬地上前行礼谢恩:“妾身谢过皇后娘娘。” 乔皇后目光一掠,淡淡一笑:“本宫身为皇后,打理后宫诸事是本宫分内之责。何需言谢。” 苏昭容伏小做低惯了,碰软钉子也不敢不高兴,陪着笑脸道:“辛苦皇后娘娘,妾身心里难安,娘娘就容妾身再行一次礼。” 说着,又行了一礼。 苏昭容这副没骨头的德性,众人都很习惯。 永嘉帝也没放在心上,闲话几句,便去上朝了。 …… 永嘉帝一走,一直憋着口闷气的孟贵妃笑着张口道:“从今日起,我们就该改口叫一声苏妃了。” 秦妃用帕子掩着一笑:“以后,这怡华宫里的宫人们,可以大大方方地喊一声苏妃娘娘,不必总称呼苏娘娘了。” 这话也太损了! 摆明了是奚落苏昭容往日自欺欺人的举动。 苏昭容笑容微微一顿,心中气恼没有露在脸上,笑着应道:“是啊,妾身一直盼着这一天。妾身是个不中用的,位分高低,也没什么要紧。皇上是看在三皇子五皇子的颜面上,才给妾身抬了妃位。” “等五皇子妃进门,妾身就是立刻合上眼,也心满意足了。” 苏昭容再不济,肚子却很争气,生了两个皇子。尤其是三皇子李昊,英俊不凡,文才武略无一不出众。 男人靠不住,儿子却是一等一的孝顺。 正说着话,便有宫人进来禀报:“二皇子妃娘娘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孟贵妃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二皇子妃日日进宫请安,真是一等一的孝顺。” 乔皇后淡淡笑道:“本宫看中的,正是陆氏的孝顺。说起来,当年梁氏也日日进宫请安,没到两个月,就改成了十日进宫请安一回。儿媳要孝顺,做婆婆的领受就是。你是有福不乐意享,现在倒羡慕起本宫来了。” 乔皇后和孟贵妃过招,秦妃自然不肯掺和。 苏昭容今天心情好,一时忘形,竟插嘴道:“大皇子妃去年小产,病了一场,伤了元气,还是慢慢养着才是。” 一句话,说的孟贵妃心里十分不痛快。 她眼巴巴地等了三年多,好不容易等到梁氏有孕。没高兴几天,梁氏就小产了。她知道消息后,气得一天吃不下饭。 为梁氏诊脉开方的太医,委婉地暗示过,梁氏大伤元气,少说也得将养两三年。幸好杨宫人有了身孕,而且诊过了是男婴。 不管嫡庶,反正,大皇子府得先生出皇长孙来。 孟贵妃还没来得及讥讽苏昭容几句,陆明玉已迈步进了殿内。 陆明玉眸光一扫,含笑上前行礼:“儿媳陆氏,给母后请安。” 乔皇后笑着说道:“不必多礼,快些起身吧!” 陆明玉又向孟贵妃秦妃行礼,最后,轮到苏昭容。还没张口,秦妃便笑道:“今日可以改口,叫一声苏妃娘娘了。” 苏昭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她不必怕陆明玉。 二皇子妃又如何? 等她的儿子做了太子坐上龙椅,这大魏的天下都是他们母子的。眼前这些瞧不起她的人,包括陆明玉在内,都得死。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苏妃(三) 陆明玉实在太了解苏昭容了。 无需观察,不必揣摩,也能猜到苏昭容在盘算什么恶毒心思。 陆明玉的目光,落在苏昭容的脸上,声音不高不低:“恭喜苏昭容了。不过,凤旨未明,现在改口实在不妥。想来,苏昭容也不会介怀。” 苏昭容鼓起的全部勇气,在碰触到陆明玉带着一丝凉意的漠然目光的一刻全部消退,那种被猛兽盯上随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恐慌,迅速攫住了她的胸膛。呼吸为之一顿。 苏昭容泛白的面色,瞒不过众人的利眼。 便连乔皇后,也有些惊诧。 说来奇怪。 陆明玉和苏昭容从见第一面起,就不太对劲。就像前世的冤家对头遇到了一处。 陆明玉嫁入天家后,只在敬茶那一日和苏昭容打过照面,严格说来,连话也没说上几句。今日椒房殿里就这么几个人,苏昭容对着陆明玉时的异样,众人都看出来了。 乔皇后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陆明玉微微一笑,向苏昭容行了一礼,然后在乔皇后的示意下入座。 乔皇后将苏昭容被升为妃位的事又说了一回:“……本宫待会儿便下旨,两日后宫中有宫宴,你别忘了备份厚礼,贺一贺苏妃。” 陆明玉含笑应是。 一副恭敬温顺“我是听话的儿媳”模样。 苏昭容在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 反正,有陆明玉在,苏昭容就没心情多待。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离去。 秦妃存了别的心思,很快也起身离去。 …… 孟贵妃若有所指地笑道:“秦妃定是去寿宁宫,伺候太后娘娘午膳了。十几年如一日的恭谨孝顺,也怪不得太后娘娘疼她呢!” 乔皇后淡淡道:“本宫每日忙着处理宫务,有秦氏代本宫孝顺太后,本宫心里也觉安慰。” 孟贵妃皮笑肉不笑地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说不定,宫中很快又要有喜事了。” 秦妃那点心思,孟贵妃当然猜得出来。 苏昭容一升妃位,就和秦妃平起平坐。秦妃心里不痛快,定是想去赵太后耳边吹吹风,添个封号之类。不管怎么样,都要压苏昭容一头才行。 于乔皇后而言,后宫谁升位分,都不那么愉快。 乔皇后瞥了孟贵妃一眼,随口道:“本宫也盼着宫里多些喜事。” 孟贵妃还想挑唆,陆明玉的声音响了起来:“听闻杨宫人住在延禧宫里。贵妃娘娘今日怎么没将杨宫人一并带来?” 孟贵妃:“……” 这冷不丁地一打岔,孟贵妃笑容一顿。待反应过来,心里颇有些不快。 杨宫人被接进延禧宫里养胎之事,说起来当然于礼不和。孟贵妃绝不会承认自己手太长,伸进儿子内宅里搅风搅雨的不消停。 所以,孟贵妃虽然为杨宫人有孕一事自得,却不愿人随意提起这个话题。 更不用说,陆明玉一派好整以暇的挑衅模样了。 孟贵妃神色淡淡地瞥了陆明玉一眼:“我和皇后说话,哪里有小辈插嘴的余地。二皇子妃也该好好学一学规矩了。” 换在普通人家,公公的妾室,哪怕是贵妾,也不能在嫡出的儿媳面前摆出长辈的谱。 到了天家,宫中妃嫔都是有品级的。孟贵妃连乔皇后都没放在眼里,对陆明玉有些忌惮,也绝不可能退让。 陆明玉慢条斯理地笑道:“我在成亲之前,便学了宫中规矩。成亲后,母后也没挑剔嫌弃过我。贵妃娘娘这么看重规矩,倒是令人惊讶了。” “按着宫中规矩,在大皇子府有了身孕的宫人,应该在大皇子府里养胎,本不该进宫。” “莫非,这是延禧宫里特有的规矩?” 孟贵妃神色微沉,狠狠瞪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视若未见,看向乔皇后,一脸好奇地问道:“母后,儿媳嫁进门时日尚短,有许多事都不太懂。延禧宫里的规矩,是不是和别处都不同?” 乔皇后看着孟贵妃不太美妙的脸色,心里十分畅快,一脸温和地应道:“宫规是本宫参照前朝,一一定下的,也得了皇上首肯。宫中各处都得按着宫规来,延禧宫自然不能例外。” 陆明玉露出个恍然的神情,再似笑非笑地看向孟贵妃。 孟贵妃被婆媳两个联手挤兑得怒火蓬勃。 乔皇后手段温软些,不过,绝不意味着好欺负。 往日算是平分秋色,互有输赢。现在多了一个口舌犀利的陆明玉,婆媳两个一唱一和,她一个人顿时就落了下风。 孟贵妃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回去:“这些事,都是皇上首肯的。延禧宫里的规矩,和宫中其他地方,总有些不同的。” 这一回,轮到乔皇后怒火蹭蹭了。 孟贵妃这是在恃宠生娇,抬出永嘉帝这杆大旗来压人。 事实上,孟贵妃说得也没错。在这后宫里,延禧宫有永嘉帝庇护,许多规矩都不必遵循。 陆明玉淡淡一笑:“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红颜易老,总有色衰的一日。人在得意之时,也该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也免得承受不住失意时的光景。贵妃娘娘,你说是也不是?” 孟贵妃面色骤变。 红颜易老,色衰爱弛。 这句话,犹如一柄利剑,直直地刺进她的心底。 她的身份地位风光,皆来自于永嘉帝的庇护和宠爱。风光得意之余,心底不可能没有忧虑。她已三十余岁,再如何保养,也渐渐失了新鲜娇艳。 而永嘉帝,却正值盛年,又是大魏天子。可以坐拥后宫美人。如果有朝一日,永嘉帝变了心。到那时…… 陆明玉微笑着询问:“贵妃娘娘的面色怎么忽然这般难看?莫非是我刚才那些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孟贵妃猛地起身,眼睛死死地盯着陆明玉。 陆明玉动也未动,脸上露出一丝讶然:“不过是闲话几句,贵妃娘娘怎么这般激动?如果是我说错了话,贵妃娘娘不妨明言,我这就向贵妃娘娘陪个不是。贵妃娘娘是长辈,别和我一个小辈计较。”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迁怒 口舌交锋,谁动怒,谁就输了。 孟贵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扔下一句:“我忽然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然后,拂袖而去。 陆明玉气走了孟贵妃,神色自若地对乔皇后笑道:“天还没热,贵妃娘娘的脾气倒是愈发急躁了。说几句闲话,竟也气成这样。” 乔皇后:“……” 这个儿媳,是真的厉害啊! 对着赵太后,看似恭敬,实则用武力震慑。对着怂包苏昭容,词锋锐利不客气。对着得宠的孟贵妃,连说带笑,话里藏刀,一句接着一句。 好在这么厉害的陆明玉,做了她的儿媳。 对她来说,这不是如虎添翼,分明是添了一只虎啊! 乔皇后收拾起微妙的心情,意思意思地叮嘱陆明玉几句:“皇上着意抬举延禧宫。孟贵妃的脾气不免大了一些。你是晚辈,以后对着孟贵妃,说话客气些。免得她去皇上那儿告状,皇上再怪罪到你头上。” 主要是怕迁怒到李景的头上吧! 陆明玉心中了然,口中笑着应了。 婆媳两个,说不上如何亲近,也不见得怎么喜欢对方。眼下能做到站在同一阵营表面和和气气,也算不错了。 …… 孟贵妃在后宫中横行霸道惯了,从未受过今天这样的闲气。一路阴沉着脸回了延禧宫。越想越是恼怒,将一屋子的花瓶茶盏都摔了个粉碎。 宫人们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别说劝慰了,根本没人敢往前凑。 偏偏在此时,杨宫人又闹腾了起来。 说起来,杨宫人运道着实不错。她是延禧宫里的宫女,容貌也就是中上。因身段好生养有宜男之相,才被孟贵妃挑中,送到了大皇子身边。 大皇子妃小产,杨宫人及时有了身孕,还是男胎。孟贵妃喜出望外,将杨宫人接回宫中养胎。大皇子也对这一胎十分上心,隔三差五地来探望杨宫人。 延禧宫里人人都知道,杨宫人很快就会母凭子贵。等肚中皇孙一出世,就会被抬为侧妃。 看着老实安分的杨宫人,在延禧宫里过了几个月好日子,被众人捧着抬着,慢慢就有些飘了。 人一飘,说话行事做派便不同。今日想吃些酸的果脯,明日要换个软和的被子,总之,要求越来越多。 今日,杨宫人是嫌给自己诊脉开安胎药方的是个普通太医。 她肚子里怀的可是皇长孙。 怎么着也该让医术高明的周院使或是杜太医他们来看诊吧! 孟贵妃正在气头上,听到宫人颤颤巍巍的禀报,一张娇媚明艳的脸孔骤然扭曲,冷笑了两声:“本宫这就去亲自去瞧瞧!” 然后,冷着脸便去了杨宫人的寝室。 杨宫人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在宫中吃得又好,整个人被养得丰腴白胖。她在延禧宫里安胎,本来就不合礼数。平日从不踏出延禧宫,也不知宫中最新消息动静。 听闻孟贵妃来了,杨宫人还喜滋滋地以为贵妃娘娘是特意来安抚自己哪!特意装了个委屈的模样,还没挤出眼泪来,就被孟贵妃一通臭骂。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婢!” “怀着身孕,不好好养胎,整日里作天作地。还敢挑剔起太医来了!要是在延禧宫里待不惯,立刻就滚出宫,滚去大皇子府!以后也别在本宫面前露面了!” 杨宫人直接被骂懵了,扑通一声跪下,泪水涟涟地为自己辩驳:“贵妃娘娘息怒!奴婢也是看重肚子里的孩子,一时想左了心,绝没有他意。” 这点手段把戏,都是孟贵妃玩了多年剩下的。 孟贵妃又是一声冷笑:“有没有他意,你心里清楚。当自己有脑子,别人都是傻瓜不成。本宫告诉你,好生养胎,安然生出皇孙,本宫不会亏待了你。要是敢胡乱折腾,伤了胎气,本宫剥了你的皮!” 杨宫人被骂得面如土色泣不成声,连连磕头告饶。 孟贵妃寒着脸,令宫人将跪在地上的杨宫人搀扶起来,并吩咐:“从今日起,没有本宫的吩咐,杨宫人不得出寝室半步。” 倒霉的杨宫人,哭哭啼啼地被扶回寝室去了。 孟贵妃犹自不解气。 散朝后,孟贵妃令人送口信给大皇子。待大皇子来了之后,孟贵妃又是一顿臭骂。 当然,孟贵妃这回骂的不是杨宫人,而是陆明玉和乔皇后。 大皇子先是一头雾水,待听到后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无奈之下,张口劝道:“陆氏那个泼妇,连皇祖母的面子都敢扫。母妃远着她一些就是,何必和她较劲。” 较不过还生气。 生气了还迁怒。 何苦嘛! 孟贵妃柳眉一竖,重重“呸”了一声:“说得倒是轻巧。本宫是堂堂贵妃,凭什么要让着一个皇子妃!” “再者,今日远着,明日让着,在众人眼里,就成了本宫怕陆明玉了。这口气,本宫如何咽得下!” 大皇子也有些无奈:“母妃不肯相让,那就别让,和陆氏一争高低就是了。” 孟贵妃更怒了,用力一拍桌子:“这还用你说!你也不看看,本宫就一个人一张嘴,陆氏和皇后婆媳两个,一唱一和。本宫如何敌得过两张利口!” 说着,又骂起了儿媳梁氏:“瞧瞧陆氏是怎么做儿媳的。一进门就替婆婆撑腰出气,处处站在皇后身边。梁氏倒好,整日病歪歪的,不见个人影。本宫要这样的儿媳,还不如没有!” 大皇子被絮叨得头痛不已:“梁氏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见好。再说了,她文静温柔,便是进了宫和母后一条心,一张口也不是陆氏对手。别再被陆氏气病了。” 孟贵妃啐了儿子一口:“就你媳妇是心肝宝贝疙瘩!碰不得说不得气不得!你亲娘命硬,左右气不死,你就别管了。” 大皇子:“……” 得,亲娘这是迁怒到他头上来了! 大皇子白白挨了一顿骂,心里也不痛快。再听闻杨宫人作天作地要换太医,心里也恼了,看也没看杨宫人一眼,很快就回了大皇子府。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升位 大皇子妃和大皇子夫妻几年,已经过了情意最浓的时候。小产一事,更成了夫妻两人的心结。 杨宫人在延禧宫里安胎,大皇子妃心中不快,却又无可奈何。 “殿下怎么早就回来了。”大皇子妃敛衽相迎,目中露出些许关切。 大皇子叹口气,将宫中发生的事一一道来:“……母妃心高气傲,平日里对着皇后都没落过下风。今日在陆氏手中吃了闷亏。她心里不痛快,杨宫人也不省心,偏偏闹着要换太医,连累得我也被母妃骂了一顿。” 提到杨宫人,大皇子妃眼眸暗了一暗。口中柔声道:“殿下还是劝一劝母妃。杨宫人怀着身孕,得好生养胎。母妃心里不畅快,拿殿下和妾身出气倒是无妨,别吓着杨宫人。万一动了胎气,伤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大皇子怏怏地说道:“母妃气成那样,哪里听得进去。也罢,过些日子,还是将杨宫人接回府来安胎。你行事仔细,我也放心。” 大皇子妃含笑应道:“殿下说的是。这本来就是妾身分内之事。是妾身的身子骨不争气,让母妃操劳费心。如今妾身已经养好了身子,让杨宫人回府便是。等孩子出世,妾身亲自教养。” 这才是贤惠温柔的正妻。 大皇子听得十分顺耳,伸手搂住大皇子妃略显单薄的身体,怜惜地说道:“此事暂且不急。孩子再要紧,也不及你的身体重要。” 大皇子妃露出一个感动的表情,将头依偎进大皇子的胸膛:“妾身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嫁给殿下为妻。” 大皇子低声笑道:“有你这样的贤妻,才是我的福气。” 大皇子妃抿唇一笑,轻声道:“我只盼着养好身体,早日有孕,为殿下生出嫡子。” 大皇子不假思索地应道:“我们都还年轻,以后日久天长,还愁生不出孩子吗?” 杨宫人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可以证明他年轻力健,绝无问题。大皇子妃小产了,确实遗憾。不过,以后总会再有身孕的。 大皇子当然想要儿子。 不过,一个出自宫人肚子的庶子,如何能和嫡子相提并论? 夫妻两个柔情蜜意一番,大皇子妃又重提了一回:“等母妃消了气,殿下和母妃说一声,将杨宫人接回来吧!” 大皇子没有多想,张口便应了下来。 大皇子妃垂下眼睑,掩去眼底闪过的冷意。 孟贵妃的手也太长了,直接就伸进了大皇子府。杨宫人是孟贵妃的人,有了身孕,又被接进延禧宫。将来生下庶长子,再有孟贵妃撑腰,日后她这个正妻,岂不是要沦落到乔皇后当年的光景? 她不能再这样姑息软弱下去。 再不奋起还击,日后,她就只剩一个大皇子妃的虚名了。 …… 第二日,乔皇后便下了凤旨,昭示六宫。 苏昭容升为妃位,以后就是苏妃了。 另外,秦妃也升了一级,多了一个“贤”字封号,以后便是秦贤妃。 此事当然少不了赵太后从中出力。 赵太后直接令人请了永嘉帝过来:“苏昭容这等出身,根本不配为妃。皇上顾虑孟家,抬了她妃位。哀家也不能拦着皇上。” “哀家想着,秦妃这些年柔顺恭谨,日日伺候哀家。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瑜丫头年底也要过门,皇上也给赵家一个体面,升一升秦妃的位分吧!” 简而言之,苏昭容不配和秦妃平起平坐。 永嘉帝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赵太后立刻又道:“贵德贤淑,孟氏做了贵妃,秦氏就封德妃好了。” 永嘉帝不太愿意。 别看秦妃心眼多嘴皮子麻溜,也就能哄一哄糊涂愚钝的赵太后,根本忽悠不住永嘉帝。永嘉帝对秦妃的感情,也就平平。都是看在赵太后的颜面上,才会抬举秦妃。 德妃这个封号给秦妃,真是有些糟践了。 永嘉帝便道:“先封贤妃吧!” 赵太后有些不乐意,张口便道:“贤妃哪里及得上德妃好。秦妃日日在哀家身边伺候,孝顺哀家,小四也是个聪明机灵讨喜的孩子。冲着这两点,也该封个德妃。” 永嘉帝淡淡道:“秦氏孝顺母后,勉强能占一个贤字。朕委实看不出她德行如何出众来。” 说着,面色已经冷了下来。 赵太后只得见好就收:“罢了,皇上说贤妃就贤妃吧!”不忘再补几句:“等过两年,再封德妃也不迟。” 永嘉帝抽了抽嘴角,令刘公公去椒房殿传话。 总之也不算什么大事,由着赵太后絮叨几句吧! …… 刘公公前去椒房殿传圣谕,乔皇后表面如常,私下里少不得气了一场。 遇到这么糟心的婆婆,还有偏心的丈夫,她这个皇后,也无可奈何。气过之后,还得平心静气,拟好凤旨。 秦贤妃和苏妃一脸喜气地来谢恩。 乔皇后收拾好心情,温声笑道:“这是皇上对你们的恩宠,你们要谢,也该谢皇上才是。” 秦贤妃忙笑道:“皇后娘娘打理后宫,辛苦操劳。妾身和苏妃的事,还得娘娘操心。只恨妾身愚钝,不能为娘娘分忧。” 前世,秦妃是在赵瑜过门之后,才升了贤妃之位。没想到,这一世竟提前了一年。半途“杀”出来,抢走了她一大半风头。 苏妃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笑着附和:“妾身嘴笨,不及贤妃会说话,不过,妾身的心意,和贤妃是一样的。” 乔皇后瞥了两人一眼,淡淡说道:“你们两个一同升位分,也是宫中喜事。正好一道设宫宴,大家伙儿热闹喜庆一番。” 秦贤妃笑吟吟地应了:“皇后娘娘说的是,妾身也愿意和苏妃一同办宫宴庆贺。” 苏妃还能说什么? 只能万般不情愿地挤出笑容:“妾身也觉得这个主意好。” 好个屁啊! 难得的出头露脸,难得风光一回。就这么被秦氏这个贱~人搅和了。 两人一同办宫宴庆贺,总得有个主次先后。她位分不及秦氏,还不是要被压一头?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闹剧 苏妃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诅咒怒骂秦贤妃。 待到了正午,李昊李昌兄弟两个一同来怡华宫陪苏妃用膳。 一见苏妃,李昊顿时拧起眉头:“升了妃位,是件大喜事。母妃怎么又抹眼泪了?” 苏妃双目微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 苏妃伸手扯住李昊的衣袖,哽咽着诉苦:“阿昊,我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到升了妃位。我自己好些差些,有什么要紧。我这么在意还不是怕你们兄弟两个被人瞧不起。” “这后宫里,没一个心肠好的。秦妃见我升了妃位,立刻就去求太后,太后一张口,皇上就让她做了贤妃。摆明了还是要压我一头。” “明日宫中设宴庆贺,有秦贤妃在前,我这个苏妃还有什么脸面。” 眼中的水光,很快化为泪水滚落。 李昊目光一闪,声音也沉了一沉:“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办法。母妃别钻牛角尖,往好处想一想。不管如何,母妃升了妃位,是一桩好事。” 李昌也凑过来,低声说道:“三哥说的对。以后,我也能堂堂正正地叫一声母妃了。” 苏妃哭道:“你们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这些年,她们一个个地瞧不上我,嘲讽奚落是常有的事,根本见不得我好。我也盼着能挺直了腰杆,扬眉吐气一回。秦妃偏偏和我作对,就是要踩我一脚……” 苏妃这一哭,没半个时辰是停不下来的。 李昊很有经验,冲李昌使了个眼色。 李昌点了点头,吩咐所有伺候的宫人都退下,又将门关上。让苏妃哭个痛快。 苏妃攥着李昊的胳膊,断断续续地哭道:“阿昊,我和阿昌,以后就都靠你了。你下个月就要大婚,等孟氏过了门,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将孟家拉拢过来。只要广平侯肯全力相助,日后……” “母妃!”李昊张口打断苏妃:“慎言!” 有些事,心里可以想一想,却不能说出口。 苏妃用袖子擦了眼泪,轻声说道:“总之,你心里明白就好。这宫里,没人盼着你好。只有我们母子三个,才是至亲骨肉。” “你父皇也疼你,可你父皇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他最疼的是你大哥。你二哥是嫡子,地位远胜过你。” “你想出人头地,指望你父皇是不成的。” 李昊目光复杂,半晌才道:“母妃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顿了顿又道:“明日宫宴,母妃心里不畅快,也要忍一忍,别露出行迹。” 苏妃红着眼道:“放心吧!这么多年的委屈,我都熬过来了,这点羞辱算不得什么。” …… 陆明玉很快知道了此事,不由得扯起嘴角。 苏妃出身卑贱,在后宫中地位低下,人人都要踩她一脚才痛快。前脚广平侯进宫面圣,后脚秦贤妃就迫不及待地要打她的脸。 明日宫宴,想来还有一番热闹。 “明日宫中设宴,我和你一起进宫。”温热的身体靠了过来,舒展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成亲半个月,每日黏在一起,对彼此的身体也迅速熟悉起来。 陆明玉很自然地放松身体,依偎进李景的怀中:“明日不用上朝吗?”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秦贤妃和苏妃一同升位,也是后宫喜事。父皇休朝一日,一并赴宴。” 如果只为了苏妃设宴,永嘉帝未必会去。现在再多一个秦贤妃,永嘉帝怎么也得列席了。 “好,我们明天早点起。”陆明玉略一转头,看向李景。 如花娇颜,近在咫尺。 李景心头一热,手下略一用力,头探了过去,吻住她的唇。 年轻火热的身体,一碰触便如闪电惊雷。 第二天,一睁眼,天早已亮了。 还想着早点起,哪里早得了。 李景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自己的腰:“待会儿吩咐厨房,熬些滋补元气的补汤。今晚回来,我得好好喝上一大碗。” 呸! 不要脸! 陆明玉笑着啐他一口,瞪他一眼:“今晚你去睡书房。” 李景低低笑了起来。那张俊美如天人的脸孔,泛着慵懒满足。年轻体力好,荒唐了大半夜,眼下也没见青影。 而陆明玉,脸庞光洁得似在放光,红唇娇艳得似能滴出水。柔软的红色被褥遮掩了身体,只露出脖子和一小截白嫩的皮肤…… 李景的眼眸闪出了幽暗的光。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踹了李景一脚:“快些洗漱穿衣,不然进宫可真得迟了。” 李景不怎么情愿地收回目光,先下了床榻。 他自小养尊处优,到了八岁就做了皇子,身边从来不缺伺候的人。他往日也习惯了让小圆贴身伺候。 不过,成亲之后,这个习惯就改了。 小圆只算半个男人。就是这样,他也不乐意让小圆进寝室,不愿让任何人窥见陆明玉躺在床榻上的风情。 李景背对着床榻穿衣。 陆明玉的目光很自然地掠了过去。结实光裸的后背,微微翘起的臀部,笔直修长的双腿,用秀色可餐来形容绝不为过…… 李景似心有灵犀,忽然回头,捕捉到了陆明玉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陆明玉:“……” 李景闷声笑了起来,俊脸看着可恶又欠抽:“要不然,就再迟一些进宫?” 回应他的,是飞过来的一个枕头。 …… 此次宫宴,依旧设在椒房殿里。 平日,赵太后几乎从不来椒房殿。不知秦贤妃怎么说动的赵太后,今日竟早早就来了。 赵太后一来,乔皇后自是要让出上首的位置。 秦贤妃笑吟吟地扶着赵太后坐在上首。赵太后顺手拉着秦贤妃,想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乔皇后淡淡瞥了一眼过去。 孟贵妃淡淡瞥了一眼过去。 秦贤妃立刻果断地推辞,乖乖让过乔皇后孟贵妃,坐在了下首。至于苏妃,当然只能再往下排。 位分虽然变了,后宫众人排序,依然没变。 慧安公主和吴驸马早早进了宫,大皇子夫妇一同来了,一众皇子公主也都来了。就连永嘉帝都到了。 唯有李景和陆明玉,迟迟没露面。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来迟 赵太后怎么肯放过这等挑刺的好机会。 “今儿个可是贤妃和苏妃的好日子,连哀家也早早来了。”赵太后转头对着永嘉帝说道:“二皇子和陆氏却迟迟没来,可见是没将哀家和皇上看在眼底。更别提贤妃苏妃了。” 赵太后一脸不快,言语中尽是不满。 以赵太后的身份地位,要挑剔谁只管张口,本来也无需顾忌。不过,众人一想到那盏碎成了粉末的茶盏,不知怎么地,同时暗暗捏了把冷汗。 永嘉帝笑着安抚不满的赵太后:“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有什么能比这等大事重要?”赵太后语气咄咄,看来是要找茬到底,将敬茶那一日的闷气发散出来:“分明就是不敬长辈!” 乔皇后眉头动了一动,温声说道:“母后先别动气。等他们夫妻两个来了,问上一问,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赵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瞥了乔皇后一眼:“皇后做了哀家二十年儿媳,从未忤逆过哀家。如今儿媳进了门,皇后没享一享做婆婆的福,还得为儿媳操心遮掩。看来,哀家比皇后有福啊!” 别看赵太后读书不多学识不高,戳人心的能耐绝对是一等一。 乔皇后心里气恼,却不能当众和赵太后辩驳:“论福分,儿媳岂能比得上母后。” 赵太后不无自得地扬了扬头。 可不是么? 从一个庶女,成为李家家主的填房,再到生下嫡子站稳脚跟。那个时候的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早日继承家业。何曾想过,儿子这般有出息,起兵谋~逆做了皇帝,她也顺理成章地做了太后。 她是世间最有福气的女子,谁能比得上她? 秦贤妃惯常会拍赵太后的马屁,立刻笑着接了话茬:“妾身常去寿宁宫,就是想沾一沾太后娘娘的福气呢!” 马屁精! 孟贵妃在心里撇嘴冷笑,口中却笑道:“太后娘娘福泽恩厚,福气也不是谁想沾就能沾到的。以妾身看,贤妃怎么也得再修炼个十年八年。” 秦贤妃今日心情极好,掩嘴笑了起来:“妾身又不是狐狸~精,有什么可修炼的。难道还能练出条狐尾不成!” 这话说得风趣,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苏妃,心里别提多气闷了。 一点都不出意外。秦贤妃果然抢走了她所有的风头。她就坐在这儿,大家像没看到她一般。 苏妃不甘沉寂,也笑着张了口:“妾身也想去寿宁宫孝顺太后娘娘,下次厚着脸跟着贤妃一同去。太后娘娘别撵妾身出来才好。” 赵太后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苏妃。 一个以色侍人的舞姬,不知被多少男人睡~过。整日一副娇娇怯怯哭鼻子抹泪的模样,也不知哪来的脸自觉委屈。 那个广平侯,也不是个好东西。苏氏进李家之前,就和广平侯不清不楚。现在倒好,做起儿女亲家不说,还进言为苏氏抬位分。 呸! 赵太后在后宫中唯我独尊惯了,从来不顾谁的颜面不颜面,张口就道:“哀家好清静,人多了吵得头疼。你在怡华宫里好好待着就是,不必来寿宁宫。” 苏妃:“……” 苏妃的脸孔陡然涨红。 孟贵妃和秦贤妃袖手看好戏。乔皇后也丝毫没有为苏妃解围的意思。 本来这等场合,轮不到小辈张口。 不过,李昊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娘难堪,立刻张口说道:“母妃一片孝心可嘉。不过,皇祖母平日习惯了贤妃娘娘陪伴。连母后和贵妃娘娘也很少去寿宁宫,母妃也别扰了晃祖母清静才是。” 是啊,赵太后连乔皇后孟贵妃都不乐意多见,她去不了寿宁宫,有什么可难堪的? 苏妃面色稍缓,冲儿子笑了一笑。 李昊一颗心落回原处。 赵太后给苏妃等人难堪是常事,对皇孙们的脾气就缓和多了。李昊张口为苏妃解围,赵太后只是撇撇嘴,倒也没再刁难。 就在此刻,宫人来禀报。 二皇子妃和二皇子妃娘娘来了。 赵太后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笑。 哟!又有热闹可看了。 除了忧心不安的乔皇后,其余众人都摆出了看好戏的嘴脸。就连慧安公主,也好整以暇地等着看热闹。 陆明玉不是厉害吗?今天倒要看看,她要怎么应对赵太后! …… 片刻后,李景陆明玉夫妇进了正殿。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这一看,顿时就看出了些许端倪。 陆明玉未施脂粉,气色却格外红润娇艳,犹如被露水滋润的鲜花。李景同样神采飞扬,就是脚步有一些虚浮无力…… 李昊被这一幕刺痛了眼,第一个移开目光。 赵太后寡居多年,也未多想,张口便问:“陆氏,你今日为何姗姗来迟?” 个中缘由,陆明玉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李景责无旁贷,挺身而出:“都怪我,昨晚睡得迟,今日起得也迟。所以才来得迟了。” 新婚夫妻,睡得迟起得迟…… 赵太后终于反应过来,抽了抽嘴角,也不好再说什么。 新婚燕尔,贪念欢愉,也是难免。难道要指着孙媳的鼻子说她是“狐媚子”不成。 赵太后惯常爱挑剔刻薄,也没无理取闹到这份上。 慧安公主倒是想多嘴,乔皇后及时地瞥了一眼过去。慧安公主微微撇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被众人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来打量去,换了脸皮薄的,现在只怕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陆明玉在心里暗骂自己被美色迷昏了头,面上笑容如常,上前行礼。然后恭贺秦贤妃和苏妃,奉上不厚不薄恰如其分的贺礼。 秦贤妃令人收了贺礼,亲热地对陆明玉笑道:“夫妻情浓是好事。说不定,很快就有喜讯了。” 陆明玉落落大方地一笑:“承贤妃娘娘吉言。我也盼着早日有喜。”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陆明玉如此坦荡,别人倒是不好再拿此事来取笑了。 迟到的这一插曲,就这么过去,没人再提。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相送 宫宴很快开始了。 永嘉帝陪着赵太后坐了上首,乔皇后和孟贵妃各自独坐一席,秦贤妃也不乐意和苏妃同坐,也各自坐了一席。 轮到小辈们,便都是两人一席了。 李景殷勤地为陆明玉夹菜:“这是你最爱吃的,多吃一些。” 别人看着陆明玉言笑如常,熟悉陆明玉脾气的李景,却知道陆明玉心中羞恼难言。现在看着没什么,等宫宴散了,回去之后够他消受的。 慧安公主看不惯自家弟弟那副殷勤小意的模样,又不能当众说什么,索性将目光移开了。 秦贤妃笑着起身,端着酒杯:“臣妾敬皇上一杯,恳请皇上赏脸。” 永嘉帝欣然喝了杯中酒。 苏妃忙起身敬酒。 永嘉帝也没拂了苏妃的面子,随口笑道:“苏妃酒量不佳,可别喝醉了。” 苏妃柔声笑道:“皇上给臣妾恩典,臣妾铭感五内。便是醉一回酒,心里也高兴得很。” 永嘉帝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刻,苏妃终于尝到了扬眉吐气的美妙滋味。可惜,有人见不得她得意,似笑非笑地刺了一句过来:“苏妃善舞却不善饮酒,说来也是有趣。” 敢当着永嘉帝的面讥讽苏妃是舞姬出身时常陪酒之人,非孟贵妃莫属。 对孟贵妃来说,苏妃升妃位她可以忍一忍。当众和永嘉帝眉眼传情,她绝不能忍。她就是要在众人面前讥讽苏妃,让众人看看,谁才是永嘉帝最在意的人。 果然,苏妃笑容一僵,永嘉帝却没替苏妃解围,反而对孟贵妃笑道:“贵妃酒量好,朕和贵妃喝一杯。” 孟贵妃转嗔为喜,笑着应道:“皇上可别折煞臣妾了。臣妾敬皇上一杯才是。” 却未起身,就这么举起杯,冲永嘉帝嫣然一笑。 永嘉帝对孟贵妃确实不同。孟贵妃无礼,他也不恼,哈哈一笑喝了酒,又将自己面前的菜肴赏了孟贵妃一道。 孟贵妃不费吹灰之力,便抢尽了所有风头。 秦贤妃笑容不减,心里却暗暗恼怒。孟贵妃这是故意在给她眼色看。 刚受了羞辱的苏妃,更是义愤难平。这一个一个的,都压着她的风头,真是可恶。 可是,又有谁在乎? 至少,永嘉帝是不在乎的。 乔皇后目光微微一暗。她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身为正妻,时常被丈夫忽略。她不能自降身份,和妾室们争宠。不过,这样的场面,无论如何不算愉快。 皇子公主们,不便插手长辈之间的事,各自默默进食。 …… 午膳后,又赏了小半日歌舞,宫宴才散。 秦贤妃扶着赵太后去了寿宁宫。 有了醉意的永嘉帝,没有留在椒房殿,而是去了延禧宫。 苏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出些许幽怨的神色,起身告退:“皇上有贵妃娘娘伺候,臣妾也该回去了。” 这是故意在刺乔皇后。 是皇后又如何。永嘉帝最喜欢的女人,根本不是你。你除了一个皇后的名分,也没什么比别人强的。 乔皇后看穿了苏妃的小心思,根本不屑应对。 陆明玉站起身来:“儿媳代母后送一送苏妃娘娘。” 苏妃像被针刺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不必了,不用你送。”对陆明玉的提防和忌惮,一眼可见。 乔皇后心里一动。不知是什么缘故,苏妃对陆明玉有着莫名的惊惧。陆明玉要送一程,苏妃都不敢应。 陆明玉既然起身,就没有坐回去的意思,气定神闲地笑道:“我送苏妃娘娘回寝宫后就回来,没有去怡华宫蹭晚膳的意思,苏妃娘娘不必紧张。” 乔皇后被逗得笑了起来:“好了,陆氏有心相送,苏妃就别推辞了。” 苏妃:“……” 苏妃深呼吸一口气,收拾起慌乱惊惧的情绪,挤出笑容:“那就有劳二皇子妃了。” 陆明玉笑着上前,竟扶住了苏妃的胳膊:“苏妃娘娘请。” 苏妃娘娘难以克制地全身一抖。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众目睽睽之下,陆明玉不敢对她如何。 不用慌,要稳住。 陆明玉根本不敢对自己动手。 苏妃再深呼吸一口气,迈步往外走。她走路素来徐缓,此刻却格外快,恨不得立刻甩下身边的陆明玉。 奈何陆明玉身高腿长,一步抵得上她两步。她再快也甩不下陆明玉。 陆明玉落在她胳膊上的手,透过春裳,传递出无言的威胁。 苏妃强忍着哆嗦的冲动,佯作镇定地向前行。耳边传来陆明玉阴魂不散的声音:“苏妃娘娘看着娇弱,走起路来倒是快得很。” 苏妃不肯转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想早些回去歇着。” 这半个多月来,苏妃和陆明玉见面,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此时身边有几个宫女,已是距离最近的一回了。 陆明玉慢条斯理地欣赏着苏妃魂不附体的模样:“苏妃娘娘升了妃位,心愿得偿,我得恭贺苏妃娘娘一声才是。” 苏妃假笑一声,不肯多言。 前世李昊和陆明玉定亲,永嘉帝看在陆家的颜面上,很快抬了她的位分。这一世,已迟了半年。 陆明玉这么说,摆明了是在讥讽她。 终于到了怡华宫。 苏妃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停下脚步,对陆明玉说道:“你还要伺候皇后娘娘用晚膳,我就不留你了。” 还不快点松开手。 陆明玉定定地看了苏妃一眼。 苏妃的后背又开始冒冷汗了,等了片刻,陆明玉总算松了手:“以后得了空闲,我再来怡华宫,和苏妃娘娘好生亲近。” 这隐含不露的威胁,听得苏妃汗毛直竖。 不准来,谁想和你亲近。 苏妃扯动嘴角,言不由衷地应道:“也好。” 陆明玉深深盯了苏妃一眼,转身离去。 苏妃强忍住挥衣袖擦汗的冲动,快步进了怡华宫。将身边的宫人都打发了下去之后,才颓然长叹一声,瘫软在了椅子上。 心跳忽快忽慢,后背全是冷汗。 这个陆明玉,简直是她命里的魔障。不除了陆明玉,她寝食难安如芒在背!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添妆 椒房殿里,乔皇后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景。 “母后这样看我做什么?”李景失笑:“莫非我有哪儿不对劲?” 乔皇后慢慢道:“你倒没什么。本宫就是觉得,陆氏和苏妃之间有些不对劲。” 李景也露出一个深思的表情:“或许是天生不对盘。小玉就是这等脾气,能入她眼的,千好万好。不入眼的,怎么看都不顺眼。” 乔皇后半信半疑地看李景一眼:“真得这么简单?” “不然还能是什么。”李景理所当然地笑道。 “小玉对三弟并无男女之情。不然,当日也不会拒了三弟。苏妃因此事对小玉心有不满,小玉自然对苏妃更没好感。刚才苏妃出言不逊在先,小玉是为了替母后出气,故意说送苏妃一程。” 乔皇后神色稍缓,略一点头:“陆氏虽然性子桀骜一些,却也有她的好处。” 以前她一个人要应付赵太后,要压制孟贵妃秦贤妃苏妃,时常有力不从心之感。如今有了出身将门武力惊人口舌犀利的儿媳陆明玉,她肩上的压力陡然少了大半。 独木难支,婆媳联手,可就不同了。 李景笑着接了话茬:“有本事有能耐的女子,有些脾气也难免。总不能要求人家对外时犀利在我们母子面前就是软柿子。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乔皇后听得好气又好笑:“行了,你媳妇处处都好行了吧!别在本宫耳边絮叨啰嗦了。本宫又没说她的不是。” 顿了顿,又低声道:“今日你们来得迟,以后宫中再有什么事,可别再迟了。” 这等话,也只能叮嘱自己的儿子。对着儿媳妇,还真说不出口来。 李景厚着脸皮点头应下:“好。我这不是急着想让小玉早点有孕嘛!” 乔皇后:“……” 乔皇后揉了揉额头。 这是亲儿子,不然,她早就翻脸撵人了。往日翩翩有礼谦和恭谨,怎么成亲之后就变得这么恬不知耻了! 说笑间,陆明玉也回来了。 乔皇后笑着打量陆明玉一眼:“苏妃回怡华宫了?” 陆明玉含笑应道:“是。我想回来陪母后,苏妃娘娘留我在怡华宫用晚膳,我没应。” 在宫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扯谎不眨眼转眼翻脸不翻脸的时候口蜜腹剑,这是人人必备的基本修养。 乔皇后看了陆明玉一眼,随意嗯了一声。 …… 这一日宫宴后,很快就到了孟云萝添妆的日子。 陆明玉和孟云萝本就相识,日后又是要做妯娌的,添妆这一日自然要去,添妆礼也得准备得厚重一些。 陆明玉早就和沈澜约好了同行,坐着马车先回了陆府。 陆明月陆轩满脸喜悦地围拢过来:“四姐,知道你今日要回来,我可早早就起床等着了。” “这么多日子没见,四姐的气色越发好了。” 其实,她成亲才半个多月。此时回到陆府,看着五妹六弟熟悉的笑脸,陆明玉心里涌起阵阵暖意。 “我不在府里,你们要听二嫂的话。”陆明玉笑着叮嘱:“尤其是六弟,可别整日淘气。” 陆轩信誓旦旦地应道:“那用说吗?这段时日,我每天早起习武读书,一日没懈怠过。不信,你问二嫂。” 陆明玉看向沈澜。 沈澜抿唇一笑:“是啊,六弟半点不淘气,还时常帮我的忙。” 陆明玉冲沈澜挑眉:“真有这么乖?不是故意说来哄我的吧!” 没等沈澜出声,陆轩就抗议了:“四姐怎么这般不信我。我一直都很乖很听话的。” 陆明月先笑着吁了他一声。然后对陆明玉说道:“四姐,等你成亲满月了,回来小住几日好不好?我和六弟都想你,义父虽然口中不说,心里也一定念着你。” 这也是时下习俗。女子出嫁,要在夫家住满一个月,才能回娘家小住。 陆明玉笑着点头:“那是当然。我早就和李景说过了,到时候我得回来住个七八日再回。” 陆轩挤眉弄眼地笑道:“四姐夫一日离不得四姐,说不定也会跟着一起回来哪!” 说笑一番后,陆明玉和沈澜一同去了广平侯府。 …… 孟家这一日,也格外热闹。 荥阳王陆临是前朝武将,六年前向永嘉帝投诚。 广平侯孟晖,在起兵时就追随永嘉帝,有从龙之功。而且,孟贵妃是永嘉帝的心头好,大皇子是永嘉帝最喜欢的长子。 广平侯府水涨船高,俨然是大魏新贵。比起书香门第的乔府来,声势更盛。 如今,孟云萝即将嫁入天家做三皇子妃,添妆这一日自然热闹。登门来添妆的女眷,也是川流不息。 广平侯夫人容光焕发,笑吟吟地招呼来客。 待陆明玉和沈澜联袂而至,广平侯夫人更是亲自相迎:“二皇子妃和陆二少奶奶亲至,令孟家蓬荜生辉。” 陆明玉身份之贵重,不必多言。便是沈澜,如今是陆府二少奶奶,未来的荥阳王世子夫人,也不容轻忽怠慢。 陆明玉笑着应道:“我和云萝相识几年,本来就是闺中密友。再过数日,我们就是妯娌。今日来添妆,也是应该的。” 沈澜含笑接过话茬:“正是。今日贵府人多事多,夫人不必特意招呼我们了。” 广平侯夫人到底还是亲自领着她们去了孟云萝的闺房才离去。 前来添妆的京城闺秀们,纷纷围拢在孟云萝身边,有说有笑。孟云萝面上有些娇羞,更多的是喜悦,嘴角泛起甜甜的笑意。 陆明玉一来,众少女纷纷起身行礼。 “快些起身,”陆明玉笑着说道:“今天是孟姐姐添妆的喜日子,可别因为我出了风头,就被孟姐姐怪罪。” 孟云萝听得好气又好笑:“陆明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等见不得别人出风头的人?” “难道不是吗?”陆明玉故作讶然。众人被逗得咯咯直笑。 换在平日,孟云萝早就恼了。 今天这样的喜日子,孟云萝想气也气不起来,只笑着啐了陆明玉一口作罢。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争锋(一) 没到傍晚,李景就回了府。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陆明玉笑问。 李景笑道:“今晚要喝三弟的暖宅酒,索性早些回府。” 李昊搬出宫住进皇子府,要摆暖宅酒。请的也不是外人,全是自家兄弟姐妹。除了几位皇子,还有慧安公主和吴驸马,宫中的静安公主也会来。 陆明玉随口道:“下午我回来的时候,在门口见到李昊了。他张口邀我一同去喝暖宅酒,我已经应下了。” 李景:“……” 陆明玉笑着瞥了李景一眼:“三皇子府就在隔邻,以后打交道来往的机会多的是。要不要我让人搬一缸醋来,让你喝个饱?” 李景不肯承认自己泛酸:“以我广阔的胸襟,怎么会吃这等干醋。” 陆明玉莞尔一笑,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李景的脸孔。 李景笑着伸手抓住她的手指,颇为挑逗地舔了一口。 陆明玉脸颊泛红,瞪了一眼过来。 李景低笑出声,上前一步,将她抱起上了床榻。 陆明玉笑着踹他:“别胡闹。待会儿还要去喝暖宅酒。” 幔帐里传出李景含糊不清的声音:“没关系,就是迟一点,也没人多嘴……” …… 信他的大头鬼啊! 一个时辰后,天已经黑透了。三皇子府的管事来请了两回。陆明玉和李景夫妻才姗姗动身。 好在三皇子府就在隔邻,夫妻两个就这么走过去,也就是盏茶的功夫。 李景神清气爽,像吃足了鱼的猫,一脸惬意自得。 这副欠揍的德性,让陆明玉看着手痒极了。伸手捶了他一记,用了三分力道。李景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捶岔了气,咳嗽个不停。 陆明玉半点心疼他的意思都没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再装模作样,我下次就不是用三成力了,直接用五成力道。” 李景抚了抚胸口,无奈笑道:“我的皇子妃娘娘,你的三成力气,足够将夫婿我捶得喘不过气来。要是用五成力道,就得每日伺候我喝药了。” 就会贫嘴。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心里那点郁闷很快散去。 李昊亲自在门口迎贵客。 陆明玉和李景携手而来,相视而笑的亲昵模样,令人嫉恨欲狂。李昊将心头蠢蠢欲动的火焰按捺下去,笑着说道:“二哥二嫂住得最近,来得最迟。今晚可得罚你们三杯!” 李景哈哈一笑:“好,我认罚。” 陆明玉听得好气又好笑。 听听这口气,不知道的,不定以为他多大酒量。其实喝不了半壶就会醉倒。真论酒量,她比李景要强得多。 不过,男人都要面子。当着李昊的面,她不会拆李景的台。 来喝暖宅酒的皇子公主们,已在饭厅里等候多时。 陆明玉和李景一现身,顿时惹来众人的嘲笑揶揄。反正今晚没有长辈在,众人不必拘泥,说话也随意得多。 李景任凭兄弟们打趣。 至于陆明玉,大伯小叔子们没那个脸和她说笑。大皇子妃梁氏文静少言,静安公主也不喜说话。 有胆量打趣她的,也就只有慧安公主了。 …… “你和二弟新婚情浓,大家都知道。” 慧安公主笑吟吟地看着陆明玉,说出口的话语就没那么顺耳了:“不过,怎么亲热都是私下的事。在人前,总得收敛几分。” “那一日进宫你们去得迟,今晚暖宅酒也来得最迟。大家口中笑话二弟,你这个二皇子妃,大家口中不好意思多说,心里少不得要笑一笑的。” “我奉劝二弟妹几句。以后拦着二弟一些,别学那些轻浮做派。” 李景被大皇子等人拖去了男子一席,女子这一席,就她们姑嫂四个。 对着新过门的弟媳说这等话,慧安公主堪称刻薄。 陆明玉笑容淡了下来,瞥了慧安公主一眼。 慧安公主犹不知收敛,继续说个不停:“还有,你这说一不二的脾气,也该改上一改。我知道你往日在陆府被娇惯着长大,不过,做人媳妇和待字闺中怎么能一样。” “做儿媳的,应该孝敬公婆,敬重长辈。长辈便是数落几句,也不该顶撞无礼。还有,我们共有姐弟七个,要和睦相处。不求你对我这个姑姐如何,至少也该恭敬些。” “为人妻的,应该好生伺候自己的夫婿……” 陆明玉淡淡打断慧安公主:“为人媳为人妻的道理,别人教导我也就罢了,不知皇姐何来的经验教导我?”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被刺得变了脸,狠狠瞪了陆明玉一眼:“陆明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明玉悠然一笑:“皇姐可别恼羞成怒。我这个人,天生的心直口快,实话就要实说。听闻皇姐和吴驸马成亲后,对着公婆趾高气昂,吴家上下都得毕恭毕敬地对皇姐。就是这样,皇姐还动辄当众撂脸色。” “论骄纵,我不及皇姐多矣!” 大皇子妃用帕子掩着嘴,遮掩住嘴边的笑意。 慧安公主是永嘉帝的嫡长女,眼高于顶,素来瞧不上她这个弟媳。往日打交道的时候,没少出言讥讽她。 她也确实没有和慧安公主争锋的底气,一律默默忍了。 陆明玉张口收拾慧安公主,她听着也觉得解气痛快。 静安公主默默看了陆明玉一眼,心里暗暗想着。这个二嫂,可真是厉害啊!大姐这脾气,平日谁敢招惹她啊!偏偏二嫂就敢! 慧安公主气得脸都白了,张口就要喊李景。 “皇姐是不是想喊殿下过来评理?还是想让驸马来撑腰?”陆明玉言笑晏晏:“我们姑嫂在一起说话热闹,就别让他们来掺和了。” “皇姐要是实在生气,我就给皇姐陪个不是。” “说起来,皇姐是公主,下嫁吴家,是吴家的福气。吴家捧着公主是应该的。我不过是一个武将之女,能嫁给皇子,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本该感恩戴德战战兢兢,偏偏殿下对我这么好,非要捧着我惯着我。诶,真是没办法。” 慧安公主:“……”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争锋(二) 慧安公主气得脸都青了。 她自小就是李氏嫡长女,后来又成了大魏公主,弟妹们都敬让她三分,骄纵霸道惯了。没理也要占三分理,何曾吃过这等明亏? 静安公主坐不住了,忙柔声说道:“皇姐,今日是三哥的暖宅酒。我们几个难得坐一席,没有长辈在,说笑恣意些也无妨。皇姐可别真的恼了。” 大皇子妃看似劝慰,实则暗暗拱火:“是啊,二弟妹性子直接爽快,也是有口无心。绝不是故意挑衅皇姐。” 慧安公主眼里火苗蹭蹭往外冒,冷笑不已:“是不是故意挑衅,她自己心里清楚。” 陆明玉神色淡淡地回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成心挑剔刻薄之人,见谁都是挑衅。” 慧安公主一怒之下,猛地一拍桌子:“陆明玉!” 咚地一声响,桌子都震了一震,可见慧安公主着实用了不小的力气。 陆明玉眼眸微眯,伸手也拍了一下桌子。 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拍了一下,坚实的桌面上忽然多了一个手印。木屑飘飘悠悠地落了下去。 众人:“……” 这等动静,立刻将另一席言谈甚欢的几位皇子都吸引了过来。 李景动作最快,立刻起身快步走了过来。目光迅疾掠过陆明玉面前手印形状的洞,又落在慧安公主愤怒中混合着惊愕骇然的脸上。 没等李景张口说话,李昊等人都围拢了过来。 然后,个个一脸震惊。 陆明玉敬茶那一日,以手握茶杯,将茶杯握成了碎屑,令众人震撼不已。不过,那到底只是一个白瓷茶杯。 眼前可是坚实的梨花木圆桌啊! 陆明玉不但神力惊人,而且,对力道的控制也精妙至毫巅。 慧安公主到底是哪来的勇气,竟敢和陆明玉较劲争锋! …… “皇姐,小玉,你们两个说笑归说笑,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到底还是李景反应最快,当然,最重要的也是因为怒目相视的两个人都是他的至亲。李景连说带笑,意图轻描淡写。 陆明玉很配合地露出一个歉然的神情:“都是我不好。一激动,手下就没个轻重。将桌子都拍坏了。明日一定给三弟送一张新的桌子来。” 李昊微笑着应道:“二嫂太客气了。别说一张桌子,就是拍坏十张八张的,我也消受得起。” 四皇子立刻笑着接过话茬:“下次我办暖宅酒的时候,给二嫂备一个铁制的桌子。对了,二嫂,你该不是连铁桌也能拍出手印来吧!” 众人很捧场地笑了起来。 原本冷凝尴尬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慧安公主再恼再怒,也不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翻脸,冷着脸起身道:“我去更衣,一会儿再来。” 吴驸马想也不想地上前,握住慧安公主的手:“我陪公主一起去。” 慧安公主臭着一张脸,和吴驸马一同走了。 李景走到陆明玉身边,低声笑道:“小玉,你也陪我去更衣。”一边说着,一边冲着陆明玉使眼色。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为夫几分颜面。 陆明玉看了李景一眼,站起身来。 李景暗暗松口气,含笑握住陆明玉的手离去。 两对夫妻一走,众人一同松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皇子问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很快将刚才的事道来。亏得她记性好,竟是一字不漏地学了一遍。众人听在耳中,面面相觑。 慧安公主挑衅在先没错,不过,陆明玉这个弟媳也确实太刚了,一步不让。二皇子李景夹在中间,怕是要左右为难了。 …… “别拉着我了。” 慧安公主忍了一路,到了“更衣”的客房里,终于爆发了出来:“你这个软蛋怂货!看着我被人欺负成这样,一声都不吭,硬是将我拖了出来。” 慧安公主虽然霸道,对吴驸马口出恶言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年少夫妻,总有几分情意。吴驸马性情温和,很会哄人。 因此,夫妻两个感情一直不错。 慧安公主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可发,一张口就将火焰喷到了吴驸马的身上。 吴驸马再温和,也是男人。被指着鼻子骂“软蛋怂货”,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公主先息怒。” “今天是三皇子的暖宅酒,闹僵了总是不太好看。再者,真闹起来,二弟未必站在你这一边。” 这么委婉的说辞,又激怒了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冷笑连连:“你就直说好了。李景早被陆明玉迷昏了头,我和陆明玉起口角,他怎么会向着我。我这个皇姐,应该知趣一点,别和弟媳较劲,事事都捧着她。希冀着她将来施舍我些好脸色才对。” 最后一句,几乎是伴着口沫飞了出来。 吴驸马无奈地伸手,擦拭鼻子上的唾沫:“公主心里不痛快,就骂我一顿出出气。什么时候气消了,再出去也不迟。” 慧安公主哪里会和他客气,果然臭骂了一顿。 吴驸马默默听着,心中默念孔子的名言。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默念至五百遍,慧安公主才停了。 吴驸马打起精神笑问:“公主消没消气?” 慧安公主骂过一通,心里的闷气抒发出来大半。 此时看吴驸马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有些心疼了,嗔怪道:“这事又不怪你。我是气陆明玉,也是气是非不分胳膊肘往外拐的二弟。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非要跳出来,白白挨我一顿骂。” 感情慧安公主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迁怒于人。 奈何脾气一上来,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吴驸马微微一笑,握住慧安公主的手:“何谓夫妻?共患难同甘苦,同生共死。我要是连这点闲气都受不了,凭什么能得公主青睐,做公主的驸马?” 慧安公主眼圈有些泛红,伸出左手捶了吴驸马一记:“就会哄我。” 这一记又轻又软的拳头,自然伤不到吴驸马分毫。 吴驸马低声笑道:“不生气了吧!” 慧安公主嗯了一声。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心扉 “你别生皇姐的气。” 另一间客房里,李景低声和陆明玉说话:“她心地不坏,就是被母后宠坏了。事事都要掐个尖,谁都要让她三分。不然,她心里就不痛快。” “我们两个成亲之前,她就在我面前嘀咕过几回,我都没理会。成亲后敬茶那一日,她语出挑衅,连母后也没向着她。所以,她心里一直憋着这口闷气,想和你较劲。” “今晚,定是她出言挑衅在先。” 不得不说,李景很了解自己的亲姐姐。稍微一思忖,便猜中了原委。 陆明玉抬眼看着李景:“没关系,反正,吃亏的人不是我。” 李景:“……” 这倒也是。 别看慧安公主叫嚷得厉害,不过是大家都让着她罢了。其实,她既没什么城府,也没什么厉害手段。纯粹就是仗着身份压人。 真论手段,陆明玉一人收拾三个慧安公主也绰绰有余了。 “李景,你心里是不是有些不痛快?” 陆明玉凝视着李景,淡淡说道:“自成亲以来,不论是对着皇祖母,还是对着母后,我都没退让过。反而是手段凌厉,咄咄逼人。你站在我这一边,就意味着伤了祖母和亲娘的心。如今又为了我,令皇姐心生介怀。” “我若是真心爱你,就该处处为你着想,为你退让……” “就像以前对李昊那样。” 李景冷不丁接过话茬:“为了他,甘心退让。一步一步,退到角落,没有换来任何人的感激和感动。被视为理所应当,令你彻底凉了心。夫妻两个也就走到了陌路。” 猝不及防的话语,揭开了陆明玉心底的伤疤。 陆明玉再坚韧,也有痛彻心扉之感。 她的眼里闪出了怒意:“李景!” 李景却未像平日那般及时住口。 他伸手握住陆明玉的肩头,声音沉凝:“陆明玉,你是我的妻子。从我娶你的那一日起,你我就如一体。你的荣辱,就是我的荣辱。” “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你不信我,我不怪你。前世你受过的伤痕,永远都在。你不是不想信我,你是信不过所有男人。所以,你要用自己的手段来保护自己,你要表现得凌厉无双,无人敢惹。” “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你有安全感。那就由着你的心意来。” “我的心意,自会有岁月来见证。总有一日,你会信我。” 李景面色如常,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显示出他的心情绝非表面显示得这么镇定。 陆明玉的心湖也如刮起了万丈旋风。 她眨眨眼,此时才发现眼眶已经湿润了。 她将头转到一边。 李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你的夫婿,永远站在你身后。” 过了许久,陆明玉才低低嗯了一声。 李景没有再说话,伸手将陆明玉揽进怀中。 胸前似有些湿意。 他没有低头,也没再出言安慰。 陆明玉不是等着男人撑腰的柔弱女子。相反,她性情刚硬,手段凌厉,少了几分柔软。她也十分骄傲好强,不愿将伤口露在人前。 她是一个连哭泣落泪都不肯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陆明玉终于平静下来:“我们出来很久了,还是回去吧!免得耽搁了开席。” 李景这才笑着嗯了一声。 …… 陆明玉稍微收拾过后,若无其事地和李景回了饭厅。 慧安公主和吴驸马早来了一步。不过,慧安公主没坐女子这一席,而是去了男子那一席,坐在吴驸马的身侧。 李景便坐了陆明玉的身侧,笑着对神色微妙的大皇子妃和静安公主说道:“大嫂,二妹,我坐这一席,你们不会介意吧!” 大皇子妃反射性地笑道:“当然不介意,但坐无妨。” 慧安公主和陆明玉还是别坐一起了,免得大家今晚的饭都吃不成。 静安公主细声细气地说道:“说起来,我有几年都没和二哥离得这么近了。” 静安公主最得永嘉帝喜爱,除了因孟贵妃带来的爱屋及乌之外,文静柔和的性子也是一个极重要的原因。 乖巧讨喜的小姑娘,谁不喜欢? 便是李景,对静安公主也生不出半分不喜。 李景冲静安公主一笑:“以后得了空闲,多到我府中来玩。” 静安公主抿唇一笑,露出两排细细的贝齿:“好。到时候正好向二嫂多请教指点,我也想学一学怎么捏茶盏拍手印。” 众人:“……” 静安公主随口打趣,陆明玉不至于连这点风度都没有,笑着应道:“我天生力气大,小时候常将身边的东西弄坏。为了控制力道,苦练了几年。二妹感兴趣,只管来找我。我教二妹就是。” 静安公主笑着道谢:“那我先谢过二嫂了。” 大皇子妃也笑着凑趣:“其实,我自小也练过几天拳脚。不过,那点花拳绣腿,在二弟妹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陆明玉笑道:“我们身为皇子妃,平日打理内宅,伺候孝敬父皇母后,照顾夫婿。将来还要生育子嗣教养儿女。身手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我嫁进门时日尚短,有许多事都不懂。以后要向大嫂多请教才是。” 大皇子妃欣然笑应。 总之,气氛和谐得不得了。 另一席上,同样谈笑风生。吴驸马委实可敬可佩,牺牲自己,将难缠易怒的慧安公主哄得有了笑脸。 一直到散席,都未再起波澜。 李昊身为主人,也不免松了口气。散席后,亲自送众人到了正门口。 大皇子府二皇子府都不远,步行便可。四皇子静安公主五皇子一同回宫。慧安公主府稍远一些,要坐马车回府。 一整个晚上,慧安公主连看都没看李景一眼。 此时,李景走上前,要和慧安公主说话。慧安公主瞥李景一眼,扔下一句:“你还是陪你的媳妇去吧!我这个亲姐姐,没什么要紧的。” 说完便上了马车。 李景碰了一鼻子灰,无可奈何地一笑,冲吴驸马拱拱手道别。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告状 第二日,慧安公主早早进宫请安。 “女儿给母后请安。”慧安公主绷着一张俏脸行礼。 这哪里是请安,是憋了一肚子闷气来告状还差不多。 乔皇后失笑:“起身吧!瞧瞧你这张臭脸,知道的是来给本宫请安。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你要来和本宫吵上一架。” 慧安公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哟!这是在哪儿受气了? 乔皇后有些稀奇:“怎么?谁惹你了?” 慧安公主又哼一声:“除了陆氏,还能有谁。” 乔皇后:“……” 怎么又和陆明玉闹上了? 乔皇后揉了揉额头,轻叹一声:“我不是叮嘱过你吗?你和陆氏性情不合,就少来往一些。别每次凑到一起就闹得像乌眼鸡一般。关键是闹不过,每回都被气得不轻。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你怎么就是不懂。” 慧安公主杏眼一瞪,愤怒中透出委屈:“我是大魏公主,是二弟一母同胞的长姐。她一个新过门的弟媳,不敬着我几分,倒要我处处让着她,这是什么道理!” 乔皇后也是一脸无奈:“不然怎么办?阿景一心向着她。你着意和她为难,就是在和你二弟为难!” 提起李景,慧安公主更是恼怒:“别提二弟。这么多年,我真是白心疼他了。娶了媳妇之后,眼里除了陆氏还有谁?” “昨天晚上,我和陆氏闹的不愉快。他倒好,直接就站在陆氏身边。直至散席的时候,才想起我这个皇姐来。” “这也是我亲弟弟!亏得我没找他撑腰出气,不然,不知道要听他多少数落。” “母后也别一味说好听的来哄我。陆氏进门还没到一个月,二弟已经彻底和她一条心。等日后,她生了子嗣站稳了脚跟,就更不将母后和我放在眼底了。” 乔皇后听了这番话,心里也不是滋味。 以前儿子孝顺又恭谨。自从去年回京执意要娶陆明玉之后,就像慢慢变了一个人。变得连她这个亲娘也觉得有些陌生。 于她而言,最亲的人是一双儿女。永嘉帝最多就排个第三。至于女婿和儿媳,又要排得远了些。她真切地盼着一双儿女亲近和睦。 偏偏事与愿违。 因为陆明玉,慧安公主和李景姐弟两个,已经有了隔阂。 乔皇后心里暗叹口气,低声道:“慧安,你什么都别说了。现在阿景和陆氏新婚情浓,你说什么,阿景也听不进去。再闹下去,只会伤了姐弟情分,将阿景越推越远。” “先顺着阿景的心意,对陆氏友善些。日后地久天长,夫妻情分有变淡的一日,会有离心的一天,甚至会反目成仇。可母子姐弟之间的情分,却永远都在。” 慧安公主嗤笑一声:“母后说得好听。说到底,还不是拿二弟没法子,事事迁就他。” 乔皇后:“……” 乔皇后被戳了心窝,也有些恼了,板起脸孔:“你进宫是给我请安还是来气我?没什么事,就回你的公主府去。” 慧安公主也恼了:“我不走!这是我娘家,我爱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还要留在椒房殿里用午膳用晚膳,等驸马下衙了来接我。” 乔皇后被气乐了,又伸手揉了揉额头:“亏得我心宽,不然,非被你气死不可。” 慧安公主脾气一时好一时歹,占了上风心气稍平,又亲昵地凑过去,挽住乔皇后的胳膊撒娇卖乖。 做亲娘的,哪里抵得住女儿这般模样。 乔皇后很快又笑了起来。 母女两个正说笑,就听宫女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二皇子妃娘娘来请安了。” …… 要说陆明玉,厉害是真厉害,却绝不是一味鲁莽行事。正好相反,陆明玉并不是时时露锋芒,平日里做足礼数,每天进宫请安从未迟过。 乔皇后略一点头:“让她进来。” 不忘叮嘱慧安公主:“待会儿你少出声。” 慧安公主哼了一声:“她别主动来惹我就好。” 慧安公主嘴上嚷得凶,其实,一想到昨天晚上的手印,心里也直发憷。简而言之,她就是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遇到真老虎的时候,就没了闹腾的底气。 “真老虎”很快进来了。 一袭朱红色罗裙,长发挽了干净利落的发髻,发边簪了一支凤钗。凤眸红唇,肤白如雪,精神奕奕。 “儿媳陆氏,给母后请安。”陆明玉含笑向乔皇后行礼。 乔皇后淡淡笑道:“免礼平身。” 陆明玉谢恩后起身,又笑着喊了一声:“皇姐今日来得倒是早。” 她是在讥讽自己早早来告状? 慧安公主心里火起,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乐意来得早,碍着你了不成。” 陆明玉竟没翻脸,笑吟吟地应道:“要是知道皇姐这么早进宫,我也该来得早一些。我这个做儿媳的,对母后的孝敬之心,半点不比皇姐少。” 慧安公主被噎了一下。 乔皇后心里又叹了口气。 看吧!陆明玉就是这等手段。翻起脸来,六亲不认。不动气的时候,言笑晏晏,礼数半点不缺。 越是笑得甜,越显得翻脸的时候无情又可怕。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而远之不敢招惹的心思。 这才是真厉害。 慧安公主哪里斗得过她。 乔皇后定定心神,笑着说道:“女儿孝顺,儿媳也孝顺。看来,本宫是最有福气之人了。” 乔皇后张口和稀泥,陆明玉自是要领情,笑着应道:“遇到母后这等宽宏大度体恤小辈的婆婆,才是儿媳的福气。” 慧安公主反射性地就想冷笑,被乔皇后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才勉强收敛了。 陆明玉权当没看见慧安公主的臭脸,像往日一般和乔皇后闲话起来。慧安公主绷着脸,绝不和陆明玉搭话。 很快,宫中管事前来回禀宫务。陆明玉便住了嘴,微笑着坐在一旁。 陆明玉不走,慧安公主就更不肯走了。 这里是椒房殿,坐在凤椅上的人是她亲娘。要走也该是陆明玉走,她才不走。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受气 到了正午,李景来了。 李景拱手行礼,笑着说道:“今日我和皇姐一同陪着母后用膳。” 慧安公主看都不看李景,凉凉地说了两句:“还是领着媳妇回皇子府吧!亲娘姐姐再亲,也不及媳妇亲。” 李景:“……” 慧安公主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思,继续说道:“你放心,昨晚那点小事,我已经不生气了。母后说得没错,我们都长大成人了,各自成家。你向着媳妇没有错,错的人是我。不该仗着姐弟情分闹腾。” 李景忙陪笑:“皇姐这话从何而来。我们是亲姐弟,血脉至亲。” 慧安公主冷笑一声:“手足不手足的,也不及枕边风吹一吹。” 李景对慧安公主的脾气再熟悉不过,摸了摸鼻子,任由她出气。 倒是陆明玉,眉头动了一动。 这是陆明玉动气的征兆。 李景心里暗道不妙,已经做好了再次做夹心受气豹子的准备。没想到,陆明玉竟然忍了下来,并未当场发作。 慧安公主还要再说,乔皇后咳嗽一声:“本宫这就令人传膳。” 顺便瞪了一眼过去。 说几句出了心头气,差不多就得了。要是真闹起来,怎么收场? 慧安公主总算住了嘴。 李景松了口气,厚着脸皮对慧安公主笑道:“皇姐要是不解气,索性打我两巴掌出出气。” 慧安公主气消得差不多了,又心疼起自家弟弟来,嗔了一句:“堂堂皇子,学这等赖汉做派,亏你有脸。” 李景笑道:“坐在这儿的,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你们和和气气高高兴兴的,我做一做赖汉又有何妨。” 此言一出,便是陆明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隔阂也去了大半。 慧安公主也笑了。她还是不和陆明玉说话,当然,陆明玉也不主动和她说话。不过,两人照样和乔皇后李景说话。 反正,这情形也着实有趣。 …… 午膳后,乔皇后小憩。 慧安公主也留在椒房殿,看来是打算蹭了晚膳再离宫回府。 陆明玉告退离宫。李景有闲空,便送陆明玉回府,顺带睡个午觉……最后一个厚颜无耻的要求,被陆明玉瞪了回去。 李景闷笑一声,凑过去吻她的唇。 呼吸很快急促紊乱。陆明玉凭借着过人的自制力,推开李景:“夹在中间两面受气的感觉如何?” 李景挑眉一笑:“我这么贪心,既要和媳妇一条心,又不愿和亲娘胞姐离心,受些闷气算什么。再说了,也不是人人都能让我弯腰低头。” 能让他心甘情愿低头忍让的,也只有她们三个了。 一个是他至爱的妻子,一个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一个是他的手足至亲。 至于永嘉帝和赵太后,在他心里远了不止一层。大皇子三皇子他们,就更不必说了,既是兄弟更是对手。 看着李景不以为然的笑脸,陆明玉心里也有些唏嘘。 李景也是孝顺的儿子,是个好弟弟。可他没有因为血脉至亲求她退让。成亲以来,婆媳姑嫂之间,不是没有矛盾隔阂。 可受气的人,一直都是他。 是他,默默为她承担了所有新妇会受到的刁难刻薄。 她的腰杆挺得这么直,一半是因为陆家,一半是因为他。不然,她便是武功盖世,也不能时时以武力压住所有人。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李景笑着凑近:“要不要以身相许?”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拧着李景的厚脸皮:“快去忙你的正事。” 其实,大魏朝建立不久,永嘉帝正当盛年,政务兵权都抓在手中。年轻的皇子们,每日就是上朝听政,在永嘉帝身边伺候笔墨之类。 朝堂政务,暂且轮不到皇子们插手。军政战事,也轮不到他们做决定。 所谓的正事,就是摆出认真听政学习的态度,在永嘉帝面前尽力表现,刷一刷朝臣们的好感度。 换句话说,永嘉帝龙体康健一派活到八十都没问题的情况下,皇子们还是低调老实一点为妙。 还没到争储的时候哪! 李景笑闹一番,便进宫去了。 陆明玉独自睡了午觉,醒来后叫了陆乙过来。 陆乙是陆临的亲兵,在战场上打过数年的仗,这几年做亲兵统领,将陆家的亲兵们操练得个个精悍无比。 陆临放心不下陆明玉,特意将陆乙给了她做陪嫁。这大半个月来,陆乙并未插手二皇子府里的事情,和皇子亲兵的左统领相安无事。 陆乙直接听令于陆明玉,便是李景见了他,也分外客气。 “亲兵们在府中住得还习惯吧!”陆明玉笑着问陆乙。 陆乙笑着答道:“吃得好睡得香,就是操练的时候得收着一些,有些不得劲。” 陆明玉哑然失笑。 二皇子府里,有五百皇子亲兵。这些亲兵,都是李景的人。每日随行护卫巡逻操练,护卫府中安危。也都算是精兵了。 不过,这些皇子亲兵,多是将门子弟,有大半都没上过战场。平日里操练得再多,也没有真正的悍勇杀气。在陆乙眼中看来,也就比花拳绣腿好那么一点。 初来乍到,总得收敛一二,也免得皇子亲兵们面上无光。所以,近来操练堪称温和。 陆明玉笑了片刻,才道:“从明日起,我陪你们一起操练。” 陆乙精神一振,笑着应道:“我回去告诉他们一声,打起精神来,让皇子亲兵们也开开眼。看一看我们荥阳军的能耐!” 陆明玉又低声问道:“暗卫营那边的情形如何?” 两千暗卫,不管放在何处,都是不容小觑的兵力。为了隐藏踪迹,这两千暗卫分别安排在四处田庄里。 每五百个暗卫为一营,一共四营。 陆乙也压低声音道:“我也正想和小姐说此事。暗卫营潜在暗处,不能露于明面。四个暗卫营统领,都是忠实可靠之人。” “我已经分别去了一趟暗卫营。他们四个,也想寻时机来见一见小姐。” 陆明玉略一思忖道:“传我吩咐,让他们下午来见我。”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神威(一) 陆明玉一直有晨起练武的习惯。 以前在陆府,每日五更天起身去练武场,和自家姐弟一同练武。府中的亲兵侍卫,也一同操练。 出嫁后,二皇子府里既有练武场,也设了练武房。陆明玉每日就在练武房里独自练拳。 也因此,二皇子府的一众亲兵们,从未见识过二皇子妃娘娘的身手。 “左统领,听闻二皇子妃娘娘今早也来练武场。” 五更天,天刚蒙蒙亮,亲兵们陆陆续续进了练武场,做操练前的准备。其中几个小头目,凑到了左统领的身边打探虚实。 “对,我也听说了。都说二皇子妃娘娘神力惊人,武艺出众,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厉害。” “陆统领就很厉害了,以一当十,下手又狠又辣。每天早上看他操练亲兵,我都想打哆嗦。不知二皇子妃娘娘比起陆统领的身手来如何。” “这还用想吗?肯定比不过陆统领。女子嘛,力气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身手再好,也没真正见过血,少了悍勇杀气。” 这话说得有理。 众人连连点头附和。 左统领也没亲眼见过陆明玉的身手,不过,他生性谨慎,张口便警告众人:“待会儿二皇子妃娘娘来了,你们都谨慎小心一些。” 二皇子妃娘娘能耐多大不知道,不过,脾气绝对是一等一的厉害。 蔡公公头七都过了。想给二皇子妃娘娘找不痛快的人,都老实消停吧! 能做二皇子亲兵且有官职的,都是正经的将门子弟,出身好武艺佳,心高气傲在所难免。左统领的厉声警告,有人听进去了,也有人不以为然。 就在此时,练武场入口处一阵脚步声。 众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领头的,是一身天青色武服的二皇子殿下和身着红色武服的二皇子妃。陆乙和一众陆家亲兵,跟随在二皇子妃身后。 左统领立刻领着众侍卫上前,拱手相迎。 李景也是自小习武,只是习武天赋不那么出众,身手不算太好。今日穿着武服,多了几分平日少有的英气:“都起身吧!你们像平日一般操练便可,不必顾虑。” 话是这么说,难道真的抛下主子去操练不成! 左统领立刻笑道:“他们几个想陪在殿下身边,顺便看看陆家亲兵是怎么操练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对二皇子妃娘娘的身手都很好奇! 李景才十七岁,他的亲兵也多是少年郎,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眼前几个都是亲兵头目,也是他的心腹。 李景看着一个个目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心里哪有不明白的。他怡然一笑:“也好。” 众亲兵目中闪着雀跃的亮光,纷纷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淡淡一笑,对李景说道:“我还是第一次来练武场。不如,让他们几个和我过过招。我也看看你身边亲兵的能耐如何。” 李景欣然点头。 陆明玉转头,目光掠过众亲兵的脸:“你们各自去挑乘手的兵器,在练武场中间的空地等我。” 众亲兵中最年少的一个,约有十六七岁的模样,闻言大着胆子笑问:“皇子妃娘娘千金玉体,可不能伤着一星半点。还是别拿兵器了吧!”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先别吹大气。想伤到我,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等本事。倒是你们几个,若是在我手下二十招都过不了,以后也别在殿下身边随行伺候了。免得遇到意外了,还得先顾着你们。” 哟!这话可太挑衅了! 众亲兵年少气盛,如何忍得下这口闷气。口中是不敢说什么,眼里蹭蹭冒出了亮光。 李景看了亲兵们一眼,然后对陆明玉说道:“待会儿,你下手别太重了。” 陆明玉语气轻快:“最多躺个三五天。” 众亲兵:“……”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 亲兵们各自憋着一口气,去拿兵器。 陆明玉也去武器架上,取了一把长剑。这长剑比她的抱玉剑短三寸,也轻了许多。她右腕一动,长剑挽出几个剑花,利落潇洒至极。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众亲兵心里一凛,稍稍收拾起轻视和不平。 其余亲兵侍卫,看到这等热闹,哪里还有心情操练。厚着脸皮凑过来,很有默契地围成了一圈。 陆乙也招呼陆家亲兵过来看热闹。 陆家亲兵低声耳语。 “你猜,小姐用多少招就能将这几个揍趴下?” “五十招!” “二十招吧!” 这耳语声不算小,飘入皇子亲兵们耳中,可就有些刺耳了,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或从鼻子里轻轻哼一声。 陆家亲兵们可不在乎,继续讨论:“小姐会让他们一起动手,还是一个个揍趴下?” “一起动手更有威慑力!” “一个一个揍更痛快吧!” 皇子亲兵们:“……” 这种话,听得人心头火大。 哪怕站在那儿的是当家主母,身为皇子亲兵的尊严也不能这样被践踏。不知是谁仗着胆子喊了一句:“你们几个可别输给皇子妃娘娘!” 顿时,引来一阵哄笑声。 李景也笑了,转头看了一眼:“都安静。” 很快,练武场里恢复了安静。 陆明玉目光一掠,先落在左统领的身上:“左统领,你先来和我过招。” 左统领有些犹豫,看了主子李景一眼。李景笑着略一点头,左统领这才放了心,朗声应下。走到场中,抽出长刀,摆出防守之势:“属下不才,让皇子妃娘娘三招!” 陆氏亲兵们发出意味不明的嘘声。 我们小姐还用你让三招? 待会儿,你就知道什么是后悔了。 陆明玉也没客气,手持长剑,迅疾出招。 这一剑,既快又急,闪着令人心惊的寒光。 左统领迅疾以刀格挡,剑锋和刀背相交,发出刺耳的声响。左统领只觉得一股无可抵挡的巨力从刀背处传过来,手中一颤。 左统领没来得及心惊,第二剑又刺了过来。 然后,第三剑第四剑…… 很快,左统领的额上就冒了冷汗。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神威(二)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 左统领步步后退,握着长刀的右手颤个不停,终于抵挡不住,长刀咚地一声落了地。那柄雪亮的长剑,在他胸膛三寸外停住。 左统领一脸羞愧地认输:“皇子妃娘娘好身手,属下自愧不如!” 陆明玉气定神闲,笑着收回剑:“你身手还算不错。” 能在她全力施为下抵挡六十余招,确实不错了。如果不是因为她一身神力,左统领至少也能撑过百招。 左统领被夸赞,反而愈发羞愧。 他是二皇子的亲兵统领,负责守护殿下安危。结果,在二皇子妃娘娘手下连一百招都没撑过。 李景笑着安慰左统领:“你不必羞愧。换了我,在小玉手下走不过三十招。” 左统领依旧满面羞愧,默默退下。 陆明玉目光落在几个呆若木鸡的亲兵脸上:“你们几个,是要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男人要脸不要命。 再不是对手,也不能几人合力去围攻一个女子。 最年少的亲兵,一咬牙上前:“属下请皇子妃娘娘指点。” 陆明玉不喜废话啰嗦,略一点头:“你先动手,我看看你的能耐如何。” 练武场上,实力为尊。之前对陆明玉的恭敬,是因为身份之别。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大放厥词,让三招什么的。 年少的亲兵深呼吸口气,握着长枪,迅疾刺出了第一枪。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长枪霸道猛烈,天然克制刀剑类的短兵器。一般而言,持剑之人遇到长枪,多是闪避为主。 陆明玉脚下动也没动,挥舞手中长剑格挡。 长枪再霸道攻势再猛烈,也一一被长剑拦下。 年少亲兵的脸很快红了。不是气也不是怕,而是长枪和长剑交击时,一阵阵巨力自交击处传来,右手疼得都快握不住长枪了。 短短十几招,便被陆明玉窥了个破绽,迅疾出手抓住长枪,一脚将年少亲兵踹飞了出去。足足飞了几米远,然后重重落地,发出一声惨呼。 陆明玉随手一扔,长枪不偏不巧地飞到了惨呼连连的亲兵身侧。 然后,陆明玉看向剩余的亲兵:“下面谁来?” 一众亲兵:“……” 个头最高身体最壮身手最好的亲兵挺身而出,手中握着狼牙棒:“属下请皇子妃娘娘多多指点。” …… 半个时辰后。 八个亲兵头目被抬下去三个,还有五个,也是鼻青脸肿。 一旁围观的皇子亲兵们瞠目结舌,连大气都喘不出来。 陆明玉额上连汗珠都没有,依旧气定神闲,不过,说出口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左统领,如果殿下遇到身手高明的刺客。凭你们几个,真能护得住殿下吗?” 左统领羞惭至极,讷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另外几个还能站着的亲兵头目,恨不得将头低到胸口去。 二皇子妃说得没错。他们平日里自视甚高,自觉都是高手。如果有厉害的刺客猝起发难,就如二皇子妃这样的身手,凭他们如何拦得住? 陆明玉收敛笑意,声音冷了下来:“换了陆乙他们,每人在我手下至少撑过三十招。五人结为兵阵,可以挡我半个时辰时间。” “从今日起,我亲自带着你们一同操练,你们心里可服气?” 还有谁敢不服气? 当然,这是不合规矩的事。哪一个府上,也没有当家主母亲自训练亲兵侍卫的道理。不过,陆明玉今日连败九人,深深震慑住了所有人。 再者,二皇子殿下都不吭声,他们有什么可反对的? 左统领心念如电,迅速应道:“皇子妃娘娘一身绝世武艺,属下心服口服。” 众亲兵一同应道:“属下心服口服。” 陆明玉目中露出满意之色,张口吩咐陆乙,先领着众亲兵绕着练武场跑十圈。一声令下,众亲兵迅速列队,老老实实地跑了起来。 练武场十分宽敞,一圈下来就有两里。十圈就是二十里。 亲兵们平日操练,最多五圈,也就是十里地。今天一上来就翻倍。众亲兵心里暗暗叫苦,嘴上一声都不敢吭。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李景,凑到陆明玉身边,低声调笑:“今日二皇子妃娘娘好生威风。” 陆明玉笑着瞥他一眼:“我亲自操练皇子府的亲兵,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如果她存了不轨的心思,大可以趁着这样的机会排除异己拉拢安插自己人。至少,也能完全掌握住李景的行踪。 李景低声笑道:“怎么不担心。练兵不是朝夕之功,也最耗时间心力。我担心你太过辛苦操劳。” 陆明玉凝视着李景,半晌才笑着轻叹:“李景,你这样惯着我,我真担心自己会把持不住。” 人会负心背义,权势不会。 万一她生出野心,将二皇子府的一切揽入手中,日后甚至要篡权染指朝政怎么办?李景怎么敢这样信任她? 李景握住她的手,笑着眨眨眼:“这里是练武场,把持不住不太好吧!” 陆明玉笑着啐他一口。 …… 午后,陆明玉自宫中回府。 陆乙领着四个年龄不一的汉子来了:“启禀皇子妃娘娘,这就是娘娘陪嫁庄子的庄头。小的领着他们四个,来给娘娘请安。” 四个暗卫营统领,一同跪下行礼:“小的见过皇子妃娘娘。” 陆明玉淡淡一笑:“都起身吧!” 四人谢了主子恩典,站起身来。 四个暗卫营,摆在明面上的身份是田庄佃户。四个暗卫营首领,顺理成章地做了庄头。 一般而言,大田庄的庄头多是精壮能干的汉子,以陆家的家风做派,打发些身手不弱的侍卫去做庄头不算稀奇。毕竟,陆家连管事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也因此,眼前的四个“庄头”彪悍精壮,也不算太惹眼。 陆明玉当然见过他们。 前世,他们也是在她成亲后前来见过主子。然后,她很快就将他们都给了李昊。现在想来,真是愚蠢透顶的举动。 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自己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信任 将近子时,李景回了府。 小圆和左统领,一左一右跟在李景身后。 门房管事余公公殷勤地迎上前,有意无意地说了几句:“今儿个下午,陆统领领了四个田庄的庄头来见皇子妃娘娘。奴才看着,那四位庄头,都像练家子……” 李景脚步一顿,看了余公公一眼。 凉风习习,廊檐下的风灯被吹得微微摇晃,略显昏暗的光芒也被吹得摇曳不定。落在李景神色莫测的俊脸上。 余公公心里一个咯噔。 李景淡淡说道:“皇子妃要做什么,要见谁,都是她的事。无需向我禀报。” 余公公额上冒出了些冷汗,腰弯得低了些:“殿下说的是。都是奴才多嘴!奴才该打!”一边说着,一边甩了自己两巴掌。 李景声音放缓了一些:“你身为门房管事,留意进府之人,也是分内之责,何错之有。我并没有怪你之意。不过,以后不必向我禀报了。” 余公公低声应是,再不敢多嘴。 小圆和左统领默默对视一眼,也没吭声。 其实,这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陆明玉已经是二皇子府的女主人,召见几个田庄的庄头,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余公公口中说的什么练家子之类,陆家陪送的那些管事都凶悍得可怕好不好!有什么值得稀奇的。 最关键的是,做主子的半点不介意。他们也没什么可多嘴的了。 …… 李景迈步回了寝室。 陆明玉已经沐浴过了,穿着柔软的中衣,捧着一本书在看。 一头乌发垂在肩头,光滑如缎。柔软的中衣覆着窈窕的曲线,露出白皙的脖子和胸前一小截白嫩的皮肤…… 李景有些口干舌燥,身体里血液奔流,热气直往下涌。 陆明玉听到脚步声,没有起身相迎,只抬头瞥了一眼过来:“今晚是不是又喝多了?” 李景低低地笑了起来:“没有。我只喝了三杯,就没再喝。” 今晚是一个文官设宴,请了李景赴宴。席上不谈政事,只聊些孔孟之道。李景酒量不算好,也没人敢劝他的酒。 李景说着,凑上前去亲她的脸。 灼热的嘴唇落在脸颊上,有些痒。 陆明玉的脸庞泛起红潮。她伸手推开李景,嗔了他一眼:“身上都是酒气,去沐浴更衣再来。” 酒席上人人饮酒,李景喝的不多,也沾染了一身的酒气。 李景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再回寝室,连一句话都没说,急急上了床榻。那猴急的样子,逗得陆明玉轻笑不已。 很快,轻笑声就被贪婪炽热的嘴唇吞没。 许久之后,帐中才平息。 李景餍足地将陆明玉揽在怀中,身体相贴,慰藉了心中的饥渴。 陆明玉也习惯了这样的依偎亲昵,头靠着头低语道:“今天下午,我召了四个庄头进府。你怎么不问一问我,为何突然召他们前来?” 李景无声地笑了一笑:“你想说,不必我问。你不想说,我问了你也不会张口。” 陆明玉忍俊不禁:“你这算不算姜太公钓鱼?” 李景也笑了:“其实,我晚上一回府,余公公便将此事告诉我了。还特意提醒我,那四个庄头都是练家子。我已经训斥过他了。” 陆明玉随口道:“这是他分内之责。如果他觉得不妥,却未向你禀报,就是他失责了。” 顿了顿,又道:“我爹是武将,常年领兵征战。打仗免不了有死伤。有些死了亲爹亲娘又改嫁的,无人抚养。我爹便出米粮,养着这些孩子,教他们读书习武。” “十几年下来,积少成多,如今也有两千人。我爹将他们分进了四个田庄里,明面上是种田的佃户,实则都是骁勇能战的精兵。” “这也是陆家在暗中所有能动用的兵力。” “我出嫁的时候,爹将他们都给了我。今日我召四个庄头进府,一来是见见他们,二来,是想问问这些暗卫日常练兵的情形。” 这些事,不必隐瞒,瞒也瞒不过去。 李景笑着点头:“岳父确实疼你。攒了这么多年的家底,都给了你。” 陆明玉抬眼,看着李景:“这些暗卫,只听令于我一个人。”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这是你的陪嫁。你想怎么用何时用,都是你的事。” 陆明玉定定地看着李景。半晌,才低声问道:“李景,你真的不介意?” 李景和陆明玉对视:“我说半点不介意,你肯定不信。以前,你将暗卫都给了李昊,李昊得了陆氏暗卫,如虎添翼。可李昊最终负了你。” “我和他不同。他要你,也想要陆氏的兵力。” “我至始至终想要的,只有你。” 那双黑眸,紧紧地锁住了她的目光。 这一刻,便是坚如磐石的心,也在颤巍摇曳。 陆明玉先移开目光,轻声道:“多谢你的信任。” 李景微微一笑,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他信她,她还不够信任他。 没关系。他们是夫妻,有一辈子的时间,等她慢慢卸下心房。 …… 时间一晃,又是五日过去。 陆明玉成亲满一个月,和李景商议着回陆府小住几日。 李景立刻道:“我陪你一同回去小住。” 陆明玉心头一热,口中却道:“此事要是让母后知道了,只怕不太高兴。” 李景身份到底不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引人瞩目。他们成亲一个月,不知是谁在外胡乱传言,李景已经有了惧内的声名。 李景笑着说道:“母后不是那等小鸡肚肠的人。我和岳家亲近,她一定乐意。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进宫时候和母后说一声便是。” 这也是李景最聪明的地方。 不管什么事,都是他去和乔皇后说。也免得婆媳两个正面交锋,彼此心里不痛快。 李景当日便去了椒房殿,和乔皇后说起此事。 乔皇后一开始有些不情愿,待听闻李景说和岳父舅兄多多亲近,又很乐意了,笑着说道:“荥阳王是大魏名将,陆非也是年轻一辈武将中的佼佼者。你去陆家小住,别忘了多向他们请教。”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住 李景没费多少力气,就说服了乔皇后。 陆明玉心里也觉愉快。 她是口舌厉害,也不惧和人争锋。不过,如果能平和地解决问题,谁愿意整日竖着一身尖刺? 绮云领着丫鬟们收拾衣物行礼,装了整整一马车。 陆明玉成亲之后,便很少骑马出行,多是乘坐马车。今日回陆府,心情实在美好,穿着红色武服,骑着枣红色的骏马,那飞扬的神采,无比明**人。 李景看着新婚娇妻,目中的笑意几乎溢了出来。 就在此时,三皇子府的正门也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是李昊牵着骏马出来了。看样子似要骑马去游玩或狩猎。住在隔邻就是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想完全避开,根本不可能。 李景远远瞥一眼,对陆明玉说道:“我去和三弟打个招呼。” 陆明玉笑着略一点头,显然没有同去的意思。 李景也没勉强,自己去了三皇子府门前,和李昊寒暄:“三弟这是要去何处?” 李昊微笑着应道:“今天休沐,闲着无事,我和四弟五弟约好了,一同骑马去狩猎。”顿了顿,笑着问李景:“二哥是要送二嫂回娘家?” 李景笑道:“不是送,是和她一同去陆府小住几日再回来。” 李昊忍着没有往陆明玉的方向看,对李景笑道:“二哥和二嫂这般恩爱,委实令人羡慕。” “再过几日,你也要娶媳妇进门了。”李景面不改色地笑道:“到时候,就该轮到别人羡慕你们了。” 李昊淡淡一笑:“承二哥吉言。”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兄弟两个虚情假意地寒暄几句,各自道别。 李昊骑上骏马,一路向前,他没有回头去看陆明玉。 胸膛里涌动的热血混合着熟悉的不甘和愤怒,还有无尽的晦涩。迎面拂来的春风,也似乎变得格外尖锐。一缕一缕,刺入他的心肺。 骑马到了宫门外,四皇子李显和五皇子李昌正巧出来了。 “三哥,你脸色怎么不太好看?”李昌被肥肉挤成两条缝的小眼一扫,就看出了兄长的不对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四皇子看着李昊,眼里满是看热闹的兴味:“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哥就快要成亲娶媳妇了,应该喜气洋洋才是。怎么面色这般晦暗?” 李昊定定心神,笑了一笑:“昨夜睡得迟,所以面色不太好看。没什么要紧事。” 李昌最听兄长的话,立刻闭嘴不问了。 四皇子也没追根问底,不过,目光里却透出了意味深长。 李昊视若未见,笑着招呼两人一同上马。每人身后都是数十个亲兵,鲜衣怒马,恣意潇洒。 …… 陆府。 正门大开,陆临和儿子儿媳一起在门口等候陆明玉回来。 陆非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澜。 沈澜低声笑嗔:“我是有了身孕,又不是病了。这么扶着我做什么,也不怕人笑话。” 昨日,沈澜请了大夫来诊脉,果然诊出了喜脉。 陆非傍晚回府,听闻喜讯,高兴得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起来,一直跟在沈澜身后,别提多殷勤多仔细了。 “谁想笑谁笑去,我才不在乎。”陆非一张嘴都快咧到耳后了:“四妹今日回来,知道你有喜了,一定十分高兴。” 沈澜抿唇一笑:“几日前去孟府添妆,我就和四妹说过此事。四妹早就知道了。” 陆非:“……” 姑嫂之间素来难相处。别人都是为自家媳妇和妹妹相处发愁,到他这儿,正好颠倒过来。沈澜和陆明玉亲密无间无话不说,比对他还好哪! 陆非心里高兴,面上做出一个拈酸吃醋的模样来:“这样的喜事,我应该第一个知道。怎么先告诉四妹了?” 沈澜笑着白了他一眼:“你天天在军营里,五日才回来一回。我就是想告诉你,也得等你回来。” 陆非毫无原则和立场:“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沈澜被逗得轻笑不已,伸手捶了他一下。陆非捧着沈澜的手。 小夫妻两个偶偶私语,十分亲昵。 陆临看在眼里,也觉快慰。儿媳有了喜讯,女儿又要回府小住,简直是双喜临门。 “义父,快看,四姐回来了!”陆轩个头最矮,垫着脚尖张望,看到远处策马而来的飒爽身影,顿时兴奋地喊了起来。 陆临比陆轩高了一个头,目力更佳,比陆轩更早一步看见陆明玉的身影。顿时喜笑颜开,快步迎上前。 陆明玉策马而来,勒紧缰绳,飞身下马:“爹!” 李景稍慢一步,也迅速下了马,喊了一声岳父。 陆临响亮地诶了两声,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沈澜也想快步迎上前,陆非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走慢些,诶哟,慢点走,别动着胎气伤着自己。” 那副模样,实在没眼看。 陆明玉笑着嘘了兄长一声:“二哥,你也太夸张了!” 李景立刻笑道:“要是你有喜了,我连一步都舍不得你走,你想去哪儿,让人用软轿抬着你过去。” 此言一出,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 和家人相聚,自是说不尽的欢喜。 进了正堂,各自坐下。陆明玉先问沈澜:“二嫂请大夫诊过脉了吗?” 沈澜面颊微红,黑眸中闪着喜悦的光芒:“嗯,请了大夫诊脉,确定是喜脉。大夫说,我脉象平稳,无需进补,行立坐卧小心一些便是。” 陆明玉也由衷的欣慰欢喜。 这个前世没有的小生命,将会冠上陆姓,传承陆家的香火。 李景的目光,也落在陆明玉平坦的小腹上。 陆明玉有些好笑:“你看我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 李景笑而不语。 陆轩嘴快,抢着说道:“四姐夫定然是在想,四姐能沾沾二嫂的喜气,早日有喜。” 陆明玉笑着瞪陆轩一眼,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出嫁前几日,她来过月事。和李景成亲一个月,每日同床共枕,亲密的事不知做了多少。算一算日子,她的葵水也迟了几日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长弓 过了片刻,陆明芳陆明华也在夫婿的陪同下回了陆府。 陆明芳领着两个淘气儿子,衣物行李带了一马车,一派长住不回的架势。陆明华也有小住数日的打算。 听闻沈澜有孕,陆明芳和陆明华也喜上眉梢。 她们兄弟六个,虽没有血缘关系,却如亲姐弟一般。她们都已出嫁,陆轩还年少,陆非有了子嗣,传承陆家香火。于她们来说,自是大大的喜事。 “二弟妹,”陆明芳笑吟吟地握住沈澜的手:“你安心养胎,争取第一胎就生个大胖小子。” 没等沈澜出声,陆明玉已笑着接了话茬:“儿子女儿,我们都一样欢喜。” 陆明芳也觉自己刚才失言,连连笑道:“四妹说的是。” 孩子在肚子里,是男是女,谁也不知道。现在张口闭口就说子嗣,岂不是给沈澜增添压力? 沈澜抿唇一笑,心里暗暗感动。 有些话,她这个做儿媳做弟媳的不便出口。好在陆明玉体贴入微,抢先一步替她应对了过去。 陆明玉冲沈澜一笑,又关切地看向陆明华:“三姐,这些日子没见,你身体如何?孕期反应重不重?” 陆明华孕期已有三个月,肚子微微隆起。穿着宽松的衣裙,根本看不出身孕来。脸庞看不出丰润,反而较之前清瘦了一些。 陆明华笑着叹道:“这段时日,我吃了就吐。不能吃半点荤腥,便是闻一闻肉味,也要吐一回。” 陆明芳心有戚戚焉:“当年我怀大宝的时候,也是这样。吐了两个月,直至孕期三个多月了,才勉强能吃些东西。不过,等孕吐反应一停,胃口就格外好了。连你们大姐夫的饭量都不如我。”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儿女们齐聚眼前,欢笑一堂。陆临心怀大慰,笑着说道:“你们既是都回来了,不妨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女儿们都没意见。 至于女婿,一个赛一个的殷勤。 郑重笑道:“我和母亲说过了,明芳带着大宝小宝住下。等过些时日,我得了空闲,从军营回来,再接她们母子三个回府。” 二女婿周礼立刻道:“我每日下衙就过来。” 陆明华出嫁之后的日子,过得轻松且舒心。回娘家小住几日,周老爷周太太求之不得,半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周礼的差事清闲,索性一同在岳家小住。 出人意料的是,李景竟也笑道:“我也和母后说过了,这几日,我和小玉一同住在陆府。” 陆临心中十分满意,尤其是对李景。 身为皇子,愿意在岳家小住。可见对小玉是何等上心了。 …… 热热闹闹地说了小半日的话,一同吃了午饭。 午饭后,陆临和陆非郑重便去了军营。周礼去衙门当差。李景其实没什么事,陆明玉嫌他在眼前打转碍眼,撵他进宫去了。 男人们都走了,姐妹姑嫂之间说话愈发随意。 “小玉,殿下对你可真好。”陆明芳目中满是欣慰:“亲自送你回来不说,还陪你一同在岳家小住。” 陆明华笑着接过话茬:“是啊,殿下对四妹有情有义。” 陆明玉失笑:“你们背地里夸两句也就罢了。当着他的面,可别这么说。不然,他还以为我对他有多满意。” 沈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听你这话音,对殿下还不满意啊!我说你也别太过分了,整日欺负自己的夫婿。” 陆明玉不肯承认:“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三人一同嘘她。 陆明玉摸摸鼻子,一点都不心虚地说道:“我对他好的很,真没欺负他。你们不信,等晚上吃饭的时候亲自问他好了。” 这还用问吗? 众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感情中没什么男尊女卑。谁陷得更深,谁更在意,自然落于下风。 李景的眼里都是陆明玉。陆明玉呢,对李景不能说不好。但是,比起李景来,显然有所不及。 陆明芳笑着说道:“我们就是提醒你几句。殿下待你一片真心,处处为你着想。你也该对殿下再好一些,免得冷了他的心。” 陆明华点头附和:“大姐说的是。” 沈澜也点头:“大姐说的对。” 陆明玉:“……” 陆明玉很认真地反省了片刻:“这么明显吗?” 三人一同点头。 就是这么明显。 陆明玉笑得有些无奈:“好好好,我听你们的行了吧!以后对他好一点体贴一点。他不想进宫想在我眼前转悠,也由着他。” 陆明芳三人掩着嘴笑个不停。 陆明玉也笑了起来。 …… 到了傍晚,李景打发侍卫送信过来,要在宫中陪乔皇后用晚膳。 做儿子的,对亲娘尽孝也是理所应当。反正,陆府人多热闹,她和陆明芳沈澜几个一同吃晚饭就是。 直到戌时正,李景才从宫中回来。 李景迈步进了陆明玉的闺房。 上一回,还是在成亲三日回门的那一天进过这间闺房。当时他醉意朦胧意识模糊。今天晚上,倒是有心情细细打量了。 李景兴致勃勃地转了一圈,然后问陆明玉:“对了,你那把牛角长弓呢?” 陆明玉:“……” 这种做过亏心事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杆的感觉! 陆明玉清了清嗓子说道:“收起来了。” 这辈子都不想再拿出来。 李景倒是很怀念,笑着催促:“收起来做什么?让绮云将牛角长弓拿过来,我仔细瞧一瞧。” 陆明玉不太情愿:“有什么好看的。” 李景一脸怀念:“我俯身那么久,还从没好好看过牛角长弓是什么模样。” 陆明玉只得出去吩咐一声。 绮云有些惊诧地看着主子:“都这么晚了,怎么忽然要牛角长弓?便是打猎要用,明早再去库房拿也来得及。” 陆明玉无从解释:“你去拿就是了。” 绮云满心疑惑地去了。一炷香后,才将牛角长弓拿了过来。 这副牛角长弓,沉甸甸的。亏得绮云也学过些武艺,力气不算小。刚进屋子,就见二皇子殿下起身迎过来,一脸怀念和喜悦地接过长弓。 绮云:“……” 主子们在想什么,她真的不懂。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有喜(一) 绮云带着满心的疑惑不解退了出去。 李景捧着牛角长弓去了桌边,在明亮的烛火下细细打量:“这牛角长弓,外表看着不起眼,重量比普通长弓重了一倍。握在手中,手感也格外好。” 那还用说。 这可是能射出三百米的强弓。 陆明玉随口道:“你这么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李景转头看向陆明玉:“你觉得我能拉开这副牛角长弓?” 陆明玉:“……” 李景就事论事,没有半点讥讽的意思。奈何陆明玉自己心虚,听不得这样的话。因此,一张俏脸很自然地绷紧了。 李景哑然失笑,放下长弓,走到陆明玉身边坐下,搂住她:“怎么,生气了?” 陆明玉那点闷气,很快就散了,低声道:“没生气。就是想到陈年旧事,心里不自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这把牛角长弓,我让人放进库房里。如果不是你张口,我绝不会再将牛角长弓拿出来。” 这副牛角长弓,代表着她最晦暗的过去,见证了她犯下的滔天大错。 所以,她根本不愿再见到。 李景沉默片刻,低声道:“将长弓收起来吧!以后,我再也不提了。” 陆明玉打起精神说道:“不必了。拿都拿出来了,何必再收起来。这岂不是自欺欺人。刚才我语气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这副牛角长弓,是我爹特意请工匠用上好的材料特制而成,便是我爹,也拉不满全弓。能拉满弓的,只有我。” 说着,起身走到桌边,伸手握住长弓。 长弓握入手中的刹那,那种熟悉的感觉顿时袭卷至心头。 仿佛是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又回来了。 陆明玉抿紧嘴角,手中用力,攥得更紧了一些。 李景也过来了,从身后拥住她,右手落在她的手上,和她一同握住长弓:“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将长弓一并带回去吧!” 她常年习武,手比普通女子纤长有力。李景的手比她大了一圈,肤色在男子中也算白皙了,掌心有薄薄的茧,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陆明玉点点头:“好。” 话都说开了,也不必矫情。将牛角长弓带走也好,闲着无事也能练一练射箭。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 …… 薄薄的春裳,挡不住彼此的体温。身体贴得这么近,绮念很快浮了上来。 李景呼吸粗重了些,将头凑过来,亲吻她的唇。 陆明玉退让闪避。李景不依不饶地再次缠过来,被陆明玉以手挡住了。 这是怎么了? 自圆房之后,小夫妻两个在房中一直十分和谐。她还从未拒绝过他的求欢。莫非今晚真因长弓的事生气了? 李景有些惊讶,抬起头,以目光相询。 陆明玉略一犹豫,才低声道:“我们成亲一个月,我一直没来葵水。” 李景先是懵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一双黑眸骤然迸出光芒,声音激动得发颤:“小玉,你……你是不是有了?” 李景巨大的喜悦,有着极强的感染力。 陆明玉抿着嘴角,轻轻笑了起来:“算一算日子,迟了五六天,现在还不敢确定。你也别声张。等再过些时日,请个大夫来诊脉,才能确定是不是有喜。” “不过,我自己感觉,十之八九都是有喜了。所以,我们得小心一些。” 李景双眼亮晶晶的,一张嘴几乎咧到了耳后,傻乎乎地笑了许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陆明玉平坦的小腹上,像抚摸稀世珍宝一般,摸来摸去。 陆明玉被摸得浑身发痒,忍不住笑了起来:“就是有了,现在也只一点点大。你这样摸来摸去,难道能摸到什么不成。” 李景继续傻笑,手下的动作愈发轻柔:“我这样摸着,心里高兴。” 也怪不得他这般喜悦。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是第一次当爹。 陆明玉扬起嘴角。脑海中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喜悦中又有些淡淡的苦涩。只是,再留念不舍,也得狠狠心放下。在李景面前,更不该露出一星半点。 倒是李景,在度过最初的狂喜情绪慢慢平复了一些之后,对她说道:“如果这个孩子是女儿,名字由我来起。如果是儿子,就叫李琰。” 陆明玉身体一颤,转身和李景四目相对。 李景目光坦然,并无勉强:“小玉,你恨李昊母子,可琰儿是你爱之如宝的骨肉。你心里一定难以割舍。” “今生,你没嫁给李昊,琰儿不能也不会再出生了。你心里一定十分遗憾。我们生的第一个儿子,就叫琰儿吧!” 这样,也能稍稍弥补一个做母亲的遗憾。 陆明玉眼眶泛红,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李景低下头,在她唇边落下绵柔的亲吻。 就如他的爱意,轻柔且细密,一点一点地填补她苍凉的心田。似有一粒种子,悄然落下,慢慢地发了芽。 …… 这一夜,两人没有过分亲密,只相拥着入眠。 晨起时,夫妻两个相视一笑。有种属于夫妻独有的亲密和默契,悄然流淌。 “这几日我就不进宫给母后请安了。”陆明玉笑着说道:“你在宫中多陪一陪母后,晚上迟些回来也无妨。” 乔皇后一直都是寂寞的。一个月之中,永嘉帝不过是初一十五去椒房殿。以前还有儿女相伴,如今慧安公主和李景都离宫出府,椒房殿愈发冷清。 有李景陪着用晚膳,也能慰藉乔皇后的寂寥。 李景笑着点头。 陆明玉又叮嘱一句:“身孕一事还不能确定,你先别告诉母后。” 李景很爽快地点头应了。 不过,这等大喜事,便是再忍,眼角眉梢的喜意也瞒不过人。 散朝后,永嘉帝随口问了一句:“阿景,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李景喜气洋洋地应道:“没什么。” 永嘉帝瞥儿子一眼,没有多问。 李景正午去椒房殿,和乔皇后一同用午膳。一见面,乔皇后便问:“阿景,瞧你喜上眉梢的样子,是不是有喜事?” 李景咧着嘴道:“没有。” 乔皇后:“……”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有喜(二) 没有才怪。 乔皇后笑着瞪儿子一眼:“在我面前,还遮遮掩掩的。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李景磨磨蹭蹭不肯说:“小玉不让我说。” 乔皇后是过来人,一听就懂了,顿时大喜过望,猛然站了起来:“陆氏有喜了?” 李景又露出傻得令人难以直视的笑容来:“母后怎么猜到了?小玉说时日短,等过些日子,能诊出喜脉了,再请大夫。今天早上还特意叮嘱我,先别声张,也别告诉母后。免得空欢喜一场……” 乔皇后笑着打断李景:“什么空欢喜!这定然就是有喜了!” 此时此刻,乔皇后既不嫌儿媳厉害,也不觉得儿媳霸道了。连连催促李景:“既是有喜了,赶快接回府中,让太医去照顾她的身体。” 李景笑道:“不用急。她回都回去了,多住几日再回府也无妨。在陆府住着,有姐妹和嫂子陪着她,她心情也更愉快些。” 乔皇后很快就被说服了:“这也有道理。那就让她在陆府好好住几日。别在外面请什么大夫了,让太医去陆府为她诊脉。” “日子短只怕诊不出来……” “周院使医术高明,日子短也能扶出喜脉来。”乔皇后哪里按捺得住,立刻絮絮叨叨地吩咐了一通:“你不想被人知晓,对外就说陆氏身子有些不适。对了,我再打发彩兰去看陆氏一趟,带些上好的血燕过去。” 李景:“……” 李景哭笑不得,连连劝阻:“这等动静一传出去,还有谁能猜不到?母后,你先别激动。等过些日子再说。” 乔皇后热炭一样的心,根本冷静不了。 她笑着瞪了一眼过去:“行了,就照我说的这样做。你还年轻,陆氏也是初次有孕,定然有许多事都不懂。天大地大也不及子嗣重要。” 然后,不由分说地令人宣召周院使过来。 李景拦也拦不住,暗暗苦笑不已。 得了。以小玉的脾气,定然要生他的气。这也怪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李景拦不住乔皇后,只得退而求其次:“既如此,我和周院使一起去陆府。陆府离皇宫不远,一来一回耗不了多少时间。” 乔皇后笑吟吟地点头。 …… 于是,刚吃完午饭打算去花园里溜达溜达消消食的陆明玉,就听门房管事来禀报:“二皇子殿下领着周院使来了。” 陆明玉:“……” 这个李景!这张大嘴巴! 陆明芳有些讶然,笑着看向陆明玉:“殿下怎么忽然白日回来了?” 而且,还带了周院使来? 沈澜等人俱是一怔,一起看向陆明玉。 都这时候了,陆明玉想瞒也瞒不住了,只得无奈笑道:“我成亲之后,一直没来葵水。我和他说了,先别声张。等过些日子,再请大夫。他定是没管住嘴,在宫里露了口风。” 陆明芳等人又是一喜:“四妹,你有喜了!” “进门喜,再吉利不过了。” “二嫂三姐都有了身孕,再加上四姐。哇,今年过年,我岂不是要多准备三个红封!” 最后这几句,想也不想用,定然是陆轩说的,逗得众人哄笑一片。 笑声中,李景领着周院使进来了。 李景的心虚肉眼可见。先拱手一一和众人打了招呼,然后快步走到陆明玉身边,一脸讨好:“小玉,我回来了。”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李景咳嗽一声:“母后忧心你身体,特意令周院使来给你瞧瞧。你别多心多想。” 陆明玉又哦了一声。 李景摸了摸鼻子,声音温软:“今日我进宫,其实什么也没说。母后看我满脸喜色,问了我一回。我没吭声,是母后自己猜到了。” 陆明芳笑着嗔陆明玉:“四妹,这是大喜事,殿下忍不住告诉皇后娘娘,也不能怪殿下。你别总仗着殿下对你好,就欺负殿下。” 陆明玉脾气不太好。 这府中上下,唯一敢数落陆明玉的,也就是长姐陆明芳了。 果然,陆明芳一张口,陆明玉便收了那副要笑不笑的模样:“我特意叮嘱过他,让他别声张。他倒好,一转脸就告诉母后了。” 陆明芳笑道:“告诉一声又怎么了。做儿子的,有这等喜事,就不能告诉亲娘了吗?将来大宝小宝成亲了,要是一心装着媳妇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个亲娘,我非揍扁他们兄弟不可!” “行了,你快些坐好,让周院使给你诊脉。若真是喜脉,可得好好庆贺一番。” 李景感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大姐真是善解人意。” 陆明芳习惯了夫婿郑重时不时地耍宝逗乐。李景再谦和也是皇子,身份尊贵,平日里和他说话,众人不便太随意,难免拘谨。 陆明芳第一次见李景这般模样,颇觉新鲜有趣,笑着说道:“四妹就是这等脾气。你要是一味让着她,她怕是要将你挤进墙角里待着。” 李景想点头,看到陆明玉微微眯眼的举动,立刻摇头:“这倒也不是。小玉看着凶了一点点,其实心肠最软。” 陆轩一脸同情:“四姐夫真可怜,娶了四姐之后连真话都不敢说了。” 众人哄堂而笑。 陆明玉被气乐了,伸手一扇,陆轩后脑勺被扇了个正着,疼得龇牙咧嘴,又惹得众人笑声连连。 周院使笑着上前请脉。 陆明玉自不会为难周院使,安静端坐,伸出右手。周院使凝神诊脉。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周院使的脸上。 周院使不愧做了多年院使,医术精湛老道,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依旧镇定自若。诊了片刻,周院使收回手,捋着胡须笑道:“恭喜二皇子妃娘娘,虽然时日尚短,不过确实是喜脉。” 听到这个喜信,最激动的人不是陆明玉,而是李景。 李景大喜之下,将随身戴的玉佩赏了周院使。 周院使笑着谢了恩典。 李景的俊脸几乎放出光来,语速飞快:“来人,立刻进宫报喜。再令人去军营送信,将这桩喜讯告诉岳父和舅兄。” 正文 第二百章 有喜(三) 荥阳军的军营位于京城西郊,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得大半日。 送喜信进宫,可就快多了。内侍小圆公公奉主子之命,麻溜地进宫报喜。没到两炷香功夫,小圆就进了椒房殿。 乔皇后今日连午觉都没睡,就等着喜信哪! 小圆喜气洋洋地跪下道喜:“启禀皇后娘娘,殿下打发奴才前来报喜。二皇子妃娘娘有了喜信。” 乔皇后一颗心陡然落了地,端庄美丽的脸孔上满是喜悦的笑容:“好好好!太好了!来人,给小圆看赏!” 彩兰笑吟吟地捧了两个大红封来,小圆笑嘻嘻地接了厚赏:“奴才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没等乔皇后追问,便细细说起了周院使为陆明玉看诊的情形:“……周院使说了,时日虽短,却是喜脉无疑。殿下喜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倒是皇子妃娘娘,还是镇定如常。” 乔皇后心意舒畅,立刻笑道:“怀孕有喜,做亲娘的心中有数,自然不会像男子一般惊喜失态。” 总之,儿媳进门有喜,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什么脾气刚硬性情霸道之类的,此时此刻都不算什么了。 小圆告退后,乔皇后在椒房殿里有些坐不住,索性起身去了文华殿。 …… 乔皇后素来端庄自持守礼,从不过问朝政。上一次来文华殿,还是因为李景李昊兄弟御前动手被罚。 时隔一年,乔皇后再次踏入文华殿,心情天差地别。 永嘉帝正批阅奏折,听闻乔皇后来了,也有些讶然。他很清楚乔皇后的脾气,如果不是有要事,不会轻易踏入文华殿。 “请皇后进来。” 永嘉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吩咐刘公公一声。 片刻后,乔皇后笑盈盈地进了文华殿:“臣妾见过皇上。” 永嘉帝笑着说道:“平身。皇后特意来见朕,又这般笑容满面,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乔皇后的好心情显而易见。眼中的笑意几乎溢出:“是,臣妾特意来给皇上道喜。” 永嘉帝一脸兴味:“哦?喜从何来?” “陆氏有了身孕。”乔皇后笑道:“进门喜,可不是一桩大喜事么?” 永嘉帝顿时喜笑颜开:“果然是一桩喜事。” 大皇子妃小产,让一心期盼长孙的永嘉帝颇为失望。紧接着,杨宫人也有了身孕。不过,生母出身卑微,便是一举生了皇孙,也是庶出。 永嘉帝口中不说,其实在心里对嫡庶很看重。如今嫡出的儿媳进门有喜,不管生男生女,都是正经的嫡出血脉。如何不令人高兴! 乔皇后笑着说道:“臣妾心里也很是欢喜。说句心里话,五个皇子,不论嫡庶,都是臣妾的儿子。臣妾待他们的心,也都是一样。大皇子成亲几年,迟迟没有子嗣,臣妾心里也是着急的。” “陆氏有了身孕,这是正经的嫡支血脉。臣妾这高兴,又多了一层。” 永嘉帝龙心大悦,听了这等大实话,半点没恼,反而笑了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朕有这么多儿子,嫡子只有阿景一个。朕也盼着他早日有子嗣。” 最好,第一胎就生个嫡出的皇孙。 永嘉帝越想越是高兴,笑着说道:“陆氏有功,皇后要厚赏。” 乔皇后笑着应道:“时日尚短,不宜声张,免得折了孩子的福分。所以,臣妾只私下告诉皇上。等陆氏坐稳了这一胎,再宣布喜讯也不迟。” 这也有理。 大皇子妃一有喜,大皇子就迫不及待地报喜,弄得宫中内外无人不知。可不就是折了孩子的福? 永嘉帝深以为然,很快改口:“皇后言之有理。这件事,你知朕知便可,就是寿宁宫那边,也暂时别声张。” 乔皇后含笑应了。 …… 这等喜事,说是别声张,又岂能瞒得了人? 后宫中,孟贵妃第一个得知此事。 孟贵妃得宠数年,暗中拉拢永嘉帝身边的一两个内侍不是难事。乔皇后去文华殿的事,很快传入孟贵妃耳中。 周院使去了孟家,小圆进宫回禀。乔皇后满脸喜色。 稍一联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孟贵妃心里恨得牙痒。 大皇子妃早进门三年多,肚皮还是平平。陆明玉这才刚进门就有了喜讯。这一比较,立刻有了高下。 杨宫人便是生了皇孙,也只是庶支的庶子,又哪及得上嫡出嫡孙来的金贵? 孟贵妃越想越是懊恼,打发人去叫了大皇子来。还没等她张口,大皇子便道:“母妃,儿子正有一桩事和你商议。” “梁氏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如今也能打理内宅琐事了。杨宫人还是回府中安胎吧!免得劳累了母后。” 孟贵妃柳眉一竖,冷笑连连:“这是梁氏的主意吧!” 大皇子咳嗽一声:“母妃别恼,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呸!”孟贵妃大怒:“在你亲娘面前,也耍心眼。我真是白养了你!梁氏那个贱~婢吹一吹枕边风,你就吃了猪油懵了心,到我面前来聒噪。” “你给我回去告诉她,杨宫人就在延禧宫里待着,等生了孩子,还得养在我面前。她不乐意,让她亲自来和我说。” “自己肚皮不中用,小心思小算盘倒是不少。看看陆明玉,这才刚进门,就有了喜。以后等陆明玉生了嫡出的皇孙,二皇子府就牢牢压了大皇子府一头。”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大皇子,听到最后几句,面色霍然变了:“母妃说的是真的?陆氏有了身孕?” 孟贵妃又呸了一声:“这等大事,我还能说来蒙你不成!整日在你父皇身边献殷勤有什么用!陆氏一有身孕,你父皇定会对李景另眼相看。你就等着看吧!” 大皇子的面色沉了下来。 嫡庶有别,这个道理,他从小就知道。 父皇再宠爱他,也影响不了二弟的地位。 父皇再偏心他,也没立他为太子。 这一切,都因为他是庶子。他口中从来不提嫡庶,其实,心中比常人更看重嫡子。 和此事一比,杨宫人在哪儿安胎的事,简直不值一提。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余波(一) “你不进宫吗?” “不去了。” 一整个下午,李景哪儿都不去,就在陆明玉身边打转。陆明玉想张口撵人,根本就撵不动。 陆明玉早就从震惊喜悦中回过神来,看着还沉浸在亢奋激动里的李景,颇有些无语:“孩子就在肚子里,现在小小一点点,得慢慢长大,瓜熟蒂落。你现在围着我转有什么用?” 李景充分显示了一个初当爹的人能傻到什么地步:“我现在满心都是你和孩子,哪儿都不想去。母后会体谅的,你放心好了。” 陆明玉只得随他。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又闹了笑话。 李景坚持坐在陆明玉身边。陆明玉目光往哪儿一飘,他立刻就伸筷子,将陆明玉的碗堆得满满的。 陆明芳等人忍俊不禁。 陆明玉哭笑不得:“我哪里吃得下那么多。” 李景咧嘴笑道:“慢点吃,多吃一点。” 那笑容,亮得能刺瞎人眼。 晚饭后,陆明玉惯例要去园子里转悠消食。李景小心翼翼地扶着陆明玉的胳膊,那架势,比小圆还要标准。 陆明玉心里很是受用,口中笑着调侃:“你这副样子,可千万别被母后看见了。不然,她不知要怎么心疼你呢!” 李景挑眉一笑:“你这么说,可就太不了解母后了。你进门就有喜,便是母后也恨不得将你捧着才好。” “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陆明玉抿唇,笑了一笑。 她前世有孕的时候,苏妃也十分喜悦。整日里嘘寒问暖,殷勤热络。那个时候,她还没看清苏妃的真面目,为自己有个好婆婆庆幸。 现在想来,婆媳之间,永远不可能像母女那样亲密。能在保持距离的情况彼此尊重彼此理解,能看在儿子或夫婿的颜面上彼此容忍一二,已是万幸了。 李景见陆明玉不信,也未多说。扶着陆明玉在园子里转悠了小半个时辰。 在陆明玉要沐浴的时候,李景还想跟着,被忍无可忍的陆明玉撵了出去:“出去!再赖着不走,我就要动手了。” 李景立刻笑道:“我这就出去。你别恼,别动了胎气。” 陆明玉没有照镜子,因此,没有看到自己眼底盛开的笑意。 …… 同样的夜晚,大皇子夫妇却是冷面相对,彼此心事重重。 大皇子无功而返,大皇子妃心里自是不痛快,明里暗里地抱怨了几句。 大皇子心情不佳,立刻刺了回去:“杨宫人生了儿子,也是庶出。你有心思琢磨这个,还是想想早点自己生出嫡子才是。” 大皇子妃被刺了心肺,顿时红了眼眶哭了起来。 难道她不想吗? 好不容易怀上了一胎,却因忧思过度小产,伤了身体。眼睁睁看着一个宫人有了身孕,还被居心不良的孟贵妃接进宫中养胎。心如油煎的人一直都是她。 偏偏大皇子还往她伤口上撒盐:“陆氏进门就有了身孕。生了女儿,是嫡出的皇长孙女。生了儿子,便是嫡出的皇孙。我们两个早成亲三年多,子嗣上却慢了一步。” 什么? 陆明玉有喜了? 大皇子妃顾不上再哭了,胡乱擦了眼泪:“殿下说的都是真的?陆明玉有喜了?” “这等事,我还能乱说不成。”大皇子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李景没有声张,只打发人进椒房殿报喜。皇后去了文华殿,母妃一猜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去见母妃,想带杨宫人回府。两句话没说,就被母妃骂了一顿。” “母妃在气头上,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有这个心思,不如好好调理身体。早日怀上身孕,生出子嗣来。不然,你这个长媳,在陆氏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我在二弟面前,也矮了一头。” 大皇子妃怔怔地看着言辞刻薄的大皇子。 大皇子根本没留意大皇子妃的黯然神伤,继续说道:“宫中有擅长调养身体的太医,我去求父皇,将太医请进府里。你安心调养身体,其余的事,就别多想了。” 说完,大皇子起身离去。 大皇子妃看着大皇子的身影远去,心底的苦涩迅速蔓延,连舌尖都是苦的。 …… 这一晚,永嘉帝去了椒房殿留宿。 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宠冠后宫的孟贵妃,气得几乎一夜没睡。 心思活络的秦贤妃,知道此事后,仔细地琢磨了一回。隔日去寿宁宫请安,有意无意地提了几句:“……听闻昨日皇后去了文华殿,皇上晚上又去了椒房殿。想来,定是有什么喜事了。” 赵太后闲着无事,立刻生出好奇心:“会是什么喜事?莫非是因为三皇子过两日大婚的事?” 这也不对啊! 李昊成亲,乔皇后怎么会这般高兴。永嘉帝也该去苏妃的寝宫才对。 秦贤妃摆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这个臣妾也不知道。臣妾也没这个胆子去问皇后呢!” 这对赵太后来说,根本不是个事。 赵太后立刻道:“来人,传哀家口谕,让皇后来一趟寿宁宫。” 婆婆要见儿媳,儿媳没有不来的道理。乔皇后不但要来,还得恭敬地请安,静等着赵太后刁难刻薄。 赵太后也不绕弯子,张口便问:“昨日椒房殿里有什么喜事?” 乔皇后眉头一动,瞥了秦贤妃一眼。 秦贤妃忙歉然一笑:“都是臣妾多嘴,刚才在太后娘娘面前提了一句。太后娘娘心生好奇,这才召了皇后娘娘前来相询。” 赵太后面色微沉,有些不快地看乔皇后一眼:“怎么?有什么事不能告诉哀家吗?” 大皇子妃梁氏先例在前。陆明玉有孕的喜事,她根本不愿早早声张。可恶的该死的秦贤妃!分明是猜出些端倪,故意借着赵太后来膈应她。 乔皇后心里暗暗恼怒。可赵太后虎视眈眈,她又不能不答。毕竟,陆明玉有孕的事,不可能一直瞒着。 乔皇后只得说道:“确实有一桩喜事。陆氏进门有喜,诊出了喜脉。因时日短,这一胎还未坐稳,儿媳便没急着来报喜。”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余波(二) 果然是有喜了! 秦贤妃心里一沉,进而生出些许怨气。 四皇子本就小了一些,便是婚期定得早,也还没娶亲。算算日子,等四皇子大婚的时候,陆明玉说不定连儿子都生出来了。 真是迟一步,步步都迟。 再看赵太后,已经换了那副找茬的德性嘴脸,一脸笑意:“原来是陆氏有喜了。这等喜事,藏着掖着做什么。” 没等乔皇后松口气,赵太后又道:“让陆氏进宫。哀家要亲自瞧一瞧陆氏,叮嘱她好生养胎。” 乔皇后心里呸了一声。 真有心让陆明玉好生养胎,就该免了她进宫请安。这等举动,分明是借着此事故意折腾陆明玉。 乔皇后平日性子温软,此时深知退让不得,立刻笑道:“母后一片心意,儿媳代陆氏领了。只是,陆氏刚有身孕,应该静心安胎,不宜奔波劳碌。免得动了胎气。母后最是心疼晚辈,就容陆氏坐稳了这一胎之后,再进宫请安。” 赵太后的脸沉了下来,瞥了乔皇后一眼:“皇后这么说是何意。哀家心中欢喜,要见一见孙媳,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不心疼晚辈了?莫非在皇后心里,哀家糊涂透顶连天家子嗣都不顾了?” 难道不是吗? 真的在意顾虑,就不会在此时胡搅蛮缠了。 乔皇后心里既恼又怒,亏得脸上还能笑得出来:“儿媳不是这个意思。请母后息怒。” 赵太后淡淡道:“不是这个意思就好。总之,哀家要见陆氏。来人,传哀家口谕,宣召陆氏进宫。” 乔皇后快笑不出来了:“陆氏回了娘家小住,人在陆府……” “这也无妨。”赵太后不由分说地打断乔皇后:“哀家派人去陆府一趟便是。” 除非撕破脸,否则,乔皇后根本拦不住。 事实上,就是闹腾起来,赵太后也可以仗着身份之便,绕过乔皇后,直接宣召孙媳陆明玉进宫。 能拦住赵太后的,唯有永嘉帝。 永嘉帝正在金銮殿里上朝,此时派人去金銮殿里送信,也来不及了。 刹那间,乔皇后的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既然拦不住,乔皇后索性不拦了。改而说道:“这等小事,何需劳烦母后。儿媳这就打发人去陆府,接陆氏进宫来。” 赵太后这才满意。 秦贤妃心里闪过一丝快意,扬着笑脸正要说话,乔皇后已经冷冷地看了一眼过来。 好一个秦贤妃。 你给我等着! 秦贤妃后背蹿过一丝凉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 陆明玉正坐在练武场里。 虽说她身体康健现在没有半点孕期反应。不过,怀孕初期,还是小心为好。所以,她今日晨起没有练拳。闲着无事,便指点陆明月和陆轩练武。 “五妹,出拳要有力道。” “六弟,马步扎稳,双手平伸。” 陆轩躲懒是常事,生平最讨厌的事就是扎马步。半蹲着没多久,就揉起了肚子:“四姐,我肚子疼,要去方便。” 这也是陆轩惯用的伎俩了。 陆明玉闲闲瞥了一眼:“过半个时辰再休息。” “我肚子太疼了,哪里能忍这么久。”陆轩愁眉苦脸地捂着肚子,一脸可怜地央求:“好四姐,我真没骗你。我这么大的人了,要是憋不住……诶哟!不行了!我真憋不住了!” 一边捂着肚子,一边飞快地跑了。 便是以陆明玉的一双利眼,一时也看不出陆轩是真的肚子疼还是装出来的。 陆明月收了拳,走到陆明玉身边,笑着叹道:“六弟头脑聪明,悟性也好,就是太懒了。十天里有三天喊头疼,四天肚痛。我每天习武一个时辰,他练上半个时辰就不错了。” 这等惫懒模样,真是可气又可笑。 陆明玉想到前世瘸了腿阴郁沉寂的六弟,也有些唏嘘:“算了。我宁可他就这副没心没肺的惫懒模样,活得快活自在。” 陆明月睁圆了眼睛,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失笑:“五妹,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陆明月惊叹道:“都说女子一怀孕,性情脾气就会改变许多。原来真是这样!换在以前,四姐早就拧着六弟的耳朵,踹他一脚,让他好好练武了。哪里会容得他偷懒!” 陆明玉失笑:“我有那么凶吗?” 陆明月很认真地点头。 陆明玉:“……”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管家陆甲匆匆过来了,面色有些许凝重:“启禀小姐,宫中来人了。说是要接小姐进宫。” 当着李景的面,众人称呼陆明玉二皇子妃。私下里,还是习惯了旧日称呼。 陆明玉还没吭声,陆明月已经皱起了眉头:“四姐有了身孕,应该静心养胎才是。怎么宫中倒来人接四姐进宫?” 陆明玉目光微微一闪,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我有了身孕,对父皇母后来说是喜讯。对别人来说,可就未必了。” 陆明月心里一紧:“四姐……” “别担心,没什么大碍。”陆明玉淡淡说道:“我这就进宫去。你告诉大姐她们一声,今日正午,我就不回来吃午饭了。” 这是吃不吃午饭的事嘛! 陆明月还想说什么,陆明玉已起身离去。 …… 来接陆明玉的,是乔皇后的心腹宫女彩兰。 彩兰小心翼翼地扶着陆明玉上马车,待陆明玉端坐后,彩兰才低声将事情原委道来:“……太后娘娘坚持要召二皇子妃娘娘进宫,皇后娘娘实在拦不住,只得令奴婢前来。” 陆明玉略一点头:“放心,我能应付。” 就这么短短几个字,似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原本焦灼不安的彩兰,对上陆明玉平静从容的目光,忽然冷静下来。 是啊,二皇子妃娘娘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赵太后想刁难,绝不是易事。 马车平稳向前,到了宫门处。 一个宫人上前行礼,轻声道:“皇后娘娘备了软轿,请皇子妃娘娘上轿。” 这是乔皇后的歉意和体贴。身为儿媳,拦不住赵太后,对着自己的儿媳,难免生出几分愧意。 陆明玉微微一笑,上了软轿。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刁难(一) 陆明玉身体健康有力,根本没半点孕期反应。 不过,乔皇后打发人备软轿来接,也是一片美意。陆明玉自然不能拒绝,坦然领受,乘着软轿到了寿宁宫。 一路上,不知多少宫人内侍悄悄探头张望。 所以说,宫中从来没有真正的秘密。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着猜测盘算着,二皇子妃娘娘有孕的事,也就悄然传开了。 这也是赵太后想故意折腾她的用意。 想安心养胎?不可能! “奴婢见过二皇子妃娘娘。”到了寿宁宫外,众宫女一同行礼问安。 陆明玉在彩兰的搀扶下走下软轿,淡淡说道:“去向太后娘娘禀明,孙媳陆氏来给皇祖母请安了。” 这一回,赵太后倒是没晾着她。 毕竟,让一个有孕的孙媳站在殿外候着,实在太过扎眼。要刁难孙媳,多的是法子。这等法子太过粗糙明显了。 陆明玉在宫人的引领下进了寿宁宫。 陆明玉目光一掠,将乔皇后忧心中隐含关切的模样尽收眼底,顺便扫了看似关切实则等着看好戏的秦贤妃一眼。 然后上前一一行礼。 赵太后呵呵笑道:“快些起身,坐下说话。” …… 待陆明玉坐下,赵太后那一脸慈爱的神情就别提了:“你这两日没进宫,哀家心里惦记得很。一问皇后,才知道你有了喜。” “哀家这把年纪,就盼着早日见到曾孙。你刚进门就有了喜讯,哀家心里实在欢喜。” 对着一脸热切喜悦的赵太后,陆明玉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和欢喜:“孙媳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喜信。肚中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孙媳也不清楚。日后若生了女儿,只盼皇祖母别嫌弃才是。” 赵太后却道:“哀家敢断言,这一胎定是曾孙!” 这就是身为太后的好处。反正,我就要曾孙。 你这个孙媳,一边养胎一边忧虑去吧! 陆明玉似是没看出赵太后潜藏的不怀好意,笑盈盈地应道:“做亲娘的,不管是儿子女儿,都一样的欢喜。” 赵太后挑眉一笑:“那也得先生儿子。自大皇子妃进门,哀家盼了几年,也没盼来曾孙。现在就指望着你一举得男了。” 乔皇后忍无可忍,张嘴道:“有孕是喜事,现在说男女为时过早。当年,儿媳也是先生了慧安,后来才有了阿景。先开花再结果,也是喜事。” 赵太后刁钻又刻薄地说道:“什么先开花后结果,那是你肚皮不中用。看看孟氏,进门就生了儿子。秦氏和苏氏,也都是生的儿子。” 乔皇后:“……” 乔皇后气得全身发抖。 “皇祖母说这等话,孙媳实在不敢苟同。” 陆明玉的声音淡淡响起:“母后是父皇正妻。何谓正妻?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来,进祠堂祭拜祖先,记在族谱上。生儿育女当然要紧,更重要的,是执掌中馈,打理内宅。” “别说几个妾室,就是继室填房,和正妻也不能相提并论。” 赵太后:“……” 最后这一句,实在太诛心了! 赵太后可不就是继室吗? 这回,被气得脸色煞白的人换成了赵太后。 赵太后猛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被震了一震,发出一声脆响:“混账!胆敢在哀家面前说这样的话!你取笑哀家是填房不成!” 秦贤妃唯恐天下不乱,忙上前扶住赵太后,看似劝慰实在挑火:“太后娘娘息怒。二皇子妃定然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 然后冲着陆明玉说道:“还不快些向太后娘娘认错。太后娘娘心地仁厚,不会罚你的。” 陆明玉收敛笑意,淡淡道:“做妾的,永远都是妾,根本不配和正妻相提并论。继室填房,在故去的原配牌位前,也要执妾礼。这是自前朝就流传下来的规矩。”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知何错之有?还请贤妃赐教!” 秦贤妃被噎了一下。 赵太后眼里都快喷出火苗来了,伸手一指陆明玉:“好,好一个陆氏!你当着哀家的面,敢取笑哀家是继室。根本没将哀家放在眼底。哀家这就让人送信给皇上,让皇上评评理。” 赵太后有多愤怒,陆明玉就有多镇定。 两相对比,一看就知道是谁占了上风。 不过,赵太后也有杀手锏。口舌争不过,那就找儿子告状。反正,陆明玉今日说出口的话,大大犯了忌讳。 因为,永嘉帝也不乐意有人提起自己是继室所出的事实。 乔皇后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连连冲陆明玉使眼色。 陆明玉安抚地看了乔皇后一眼,然后对赵太后说道:“父皇正在上朝,处理国政大事。些许口角小事,可别扰了朝堂。也免得传到朝臣们耳中,皇祖母又要落一个昏聩的名声。” 赵太后在气头上,如何能听得进去,厉声道:“哀家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责。哀家倒要看看,谁敢说哀家半个字不是。” 陆明玉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声:“皇祖母这般坚持,孙媳也没办法。”然后,叫了乔皇后身后的内侍过来:“你去金銮殿送信,就说皇祖母恼怒不快,请皇上立刻停了早朝来寿宁宫。” 那个内侍利落地应了一声,麻溜地退下。 整个过程快速迅捷,根本没给赵太后反应的机会。 乔皇后此时反应过来,暗暗松了口气。 秦贤妃反应也不慢,已经知道不妙了,忙对赵太后说道:“太后娘娘息怒,还是召内侍回来吧!” 关键是,送信的是椒房殿的内侍,到金銮殿那边,不知怎生添油加醋哪! 赵太后气得七窍生烟,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哀家就要见皇上!你也给我闭嘴!” 秦贤妃只得住嘴,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完了! 今日这事,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永嘉帝是孝顺儿子,更是勤于政务的天子。为了些许口角就扰乱早朝耽误国事,永嘉帝焉能不怒? 到时候,谁会是出气筒替罪羊?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刁难(二) 秦贤妃越想越不安,下意识地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冲秦贤妃冷冷一笑。 赵太后偏听偏信,稍微一挑唆,就是一把好刀。不过,这把刀也不是那么好用的,双面开刃,到底会伤到谁就不好说了。 秦贤妃后背一凉,脑海中的弦陡然绷紧。 赵太后满面怒火,一言不发。正殿内无人出声,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约莫过了两炷香左右。 穿着龙袍的永嘉帝龙行虎步而来。 乔皇后在这两炷香之内,已经做好了被责罚的心理准备,此时倒是镇定了许多。率先起身,向永嘉帝行礼。 陆明玉身为儿媳,自不会失了礼数,一并起身行礼。 秦贤妃动作稍慢一步,还没等她行完礼,赵太后便怒而出声:“皇上来替哀家评评理。哀家这个太后,做着还有什么意思。儿媳没将哀家放在眼里,现在孙媳更是不拿哀家当回事……” 在赵太后口中,她不过是关心孙媳叮嘱几句,却被孙媳出言顶撞。孙媳口口声声以继室填房来奚落取笑她。 赵太后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化成了滔滔不绝的指责:“……哀家这一把年纪,到老了还得看孙媳的脸色。这等憋屈日子,哀家实在过不下去了。皇上既是来了,今天就给哀家一个交代。不然,哀家宁可搬出宫去。” 永嘉帝被打断早朝,心里十分不快,被亲娘这一通胡搅蛮缠的告状更是堵得慌。 后宫口角纷争,竟闹到了朝堂,连早朝都被打断。 真是可恼! 什么继室填房,这等话当众说出口,更是不成体统! 永嘉帝略一皱眉,目光掠过众人神色不一的脸,最终落在乔皇后的脸上:“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做公公的,不便直接指责儿媳,便是要责问,也得问乔皇后。 乔皇后没有解释,只低头认错:“都是臣妾的错,请皇上责罚!” 是啊!只要是婆婆动怒,必然是儿媳的错。 有错没错,都是你的错。 孝道大于天,儿子不能时时承欢膝下。娶了媳妇回来,当然要代自己孝敬亲娘。亲娘年龄大了,性子糊涂一些,就不能让着哄着吗? 这大概是天底下所有男子共同的认知和想法。 永嘉帝也不能免俗。 乔皇后干脆利落地低头认错,令永嘉帝怒火稍平。永嘉帝眼角余光掠过儿媳陆明玉。 陆明玉有了身孕,应该平心静气养胎为重。还是别责罚了。就罚一罚乔皇后,让赵太后出了心头恶气,也就罢了。 …… 永嘉帝在想什么,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陆明玉没有为自己即将躲过一劫庆幸。 乔皇后认错,永嘉帝理所当然地也觉得是乔皇后的错。这等情景,和记忆中的画面何其相似。几乎瞬间就勾起了她的怒火。 “父皇,请容儿媳说几句。”陆明玉忽地张口。 永嘉帝不置可否,神色显然不太美妙。 乔皇后一惊,试图拦下陆明玉的话头:“陆氏,这等场合,哪有你说话的余地。你……” “让她说!”永嘉帝沉声张口:“朕也想听听,她要说什么。” 赵太后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有儿子撑腰的快意自得。不无轻蔑地瞥了陆明玉一眼。 秦贤妃也暗暗松口气。 陆明玉这一张口,将永嘉帝所有的怒气都吸引了过去。看来,今天做出气筒的人,绝不会是她了。 这个幸灾乐祸的念头还没想完,陆明玉的声音已经响起:“儿媳有孕一事,并未声张,只有父皇母后知晓。儿媳很是奇怪,为何皇祖母会猜到我有了身孕?” 秦贤妃:“……” 永嘉帝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秦贤妃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 陆明玉已继续说了下去:“皇祖母一片慈爱心肠,也最是体恤晚辈。便是知道我有喜了,也不会急急召我进宫。可今日,皇祖母不但召我进宫,还张口就道我这一胎定然是个男婴。” “母后怕儿媳心情不稳动了胎气,便道先开花后结果亦是喜事。” “皇祖母却道,贵妃贤妃和苏妃当年都是生的儿子。嫌弃母后肚皮不中用。儿媳不忍见母后窘迫,张口为母后解围,说妾室不能与正妻相提并论。继室填房之类的话,是无心之言,也确实有不妥之处。” “儿媳说话不慎,向皇祖母赔礼是理所应当。儿媳心中不忿的是,有人故意在皇祖母耳边挑唆。原本是喜事,却闹成眼下这样。” 永嘉帝看着秦贤妃的目光越来越阴沉。 秦贤妃急得额头都冒冷汗了:“皇上息怒。陆氏忤逆不孝,不敬长辈。还有脸倒打一耙,将此事都推到臣妾身上……” 永嘉帝冷笑一声:“陆氏说的难道不对?如果不是你在母后耳边多舌,母后怎么会忽然召陆氏进宫?陆氏有了身孕,这是宫中喜事。以母后的脾气,只会厚赏陆氏,怎么会无端起口舌之争?” 赵太后肯定没有错。 乔皇后是无辜的。 陆明玉怀着身孕,肯定也没错。 那错的人,就只有秦贤妃了。 永嘉帝一怒,秦贤妃哪里还坐得住,立刻红着眼眶跪下了:“臣妾真是冤枉。皇上没问个究竟,就都怪罪臣妾,臣妾恨不得掏出心窝让皇上瞧瞧。” 永嘉帝又是一声冷笑:“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陆明玉心中呵呵一声。 永嘉帝是一代明君没错。却也有所有男人的通病。内宅起火,既不愿也不想究根问底。只想迅速地破灭火苗,恢复安宁。 今日纷争,源头确实是小心眼爱算计更爱吹耳边风的秦贤妃。永嘉帝满肚子怒气,不冲她去才怪。 赵太后也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就冲着秦贤妃去了,又惊又怒地瞪了陆明玉一眼:“皇上别听陆氏颠倒黑白是非。今日之事,都是哀家自己的主意,和贤妃无关。” 陆明玉忽地叹了一声:“贤妃娘娘有错,也不能打了老鼠伤了玉瓶。父皇还是责罚儿媳吧!”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纷争(一) 呸!你才是老鼠! 秦贤妃恨得咬牙切齿。却也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落了下风,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 永嘉帝一肚子怒火,不能怪罪赵太后,乔皇后婆媳两个一条心,陆明玉怀着身孕就像揣了把尚方宝剑,永嘉帝的怒气可不就冲她来了? 秦贤妃在后宫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好惹的。立刻红着眼哭道:“臣妾知错了。臣妾是想让太后娘娘高兴,这才多嘴提起了陆氏。” 又对赵太后哭道:“陆氏是荥阳王爱女,有五万荥阳军做后盾。心高气傲些也是难免。和长辈说话,不那么恭敬也该体谅一二。太后娘娘就别和陆氏置气了。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就让皇上责罚臣妾吧!” 以退为进谁不会? 话里藏刀谁不懂? 陆明玉没有急着起身请罪,轻叹着说道:“贤妃娘娘对太后娘娘的心,但凡分给父皇一半,也不至于闹到父皇停了早朝的地步。” “后宫里闹些口角,算不得什么。影响到国朝大事,却是万万不该了。” 说完,起身行礼赔罪:“儿媳有错。儿媳错在不该和皇祖母顶撞,不该惹怒皇祖母。儿媳更错在没能及时拦下去金銮殿送信的内侍,扰乱了早朝。” “请父皇责罚!” 永嘉帝反射性地说道:“行了,你怀着身孕,就别行礼了,免得动了胎气。” 什么都不及子嗣要紧! 永嘉帝的心很自然地偏了一偏,再看向哭哭啼啼的秦贤妃,目光愈发阴沉冷厉:“贤妃,你在太后耳边多舌,挑唆是非,枉起纷争。朕今日饶不得你!” “皇后,今日拟凤旨,夺了贤妃封号,降为秦妃。衣食用度,一律减三成。” “另外,从今日起,秦妃偶感风寒,要闭宫静养三个月。” 这些话一出口,秦贤妃的脸就白了。 闭宫自省也就罢了,刚升了没多久的位分就这么轻飘飘地没了。这才是重重一击! 没等秦贤妃梨花带雨,赵太后先怒了:“今天之事,都怪陆氏和乔皇后。皇上倒怎么罚起贤妃来了。” “哀家盼着皇上来给哀家撑腰,皇上倒好,不但没罚陆氏,倒来责罚贤妃。这和责罚哀家有什么两样!” 乔皇后不失时机地接了话茬:“母后千金贵体,秦妃这等身份,如何能和母后相提并论。” 陆明玉心里暗暗道一声好。 这一声秦妃出口,秦妃降位分的事就算定了。此事一传开,没脸的当然是秦妃。乔皇后这两句话,也说得恰到好处。 秦妃是什么身份? 当年是李家的一个妾室,如今是后宫的一个嫔妃,却能左右赵太后的意志,在后宫中煽风点火。 果然,永嘉帝的神色愈发冷厉:“秦妃,立刻滚回你的寝宫去!再敢说半个字,朕绝不轻饶!” 秦妃以袖子掩着脸,哭着就要退出去。 赵太后怒火高涨:“贤妃留下。” 然后伸手指着乔皇后和陆明玉:“好啊,你们婆媳两个是要反了天了!你们这是要将哀家气死,以后这后宫就是你们婆媳两个的天下了。哀家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修来这么一个儿媳孙媳……” 乔皇后忽然跪了下来,轻声道:“臣妾自问这么多年,为皇上教养儿女打理后宫,并无错处。太后对臣妾如此不满,皆因臣妾挡了秦妃的路。” “皇上还是下旨,废了臣妾的后位吧!等过个一年半载,再封秦妃为后。如此,称了太后的心,如了秦妃的意。这后宫也就消停了。” …… 陆明玉也被乔皇后这一席话惊住了。 这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的诛心之言哪! 永嘉帝再宠妾,也没到灭妻的地步。 因为乔皇后不仅是宽厚贤良的正妻,身后还有以乔阁老为首的文官集团。永嘉帝是有雄途壮志的开朝帝王,目光长远,胸怀江山。他深知原配和嫡子的重要。 连孟贵妃都没能真正威胁到乔皇后的地位。区区一个秦妃,除了一肚子上不了台面的心思盘算,有什么资格觊觎皇后之位? 无非是仗着赵太后撑腰,时不时地给乔皇后使绊子,令婆媳离心。现在,乔皇后被逼得连主动让出后位的话都说出口了。 永嘉帝面色铁青,看着秦妃的目光冰冷入骨,似要吃人一般。 秦妃面色惨白,全身哆嗦:“皇上息怒。臣妾从没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求皇上明鉴!” 谁也没料到,赵太后竟在此时冒了一句:“乔氏既是要主动让出后位,皇上何不成全了她!” 秦妃:“……” 秦妃吐血的心都有了。 赵太后这是想让她死啊! 她是想做皇后。这后宫里的女人,不论位分高低,谁不想做皇后? 她自十六岁起嫁入李家为妾,心里所想所念的,无非就是正室之位。可这些年,乔皇后行事端方,从无差错。而且,乔阁老是大魏首辅,是文官之首。 永嘉帝领兵在外征战,朝堂政务,皆托付于乔阁老等一众文臣。便是冲着乔家,永嘉帝也绝不会妄动乔皇后的凤位。 所以,这几年来,她的目标早已暗暗调整。她没能耐肖想凤位,能借着赵太后之势,为四皇子搏一搏太子之位。若是能成功,将来她也照样能做太后。 赵太后天外飞来一句,坐实了她暗中挑唆的事实。永嘉帝看着她的眼神,阴沉得像是要撕了她一般。 秦妃重重磕头,额头很快红了一片:“求皇上息怒。臣妾从来不敢觊觎凤位,求皇上息怒!” 永嘉帝怒极反笑:“哦?你从来没肖想过凤位,那母后怎么会说出这等话来?秦妃,朕真是小看了你。朕一直以为,你用心伺候太后,是有几分孝心和感恩之心。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藏着这等心思。” 陆明玉立刻跪到了乔皇后身边,朗声道:“皇祖母被秦妃花言巧语所蒙蔽,一时失言。请父皇严惩秦妃,以此警示后宫。也免得流言纷纷,损了皇祖母仁厚慈爱的声名。” 秦妃:“……”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纷争(二) 秦妃既惊又惧,面无人色。心里恨陆明玉恨得咬牙切齿。 赵太后此时也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乔皇后有再多不是,有乔家撑腰,也不是说废后就废后的。 永嘉帝的盛怒肉眼可见。赵太后也不敢再闹腾了,想说几句软话哄一哄儿子:“皇上消消气,哀家刚才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话没说完,永嘉帝铁青着脸打断了赵太后:“母后,你什么都别说了!朕不是三岁孩童,母后这样随意哄我,莫非觉得我是傻瓜?” 永嘉帝一动真怒,赵太后便没了底气,委委屈屈地来了一句:“哀家错了,这就给你认错,还不行吗?” 永嘉帝满腔怒火,不能冲着自己的亲娘,便全数冲着秦妃去了:“从今日起,秦妃降位为婕妤,闭宫自省半年,不得出宫门半步。朕亲自下旨,昭示六宫。” 秦妃全身抖如筛糠,瘫软在地上。 婕妤比昭容还低了一级。 这是连降了三级! 更不用说,永嘉帝亲自发圣旨。这等事一传开,秦妃体面全无。便是寿宁宫也没了脸面。 赵太后面色一变,嘴动了动,看一眼永嘉帝阴沉如水的脸色,到底没敢出声。满腔的愤怒,自然都冲着乔皇后和陆明玉去了。 赵太后恶狠狠地盯了跪在地上的婆媳一眼。 乔皇后下意识地微微一颤。 陆明玉神色自若,伸手扶了乔皇后一把。乔皇后迅速转头,低声轻问:“你这样跪着,身子可能吃得消?” 陆明玉轻声应道:“我没事,母后放心。” 永嘉帝从怒气中稍稍回神,对乔皇后说道:“你和陆氏先回去。” 乔皇后应了一声,反手握住陆明玉的手,婆媳两个一同起身告退。 …… 大概是跪得有些久了,乔皇后双腿有些发软。走出正殿的刹那,明晃晃的光线刺入眼中。 乔皇后闭了闭眼,很快睁开,目光已回复清明冷静,低声对陆明玉说道:“随我回椒房殿。” 陆明玉点点头。 婆媳两个,性情其实并不相投,之前维持着彼此客气的距离。不过,经过今日的事,两人比平日亲近了许多。 走了没几步,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迎了过来。 是李景。 永嘉帝忽然停了早朝,匆匆离开金銮殿。李景心中讶异,没怎么思忖,便独自来了寿宁宫。 奈何永嘉帝大发雷霆,没人敢进寿宁宫内通传。李景再急,也只能在寿宁宫外等着。等来等去,等得心浮气躁,才等到乔皇后和陆明玉的身影。 在看到陆明玉的刹那,李景心里愈发觉得不妙。 他张口问陆明玉:“你在陆府待得好好的,怎么忽然进宫来了?寿宁宫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陆明玉安抚地看了李景一眼:“先去椒房殿,有事慢慢再说。” 一炷香后,三人回了椒房殿坐下。 乔皇后一时还没回过神来,陆明玉三言两语将寿宁宫里发生的事情道来。 李景目中的怒火一点一点堆积:“好一个秦贤妃!” 会咬人的狗不叫。秦贤妃看着温柔和气,实则心思阴暗狠毒。这是故意挑唆赵太后,借着赵太后的手来膈应陆明玉,成心不让陆明玉安心养胎。 陆明玉淡淡一笑:“现在已经不是贤妃了,以后得称呼一声秦婕妤。” 这一回,秦婕妤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吃着羊肉惹了一身腥。刚到手的贤妃还没捂热,转眼就降了三级。以后得排在苏妃后面。还要闭宫自省半年之久! 李景目中闪着冷意,哼了一声。 乔皇后定定心神说道:“这桩事,到此为止。关乎到寿宁宫的体面和名声,你父皇再气再恼,也绝不愿听到有人再提此事。本宫也会下严令,宫中所有人不得胡言乱语。” 陆明玉和李景对视一眼,一起应下。 乔皇后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快到正午了,本宫令人传膳。你们夫妻两个,陪本宫一同用了午膳再回陆府吧!” …… 不管如何,乔皇后好歹还能吃得下午饭。 秦婕妤被扶着回了寝宫,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别说吃饭,连上吊的心都快有了。 四皇子闻讯匆匆赶来,见了秦婕妤这副狼狈凄惨的模样,既心疼又情急:“母妃,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大早,你不是去了寿宁宫,陪伴皇祖母吗?怎么二嫂忽然进了宫?为何有内侍去金銮殿送信,父皇连早朝都停了?现在你又被重罚,连位分都降成了婕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字字句句,就像一柄柄利刃,刺得秦婕妤心痛如割。就像五脏六腑被戳了洞,嗖嗖地冒着凉风。 秦婕妤紧紧抓着四皇子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四皇子急得也快哭了:“母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哭了,快些说啊!你这是要急死我啊!” 秦婕妤哭了一通,眼睛鼻头通红,一张口,声音粗哑得像被砂石碾过:“阿显,是我太大意了。我以为,陆明玉怀了身孕,太后娘娘刁难一二,也别让她那么风光得意。谁知道……” 秦婕妤一边哭一边说,说得断断续续,词不达意。 不过,到底是嫡亲的母子,就是这样,四皇子也听懂了。 四皇子的头都要炸了,揉着额头长叹:“母妃,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二嫂这么难缠,你别轻易去招惹她。你怎么偏偏就不听我的!” 现在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如此了。 秦婕妤一双眼红肿得像桃子一般:“我就是想挑唆两句,出出心头闷气。哪里想到,你皇祖母来了脾气,竟闹到这个地步。” 四皇子又叹一声,声音压低了几分:“母妃,你总在背后挑唆,皇祖母对你言听计从。父皇看在眼里,心里早就不满了。这一回,父皇是借题发挥,重重责罚。” “我知道母妃心里委屈难过。不过,现在这等形势,母妃只能忍下这口气。安分在寝宫里待着自省。等父皇消气了,再想法子解了禁足令。现在万万不能再闹腾了。”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安胎 , 这一晚,不知多少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陆明玉倒是睡得香甜。 她做了一个梦。 睡梦中,一个胖胖的婴儿在哇哇啼哭。她起身去抱,不知为何,靠得这么近,却看不清婴儿的脸。 她心里忽然情急,张口喊道:“琰儿,琰儿。” 这一张口,便如拨开迷雾。婴儿的脸孔忽然清晰。一双黑溜溜的眼,定定地看着她,张口喊了一声“娘”。 不对,这不是琰儿。琰儿生得眉眼俊俏,这个男婴也十分清秀,眉眼却和琰儿不同。黑溜溜的大眼里流露出的热切和依恋却一模一样。 娘! 男婴张着嘴,一声一声地喊着她。 汹涌的情绪,在心头激荡不休。 “小玉,”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梦境:“你怎么流泪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陆明玉睁开眼的刹那,有些茫然,目光对上李景关切的黑眸,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伸手擦去眼角边的泪珠,轻声道:“我梦见琰儿了。” 李景没有泛酸,也没有说什么,只温柔地将她搂进怀中。 或许是怀了身孕的女子,情绪远比平日脆弱敏感。她靠在熟悉的胸膛上,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很快,他的胸前便湿漉了一小片。 李景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和后背,默默的给她无言的安慰。 过了许久,陆明玉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现在好些了吗?”晨光熹微中,李景的声音低沉而温暖。 陆明玉嗯了一声:“好多了。”顿了顿,又自嘲了几句:“我自以为坚强刚硬,无坚不摧。其实,心里也有脆弱不可触的地方。” 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她得以重生,却不会再有琰儿了。 李景旧话重提:“我之前和你说过。等孩子出生了,如果是儿子,就叫李琰。” 陆明玉抬起头,和李景对视:“不用了。琰儿不会回来了,我不想自欺欺人。而且,这样对我们的孩子也不公平。” 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失去的,永远珍藏在心里便是。 李景怜惜地俯头,吻去她眼边的水痕:“好,都依你。” 夫妻两人,相拥着依偎着,身体相贴的温度,一点一点慢慢地渗进心里。慢慢驱走了心底的酸涩和遗憾。 李景张口打破沉默:“我昨日和母后说过了。你怀着身孕,在陆府多住些日子,安心养胎。不必进宫请安了。” 陆明玉嗯了一声。 女子怀孕初期,坐立行卧都要多加小心。眼下确实不宜进宫。 乔皇后那儿自然无妨,可宫中还有满怀愤怒对她格外不满的赵太后,有恨她入骨的苏妃,有忌惮她的孟贵妃,还有一个被禁足的秦婕妤…… 总之,后宫中仇敌遍地,小心为上。 李景得每日进宫上朝,很快便起身。 陆明玉也要起身,李景笑着说道:“这两个月,你就别去练武场了。躺在床上多睡上片刻。” 陆明玉笑着应了。 不过,她不爱睡懒觉,多躺了半个时辰,也就起身了。 陆明芳见了陆明玉,便问道:“昨日太后娘娘怎么会忽然召你进宫?” 几双关切的眼眸,一同看了过来。 陆明玉不愿让众人为自己忧心,轻描淡写地笑道:“宫中消息灵通,我有了身孕的事,皇祖母也知道了。昨日召我进宫,叮嘱我要安心养胎之类的。” 秦婕妤被连降三级的事,暂时还没传出宫。 陆明芳也没出听出哪儿不对劲,笑着叮嘱:“你平日身体康健,不过,怀了身孕,还是得多加小心。骑马练拳射箭之类,一律都停了,尽量别出府。等过了三个月,坐稳了这一胎,再出府走动也不迟。” 陆明玉笑着点点头。 陆明华怀孕三个多月,沈澜孕期两个月,陆明玉也有了身孕。陆府一下子有三个孕妇,管事丫鬟们走起路来都是喜气洋洋的。 管家陆甲特意请了一位京城名医进府里住下,每日请平安脉也方便。另外,饮食上也要格外注意。举凡要进口中的东西,都要慎之又慎。 从这一点来说,住在陆府,确实比二皇子府更安心。 二皇子府里,内侍宫人众多,来路复杂。短短一个月之内,陆明玉已经梳理过两回,打发走了几个。不过,留下的人里,有没有二心的,委实不好说。 住在陆府,就没这一层顾虑了。陆府上下如铁板一块,水泼不进。 乔皇后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不但没催着陆明玉回二皇子府,反而令陆明玉在陆府住下安胎。 …… 转眼间,就到了李昊成婚的大喜日子。 一大早,陆明玉便和李景一同去了三皇子府。 皇子成亲大婚,自有礼部和内务府一同操持。李景兄弟几个,一同陪着李昊去迎亲。陆明玉身为长嫂,留在皇子府里帮着招呼客人,也是理所应当。 夫妻两个一露面,众人的目光便齐齐看了过来。 陆明玉有孕一事,并未宣扬。不过,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两日前,寿宁宫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敢多嘴探问,私下里少不了揣度。众人再看陆明玉,心里不由得多了一层忌惮。 短短两日,四皇子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一些,脸上也有些憔悴之色。面上笑容再盛,也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亲娘被连降三级,闭宫自省,自怨自艾以泪洗面。四皇子这两日几乎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哄好亲娘。不憔悴才怪了。 大皇子妃不时看一眼陆明玉平坦的小腹,心里又酸又苦。 如果她没有小产,她的孩子都该八九个月,快要出生了吧!现在,她只能默默看着陆明玉风光得意。 往日最爱寻衅生非和陆明玉十分不对盘的慧安公主,今天却是喜笑颜开,见了陆明玉格外亲热。 慧安公主走上前,拉住陆明玉的手嘘寒问暖:“二弟妹,你怎么也不多睡会儿,来得这么早。对了,这两日你胃口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有没有孕吐的反应?” 陆明玉:“……” 众人:“……”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不同 , 慧安公主这副大姑嘴脸,真是势利得有几分可爱。 自从嫁给李景……不对,是自从和李景定亲之后,慧安公主横挑鼻子竖挑眼睛,不管能不能占到上风,总之,对着陆明玉从来没什么好声气。 今日可就不同了。 慧安公主握着陆明玉的手,目光不时飘向陆明玉的肚子。仿佛下一刻就能蹦出个白胖活泼可爱的小侄儿。 诶哟,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陆明玉调整心情,冲慧安公主笑道:“多谢皇姐关心。我孕期还短,眼下没什么反应。没有孕吐,也没有特别想吃的。” 慧安公主立刻笑道:“这还没到时候呢!别看你身体结实,说不定,孕期反应比普通女子也要重一些。总之,要多加小心。尤其是入口的东西,更要慎重。隔夜的东西别入口,不新鲜的东西别吃。还有些东西,单吃不要紧,混在一起就不行了……” 慧安公主自己也没生过孩子,不过,一直在调理身体。说起安胎要注意的事,也是头头是道。 慧安公主零零总总说了一大堆。 陆明玉含笑听着,一一点头应下。 姑嫂相处和睦的情景,着实难得一见。 李景心情极好,目中含笑。 众人很快笑着打趣:“皇姐今天心情真是不错,说话都格外热络。” “可不是么?上一回还和二嫂横眉冷眼的,今天就这般殷勤了。” 慧安公主笑着瞪四皇子一眼:“你也是快成亲的人了,怎么比妇人还长舌多嘴。” 四皇子吃了瘪,摸了摸鼻子。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总之,没有人不识趣地提起秦婕妤。就连四皇子自己,也绝口不提,和李景说话依旧亲亲热热,看不出半点芥蒂。 大皇子妃收拾起心里的酸涩苦楚,笑着上前,和陆明玉闲话:“二弟妹进门就有了喜信,真是羡煞旁人。” 不必假装,话语中也流露出浓浓的艳羡。 很明显,那个羡煞的旁人,正是大皇子妃自己。 陆明玉没有假装听不懂,看着大皇子妃说道:“各人有各人的运道。大嫂的福气,或许很快就来了。” 大皇子妃自嘲地笑了一笑:“我肚子不中用,好在杨宫人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这一胎生个儿子,殿下就有了子嗣。” 只是,孟贵妃一直将杨宫人留在延禧宫,根本不容她沾手。将来杨宫人就是生了儿子,只怕也是要养在延禧宫里。 如此一来,她也只空有一个嫡母的名头罢了。 一想到这些,今后的日子黯然无光。她哪里还笑得起来。 陆明玉没有说什么。 她对大皇子妃没什么恶感。只是,彼此立场不同,天然就是对立的。还是别建立太深的交情为好。 就在此刻,一个身着喜袍的英俊少年出现在众人眼前。 正是今日的新郎官李昊。 众人都在看李昊,陆明玉也少不得瞥了一眼。 李昊剑眉星目,器宇轩昂,是难得一见的英俊少年。今日他穿着大红色的喜袍,英俊的脸孔多了几分喜意。这样的李昊,陆明玉自然是见过的,也能迅速区别出其中的细微不同。 前世,他们成亲的那一日,李昊的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如春风般醉人。此时此刻,李昊的欢喜,有大半都是装出来的。 李昊的目光和陆明玉在空中相触,眼底深处迅速闪过一丝痛楚,很快恢复如常。 陆明玉也很快移开目光。 今日,他和她第一次目光相触,也是最后一次。 …… 正午的喜宴十分热闹。李昊身为新郎官,今日更是众目所瞩。喜宴一过,便在大皇子等人的陪同下去孟府迎亲了。 有爱出风头爱拿主意的慧安公主在,府中管事们便是有事回禀,也多是去找慧安公主。 陆明玉乐得轻松,和大皇子妃静安公主待在一处,偶尔闲话几句,时间过得飞快。 傍晚时分,迎亲的人回来了。 炮竹声震天响。 众人兴致勃勃地一同出去看热闹。 慧安公主略有几分霸道地拦下陆明玉:“你怀着身孕,日子又短,小心为上。外面人多,又吵闹得很,你就别出去凑热闹了。” 陆明玉难得温顺一回:“皇姐说得有理,那我就不出去了。” 反正,她本来也不想凑这个热闹。 慧安公主今日看陆明玉处处顺眼,笑眯眯的拍了拍陆明玉的手背,便先出去了。 正堂早已预先布置好了。等一双新人被簇拥着进来后,便是热闹的拜堂礼。挤在正堂里的人太多了,陆明玉索性出了正堂。 不一会儿,李景便找了出来。 陪着迎亲,也是桩累人的差事。李景忙碌奔波了一天,此时额头微微冒汗。黑眸中闪着关切:“你怎么不在正堂里待着,是不是人多不舒服了?” 陆明玉笑着应道:“确实不太舒服,人多拥挤不说,汗味也重。我待着气闷不适,索性就出来了。” 李景立刻道:“反正也没什么事了,我陪你去廊檐下待会儿。” 一双新人拜过堂,也进了洞房。他们夫妻两个,想躲懒偷清闲,也没人会多嘴。 陆明玉抿唇一笑,和李景手挽手去了廊檐下。 这里果然清静多了。 李景笑着问道:“你今天累不累?” 陆明玉随意地耸耸肩:“今天所有事都被皇姐揽去了。我什么事也没做,闲坐着吃吃喝喝,半点不累。” 李景哑然失笑:“皇姐性子是霸道了些。不过,她也是真心为你我高兴。” 到底是嫡亲的姐弟。平日里闹些口角不愉快,到了关键时候,就能显出区别来了。除了慧安公主,还有谁会真心地为陆明玉有孕一事这般喜悦开怀? 陆明玉笑着瞥李景一眼:“放心吧!我又不是不知好歹。往日闹口角,是因为她惹我在先,我不愿受委屈闲气。今日皇姐主动示好,又是真心地关心我,我岂会不领情。” 领情就好。 李景咧嘴笑了起来。 他勇于做夹心包子,两面受气不在话下。不过,姑嫂两个好好相处,更是乐事。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刁难 将近子时,宴席才散。 一众皇子公主也一一回府。 陆明玉和李景坐着马车,慢悠悠地回了陆府歇下。隔日凌晨,夫妻两个一同乘着马车进宫。 陆明玉怀孕初期,不宜奔波劳顿。不过,今日是孟云萝进门敬茶的日子,她这个做嫂子的不便缺席。 还有一个不便说出口的原因是,她和李昊那一段旧事,宫中人人知晓。如果她避而不来,不知要有多少人嚼舌。 她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却不愿李景被卷入其中。 思来想去,还是进了宫。 一路上,李景不停地叮嘱:“今日进宫,不管皇祖母说什么,都由我来应对。你千万别动气。” 秦婕妤倒霉遭殃,赵太后心中不知如何恼恨。要不是今日的场合实在避不开,他真不愿陆明玉和赵太后打照面。 陆明玉再厉害能干,到底是孙媳妇。对上太婆婆,身份上总要吃些亏。赵太后又是胡搅蛮缠的脾气,一旦闹起来,就不太好收场。 陆明玉随口笑着应了。 李景还是不放心,到了宫门外,便握住陆明玉的手。 “二弟!弟妹!” 夫妻两个刚踏入宫门,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陆明玉和李景一同转头,只见一身鲜妍明媚的慧安公主精神奕奕地走上前来。吴驸马身着宝蓝锦袍,一派玉树临风俊美儒雅。 慧安公主亲热地将李景挤了过去,握住陆明玉的手笑道:“真是巧的很,在宫门外就遇上了。我们一起进宫去。” 陆明玉含笑应了一声好。 李景哭笑不得:“皇姐,一同进宫也就罢了,你怎么还特意将我挤开了?” 慧安公主以前有多不待见陆明玉,现在看她就有多顺眼,笑着白李景一眼:“我要和弟妹说话,你让开些。” 李景:“……” 陆明玉轻笑不已。 慧安公主这个人,全身缺点数不胜数,却也有直接爽快的一面。现在摆明了因为她有身孕,暂时将成见抛到一旁来亲近她。 人无完人,看在李景的颜面上,就别深究了。表面和和美美,也算不错了。 吴驸马笑着调侃:“殿下还是和我同行吧!别惹得公主不高兴。不然,我这个驸马又得磨破一圈嘴皮。” 慧安公主笑着啐了吴驸马一口。 ……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去了寿宁宫。 今日新妇进门敬茶,所有人齐聚寿宁宫。 守着宫门的宫女笑吟吟地迎了大皇子夫妇进殿,一转头见了二皇子夫妇和慧安公主夫妇来了,宫女忙笑着相迎。 然后,颇有些难以启齿地看了二皇子李景一眼,低声道:“殿下,太后娘娘特意吩咐了,今日是三皇子妃娘娘敬茶的好日子。请二皇子妃娘娘避一避,不要进寿宁宫了。” 说完,连头也不敢抬。 李景面色霍然一沉,脸上笑意全无,声音里透出冷意:“混账!皇祖母心地仁厚,对晚辈最是慈爱,如何会说出这等话来。定是你假传皇祖母口谕,故意刁难。” 话音刚落,慧安公主柳眉一竖,张口怒斥:“滚开!再敢拦着,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慧安公主刁蛮霸道,宫中无人不知。 宫女心里暗暗叫苦,哪里还敢拦,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进了寿宁宫。 一旁的宫人低声劝慰:“太后娘娘有令,我们已经听娘娘吩咐拦了。公主和二殿下身份矜贵,哪里是你我能拦得住的。” 赵太后下这道口谕,摆明了就是故意膈应二皇子妃。以二皇子妃的厉害强势,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拦下? 那个宫女满脸愁苦,长叹一声:“你说这些,我何尝不知。可太后娘娘一怒怪罪下来,倒霉的还不是我们。” 主子们斗法,倒霉的从来都是奴才们。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一起长叹出声。 此时此刻,李景的心情也不太美妙。 宫女们能想到的事,他当然早就想到了。就是想到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样。 进了寿宁宫的正殿,看到坐在上首笑呵呵的赵太后,李景忍着闷气上前行礼请安:“见过皇祖母。” 陆明玉也随着一同请安。 赵太后一见到陆明玉,气不打一处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陆氏有了身孕,怎么不在陆府好好安胎,又跑进宫来了?哀家还特意叮嘱守门的宫人,让她们拦着别让陆氏进来。免得动了胎气,倒成了哀家的不是。” 这等阴阳怪气的话,听得人心火直冒。 陆明玉眸光微闪,还没出声,身畔的李景便笑着应道:“皇祖母是大魏太后,也是这世间身份最尊最有福气之人。这寿宁宫,更是宫中风水最佳的地方。” “再者,皇祖母最是体恤晚辈。小玉进寿宁宫,心里只有高兴欢喜,怎么会动胎气。皇祖母实在是多虑了。” 慧安公主笑着接过话茬:“二弟说的是。刚才宫人张口要拦,我听了就有些着恼,训斥了几句。我自小就这副坏脾气,皇祖母心里不高兴,只管骂我出出气。” 赵太后:“……” 她才说两句。姐弟两个嘚吧嘚吧地说了一堆。 陆明玉难得安静了一回,嘴角微微含着笑意。 自己冲锋陷阵横扫千军,确实格外畅快。这种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竟也出乎意料的美好。 赵太后既不能冲着孙子孙女发火,又不能真的当众撵陆明玉出去,悻悻地轻哼一声。 少了爱说爱笑爱打圆场能安抚住赵太后的秦婕妤,寿宁宫里的气氛迅速冷了下来。 好在没过多久,乔皇后孟贵妃便来了。人多了,很自然地热闹起来。又过片刻,永嘉帝和苏妃一同前来。 秦婕妤倒了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连面都没露。 苏妃满面春风容光焕发,眼里满是喜气。 孟贵妃瞥了苏妃一眼,心里冷哼一声。 昨天三皇子李昊大婚,永嘉帝去了怡华宫留宿。 苏妃这个狐媚子,除了哭啼抹泪之外,讨好男人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如今秦婕妤被禁足,永嘉帝不再去秦婕妤的寝宫,苏妃可不就逮着机会献媚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恼羞(一) 一双新人,在众目所瞩下迈步进了正殿。 李昊身着明黄色的皇子服,英俊挺拔,神采奕奕。身侧的新妇孟云萝,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艳光,眼波流转,羞涩中透着初为人妇的妩媚。 苏妃看着儿子儿媳,心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胸膛。 终于熬到苦尽甘来了。 李昊和孟云萝一同上前,先给赵太后磕头请安敬茶。 赵太后心里堵着一口气,有意要给陆明玉添堵,对着新进门的孙媳孟云萝格外慈爱,根本没立什么规矩,笑呵呵地接了茶,喝了一口,夸赞孟云萝美貌孝顺。 赏的见面礼,也比当日赏给陆明玉的丰厚了许多。 不愧是偏心眼出名的赵太后,用来膈应人的法子,都不带换一换的。 法子虽然简单,却也有效。 苏妃喜气洋洋,孟贵妃和乔皇后各自心中不快。 孟贵妃还好一些,大皇子妃进门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陆明玉进门才一个多月,敬茶那一日受到的刁难刻薄历历在目。和今日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 乔皇后忍着怒意,瞥了永嘉帝一眼。 永嘉帝和天底下所有男人一样,在亲娘刁钻刻薄儿媳的时候装聋作哑,对乔皇后的恼怒权当不知。 孟云萝跪下敬茶,永嘉帝笑着接了茶盏,饮了一口,赏了见面礼。 接下来,新妇就该向乔皇后敬茶了。 “儿媳给母后磕头敬茶。” 庶出的儿媳,见了嫡母,同样要称一声母后。孟云萝在成亲前,被广平侯夫人反复教导提点过宫中规矩。今日敬茶,没出半点差错。 乔皇后心中不快,却没有迁怒旁人的习惯,最多是语气冷淡了些:“免礼,起身吧!”也没怎么刁难便接了茶。 孟云萝暗暗松了口气,起身之际,双腿有些酸软无力。身畔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耳边响起新婚夫婿低沉中带着关切的声音:“小心,站稳了。” 孟云萝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了昨夜热切迷乱又羞涩的画面,脸颊羞红了一片。 新婚夫妻嘛,在人前亲昵些也是难免。 众人不论是不是善意,都笑了一回。 孟云萝红着一张俏脸,紧接着给亲姑母孟贵妃见礼。 孟贵妃厌恶的是苏妃母子,对自己的侄女却十分亲近,笑着打趣道:“瞧着你们小夫妻两个恩爱亲热,我这心里也高兴得很。以后进宫来请安,别忘了去延禧宫转转。” 孟云萝心里涌起暖意,笑着应下。 …… 苏妃看在眼里,心里可就不痛快了。 前世,孟云萝就和孟贵妃走动密切,和乔皇后反而冷淡生疏。她费尽心思,为儿子求娶孟云萝,可不想白白被孟贵妃摘了桃子。 孟云萝给苏妃行礼时,苏妃便表现得分外亲热,握着孟云萝的手笑道:“你和阿昊站在一处,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以后,你们夫妻一心,好好过日子,就是孝顺我了。” 孟云萝笑容微微一顿,下意识地看了乔皇后一眼。 苏妃这么说,其实已经攒越了。私底下怎么说无所谓,当着中宫皇后的面说孝顺,岂不是不拿皇后当回事? 果然,乔皇后神色微沉,目中多了一丝凉意。 李昊笑着接了话茬:“母妃说的是。以后,我和云萝一定好好孝顺皇祖母,孝顺父皇母后,孝顺母妃。” 没错,这样的顺序才是对的。 苏妃此时也察觉出自己失言了,忙笑着描补:“是是是,瞧瞧我,一高兴就忘乎所以,说话不周全。” 乔皇后淡淡笑道:“三皇子成亲大喜,苏妃心中欢喜,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再高兴,也不能‘忘乎所以’。偶尔说话不周全,本宫不会介意。若是经常‘不周全’,本宫想不多心都难了。” 身为皇后,有掌管六宫教导妃嫔的指责和权利。 便是永嘉帝,也不会驳乔皇后的颜面,张口维护苏妃。 苏妃一脸尴尬地起身陪礼:“臣妾一时失言,绝无冒犯皇后娘娘之意。皇后娘娘宽宏大度,请原谅臣妾这一回。” 乔皇后扯了扯嘴角,并未出声。 苏妃只得委委屈屈地继续维持赔礼的姿势。平日也就罢了,今天是媳妇进门敬茶的日子,她这个做婆婆的在儿媳面前还有什么脸? 李昊抿紧了嘴角。 孟云萝心里只觉羞愤屈辱,迅速垂下头,脸上阵阵发烫,连耳后也是火辣辣的。 乔皇后是没刁难她。却比刻薄她更令她难堪。 苏妃……除了那一张脸能见人,说话行事实在没个章法。自己是什么身份,心里就没数吗?非要在她敬茶的时候跳出来。现在倒好,苏妃闹了这么大个没脸,连累的她这个新进门的儿媳也跟着没脸! 过了片刻,乔皇后才道:“行了,平身吧!今天是孟氏敬茶的日子,让孟氏认认叔伯兄弟妯娌姑妹。你且坐下吧!” 苏妃干巴巴地谢了皇后恩典,起身坐了回去。额上已经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看着颇有些狼狈。 …… 这一幕好戏,陆明玉看得津津有味。 前世她进门敬茶,苏妃也来了这么一出,被乔皇后训斥。她这个儿媳立刻挺身而出,为苏妃撑腰。 孟云萝可没这么厉害,也没有替苏妃撑腰的意思。苏妃可不就得委委屈屈地受气了。 李昊心情也不太美妙。他不愿露在脸上,佯装若无其事,领着新婚妻子和平辈们一一见礼。 很快到了陆明玉面前。 李昊的黑眸掠过陆明玉的脸,然后对着孟云萝笑道:“云萝,这是二嫂。” 孟云萝的脸孔还是红红的,不过,是因为娇羞还是恼羞就不好说了:“二嫂。” 平辈之间见礼便随意多了。 陆明玉笑着喊了一声“三弟妹”,便算全了礼数。 敬茶过后,照例是去太庙祭告祖先。正午的宫宴,同样设在椒房殿里。宫宴散后,陆明玉和李景便离宫回府。 李昊领着新妇,去了亲娘苏妃的怡华宫。 孟云萝生平首次见识了苏妃“梨花带雨柔弱哭泣”的做派。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恼羞(二) , “……阿昊,你娶了媳妇,我心里高兴。可有些人,就是见不得我欢喜。故意当着众人的面给我没脸。连累得你们夫妻两个也没了脸。是为娘不中用……” 苏妃攥着李昊的胳膊,一脸凄然地哭着诉苦。 她生得美貌,哭起来也格外惹人怜惜。两行眼泪自眼角滑落,留下泪痕。难得的是这么哭,竟不影响说话。 李昊早就习惯了亲娘这般模样,低声安抚道:“些许小事,母妃别放在心上。今天云萝敬茶已是十分顺利了。想想一个多月前,二嫂敬茶那一日,闹成了什么样子。” 苏妃还是红着一双眼,哽咽不已。 李昊耐着性子安慰亲娘。 孟云萝听得心里一阵阵冒火,忍不住张口说道:“其实,这等场合,多说多错,少说话,也就不会被人抓住话柄了。” 话音刚落,李昊便转头看了过来。 那双黑眸里,没有半分笑意,隐隐流露出不快。 苏妃原本已经快停了的哭声再次响起:“我知道,我没用,不会说话,连累你们夫妻了。怪不得你们嫌我。” 孟云萝忍着闷气向婆婆道歉赔礼:“儿媳不是这个意思,母妃误会了。” 苏妃抽泣着说道:“孟氏,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这个做婆婆的,在宫中位分不高,在太后和皇上皇后面前,也没什么体面。以后,我一定少说话,少给你们惹麻烦。” 孟云萝暗道不妙,忙张口解释:“母妃别恼,我没有指责母妃的意思。我是想说,宫中人人不是善茬,母妃要懂得自保之道。” 苏妃泪流满面:“你说的对。我不会说话,本就不该张口才对。今日是我说话不妥当,被皇后斥责数落,是自寻难堪。也令你们跟着难堪。都是我的错。” 孟云萝:“……” 李昊目光微沉,瞥了孟云萝一眼,很快转过头去,继续哄苏妃去了。 孟云萝心里别提多委屈了。 她做错什么了? 又说错什么了? 李昊这是什么态度? 更可气的还在后面。苏妃哭个没完,李昊头也没回地说道:“你先出去吧!我和母妃单独待一会儿。” 孟云萝也是金娇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她用力一咬嘴唇,猛地起身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苏妃断断续续的声音:“阿昊,这事怪不得云萝,你别和她置气……” 孟云萝气得眼圈都红了。 谁也不是傻瓜。她已经隐约察觉出苏妃的用意了。苏妃这是怕儿子成亲后心里只有媳妇,有意在儿子心里种根刺。 这是见不得他们夫妻情意绵绵啊! …… 孟云萝在寝室门外站了片刻,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深呼吸一口气。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慢慢走到了廊檐下。 一个圆圆胖胖眼睛细长的憨厚少年过来了,低声喊道:“三嫂。” 这个少年,正是李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大魏朝的五皇子李昌。 孟云萝往日时常进宫,也见过李昌数回。对这个矮胖平庸的五皇子没半点好感。如今她嫁给李昊,做了李昌的三嫂,想不搭理也不行。 “五弟,”孟云萝挤出笑容:“你不在寝宫里待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昌慢吞吞地看了孟云萝一眼:“母妃今天受了委屈,少说也得哭一两个时辰。我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孟云萝:“……” 孟云萝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 李昌等了片刻,没等来三嫂的回应,张口问道:“三嫂不去吗?” 我刚被撵出来,还去什么去! 孟云萝心中愤愤难平,打起精神应道:“你先过去吧!我过一会儿再去。” 李昌点点头,转身离去。 孟云萝在原地站了许久。 新婚的喜悦,被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心里的娇羞欢喜,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名状的委屈和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云萝。” 孟云萝低低嗯了一声。眼中忽地有些热意。 李昊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云萝,刚才让你受委屈了。” “母妃没读过什么书,因着出身卑微,在宫中战战兢兢,时常被人奚落嘲笑。她性情柔弱,受了委屈就会哭一场。这些年,我和五弟早就习惯了。” “你刚进门,就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我心中着实愧疚。” 孟云萝眼眶悄然红了,低声道:“我刚才说那些,不是嫌弃母妃的意思。是母妃误会了。你也是,不替我说话,反倒张口撵我出来。真是没良心。” “是是是,是我没良心。” 李昊低声哄道:“我刚才哄母妃哄的口干舌燥,你可别再哭了。不然,我实在没力气再哄人了。你改日再哭行不行?” 孟云萝被逗得破涕为笑,举起拳头轻捶李昊的胸口:“讨厌!你就会欺负我!” 李昊顺势握住孟云萝的手,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笑语。不知说了什么,孟云萝羞得脸颊都红了,又捶了李昊一把。 之前的委屈气闷,通通烟消云散。 李昊温柔地注视着新婚妻子,柔声道:“云萝,你就当是看在我的颜面上,对母妃好一些。平日里多哄一哄她。她说话行事不妥当了,你做儿媳的,替她遮掩。挡不住的时候,你也担待一二。” 被新婚夫婿这般哄着,孟云萝哪里还说得出不字。 而且,儿媳孝顺婆婆,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夫婿忙着听政当差奔前程,做妻子的,不就该替夫婿尽孝吗? 孟云萝很快应了下来:“好。你只管放心吧!以后我每日进宫给母妃请安,遇到什么事了,我挡在前面就是。不会让母妃受委屈的。” 李昊的黑眸中闪出笑意,如春风拂过湖面:“谢谢你,云萝。母妃将我养大,着实不易。我一直想着,要娶一个情意相投的妻子,日后和我一同孝敬奉养母后。能娶你为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安胎(一) , 怡华宫里的这一幕,陆明玉不想也能猜到。 以李昊的城府心机,要哄一个孟云萝,简直易如反掌。至于苏妃,要拿捏儿媳,也多的是办法。 好在,这一切现在都和她无关。 她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后已经是傍晚了。不由得笑着自嘲:“我这一怀孕,简直和猪差不多,能吃能睡。” 怀孕初期,还没见孕吐反应,饭量特别的好,睡得也格外香。 李景失笑不已,捧着她的脸颊深深一吻,然后抬头笑道:“我巴不得你能吃能睡。” 陆明玉笑着拍他一巴掌:“真当我是猪啊!” 李景眨眨眼,笑着调侃:“猪哪里不好了。能吃能睡能生养,一胎可以生七八个……诶哟!” 被重重地捶了一下,胸口都快被捶岔气了。 夫妻两个笑闹一番,各自起身穿衣。 绮云笑吟吟地进来禀报:“启禀殿下和皇子妃娘娘,荥阳王和二公子回府了。” 陆明玉眼睛一亮,立刻笑道:“我这就过去。” …… 陆临和陆非每日在军营,每五天回来一晚。第二天天没亮就得快马加鞭赶回军营。 征伐燕楚的大战虽还没提上日程,不过,大魏所有军营都在招募士兵紧急操练,半点不能懈怠。 也因此,陆临接到女儿有孕的喜讯,也得按捺着喜悦,直至今日才回府。 “爹,”陆明玉快步上前相迎。 陆临咧嘴笑道:“走慢一些。你怀着身孕,言行举止都要小心一些。” 陆明玉笑着应道:“知道了。这几天我连练武场都没去过,也没骑过马。” “在孩子出世之前,都别骑马射箭了。”陆临立刻接过话茬:“也别想着去练武场了。一切以孩子为重。” 还是岳父好啊!将他不便说出口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当然,也只有陆临这么说,陆明玉才不会生气。换一个人试试? 李景感激地看了过去:“岳父大人英明。” 陆明玉笑着白了李景一眼:“看来,你心里有很多不满啊!” 李景立刻笑道:“这怎么会!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只恨男子不能生孩子,不然,我真宁愿怀着孩子的人是我。” 众人笑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陆明玉也笑喷了,习惯性地伸手就要捶李景一把。 陆临瞥了一眼过来。 陆明玉咳嗽一声,迅速将手收了回来。这个小动作,惹得陆非等人笑声连连。 一家人团聚,总有说不完的话。 晚饭过后,陆临将陆明玉叫进了书房,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陆明玉有些惊叹:“爹,你怎么什么都懂!连女子安胎养胎的事也清楚!” 陆临目中露出怀念和追忆:“当年你娘有孕的时候,你外祖父领兵出去打仗,我留在府中照顾你娘。当时,府中请了个大夫。我每日向大夫请教,亲自做饭给你娘吃。所以,孕妇要怎么安胎养胎怎么进食,我都懂。” 顿了顿,又低声轻叹:“其实,我还特意学了伺候女子做月子。只是,你娘生了你便走了。我学了许久的厨艺,倒没派上用场。” 陆明玉鼻间微酸。 娘亲走得太早了。爹就这么抱着对娘亲的思念过了这么多年。 父女两个默默对坐,许久之后,陆临才笑着打破沉默:“这些陈年旧事,不说也罢。总之,你怀着身孕,言行坐卧都要谨慎。” 陆明玉点点头。 陆临看着女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能安然生下孩子,是眼下第一等要紧的大事。” 大皇子妃早进门几年,一直没生出子嗣。杨宫人便是生了儿子,也是庶子。陆明玉若生了儿子,对二皇子一脉来说,无疑是一桩大喜事。 陆明玉瞥了亲爹一眼:“孩子就在肚子里,是男是女我也不清楚。” 陆临一脸自信:“肯定是男婴。” 陆明玉轻轻哼了一声:“爹口口声声说有我这个女儿,便足矣。原来都是哄我的。” 陆临失笑:“这怎么能一样。爹只你一个女儿,你要天上的月亮,爹也得找把梯子爬上去摘了给你。如果你嫁了普通夫婿,便是不想生孩子,也由着你。可现在你是二皇子妃,子嗣便成了头等大事。” “我盼着你诸事顺心如意,第一胎还是生儿子的好。” “其实,生个美丽可爱的外孙女,我心里一样高兴。” 陆明玉这才转嗔为笑:“这还差不多。” 陆临也是一笑。 女子怀了身孕之后,性情脾气难免有些改变。小玉往日爽朗明快,现在也爱使小性子了。 陆临想了想,又叮嘱道:“你在陆府安胎,最是稳妥。不过,也不可能一直住下去。等胎相稳了,总要回皇子府。回去之后,便得格外留心。” 宫里赵太后虎视眈眈,孟贵妃苏妃都不是善茬,秦婕妤被罚禁足半年,以赵太后的脾气,断然忍不了这么久。 说不定过一两个月便会出寝宫。还有大皇子妃梁氏和三皇子妃孟氏…… 总之,除了乔皇后和慧安公主,任何人都信不过。 陆明玉眸光微闪,淡淡说道:“爹放心吧!谁敢将手伸进府里来,我就剁了她的手!” 陆临赞许地一笑:“没错!这才是我陆临的女儿!” …… 半个时辰后,陆明玉从书房里出来。 夜色如水,月华满天。 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月下,负手而立,静静等待。在看到陆明玉的刹那,那双黑眸闪出温暖的笑意。 陆明玉心里也涌起暖意,迈着轻快的步伐上前:“我不是让你先回院子去吗?你怎么一直在这儿等着。” 李景伸手揽住她的肩头,低声笑道:“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来等你。” 陆明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亲昵,冲他笑了一笑,小夫妻两个慢悠悠地向前走。 李景没有多嘴询问,倒是陆明玉,主动将书房里和亲爹的对话告诉了他。 对岳父的提议,李景十分赞成:“岳父说得没错。还是在陆府里安胎更安心。你只管安心住着,我明日就进宫和母后商议此事。”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安胎(二) , 李景每日上朝听政,在文华殿里伺候笔墨。 正午的时候,多是去椒房殿里陪乔皇后用午膳。 乔皇后贵为皇后,衣食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椒房殿里伺候的宫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可椒房殿里,却显得有几分冷清寂寥。 大概是因为永嘉帝很少踏足椒房殿的缘故。 儿子每日正午都来陪伴自己,乔皇后心里自是安慰欣喜。儿子虽然对媳妇太过迁就了些,到底没忘了亲娘。 “昨日在寿宁宫,苏妃言行不慎,本宫给了她些颜色。” 午膳后,母子两个在一处闲话,乔皇后随口说起了苏妃:“宫宴散后,李昊夫妻两个就去了怡华宫。直至用了晚膳才离去。看来,苏妃哭闹的本事又见长了。” 想到前世阴狠毒辣的苏太后,李景目中闪过冷意,一语双关地说道:“人不可貌相。看着柔弱可欺的人,说不定心藏恶毒。母后也别太疏忽大意了。” 乔皇后不以为意,甚至有些轻蔑地冷笑一声:“放心吧,就凭她翻不出风浪来。” 李景默默看了乔皇后一眼。 以乔皇后的清高自傲,自然看不上舞姬出身除了伺候男人的功夫一无是处的苏妃。可在前世,乔皇后就是死在了苏妃的手里。 乔皇后没再提苏妃,笑着问道:“陆氏身子还好吧!” 李景定定心神笑道:“小玉胃口好的很,昨天晚上比我吃得还多。” 乔皇后被逗乐了:“有胃口就好。也可能是时日短,还没到孕吐的时候。总之,还是要多加小心。” 李景笑着应了,顺势提起了安胎一事:“我每日在宫中,小玉一个人安胎,我实在放心不下。倒不如在陆府多住些日子,和二嫂作伴一同安胎。” 乔皇后半点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样也好。到底是自己娘家,样样熟悉,住着也安心。”顿了顿又道:“不过,也没有一直住在娘家的道理。等陆氏孕期满三个月了,就回府。” “趁着这段时日,你将府里的人梳理一遍。身份来历可疑的,私底下不安分的,统统打发了。” 说到最后两句,乔皇后神色微沉,声音里透出冷意。 李景点点头应下。 …… 陆明芳陆明华在娘家住了些日子便回去了。 陆明玉则在陆府住着安胎,每天和沈澜作伴,两个孕妇在一起也有趣味。 沈澜很快有了孕吐反应,一天三顿,不吃不行。吃到肚中,不出一炷香功夫就吐得干干净净。 不到半个月,人迅速瘦了一圈。 陆明玉的反应正好相反,一次都没吐过。就是胃口稀奇古怪,前日忽然想吃酸的,能吃下一盘子青梅。昨日忽然要吃辣的,红通通的辣椒仔鸡可以吃上一大碗。 今天又换了新花样,想吃甜的。 厨房送了一大碗桂花元宵来。又甜又糯,十分美味。 陆明玉一个接着一个送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 沈澜刚吐过一回,整个人萎靡不振,看着陆明玉好胃口的样子,别提多羡慕了:“你什么都吃得下,胃口也太好了。” 陆明玉挑眉一笑:“你也来尝一尝?” 沈澜犹豫片刻,吃了一个,感觉不错,又吃了一个。连着几个吃下肚,竟然没吐。那种久违的吃得饱饱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 沈澜幸福地叹了口气。 陆明玉忍俊不禁:“吃饱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太好了!”沈澜笑道:“我这半个多月,吃什么吐什么。一天少说也得吐个五六回。口中发苦,胃里发酸,别提多难受了。说来也奇怪,今天吃着桂花元宵,倒是分外合口味。” 然后,羡慕地看了陆明玉一眼:“还是你好。有了身孕之后,一次都没吐过。每天好吃好睡,气色比平日还要好。” 可不是么? 这半个多月,沈澜肉眼可见的清瘦憔悴。陆明玉却是气色红润,比之前还胖了些。 陆明玉微微一笑。 其实,前世她怀着琰儿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头。此次有孕,却平稳又舒畅。可见便是同一个人有孕,孕期反应也不同。 越是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越是清楚地知道,琰儿不会再回来了。 遗憾和不舍依然还有,不过,有孕的喜悦也越来越浓。 沈澜忽地咳嗽一声,凑到陆明玉耳边,低声问了句什么。 陆明玉难得有些羞窘,瞟了同样面颊泛红的沈澜一眼:“怀孕前三个月,不宜同房,免得伤了孩子。到月份大了,小心一些倒是无妨。” 沈澜又低声说了几句。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伸手刮了刮沈澜的鼻子。都是成了亲的少妇,说话较诸之前都要大胆得多。 闺房私语,就不一一细述了。 …… 其实,男人要是想偷腥,不必等女子有孕。若是心甘情愿地守身如玉,再多的美人在眼前晃悠也没用。 这一日散朝后,李景被赵太后宣召进寿宁宫。 赵太后一脸慈爱关切地询问陆明玉的情形。 不得不说,赵太后吃了几回闷亏后,也长了不少智慧。至少这表面功夫是越来越好了。 不知道的人,指不定以为赵太后有多疼爱孙媳哪! 李景笑着一一应答:“多谢皇祖母关心。小玉没什么孕吐反应,只是口味奇怪了许多。每日酸甜苦辣咸,吃的东西不带重样的。这半个多月,小玉的气色比以前还好,人也丰润了一些。” 赵太后笑道:“这样就好。哀家也能放心了。不过,陆氏到底是皇子妃,总在娘家住着,传出去也不像话。还是早日回皇子府安胎才是。宫里有这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哀家挑两个最好的送去。” 李景笑应:“皇祖母说的是。我和小玉商量过了,等小玉孕期满了三个月,坐稳了这一胎,就回皇子府。” 赵太后有些不满,却没再说什么,转而关心起了孙子:“陆氏有孕,要安心养胎。你的衣食起居,总得有人照顾。哀家给你挑了两个柔顺可意的宫人,你今日就带回去吧!”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添堵(一) ,簪头凤 赵太后说完,便传令下去。 很快,两个十六七岁的宫女出现在李景眼前。 这两个宫女,皆容貌美丽身形窈窕。一个看着文静温柔,另一个眉眼间有些英气,很显然是特意照着李景的喜好精挑细选出来的。 行礼的时候,两个宫女各自羞答答地看了俊美的二皇子殿下一眼。 身为宫女,能被赏赐给皇子们,是莫大的体面。看看杨宫人,伺候一段时日有了身孕,等生了子嗣,就能被抬为侧妃。 有杨宫人先例在前,赵太后稍稍透露出要为二皇子殿下挑选宫人的时候,寿宁宫里所有的宫女都跃跃欲试。 能从一众宫女中脱颖而出,她们两个自然都是美貌出众的。 果然是这一招。 李景神色不动,心里冷冷一笑。 真关心陆明玉身体的乔皇后,根本没提过纳妾之类的事。也就是赵太后,几句话没说,就急吼吼地露出了不怀好意。 这是要用两个宫人来刺激陆明玉。令他们夫妻离心失和。 李景没看两个美貌宫女,恭声对赵太后说道:“皇祖母一番美意,孙儿本不该推辞。只是,大哥大嫂先例在前,我焉能明知故犯?” 提起大皇子妃,赵太后笑容一顿。 大皇子妃梁氏因心思郁结小产,和孟贵妃赏的两个宫人不无关系。婆媳两个,心结日深。 赵太后绝不会承认自己有这等恶毒的心思,很快笑着说道:“陆氏自小习武,身体康健,孕期又没什么反应,可见身子好得很……” “孙儿不愿冒半点风险。”李景态度温和又坚定:“在孙儿心里,什么都不及妻儿重要!” 被孙子当众顶嘴,赵太后颜面下不来,也笑不出来了:“你说这话是何意!哀家心疼你,特意找了两个温柔可意的宫女伺候你衣食起居。怎么到你口中,倒成了不怀好意!” 李景抬眼,和一脸不快的赵太后对视:“皇祖母的好意,孙儿心领了。不过,这两个宫人,孙儿不能领回去。” 赵太后:“……” 赵太后心浮气躁,却没当场动怒,反而笑了起来:“罢了,你不要,哀家还能逼着你不成。” 目光一扫,那两个宫女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赵太后没了说话的兴致,言不及义地闲话几句,打发李景退下。 …… 李景走出寿宁宫,慢慢地吐出一口闷气。 赵太后偏心又糊涂,却是嫡亲的祖母。位分最高,辈分最长。碍于孝道,他心中再恼怒,也不能翻脸。 好在今日他已经摆明了态度。 赵太后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也该收敛了。 事实证明,李景还是低估了赵太后。 当日傍晚,李景回了陆府后,门房管事用微妙的眼神相迎。 大管家陆甲的面色也不是那么好看,声音有些硬邦邦的,透露出不满:“殿下,今日宫中赏赐了两个宫人,说是太后娘娘寿宁宫里的人,留着伺候殿下衣食起居。既是如此,不如将这两位宫人送去二皇子府吧!” 李景:“……” 李景心里的火苗腾地燃起,面色沉了下来。 好一个赵太后! 他已经明白地拒绝。赵太后竟直接将人送来了陆府! 陆明玉怀着身孕,若是一怒之下将人送回去,就会落下不敬长辈的声名。就这么将两个宫人留下,陆明玉焉能不恼不怒? 这是一门心思要给他们夫妻添堵! 陆甲显然误会了。以为李景是被自己说穿了心思心里不痛快,心里重重冷哼一声。 太过分了! 小姐怀着身孕,正在安胎。宫里就这么大喇喇地赏了人来。这不是故意给小姐添堵吗?这件事,二皇子绝不会不知道。却连口信都没送回来一个,这算什么意思? 陆甲心里正不满,就听李景沉声问道:“小玉人在何处?那两个宫人呢?” 陆甲没什么表情地应道:“二皇子妃娘娘在院子里。那两个宫人在半个时辰前送到陆府,小的不想让她们扰了二皇子妃娘娘清静,就没将此事禀报给皇子妃娘娘。而是将人先送到客房里了。殿下想见她们,小的立刻给殿下领路。” 李景看了陆甲一眼:“这件事你处理得对。先别告诉小玉,将两个宫人领过来,我将她们送回宫。” 陆甲一听这话,心气平了不少,语气也缓和了起来:“天快黑了,宫门也快关了。殿下不如等明日再处置这两个宫人。” 李景淡淡道:“不能让她们在陆府过夜。明日处置,就迟了。不必再说了,照我的吩咐去办。” 这才是大丈夫真男人! 遇到这等事,应该自己上前,将妻子护在身后。 陆甲心气平了不少,也不再多劝。 不过盏茶功夫,两个宫人就被带了过来。 两个美貌的宫女,原本就心中忐忑,在看到二皇子殿下冰冷的脸孔后,心里俱是一颤,同时跪了下来。 主子们争锋较劲,她们两个不过是棋子,身不由己。 李景冷冷扫了她们一眼:“立刻上马车,我送你们进宫。” 两个宫女面色一变,全身抖如筛糠,连连磕头告饶:“太后娘娘有令,若是殿下和皇子妃娘娘不愿要奴婢们。奴婢们也别回寿宁宫了。” “殿下送奴婢们回宫,奴婢们就没了活路。” “求殿下开恩,饶奴婢们一命。将奴婢们留下吧!奴婢们一定尽心伺候殿下和娘娘,绝不敢有半点歪心。” 两个美貌的宫女一边哭着磕头一边求饶,泪水涟涟,看着也煞是可怜。 可惜,她们哭得再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也没打动李景半分。 李景平日温和爱笑,此时却冷如寒冰,半点未曾动容:“来人,送她们两个上马车。” 两个宫人被“扶着”上了马车,哭声清晰可闻。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是陆明玉。 李景心里一紧,转过身:“小玉,你怎么来了?” 陆明玉的目光掠过传出女子哭声的马车,然后落在李景紧绷含怒的脸孔上:“出什么事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添堵(二) 此时已是黄昏,晚霞漫天。 陆明玉神色不明,看着李景的目光有了久违的锐利。 李景心里微微一沉。他很熟悉陆明玉的脾气,这是陆明玉动怒的先兆。前世李昊背心负义,在陆明玉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成亲两个月来,他慢慢地靠近她的心扉。虽然离炽烈的情爱还有些距离,却也夫妻相得,从未怄过气。 现在,这两个宫人,便如两个烫手山芋,令他百口莫辩。陆明玉不生气才是怪事! 李景低声道:“小玉,你别动气。今日在宫里,皇祖母召我前去,要赏两个宫人给我,我断然拒绝了。没想到,皇祖母竟直接将人送进了陆府。” 陆甲出人意料地接过话茬:“这两个宫人,在半个时辰前进的陆府。小的不愿惊动皇子妃,将她们安置在客房里。殿下一回府,知道此事,便要立刻送她们回宫。” 李景感激地看了陆甲一眼。 真没想到,关键时候,陆甲竟肯出言帮他。 陆甲回了一个“殿下放心”的眼神。 小姐脾气确实不那么好,易怒又爱动手。不过,绝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 果然,陆明玉听完事情原委后,目中的锐利和冷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恼怒,语气中流露出一丝讥讽:“我有了身孕,皇祖母立刻就赏人伺候殿下,可真是体贴。” 李景立刻上前,握住陆明玉的手:“小玉,你好好休息,只当不知道此事。我这就将人送回宫。”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说道:“这是冲着我来的,我和你一同进宫。” 李景一惊,不假思索地说道:“不行!这件事只能由我出面,你一旦露了面,就会落下忤逆不孝的名声。” 陆明玉和李景四目对视:“你将她们送回宫,一样会落人话柄。” 长者赐,不能辞。 身为孙媳,将长辈赏来的人送回宫,于名声绝不好听。李景这么做了,也一样是不敬长辈。 士林文官们,皆重孝道。也天然地支持身为嫡出皇子的李景。李景要走争储的堂堂大道,就不能落个不孝的声名。 所以,赵太后才会使出这么一出,实在刁钻至极。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廊檐下的风灯被吹得东摇西晃,明暗不定的光芒落在李景的俊脸上。 李景只说了一句:“我行得正站得直,不惧人言。” 短短几个字,犹如重锤落下。 陆明玉心中一颤,不知多少话涌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马车里的两个美貌宫女,还在低声啜泣。陆甲等人就在一旁看着。陆明玉收拾起万千唏嘘,点点头:“好,我听你的。这件事你来处置,我只做不知。” 李景有些紧绷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 他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然后松开手退后数步,骑上骏马。一声令下,亲兵们在前开道,陆府的马车也迅速启程。 陆明玉立在正门口,目送一行人远去。 陆甲咳嗽一声,低声道:“皇子妃进府歇着吧!这件事,殿下不让皇子妃沾手,是殿下的心意和体贴。” 陆明玉回过神来,笑着瞥陆甲一眼:“这么快就被他收买了,张口就为他说话。” 陆甲是看着陆明玉长大的,在陆明玉心中,和半个长辈差不多。 陆甲对着陆明玉说话,也没那么拘谨。闻言笑道:“殿下真心对你好,小的都看在眼底。也不算为殿下说话。” 是啊! 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在意你,不必听他说什么,只要看他做什么,就知道了。 真心在乎你的人,不会将你推在前冲锋陷阵。而是明知你战斗力超群,也将你当成易碎的瓷器一般护在身后。 陆明玉沉默片刻,才道:“殿下确实是个好夫婿。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 陆明玉回了院子没多久,沈澜便来了。 沈澜肚子已经微微显怀,稍稍隆起了一些。走路也比平日缓慢小心:“小玉,我听闻太后娘娘赏了两位宫人给殿下,殿下将人送回宫去了,是也不是?” 陆明玉点点头。 饶是沈澜好脾气,也被气得怒火腾腾:“你怀着身孕,要平心静气好好养胎。太后娘娘不但不体恤,还故意送两个宫人来。这也太过分了!” 陆明玉目中闪过冷意:“太后想给我添堵,想借着此事让我们夫妻离心。最好是我动一回胎气,心里才痛快。” 真没见过这样的长辈! 沈澜气得直咬牙。 奈何这是大魏太后,是李景的亲祖母。再气再怒,也不能随意冒粗话。 沈澜深呼吸一口气:“好在殿下和你一条心。主动将宫人送回去了。只是这么一来,祖孙两个定会闹得不愉快。传出去,于殿下名声也不好听。” 陆明玉淡淡道:“太后偏心糊涂,人尽皆知。这桩事传出去,对殿下名声不好,太后的名声又能好到哪儿去?” 这倒也是。 沈澜也不多想了,低声叮嘱陆明玉:“总之,你别为这等事动气。”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 半个时辰后。 文华殿里,永嘉帝正在批阅奏折。 新朝建立没多久,政务繁琐,千头万绪。永嘉帝正值盛年,精力旺盛,每晚也得批阅奏折到子时。 刘公公悄布进来,低声禀报:“启禀皇上,二皇子殿下在外求见。” 永嘉帝有些惊诧,停了朱笔,抬头看向刘公公:“他不是离宫去陆府了吗?怎么忽然又进宫了?” 刘公公咳嗽一声,继续禀报:“二殿下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两个宫人。” 永嘉帝:“……” 无端端地,带宫人来文华殿是何意? 永嘉帝心念电转,有了不太美妙的猜测,沉声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二皇子李景迈步进了正殿。 两个眼睛泛红满脸泪痕的美貌宫人,畏畏缩缩地一同进了正殿,跪下之后,连头也不敢抬。 “儿臣见过父皇。”李景竟也跪下了:“父皇,我这么晚了进宫来,是要求父皇为儿子撑腰!” 永嘉帝:“……”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无赖(一) 文华殿里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跪在永嘉帝面前的李景,俊脸上满是隐忍的愤怒和委屈:“……我娶了小玉之后,夫妻恩爱,感情和睦。小玉进门便有了身孕,我心中比谁都高兴。” “说句攒越的话,这不仅是二皇子府的喜事,也是皇室的大喜事。我是父皇嫡子,小玉生了儿子,便是嫡出的皇孙。如果生了女儿,那也是尊贵的天家公主。” “我也不瞒父皇。让小玉在陆府安胎,就是我的主意。因为府里的人,连我自己都没把握。” “宫中这么多人,真心为我们夫妻高兴的,想来也只有父皇和母后了。” “我原以为,皇祖母也很高兴见到曾孙曾孙女出世。却没想到,第一个来添堵的就是皇祖母。” “今日皇祖母召我去寿宁宫,要赏两个宫人伺候我衣食起居,我已经婉言拒绝。没想到,一转脸,皇祖母就将人送进陆府了。” “皇祖母如果真心疼我,断然不该做出这等举动来。大嫂是为了什么小产,大家心里都清楚。皇祖母这么做,莫非是盼着小玉被气得动了胎气,也来个小产不成……” “住嘴!” 永嘉帝忍无可忍地打断李景,眼中蹭蹭地冒出怒焰:“混账!那是你亲祖母!你这是忤逆不孝!” 李景挺直腰杆,目中怒火丝毫不弱于永嘉帝:“请父皇教我,我该怎么做才是孝顺皇祖母?是不是该不顾有孕的妻子,默默收下两个宫人,最好是摆几桌酒席,抬了她们位分?” 永嘉帝被噎得胸口疼。 这个混账儿子! 有这么和亲爹说话的吗?! 永嘉帝怒瞪李景一眼:“好好说话,不然,朕就用鞭子好好教导你一回!” 李景半步没有退让,腰杆挺得更直了:“父皇就是动家法,儿子也要将心里话都说出来。孝顺长辈是应该的,不问是非的孝顺,是愚孝。” “这两个宫人,我今日带回来了。我没去寿宁宫,是不想和皇祖母争吵。所以,我将宫人送进文华殿。父皇要怎么处置,都随父皇。总之,父皇要给我撑腰!” 永嘉帝:“……” 永嘉帝直接被气乐了:“你这是来向朕耍无赖来了!” 李景半点不心虚理亏:“是,儿子遇到麻烦,不来找父皇,还能去找谁。” 永嘉帝瞪着李景。 李景坦然回视。 一旁的刘公公,在心里给二皇子殿下竖了个大拇指。 二皇子殿下这一步棋走得真是太妙了。 赵太后能在后宫中横行无忌,胡搅蛮缠不讲理,底气全来自永嘉帝。唯一能制止赵太后的人,也只有永嘉帝。 二皇子殿下亲自来文华殿,将事情原委说的一清二楚,将这一摊子麻烦也推到了永嘉帝头上。 做父亲的,为儿子收拾烂摊子也是应该的嘛! 别看永嘉帝满面恼怒,其实并没动真怒。不然,鞭子早拿出来了。 果然,过了片刻,永嘉帝便张口道:“天晚了,你先回陆府,好好开解安抚陆氏。宫中这一边,交给朕吧!” 李景眉眼一松:“多谢父皇。” 永嘉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必谢朕,以后少惹些麻烦才是。” 李景目的达成,说话就温软动听多了:“父皇说的是。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皇祖母和父皇。” 以前端方谦和,现在不知怎么养出了这副无赖又厚脸的做派。 永嘉帝揉了揉额头:“滚滚滚!快点滚出朕的视线。” 李景恭声应道:“儿子这就滚!” 永嘉帝:“……” 李景麻溜地起身,将两个美貌的宫女留在了文华殿里,自己拍拍屁股便走了。 永嘉帝又被气乐了,转头对刘公公说道:“这个混账东西,从去年开始,就像变了个人。娶了媳妇之后,越发无赖了。” 语气中,流露出属于亲爹的无奈和隐约的笑意。 以前,李景对他温和恭谨,父子之间不免有些拘谨生疏。现在,父子两个时有争执,倒是比以前亲近多了。 做儿子的,将麻烦扔给亲爹,也不算什么。 刘公公凑趣地笑道:“殿下难得求皇上一回,皇上少不得要为殿下撑撑腰了。” 永嘉帝揉了揉额头,目光掠过两个瑟缩的美貌宫人。 …… 李景走时神色阴沉满心怒火,回来时眉眼舒展一身轻松。 陆明玉心中奇怪,张口询问。 李景也没瞒着,将此行经过告诉陆明玉。 陆明玉既惊讶又好笑:“你真的将人送去文华殿了?” “是,”李景一脸理所当然:“我到底是晚辈,今天已经和皇祖母闹得不愉快了。要是直接将人送去寿宁宫,皇祖母失了颜面,不知要怎么闹腾。不管什么结果,吃亏的都是我。” “还是将这个烫手山芋给父皇好了。” 陆明玉:“……” 真是脸厚心黑啊! 李景今日的举动,彻底刷新了她对他的认知。 李景被陆明玉瞪圆双眸的模样逗乐了,笑着揽过陆明玉的腰,低声道:“前世那几年,我附身在长弓上,想了很多事。” “父皇是个英明的开朝天子,也是个好父亲。他确实更疼大哥,其实也不是不疼我。” “只是,人心都是偏的。在父皇心里,孟贵妃是他心爱的女人,大哥是他的长子,而且,大哥相貌性情都像父皇,习武打仗有天分。父皇喜欢大哥,也没什么不对。” “我心中有怨气,所以,对父皇并不亲近。父皇忙着政务,忙着打天下,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心思去体察所有儿子的心意?” “可父皇再疼大哥,也没立他为太子。因为这无异于断了我的生路。父皇心中一直在犹豫不定。” “父子关系淡漠,不全是父皇的原因,我也有错。今生我要好好弥补和父皇之间的关系。” 陆明玉用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言辞灼灼的李景:“所以,你的方式就是将此事推给父皇来处置?” 李景点点头:“没错。做儿子的,遇事想到自己亲爹,难道不对吗?” 陆明玉:“……”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无赖(二) 簪头凤正文卷第二百一十八章无赖陆明玉哑然无语的样子,逗乐了李景。 李景轻笑着吻了吻陆明玉的面颊,低声笑道:“父皇如果真的动怒,早拿鞭子动家法了。今日晚上雷声大雨点小,不过是骂了我几句。可见我的法子用对了。” “事情到底如何收场,就看明日了。” 也是。 永嘉帝出马,赵太后总得将胡搅蛮缠收起几分。 陆明玉定定心神,低声道:“有什么事,记得打发人送信给我。” 李景点点头应下。小夫妻两个闲话几句,便相拥着睡去。 第二日,李景一大早就进宫上朝。 什么动静都没有。 金銮殿里,身着龙袍的永嘉帝坐在龙椅上,神色威严肃穆,从头至尾都没看多他一眼。散了朝,也没有单独留下他的意思。 寿宁宫也没人派人来找他。 李景略一思忖,还是去了椒房殿。一见乔皇后,他便知道,昨日的事,乔皇后还被蒙在鼓里。 按理来说,乔皇后执掌后宫,早该知道些动静才对。以乔皇后疼爱儿子的心,知道赵太后做过什么,不定如何生气恼怒。 可此时,乔皇后满面笑意,只字没提赵太后。 在宫中,能将此事全然压下半点风声没传进椒房殿的人,唯有永嘉帝。 “阿景,陆氏身体还好吧!”乔皇后照例先问有孕的儿媳身体如何。 李景定定神笑道:“一日三顿,小玉顿顿吃得饱。外加点心宵夜,胃口好得很。” 一个孕妇,吃得好睡得香心情好,比什么都强。 乔皇后舒展眉头,笑着说道:“如此就好。本宫也能少操一些心了。” 李景不动声色地探问一句:“母后在宫中还好吧!” 乔皇后随口笑道:“宫中一切都是老样子。对了,孟氏每天进宫请安。苏妃有了儿媳撑腰,说话倒是硬气了不少。” 李景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丝讥讽。 李昊果然手段高明。短短数日就将孟云萝哄得死心塌地。 乔皇后站在婆婆的角度,看待此事感受又自不同忍不住轻叹一声道:“苏氏出身卑微除了一张脸能看,别的一无是处。不过她的运道着实不错。李昊对她也实在孝顺。” 做亲娘的,谁不乐见儿子孝顺? 娶了媳妇亲娘还是第一位。这才是一等一的好儿子。 李景听出些意味来,厚着脸皮笑道:“母后这般夸赞三弟,莫非是嫌弃自己的儿子不够孝顺?” 乔皇后笑着瞥李景一眼:“你倒说说看,本宫和陆氏起了纷争你向着谁?” 李景麻溜地接过话茬:“嘴里向着媳妇,心里向着亲娘。” 乔皇后:“……” 说来说去,还不是向着自己的媳妇。 乔皇后好气又好笑,啐了儿子一口:“本宫可稀罕你这口是心非的一套了!” 李景笑道:“那是当然。母后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不稀罕我喜欢谁。” 母子两个说笑几句,便令御膳房传膳。 …… 寿宁宫里大魏朝身份最尊贵的一对母子,也在相对而坐。 赵太后绷紧了一张脸,嘴角往下沉。 永嘉帝也不急着出声,就这么坐在赵太后的对面。对赵太后的难看脸色视若不见。 过了许久,到底还是赵太后绷不住冷哼了一声:“皇上日理万机忙于政务还是回文华殿里批奏折去吧!哀家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日子过得顺不顺畅有什么要紧的。” 永嘉帝长叹了一声:“母后说这样的气话做什么。” 赵太后自觉满腹委屈被永嘉帝这一叹,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这算什么气话都是实话。” “你现在做了皇帝,就嫌哀家糊涂了,哀家抬举你表妹,你心里不痛快。降她的位分不说,还罚她禁足。哀家习惯了她陪在身边说话解闷。这半个多月来,哀家心里气闷,你知不知道?” “还有,哀家给孙子赏两个宫女怎么了?哀家关心孙子也不成了吗?阿景不但不领情,还将宫女送进了文华殿。” “你这个做亲爹的,没训斥他一顿也就罢了,还将那两个宫女都赏赐给了军中未婚的武将。这不是成心气哀家吗?” 赵太后越说越气恼,眼眶泛红,声音也渐渐哽咽:“哀家这个太后,现在倒要受孙媳的气了。那个陆明玉,从进门敬茶开始,就没将哀家放在眼底。哀家赏两个宫人给阿景,确实也有敲打她一二的意思。难道哀家做得不对?” 和赵太后讲道理,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永嘉帝耐着性子对赵太后说道:“母后不喜陆氏,以后少见她就是。眼下陆氏怀着身孕,不论生男生女,都是天家嫡出的血脉。” “万一陆氏被气个好歹,动了胎气,或是像梁氏那样小产了,难道母后就不心疼?” 子嗣为重。 换在别的时候,永嘉帝最多口中维护几句,不会做到这一步。 赵太后被说中了心虚之处,绝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这样的用意:“哪里就有这么巧!” 永嘉帝瞥了赵太后一眼,淡淡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母后就是不为孙子孙媳着想,也该为朕想一想。朕也是快四旬的人了,明年就要领兵出征。出征前,朕还想看着嫡孙出世才安心。” 赵太后不吭声了。 这是知道自己理亏了。 永嘉帝打起精神来,哄了赵太后一番。可惜效果甚微,赵太后还是那副怏怏不乐的模样。 永嘉帝心里暗叹一声,只得松口让步:“秦婕妤罚禁足半年,确实有些过了。等过了三个月,朕就解了她的禁足令。” 赵太后眼睛一亮,立刻说道:“三个月也太久了,还是一个月……”眼看着永嘉帝又沉了脸,赵太后迅疾改口:“罚两个月正好。” 永嘉帝忍住揉额头的冲动,点点头:“就依母后,让她禁足两个月。” 赵太后心里闷气散了大半,盘算了片刻,又说道:“婕妤位分太低了,还是让她做贤妃吧!”。 永嘉帝:“……”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改变 秦妃此次解了禁足令,格外老实安分。每天早起去寿宁宫,到天黑才离去。亲自为赵太后尝药,伺候赵太后服药。 永嘉帝知道后,令人赏了秦妃。 乔皇后也赏了秦妃十几匹上好的宫锻。 秦妃去椒房殿谢恩,乔皇后温声道:“你伺候太后尽心尽力,赏你是应该的。太后身边离不得你,这是你的福分。不过,做人也该惜福,别胡闹折腾,免得将自己的福分都折腾光了。” 这一番话,软中带刺,敲打意味十足。 秦妃心中一凛,忙恭声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一定尽心伺候太后娘娘。” 至少,短期之内秦妃是不敢再出幺蛾子了。 待秦妃告退离去,慧安公主进宫来请安。 慧安公主隔个三五日就要进宫一回,回娘家比去婆家勤快多了。乔皇后见了女儿,心中愉悦,脸上有了笑意。 母女两个闲话,说起秦妃,慧安公主撇撇嘴,语气中满是不屑:“这个秦妃,别的能耐本事没有,就会巴住皇祖母。” 乔皇后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也是本事。本宫倒是也想巴着一棵大树乘乘凉,奈何大树不肯理会。” 慧安公主一个不慎,戳中了乔皇后的痛处,颇有些后悔,忙将话题扯开:“对了,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弟妹了。给母后请了安,我就去陆府瞧瞧弟妹。” 提起有孕的儿媳,乔皇后顿时精神多了,笑着说道:“本宫不便出宫,你代本宫去看看陆氏也好。待会儿本宫令人备些补品,你一并带去陆府。” 慧安公主笑着应了。 乔皇后犹自不放心,又叮嘱道:“本宫知道你是个急脾气,和陆氏又有些不对盘。如今陆氏怀着身孕,不能动气,你这个做姑姐的,就让一让她。别和她争锋较劲。” 慧安公主听着不乐意了:“母后这话说的,难道我还会和一个孕妇怄气不成。顺不顺眼的,她也是我亲弟媳。她怀着我的小侄儿小侄女,我干嘛和她较劲。我哄她还来不及呢!” 乔皇后被逗得轻笑不已,心里又有些唏嘘。 慧安公主成年快四年了,和吴驸马也十分恩爱。私底下不知看了多少太医找了多少偏方调理,可肚子一直没动静。 吴家是不敢催,慧安公主心里焉能不急? 陆明玉一进门就有了身孕,慧安公主满心欢喜之余,心里不知存了多少羡慕。这般热切地和陆明玉来往,怕是也想沾沾喜气呢! 乔皇后想着,忍不住低声问慧安公主:“你这个月的葵水来了吗?” 慧安公主一脸晦气地点点头。 乔皇后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 一个时辰后,慧安公主驾临陆府。 陆明玉和沈澜亲自去正门处相迎。一路上,沈澜低声笑道:“你一有了身孕,慧安公主立刻就换了副模样,这个月,已经来看你第三回了。” 可不是么? 之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左看右看都不顺眼。每次碰面都要斗一个回合才算。等她有了身孕之后,慧安公主陡然就变了一个人,通情达理不说,对她这个弟媳也格外关心。 陆明玉抿唇一笑,低声应道:“这般热情,我其实也有些吃不消。” 沈澜扑哧一声乐了:“你可别得了便宜又卖乖了。不管如何,殷勤热络也比横眉冷对好得多。” 这倒也是。 陆明玉也是一笑。 慧安公主老远地见了陆明玉过来,笑着迎了过来,握着陆明玉的手笑道:“常来常往的,又不是外人,这般客气做什么。以后可别再出来相迎了,安心养胎就是了。” 陆明玉素来是“谁挑衅就怼谁”“你对我客气我让你三分”的脾气。 慧安公主笑吟吟的,陆明玉也笑着应道:“整日待在府里,清闲得不得了。皇姐肯来看我,我心中高兴,走几步来相迎,也是应该的。” “皇姐看看我这身体这气色,还用担心我安胎一事么?” 慧安公主略一打量,哑然失笑:“这倒是。我也见过不少有孕的女子,要么娇柔无力,要么整日作呕面色蜡黄,还有成天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的。你倒是好吃好睡,气色比我还好呢!你不说,谁能猜到你有身孕。” 姑嫂两个相视一笑。 沈澜上前要行礼,慧安公主笑道:“你也怀着身孕,肚子都隆起来了,快别行礼了。” 相比起陆明玉,沈澜这一胎着实受了不少罪。整整吐了一个多月,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好在三个月一过,孕吐停了,也有了胃口。近来气色好看多了。 三人相携去了内堂说话。 陆明玉先问过赵太后的病情。 慧安公主差点就要撇嘴,好歹忍住了:“有秦妃仔细伺候着,皇祖母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今日母后还赏了秦妃十几匹宫锻。” 陆明玉目中闪过了然,随口笑道:“皇祖母这么快就好起来,秦妃确实有功。” 慧安公主呵呵一声,不乐意说秦妃,和陆明玉闲话起来:“对了,过几日,就是乔婉表妹出嫁的大喜日子。你打不打算去乔府贺喜?” 前几日,金灿儿嫁进了赵府。 陆明玉和金灿儿关系平平,令人送了一份贺礼去金府便罢。到了乔婉这儿,关系又自不同。 乔家是李景的外家。这年头,外甥和舅家走动密切是常事。更不用说,乔阁老是李景在朝堂中最忠实的支持者。 乔家办喜事,李景和慧安公主是必然要去的。 陆明玉早已思虑过此事,笑着说道:“到了喜日,我和殿下一同前去贺喜。不吃酒席,露个面道了喜就回来。” 慧安公主说道:“这样也好。你现在再小心也不为过,去乔府露个面,表示了心意便是。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不会计较的。” 陆明玉含笑点头:“我和皇姐想到一处了。” 换在两个月之前,陆明玉简直不能想象,慧安公主能说出这么通情达理的话。 或许是身份变了,心态和以前不同,现在看慧安公主,竟也有几分可爱。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道喜 乔婉出嫁的喜日很快就到了。 陆明玉和李景一同乘马车去乔府道喜。 李景笑着叮嘱:“去了乔府,你略坐片刻就回,心意到了便可。人多口杂,不必理会。还有,人多的地方,你多加小心,别被挤着碰着了……” 啰嗦个没完。 陆明玉笑着白他一眼:“这些车轱辘话,说来说去的也不嫌累。” 李景咧嘴一笑,将大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不累不累,半点都不累。” 初为人父,大抵都是这样,喜悦得不知要做什么才好。 其实,陆明玉身体康健,胎像平稳,根本不必这么紧张。 二皇子和二皇子妃亲临,乔家上下阖府相迎。乔阁老亲自迎了出来。 李景和外家关系密切,笑着一一招呼过去。陆明玉倒是第一次以二皇子妃的身份前来,含笑和众人寒暄。 “二皇子妃娘娘怀着身孕,应该以养胎为重。”乔老夫人和颜悦色地笑道:“今日怎么还亲自来了。” 陆明玉有孕一事,并未宣扬,不过,消息略灵通一些的也都知道了。乔老夫人暗中烧香祈佛,盼着陆明玉一举得子。 陆明玉笑道:“乔表妹出嫁,我身为表嫂,亲来道贺也是应该的。” 陆明玉表露的友善,令乔老夫人十分欣慰。亲自陪着陆明玉去了乔婉的闺房:“婉儿,快看看是谁来了?” 喜娘正为乔婉梳妆。 出嫁这一日,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候。乔婉生得温婉美貌,今日喜气盈然,黑眸中闪着喜悦娇羞的光芒。 陆明玉亲自前来道喜,乔婉既意外又惊喜,下意识地要起身行礼。陆明玉立刻笑道:“乔表妹不必多礼,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来给你道一声喜。你安稳坐着,让喜娘为你梳妆。” 乔婉面颊微红,也没执意起身:“多谢二皇子妃娘娘。” “叫我表嫂就是了。”陆明玉笑道:“方二公子在翰林院里当差,在京城也有宅子。你出嫁之后,可得多来二皇子府走动。” 乔婉抿唇一笑,点点头应了。 自从几个月前和陆明玉敞开心扉后,乔婉不再满腹阴郁,心情一日好过一日。 “方二公子年少才高,去岁中了进士。你饱读诗书,和方二公子一定性情相投。” 陆明玉凝视着如花朵般鲜妍的乔婉,由衷地祝福:“我盼着你成亲后夫妻恩爱,一生幸福。” 不要再像前世那样早早凋零。 幸福地平安地活下去吧! 陆明玉话语中的深意,乔婉自然听不懂。不过,她能清晰地领受到陆明玉的善意和祝福。 乔婉心里暗暗感动,轻声道:“多谢表嫂。我也祝表嫂和表哥感情和睦,肚中孩儿平安康健。” …… 陆明玉坐在一旁,和乔婉不时轻声说话。乔婉原本有些紧张,此时心情宁静舒缓了许多。 很快,便有人前来。 来的也都是熟悉的脸孔。众人见了陆明玉,纷纷笑着寒暄招呼。 昔日闺阁之中,陆明玉人缘平平。主要是因为武力值高脾气又不算好,闺阁好友寥寥可数。 出嫁以后,妻以夫贵。二皇子是嫡出的皇子,陆明玉身为二皇子妃,眼下又有了身孕,在众人眼中分量自然重了许多。 孟云萝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众星捧月一般围在陆明玉身边的情景。 孟云萝和李昊正是新婚情浓之际,也算恩爱。平日里不见陆明玉也就罢了,一旦见了她,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孟云萝呵呵一笑:“瞧瞧二嫂,到哪儿都是众目所瞩。今日可别抢了新娘子的风头才是。”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淡淡应了回去:“大家今日都是来为乔表妹道喜,真正的主角是乔表妹。什么抢风头之类的话,颇有挑唆之嫌,三弟妹说话之前,也该过一过脑子。免得被人误会了。” 众人:“……” 早就听闻陆明玉和孟云萝有些不合,今日一见,原来是真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了说话,一同看了过来。 孟云萝被陆明玉噎得笑容一僵,很快若无其事地笑道:“二嫂就会说笑。” 陆明玉微微一笑:“是啊,我就爱说笑。三弟妹知道我的脾气,我偶尔话说得重了,可别放在心上。” 看着陆明玉气定神闲的模样,孟云萝心里闷气不打一处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陆明玉至今还位隆起的小腹,那股闷气,又化作了无边的嫉恨。 同为天家儿媳,谁先一步生出子嗣,在宫中分量自然不同。她比陆明玉迟进门一个月。陆明玉都怀孕两个多月了,她现在还没动静。 一步迟,步步都迟。 想想都可恨。 就在此刻,一个熟悉的笑声响起:“我还以为我来得算早了,原来你们来得更早。” 是赵瑜来了。 赵瑜和五皇子的婚期定在年底。定了亲的女子,不宜多出门走动。这几个月来,赵瑜也很少出府。 陆明玉笑着冲赵瑜打了个招呼:“赵妹妹。” 赵瑜笑着应了,先上前和乔婉道喜,然后顺理成章地坐到了陆明玉身侧,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不是有了身孕吗?怎么不在府里安心养胎,到乔府来了?” 别人不好意思说破这一层,赵瑜可没那么多顾忌。张口便问起了众人都好奇的事。 众人悄然竖长耳朵。 陆明玉随口笑道:“整日在府里待着,颇为气闷。今天是乔表妹出嫁的大喜日子,我怎么也得登门来道一声喜。待会儿我就不吃酒宴,早些回去。” 顿了顿,又问道:“你四嫂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金灿儿前些日子刚嫁进赵家,和赵瑜做了姑嫂。 按理来说,姑嫂两个结伴同行,一起来也便利。 赵瑜似乎想撇嘴,又忍住了:“我先来一步。待会儿,四哥会送四嫂过来。” 看来,金灿儿嫁进赵家后,和赵瑜相处得不算融洽。 当着众人的面,陆明玉不便细问,随口说笑几句,便起身告辞。 乔婉已经梳妆整齐,换了嫁衣,端坐在床榻边,不便起身相送。微笑着目送陆明玉的身影离去。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遇险(一) , 李景今日要留在乔府,等方二公子登门来迎亲。 陆明玉令人送了口信给李景,便出了乔府,上了马车。 此时已近巳时正,日头正烈。怀着身孕的女子,最易燥热。陆明玉比一般女子更怕热,上了马车,就觉得气闷,吩咐绮云拉开竹帘。 车窗不大不小,竹帘拉开后,微风徐徐吹进来,吹走了几分初夏的燥意。 陆明玉还是有些不满,低声嘀咕着:“还是骑马畅快。” 策马飞奔,风声猎猎,既潇洒又恣意。相较之下,憋憋屈屈地坐在马车里,动弹不得,实在憋闷。 绮云笑着安慰主子:“怀着身孕,哪里能骑马,再忍几个月。要是嫌热,奴婢回去就让人在马车里放冰盆。” 陆明玉轻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怀孕之后,处处都要谨慎小心。吃进口的东西要慎之又慎,出府走动更要注意。个中种种不便,也只有自己清楚了。 陆明玉平日还算耐得住,偶尔也有气闷的时候。幸亏有沉稳细心的绮云时时在身边劝慰开解。 马车行了一段,正好行驶到了一条略有些窄的街道上。 这条街说窄,也不算太窄,够两辆马车并行。 说来也巧,刚转过弯,前面就来了几匹快马。 陆明玉耳力灵敏,听到快马踢踏的声音,顿时皱起了眉头。 街道两边有商贩,也有来往的百姓。人流聚集之处,骑马之人竟策马飞奔,不怕冲撞到百姓吗? 没等她想完,前方忽地一阵异动,一个孩童的啼哭声骤然响了起来。 马车车夫一惊,迅疾勒紧缰绳,一众随行的侍卫,已警觉地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些都是陆府侍卫的精锐,一共二十多人。可以抵挡百人的冲锋。身手再高明的刺客,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冲破防线冲至马车边。 陆明玉乘坐的这辆马车,也是特制的。两层木板中间隔着一层坚硬的钢板。便是有神箭手在暗处放冷箭,也穿不透马车。 陆明玉只要待在马车里,就能安然无虞。 绮云眼明手快,将竹帘拉下,侍卫将车窗关紧。所有动静,都被隔在了马车外。唯有孩童尖锐近乎刺耳的啼哭声,音犹在耳。 陆明玉有些心浮气躁,扬声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陆乙的声音传进耳中:“皇子妃娘娘稍安勿躁。我已经打发人过去了。” 换在平日,陆明玉早就冲过去看个究竟了。现在一有了身孕,就像断了手脚似的,只能憋憋屈屈地坐在马车里。 陆明玉绷着俏脸坐在马车里等着。 过了片刻,陆乙张口禀报:“是几个京城混混,马速太快,踢翻了一个小贩的摊子。又伤了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女童被马蹄伤了腿,哭得厉害。小的令人去请大夫,又令人将那几个混混都拿下,待会儿一并送去衙门发落。” 陆乙行事老道,这番处置,没什么可挑剔的。 陆明玉嗯了一声,将到了嘴边的那句“我出去看看”忍下了。 …… 这条街上没有医馆,最近的医馆还在两条街外。 断了腿的女童流了一滩血,哭得撕心裂肺,面容憨厚朴实的中年男子将女童搂在怀里,哭着央求路边众人:“你们谁有平板车,行行好,送我女儿去医馆吧!再耽搁下去,孩子的腿就要废了。” 这个男子不是什么口舌伶俐之人,来来回回只喊着这两句话。 街道上做小生意的商贩,倒是也有平板车。可车上都堆放着东西,卸东西下货也得要一些时候。 那个女童的哭声,越来越凄惨。 陆明玉终于忍不住了,叫了陆乙过来:“你吩咐人骑马送那个受伤的女童去医馆。” 陆乙不是铁石心肠,此时却有些犹豫:“女童伤了腿,不宜随意挪动,骑马送她去医馆多有不便。” 眼下倒是有马车。不过,他绝不可能让主子让出马车来。 陆明玉也知道自己待在马车里最安全。可听着外面父女两个的哭声,实在有些坐不住,张口便道:“要不然,我先下马车等一会儿,你用马车送他们父女去医馆。” 陆乙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万万不可!” 不怕一万,就怕一万。 那对父女确实可怜。可也得防备着这是冲着二皇子妃设的阴谋诡计。什么都不及主子的安危重要。 陆明玉心浮气躁之下,令陆乙打开车窗,探出头看了一眼。 那抱着女童的男子瞥到了陆明玉,哭着向陆明玉的方向磕头:“这位贵人,求你行行好,用马车救我孩儿一命吧!” 男子重重磕了三个头,额上都磕红了一片。 街道上的百姓商贩们也纷纷看了过来。 这一行侍卫,个个精壮勇猛。马车宽大奢华,拉车的四匹骏马油光水滑十分神骏。一看便是贵人出行。 女童半身都是血,哭声越来越弱,眼看着就快没气了。 这位贵人,已经令人抓了那几个惹祸的混混,现在肯不肯好人做到底,借出马车救女童一条命? 陆明玉深呼吸口气,张口下令:“陆乙,开车门。将他们父女两个带到马车上来。” 陆乙一惊,脱口而出道:“不行!” 陆明玉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陆乙的脸上:“照我说的去做。” 陆乙:“……” 身为侍卫,第一条准则,就是听主子吩咐行事。 陆乙无奈之下,只得点头应下。 好在陆明玉并不是滥好人。救人的同时,并没让出马车。就让父女两个上马车罢了。便是有什么意外,以主子的身手,也足以应付。 陆乙下定决心,动作飞快地上前,亲自抱了女童过来。 那中年男子感激得还要磕头,陆乙淡淡道:“快些上马车。” 中年男子用袖子擦了眼泪,哽咽着应了。 看着就是个心疼女儿的可怜父亲,确实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陆乙还是暗自提防着,一边抱着女童一边以眼角余光看着中年男子。 打开车门的刹那,那中年男子忽地抬起头,目中露出悍然凶光。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遇险(二) 陆乙心中骇然,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一句“小心刺客”尚未出口,那中年男子右手一翻,袖中暗藏的匕首已经滑入掌心。 匕首闪着令人心惊的幽幽蓝光。一看便知是淬了剧毒的利器。如毒蛇吐信一般,悄然无声地刺向陆明玉。 此时,所有侍卫都在马车外。离马车最近的陆乙,怀中还抱着奄奄一息的断腿女童,根本来不及出手。 马车里,只有怀着身孕的陆明玉和身手平平的绮云。 绮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魂飞魄散,反射性地扑过来,要以身体为主子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只是,刺客这一击来得猝不及防,距离那么近,速度那么快。以绮云的速度,根本救之不及。 陆明玉目中闪过惊怒,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一步,迅疾翻滚避让。 动作迅捷利索,整个人免不了在马车车厢里翻滚了一圈。 刺客一击未中,目中闪着狠厉,匕首又刺了过去。 这匕首锋利无匹,沾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不必伤中要害,只要划破一点皮,都能置人于死地。 绮云扑过来,刺客无暇也舍不得将匕首浪费在一个丫鬟身上,重重踹了绮云一脚。 绮云忍着面色惨白,忍着胸口剧痛,死死抱住了刺客的左腿。刺客被这一阻,一往无前的锐气也被阻了一阻。 失之毫厘,那匕首险之又险的从陆明玉的衣襟处掠过。 刺客没机会再刺出第三剑了。 陆明玉就着翻滚的姿势,飞踢出一脚,正踢中刺客的右手手腕。 喀嚓一声响,刺客右腕当时就被踢断了,惨叫一声,匕首从手中掉落。 陆明玉飞身而至,将匕首抢入手中,顺势狠狠划下,正中刺客的右腿。刺客又是一声惨呼,右腿冒出的血竟呈黑色。 可见毒性之霸道猛烈。 短短两个呼吸间,刺客的脸已经泛起黑气,重重摔倒,顷刻间没了呼吸。 而此时,陆乙的惊呼声刚落。 小心刺客! 一众侍卫面色骤变,飞驰而至马车边。就见马车里多了一具毒发身亡的尸首,还有双手捧着胸口面色惨白的绮云。 陆明玉维持着杀人那一刻的姿势,目中戾气未退,神色冰冷。 短短刹那,却极其凶险。若不是绮云拼死护主,若不是陆明玉反应迅疾,会发生什么简直不敢想象。 陆乙压抑住心底的万丈怒火,压低声音道:“刺客已经死了。你们几个去周围搜一搜,看看这个刺客有没有同伙。” “还有,你们两个去衙门一趟,将那个骑快马伤了人的混混带回陆府。我要亲自审问。” 二十多个侍卫,留下一半守在马车边,另外一半奉命行事。还得派出两个,一个去乔府送信,另一个回陆府送信。 陆乙低声问陆明玉:“你还好吧!” 陆明玉呼出一口气,定定心神道:“我没受伤,也没什么大碍。倒是绮云,被踹中了心窝,定然受了伤。” 绮云以手捂着胸口,白着一张俏脸,挤出几个字:“奴婢没事。” 陆明玉尚未出声,陆乙已急得不得了:“你怎么会没事。瞧瞧你那脸色,白得像鬼一样。也不知有没有受内伤。快些住嘴,好好待着,等大夫前来。” 语气又快又急,带着一丝怒气和心疼。 绮云竟也没吭声,乖乖躺在马车里。 陆明玉心思纷乱,无暇留意这一丝异样。她缓缓起身,坐了回去。将手中沾着血的匕首扔在刺客的身上。 刺客毒发身亡,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匕首被扔在此刻的胸膛上,兀自闪着蓝幽幽的光。 女童已经彻底昏迷,依旧躺在陆乙的怀中。 街道两侧的百姓商贩们,原本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变故突生,一个个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吓懵了。 …… 一炷香后,最先赶来的是医馆大夫。 这个医馆大夫,年约五旬,医术颇佳,也有几分名气。被这么急匆匆地“请”来,原本有些不高兴,在看到马车里的尸首后,顿时变了脸色,也不敢再多嘴,更不敢撂脸色。 陆乙张口道:“先为二皇子妃娘娘诊脉,看是否惊动了胎气。” 竟然是传闻中那位厉害的二皇子妃! 大夫唯唯诺诺地应了,颤颤巍巍地绕过刺客尸体,先为陆明玉诊脉。 突然遇到刺客,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出,饶是陆明玉再冷静沉稳,此时脉象也有些紊乱。 大夫诊脉后,低声道:“皇子妃娘娘确实动了胎气,回去得喝几日安胎药,静心养一养胎。” 大夫倒也识趣,并未提开什么安胎药方之类。 陆明玉张口吩咐:“你去为绮云看诊,她被刺客踹中胸口,不知是否受了内伤。” 伤在胸口,现在看外伤也不方便,只能先诊脉。 大夫神色有些凝重:“从脉象来看,这位绮云姑娘确实受了些内伤。得开药方,好生调养。” 当然,这开药方的事,也不必急。回了陆府以后,找太医看诊开方便是。 然后,陆乙将怀中昏迷的女童放到了马车里。 女童半身血迹,断腿的伤势一看就知不轻。大夫总算派上了用场,打开药箱,为女童擦拭清理腿上的伤。一碰伤处,女童便疼醒了,连眼都没睁,又哭了起来。 哭声凄厉,听得人心慌意乱。 陆乙忍不住低声说道:“哭喊声这么大,别扰着娘娘了。要不然,将她抱得远一些……” “不必了。”陆明玉淡淡打断了陆乙:“等她的伤包扎好了,我有话要问她。” 这刺客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个女童,和刺客是不是亲父女? 要追查刺客的身份来历,说不定,就要着落在这个女童身上了。 陆乙没再吭声。 很快,衙门捕快们来了。 管辖的地方出了人命要案,被行刺的还是二皇子妃。捕快们简直要绝望了,一脸大祸临头的神情迅速赶来。 前去送信的两个陆府侍卫也过来了,脸色颇不好看,低声耳语几句。 陆乙面色微微一变,看向陆明玉:“皇子妃娘娘,送去衙门的那几个人,已经毒发身亡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震怒(一) , 说来,也怪不得这些捕快。 三个混混被送去衙门后,捕快们一听说是当街骑马伤人,立刻将他们关进大牢。预备着关个几天,再开堂问审。 当然,按着衙门惯例,这几个混混进了大牢之后,肯定没好果子吃。先打上一顿杀威棒,再饿个几天。 没曾想,棍子还没来得及落下,骑马伤人的混混就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冷不丁地在左右两个混混身上划了一刀,紧接着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片刻间,三人毒发身亡,死了一地。 捕快们平日里当差办案,抓贼捕盗,何曾见过这般凶狠的死人场面。当时一个个腿都软了一软。 紧接着,陆府侍卫就来了。 二皇子妃娘娘当街遇刺!刺客横死当场! 老天! 到底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对二皇子妃下毒手! 捕快们心惊肉跳,一个个面无人色。 陆明玉在听闻三个混混皆毒发身亡时,面色愈发冰冷。 陆乙经验老道,没等陆明玉吩咐,便沉声对捕快们说道:“烦请各位,将那三具尸首送去陆府。等查明事情原委,我自会去衙门结案。” 从尸首上,也能查出许多有用的消息。诸如这些人的身份来历,生前和什么人接触过。这等见血封喉的烈性剧毒,也绝非等闲。 这等行事,当然不合衙门规矩。 几个捕快对视一眼,个头最高的那一个鼓起勇气低声说道:“陆统领,不是我们几个故意刁难,只是,这么做实在不合规矩。出了四条人命,还当街刺杀皇子妃娘娘,这等大案,按规矩要移交刑部……” 陆乙淡淡道:“二皇子殿下很快就会到。刑部那边,自有殿下去交代。” 捕快们也就不吭声了,和陆府侍卫一同去询问街上的百姓商贩。重点是问询和那个死去刺客相邻的两个摊位小贩。 那两个小贩也都被吓懵了,哆哆嗦嗦,话也说不利索:“这个人姓楚,自称楚大。一个月前、前来这儿摆了摊子卖炊饼。” “那个受伤的孩童,是他女儿。听说自幼发烧,伤了脑子,整日不会说话,只会傻笑。” “他平日憨厚老实,为人又、又勤快。” “我们实在不知道他还会武功。更想不到,他竟敢行刺二皇子妃娘娘!” “这和我们实在没什么关系,大人明察,大人饶命啊!” 小贩们惨白着脸跪下,磕头告饶。 捕快们查案经验充足,问了几句,便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这个刺客,掩藏真实身份,在这条街上待了一个月,每天围着炉子打炊饼。看着老实巴交,为的就是这一日行刺二皇子妃。可见是早有预谋。 这些小贩,也不过是普通百姓,哪里知道看着憨厚淳朴的楚大,竟然是刺客死士! 还有几个小贩,哆嗦着说起了那三个混混:“那个骑马伤人的姓赵,在家中排行第三。” “赵三以前进过军营,后来因不守军中规矩,被撵了回来。仗着身高力大,时常欺负人。平日里最爱赌钱。另外两个,整日和赵三混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三经常在这一片晃荡,找我们收银子。楚大也交了两回,不过,根本没和赵三说过话。” …… 踢踏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几个呼吸间就到了耳边。 陆乙一眼看到来人,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还没等他迎上去,马上的俊美少年便已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至马车里。 顾不得什么风姿仪表,更没了平日的尔雅温和。 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因一路疾驰,他的额上全是汗珠,俊脸也格外苍白。 他没有看马车里的尸首,没有看为女童治伤的大夫,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眼中,只有蹙眉不语的陆明玉。 陆明玉已经缓过劲来,轻声道:“你别怕,我没事。” 李景一个字都没说,舒展手臂,将她紧紧搂进怀中。 他整个人都在发颤。 因惧怕而起的颤抖。 之前刺客刺杀来得既快又急,陆明玉无暇多想。此时,才涌起了一丝丝后怕。还有对他的一丝愧疚和怜惜:“李景,我真的没事。” 李景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许久都不说话。 拥着她身体的双手,依然在颤抖。 不知为何,陆明玉鼻间也涌起了酸意,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蠢蠢欲动。 她生性刚强,从不在人前落泪。前世被李昊背叛,也没掉过一滴泪。 今生和李景做了夫妻,或许是他处处护着她的缘故,她似乎也变得脆弱了许多。被他紧紧地搂在怀中,被他如待稀世珍宝一般宝贵着,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今日的刺杀,蓄谋已久。” 陆明玉定定心神,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一直待在陆府,几乎从不出府。陆府守卫森严,水泼不进。皇祖母召我进宫,是临时起意,所以,这个藏在暗中的人一直没机会动手。” “这个人,知道乔婉表妹出嫁的日子,也清楚我一定会来乔府道喜。所以,早已布下了这一局。” 李景终于抬起头来,黑眸中闪出愤怒的寒光:“我绝不会饶了他!” 是哪一个他? 抑或是她? 陆明玉和李景对视片刻,脑海中各自闪过几个人影。 “你现在感觉如何?”李景的手终于不颤不抖了,牢牢握住陆明玉的手,低声问道:“有没有动了胎气伤着孩子?” 陆明玉轻叹一声:“事出突然,万幸绮云拖住刺客一瞬,我夺了他手中的匕首,刺了他一刀。” 李景感激地看了绮云一眼:“绮云,谢谢你。” 绮云有气无力地笑了一笑:“只要小姐安然无事,奴婢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陆明玉鼻间又是一酸。 是啊,绮云当时扑过来,完全是奋不顾身,想为她挡下那一刀。 “别这么说。”陆明玉伸出另一只手,握住绮云的手:“所有人的命都只有一条。绮云,我不要你为我粉身碎骨。你要为了我好好活着。” 绮云红了眼眶,用力点了点头。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震怒(二) , 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李景回过神来,立刻下令回陆府。 陆乙沉声领命,派了几个侍卫留下收拾残局不提。 马车里的刺客尸首,也被一并带回陆府。那位大夫倒是尽心尽力,一路上为女童包扎上药,女童约莫是哭累了,马车到半途便昏昏睡去。 马车里终于安静下来。 李景坐在陆明玉身侧,牢牢握着她的手。 陆明玉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极度紧绷后的松懈,令人分外疲乏。陆明玉不自觉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忽然一轻,被人抱起。 陆明玉下意识地就要睁开眼。 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的眼睑上,熟悉的低语声在耳畔响起:“一切有我,不必忧心,想睡就睡吧!”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 她在睡梦中蹙着眉,不安地翻身。一双手环抱着她,不时轻抚她的后背。倦意更浓,她将头钻进熟悉的温暖怀抱里。 当她睁眼醒来时,对上的是一双深幽暗沉的黑眸。 她意识还未清醒,先伸手抚上他的眉间:“我真的没事了。” 她还是喜欢温和含笑的他,不习惯他这副阴沉冷厉的模样。 李景眉头略略舒展,嗯了一声,黑眸中也有了温度:“你睡了半日,现在已经快到傍晚了。肚子一定饿了,我让厨房送些饭菜来。” 一提吃的,陆明玉顿时觉得饿极了,张口便道:“我要吃鸡汤面,一大碗。” 李景目中终于有了笑意:“好,就依你的,让厨房做一大碗鸡汤面送来。” ……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热腾腾的鸡汤面就送来了。 随鸡汤面一同来的,还有沈澜陆明月陆轩三人。 陆明月陆轩年纪小,藏不住事,眼中满是忧虑关切,张口便道:“四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肚子疼不疼?” “宫里已经派太医来了,要不要让太医先来瞧瞧?” 沈澜掩去眼底的忧色,笑着说道:“五妹六弟先别急,先让小玉吃面吧!” 陆明玉故作轻快地笑道:“二嫂说得没错。天又没塌下来,刺客都已经死了,我好端端地坐在这儿。现在最大的感觉就是太饿了。你们先等上一会儿,等我吃饱了再和你们说话。” 鸡汤面又热又香,面条细而筋道,配着撕成条的鸡肉丝和碧绿的青菜。在饥肠辘辘的时候来一碗,真是美味。 沈澜坐在一旁,简直快看馋了。 陆明玉笑着打趣:“二嫂是不是也饿了?要不然,让厨房再做一碗送来,我们两个一起吃。” 陆明玉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可见确实没大碍了。 沈澜一颗心落了地,也没客气,果然叫了丫鬟过来。 陆明月陆轩对视一眼,一同张口道:“我们也饿了。” 陆明玉遇刺一事传回陆府,他们提着一颗心,便是知道陆明玉没有大碍,也没心情吃饭。 沈澜哑然失笑,索性吩咐一声:“让厨房再做三碗……”看了李景一眼,又改成:“做四碗面。” 李景抱着陆明玉进府,寸步不离地守在陆明玉身边,这大半日米粒未进,也一定饿了。 香气扑鼻的鸡汤面,安抚了腹中的饥饿,也令众人心情缓和了许多。 待众人吃饱喝足,正要询问事情的始末,陆明芳陆明华也赶回来了。两人都是听了消便急急回了陆府。 姐弟几个,围在陆明玉的身边,听陆明玉将事情始末道来。 陆明玉已竭力轻描淡写,众人还是听得后背直冒冷汗。 “匕首上的毒性如此猛烈,见血封喉,几个呼吸间就要了人命。”陆明芳黑眸中闪过怒意,声音也沉了下来:“这个暗中设局行刺你的人,绝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哪有能耐找到这等厉害的毒药,哪有本事不动声色地设下这等杀局? 那个楚大也好,赵三也罢,不管刺杀成功与否,他们都难逃一死。豢养这样的死士之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再一深想,陆明玉虽然脾气坏一些口舌厉害一些,到底年少,并未和谁结过深仇大恨。到底会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 沈澜等人默默地看了李景一眼。 嫁给嫡出的皇子,这二皇子妃果然不易做。 李景眸光闪动,深深呼出一口气:“你们陪着小玉,我现在就进宫去见父皇。” 众人一同点头。 陆明玉看着李景,低声道:“再气再怒,也要冷静。还有,记得早些回来。” 李景点点头,凑了过来,旁若无人的吻了吻陆明玉的额头。然后起身离去。 众人:“……” …… 李景刚走没多久,陆临陆非父子两个便骑着快马回来了。 送信去军营,快马加鞭一来一回就要大半日。算一算时间,他们两个听到消息就立刻骑马回了陆府。 陆临大步进了陆明玉的闺房,神色从未如此冷厉凝重过:“小玉!” 陆明玉站起身,安抚震怒的陆临:“爹,我没伤着一星半点,刺客也已经死了。你先别怒!” 陆临没有说话,仔细地打量几眼,确定陆明玉没有大碍,便道:“我现在就进宫面圣!” 陆明玉一惊,想拦下亲爹:“你刚从军营回来,不如先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进宫。” 陆明芳也跟着劝阻:“二皇子殿下已经进宫去了,义父还是等一等,看看宫中是何反应……” 话未说完,就听陆临冷冷道:“要不是小玉反应快身手好,只怕躲不过这一劫。” “我进宫去问问皇上,我好端端的女儿嫁进李家,为何会有此际遇!我女儿到底拦了谁的路,对方要用这等恶毒的手段来对付她!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就亲自动手,查个清楚明白!” 一直没出声的陆非,此时也是满面怒容:“我随义父一同进宫!” 父子两个不再多说,转身便走。 陆明玉拦不住,快步追上前叮嘱一句:“爹,二哥,你们别太冲动。” 陆临哼了一声,侧脸透出冷厉和霸气:“放心,我不会砸了文华殿!” …… 正文 第227章 以退 此时的文华殿里,也是一片冷肃。 永嘉帝神色沉凝,龙目中闪着怒意。 乔皇后也在,脸上的愤怒犹胜过永嘉帝。 今天本来是个好日子。侄女乔婉出嫁,乔府大办喜事。乔皇后心中喜悦之情,无需细述。没曾想,还没高兴多久,就听到了陆明玉遇刺的噩耗! 乔皇后气得连午膳都吃不下,当即来了文华殿。 永嘉帝比乔皇后还要早一线知道此事,心中同样震怒。 堂堂皇子妃,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行刺,这简直是对天家的挑衅!更何况,陆明玉如今怀着身孕,金娇玉贵。便是动了胎气,也令人震怒。 陆明玉为了安心养胎,一直在娘家住着,没有回皇子府。这等事,半点不合规矩。 乔皇后默许了此事,永嘉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其实,心里未尝没有想过,这个儿媳主意太大,怀了身孕连皇子府也住不得了。难道皇子府是龙潭虎穴会吃人不成! 事实证明,确实有人不怀好意!要设局杀了陆明玉和肚中的孩子! 到底是谁?! “父皇,”李景进了文华殿便跪下了:“今日小玉差点命丧刺客之手。两个刺客皆是死士,手中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匕首。为了刺杀小玉,整整埋伏了一个月之久。” “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此事,将这个居心叵测的恶毒之人找出来,严惩不贷!” 说完,磕了三个响头。抬头时,额头已红了一片。 乔皇后心疼不已,走上前要扶起儿子。 李景动也不动,维持着跪下的姿势,低声又坚定地说道:“儿臣请父皇做主,还儿臣和小玉一个公道!” 乔皇后听出了些什么,伸出的右手顿在空中,面色悄然泛白。 永嘉帝神色有些复杂,定定地看着李景,没有说话。 李景也没再出声,沉默着和永嘉帝四目相对。 父子两人以目光无声地对峙了许久。 乔皇后深呼吸口气,缩回手,跪在李景身侧:“臣妾请皇上彻查此事。不管幕后之人是谁,绝不姑息!” 是啊,有这个能耐又有胆量冲陆明玉动手的人,宫中内外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个。 要抓出幕后主谋,就得看永嘉帝肯不肯伤筋动骨了。 乔皇后这一跪,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永嘉帝看着跪在一处的正妻嫡子,想到差一点丧命的儿媳和未出世的皇孙,眼里闪过一抹决绝,张口道:“你们先起身,此事交给朕。朕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刘公公便神色匆匆地进来了:“启禀皇上,荥阳王在殿外求见。” 陆临这么快就来了! 乔皇后目中闪过一丝喜色,李景精神一振。 永嘉帝也是一惊,心里涌过心虚和无法言喻的愧疚。下意识地想拖延一时半刻:“朕和皇后二皇子说话,请荥阳王稍候片刻。” 就在此时,一个快速有力的脚步声冲进了殿内。 守着文华殿殿门的两个内侍,苦着脸追了进来,跪下请罪:“荥阳王执意要进殿,奴才们想拦也拦不住,请皇上饶命!” …… 冲进文华殿的,正是荥阳王陆临! 陆临含怒而来,没了平日的随和,一张俊脸布满寒霜。 身为臣子,不等天子宣召就冲进文华殿,这是不敬天子。较真起来,便是大不敬之罪。 可此时此刻,君臣四目对视,心虚不安的人却是永嘉帝。 儿媳刚遇过心狠手辣的刺客,十之八九是祸起萧墙。永嘉帝现在最不愿见的人,就是陆临了,哪里还直得起腰杆斥责。 “臣见过皇上,”陆临在盛怒之下,也没忘了礼数,先抱拳行礼。 永嘉帝从龙椅上起身,亲自走到陆临面前,伸手虚扶了一把:“荥阳王快些请起。” 陆临没有起身,继续躬身赔罪:“臣痛惜爱女,心如油煎,等不及皇上宣召,就闯进了文华殿。犯下大不敬之罪,请皇上原谅!” 永嘉帝叹了一声:“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这般。朕知道你心里有气,朕知道有人行刺陆氏,也同样恼火。” “是朕对不住你。当日你许婚的时候,朕向你承诺过,不管到了何时,都会待陆氏如女儿一般。凡事都为她撑腰。” “朕说到却没做到。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人敢持着匕首行凶!万幸陆氏没有损伤,否则,朕还有何脸面见你。” 最后那一句,稍稍透露了永嘉帝的真实想法。 是啊,陆明玉到底没事,追查到底是一定的,不过,也不必再闹出太大动静来。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最重颜面体面的天家皇室? 李景心里的火苗,蹭地燃了起来。 他抬头就要说话,却见岳父陆临收敛怒容,跪了下来:“臣进宫求见皇上,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小玉在路上遇了刺客,万幸安然无事,喝几日安胎药便可。既然她没事了,臣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永嘉帝:“……” 别说永嘉帝,就连乔皇后也惊住了。 倒是李景,在瞬间就揣摩出了岳父这一举动的深意,心里不由得道一声好! 好一记以退为进! 果然,就见陆临低声说了下去:“家和万事兴,家丑不可外扬。臣也有六个儿女,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的为难之处,臣都懂。” “这里没有外人。臣说句不知进退的话。臣的女婿是嫡出的皇子,身份贵重。小玉是二皇子妃,怀着身孕,一旦平安生子,便是嫡出嫡脉。” “有人心中不安,视小玉为眼中钉肉中刺,想将她除之而后快。这也是难免。任凭这样下去,谁也压不住他们夫妻两个。” “皇上风华正盛,远没到立储的时候。可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人一旦生了恶意,冲动之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皇上追查下去,不出意外,只会有一个结果。动手的,必是皇上亲近爱重之人。” “到那时,皇上如何下得了手?” “臣不愿皇上为难。这件事,就算了吧!”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为进 簪头凤正文卷第二百二十八章为进乔皇后听得心惊肉跳,心想亲家可真敢说…… 说得可真痛快! 字字句句,都如锋利的刀剑,捅进人的心肺。永嘉帝的表情已经越来越僵硬,这是完全被说中了痛处。 李景心头那口郁气,也舒出了胸膛。 他跪在岳父身侧,顺着岳父的话音说道:“岳父说的有理。儿臣之前太过冲动,张口求父皇彻查此事,还小玉一个公道,令父皇为难。这岂是为人子应该做的事?” “儿臣收回刚才的话,父皇还是别追查到底了。随意找个人,将此事顶下。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也就罢了。” 永嘉帝:“……” 永嘉帝被翁婿两个联手挤兑得肺管子疼。 身为天子,脸还是要的。 永嘉帝重重呼出一口气,伸手扶起陆临,郑重说道:“这件事,朕必会追查到底,给陆家上下一个交代,还陆氏一个公道。” “朕要让所有人知道,朕容不得任何人使出这等阴毒手段。谁敢伸手,朕就剁了他的手!” 天子一言如九鼎! 陆临感动得虎目泛红,哽咽着说道:“皇上不必如此。小玉嫁入天家为媳,皇上处处厚待她护着她,臣心中都明白,也感激不尽。为了她的安危,这般大动干戈,伤了天家脸面,臣于心何忍。” 陆临越是谦让,永嘉帝越是坚定:“你什么都别说了。朕意已决!” 陆临的眼中滚出两滴男儿泪:“皇上这般对待臣,臣无以为报,此生愿为皇上马前卒,征伐燕楚,助皇上一统中原!” 永嘉帝舒展眉头,拍了拍陆临的肩膀:“你的忠心,朕都明白。大魏离不得忠臣良将,朕也离不得你。你放心,有朕在,谁也欺负不了陆氏!” 至于跪在地上的李景,就没这等待遇了,默默跪了一会儿,自己起来得了。 陆临深谙张弛之道来意达成,便拱手告退:“臣先告退回府陪一陪小玉。她身手再好到底没经过这等凶险之事。到此时还惊魂不定。” 永嘉帝心中愧意更甚,张口便道:“阿景还不送你岳父回府!” 正好早些滚回去免得他看了心烦。 李景脸皮早就修炼出来了,权当没听出永嘉帝语气中的不满拱手应下,张口向乔皇后道别,然后和岳父一同离去。 乔皇后看了一眼永嘉帝的表情,也不愿再多留行礼告退。 众人都走了,永嘉帝一个人独自站了片刻,神色阴暗不定,目中闪过复杂的光芒。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伸腿,将御案踹翻了。 咚地一声巨响! 待在一旁的御前侍卫和内侍都垂下头。 “刘公公”永嘉帝咬牙怒道:“传朕口谕,宣刑部尚书立刻进宫。” 刘公公低头应是。 宫中内外,一直波涛暗涌,皇子们的争斗全在暗处,妃嫔们的较劲也不敢流露得太过明显。 陆明玉遇刺一事如巨石砸入湖面湖面下涌动的暗流终于显露。 …… 怡华宫里。 苏妃今日心情格外好午膳比平日多吃了一碗。美美地睡了一个下午,不知梦到了什么竟在梦里笑出声来。 到了傍晚苏妃令宫人搬了一张琴来,让擅琴的宫人抚了几曲自己在怡华宫里跳了几曲。 苏妃是舞姬出身,私下里时常跳舞给永嘉帝看。却很忌讳别人提起这件事。唯有在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像此刻这样跳上几曲。 琴音淙淙如小溪流泉,年过三旬的苏妃身段依旧柔软动人,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翩翩起舞,舞姿曼妙妖娆,脸上露出的媚态,连一旁伺候的宫女们看了都觉眼热心跳。 别看苏妃不显山不露水,平日里低着头做人。其实,只凭伺候男人的功夫,后宫中谁也不及苏妃。 永嘉帝最宠爱的当然是孟贵妃。除了孟贵妃之外,来怡华宫的次数便算多了。 毕竟,永嘉帝再英明神武也是男人。是男人,没有不喜欢美色的。伺候枕席的嫔妃,聪不聪明有什么要紧。 苏妃跳了几曲,全身微微出汗,心情愉悦。正要令人传晚膳之际,李昊来了。 李昊的脸色不太好看,看着苏妃的目光里,有着隐隐的省视。 苏妃笑着嗔儿子一句:“你这样看我做什么。难道为娘多长了一只手不成!” “陆明玉今日去乔府道喜,路上遇了一伙刺客。”李昊紧紧盯着苏妃,缓缓说道:“亏得她身手高明,否则,今日就要命丧刺客之手了。” “母妃今日心情这么好,就是因为此事吗?” 苏妃:“……” 苏妃想挺直胸膛回一句“是啊没错怎么了”。在看到李昊紧绷的俊脸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我整日在后宫里,哪里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陆氏真的遇到了刺客?她没事吧!” 李昊沉默不语,目光落在苏妃略显造作的脸孔上。 自己的亲娘什么脾气,没人比他更清楚。 苏妃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不肯告诉他。陆明玉也一样。不知为了什么,她们两人如生死仇敌一般。 陆明玉遇刺,苏妃少不了幸灾乐祸。他现在思虑的是,这件事和苏妃到底有没有关系? “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暗中动的手吧!”苏妃惊愕又好笑地问儿子:“你看看我,像是有这等能耐的人吗?” 没有。 苏妃就是一株藤蔓,攀附着永嘉帝生存。在宫中悄悄收买几个宫女的手段是有的,绝没有在宫外养刺客死士的本事。 别的嫔妃都有得力的娘家。苏家却是贫寒之家,当年卖了女儿才得以活命。苏妃当年做了李家侍妾后,和娘家又有了联系。后来,永嘉帝坐了龙椅,赏了苏家一些田地。他的外祖父和舅舅,都是没什么见识的地主。 苏妃就是想杀陆明玉,也使不出这等狠辣的手段来。 那么,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李昊眸光闪动,心里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苏妃收敛笑意,低声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别在这儿胡思乱想了。陆明玉就是死了,也轮不到你来掉眼泪。”。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彻查(一) , 此时,四皇子也皱着眉头,定定地看着秦妃:“母妃,二嫂遇刺一事,和你相不相干?” 苏妃再气再恨陆明玉,也没在宫外布局刺杀陆明玉的能耐。 从这一点来说,嫌疑最大的人自然是孟贵妃。广平侯手握重兵,家将众多。大皇子建府四年,私底下想做些小动作也很便利。 大皇子的庶长子出生在即,二皇子府眼看就快有嫡子了。出于嫉恨,孟贵妃大皇子都有出手的动机。 而秦妃,算计陆明玉不成,反落得被夺了贤妃之位闭宫禁足的下场,焉能不怀恨于心。 秦妃本人没这个能耐,赵太后有啊!宫外的赵家有啊! 所以,四皇子最担心的,就是秦妃私下挑唆赵太后,赵家出手对付陆明玉。 秦妃瞥了儿子一眼:“当然不相干。这段时日,我天天去寿宁宫陪伴你皇祖母。连个外人都没见过。陆明玉遇刺的事,和我半分关系都没有。” 四皇子半信半疑,将声音压低:“母妃,这件事非同小可。母后和二哥都去了文华殿,荥阳王也闹进了宫。” “听闻父皇十分震怒,已经宣召刑部尚书进宫,看来是要彻查此事了。” 秦妃撇撇嘴,语气中飘出一丝酸意:“陆明玉有个好爹。单只皇后和二皇子,你父皇未必肯伤筋动骨。荥阳王闹到御前,你父皇就是再舍不得,这回也要下狠手了!” 话语中流露出的深意,令四皇子暗暗心惊:“母妃的意思是,动手的人是……” “宫里就这么些人,你仔细想一想,就有答案了。” 秦妃生性谨慎,便是母子两个私下说话,也不肯将话说得太过明白:“总之,这事和你皇祖母也不相干。” “你皇祖母是厌恶陆氏这个孙媳,不过,陆氏肚中怀着天家嫡出的血脉。你皇祖母怎么舍得动手。” 四皇子听懂了,目光也复杂起来,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不知道是孟家还是大哥动的手。” 秦妃不置可否:“不管是谁动手,反正,这事和我们母子没关系。你别急着往前凑,免得惹你父皇疑心不快。”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大皇子一派和二皇子一派闹得越凶越好。最好是两败俱伤! 秦妃心里盘算着,又低声叮嘱了四皇子一通:“这段时日,你老实一些,少在你父皇面前晃悠。等事情查出原委水落石出了再说。” 四皇子点点头。 …… 陆临和李景翁婿两个,出宫后一同骑马回了陆府。 微凉的微风,拂不去心头燥热的怒火。 翁婿两个一路上无暇说话,迈步进了陆府后,才得了空闲低语几句。 “岳父,对不起。”李景的声音有些晦涩:“是我粗心疏忽,也未料到有人胆大包天,当街就敢行刺小玉。万幸小玉没事,不然,我还有何脸面见岳父!” 陆临却未怪罪女婿,拍了拍李景的肩膀道:“夫妻本为一体。小玉嫁了给你,享受了二皇子妃的富贵尊荣,就得承受随之而来的各种危险。” “怪不得你。你不必自责。” 岳父这般通情达理,身为女婿的李景既感动又窝心,差点就要掉落两滴男儿泪。 “这件事,皇上已经应下要彻查,还小玉公道,给陆家一个交代。”陆临心中的怒火,凝聚成了眼底的寒霜:“不过,我们也得盯紧了。免得有人从中做手脚,妄图推一个替死鬼出来。” 李景深呼吸口气:“岳父放心。这件事既落在刑部,我亲自去刑部盯着。” 陆临略一点头,看着李景的目光缓和了几分:“你也别因此事对皇上心生隔阂。你们是亲父子,皇上疼惜大皇子殿下,也同样爱重你这个嫡子。” 正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所以,永嘉帝今晚才会迟疑犹豫不决。 李景神色微暗,低声道:“岳父的意思,我都明白。” 天家父子,和普通父子不同。既有骨肉亲情,更有君臣之别。他对亲爹的偏心不满,绝不能流露出来。 简而言之,暂时还没有掀桌的实力,就得隐忍几分。 陆临欣慰地略一点头:“你明白就好。”顿了顿又道:“小玉今日受了惊,我先去看看她。” 李景应下:“我和岳父一同前去。” 说话间,已经迈步进了院子。 …… 此时天已黑了。 陆明芳等人都聚在院子里,陆明玉被众人有志一同地要求躺在床榻上。陆临进来后,姐弟几个识趣地先退出去,让父女两个单独说话。 “爹,”陆明玉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你进宫如何?” 明亮的烛火下,陆明玉美丽英气的脸孔略显得苍白。今日动了胎气,总得一段时日才能缓过劲来。 陆临看着女儿这般模样,别提多心疼了,伸手摸了摸陆明玉的发丝,低声将宫中之行道来:“……皇上确实太偏心了。” “我去的时候,殿下和皇后都跪着,皇上态度犹豫不定。可见,皇上心里也有数,能做出这等事的人会是谁。” “我以退为进,皇上这才痛下决心,要彻查此事。殿下有这么一个偏心庶长子的亲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哪家的嫡子,不是千娇万宠地长大,理所当然地继承家业。 偏偏到了李景这儿,自小就被庶出的长兄压了一头。如今都做了皇子,嫡出当然占了很大的优势。可在天家,嫡庶之别反倒没有普通人家那么明显。毕竟,庶出的也是皇子。 历数先朝,以庶皇子身份做太子的,也不稀奇。 受尽偏宠的大皇子,没有争储之心,才是怪事。 陆明玉也反复思虑过此事了,低声道:“我和爹想得差不多。苏妃没这个能耐,秦妃刚被放出来,暂时还不敢伸手。皇祖母再恼怒,也得顾虑我怀着身孕。有动机又有本事设下刺杀这一局的,只有大皇子一派。” “就不知道,动手之人到底是谁了。” 是孟家还是大皇子? 大皇子妃和梁家,也有嫌疑! 陆临杀气腾腾地冷笑一声:“不管是谁,他都死定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彻查(二)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 乔阁老也同样愤怒不已。 乔家早已和二皇子站在了同一阵营,陆明玉若有个好歹,对二皇子是致命一击。从感情来说,他也绝不愿见外孙媳妇出事。 更可恨的是,刺客挑中乔婉出嫁这一日动手。 陆明玉遇刺的消息传进乔府,人人为之色变。喜事不能中断,却也因此失了喜意。 乔老夫人强颜欢笑,送走了所有宾客之后,才问乔阁老:“到底是谁指使刺客刺杀二皇子妃?” 乔阁老冷哼一声:“左右不过几个人。” “我已经收到消息,荥阳王进宫面圣,皇上召了刑部尚书进宫,勒令刑部在三日之内破案。” 乔老夫人咬牙恨恨说道:“这个人真是该死。” 乔阁老又是一声冷笑:“确实该死。不管皇上舍不舍得,这都是难得的好机会。我明日就上奏折,请皇上严惩凶手!” 打仗是武将的看家本事,上奏折弹劾就是文官的拿手好戏了。 乔阁老身为文官之首,领头上奏折,将此事宣扬开来,也是变相地在给永嘉帝施压。 想庇护凶手,也得看陆家和乔家答不答应! 乔老夫人不太懂朝堂里的事,也没多嘴,只叹了一声:“明天我就进宫,去安慰皇后娘娘一番。” 乔阁老点了点头:“让皇后娘娘一定要稳住!这件事,已不是后宫能左右了。让娘娘拿出中宫皇后的气度来,耐着性子等。” 顿了顿又道:“刑部今晚别想消停了。我这就打发人拿帖子去一趟刑部!” …… 刑部确实一片兵荒马乱。 刑部杨尚书个头不高,相貌平平,平日乐呵呵的,看着还有些慈眉善目的样子。却是一只笑面虎。刑部上下,人人敬畏三分。 杨尚书从宫中回来后,立刻召集刑部众人。有散衙归家或是悄悄去喝花酒的,都被揪了回来。 杨尚书一双不大的眼,扫过众人表情各异的脸:“皇上给了刑部三日时间。三天之内没破案,在座各位,也别要乌纱帽了。” 刑部众官员不敢露出苦脸,齐声应道:“请尚书大人差遣!” 杨尚书做了多年刑部尚书,对查案一事手到擒来。立刻下令,将查案一事分成了三条线。一条是从刺客的尸首入手,令有经验的仵作查验尸体,查清是什么剧毒。 第二条从楚大赵三的亲人家眷入手,彻查两人的身份来历,受何人指使。 第三条则从当日街道上的人入手。仔细盘查在场目睹之人,有任何疑点,都不能放过。 这一晚,刑部人人都没睡。涉及此案的百姓商贩,被一一带进刑部大牢。赵三的家人被反复审问。 去陆府讨要刺客尸首的刑部侍郎,也没受到刁难。陆大管家痛快地将四具尸首都抬了过来。 不过,刑部想带走断腿女童时,陆甲低声道:“那个女童痴痴傻傻的,只有五六岁的模样,连话都不会说。现在断腿刚接上,喝了宁神汤药睡下了。等到了明日,我亲自将人送去刑部。” 刑部侍郎也没坚持,先带着尸首回刑部。 刑部有大魏最好的仵作,连夜查验过尸体后,年过四旬的老仵作已经查验出了剧毒。这是一味叫“千机”的剧毒。 这味奇毒,毒性猛烈,见血封喉,几个呼吸间就能要了人命。如此剧毒,配制起来极其复杂。还是先朝时偶尔流出来过。后来便绝了踪迹。 没曾想,今日又露于人前。 不说别的,只说这味奇毒,便可以断定,动手之人绝非等闲。 刑问一夜,也有些收获。 楚大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时查不出身份。认识赵三的人却多得很。且赵三有爹有娘有亲人,这些人总能问出些消息来。 赵三竟是赵家的同族。当年进军营,因夜半聚众赌钱被撵出了军营。这几年打着赵家的旗号,为祸乡里的事没少做过。 众人忍气吞声交银子,怕的不是赵三,而是赵家。赵三和赵家的一位管事也来往得密切。 刑部杨尚书熬了一夜,隔日上朝,先将一夜过来查问出的情况禀报天子。 永嘉帝面色阴沉,扫了濮阳侯一眼。 濮阳侯太阳穴突突一跳,面色难看:“杨尚书,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赵氏族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一个出了五服的族人,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杨尚书神色不变,拱手应道:“皇上令刑部三日里破案。刑部上下忙了一夜,暂且查出的就这么多。臣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并无攀扯濮阳侯之意。” 他妈的这还不是攀扯吗?! 濮阳侯大怒,伸手指着杨尚书的鼻子,怒骂出声:“呸!皇上让你查案,你倒查到我头上来了。” “二皇子殿下是我外甥,二皇子妃是我外甥媳妇。我盼着他们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做出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你到底是受了谁指使,竟往我身上泼脏水!” 广平侯假惺惺地凑过来,拉住破口大骂卷袖子要动手的濮阳侯:“这桩案子还没查明白,侯爷先别着急上火。清者自清,你没做过的事,谁也赖不到你头上来。” 濮阳侯铁青着脸冷笑一声,若有所指地说道:“说得没错。谁做的亏心事,谁心里清楚。别想赖到我头上!” 广平侯像是没听出濮阳侯的言外之意,继续劝和。 荥阳王陆临今日也上了朝,他什么也没说,锐利的黑眸落在濮阳侯广平侯的脸上。 乔阁老没有坐视杨尚书受辱,沉声说道:“杨尚书彻夜查案,今日是来向皇上禀明进程。两位侯爷心中满不满意,也该对杨尚书尊重一些。” 濮阳侯喷杨尚书的时候不带犹豫的,对着首辅就要客气几分了,悻悻地将袖子放下。 广平侯也闭上嘴,不再煽风点火。 乔阁老又对龙椅上面色难看的永嘉帝说道:“大魏建朝九年,京城一直还算安稳。从未有过当街行刺皇子妃这等恶行。请皇上严惩凶手,以正大魏法度。”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乱麻(一) 这一次早朝,足可列入大魏历史。 大魏建朝还没到十年。这数年里,天子有大半时间都在忙着领兵打仗。所谓朝廷法度,本来也没太严谨。 像刺杀二皇子妃这等大案,刑部也是第一次遇到。没有先例,也没有应对的经验。还没查出个子午卯丑来,就在朝堂上禀报了初步审问的结果。 事实证明,这等行为绝不可取。 事情一牵扯到赵家,濮阳侯第一天跳了出来,广平侯在一旁煽风点火,荥阳王一言未发眼神冰冷充满杀气。还有文官们,在乔阁老的领头示意下一同奏请天子严惩凶手。 用一团乱麻来形容,绝不为过。 永嘉帝额上冒出了青筋,右手紧紧握着龙椅把手。 站在一旁的刘公公看得心惊肉跳,唯恐永嘉帝一个控制不住大发雷霆。 好在永嘉帝到底忍住了。 “诸位爱卿先起身。”永嘉帝竭力放缓声音:“出了这等事,朕比你们更为愤怒。朕已将此案交给刑部,一定要追查到底,严惩不贷。” 乔阁老不失时机地拱手:“皇上英明。” 一众文官齐声附和:“皇上英明。” 武将们的反应就复杂微妙多了。 荥阳王陆临第一个诚恳地谢了天子恩典:“臣代女儿,谢过皇上恩典。” 广平侯看了濮阳侯一眼,才道:“这件事一定别有内情,臣相信,濮阳侯绝不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 濮阳侯丝毫不领情,冷笑着说道:“以臣看来,这件事忽然牵扯到赵家,一定是有人早有预谋,想来个祸水东引,从中挑唆,坐收渔人之利。臣恳请皇上彻查到底,还臣一个清白。” 永嘉帝听得头疼,张口道:“行了,你们都住嘴。今日先散朝吧!杨尚书随朕去文华殿,其余人等一律回去,忙自己的差事去。” …… 永嘉帝和杨尚书究竟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杨尚书从宫中回来后,立刻回了刑部。 刚踏进刑部,就有人悄悄来禀报:“二皇子殿下一大早就来了。说是要待在刑部,看我们如何查案。” 杨尚书心里爆出一万句脏话,面上镇定如常:“殿下可曾扰乱你们办案?” 报信的刑部郎中摇摇头:“这倒没有。殿下来了之后,就待在天牢里,看我们如何审问犯人。又看了卷宗。连一句都没多说过。” 杨尚书瞪了一眼过去:“既是如此,殿下想待就待着,你废什么话!” 笑面虎不笑了,阴沉着脸好可怕! 刑部郎中被骂得灰头土脸,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杨尚书定定心神,去了大牢里。 刑部大牢,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光线阴暗,四处都是血腥气。进了审问之处,触目所及是各种刑具。 胆子小一点的,进了这等地方,就要被吓去半条命。 楚大一时查不出身份,赵三的家人被重点审问。一夜过来,一个个都是遍体鳞伤,哭喊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一身皇子服的二皇子殿下站在阴暗的大牢里,硬是将大牢也映得明亮了一些。只是,那张俊美的脸孔,没了平日的温润笑容,黑眸中闪着近乎冷酷的光芒。 杨尚书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要行礼。 “杨尚书别多礼。”李景伸手托住杨尚书的胳膊,低声道:“我亲自来刑部,不合规矩。请杨尚书体谅。我不会干涉刑部查案问审,就是在这里待三日。等案子查明原委了,我就回去。” 事到如今,杨尚书也没办法将尊贵的二皇子殿下撵走,只得应道:“殿下在这等腌臜污秽之地待着,臣于心难安。” “也请殿下放心。刑部上下无人敢懈怠,一定尽快破案。” 顿了顿,杨尚书又低声道:“今日早朝,濮阳侯差点大闹朝堂,皇上心中十分不快。” 至于永嘉帝私下交代叮嘱的话,杨尚书自然不能说。 李景眸光一闪,略一点头:“多谢杨尚书提点。” 这桩刺客命案,竟牵扯到了永嘉帝的外家,隐隐绰绰指向了赵太后。也怪不得永嘉帝这般震怒。 …… “什么?怎么可能和赵家有关!简直是荒唐!” 寿宁宫里,传出了赵太后愤怒的声音:“濮阳侯是哀家的侄儿,是你的亲表弟。哀家就是再不喜欢陆氏,也不会用这等狠辣的手段要她的命!说句不中听的,她死不死哀家无所谓,她肚中的孩子,可是李家嫡出的骨血。” 永嘉帝从昨夜到现在,心情都极坏。 此时被亲娘这么一通怒吼,面色愈发难看:“朕岂会怀疑母后。” 赵太后怒道:“怀疑赵家也不行!” 赵太后出了名的护短。在宫中,护着秦氏和四皇子。宫外当然要护着娘家侄儿了。 永嘉帝也怒了,语气生硬:“濮阳侯是不是无辜,要等刑部继续追查。朕是担心有人在母后耳边煽风点火,所以亲自来和母后说一声。这件事,母后就别过问了。” 赵太后霍然站起身来:“哀家问一问怎么了!哀家相信濮阳侯,他绝不会对陆明玉动这等杀手!” 情急之下,赵太后也顾不得说话刺不刺耳了:“几位皇子,都是濮阳侯的外甥。谁做太子,对赵家来说都一样。赵家何必冒这等风险,对陆氏动手。” “濮阳侯就是稍微偏向四皇子,到底四皇子还没成亲,不会情急到这等地步。” “陆氏一旦出事,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凶手肯定就是谁!” 永嘉帝也猛地站起身来,声音冷厉:“母后!无凭无据的话,岂能乱说!” 赵太后有时候糊涂蠢钝,今日格外犀利尖锐:“哀家是不是乱说,皇上比谁都清楚。这事一牵扯到你的心肝命根子,你的英明果决都哪儿去了?” “你可别打着将错就错的主意,将这盆脏水泼到赵家。有哀家在,谁也别想动赵家一根手指。” “以哀家看,皇上还是去延禧宫,问一问你的好贵妃吧!这等阴险恶毒的事都做得出来。皇上也敢睡在她枕边!小心她哪天再拿出‘千机’毒来!” 永嘉帝:“……”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乱麻(二) 永嘉帝的龙目中,似有火焰喷射而出,盯着赵太后尖酸刻薄的脸。 这是他的亲娘!最清楚他的弱点。 一字字一句句,都往他的心肺里戳。 从一个世家宗主,到举旗谋~逆,在一众豪雄中最先打出旗号自立新朝,接纳四方来投诚的文官武将,在短短数年间打下这么大的地盘…… 这绝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 刺杀案一摆在面前,他就已推断出了幕后真凶是谁。所以,今日朝堂上的闹剧,更令他震怒。 他平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个真拿他当傻瓜了不成? 赵太后看着儿子快要喷出火一般的愤怒模样,心里也有些后悔。实话也该说得委婉一些,这么刺儿子的心,确实不妥。 赵太后咳嗽一声,将声音放缓:“哀家刚才话说得重了些,皇上别往心里去。” 可别气出个好歹来! 永嘉帝一言不发,依旧怒目相视。 赵太后倒也放得下身段,很快红了眼眶,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哀家听了这些抹黑赵家的话,心中实在生气。一怒之下,口不择言,说话就刺耳了些。你难道还要和哀家记仇不成。哀家给你道歉赔礼。” “不过,哀家还是那句话。赵家绝不敢做出刺杀陆明玉的事情来。皇上要是不信,不妨严令彻查到底。要是赵家真沾了边,哀家亲自谢罪。这总行了吧!” 说来说去,总之是要护着赵家。 永嘉帝什么也没说,转身拂袖而去。 赵太后追之不及,索性也不追了,用袖子抹了眼角,叫来贴身宫女,低声吩咐几句。那宫女悄然应下,很快退了出去。 永嘉帝前脚刚走,秦妃后脚就来了。 “姨母,”秦妃一脸慌乱,说话声音都打着颤:“刺杀陆氏一事,怎么会牵扯到赵家?我今儿个听了朝堂中的消息,吓得腿都软了。” 秦妃情急之下,姨母直接喊出了口。 赵太后一脸晦气,低声说道:“别提了,哀家也被吓了一跳。刚才皇上亲自来寿宁宫,将此事告诉哀家。哀家一气之下,说了些难听话,皇上被哀家气走了。” 秦妃野心不小,胆子却没那么大。现在满脑子“完了皇上一定疑心到我头上来了”,也没心情安慰赵太后,红着眼哭道:“姨母,皇上该不会疑心到我和阿显的身上来吧!” “前些日子,我一直被罚禁足,连宫门都没出过半步。便是后来出了寝宫,我也没去过别处,连宫外的人都没见过。” “姨母,我的为人你是最清楚的。我可没这么大的胆子,去刺杀陆氏啊!万一皇上疑心怪罪,姨母可得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一边哭着一边跪了下来。 赵太后立刻拉起秦妃,低声说道:“怕什么。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别说你什么都没做过,就是一时冲动犯了什么错,有我在,也能护得住你们。” “再者,这件事一细想就不对。陆氏怀着身孕,一旦出事,就是两条人命。这宫里宫外的,有谁最盼着二皇子府倒霉?皇上又不是傻瓜,猜也猜出来了。” “延禧宫的那个,怕是还在沾沾自喜,自以为计谋顺利,祸水东引。也不想想,皇上再宠着她,也不能坐视她这般兴风作浪。” “看皇上气成这样。这一回啊,他们母子两个都讨不了好!” 秦妃听着既喜又忧,起身后用帕子擦了眼泪,和赵太后一番细语不提。 …… 永嘉帝一怒出了寿宁宫,面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一众内侍,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劝慰,默默紧随在天子身后。 就见天子先是怒气冲冲地往延禧宫方向走,到了半途,又换了方向,似要去椒房殿。再到半途,又去了文华殿的方向。 永嘉帝进了文华殿,拿起奏折,没看几个字,就将奏折重重扔了出去。堆满了御案的奏折,也都被挥了满地。就这样也不解气,又将椅子踹翻了。 皇上这是真的被气狠了。 刘公公是伺候永嘉帝多年的心腹。这等时候,也唯有他敢仗着胆子上前劝慰:“皇上消消气,可别气坏了龙体。” “刑部正在紧急问审,迟早会问个明白。到时候,也就真相大白了。皇上何苦生这个闷气。” 永嘉帝扯了扯嘴角,眼底布满了阴霾和凶狠的戾气:“你说,她们是不是一个个都觉得朕好糊弄好摆布?” 刘公公:“……” 这个她们,说的是赵太后秦妃,还是延禧宫的那位?抑或是乔皇后苏妃? 刘公公小心地斟酌言词,谨慎应道:“皇上雄才大略,是一代明君,建立新朝,统一中原指日可待……”、 永嘉帝冷笑一声:“朕不想听这些吹捧的废话。朕问你,她们是不是觉得,朕在后宫里偏听偏信,头脑糊涂了?是不是以为,朕心慈手软,对她们就下不了手了?” 嗯,可以确定了。 永嘉帝口中说的就是延禧宫那位心尖宠妃。 刘公公愈发谨慎,低头应道:“皇上英明,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在朝堂上沉稳果决。到了后宫里,都是皇上的人,皇上心软些也是难免。男子汉大丈夫,自不必在内宅逞什么威风。” 刘公公话说得十分委婉,不过,意思也很清楚。 永嘉帝确实太过宠溺纵容孟贵妃母子了。 永嘉帝沉默下来。 刘公公不敢再多说,以目光示意,几个内侍轻巧无声地收拾起奏折来。没等永嘉帝怒火平息,便有内侍来禀报:“启禀皇上,孟贵妃娘娘前来求见。” 永嘉帝目光暗了一暗,冷冷道:“让她进来。” 片刻后,精心装扮分外娇媚的孟贵妃娘娘进了文华殿。 满地狼藉,还没收拾好,被踢翻的几把椅子,东倒西歪。这一派大发雷霆后的残局,皆落在孟贵妃眼底。 孟贵妃露出一脸心疼,款款上前,扶住永嘉帝的胳膊:“皇上怎么生了那么大的气。可别伤着龙体。”然后,张口便吩咐刘公公:“你们都退下。”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决裂(一) , 比起谨言慎行的乔皇后,孟贵妃在宫中就畅快恣意多了。除了做些表面功夫之外,私下和永嘉帝在一起,倒更像夫妻。 换了乔皇后在这儿,就绝不会说出让刘公公等人退下这等话来。 摆明了攒越逾矩。 换在平日,刘公公也就退下了。今日,刘公公却没动弹,等着永嘉帝发号施令。 孟贵妃见刘公公不听自己吩咐,不快地皱起柳眉,瞪了刘公公一眼:“本宫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退下!” 永嘉帝冷冷道:“都退下,没朕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刘公公这才躬身应是,领着一众内侍悄然退了出去。 孟贵妃满心不悦,轻哼一声:“这个刘公公,真是眼高于顶,现在连我也不放眼底了。” 永嘉帝没有出声,定定地看着孟贵妃。 孟贵妃可不怕他瞪眼,亲昵地依偎过去,伸手抚平永嘉帝紧皱的浓眉:“今日朝堂上的事,我也听说了。” “赵盛定是一时昏了头,才会对陆氏下手。依我看,这事和母后可没半点关系,你别为此和母后生分了。也别迁怒于秦氏。” 触在眉间的手,保养得极好,纤长柔软。 眼前的这张脸,娇媚美丽,有着成熟妇人的风韵,却不见半分苍老。便如一朵傲然开在枝头的鲜花,有阳光雨露滋润着,开得鲜妍又美丽。 这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他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 宫中内外,谁都知道,她是他的心头宝。不论是做妾还是做贵妃,都没受过半分委屈。在他的偏宠庇护下活得恣意张扬。 他也一直引以为傲。身为男人,给不了心爱的女人名分,但是,除了名分之外的一切,他都给了她。 她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为什么做出让他痛彻心扉的事? ……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孟贵妃见永嘉帝定定地看自己,不由得抿唇一笑,将身体依偎进永嘉帝的怀里:“别生气了。我让人传膳,陪你一起用膳好不好?” 私下里直呼你我,也是孟贵妃独有的专宠。 永嘉帝没有推开怀中熟悉柔软的身体,只淡淡说了一句:“朕有件事要告诉你。” 孟贵妃笑着抬头:“什么事?” 永嘉帝看着孟贵妃的眼睛,缓缓说道:“朕打算立二皇子为储君。” 孟贵妃:“……” 永嘉帝看着孟贵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笑容僵硬,看着她竭力压抑巨大的失望,看着她愤怒的全身颤抖。 永嘉帝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着她说出这么冷酷的话:“朕已经四旬,大魏建朝也有九年了。国无储君,人心不稳。朕打算明年举兵出征燕楚,也该定下储君了。” 孟贵妃瞳孔收缩了一下,想挤出笑容,却怎么都挤不出来:“你……你要立二皇子为太子?” 永嘉帝淡淡道:“二皇子是嫡出,朕不立他为太子,还能立谁?” 嫡出两个字,如针尖一般刺入孟贵妃的耳中。 孟贵妃太过震惊,最本能的反应根本瞒不了人。 她也没有自欺欺人的心情,愤怒地看着永嘉帝:“你以前对我说过,这辈子最爱的人是我,最爱的也是我们的儿子。有你在,我们母子不会受半分委屈。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永嘉帝和孟贵妃四目相对,平静的声音里透出寒意:“朕也想问你,这些年,朕让你们受委屈了吗?” 孟贵妃哑然无语。 她就是再愤怒,也说不出那等没良心的混账话来。 她确实没受过委屈。 她在李家内宅做妾,比正妻还要风光。后来做了贵妃,衣食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想要什么,永嘉帝就给她什么——除了正妻之位,她什么都有。 她的儿子,也是最受宠爱的皇子。永嘉帝对大皇子的偏爱,人尽皆知。 可是,永嘉帝竟要将皇位传给二皇子!那大皇子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他们母子,岂不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姣姣,朕自问良心,从未薄待过你们母子。” 大概是最愤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永嘉帝现在十分冷静清醒,说出口的话也平静冷酷:“朕也以为,你懂朕的心。” “朕能给你们母子的,都给了。可你不该贪心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朕有原配正妻,有嫡子嫡女。朕要立储,不可能立别的儿子,只能是二皇子。” 孟贵妃心里汹涌的愤怒,冲上脑海,涌进眼眶。一双眼通红,却不是要落泪。 “好!说得好!” 孟贵妃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皇上思虑果然周全。是臣妾恃宠生娇,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好在……好在皇上英明神武,早已有了决断。臣妾先恭喜皇上才对。” 永嘉帝目中闪过讥讽:“你能想明白就好。” 短短几个字,深深刺痛了孟贵妃。 孟贵妃眨眨眼,将严重泪水逼退:“皇上既已下了决心,臣妾也没什么可多说的。臣妾这就告退。” 说完,转身便离去。 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永嘉帝的声音:“姣姣,你千不该万不该对陆氏动手!” 孟贵妃身体一僵,迅速转身,正要张口反驳辩白。永嘉帝已说了下去:“你不用反驳,更不必解释,我还没糊涂到是非不明的地步。” “只要是做过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刑部三天之内破不了案,就七天,七天不行,就半个月。” “我要给二皇子一个交代,给陆家乔家一个交代,要给儿媳和没出世的孙子孙女一个公道。这桩案子,非查到底不可!” “不过,在我这儿,不用再细查。昨天晚上,我就猜到这件事是你的手笔。阿易有没有沾手,我不清楚。孟家肯定沾了手。” “在我心里,你一直热情活泼爽朗又善良。当年不顾名节,做妾也要跟着我。我娶你过门那一日,就暗暗立过誓,此生绝不负你情意。” “可我从没想过,你竟变成了这样!” “姣姣,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决裂(二) 姣姣,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句话一入耳,孟贵妃全身又颤抖了起来。 她转过身时,已泪流满面:“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是不是?” “无凭无据,你就认定了刺杀陆明玉一事是我所为。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信我,也不过如此。你说我变了,分明是你变了。” “你做了皇帝,坐了龙椅,坐拥后宫美人。我渐渐年老色衰,你却可以不断拥年轻美人入怀。你有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以后不知还有多少小皇子小公主等着出生。” “你我之间,从来都不对等。我一心对你,你是一心对我吗?你说我变了,变了的人明明是你!” 孟贵妃哭起来并不美。 不像是苏妃,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凄凉婉转,哭也哭得梨花带雨。 她少时爽朗明丽,甚至有些刁蛮,脾气没那么好。生气时会瞪眼,哭起来眼泪鼻涕一把,从不顾什么仪态。 此时,她双目通红,哭得伤心绝望,脸孔都有些扭曲变形。 换在往日,永嘉帝早已在这样的哭声下投降,走上前低声细语安慰了。可现在,永嘉帝只是默然注视着哭泣不休的孟贵妃。 孟贵妃没有像以前那样使性子跺脚离去,一直哭个不停,直至哭哑了嗓子。一颗心渐渐往下沉,沉至黑暗荒芜的悬崖。 “你回延禧宫吧!” 永嘉帝终于张了口,声音里透出疲惫和淡漠:“从今晚起,就闭宫养病。” 这是要将她彻底打入冷宫? 孟贵妃哭不下去了,霍然抬头看向永嘉帝。 永嘉帝却已不愿再看她了,扬声吩咐:“来人,将贵妃送回寝宫。” 一声令下,刘公公和另两个内侍已迈步而入。让人不得不怀疑,刘公公一直就等着这一道命令。 孟贵妃到底是骄傲的。 到了这步田地,她也不哭了,用袖子擦了眼泪,并未告退,扬起头转身。 那个熟悉的窈窕身影,在迈出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刘公公上前要搀扶,被孟贵妃用力挥开。 孟贵妃挺直了腰杆,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永嘉帝眼前。 永嘉帝在原地站了许久,只觉得全身格外冷。 …… 椒房殿里。 宫女彩兰悄步而入,在乔皇后耳边低语数句。 乔皇后神色一沉,眉头拧起,一连串的念头在心里闪过。 永嘉帝去寿宁宫,自是因为刺杀之事牵扯到了赵家。秦妃得了消息,心中慌乱无主,去寿宁宫肯定是要找赵太后撑腰。 孟贵妃去文华殿,和永嘉帝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是红着眼回的延禧宫? 乔皇后思忖良久,张口吩咐道:“让人继续留意宫中各处的动静,有什么异动,立刻来向本宫回禀。” 彩兰低声应是。 乔皇后又道:“派人去陆府,多送些安胎的补品。再让人送信去公主府,让慧安公主得了空闲进宫来。” 慧安公主同样震惊于陆明玉被刺一事,今日一大早就去了陆府。 在确定陆明玉没有大碍之后,慧安公主才稍稍放了心,正午之后回了公主府。然后,正好遇上椒房殿里来传信的宫女。 离乔皇后传口谕只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慧安公主就进了宫。 母女两人俱是满面忧色心事重重,见了面谁也没心情闲话,一张嘴问的都是最关心的事。 “陆氏身体如何?” “宫中没出事吧!” 慧安公主抢着答道:“陆氏胎相还算稳妥,喝了安胎药,在床榻上养着,没有大碍。母后不必忧心牵挂了。” 乔皇后一颗心放了下来,低声将宫中异样动静道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反常。本宫思来想去,也窥不透你父皇的心思。” 事实上,乔皇后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丈夫。 或许是因为永嘉帝在她面前也端着,虽是夫妻,两颗心却离得远。 慧安公主也不怎么了解亲爹。她自小长于内宅,见亲爹的次数也不算太多。等她日渐长大,永嘉帝又开始领兵打地盘。 这几年,慧安公主成亲住进公主府,进宫请安十回也遇不上永嘉帝一回。 “母后都窥不透,我就更不清楚了。”慧安公主嘀咕几句:“我每次来给母后请安,也见不到父皇。” 乔皇后胸口中了一箭,又不能和女儿计较,抽了抽嘴角,干脆利落地转移话题:“对了,阿景去了刑部,也不知刑部的案子审得如何了。” 慧安公主也十分关心此事,想了想说道:“我们都不方便,不如让驸马去刑部瞧瞧。” 这样也好。 乔皇后神色一松:“驸马性情沉稳,行事可靠,口风又紧,让他去正合适。” 慧安公主叫来贴身宫女,低声吩咐几句。宫女低声应下,去找人去给吴驸马送信不提。 乔皇后想了想,低声对慧安公主说道:“你和驸马成亲四年多,一直没有身孕。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找个贴身宫女开了脸伺候驸马。生了儿子,你抱过来养在膝下。” 以前一提此事,慧安公主就要翻脸动怒。 这一回,慧安公主竟没生气,怔忪了片刻说道:“等到年底吧!” 如果年底前没有动静,再挑人也不迟。 女儿霸道任性刁蛮,时常令乔皇后头痛。忽然间懂事了,乔皇后又心疼不已。握着慧安公主的手安慰了许久。 …… 傍晚,吴驸马进宫来了,正要拱手行礼。 慧安公主心中忧急,略有些不耐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快些说说,二弟怎么样?刑部那边有没有审出有用的消息?” 乔皇后嗔怪地看了慧安公主一眼:“瞧瞧你这脾气。” 慧安公主撇撇嘴,不吭声了。 吴驸马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去了刑部一趟。殿下一直待在刑部,刑部审案不敢懈怠,下足了功夫。和赵三来往密切的赵家管事,也被提去刑部问话。暂时还没招认,估计熬不过明天就会交代了。” 就在此时,一个宫女神色惶惶地进来了:“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生死(一) 没等乔皇后出声,慧安公主已拧起了眉头怒斥:“混账!这般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宫中能有什么大事不好。” 那个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奴婢该死,请公主殿下饶了奴婢这一回。延禧宫里打发人来送信,说是贵妃娘娘用了一把利剪,刺进心窝,……” 什么? 乔皇后和慧安公主齐齐色变,脱口而出道:“贵妃现在如何?” 宫女迅速答道:“宫人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闯进寝宫里,救下贵妃娘娘。不过,贵妃娘娘胸口不停流血,气息微弱,能不能救回一条命尚未可知。” 乔皇后心中掀起惊涛海浪,想也不想地说道:“本宫这就去延禧宫。” 她和孟贵妃素来不对盘。可她是中宫皇后,后宫大小诸事,都归她管。骄纵风光的孟贵妃忽然轻生自尽,她不能袖手旁观。 慧安公主不假思索地说道:“我陪母后一同去。” 吴驸马是男子,进出椒房殿也就罢了,去延禧宫却诸多不便,只得留下等消息。 乔皇后母女两个神色凝重,快步去了延禧宫。一路上,母女两个只来得及低语几句:“母后,孟贵妃怎么会突然轻生?” “个中内情,本宫也猜不到。不过,以她的为人,定然是做了亏心事,无颜面对你父皇,这才上吊自尽。” 慧安公主一句“死了也好”差点冲出口。 乔皇后迅速瞥了一眼过来:“事情未明,你嘴闭得紧一些,别乱说话。” 慧安公主难得听话,老实住了嘴。 孟贵妃的独宠,在别人来看,就是一件不轻不重不大不小的热闹笑话。对慧安公主和乔皇后来说,却是二十年的阴影噩梦。 慧安公主不知在心里诅咒过多少回,盼着孟贵妃出点事,最好是走路摔着吃饭噎着喝汤烫着在园子里被蜜蜂蜇着…… 真到了这一刻,慧安公主忽然心思通明。 孟贵妃要是真的死了,父皇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迁怒怪罪到母后身上?到时候,母后浑身长着嘴也掰扯不清了。 再恨再恼,也得默默盼着孟贵妃别一命呜呼才好。 …… 此时的延禧宫,已是一片混乱。数十个宫人面色惨白神色惊恐地跪在寝室外。 如果孟贵妃有个三长两短,她们这些人也别想活了。 乔皇后和慧安公主的身影一出现,宫人们便纷纷磕头请罪告饶:“奴婢该死,没伺候好贵妃娘娘,请皇后娘娘饶命。” 乔皇后此时哪有心情理会她们,沉着脸进了孟贵妃的寝室。 慧安公主没急着进去,先沉声问宫人:“你们可曾送信去文华殿?” 其中一个宫人颤抖着应道:“已经送了口信前去。” 文华殿离后宫有一段距离。看来是父皇还没来得及赶到。 慧安公主脑海中快速闪过这个念头,迈步进了寝室。只见周院使领着两个太医围在床榻边,正全力施救。 慧安公主走上前几步,就被床榻上那摊触目惊心的血迹吓到了。 孟贵妃平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生死不知。 大片的血迹,自孟贵妃的胸口处蔓延开来。鲜血蔓延至身下。 就如一朵血花,开在床榻上。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冲入鼻息间。 天不怕地不怕的慧安公主,忽然觉得反胃作呕,用手捂着嘴才没当场吐出来。乔皇后面色也很难看,却未移开目光,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床榻上生死不知的孟贵妃。 太医们要救人,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以利剪剪开伤处的衣服,处理外伤。 寝室里除了这细微的声音,再没有半个人说话。气氛沉重而凝滞。 时间仿佛停止流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慧安公主终于忍不住凑到乔皇后身边,低语道:“父皇怎么还没来?” 孟贵妃是永嘉帝的心头宝。现在孟贵妃出事了,天大的事也拖不住永嘉帝。可等了这么久,永嘉帝迟迟没现身,实在太奇怪了。 乔皇后转头,深深看慧安公主一眼:“本宫也不清楚。不过,孟贵妃轻生自尽,想来一定和你父皇有关。” 慧安公主也不笨,脑筋迅速转动起来,很快也猜出了几分,倒抽一口凉气:“母后,二弟妹遇刺一事,莫非是……” 乔皇后张口打断了慧安公主:“闭口,别扰了太医们救人。” 慧安公主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门口有了动静。 乔皇后和慧安公主一起转头,见到的却不是永嘉帝,而是刘公公。 刘公公迅速上前行礼:“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忙于政事,无暇前来,令奴才来延禧宫瞧瞧。看看贵妃娘娘伤得如何。” 孟贵妃生死不知,永嘉帝竟连来都不肯来。 慧安公主心里惊愕,看了乔皇后一眼。 乔皇后到此时已全然冷静下来,淡淡道:“周院使和两位太医在为孟贵妃急救,能不能抢回一条命,现在尚未可知。你回去禀报皇上一声。” 顿了顿又道:“等皇上忙完政事,请皇上来一趟延禧宫吧!” 刘公公恭声应下,退了出去。 刘公公走后没多久,赵太后派人前来问询。秦妃和苏妃则亲自赶来,后宫年轻一些的妃嫔,在得知孟贵妃轻生自尽的消息后,皆来了延禧宫。 乔皇后不耐应付,慧安公主在寝室里待着气闷不适,索性出了寝室,代乔皇后应对。 “孟贵妃寻死的原因,现在还不清楚。” “你们也别在这儿等着了,各自回去等消息。” 三言两语,将众多心思各异的人都打发走了。 唯有秦妃和苏妃,各自忧心忡忡的不肯走。 秦妃叹息:“贵妃生死不知,我在这儿守着,也安心踏实些。” 苏妃更是红了眼眶,目中含泪:“是啊,我自打听了这消息,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只盼着老天保佑,贵妃早些醒来才好。” 一个个假惺惺的。 心里不定怎么高兴呢! 慧安公主心里撇撇嘴。 就在此刻,神色惊惶的大皇子快步而来,一把抓住慧安公主的胳膊:“皇姐,母妃现在如何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生死(二) , 大皇子在宫外,接到消息心急如焚,连大皇子妃也没等,独自快马进了宫。情急之下,力气也比平日大得多。 慧安公主胳膊被攥疼了,也不好出言嗔怪。想想大皇子的亲娘还躺在床榻上,不知能不能抢回性命,大皇子情急也是难免。 “周院使和两位太医在寝室里为贵妃急救。母后也在寝室里。”慧安公主迅速答道。 大皇子立刻道:“我也进去守着母妃。” 没等慧安公主吭声,便快步进了寝室。 床榻边的轻纱幔帐已经放下,挡住了视线。只看到太医院们的身影。 刺鼻的血腥气,飘入大皇子鼻息间。 大皇子心痛如割,全身冰凉,过了片刻才找回理智。走到乔皇后身边要行礼,乔皇后简短地说道:“这等时候就别讲究虚礼了。” 大皇子心乱如麻,忍不住低声问道:“敢问母后,母妃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会轻生?” 乔皇后看着大皇子,目中竟流露出刀锋般的光芒:“本宫也不知道。本宫还想问你,贵妃做了什么事,惹怒了你父皇?为何你父皇迟迟没来延禧宫?” 大皇子:“……” 大皇子的面色陡然一白。 谁也不是傻瓜。 有些事,稍微一深思,就能想出端倪来了。 一个多月前陆明玉传出有孕后,孟贵妃的那几声冷笑,骤然又跃上大皇子的脑海。大皇子不知是惊是惧还是懊恼自己浑然不察,身体也微微颤了起来。 该怎么办? 现在他还能做什么? 乔皇后淡淡道:“个中缘由,只有你父皇清楚。你心中存着疑惑,就去问你父皇吧!” 大皇子哪有勇气去文华殿,晦涩地张了口:“等母妃转危为安了,我代母妃去向父皇请罪。” 大皇子总算有些担当。 如果此时还妄言狡辩,才真的让人瞧不起。 乔皇后不再出言。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难熬。 不知不觉中,天彻底暗了下来,夜幕沉沉地笼罩着延禧宫。这座往日巍峨气派的寝宫,似要被消融在夜色里。 …… “皇上,天已经晚了,奴才令人传膳,皇上用几口吧!” 文华殿里,永嘉帝在御案前看奏折。 身边伺候的刘公公知道,天子已经一个时辰没动弹过了。那份奏折,孤零零地瘫倒在御案上。上面写了什么,根本没人关心。 刘公公这是第三次劝天子用晚膳。 永嘉帝终于抬起头来,一双龙目隐隐有些赤红:“朕没胃口,不必传膳了。” 刘公公看在眼里,既心惊又心忧,低声道:“吉人自有天相。贵妃娘娘一时想不开,和皇上怄气。不会有大碍的。皇上请放宽心吧!” 永嘉帝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个笑意,神情却十分僵硬:“你再去一趟延禧宫。” 刘公公只得领命退下。 永嘉帝继续坐在龙椅上,脑海中闪过的,是往昔和孟贵妃无数亲密恩爱的画面。转眼间,又变换成了儿子李景跪在眼前的景象,还有陆临泛红的眼和乔阁老的脸…… 永嘉帝咬咬牙,伸手一挥,将御案上所有的东西都挥落在地上。又猛地起身,踢翻了御案。 然后如困兽一般,在殿内走来走去。 身为天子,也不能全凭心意喜怒行事。犯下大错的孟贵妃,必须要受严惩。他便是心如油煎,也得狠下心肠。 很快,刘公公便回来了。 刘公公对殿内狼藉满地的情景视若未见,拱手禀报道:“启禀皇上,贵妃娘娘的外伤暂时止住了,不过,娘娘呼吸微弱,一直都没醒。周院使说了,贵妃娘娘能不能熬过这一劫,现在还不好说。只看贵妃娘娘能不能在两日之内醒来。” 永嘉帝全身僵硬了许久,才道:“朕知道了。” 刘公公再次悄然退下,心里惋惜地叹了口气。 孟贵妃的心也太狠了。这不但是往自己身上刺,也是在往皇上的心头刺了一剪刀啊! …… 宫里封锁了消息,不过,孟贵妃以利剪自尽一事,还是传到了李景的耳中。 乔皇后暗中令人送了口信。 李景听了之后,心中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略一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宫向母后复命,让母后早些歇着。明日一大早,我就进宫给母后请安。” 传信的内侍领命退下。 熬了一夜一天的刑部众人,继续苦熬。 二皇子殿下不肯走,他们连喘气的功夫都恨不得省下来。刑部的酷刑,轮番给赵家管事用上。 这位赵管事,一夜过来熬不住招认了。 他在两年前就被广平侯收买。私下里常传些消息给广平侯。广平侯没让他做什么危险的事,只让他时时和赵三走动,送些银子给赵三用。 此次刺杀始末,赵管事确实半点不知。 至于楚大的出身来历,还是查不出来。应该是被暗中豢养的刺客死士。那个痴傻的女童,也不知楚大是从哪儿拐了来,当做女儿来养,以遮掩众人耳目。 天明之际,李景拿着供词进了宫。 他先去了文华殿。 不出所料,永嘉帝并未见他,连早朝也免了。 刘公公对永嘉帝十分忠心,私下里对乔皇后李景母子倒是有些善意,低声透露了两句:“皇上一夜没睡,情绪不稳,不想见任何人。” 李景眸光一闪,略一点头。 他转身要离去,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是大皇子。 大皇子同样熬了一夜没睡,满面憔悴,双目通红,一脸焦灼。 大皇子快步而来,没等李景反应过来,双手抱拳,躬身赔礼:“二弟,母妃做了错事,我代母妃向你赔礼。” “现在母妃躺在床榻上,生死不知。我求求二弟,和我一同进去面见父皇。求父皇去一趟延禧宫,救一救母妃。” 说到最后,大皇子彻底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李景没有动容,冷冷地看着大皇子:“大哥和贵妃娘娘母子情深,自己进去求父皇便是。对谋害我妻儿之人,我没什么怜悯之心。” 说完,从大皇子身边走过,拂袖离去。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心冷(一) 大皇子猛然追上前,一把抓住李景的胳膊,放低了声音哀求:“二弟,算我求你了。周院使说了,母妃毫无求生之意。这么下去,母妃就真的没命了。如果父皇肯去一回延禧宫,和母妃说说话,说不定,母妃就有了求生的意愿。” “往日是我们母子对不住你和母后。以后,我绝不会和你争锋了。只求你原谅母妃这一回,和我一同求见父皇。” “只要你肯为母妃说情,父皇有了台阶可下,就会去延禧宫了。” “二弟,我求你了!” 说着,竟给李景跪下了。 一抹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骤然泄出灿然光芒。 李景正对着阳光,反射性地眯了眯眼。然后定下心神,沉声道:“大哥,你是我兄长。现在给我下跪,这是在用兄弟之情来逼我。” 大皇子红着眼道:“我不是逼你,我是在求你。你难道就这么狠心,眼睁睁地看着我母妃死?” 李景冷笑一声:“两日前,我的妻子遇到了歹毒的刺客。如果她反应稍慢,就会被刺中毒发身亡,一并没命的,还有我没出世的孩子。” “可陆氏到底没事……” “小玉有没有事,都不是原谅主谋的理由。”李景冷冷打断大皇子:“换做是你,你也绝不会原谅。” “你愿意跪,尽管在这儿跪着。别想用这等哀兵之策来逼我。谁爱嚼舌说我李景心狠无情,只管说去,我不在乎!” 说完,快步离去。 大皇子:“……” 跪在地上的大皇子,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景决绝的背影。心里涌起滔天怒焰的同时,竟有些奇异的寒意。 昔日那个温和谦让的二弟,已经彻底变了! 如果母妃真的醒不过来,他就会失去最大的助力。以后如何能斗得过有乔家陆家相助宫中还有乔皇后庇护的李景? 大皇子心思纷乱,不愿再深想,就这么跪在文华殿外。 …… 李景迈入椒房殿的时候,见到的是同样一夜没睡面色憔悴的乔皇后。还有面色同样难看的慧安公主。 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慧安公主放心不下,昨夜没有离宫。就在椒房殿里睡了一晚。到底有没有睡着,只看暗淡无光的面色就知道了。 “母后,皇姐,”李景走上前,皱眉问道:“你们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乔皇后叹道:“孟贵妃还没醒,你父皇在文华殿里一夜未眠。本宫哪里还睡得着。” “我也睡不着吃不下。”慧安公主眉头都快拧成结了:“二弟,这么下去,贵妃怕是真得活不过来了。父皇……” 做女儿的,不愿说亲爹的坏话。可有些话,堵在心里不说出来实在不痛快。 慧安公主咬咬牙说了下去:“贵妃要是死了,所有的错处也就没了。父皇定然会迁怒母后和你。” 说到底,陆明玉只是动了胎气,没有大碍。 陆家和乔家联手,逼得永嘉帝严惩凶手。孟贵妃因此死了,就会成为扎在永嘉帝心头的一根刺。对李景日后十分不利。 其中的道理,李景和乔皇后都懂。 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主动放下刺杀一事,先去宽慰永嘉帝。求永嘉帝去延禧宫,等孟贵妃醒了再说。 千万不能让孟贵妃成为永嘉帝心头的朱砂痣。 李景眸光一闪,沉声道:“刚才大哥在文华殿外下跪求我,我没有理会。” 慧安公主倒抽一口凉气,迅速看向乔皇后。 乔皇后沉默片刻,才道:“阿景做得没错。错的人不是我们,凭什么要我们一味宽容大度?” “孟贵妃能醒来,是她命大。如果真的一命呜呼,也是她的报应。至于你父皇,会不会因此怨恨不满,那都是以后的事。” 有些事,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愿去做。 人活一口气。 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 李景眉头略略舒展,低声道:“母后,谢谢你。” 乔皇后看向一双儿女,嘴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阿景,慧安,这么多年,我这个做亲娘的,一直忍辱退让。如今你们都长大了,各自成家。我心头的两桩大事也都放下了。” “你们的父皇,对孟贵妃情深意长。孟贵妃也是性烈之人,对自己对别人都狠得下心肠。这一回,她要是死了,你父皇必然是要迁怒的。到时候,你们都别冲上前,一切有我。” 姐弟两个都是一惊,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 乔皇后做了决定之后,整个人也平静下来:“这是最坏的情形,你们暂且别急。先耐心等一等。说不定,孟贵妃能够死里逃生。” 顿了片刻,又对李景说道:“刺客一事,继续查下去。不管查出什么结果,暂时先按捺下去。别急着去见你父皇。” 永嘉帝连早朝都免了,现在哪还有心情见儿子。 李景点了点头。 …… 同样一夜没睡的秦妃,一大早就去了寿宁宫。 赵太后再不喜欢孟贵妃,也不乐见宫里死人,皱着眉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端端地,孟氏怎么就轻生自尽了?” 秦妃低声道:“肯定和陆氏遇刺一事有关。” 赵太后也琢磨了大半夜,闻言冷哼了一声:“也怪不得她要寻死。心思这样歹毒,敢谋害皇嗣,枉皇上一片真心对她。” 一片真心四个字,刺得秦妃心窝疼。 秦妃打起精神说道:“听闻皇上也是一夜未眠,臣妾没这个脸面,还请太后娘娘去一趟文华殿,劝一劝皇上保重龙体。” 赵太后也忧心不已:“哀家确实放心不下,这就去文华殿瞧瞧。你也随哀家一起去。” 秦妃总算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苦笑一声说道:“臣妾就别去了,免得皇上心中不快,以为臣妾别有心思。臣妾现在去延禧宫,只盼贵妃娘娘早点醒。” 脸上笑得苦,心里却笑得恣意畅快极了。 太好了! 两虎相争,再来个两败俱伤。最好是孟贵妃今日就闭眼,永嘉帝迁怒二皇子乔皇后,她便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心冷(二) 心中暗自窃喜的人,绝不止秦妃一个。 苏妃这两日更是畅快。 宫里众人,一个个都瞧不上她。现在看看又如何?孟贵妃自以为得天子宠爱,就敢伸手刺杀陆明玉,现在闹到自尽的地步,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唯一可惜的是,那些刺客不中用,没将陆明玉一刀刺死。还让陆明玉好好地在陆府里安胎,没能来个两败俱伤。 最好是孟贵妃死了,永嘉帝心痛之下,迁怒乔皇后和二皇子。最终得利的,可不就是她们母子了? 苏妃越想越是愉快,张口吩咐宫人:“找一件素色的宫装来。”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苏妃换了素净些的宫装,露出一脸忧虑哀戚的表情,去了延禧宫。 此时,大皇子跪在文华殿外。秦妃去了寿宁宫。乔皇后母子在椒房殿里说话。延禧宫里只有一堆宫人和几个太医,大皇子妃和双目通红的静安公主守着昏迷不醒的孟贵妃。 苏妃一来,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行礼,几位太医也格外恭谨。 大皇子妃梁氏和静安公主起身向苏妃行礼。 苏妃颇有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自得,淡淡道:“都平身。”然后问周院使:“贵妃娘娘醒了吗?” 周院使眉头紧皱,低声答道:“回苏妃娘娘,贵妃娘娘暂时还没醒。” 苏妃小心控制着心里的愉悦之情,故作忧虑地叹了一声:“你们几个好生照顾贵妃娘娘。” 周院使低声应是,假装没瞥到苏妃眼底的幸灾乐祸。 身在宫中,身为太医,自保的最大原则就是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想的别想。 苏妃又看向大皇子妃,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大皇子去了何处?” 大皇子妃神色黯然,低低地应道:“殿下去了文华殿。” 去求永嘉帝来延禧宫了吧! 永嘉帝昨日就没露面,今天就更不会来了。 苏妃心里冷笑一声,口中却道:“不用担心,皇上素来爱重贵妃,疼爱大皇子。很快就会来延禧宫了。” 大皇子妃又不傻,岂能看不出苏妃的暗暗自得,心里忍不住呸了一声。 她从来都不喜欢孟贵妃这个婆婆。 就像孟贵妃从来不待见她一样。 在她小产之后缠绵病榻的那一段时日,她不知在暗中诅咒过多少回,盼着孟贵妃倒霉遭殃。直至这一日真的来了,她才霍然发现,孟贵妃是遮在大皇子府上空的大树。这棵大树要是真的倒了,大皇子府也会随之摇摇欲坠。 现在,大皇子妃不去想别的,只盼着孟贵妃能睁眼醒来。只要人没死,便有翻身的那一天。 静安公主哭了一夜,眼睛又红又肿。此时忽地张口道:“我要去文华殿,求父皇来救母妃。” 大皇子妃一惊,出言阻拦:“大皇子殿下已经去了,公主就别去了,在这儿守着母妃。说不定,母妃很快就睁眼醒了。” 就别去添乱了。 静安公主平日里温柔少言,此时抿紧嘴角,分外倔强:“我要去见父皇。” 苏妃看热闹不嫌事大,张口附和道:“公主一片孝心,皇上见了公主,一定会心软。公主去一趟文华殿也好。” 大皇子妃还想说什么,静安公主已经起身去了文华殿。大皇子妃无奈之下,只得住了嘴。 …… 就在此时,一个宫人神色慌张地来禀报:“启禀大皇子妃娘娘,杨宫人听闻贵妃娘娘出事,受了惊吓,现在嚷着肚子疼。” 杨宫人一直在寝室里安胎,这几个月来,根本没在人前露过面。 延禧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宫人们人心惶惶,消息便传进杨宫人耳中。杨宫人怀着八个月的身孕,这一惊吓,竟然就发作早产了。 大皇子妃既惊又急,立刻下令:“延禧宫里早就备了产房,立刻令人将杨宫人扶进产房,再去叫宫中的接生嬷嬷来。” 孟贵妃生死不知,这等时候,杨宫人又早产,简直是屋漏又逢连夜雨。延禧宫里乱成了一团。 好在乔皇后很快来了。 乔皇后知道此事后,对大皇子妃说道:“这里有本宫,你不必在这儿守着了,去产房那边看看。杨宫人虽然卑贱,怀的却是天家骨血。这一胎平安顺遂,大皇子也有子嗣了。” 然后,深深看了大皇子妃一眼:“早产最是凶险,你去坐镇,务必保住孩子。” 大皇子妃心里重重一跳,垂下头:“母后说的是,儿媳这就去。” 一路上,大皇子妃看似镇定,实则心跳如擂鼓。 早产最是凶险…… 务必保住孩子…… 乔皇后忽然说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延禧宫是孟贵妃的地盘,她这个做儿媳的,别说伸手,想探听些消息都不容易。这半年来,杨宫人安安稳稳地在宫里养胎。不出意外,生了子嗣,也会养在延禧宫里。 可现在,孟贵妃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杨宫人早产,如果在生产时出了什么意外,只有孩子活下来…… 大皇子妃将双手缩在袖中,遮掩住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的颤抖,步伐越来越快。 身后的宫人几乎小跑着才追上。 到了产房外,杨宫人凄厉的哭喊声传进耳中。 大皇子妃颤抖的双手忽然稳住了,迈步进了产房里。 几个年长的宫人在一旁伺候着,两个五旬左右的老嬷嬷在嘶喊不已的杨宫人身边。一个为杨宫人按压高高隆起的肚子,另一个将剪子纱布等物放进热水里烫干净。 杨宫人满额冷汗,面容痛苦得扭曲,叫喊声愈发凄厉。 大皇子妃走上前,扫了一眼,问那个准备接生的嬷嬷:“杨宫人尚未足日便早产,是不是有些凶险?” 接生嬷嬷低着头,恭声答道:“早产确实危险。杨宫人胎位又不太正,要试着将胎位盘正了,不然就会难产。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 大皇子妃点点头:“只要孩子平安出生,重重有赏。” 只说孩子,没提杨宫人。 两个嬷嬷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齐声应下。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纷乱 , 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想瞒也瞒不住。 广平侯面色难看,来回踱步。 广平侯夫人也皱着眉头,低声问道:“侯爷,现在该怎么办?” 广平侯还想隐瞒:“什么怎么办。陆氏遇刺,和赵家相关,和我们孟家又没半点干系……” “无端端地,贵妃怎么会轻生自尽?”广平侯夫人皱眉打断广平侯:“侯爷当大家伙都是傻瓜不成!” 广平侯不吭声了,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广平侯夫人目中闪过愠怒,低声道:“侯爷不止贵妃这一个妹妹,还有孟家上下这一大家子。行事之前,怎么也不好好想想,万一事情败露,要如何向皇上交代,又怎么向陆家交代?” “荥阳王就这么一个嫡亲的血脉,看女儿就像看眼珠一般。陆氏这是没大碍,要是陆氏真死在刺客手里,孟家和陆家也就结下了死仇。侯爷就没想过后果吗?” 广平侯终于长叹一声:“我原本想着,替贵妃出口气。哪里想到会有这一日。” 呸! 广平侯夫人忍无可忍,呸了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是快想想如何补救才好。二皇子紧盯着刑部,刑部那边迟早将事情查得明明白白。” “贵妃昨日自尽,用剪刀刺了心窝,听闻到现在还没醒。大皇子和静安公主都在文华殿外跪着。对了,那个杨宫人又早产了。” 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这关头,杨宫人早产一事,根本就没人关心。 如果孟贵妃死了,大皇子一派立刻就少了撑天的大树。以后的路不知何等艰难。区区一个庶出的皇孙,也就无关紧要了。 广平侯终于下定决心:“我这就进宫!” 广平侯夫人又不踏实了,急急低语:“你该不是要将此事都抗下来吧!贵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一时恼怒,只要贵妃能醒过来,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我们孟家上下,可都指着你。你可得先顾着保全自己。” 广平侯神色阴沉,没再说话,起身离去。 广平侯夫人扶着椅子把手,慢慢坐下,满心的茫然和晦暗。 …… 陆府。 小圆匆匆进了院子,低声对守门的丫鬟说道:“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禀报皇子妃娘娘。” 绮云受的伤着实不轻,如今躺在床榻上养伤。 守在门外的,是陆明玉另一个陪嫁丫鬟青儿。 青儿应了一声,轻轻推了门,走到床榻边:“皇子妃娘娘,小圆公公有事禀报。” 陆明玉在床榻上躺了两天两夜,肚中偶尔的抽痛,渐渐平息。外面的纷纷扰扰,众人颇有默契地绝口不提。陆明玉也没多问。 小圆是李景的贴身内侍,此时定然是有要紧的消息送回来。 陆明玉略一点头,在床榻上坐了起来:“让小圆进来吧!” 小圆很快进来了:“奴才奉殿下之令回来送信。”然后,将刑部最新查出的事说了出来,宫中发生的事也一一说了一遍。 果然是孟贵妃动的手。 陆明玉听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倒是孟贵妃自尽轻生的消息,令陆明玉皱了眉头,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叩打着床沿。 不行,孟贵妃不能就这么死了。 明明是孟贵妃心狠手辣犯下大错,一旦死了,倒成了陆乔两家联手逼死孟贵妃了。别看永嘉帝现在狠着心肠不肯去延禧宫。以永嘉帝对孟贵妃的情意,只要孟贵妃咽了气,这笔账立刻就会算到陆家乔家头上。 首当其冲的,就是乔皇后和李景母子。 小圆继续说道:“殿下说了,请皇子妃娘娘安心养胎,不必忧心宫中诸事。一切都由殿下担着。” 陆明玉在短短片刻里有了决定:“我这就进宫。” 小圆:“……” 小圆惊得头皮都要炸了,忙不迭地跪了下来:“请皇子妃娘娘打消这个念头。现在宫中一团混乱,皇上待在文华殿里,不见任何人。大皇子和静安公主,已经跪了小半日。孟贵妃一直没醒,那个杨宫人又难产了……皇子妃娘娘万万不可在这等时候进宫。” 陆明玉已下了床榻,自己穿了鞋,张口下令:“来人,备马车,我要进宫。” 小圆哭的心都有了:“娘娘……” “你随我一起进宫。”陆明玉的目光掠过哭丧着脸的小圆,平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小圆不敢不听,苦着脸应道:“是,娘娘坚持要进宫,奴才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陪着娘娘一同进宫。”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放心吧!殿下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你。” …… 陆明玉要进宫,谁也拦不住。 陆明芳只得反复叮嘱:“进宫之后,你别冲动。行事说话之前,先想想肚中的孩子。” 陆明玉一一应下,她伸手摸了摸肚子,轻声道:“大姐放心,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如果撑不住,我立刻就回来。” 在众人忧心的目光中,马车启程去了宫中。 陆明玉迈进宫门的时候,已近正午了。 她没去椒房殿,没去延禧宫,直接就去了文华殿。 日头正烈,玉石铺就的坚硬地面被晒得发烫。大皇子和静安公主兄妹两个,并排跪着。大皇子跪足了半日,膝盖早已麻木。不算十分英俊的脸孔,一片晦暗。 静安公主跪得时间没那么长,可姑娘家身体娇贵,倒是显得比大皇子更狼狈。白嫩的俏脸被晒得通红,脸上满是泪痕。 听到脚步声,兄妹两个下意识地抬头。 然后,便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在此时出现的身影。 “陆明玉!”大皇子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怎么进宫来了?” 难道是来落井下石?! 静安公主身子微晃,显然也快撑不住了,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陆明玉:“二嫂,我求你,向父皇说说情吧!母妃对不住你,等母妃醒了,一定向你请罪赔礼。” 说着,两行热泪又滑落脸颊。 陆明玉什么也没说,只对守门的内侍说道:“进殿通传,就说儿媳陆氏,求见父皇!”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激流 一盏茶后,刘公公出来了。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殿外的陆明玉。 刘公公心情也很是复杂,一时弄不清陆明玉进宫是为了什么。他为人谨慎,只道:“皇上宣二皇子妃娘娘进殿。” 从昨夜到现在,永嘉帝还是第一次宣人进文华殿。 大皇子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眼睁睁看着陆明玉进了文华殿。 静安公主哭着说道:“大哥,二嫂会不会替母妃求情?” 大皇子喃喃低语:“我也看不透她要做什么。” 静安公主满心惶惑和忧急,想说什么,忽觉眼前一黑,就这么昏厥了过去。大皇子眼明手快地接住静安公主。 一旁的内侍宫人,忙凑了过来,将静安公主抬了下去。 大皇子咽下心头的酸苦,苦逼地继续跪着。 很快,另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大皇子身侧。 大皇子抬头一看,心中一惊:“舅舅,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孟贵妃的兄长大皇子的嫡亲舅舅,广平侯孟晖。 广平侯虽是武将,却英俊风流倜傥,不论走到何处都是光鲜亮丽。此时满脸灰扑扑的,透着一股倒霉晦气。 广平侯低声问道:“你跪多久了?皇上还不肯见你?” 大皇子叹口气,压低声音答道:“我天刚亮就来了,跪了一上午。父皇一直不肯见我。静安也跪了小半日,刚才昏倒被抬回寝宫了。” 顿了顿,又道:“二弟妹也进了宫,刚被父皇宣召进文华殿。” 什么? 广平侯的脸色霍然变了。 到此时,大皇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孟贵妃暗中对陆明玉下手,他这个做儿子的不知情,“出力”的人,非广平侯莫属。 “舅舅,你也先在这儿跪着吧!”大皇子的声音里透着无奈:“等父皇出来的时候,见你跪在这儿请罪,或许能从轻发落。” 思来想去,暂时也没什么好法子。 广平侯只得一并跪下。 …… 文华殿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陆明玉进了正殿,先敛衽行礼:“儿媳陆氏,冒昧前来,多谢父皇肯见儿媳。”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平身。” 陆明玉谢了恩,站起身,目光一掠,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 这一刻,九五之尊的天子,也像个寻常的男人一般,为了家事烦恼痛苦。 他一夜未睡,从昨晚至现在滴水未进,眼里满是血丝。就像一头被荆棘困住的野兽,冲不破屏障,遍体鳞伤。 看,就是天子,也不能事事顺心如意。 陆明玉早已权衡过利弊,轻声张口道:“宫中纷扰,皆因儿媳而起。儿媳来求见父皇,是求父皇去延禧宫。贵妃娘娘纵然有错,却罪不至死。” 永嘉帝:“……” 永嘉帝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松了一松:“贵妃暗中布局,令人当街刺杀你,你不恨她?” 陆明玉不假思索地应道:“恨,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想除之而后快。” “可冷静下来一想,儿媳毕竟没有大碍。贵妃若这么死了,这么一条性命,就得压在儿媳和没出世的孩子身上。儿媳不惧人言,却想为孩子积德聚福。” “儿媳恳请父皇去一趟延禧宫,等贵妃娘娘被救醒了,要怎么惩罚,都是日后的事。儿媳委实不愿见一家人闹到这步田地。” 永嘉帝未必不想去延禧宫。 只缺这么一个台阶罢了。 果然,陆明玉这番话说进了永嘉帝的心坎里。永嘉帝的神情又温和了一些:“陆氏,朕往日也觉得你性情刚硬了些。今日才知,你这般宽容大度。” 不,她从不宽容大度。 她只是不愿乔皇后和李景受此事牵连,不愿大好的局面毁于一旦,不愿孟贵妃从此成为永嘉帝心头不可触的朱砂痣。 孟贵妃不能死,要好好活着。 活到和永嘉帝情意散尽,彼此怨憎的那一天。 陆明玉又行了一礼:“父皇这般盛赞,儿媳便厚颜领受了。父皇要赏儿媳,也等贵妃醒了再说。” 永嘉帝不再迟疑,略一点头,摆驾延禧宫。 刘公公在心里给聪慧的二皇子妃竖了个大拇指。 …… 永嘉帝快步出了文华殿,刘公公和一众内侍紧随其后。 跪在殿外的大皇子,在看到永嘉帝的刹那,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父皇!” 父皇终于肯去延禧宫了。 永嘉帝瞥了大皇子一眼,一言未发。然后,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侧的广平侯身上。 广平侯察觉到两道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天威赫赫,一阵心惊。 “广平侯,”永嘉帝的声音如三九寒冬,吐出的时候带着冰碴:“你跪在这儿做什么?” 广平侯抬头和永嘉帝对视:“臣来向皇上请罪!刺杀二皇子妃一事,是臣的主意,和贵妃娘娘并不相干。贵妃娘娘是心疼臣这个兄长,有意回护,才和皇上闹了脾气。一切都是臣的错,请皇上先救贵妃娘娘!” 永嘉帝沉默了。 大皇子也被惊住了。 万万没料到,广平侯竟然干脆利落地认了罪,还为孟贵妃开脱。 陆明玉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广平侯这番慷锵有力情深义重的话,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 好一个广平侯!这是摸准了永嘉帝的脾气,趁着此时给自己洗白。一个一心回护亲妹妹的好兄长,自然远胜过居心叵测意图干扰帝王立储的臣子。 陆明玉看向广平侯,淡淡问了一句:“不知侯爷从何处寻来的‘千机’剧毒?” 广平侯顿时哑然。 “亏得我福大命大,死里逃生。”陆明玉声音冷了下来:“不然,现在跪在这儿求父皇做主的人,就该是我爹和二皇子殿下了。” 在她这个苦主面前,装什么装?怎么有这个脸? 永嘉帝也回过神来,重重哼了一声:“这件事,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别在这儿跪着,滚回府去!没有朕的口谕,你不得进宫半步!滚!” 广平侯狼狈地被撵走了。 永嘉帝快步去了延禧宫。 大皇子迅速用袖子擦了眼泪,起身追了上去。 ……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香消(一) 陆明玉之前速度快,正事办完,就半点都不急了。她没跟着永嘉帝去延禧宫,而是去了椒房殿。 不过一炷香时辰,乔皇后就匆匆回来了。 “母后,”陆明玉起身相迎。 乔皇后心中忧急,上前握住陆明玉的手,上下打量几眼,口中嗔责:“你不在床榻上养胎,怎么跑进宫里来了?皇上忽然去延禧宫,是不是也和你相关?” 陆明玉坦然应道:“是,我去求见父皇,为孟贵妃求了情。” 苦主亲自来说情,自然最合适。 这个台阶铺得及时,永嘉帝要领情,大皇子静安公主更要感恩戴德。 乔皇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今日早上,大皇子求阿景说情,阿景断然拒绝了。” 陆明玉轻声接了话茬:“是啊,殿下一心为我。我岂能自私,只顾自己,不顾母后和殿下。” 乔皇后鼻间一酸,眼眶骤然一热。 连进门不久的儿媳都看得出来,永嘉帝是何等的偏心袒护孟氏。她这个皇后,除了正妻的名分,论圣眷,连一个卑贱的苏氏都不及。 孟贵妃一死,永嘉帝第一个要迁怒的,就是她这个中宫皇后。 乔皇后将头转到一边,泪水悄然滑落。 陆明玉心里暗叹,对乔皇后生出一丝怜惜,低声道:“现在占了上风的是我们。不必赶尽杀绝,先赚一个仁厚的名声。孟贵妃不死才好,以后多的是法子对付他们。” 乔皇后默默垂泪片刻,拿帕子擦了泪痕,才转回头来,对陆明玉说道:“你先回府。宫中有什么动静,本宫再令人送信给你。” 陆明玉却道:“这倒不急。我来都来了,索性在宫中多等上一等。正好借着孟贵妃刷一刷宽和大度的声名。” 乔皇后被逗乐了,晦涩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也好,你就在椒房殿里歇着。延禧宫那边,孟贵妃还没醒,杨宫人难产,你一个有了身孕的人,不能被血气冲撞,就别过去了。” 陆明玉含笑应了。 乔皇后精神紧绷,此时舒缓下来,顿觉疲倦。 陆明玉低声劝慰:“事情已经这样,着急也没用。母后先去歇一歇,有什么事,我再令人叫醒母后。” 乔皇后一夜没睡,熬到现在,确实疲乏不堪,点点头道:“本宫先去歇着。你也别在这儿坐着了,去厢房里躺着等消息。” 陆明玉张口应下。 此时,身在刑部的李景,也收到了陆明玉进宫的消息。 李景的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 算一算时间,陆明玉既是进了宫,想做的事都该做了,想说的话也定然说过了。他此时就是赶去宫里,也来不及了。 罢了!他有他的心意,她也有她的坚持。 过了片刻,李景舒展眉头,吩咐来送信的内侍:“回去告诉小圆一声,让他守在二皇子妃身边,听候差遣。” 内侍恭声应下。 李景想了想又道:“刑部查案在要紧关头,我还要在刑部盯着。你回宫后,带一句话给二皇子妃。就说刑部这边查案顺利,让二皇子妃放宽心,不必为我牵挂忧心。” 内侍领命回宫,立刻去了椒房殿复命。陆明玉略一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倒是小圆,听到主子的传话,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比陆明玉可要激动多了。 果然还是殿下最体贴。 陆明玉在厢房里歇着,小圆便在门外守着。 …… 时间一晃,又是半日。 乔皇后睡了两个时辰,气色总算好多了。 陆明玉令御膳房送了饭菜过来:“母后一定饿了,先用膳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乔皇后闻到饭菜的香气,顿觉饥肠辘辘,连着吃了两碗才停了筷子。 陆明玉胃口也不错,吃得半点不比乔皇后少。 乔皇后也没多少闲话的心情,打发彩兰去延禧宫一趟:“彩兰,你去延禧宫问一问,孟贵妃醒了没有。” 彩兰领命退下,不到一炷香,就神色有异地回来了。 乔皇后心头一沉:“孟贵妃如何了?” 她生平最忌惮最讨厌的人,非孟贵妃莫属。可现在,孟贵妃实在死不得。 彩兰低声应道:“启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还没醒。不过,勉强能灌进一些汤药。倒是另有一桩事。” “杨宫人胎位不正,迟迟生不出孩子来。大皇子妃娘娘没办法,只得以子嗣为先,令接生嬷嬷剪开杨宫人的肚子。孩子呼吸微弱,哭声也小,到底还是平安出世了。杨宫人流血过多,大皇子妃娘娘请了太医前去,也救不回杨宫人。” “奴婢去的时候,杨宫人刚合了眼。” “大皇子妃便令奴婢回来向皇后娘娘复命了,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乔皇后:“……” 没等来孟贵妃醒来的消息,倒是先等来了杨宫人的噩耗。 陆明玉眉头动了一动。 前世,没有孟贵妃寻死这一出。杨宫人安然无恙地生了孩子,被封了侧妃,还算风光。这一世,竟这般凄惨地死在了产房里…… 乔皇后终于张口道:“本宫知道了。令人将杨宫人安葬了吧!” 顿了顿又道:“添丁是喜事,只是,眼下孟贵妃还没醒来。皇孙出世的喜讯,暂不声张。让大皇子妃好好照顾孩子。” 彩兰恭声领命,再去延禧宫传口信。 椒房殿里,乔皇后和陆明玉四目相对。 乔皇后忽地低声道:“这个梁氏,倒是会挑时候。” 是啊! 不管是有心还是不得已为之,在孟贵妃生死之际,谁会关心区区一个宫人的生死?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道:“此事过后,对她要格外注意些。” 心里阴暗又扭曲的人,一旦迈开第一步,手上染了鲜血,行事就会越来越狠辣没有底线。大皇子妃前世没来得及演变到这一步就死了。以后,得对她多加提防。 乔皇后无声叹息,点了点头。 之前在延禧宫,她临时起意,对大皇子妃暗示了一句。却未料到,大皇子妃竟真得敢下手。 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悄然陨落,消失无踪。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香消(二) 延禧宫。 新生儿的啼哭声,打破了延禧宫里令人屏息沉闷的安静。 一个内侍悄步而入,在大皇子耳边低语几句。 大皇子满心忧虑,目光盯着床榻上的孟贵妃和坐在床榻边动也未动的永嘉帝,哪里还顾得及面目早已模糊的杨宫人。 死就死了,只要孩子平安无事就好。 静安公主昏倒后,被太医施针救醒,此时也在寝室里守着。耳边听到只字片语,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大皇子迅速看永嘉帝的背影一眼,低声道:“孩子平安出世,是一个男婴。杨宫人难产,不治身亡。” 静安公主自小锦衣玉食,被娇生惯养着长大,就如温室里的鲜花,从未经历过生死。听闻一个见过数面还算熟悉的女子就这么死了,静安公主忍不住惊呼一声。 坐了一个下午没动的永嘉帝,终于有了一些反应,转头看了过来:“静安,怎么了?” 永嘉帝目中满是血丝,声音沙哑。 静安公主看着永嘉帝这副模样,泪水唰地涌了出来:“父皇,杨宫人难产死了。” 永嘉帝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杨宫人是谁,张口问了一句:“孩子是否平安?” 静安公主哽咽着点头。 永嘉帝没再说话,将头转了回去,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孟贵妃脸上。 那张鲜妍明媚美丽生动的脸孔,没有半点血色,苍白得惊人。紧闭着双眸,呼吸微弱近乎虚无。 姣姣,你怎么能这样狠心。那一剪,刺的是你的心窝,更是我的心窝。 巨大的痛苦如无边的海洋,要将他溺在其中。 永嘉帝用力握紧孟贵妃柔软冰凉的手,沙哑着低语:“姣姣,你快点醒来。只要你醒来,朕什么都不追究了,你别这么离朕而去……” 大皇子和静安公主一同哭了起来。 就连守在寝室里的周院使等人,心里也沉甸甸的。 孟贵妃实在伤得太重了。 那一剪刀下去,刺中了心肺,外伤好治,对于这么致命的内伤,却没什么好法子。该灌的药都灌了,到底能不能救回一条命,就要看孟贵妃的求生意志如何了。 …… 哇哇哇! 出生婴儿的啼哭声,还算响亮。 刚出生的男婴,算不得好看。满身红通通的,两个小拳头胡乱挥舞,一双眼紧闭着,张着小嘴喊个不停。 大皇子妃抱着哭喊不已的男婴,目光复杂。 身边宫女轻声提醒:“皇子妃娘娘,奶娘已经来了。” 大皇子妃回过神来,将包裹得整整齐齐的男婴送进奶娘怀里。奶娘想退下,却听大皇子妃吩咐道:“就在这儿喂,我要亲眼看着。” 主子吩咐,奶娘不敢不应。 小小的男婴,贪婪地找到了源头,使劲地吮吸起来。浑然不知,自己的亲娘在半个时辰前就没了呼吸。 宫里有专门处理这等事的人,几个粗壮的嬷嬷用一条草席,将杨宫人的尸首裹起来拖走了。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想来已经放进薄棺材里安葬了。 大皇子妃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惨白冰冷的脸,浓厚的血腥气在鼻间挥散不去。胃里一阵翻腾,捂着嘴起身,到屏风后吐了个干干净净。 男婴吃饱了之后,很快入睡。 大皇子妃令奶娘将男婴抱去厢房里睡,自己打起精神,去了孟贵妃的寝室。 此时天已经黑了。 延禧宫里的宫灯悬挂了起来,不知为何,灯光里也透出几分凄凉。 大皇子妃迈步进了寝室,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床榻边的永嘉帝。从她的角度,只看到永嘉帝的背影,不知天子神情如何。 不过,从寝室里沉重的气氛也能看得出来,孟贵妃想必还没醒。 大皇子妃心里既觉痛快解气,又有些沉重。 她轻步走到大皇子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都是臣妾没用,杨宫人难产死了,臣妾束手无策。” 大皇子一天一夜没进食,今天在椒房殿里还跪了半日,面色憔悴晦暗,低声道:“是她运道不好,早产又难产,怎么能怪你。孩子没事吧!” 大皇子妃一颗心落了地,轻声答道:“孩子吃得饱饱的,被奶娘抱去睡了。” 大皇子心力交瘁,无心再说话,以目光示意大皇子妃坐在自己身侧。然后握住大皇子妃的手。 这等心慌意乱的时刻,就能体会到娶一个娘家得力的妻子的好处了。孟家受了影响,岳父这个禁卫大将军,却是父皇最信任的心腹。 大皇子妃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丈夫的心意,默默地靠近,和大皇子近乎依偎在一起。 “娘娘的手指动了!” 周院使忽地惊喜地喊了起来。 大皇子和静安公主霍然起身,冲到床榻边。大皇子妃也没心思胡思乱想了,一同冲到床榻边。 坐在床榻边的永嘉帝,激动地全身颤抖,看着掌心里的手指又动了一动。 虽然之后再无动静,孟贵妃手指动了两动,却给了众人无限的信心。至少孟贵妃求生意志被激发了出来,醒来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大皇子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道:“父皇守了半日,一定疲累不堪。还是先回文华殿歇着吧!儿臣今夜守在这儿,只要母妃醒了,立刻就给父皇送信。” 静安公主也哽咽着劝道:“父皇龙体要紧,万万不能累垮了。还是先回去,用些晚膳,早些歇了吧!” 永嘉帝哪里肯走,张口道:“朕就留在这儿。延禧宫里这么多厢房,朕撑不住了,自会去休息。你们兄妹两个也是,别熬得太厉害。你们母妃最疼你们,要是她醒来后,看到你们这般模样,一定会心疼。” 孟贵妃对一双儿女,确实全心全意,疼爱至极。 这一回,若不是为了大皇子,也不会铤而走险,暗中设局刺杀陆明玉。 大皇子心头酸涩难言,热泪又涌了出来。 就在此时,有宫人进来禀报,乔皇后和二皇子夫妇来了。 永嘉帝略一点头:“贵妃还没醒,让他们在外候着,朕去见他们。”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醒来(一) , 一群人进寝室,确实太过喧闹。 永嘉帝迈步出去,大皇子略一犹豫,叮嘱静安公主守在床榻边,自己和大皇子妃一并出了寝室。 众人在寝室外的内堂里相见。 不等众人行礼,永嘉帝便道:“一家人,就别行礼了。” 乔皇后看着永嘉帝这般模样,没觉得心疼,只有凉意。 如果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是自己,永嘉帝会这样情急憔悴吗?会不管不顾地放下一切,守在床榻边吗? 显然不会。 熟悉的无奈的苦涩,涌至舌尖,弥漫着涩意。 身侧的儿媳陆明玉,忽地伸手握了握乔皇后的手。乔皇后回过神来,冲陆明玉略略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李景也看出乔皇后的异样来,抢着张口打破沉默:“父皇,儿臣听闻贵妃已经醒了。” 永嘉帝定定心神道:“她手指动了两回,周院使说,只要有意识,就是好事。再等几个时辰,或许就醒了。” 李景神色淡淡,几乎没有表情:“如此就好。否则,贵妃有个好歹,我和小玉如何担待得起。” 夹枪带棒的讥讽,永嘉帝只能听着。 大皇子也没那个底气张口反驳。毕竟,先出手伤人的是孟贵妃,寻短见的人也是孟贵妃自己。 真论起来,陆明玉才是真正的苦主。李景没大闹延禧宫,算是十分克制了。 乔皇后张口道:“天这么晚了,皇上熬了这么久,也该早些歇着才是。今日已经停了早朝,莫非明日也不上朝么?” 永嘉帝脸皮再厚,也有些火辣辣的,咳嗽一声说道:“朕明日就上朝。今晚就宿在延禧宫。” 乔皇后忍住脱口而出的嘲讽,平静地应道:“皇上已有决断,臣妾也不多嘴进言了。” 帝后都不出声,其余人也不便张口。 过了片刻,大皇子上前,对着李景和陆明玉躬身:“二弟,二弟妹,多谢你们宽和大度,亲自前来探望母妃。母妃还躺在床榻上,我代母妃向你们赔礼。” 陆明玉淡淡道:“大皇子殿下这一礼,请恕我不能受之。” “刑部的案宗,我已经带进了宫。”李景冷冷接了话茬:“等父皇得了空,我自会呈给父皇。” 做过的错事,轻飘飘的一句赔礼就想算了? 这也想得太美了! 大皇子被夫妻两个联手嘲讽,几乎无地自容:“你们别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就好。”陆明玉淡淡一笑:“我还在担心,大殿下会得寸进尺,让我就此原谅谋害我和肚中孩子的幕后真凶。” 大皇子:“……” 大皇子被噎得哑口无言。 他确实有这个意思。趁着永嘉帝心软,趁着孟贵妃还没彻底醒,先将刺杀这件事竭力淡化。 刚流露出这么一点口风,就被陆明玉毫不客气地堵了回来。 大皇子哑了火,永嘉帝才张口道:“放心,朕还没昏聩到是非不明的地步。刑部追查到底,牵扯到刺杀命案之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永嘉帝此言一出,大皇子面色一变。 李景和陆明玉不约而同地拱手:“父皇英明,多谢父皇。” …… 这一晚,永嘉帝宿在延禧宫。 陆明玉和李景没有出宫,在椒房殿里歇下了。 “你怎么一个人跑进宫来了?”李景拥着妻子,手轻轻落在她的肚子上:“太医说过,你动了胎气,应该好生安胎。” 陆明玉放软了身体,依偎在李景怀中:“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可我同样担心你和母后。” “父皇今日的样子,你也看见了。孟贵妃能醒来还好,如果真的就这么死了,这笔账,怕是要记到母后和我们身上。” “我今天进宫为孟贵妃说情,就是为了占据上风。只要我来了,接下来不管孟贵妃是死是活,都怪不得我们。” “李景,你一心为我讨回公道,我很感动。可我们是夫妻,应该相扶相持。你一心为我考虑着想,我又岂能无动于衷?” 李景全身一震,抬起头,目光幽幽地落在陆明玉的眼底:“小玉,你真的这样在意我?” 陆明玉伸手,轻抚李景的浓眉,声音里透出一丝笑意:“这是什么傻问题。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等没心没肺或是铁石心肠的女子?” 李景露出两日来第一个笑容,嘴角扬了起来。 陆明玉心头也是一阵暖意。 彼此尊重,彼此牵挂,愿意为了对方做自己平日不会做的事。 她对他,或许没有炽热不顾一切的情爱,却有着更深切更绵长的夫妻情意。 夫妻相拥着低语。 “父皇对孟贵妃,确实有些真情。” “这算什么真情。如果父皇一心爱她,当年就不该娶我母后过门。”李景沉声道:“他既要乔家的支持,又纳孟氏进门。负了正妻,也负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这样的“真情”,不要也罢。 倦意阵阵袭来。 陆明玉打了个呵欠,闭上眼,悄然入眠。 李景这两日在刑部眼睛不眨地盯着审案,精神紧绷,直至此刻才舒缓下来。将头和陆明玉靠在一处,很快也睡着了。 …… 一夜过来,孟贵妃手又动了几回,灌药也容易多了。 永嘉帝按捺下心里的焦虑忧急,去金銮殿里早朝。 孟贵妃轻生一事,已经传进了百官耳中。朝堂上又缺了广平侯。心眼比筛子还多的官员们,纷纷在心里演绎了一出精彩大戏。 大皇子今日也没来,其余几位皇子,倒是都来了。 乔阁老和陆临有默契地没再提刺杀命案。 反正,一个也跑不了。 早朝开始约一个时辰,一个内侍悄然进了金銮殿,在刘公公身边耳语。刘公公略一点头,不动声色地靠近永嘉帝,低声禀报:“皇上,贵妃娘娘醒了。” 永嘉帝全身一震,眼中骤然有了光芒。 只恨早朝还没结束,不得不按捺下立刻去延禧宫的冲动。 李景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了一声。 虽然没听见刘公公说什么,不过,看永嘉帝那副模样,猜也能猜到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醒来(二) 延禧宫。 周院使和几位太医守了三天不眠不休,现在总算能松口气,留了一个太医值守,其余人都去歇着了。 静安公主和大皇子妃也一同守在床榻边。相比起静安公主纯然的喜悦,大皇子妃的高兴中,便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诸如忐忑惶惑紧张心虚…… 好在孟贵妃虽然醒了,也只是睁开眼,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自然也没精神来追问杨宫人难产身亡一事。 后宫众妃嫔也纷纷前来探望。不过,都被拦在了寝室外。连秦妃和苏妃,也没能进寝室。 苏妃口不对心地说道:“贵妃娘娘福大命大,总算是醒了。” 就这么死了多好! 秦妃也是一脸欣慰的笑意:“吉人自有天相,贵妃娘娘是长寿的命格,遇到些坎坷,也能熬过去。” 贱~人就是命长。 苏妃消息不甚灵通,还不知道广平侯进宫被怒斥一事,低声问秦妃:“贵妃娘娘死里逃生,皇上应该不会再追究刺杀之事了吧!” 秦妃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地瞥了苏妃一眼:“就是要追究,也得等贵妃娘娘身体好转。至于牵扯进此事的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苏妃心里一个咯噔。 她也不傻,立刻就想到了广平侯:“你的意思是,孟家会受牵连?” 一想到广平侯意图嫁祸赵家将赵太后牵扯进此事,秦妃心里就觉得膈应,巴不得广平侯府就此倒个大霉。 秦妃皮笑肉不笑地应道:“个中内情,我也不清楚,这等事可不敢乱说。不过,听闻广平侯昨日进宫向为贵妃娘娘求情,被皇上怒斥了几句。让广平侯回府自省。今日早朝,广平侯都没来。” 苏妃顿时笑不出来了。 秦妃用帕子掩着嘴角,用最温柔的语气,开着最恶毒的玩笑:“我一提广平侯,苏妃就忧心忡忡。可见对三皇子的岳家有多看重了。” 苏妃:“……” 苏妃生平最恨人提起她和广平侯那段旧事。 秦妃含沙射影不怀好意,苏妃满心羞愤恼怒,更为秦妃话中的深意震惊。一时顾不得张口还击,手中的帕子骤然拧紧。 刺杀陆明玉一事,如果是广平侯暗中出手,此次定会被严惩。 她费尽心思为儿子谋划来的岳家,万一这么倒台了,该如何是好! 秦妃好整以暇地看着变了脸色的苏妃,慢悠悠地说道:“依我看,这件事还是得从二皇子和二皇子妃入手。只要他们不追究,想来皇上也不会严惩贵妃和孟家。” 难道要她低声下气地去求陆明玉? 苏妃暗暗咬牙,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秦妃刚才也说了,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说不定,这件事从头至尾和孟家没关系。” 秦妃意味不明地呵呵一声。 就在此刻,乔皇后和陆明玉来了。 秦妃和苏妃也不夹枪带棒冷嘲热讽了,各自起身,一同向乔皇后行礼。 乔皇后略一点头,便迈步进了寝室。 陆明玉紧随其后,一同走了进去。从头至尾,连眼角余光都没给苏妃一个。 苏妃最不乐意对上的人就是陆明玉。可被忽视成这样,苏妃心里又不痛快了。这个陆明玉,竟半点不将她放在眼底。 如果陆明玉知道苏妃在想什么,定会不屑地冷笑一声。 前世她处处隐忍退让,是为了李昊。 凭着苏妃自己,有哪一点能让人瞧得上? …… 陆明玉随乔皇后一同进了寝室。 静安公主和大皇子妃上前来行礼,乔皇后淡淡道:“免礼。”走到床榻边,一眼扫了过去。孟贵妃果然已经睁了眼,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孟贵妃的目光和乔皇后相触,然后,陆明玉的脸孔映入眼帘。 孟贵妃瞳孔骤然收缩,身子微微一颤。 陆明玉似是窥破孟贵妃所有的心思,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声音温和:“贵妃娘娘总算醒了,我这颗心也能放下了。若因我之故,令贵妃娘娘愧疚至不愿求生,我如何过意得去。” 孟贵妃没力气说话,一双眼狠狠盯着陆明玉。 陆明玉继续说道:“也请贵妃娘娘放心。那一日刺客行刺虽然凶险,我并无大碍。略略动了胎气,现在也没事了。” “要如何处置孟家,父皇自有决断,贵妃只管安心养着,就不必操这份心了。” 孟贵妃心血翻涌,差点被气得再次昏过去。 周院使清了清嗓子,仗着胆子进言:“贵妃娘娘醒来不足一个时辰,应该宁神静养。臣斗胆,请皇后娘娘和二皇子妃娘娘暂避。” 尤其是二皇子妃娘娘,该不是打算将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孟贵妃气死吧! 陆明玉微微一笑,不再出声。 乔皇后眼见着孟贵妃被气得吐血的模样,心里也觉畅快,张口道:“贵妃醒了就好。也免得皇上忧心牵挂。周院使,好生照顾贵妃。本宫明日再来。” 周院使恭声应是。 乔皇后陆明玉转身离去。 孟贵妃动弹不得,勉强侧过头,眼里射出恨意。 心虚忐忑的大皇子妃不敢凑上前,垂下头。 静安公主到床榻边,用帕子为孟贵妃擦拭额上的汗珠,低声劝慰:“母妃身体要紧,现在可别枉动心火。” 孟贵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 又过一个时辰。 早朝散了,永嘉帝快步而来。 永嘉帝的脸一出现在眼前,孟贵妃眼就红了。 她吃力地将头转进内侧,不肯看永嘉帝。 永嘉帝半点不介意孟贵妃的无礼。只要孟贵妃能醒来,给再多的白眼,他也乐意受着。 堂堂天子,坐在床榻边,温声低语地哄着孟贵妃:“姣姣,你总算醒了。那一日我和你说的都是气话,你怎么还放在心上了?”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犯傻寻短见。” “你要是这么走了,朕该怎么办?” 说的倒是好听。 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当年还不是听亲爹的娶了乔氏?还不是打算立嫡子为太子? 这样的爱,实在虚伪。 孟贵妃眼里的泪水迅速滑落,很快将枕畔湿透。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后续 孟贵妃一醒,宫里令人窒息沉闷的紧张不安也随之散去。 乔皇后也去了一桩心事,神色轻松了许多,对陆明玉说道:“你说得没错。孟贵妃活着比死了强。”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活着,就会不停地犯错。 陆明玉淡淡道:“贵妃娘娘怕是自觉委屈的很。” 乔皇后忍不住撇了瞥嘴:“这等矫情的毛病,还不都是被惯出来的。” 是谁惯的,就不必说了。 陆明玉知道这是乔皇后心头的一根刺,也不多说,转而和乔皇后商议起了后续事宜:“孟贵妃伤得重,至少卧榻养上几个月。要惩罚,也不能是眼下。” “孟家那边,倒是不必手软。先斩断孟家一只手。” 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动一动孟家,自然不能放过。 削弱孟家,令大皇子势力大减,还能顺势压一压三皇子。 乔皇后眼里迸出光彩:“你说得没错。朝堂上的事,有乔阁老和你父亲,还有阿景,定让孟家伤筋动骨。” 陆明玉点点头,又给乔皇后出了个主意:“儿媳斗胆进言,请母后别见怪。父皇忙于政事,不应为后宫诸事烦忧。孟贵妃要养伤,秦妃因之前屡次挑唆,父皇心中不喜。苏妃蠢钝无知。” “后宫空虚,母后不如亲自挑几个年轻美貌的宫人伺候父皇。” 乔皇后:“……” 乔皇后神色有些复杂,先令身边的宫人退下,才低声说道:“这样的法子,我不是没用过。只是,皇上眷念旧情,还是愿意去延禧宫。” 简而言之,喜新是男人的天性,永嘉帝也愿意睡年轻嫔妃。但是,心头真爱孟贵妃的地位却无人能撼动。 乔皇后试过几次,分不走孟贵妃的宠爱也就罢了,后宫还多添了几张新鲜脸孔,心里也觉膈应无趣。便不肯再出手了。 陆明玉轻声道:“这儿没外人,儿媳就将话说得明白些。” “父皇对孟氏,确实有真情。再年轻美貌的嫔妃,也入不了父皇的心。不过,那是以前。现在,父皇因行刺一事,和孟氏心生隔阂。孟氏为何会自尽?定然是父皇说了令她难以承受的话。” 乔皇后一怔,仔细思虑了一回:“你的意思是,孟氏心里有怨气,皇上心中也不满?” “是。”陆明玉接过话茬:“现在是因为孟氏差点殒命,父皇将所有事都压下。等孟氏身体一日好过一日,这笔账总是要算的。” “父皇和孟氏之间起纷争,也是必然的事。” “母后挑宫人的时候,不妨照着孟氏年轻时的仪态风姿。” 乔皇后:“……” 这一招真是又损又狠。 永嘉帝喜欢的是明艳活泼又恣意的孟姣姣。 照着这样的标准挑几个比孟贵妃更年轻更美貌。只要有一个能入天子的眼,也足够了。 乔皇后看着儿媳的目光愈发复杂:“这主意倒是不错。” 陆明玉伸手,握住乔皇后的手:“这个主意,其实并不高深。母后一直没这么做,是因为心里对父皇还有期待,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请恕儿媳说话直接,母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等了这么多年,母后还看不清父皇吗?” 最后这一句,实在太犀利了。 是啊!永嘉帝的真爱是孟贵妃,为亲娘顾惜秦妃,贪图美色的时候就去找苏妃。 她这个正妻,被冷落多年,如今都年到四旬了。年轻时候尚且不能将丈夫的心拢过来,难道人到中年就能了吗? 乔皇后全身一颤,将头转到一边。 过了许久,乔皇后平复了心情,将头转过来,和陆明玉对视:“本宫回好好思虑此事。你不必再操心了,今日就回陆府,好生安胎。” 也不提让陆明玉回皇子府的事了。 原本陆明玉是打算孕期满三个月回二皇子府。现在出了刺杀一事,谁还有脸让陆明玉回去?索性在娘家长住吧! 陆明玉笑着应下。 …… 正午后不久,陆明玉坐着马车回了陆府。 陆明芳长松了一口气:“你这一进宫,就是一天一夜。我们一个个提心吊胆,唯恐你在宫里出事。” 沈澜和陆明华各握住陆明玉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 陆明玉笑道:“我好端端的,什么事也没有。孟贵妃已经醒了,母后让我继续在陆府住着安胎。”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众人一阵喜悦,不必细述。 到了傍晚,陆临陆非父子两个一同回了府。 陆临问明了宫中情形,很快做了决定:“军营里得有人盯着练兵一事,陆非明日就回去。我要留下,等皇上处置了孟家再回军营。” 陆非点点头应下:“军营里有我,义父安心留下就是。” 孟贵妃死里逃生,暂且不论。孟家不脱一层皮,陆家绝不罢休。 巧的很,乔家也是同样的想法。 隔日朝上,刑部杨尚书将完整的卷宗呈到了御案前。 二皇子李景上了奏折。乔阁老和陆临也各上了一道奏折,奏请天子严惩广平侯。一同上奏折的,还有濮阳侯。 濮阳侯无端被泼了一盆污水,心中恼怒不弱于乔家陆家。反正,孟家倒霉,对赵家有利。趁着这个时候,使劲踩一踩多好。 朝中文官武将上奏折附议的,也不在少数。 后宫中,还有赵太后和乔皇后吹风。 永嘉帝绝不优柔寡断,权衡过后,很快下了决心。 永嘉帝宣召广平侯进宫,将荥阳王濮阳侯乔阁老还有一众皇子都召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亲自问责广平侯。 卷宗上的证词明明白白,广平侯无可辩驳,跪下认罪:“臣护妹心切,一时犯了糊涂,冲动做了错事。请皇上责罚!” 面色泛白的大皇子跪下为广平侯求情:“父皇,广平侯为大魏立下过汗马功劳。此次犯下大错,万幸二弟妹没有大碍,恳请父皇从轻发落。” 三皇子李昊也跪下为岳父求情:“儿臣的岳父是大魏名将,麾下猛将精兵无数。请容他戴罪立功,为大魏继续征战。”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补偿(一) 李昊最擅揣摩人心。 短短两句话,说进了永嘉帝的心坎里。 广平侯是一定要罚的,不过,也不至于因此事就将广平侯一撸到底。 永嘉帝目光掠过众人的脸,最后,落在一脸羞愧悔不当初的广平侯脸上,沉声下旨:“从今日起,夺广平侯的爵位。军中职务,降为参将。” 夺爵位,领五万精兵的大将军变成四品参将,这等惩罚,不可谓不重了。 广平侯面如土色地磕头谢恩,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大魏最重军功。只要还能继续领兵上阵,攒足了军功,就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陆临和乔阁老迅速对视一眼,心里俱有些不满。 没等他们出声,就听永嘉帝又道:“国有储君,人心方稳。朕打算立二皇子为储君,明日下圣旨,昭示天下。” 此言一出,众人反应不一。 陆临和乔阁老心里那点不满,顿时不翼而飞。 能借着此事,为二皇子争来储君之位,也是意外之喜了。有这样的补偿,孟家被罚得轻就轻一些吧! 跪在地上的广平侯,松的那口气尽数化为晦气。 现在他算明白了。怪不得孟贵妃一气之下轻生自尽。定是永嘉帝之前就透露了心意,孟贵妃咽不下这口气,一怒用利剪刺了心窝。 这一场刺杀,不但没能杀了陆明玉,反而成就了二皇子。 想想真他妈的可怒可恼! 大皇子神情僵硬,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他当然想做太子。 作为被父亲偏爱着长大的长子,身为大魏朝的大皇子,他想做太子简直太正常了。孟贵妃对陆明玉动手的真正原因,也是为了他。 可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对,是连偷鸡的人都折进去了。 李昊的心情也不美妙。不过,他城府颇深,面上不露半分,一脸真挚诚恳地向李景道喜:“恭喜二哥!” 李景心情之复杂,无人知晓。 前世求而不得的,今生这么快就来到了眼前。 这一刻,他竟没有狂喜,而是淡淡的酸涩。 对嫡子来说理所应得的一切,到了他这儿,却是自小就缺失的父爱和器重。这个储君之位,本来就该是他的。父皇迟迟未立他做太子,皆因没下决心。现在要下了决心,是出于“补偿”。 罢了,也别矫情了。 不管如何,先将属于他的储君之位拿回来。 李景定定心神,笑着谢过李昊,然后拱手谢恩:“父皇对儿臣的期许,儿臣都明白。儿臣以后定会尽心竭力,做一个优秀的大魏储君。” 永嘉帝注视着李景:“好,朕也盼着你能担得起储君这个位置。” 然后又道:“朕今日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一同谢恩告退。 跪在地上的广平侯,起身之际双腿发软。 濮阳侯眼明手快地上前,扶住广平侯,目中满是幸灾乐祸:“侯爷小心!不对,现在该称呼一声孟参将才对。” 广平侯怄得想吐血,没心情和濮阳侯打口舌官司,很快便离去。 …… 众人走出文华殿,各自散去。 陆临走到李景身边,低声笑道:“立储是件大喜事,殿下也该表现得高兴些。” 瞧瞧李景,没半分雀跃惊喜,反倒沉着脸。落到有心人眼中,又要生出口舌是非了。 李景扯了扯嘴角:“岳父说的是。”顿了顿,又低声道:“这一次小玉遇险,我实在心中有愧。” 陆临现在心情好得很,只是在宫中不便多说,笑着说道:“殿下先去向皇后娘娘道喜。晚上回了陆府,我再和殿下细说。” 李景点点头。 慧安公主今日进了宫,和乔皇后一同焦灼地等着消息。 李景一进椒房殿,慧安公主便按捺不住地迎了过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父皇怎么发落广平侯?” 乔皇后也起身过来了。 李景将广平侯被夺了爵位降了军职的事说了出来。慧安公主有些不满,轻哼一声:“父皇到底还是偏心。罚得也太轻了。” 根本就没伤筋动骨嘛! 战场上打几场胜仗,这爵位还不就回孟家了? 乔皇后细心敏锐,看着李景问道:“阿景,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李景点点头:“是,还有一桩喜事。父皇要下旨立我为储君了!” 慧安公主面露喜色,激动不已:“你说的是真的?” 乔皇后比慧安公主更激动,猛地攥住李景的手:“你父皇真的这么说了?”立储一事,一直是悬在乔皇后的心头大石。一日未定,她就一日不安稳。 万万没想到,永嘉帝忽然松了口。 李景被乔皇后的喜悦感染,终于有了笑意:“千真万确。父皇说了,明日就会下旨昭示天下。” 乔皇后连连说了几声好,眼眶已经红了。 慧安公主喜气洋洋地笑道:“这等大喜事,笑还来不及,母后怎么倒哭了。” 乔皇后哪里忍得住,喜极而泣,到底哭了一场。 …… 立储之事,传得飞速,很快宫中人人知晓。机灵活络的年轻嫔妃,很快前来椒房殿里贺喜。 秦妃知道消息更早一些。 秦妃心里像被堵住一般,没去椒房殿道喜,倒是先去了寿宁宫。见了赵太后,一脸笑意:“太后娘娘大喜。” 赵太后对永嘉帝忽然立储一事并不满意,闻言轻哼一声:“椒房殿里的母子两个大喜,哀家有什么可喜的。” 一旁伺候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棵树。 做祖母的,竟不盼着嫡出的孙子好。这等事放在普通百姓之家,都够人说嘴的了。何况是天家? 秦妃心里不痛快,口中倒是说得好听:“立了储君,人心才能安定。皇上打算明年举国出征,总得有皇子留在朝中坐镇。有了太子,一切不必烦心了。” 赵太后却道:“哀家原本是想留四皇子在京城。”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既然有了太子,就没有撇开太子的道理。 秦妃心里暗叹一声,笑着说道:“四皇子年少,没经过事,明年若能随皇上出征,为国为朝出些力才好。”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补偿(二) 什么? 永嘉帝要立二皇子为太子?! 怡华宫里,苏妃霍然起身,双手握得极紧,手背泛白,脸上涌动着奇异的潮红:“阿昊,你没听错吧!皇上怎么会这么早就立储君!怎么会立二皇子!这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前世,永嘉帝心意未定,一直没立储。 到明年,永嘉帝领兵出征,几位成年的皇子都随大军出发。大皇子二皇子接连死在战场上,她的儿子没费多少力气,就轻轻松松摘了桃子,被立为太子。 她打的主意,就是先龟缩隐忍。陆明玉再能耐,陆家再厉害,也不能代二皇子去战场。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二皇子这个短命鬼,迟早要死在战场上。 可现在,事情根本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永嘉帝竟然要立二皇子为太子了! 李昊心情阴郁,听着苏妃刺耳的尖叫声,愈发烦躁,声音里透出些许不耐:“父皇今日在文华殿里说得明明白白,乔阁老荥阳王濮阳侯都在场,我们兄弟几个也都在。还能是玩笑不成。” “我们兄弟几个,只有李景是嫡出。父皇不立他还能立谁?” “孟贵妃犯下大错,广平侯受了牵连,被夺爵降职。父皇心中失望恼怒,又存着补偿的心思,将立储一事提前罢了。母妃不必这么大惊小怪的。” 苏妃心乱如麻,更有种无法言语的恐慌。 事情和前世完全不同,一切的变故,肯定来自于陆明玉。 有这么一个仇敌虎视眈眈,简直令她如芒在背。 她猛地抓住李昊的胳膊,急急说道:“阿昊,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二皇子做太子。想想法子,一定要阻止此事。” 李昊眉头拧得极紧,声音沉凝:“孟贵妃出手了,下场如何,母妃也看见了。最受父皇宠爱的李易,现在都得夹着尾巴做人。这等时候,我跳出来,岂不是自寻不痛快。” “来日方长。父皇正当盛年,再做二三十年的龙椅也没问题。二皇子的太子之位,能不能坐稳,还不好说。” “你父皇哪还能活那么久。”苏妃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李昊:“……” 李昊呼吸一顿,眼中满是震惊。 苏妃话一出口,就知不妙。立刻出言补救:“我的意思是,你父皇领兵打仗,战场上最是凶险。说不定会遇到些危险,或是受伤之类,寿元能有多久,委实不好说。” 苏妃在说谎。 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说得异常笃定。分明是清楚地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一些事。 想到苏妃和陆明玉的彼此视如仇敌,想到种种发生过的异常,一个惊人的猜想浮上心头。 李昊心中涌起惊涛骇浪,面上反而镇定下来:“这儿只我们母子两个人。母妃既然知道一些秘密,为何不告诉我?” 苏妃死死捂着秘密,坚决不承认:“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绝没有诅咒你父皇早逝的意思。你就当没听过,千万别和任何人说。” 李昊定定地看着苏妃:“母妃,你连我也信不过吗?” 信得过也不能说啊! 一旦说出重生的秘密,前世所有事都得一一说出来。她有什么脸告诉李昊李昌做过的事? 她最器重最信任的是长子,李昌同样是她的儿子。她决不能让兄弟两个心生隔阂或是反目成仇。 苏妃下定决心,很快道:“阿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昊沉默不语。 苏妃急急扯开话题:“对了,广平侯遭殃,会不会连累到你?” 李昊简短应道:“刺杀一事,孟贵妃是主谋,广平侯是帮凶。和我没半点干系。父皇不会怪罪迁怒到我的头上来。” 苏妃先是松口气,继而恨恨说道:“孟贵妃也是个没用的。要么不动手,动手怎么还刺杀不成?倒让二皇子捡了便宜,轻轻松松立了太子。” 又催促李昊:“广平侯是你岳父。他现在倒霉,也是一时的。等日后立了军功,恢复爵位不是难事。你趁着此时去孟家走动,将他拉拢过来。” 李昊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征伐燕楚之战,一定会胜吗?” “当然。”又是那种知悉一切的肯定语气,苏妃不知自己露了馅,装模作样地猜测:“我们大魏有这么多精兵良将,上下一心。你父皇天生英武神勇,有他亲自领兵,这一仗就是打得久一些,也一定会赢。” 所以,征伐燕楚最终一定会成功。 大魏会一统中原。 但是,这一仗耗时日久。父皇在这一仗中应该是受了伤,大大损了寿元。 李昊心里默默想着,有心引着苏妃多说一些,苏妃却不肯说了,张口催促李昊去孟家。李昊只得暂时歇了这份心,点点头应下。很快离开怡华宫。 李昊走后,苏妃长长松了一口气。在心里狠狠怒骂陆明玉一顿。 奈何骂得再凶狠,也改变不了李景将被立储的事实。可恶的陆明玉,就要做太子妃了。 …… 陆临从宫中回来后,带回了二皇子即将被立为太子的喜讯。陆府上下顿时大喜。 “这可真是太好了。” “是啊,殿下被立为储君,四姐可就是太子妃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一个,淡淡一笑:“储君之位,本来就该是殿下的。” 以永嘉帝的性情脾气,原本至少要等个三四年,等燕楚之战结束之后才会立储。孟贵妃这一出手,倒是帮了大忙。 陆临也是一笑:“孟贵妃要是知道此事,怕是又要寻一把利剪刺一刺心窝了。” 不管怎么说,总之是一桩大喜事。 陆明玉略一思忖,低声道:“爹,我原本想一直住在陆府。现在看来,还是得回二皇子府才是。” 立储非同小可。 李景肯定要回二皇子府,陆明玉自然得一并回去。 陆临按下心中的不舍,低声叮嘱:“也好。让人收拾行李,下午就回去吧!以后说话行事样样都要加倍小心。”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相悦 , 陆明玉传令下去,不到两个时辰,衣物行李收拾妥当。 陆临将陆乙叫到面前,叮嘱陆乙保护好陆明玉的安危。 陆乙不假思索地应道:“再有半分差池,不必将军动手,我自己都饶不了自己。” 陆明玉遇刺一事,最自责的人非陆乙莫属。这几日,他下手操练侍卫的时候别提多狠了。侍卫们没人发牢骚,更无怨言。 小姐在他们眼皮底下遇险,差一点就被刺客得了手。每每想到此事,一个个就恨不得将死去的刺客抬出来鞭尸。 陆临看了面色憔悴的陆乙一眼,忽地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等绮云的伤好了,就把亲事办了吧!” 陆乙:“……” 片刻前抬头挺胸英武不凡的陆统领,忽然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 “我什么我!” 陆临失笑,伸手拍了拍陆乙的肩膀:“你和绮云眉~来眼~去,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你不好意思说,我还能看不出来?我将你给了小玉,便是有此打算。不然,你人在陆家,绮云去了二皇子府,你们两个还怎么成亲。” 陆乙红着脸搓着手,怪不好意思的:“多谢将军。只是,我都是三十岁的老光棍了,比绮云大了十二岁。实在不好意思去小姐面前张口。” 陆临摸了摸下巴,露出深思的表情:“相差确实大了些,要不然,我和小玉说一声,给绮云另挑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郎。” 陆乙:“……” 陆乙装不下去了,立刻改口:“其实,也不算大的太多。我年龄大一些,更懂疼媳妇,以后处处让着她。” 要媳妇还是要脸,这等选择题,根本不用选好吗! 陆临哈哈大笑。 陆乙憨厚地陪笑:“将军,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还请将军替我在小姐面前说说情,请小姐允了这桩亲事。” 陆临笑着踹陆乙一脚:“哪有这样的好事。想娶媳妇,得自己去和小玉说。只要小玉点了头,你就等着娶绮云进门。如果小玉不点头,我可管不了。” …… 陆明玉正在绮云的屋子里。 绮云受的伤不轻不重,在床榻上养了几日,面色还算不错。也能下榻走几步了。绮云正为二皇子立储一事欢欣,听闻陆乙来了,俏脸忽然掠过一丝红潮。 陆明玉看在眼里,心中陡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失笑:“绮云,你和陆乙什么时候看对眼了?” 绮云羞窘得满面红霞:“小姐别取笑奴婢了。” 私底下,主仆两个还是昔日称呼,说话也随意得多。 陆明玉笑着打趣:“你要是中意他,可得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陆乙年龄比你大了不少,嗯,我还是另给你挑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郎吧!” 绮云红着脸道:“年龄大一些的会疼人。”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绮云脸更红了,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小姐,奴婢也不瞒你。在陆府的时候,每日小姐早起去练武场,奴婢在一旁等着,陆统领便会寻机会来和奴婢说话。我们彼此都有些心意,只是一直没曾挑明。” “后来,奴婢做了小姐的陪嫁丫鬟,陆乙也随小姐去了二皇子府。私下接触说话的机会,比在陆府还要多一些。” “奴婢想过了。要么不嫁人,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如果要嫁人,就愿意嫁给他。以后还是可以天天伺候小姐。” 正值韶华的绮云,明眸闪着对未来生活的期许和喜悦,一张俏脸闪着晶莹的光。 陆明玉心中却是一酸。 前世她嫁给李昊之后,将陆乙等侍卫和一众暗卫都给了李昊。李昊打仗的时候,陆乙也一并随行。陆乙为了保护李昊的安危,死在了战场上。 陆乙死讯传来的时候,她心中伤悲,绮云也狠狠哭了一场。以前她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当时的绮云该有多么痛苦。 陆明玉握住绮云的手,轻声道:“等你伤好了,我就为你们操办亲事。” 绮云既惊又喜,也顾不得羞臊脸红了:“多谢小姐。” 陆明玉笑着眨眨眼:“陆乙来求见,我现在就去见他。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前去?” 绮云自然不肯,羞得捂着脸回床榻上躺着。 陆明玉莞尔一笑,起身出去见陆乙。 …… 一盏茶后,陆乙出了院子,脚步有些轻飘绵软。 一个侍卫凑了过来,笑着问道:“陆统领,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是啊,瞧你快笑出一朵花了,看着怪渗人的。” 几个侍卫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主要是陆乙心黑手狠,平日操练起亲兵来更是狠辣无情。难得见他这副蠢萌的傻笑模样,不打趣几句简直对不住自己。 陆乙嘿嘿一笑:“是有一桩大喜事。” “什么喜事?” “该不是要娶媳妇了吧!” 众侍卫一阵哄笑。 陆乙又是嘿嘿一笑。 他厚着脸皮去见主子,向陆明玉求娶绮云。其实已经做好了被责问被刁难的心里准备。 绮云自小伴着陆明玉长大,是陆明玉最亲信的丫鬟。陆明玉对绮云的信任器重,人尽皆知。 他当然也不差。不过,到底年龄大了些。只这一条,陆明玉就可以斥责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没曾想,他一张口,陆明玉就应了:“好,等绮云伤好了,你们两个就成亲。” 陆乙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头,难得露出呆滞的蠢样。 陆明玉也不多解释,微微笑道:“成亲以后,好好待绮云。若是绮云受了委屈,我可是要亲自为绮云撑腰的。” 陆乙晕乎乎地磕头谢恩,然后晕乎乎地就出来了。 侍卫们见陆乙笑成这样,顿时来了精神:“还真是要娶媳妇了啊!” “陆统领要娶哪个姑娘做媳妇?是不是陆家的人?还是二皇子府里的宫人?” 陆乙笑着瞪众人一眼:“都别啰嗦废话,快些回去准备,过会儿就得启程回二皇子府了。我娶谁做媳妇,等过些日子,你们就知道了。” 将众侍卫骂走之后,陆乙继续嘿嘿傻笑。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回府 陆明玉乘马车回了二皇子府。 门房管事开了正门,府中上下所有人在正门外等候。 马车停下,陆明玉下了马车。一众管事宫人齐齐躬身行礼:“奴才(奴婢)见过皇子妃娘娘。” 陆明玉淡淡道:“平身。” 众人恭声谢恩。 待陆明玉迈步进府,众人提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恢复原位。 说来,陆明玉嫁入皇子府后,只出过一次手。就那么一次,便将蔡公公送去了西天。自那之后,众管事见了陆明玉,就格外老实安分了。 事实证明,规矩立得好,掌起家宅来也格外省心。 陆明玉在陆府住了两个月,二皇子府内宅依然仅仅有条。连偷懒躲滑悄悄赌钱的人都没有。 二皇子殿下倒是回来过,每次回来,都有几个人消失无踪。 于是,皇子府里人人自危,恨不得将头缩起来当鹌鹑。 陆明玉叫来翠容,问起了府中情形。 翠容轻声答道:“回皇子妃娘娘,这两个月来,府里没出过什么事。殿下回来过几次。将府中的人手换了约有三成。” 陆明玉点点头。 李景做这些事,当然不会瞒着她。这三成的人里,有孟贵妃的人,有秦妃安插的眼线,还有和三皇子五皇子眉来眼去的。统统都被打发了出去。 如此梳理过两遍,李景还是不放心,对她说道:“你继续留在陆府安胎。父皇母后那边,我去和他们说。” 她也乐得一直住在陆府。没曾想,永嘉帝忽然要下旨立储。她这个皇子妃,再留在娘家就不合适了。 翠容一一回禀后,陆明玉赏了翠容一对金钗:“这些日子你掌事,将内宅管得有模有样。这是赏你的。” 翠容受宠若惊,忙谢了主子恩典。 其实,做主子的赏赐下人不算稀奇。可到了陆明玉这儿,总有些微妙的维和感。 只要陆明玉别像捏茶盏一样对她,她就很感激了。 陆明玉将翠容的神情看在眼底,不由得一笑:“我规矩是重了些,脾气也没那么好。不过,也没到随便喊杀喊打的地步。你用心当差,我自然是要赏的。” 翠容这才惊觉自己露了痕迹,忙低头请罪:“奴婢胡思乱想,揣度主子,请皇子妃娘娘责罚。” 陆明玉笑道:“起身吧!你细心沉稳,行事得力。如今我怀着身孕,以后这内宅里的事,便继续由你管着。你每日来向我回禀便可。” 绮云受了伤,其余几个陪嫁丫鬟,忠心是足够了。却没当过大用。看来看去,还是翠容最为合适。 这可是主子心腹才有的待遇。 翠容按捺不住的激动了一回:“多谢皇子妃娘娘。请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用心当差,绝不辜负娘娘信任。” 陆明玉又召了一众管事来问话。 管事们早就被李景的雷厉风行吓破了胆,在二皇子妃娘娘面前,就是四个字:老实,听话。 让干啥干啥,叫说啥说啥。 …… 李景回府,已经是子时以后的事了。 “今日怎么这么迟?”陆明玉笑着问道。 李景无奈一笑:“父皇要立我为储君。母后今晚在宫中设宴,一直到现在才散。” 这样的宫宴,陆明玉原本也是该进宫的。乔皇后不愿儿媳来回折腾,便没令陆明玉进宫赴宴。 李景今晚喝了不少酒,身上飘着酒气。 陆明玉有孕之后,闻不得酒味,忍不住蹙了眉头。李景立刻道:“我去沐浴,洗了这一身的酒气再来。” 沐浴更衣后,再喝一大碗醒酒汤,头脑果然清醒多了。 李景躺在床榻上,伸出右臂,陆明玉很自然地依偎过去,枕着他的胳膊。夫妻两个头靠在一起,亲密地低语。 李景先将今日在金銮殿里发生的一幕道来:“……父皇罚广平侯不算重,大概是知道岳父和祖父心中不乐意,紧接着就说要立我为储君。” “小玉,这等大喜事,我竟不是特别高兴。” 陆明玉笑着瞥他一眼:“行啦,就算是补偿,那也是储君之位。想来,父皇本来就有此意。出了孟贵妃令人刺杀我的事,便将立储一事提前。” “事关江山社稷传承,父皇一定仔细思虑过了。” “你也别觉得对不住我。我就是虚惊一场,说起来,没吃半点亏。倒是孟贵妃大皇子,大伤元气。广平侯也跟着倒霉遭殃。三皇子也会受自己岳父连累。” “说来说去,真正占了便宜的,是我们夫妻两个。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么想,也有道理。 李景心里的疙瘩,被悄然抚平,笑着嗯了一声。 他伸手,抚上陆明玉的小腹,低声道:“府里的人,我梳理过两遍了。只怕还有漏网之鱼。你在府中养胎,还是要小心。” 陆明玉伸手,和他的手十指相扣,轻声笑道:“放心吧!我会加倍留意小心、” 顿了顿,又道:“有件喜事得告诉你。” 将陆乙和绮云定下亲事的消息告诉李景。 李景也有些意外,笑着说道:“果然是桩喜事。就是陆乙年龄稍大了一些,我原本还想着,等一两年,将翠容许给陆乙。幸好我没张这个口。” 翠容比绮云大了三四岁,容貌出众,性情沉稳。在宫中历练数年,怎么都配得上陆乙了。 陆明玉笑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们两个早在前年就看对了眼,彼此有意。” 什么都不及心头好。 李景一笑,俯头在陆明玉唇上一吻:“天这么晚了,我们睡吧!明日我还得早起进宫,你也得随我一同进宫谢恩。” 立储不仅是天家大事,更是国朝大事。陆明玉身为未来的太子妃,理当一同进宫谢恩。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很快闭目睡去。 同样的夜晚,身在延禧宫里的大皇子和大皇子妃却毫无睡意。 夫妻两个,相对而坐,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大皇子妃才低声道:“已经是三更了,殿下歇了吧!” 大皇子自嘲地笑了一笑,笑声没比哭声好听到哪儿去:“我哪里还能睡得下。”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困境 大皇子自出生之后,备受亲爹宠爱,顺风顺水二十年。 这几日,他终于尝到了身处困境的无奈和苦涩。 他也清晰地了悟,往日他的风光和圣眷,其实都来自于亲娘。一旦孟贵妃有个闪失,他便从高处重重落下,根本不配和嫡出的二皇子争锋较劲。 “父皇要立二弟为太子了。”大皇子喃喃低语:“我一直以为,父皇最喜欢的儿子是我,太子的位置应该是我的。” 看着大皇子备受重击失魂落魄的凄惨模样,大皇子妃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不得不张口安慰:“二皇子是嫡子,父皇立他为储君,也在情理之中。殿下不必因此妄自菲薄。在臣妾心里,殿下才是这世间最优秀最出众的皇子。” 你以为有什么用! 父皇和百官们可不是这么想的。 大皇子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呼吸都觉得费力。 他猛地伸手握住大皇子妃的手,咬牙低语道:“我不甘心,筱儿,我真的不甘心。” 大皇子是习武之人,身手在众皇子里排第一。这一骤然用力,手劲颇大。大皇子妃只觉得手骨都快被捏断了,疼得轻呼一声。 大皇子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松了手劲:“对不起,我一时激动,弄疼你了。” 这样的体贴温存,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是因为孟贵妃遭殃孟家自顾不暇,现在得哄着她哄着梁家了吧! 大皇子妃鼻间微酸,心里滋味复杂,口中轻声说道:“只要殿下好好的,别那么沮丧颓唐,让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大皇子满眼动容,将大皇子妃搂进怀中:“能娶你为妻,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大皇子妃低声应道:“能嫁给殿下,才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往日听着动人的甜言蜜语,现在却如隔靴搔痒,总像隔了厚厚的一层。 不过,丈夫还肯哄她,总比往日的淡漠强得多。 大皇子妃打起精神来,细细安慰大皇子。诸如“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空天空”,又如“暂且隐忍以待来日”之类。 大皇子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低声说道:“你说得没错。父皇正当盛年,便是立了储君,离传位之日也得有个十几二十载。时间还长得很。我不能就此认输。” “筱儿,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戴上凤冠穿上霞帔,坐在凤椅上,母仪天下。” 大皇子妃心里涌起热流,柔声应道:“好,我等着那一天。” 夫妻情意绵绵片刻,又说回眼下。 “母妃已经醒了,你在床榻边伺疾,多陪一陪母后。”大皇子沉声道:“还有刚出世的孩子,也得你多多照拂。” 一提起孩子,大皇子妃的脑海中就闪过面色惨白半身鲜血的杨宫人,忍不住全身打了个颤栗,轻声道:“这是我分内的事,殿下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孩子。” 大皇子倒没多想。 杨宫人死都死了,是什么原因而死,也不重要了。 孟贵妃伤得这么重,还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好。孩子肯定要带回大皇子府,养在大皇子妃的院子里。 …… 隔日,天刚蒙蒙亮,大皇子便起身去了孟贵妃的寝室里。 寝室里飘着浓烈的苦涩的药味。 孟贵妃从昏迷中醒来后,伤处疼得厉害,不得不喝宁神汤药。昏睡着总比清醒的时候好过一些。 此时,孟贵妃倒是醒着,也勉强能挤几个字:“现在如何了?” 大皇子根本不敢告诉孟贵妃立储一事,唯恐亲娘被气得吐血,避重就轻,将广平侯被夺爵降职一事说了出来。 饶是如此,孟贵妃也被气得不轻,奈何全身动弹不得。最多就是扯动脸皮,表情僵硬而怪异。 “母妃别恼。”大皇子迅速低语:“父皇没将舅舅一撸到底,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没了爵位,以后上战场立了军功,还能再挣回来。只要舅舅人没事就好。” 孟贵妃抽动着嘴角,恨恨吐出几个字:“也只能如此。” 大皇子暗暗松口气,叫来大皇子妃和静安公主:“我去上早朝。你们两个,好生照顾母妃。有什么异样,立刻打发人给我送信。” 立储一事,可千万别提。 大皇子妃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静安公主哭了几天,一双妙目既红又肿,声音也有些沙哑:“大哥放心去早朝。我会照顾好母妃。” 大皇子心疼妹妹,伸手摸了摸静安公主的头,低声叮嘱一句:“母妃要好生养伤,不该说的话别说。” 静安公主点点头,示意自己一切都明白。 困境挫折,能令人迅速成熟长大。这几日里的际遇,使得静安公主迅速退去了天真,心思也比往日沉重了起来。 …… 大皇子无暇再多说,很快离开延禧宫,去了金銮殿早朝。 大皇子来得早,在殿内等候的官员们,少不得上前来打招呼。态度远不及往日殷勤热络。甚至有几个,根本没来寒暄。 大皇子心中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片刻,几位皇子一一来了。 李昊显然一夜没曾好睡,眼里有些血丝。四皇子也比平日沉默得多。 立储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君臣在前,兄弟手足之情在后。名分大义一定,他们见了李景就得以君臣之礼相见。 简而言之,这大魏朝,除了天子之外,就是储君最大。 他们都得夹起尾巴,老实做人。 当李景迈入金銮殿的时候,文武官员们争相上前打招呼。就连平日不太热络的武将们,也腆着脸上前套近乎。 这就是地位名分的重要和最直接的体现。 这一幕,令人刺眼又刺心,偏又避让不开。 大皇子心浮气躁,转过头不看李景和众臣。声音却如海浪,一浪接着一浪钻入耳间。 “恭喜殿下。” “听闻皇上今日要发圣旨昭示天下,立殿下为储君。这既是大魏之福,更是百官和百姓们的福气。” “说得正是。殿下谦和宽厚,意志坚韧,令臣等敬服。” 呸! 一堆马屁精!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立储(一) , 很快,永嘉帝驾临。 众臣立刻各归各位,几位皇子领头,一同拱手行礼。 永嘉帝笑道:“免礼,平身。” 既已做了立储的决定,永嘉帝倒是干脆利落。没等众臣旁敲侧击,主动张口道:“朕今日有一件重要的事宣布。” “朕已近四旬,也到了该立储君的时候。” “二皇子李景,是朕唯一的嫡子。他自少聪慧过人,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且为人谦和,性情宽厚,堪当大任。” “朕今日便下圣旨,立二皇子为储君。众爱卿意下如何?” 众臣纷纷附议,将李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举世无双。 李景倒是十分谦逊,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爱重儿臣,儿臣心中不胜喜悦。只是,儿臣还年少,只恐担不起重任,辜负了父皇的期许。” 永嘉帝用生平从未有过的赞许目光看着李景:“你从未让朕失望过。朕相信自己的眼光没错。” “朕希望,你是一个优秀出众的太子。以后,朕能放心地将江山传给你。” 明知这是场面话,李景心中还是闪过激流。 或许,这是天底下所有儿子共有的感慨。想得到父亲一句称赞,实在不易。 李景跪了下来,朗声道:“儿臣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负父皇期待。” 文官以乔阁老为首。乔阁老当然不让,第一个站了出来:“国有储君,人心安定,老臣心中欣慰至极。老臣恭贺皇上。” 广平侯没上朝,武将以荥阳王为首,拱手道贺:“太子殿下文武双全,待人宽厚,且聪慧无双。日后定能当起储君的众任。臣恭贺皇上,恭贺大魏江山后继有人。” 果然是亲岳父。 这就改口叫上太子了。 文官有乔阁老,武将有荥阳王,外家和妻族势力庞大。二皇子又是乔皇后嫡子。左看右看,这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嘛! 众臣纷纷拱手道喜,今日的朝会就在对新上任的太子殿下的赞许声中度过。 永嘉帝当朝令中书舍人拟旨宣读。 早朝后,这一道圣旨将被昭示天下。正式的立储典礼,得准备一段时日,至少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不过,有了这一道圣旨,众臣已经可以改口称呼太子殿下了。 …… 散朝后,永嘉帝宣几位皇子进了文华殿。 众皇子心里各自揣度永嘉帝的用意。 首当其冲的,自然非大皇子莫属。 “朕立你二弟为储君,你心里是何感受?” 永嘉帝不愧是天子,做了决定之后,就抛下了对大皇子的偏爱,张口便问了一句诛心之言:“你心里服不服?” 大皇子心里一紧,半点不敢犹豫,立刻应道:“二弟是父皇嫡子,论身份,无人能及。论聪慧,我们兄弟几个,更不及他。二弟为太子,我心服口服。” “我虽比二弟年长几岁,不过,名分已定,以后我一定以二弟为先,尽心尽力辅佐二弟。” 永嘉帝深深看了大皇子一眼:“你说的话,朕都听进耳中了。朕也希望,你记住自己今日说过的话。” “兄弟之间,长幼有序。不过,君臣有别,更在手足之前。你能想清楚想明白,是你的福气。如果你想不明白,说话行事有了差错,朕不会轻饶。” 苦意从心底翻涌,迅速蔓延至全身,连口中都是苦涩的味道。 大皇子将心中的不甘怨怼眼下,恭声应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李景看着这一幕,心里同样唏嘘。 永嘉帝亲自张口敲打大皇子,用心良苦。也可见永嘉帝对大皇子的回护。否则,大可以等大皇子行事有了差错,再狠狠发落一回,大皇子被打疼了自然就老实安分了。 现在这么说,既是敲打,也是在告诉他这个新上任的太子,抛开君臣,还有兄弟手足之情。 李景定定心神,拱手说道:“父皇请听儿臣一言。” 永嘉帝看了过来:“有什么话,你且道来。” 戏台子都搭好了,李景自然要配合地将这出好戏唱下去:“父皇立儿臣为储君,儿臣高兴又惶惑。儿臣年少识浅,对朝事一知半解,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大哥比我年长三岁,且擅于兵事。儿臣以后要多多向大哥学习请教。兄弟齐心,才是正道。” 果然,李景这一席话说进了永嘉帝的心坎里。 永嘉帝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和缓了许多:“你能这么想,可见多年的圣贤书没有白读。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是兄弟,手足至亲。不管到了何时,都要牢记这一点。” 李景和大皇子齐声应是。 一个比一个神色恭谨。 李昊心里冷笑一声,也拱手上前:“听父皇一席话,胜过儿臣苦读十年书。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日后一定听二哥的,敬重大哥。” 四皇子不甘人后,正色说道:“儿臣嘴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儿臣以后定会以二哥马首是瞻。大哥说什么,儿臣也一定听。” 如果大哥二哥闹矛盾不和了,又要听谁的? 到那时候再说吧! 四皇子的言外之意,李景听懂了,大皇子也听明白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呵呵一声。 这个李显,还是这么滑头。 当然了,李昊也不是个好东西。别看面上一本正经的,摆出个恭谨的模样,心里不定在盘算什么。 儿子们都大了,一个个都有自己的盘算和心思。永嘉帝虽是天子,也不能将儿子们的心掏出来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反正,这一通表态,令永嘉帝十分满意。 永嘉帝笑着说道:“好,朕的儿子,一个个都是好样的。这样的大喜事,总得庆贺一番。正式的立储典礼在几个月后,今日朕亲自设宴,一众重臣都来。你们兄弟几个,也都来。” 众皇子欣然应下。 李昊笑着说道:“父皇,五弟在上书房读书,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宫宴让他也来吧!” 对哦,差点忘了还有个五皇子。 永嘉帝咳嗽一声,笑着略一点头:“刘公公,去上书房,传朕口谕,让五皇子前来。”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立储(二) 立储的圣旨传进椒房殿。乔皇后一颗心彻底落了下来,满脸的喜气。陆明玉含笑道喜:“恭喜母后。” 乔皇后心情极好,难得和儿媳开了句玩笑:“太子妃同喜才是。” 婆媳两个相视一笑。 陆明玉站起身来:“这等喜事,儿媳也该前去文华殿,向父皇谢恩。” 乔皇后也笑着起身:“本宫和你一同前去。” 婆媳两人,一同去了文华殿。守着殿门的内侍,十分机灵,立刻上前来行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妃娘娘。” 立储的旨意一下,二皇子就是太子,陆明玉可不就是太子妃么? 陆明玉微微一笑:“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和母后一同来谢恩。” 内侍利索地应了声是。 乔皇后忍不住轻声笑道:“往日本宫来文华殿,一个个的倒没见这么殷勤。” 这是当然。往日永嘉帝最宠爱的是孟贵妃,最偏爱的儿子是大皇子。论圣眷风光,李景根本不及大皇子。乔皇后这个中宫皇后,在众人的眼里,分量也就那么回事。 现在可就不同了。 孟贵妃大皇子受了重创,广平侯都被夺爵降职了。李景被立了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嫡出一派大获全胜。可不就得上赶着讨好巴结一二? 陆明玉转头,冲乔皇后笑了一笑:“踩低捧高,是人之常情。母后的好日子,还在后面。” 乔皇后舒心畅意,笑得开怀。 片刻后,刘公公迎了出来,笑容也比往日殷勤了几分:“皇上宣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觐见。” 陆明玉和乔皇后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意。 …… 此时,几位皇子也在殿内。 乔皇后和陆明玉一前一后进了文华殿,众皇子忙上前向乔皇后见礼。 李景很自然地走到陆明玉身边,目光在陆明玉身上掠了一圈。 陆明玉既窝心又好笑。自她遇刺之后,李景便看得她更紧了。仿佛她是一个易碎的瓷器,得不错眼地盯着才好。 李昊的眼角余光瞄了过来,又迅速移开。 短暂的寒暄后,乔皇后领着儿子儿媳上前,郑重行礼谢恩。 永嘉帝从龙椅上走了过来,扶起乔皇后,和颜悦色地说道:“皇后太多礼了。立储不只是你们母子的喜事,也是朕的喜事。” 所以说,永嘉帝不是不会说好听话。不过是往日没说给乔皇后听罢了。 乔皇后对永嘉帝早就没了念想,如今心态倒是分外平和,笑着说道:“这样的大喜事,臣妾多来谢几回,心里也高兴。” 永嘉帝哈哈一笑。 陆明玉也笑着说道:“母后说的是,儿媳也是这么想的。以后母后来谢恩,儿媳也随母后一同前来。” 永嘉帝对怀着身孕的儿媳格外和善:“陆氏你怀着身孕,以安胎为重。今日进宫来谢恩也就罢了,以后没有要紧事,不必时时进宫了。” 尤其是寿宁宫,还是少去的好。 亲娘赵太后是什么脾气,永嘉帝心知肚明。平日刁难也就罢了,如今儿媳有身孕,一切以子嗣为重。还是远着一些的好。 陆明玉听出永嘉帝的言外之意,微笑着应了:“儿媳多谢父皇体恤。” 说体恤,永嘉帝就更有些羞愧了。 想想自陆明玉有孕以来,给陆明玉添堵的是赵太后。暗中刺杀陆明玉的,是他的宠妃。他这个做公公的,对着儿媳都快直不起腰杆来了。 永嘉帝清了清嗓子:“朕晚上设宴,你们暂且都退下吧!” 众人一同领命告退,各自散去。 待所有人都散了,永嘉帝叫来刘公公:“贵妃今日情形如何?” 刘公公笑着应道:“奴才刚打发人去过一趟延禧宫。听闻贵妃娘娘喝了宁神汤药,睡了小半日,现在已经醒了,精神还算不错。” 永嘉帝嗯了一声,叮嘱一句:“立储一事,暂且别露了口风。” 以孟贵妃的气性,要是知道此事,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伤成这样,实在禁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刘公公忙领命应下。 孟贵妃做了这等事,都没彻底失宠。皇上心里还惦记得很。所以,各人还是得敬着延禧宫敬着孟贵妃大皇子。 …… 当日晚上,永嘉帝在宫中设宴。 有资格赴宴的,皆是朝中重臣。二品以上的文官,三品以上的武将,另有宗室皇亲,还有一众皇子和驸马。加起来足有数十人,热闹且喜庆。 乔皇后也在后宫设了宫宴。 赵太后借口身子不适,没有来。孟贵妃躺在床榻上养伤,不能来。倒是秦妃和苏妃,早早就来了,宫中的年轻嫔妃,也无人缺席。 慧安公主喜气洋洋地进了宫。 静安公主心忧亲娘,请大皇子妃代为告罪。大皇子妃恭声道:“贵妃躺在床榻上,离不得人。儿媳前来赴宴,静安便留在延禧宫里照看贵妃娘娘。还请母后不要见怪。” 乔皇后心情正好,哪里会介意这点小事,笑着说道:“静安好生照顾贵妃便是。” 秦妃笑着奉承乔皇后:“二皇子被立了太子,皇后娘娘大喜,臣妾看着,娘娘气色都比平日好多了。” 苏妃也笑道:“二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皇上不立太子也就罢了,要立当然得是二皇子。” 众嫔妃纷纷附和道喜。 别管众人心里怎么想,这等场合不会也不敢流露一星半点,一个个卯足了劲头说好话。 陆明玉身为新上任的太子妃,同样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只是,位分低的嫔妃们,和她搭不上话。 慧安公主笑吟吟地说道:“二弟妹,你和二弟什么时候搬进宫中来?” 对了,公主皇子们都住在宫外。储君却是要住在宫里的。 陆明玉微微笑道:“这倒不急。东宫要修整,总得要几个月时间。再者,也得等立储大典过后,再搬进东宫里。” 慧安公主笑道:“算一算时间,年前总该能搬进宫里。你肚中的孩子,正好可以在宫中出生。” 孩子在东宫出生,身份就更贵重了。 陆明玉含笑点头:“皇姐说的是。”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愤慨 , 今晚的宫宴,乔皇后满面春风,陆明玉比乔皇后风头更劲。 二皇子立不立储,乔皇后都是中宫皇后。对陆明玉来说,却是身份跃然而上,从皇子妃变成了太子妃,一跃成了众皇子妃中的领头人物。 立储一事的起因,也在陆明玉身上。 如果不是陆明玉有了身孕,碍了孟贵妃的眼,孟贵妃不会设局刺杀陆明玉,不会闹到轻生自尽的地步。广平侯也不会被夺爵降职。 正因为这一连串的事情,使得永嘉帝下了立储的决心。 国有储君,人心方定。 百姓们人心安定,百官们也别再琢磨着要支持哪个皇子了,都老老实实地跪二皇子吧!其余皇子心里有些不甘不平,都是难免。时日一长,也得认命。 至于大皇子妃三皇子妃会怎么想,根本不在永嘉帝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大皇子妃心里再郁闷,也得挤着笑容向陆明玉道喜。 三皇子妃孟云萝,却连笑容都挤不出来,胸膛里的火苗蹭蹭燃得旺盛。 想到躺在床榻上伤重不起的孟贵妃,想到被夺爵降职的亲爹,想到里子面子丢了个精光的孟家,再看着眼前风光无限的陆明玉,她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孟云萝到底年少,论城府论心机论隐忍,比秦妃苏妃差远了。 乔皇后又不是瞎子,早就瞥到孟云萝的不对劲了,目光扫了过来:“孟氏,你不吃不喝不言不笑,莫非是身体不适?还是对本宫心存不满?” 孟云萝:“……”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孟云萝。 孟云萝只得起身,行礼请罪:“儿媳这两日身子有些不适,实在没胃口,扰了母后雅兴,请母后见谅。” 乔皇后淡淡道:“你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去歇着。也免得扫了大家伙的雅兴。” 孟云萝忍着屈辱,应了一声是。很快行礼告退离席。 临退出去之际,孟云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和陆明玉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陆明玉神色从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那是独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孟云萝咽下心中的怨怼不甘,转身离去。 孟云萝被撵出椒房殿,一时没了去处。就此离宫,心里憋得厉害。可宫里所有人都在椒房殿,唯一能去的,只有延禧宫了。 孟云萝定定心神,去了延禧宫。 …… 延禧宫里,孟贵妃正躺在床榻上呼痛。 胸口上那么深的伤口,能不疼吗? 静安公主看着花容惨白满脸痛苦的孟贵妃,心里阵阵酸楚。一边用帕子为孟贵妃擦拭额上的汗珠,一边低声道:“母妃,我这就让人准备宁神汤药。” 在昏睡中,疼痛也容易熬一些。 孟贵妃不停地冒着冷汗,面容扭曲,挤出两个字:“不用。” 她不想一直昏睡不醒。 这样的剧痛,令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死成。既然没死,就得继续活下去,熬到翻身那一日。 “你舅舅,”孟贵妃说话断断续续:“怎么样了?” 静安公主不肯说:“母妃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养伤,别的事不用去想。” 孟贵妃激动之下,略略动了一动,顿时牵动了伤口,疼得差点昏厥过去。 静安公主眼中含着的泪水顿时滚了下来:“都这等时候了,母妃就别闹腾了,好好养伤才是。母妃有个好歹,大哥和我怎么办?” 孟贵妃眼眶一红,泪水纷纷滚落。 就在母女两个垂泪之际,孟云萝来了。 孟云萝和静安公主是嫡亲的表姐妹,彼此熟稔。如今又多了一层姑嫂身份,平日时有来往。 静安公主擦了眼泪,低声喊了一声:“三嫂。” 一边冲孟云萝使眼色。 可别在此时提起宫宴什么的。 孟云萝满心烦闷,根本就没留意到静安公主的眼神,愤愤张口道:“今晚我真不该去赴宫宴!” 宫宴!什么宫宴? 孟贵妃心头掠过不妙的预感,直勾勾地看着孟云萝,勉强挤出几个字:“宫里、什么喜事?” 静安公主心里突突一跳,就要拦下话头:“没什么……” “姑母还不知道吗?”孟云萝红着眼扑到床榻边,哭着说道:“父皇下旨,立二皇子为太子了!” “今晚前朝和后宫都有宫宴。皇后看我百般不顺眼,张口就将我撵了出来。姑母受了重伤,父亲又被夺了爵位降了官职,现在还有谁将我这个三皇子妃放在眼底。” “姑母,你可得快点好起来,给孟家撑腰做主啊!这么下去,我们在宫中都快没立足之处了!” 静安公主:“……” 素来好脾气的静安公主,看着孟贵妃悲愤激动得满面红潮的样子,心里委屈又愤怒,忍不住冲孟云萝喊了起来:“三嫂!母妃现在这副样子,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你是见不得母妃逃过一劫,想让她丧命吗?” 孟云萝被吼得一愣,头脑稍稍冷静,再看床榻上孟贵妃全身簌簌发抖的模样,心里既怕又后悔不迭。 是啊,姑母好不容易挣回一口气,可别再被气死过去。 孟云萝哭道:“姑母,你别激动,快些冷静。太医呢,快宣太医来!” 话还没说完,孟贵妃已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 文华殿里,宫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一个内侍匆匆走到刘公公身边,低语数句。 刘公公眉头皱了皱,颇有些晦气地叹了一声,到底不敢耽搁。悄步走到永嘉帝身边。 永嘉帝正和众臣举杯相贺,脸上露出几日来第一个笑容。 刘公公俯身,在永嘉帝耳边低语:“启禀皇上,延禧宫的人来送信。三皇子妃娘娘去了延禧宫,不知说了什么,贵妃娘娘被气得昏厥不醒。太医们正为贵妃娘娘施针急救……” 话音未落,永嘉帝已变了脸色,猛然放下酒杯。 众臣皆是一惊。 李景就坐在永嘉帝身侧,听到只字片语,也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今天是他做太子的第一天。孟贵妃要是今日被气死,也不太吉利。 李景便体贴地对永嘉帝说道:“有儿臣在这儿,父皇尽管放心离席。” 正文 第254章 波澜 永嘉帝哪里还坐得住,略一点头,交代一句:“太子主持宫宴,朕去去就来。” 没等众臣拱手相送,永嘉帝已起身快步离去。 大皇子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急急对李景说了一句:“我也去延禧宫。”说完,起身追了上去。 后宫能闹出幺蛾子惊动永嘉帝的,也只有孟贵妃了。 众臣心里暗自揣度,一个个目光都落在李景的脸上,看他如何应对。 李景神色未动,充分展露出了储君的涵养气度风范,举杯对众臣笑道:“宫中偶有变故,父皇前去看上一看。和国事无碍,众爱卿不必紧张。我敬大家一杯!” 瞧瞧,这才是太子气度。 后宫争宠,不算什么。眼下最重要的国事,是大魏有了储君。除此之外,都是小事。李景身为储君,要稳得住才行。 众臣一颗心落回原位,笑着举杯相和。 李景神色如常,谈笑风生。 李昊看在眼里,心里沉了又沉。 此时的李昊,尚且不知闹出风波的是孟云萝,所以还能坐得住。 直至宫宴散了,不见永嘉帝和大皇子回转。 李景去椒房殿接陆明玉一同回府。李昊打起精神笑道:“二哥,我也和你一同前去椒房殿。” 在李昊想来,孟云萝肯定也在椒房殿。 虽然孟家倒霉吃了挂落,也不能立时变脸。相反,正是这等时候,才能显出他对孟云萝的“真心”。 李景看了李昊一眼,幽深的黑眸里闪过一丝讥讽了然,略一点头:“好,我们兄弟两个一起去。” 四皇子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凑,立刻笑着说道:“我也和二哥三哥同去。” 五皇子李昌不吭声,只跟在李昊身后。 兄弟四个,就这么一同去了椒房殿。 此时,后宫的宫宴也散了。 乔皇后心情极好,今晚喝了几杯水酒,略有些酒意。对几位皇子笑道:“你们几个来得正好,将各自的媳妇领回去吧!” 说完,觉得不对:“大皇子怎么没来?” 然后又对李昊说道:“三皇子妃在席上言行不端,本宫早就让她回去歇着了。你这是白跑一趟了。” 乔皇后一席话,令大皇子妃面露难堪。 李昊心里倏忽一沉,忽然有了十分不妙的联想。 李景也想到了什么,对乔皇后说道:“刚才宫宴行至一半的时候,延禧宫派人来送信,父皇和大哥早就去延禧宫了。” 乔皇后头脑不甚清醒,一时没想明白。 陆明玉反应极快,立刻接了话茬:“莫非是三嫂去了延禧宫,对贵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立储对二皇子一派是天大的喜事,对孟贵妃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以孟贵妃的气性,听到此事,不气晕才是怪事。 李昊面色骤然难看起来,拱手道:“我这就去延禧宫,看个究竟。” 四皇子也想跟着去,被秦妃攥住衣袖:“这么晚了,你早些回去歇着。” 看热闹也不分个时候。孟贵妃便是犯了大错,那也是永嘉帝的心头肉。别热闹看不成,再被永嘉帝的怒火波及。 四皇子不情不愿地被秦妃拖走了。 苏妃也领着李昌告退。 儿媳闯了祸,苏妃竟不十分着急,也没有要去延禧宫的意思,不疾不徐地回了怡华宫。李昌憋了一路,进了怡华宫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母妃不去延禧宫看看吗?” 苏妃撇撇嘴,哼了一声:“你那个三嫂,嫁给你三哥,心还向着贵妃。今晚惹了祸正好,我看她以后还去不去延禧宫了。” 李昌哑然片刻,才道:“母妃就不怕三嫂挨罚,连累三哥和我们吗?” 苏妃又哼了一声,说话愈发尖刻:“怕有什么用。左右都是要被连累了,还要我去为她说情不成。这回给她一个教训,她就知道以后该亲近谁了。” 李昌只得闭上嘴。 …… 延禧宫里。 周院使为昏厥不醒的孟贵妃施针。 哭红了双眼的静安公主,将头伏在大皇子的肩上。大皇子身体站得笔直,一颗心却如十五个提桶打水,七上八下。 永嘉帝坐在床榻边,满面忧急。 闯了祸的三皇子妃孟云萝,也哭红了双眼,此时跪在孟贵妃的床榻边,肠子都快悔青了。 她怎么就没细想,一时冲动,将孟贵妃气晕了过去?要是孟贵妃有个差错,岂不是都要怪到她的头上? 姑母,你可别咽了气,好歹睁眼说句话吧! 可惜,老天没听到她的祈祷。周院使忙活了半天,孟贵妃呼吸倒是平稳了一些,却一直都没醒。 永嘉帝满心的怒火无处可泻,转头狠狠看了孟云萝一眼。 孟云萝全身打了个哆嗦,哭着请罪:“都是儿媳思虑不周,说话不慎,请父皇责罚。” 永嘉帝身为公公,对几个儿媳一直十分和气,从未说过重话。此时他满心怒气,也顾不得给三儿媳留些颜面,冷冷道:“贵妃没事最好,要是有个好歹,朕让人割了你的舌头,灌一碗哑药下去,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孟云萝被吓得全身都软了,只会捂着脸哭。 就在此刻,李昊来了延禧宫。 李昊不能进孟贵妃的寝室,就在寝室外跪下了:“请刘公公通禀父皇一声,就说孟氏犯了口舌,我代孟氏向父皇请罪!” 刘公公进了寝室,过了片刻,又出来了。 一同出来的,还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孟云萝。 孟云萝扑到地上,钻进李昊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殿下,都怪我胡言乱语。贵妃到现在还没醒。父皇说了,要是贵妃有事,就要割了我舌头,还要灌我哑药。” 要不是多嘴多舌,哪里会惹出这桩是非来。 父皇说得没错,这等没心机的蠢货,活该割了舌头。 李昊心浮气躁,还得硬忍着,用袖子为蠢货媳妇擦去眼泪鼻涕,用生平最大的自制力挤出温柔的声音:“父皇是一时气言,你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孟云萝感动得再次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李昊:“……”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伤痛 , 第二日凌晨,孟贵妃醒了。 永嘉帝熬到三更天时,回了文华殿。静安公主熬不住,被扶着去厢房睡下。守在床榻边的,是大皇子。 孟贵妃睁眼后,目光呆滞茫然。 熬了一夜没睡的大皇子,眼睛通红,声音沙哑:“母妃,你总算醒了。” 孟贵妃没出声。 大皇子以为孟贵妃虚弱无力说话,急急低语道:“母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母妃被气出个好歹来,我和静安该怎么办?母妃就是为了我们,也要撑住这口气,将身子养好。” “我就是怕母妃气性大,才将立储一事瞒下不提。” “表妹口没遮拦,其实没有坏心。昨晚母妃昏厥不醒,父皇一怒之下,说要割了表妹的舌头。表妹被吓得魂不附体。现在母妃醒了,我这就让人送信给三弟……” 说了许久,孟贵妃还是没反应。 大皇子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伸手握住孟贵妃冰凉的手:“母妃,母妃!” 连着喊了几声,声音都颤了起来。 孟贵妃终于看了大皇子一眼。 那一眼,如即将燃尽的火星,黯淡而绝望。 大皇子心痛如割,捧着孟贵妃的手落泪:“我知道,母妃因为立储之事心中愤怒。我心里就不难过不失望吗?” “父皇一直最疼我。自我五岁起,父皇亲自教我蹲马步打拳。我第一个入朝听政,在父皇身边伺候笔墨。父皇耐心地教导我,比对二弟还要好。” “我一直以为,父皇会立我为太子。万万没想到,父皇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父皇再疼我,也不会立我这个庶子为储君。在父皇心里,嫡子更重。” “母妃和皇后斗了这么多年,除了一个正妻的名分,什么都胜过她。可最后,我们还是输给了他们母子。母后心里不甘又愤恨,我都清楚。” “可眼下,我们什么都做不得。只要母后好起来,将父皇的心笼络住,我们还有翻身的机会。要是母妃就此撒手而去,才令亲者痛仇者快。” 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孟贵妃。 孟贵妃勉强动了动手指,声音微不可闻:“放、放心,我不会死。” 大皇子用袖子擦了眼泪,哑然低语:“对,母妃要好好活下去,以待来日!” 孟贵妃嗯了一声,将双目闭上。 她不会再寻死,她要好好活着。 她对李垣的心死了,对皇位的心却更炽热激烈。 这世间,谁都靠不住。曾经全心全意爱过的男子,早已变了模样。她却浑然不察,以为自己仗着他的宠爱能肆意一生,现在想来,何等可悲可笑。 她生死不知之际,他毫不留情地下手对付广平侯,下圣旨立李景为太子。 呵! 狗男人! …… 一个上午,乔皇后秦妃苏妃来了又走,大皇子妃静安公主守在孟贵妃身边。三皇子妃孟云萝也来了,跪在床榻边哭着请罪。 “姑母,昨晚是我不好,不该胡言乱语,惹得姑母动气。求姑母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不敢乱说了。” 孟云萝哭哭啼啼个没完,孟贵妃听得心烦意乱,看了静安公主一眼。 让她滚! 静安公主心领神会,起身去扶孟云萝:“三嫂,您先别哭了。母妃已经醒了,昨晚的事,不提也罢。父皇的气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当然是气话了。难道还真能令人割了儿媳的舌头不成! 一夜过来,孟云萝其实也没那么害怕了。今天一大早就进宫来请罪,主要是摆出一个低头认错的姿态来。 孟云萝哭声渐停,顺着静安公主的手劲站了起来,低声哽咽道:“姑母不生我的气就好。我只盼着姑母的身体早日好起来。” 孟贵妃哪有心情理她,索性闭上眼,将头转向内侧。 静安公主只得应道:“母妃要静养,三嫂,我们到外面去说话。”好说歹说,将孟云萝拖了出去。 早朝散了,永嘉帝又来了,一脸令人作呕的关切和忧急:“姣姣,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周院使说了,你大伤了元气,一定要平心静气好生养着。万万不可再动心火。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该怎么办?” 假惺惺的狗男人。 妻妾一堆,儿女成群。太子立了,嫡出的皇孙过几个月也能出世了。她有个三长两短,他还不是照样坐着龙椅,活得好好的。 难道还会殉情随她而去不成? 孟贵妃心里想着,泪水从眼角滑落,声音微弱:“臣妾知错了,请皇上责罚臣妾。” 永嘉帝也红了眼,伸手为孟贵妃擦拭眼泪:“你快些好起来,别再折腾自己了。立储之事,朕早就想好了,无可更改。” “太子宽和仁厚,胸襟宽广,不会容不下你们母子。皇后也是贤惠大度之人。你犯下大错,朕不能不罚。” “你受了重伤,本来也不能出寝宫,正好闭宫养伤。位分也得降一降。这都是虚名,你别耿耿于怀。等过个一两年,这件事淡了,朕再恢复你的贵妃之位,让你出寝宫。” 口中说得深情,下手半点没心软。夺了孟家爵位,降了她的位分,关了延禧宫的宫门。 狗男人。 孟贵妃心里狠狠怒骂,面上露出一抹惭愧,哽咽着低语:“多谢皇上。” 永嘉帝以为孟贵妃终于认输低头了,心情为之一松,细细安慰了许久:“你好生在寝宫里养伤,衣食用度,都和往日一样。有朕在,谁也不敢苛待你。” 然后,永嘉帝起身去了椒房殿,对乔皇后说道:“孟贵妃令人行刺陆氏,朕不能轻饶。从今日起,孟贵妃降为妃位,闭了延禧宫的宫门。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延禧宫。” 这是惩罚吗? 明明就是护着孟贵妃,不让人惊扰了她养伤。 从贵妃降为妃位,不痛不痒,算什么惩罚。只要永嘉帝一句话,恢复贵妃之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乔皇后心里冷笑一声,口中温声道:“皇上圣明。” 呸! 狗男人! ……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满月(一) , 天黑之后,李景回了二皇子府。 陆明玉令厨房备了晚膳,夫妻两个相对而坐。李景今晚的胃口出奇的好,比平日多吃了一碗。 陆明玉看在眼里,不由得莞尔一笑:“你今晚胃口倒是不错。” 李景笑着搁了筷子:“今天我在文华殿里待了半日,陪着父皇批阅奏折,受益匪浅。”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父皇用心教导我怎么处理国事,我也学到了许多。” 陆明玉笑着瞥了面色隐隐激动的李景一眼:“父皇是开朝天子,开拓疆土,英勇善战。处理起政务来,也非寻常人可比。父皇有心教导你,你可得好好学着,别辜负了父皇对你的期许。” 李景点点头,旋即自嘲地笑了一笑:“小玉,我是不是表现得太过激动了?” 陆明玉笑着握住李景的手:“父皇是天子,也是你的父亲。他用心教导你这个太子,是天子的职责,也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器重喜爱。别说你了,我心里也高兴得很。” 对李景来说,最令他激动的,还是后者。 不管他愿不愿承认,做儿子的,谁不想得到父亲的关注和喜爱? 往日,李景处处被大皇子压了一头,心里不知何等憋闷。如今,这口闷气,终于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被父亲重视的喜悦。 李景哑然失笑,没再说什么,只用力握了握陆明玉的手。 夫妻两人携手,慢悠悠地回了寝室,一边低声闲话。 “今日太医给你请过脉了吗?” “诊过脉了。太医说,我不必再喝安胎药,行动坐卧时小心一些便可。以后,我隔三日,进宫请安一回吧!” 李景不假思索地说道:“还是五天进宫一回吧!你安安稳稳地生下肚中的孩子,就是对母后最大的孝顺了。” 这倒也是。 乔皇后对这一胎的在意和期盼,谁都看得出来。 陆明玉笑着说道:“好,那我就五天进宫请安一回。” …… 过了几日,陆明玉进宫请安。 按着宫中规矩,理当先去寿宁宫请安。 赵太后不待见陆明玉,刁难刻薄了一回又一回,奈何都没成功,倒是秦妃被折腾得不轻。赵太后答应过儿子,在陆明玉临盆前不再刁难,倒也说话算数。 陆明玉行了礼,问了安,赵太后叮嘱一句“好生养胎”,便不再多言。 从寿宁宫出来后,陆明玉去了椒房殿。 广平侯被重罚,延禧宫也消停了,秦妃苏妃缩着头做人,如今宫里格外的清静省心。更重要的是,李景被立为太子。 乔皇后最大的心事没了,脸上的笑容比往日要舒朗得多。 乔皇后先仔细打量一眼,确定陆明玉连头发丝都没少一根,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陆明玉露出会心的笑意:“母后不用担心,皇祖母对我很是和气。” 乔皇后含笑道:“如此就好。太后素来疼爱晚辈,本宫是担心你说话语气冲,惹得太后不喜。” “这怎么会。”陆明玉悠然一笑:“我对皇祖母恭敬的很。” 婆媳两个心照不宣,对视一笑。 “这几日,阿景都在文华殿里伺候笔墨。”乔皇后低声笑道:“皇上是真的用心教导他。” 陆明玉目中露出笑意:“殿下这几日格外忙碌,心情倒是好得很。” 乔皇后笑着叹了一声:“本宫一直盼着这么一日。接下来,本宫就等着皇孙或孙女出世了。” 陆明玉抿唇一笑,手下意识地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孕期过了三个月之后,肚子就开始慢慢有了弧度。 所以,她特意穿了宽松的衣裙,既遮掩了日渐隆起的肚子,也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乔皇后念叨了一番孩子,忍不住又提起了慧安公主:“慧安和驸马成亲四年多了,夫妻两个一直恩爱有加,偏偏一直没个喜信。本宫看着,也替他们着急。” 前世,直至吴驸马意外身故,慧安公主也没怀上身孕。 陆明玉以前对慧安公主没什么好感,提起此事也没觉得惋惜。 如今姑嫂相处得不错,提起此事,陆明玉也替慧安公主唏嘘。口中却笑着安抚乔皇后:“怀孕一事,急不得。说不定,要不了多久,驸马就要进宫报喜了。” 乔皇后又叹一声:“但愿如此了。” 闲话一番,在宫中用了午膳,陆明玉才离宫回府。 …… 平静的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瑭哥儿满月这一日。 瑭哥儿一出生就没了生母,养在大皇子妃院子里。大皇子妃对瑭哥儿也算上心了,每日都令奶娘将瑭哥儿抱来看几回。 瑭哥儿满月,大皇子没有大操大办的意思,只设了几桌酒席,请了一众皇子公主和宗亲前来。 虽是庶出,到底是皇孙辈的第一个。 宫中的赵太后永嘉帝乔皇后,皆有赏赐。 大皇子妃亲自抱了瑭哥儿出来,笑盈盈的让众人看孩子。 众人口中称赞孩子白胖可爱,心里少不得嘲笑一二。又不是出自自己的肚子,还真当亲生的养着。 尤其是孟云萝,目中的嘲弄流露得最明显。 大皇子妃心中不快,有意无意地刺了孟云萝一句:“三弟妹近来可曾回过娘家?” 孟家被天子降罪,一直封府不出。孟云萝倒是回去过,和亲娘对坐哭了一回,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怏怏不乐地回来。 孟云萝笑容微微一僵,心中恼怒,笑中带刺地应了回去:“大嫂每日忙着带瑭哥儿,还这般关心我,实在令我受宠若惊。” 有这闲工夫,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肚子吧! 大皇子妃和孟云萝同时在心里哼了一声,下意识地一起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的肚子已有了明显的隆起,除此之外,双眸黑亮,皮肤光洁,气色好得令人艳羡嫉恨。 慧安公主笑吟吟地走过来,霸道又自然地摆出保护弟媳的姿态来:“瑭哥儿呢,让我抱一抱,沾一沾喜气。” 陆明玉心里一暖,唇角微微扬起。 大皇子妃定定心神,笑着将瑭哥儿给了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看了一眼,便道:“这孩子,生得倒像亲娘。” 大皇子妃:“……”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满月(二) , 这话说得可够损的。 瑭哥儿的亲娘是杨宫人。当日,杨宫人在延禧宫里发作早产,胎位不正,最后剖腹取子,杨宫人失血过多而死。 厚道一些的,觉得大皇子妃以子嗣为重,这么做没错。 刻薄一些的,背地里少不得冷笑一声。当时只有大皇子妃在,谁知道杨宫人是怎么死的。 总之,无人追究,杨宫人就这么死了。真说起来,又实在算不得体面。 大皇子妃被慧安公主的刻薄气得热血汹涌,一个没忍住,笑着回敬了一句:“皇姐一直盼着有喜,多抱一抱瑭哥儿,说不定很快也有喜信了。” 这回,气得热血汹涌的人,就是慧安公主了。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笑道:“大嫂这话说的有理。便是大嫂自己,也该多抱抱瑭哥儿。瑭哥儿再好,也是庶子。哪里及得上嫡子!” 大皇子妃:“……” 众人:“……” 这才是杀人不见血的诛心之言! 明着说瑭哥儿,实则别有所指! 大皇子也是庶子,得宠数年。如今被立为太子被永嘉帝亲自教导的,还不是李景? 慧安公主听着也觉解气。 她从来不懂什么见好就收,在别人痛处多踩几脚多爽快:“太子妃说的对。我这个人,就是霸道,成亲几年了没有喜信,也不准驸马纳妾。要么我自己生,庶子庶女,我宁可不要。” 大皇子妃胸口接连中箭,简直要吐血了。 清瘦了许多的静安公主,柔声打起了圆场:“今天是瑭哥儿满月的喜日子。瞧瞧瑭哥儿,乖巧又安分,我看着就喜欢。皇姐抱累了,让我也抱上片刻吧!” 静安公主和亲娘孟妃的脾气完全不同,在宫中人缘颇佳。 便是慧安公主,也挑不出静安公主的不是,平日姐妹两个也算和睦。闻言笑道:“好,二妹张口,这个面子我定是要给的。” 果然不再嘲讽大皇子妃了。 静安公主抱过瑭哥儿,低头看了过去。 其实,慧安公主说得没错。瑭哥儿确实生得像亲娘,皮肤雪白,一双黑溜溜的大眼。大皇子妃是小家碧玉型的秀丽,瑭哥儿一看就不是大皇子妃的儿子。 静安公主自然不能往嫡亲的嫂子心窝捅刀子,笑着夸赞瑭哥儿一番,又抱着瑭哥儿给陆明玉看一眼。 这也是静安公主细心的地方。 陆明玉如今怀着身孕,事事小心为上,还是少抱孩子为好。 陆明玉也在心里赞了静安公主一句。真是难以想象,恣意张扬骄傲的孟妃,生出的女儿这般细心温柔。 …… 有静安公主出面打圆场,大皇子妃尴尬的困境稍解,权当无事,厚着脸皮将满月宴操持了过去。 待众人离去后,大皇子妃的委屈全数涌上心头。看着瑭哥儿,也没那么欢喜了。 仔细看看,瑭哥儿可不就是生得像死去的杨宫人吗? 大皇子妃的脑海中再次闪过杨宫人惨白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张口道:“将瑭哥儿抱下去。” 语气中透出厌恶不喜。 奶娘恭声应了,抱着瑭哥儿就要退下。 就在此时,大皇子迈步过来了。大皇子妃反应极快,立刻笑着对奶娘说道:“快些将瑭哥儿抱过来,给殿下瞧瞧。” 这脸变的,真比翻书还快。 奶娘心里嘀咕一声,抱着瑭哥儿到大皇子面前。反正瑭哥儿还小,除了哭就是笑,不懂什么是嫌弃,也不会看人脸色,更不用告状了。 这些时日来,大皇子处处郁闷不快,今天也是强颜欢笑了半天。哪有心情哄孩子,看一眼,便打发奶娘下去。 大皇子妃见丈夫并不如何喜欢庶子,心情倒是好了一些,起身迎过来,语气里满是关切:“殿下是不是喝多了?先去喝碗醒酒汤吧!” 大皇子淡淡道:“不必,我去书房歇两个时辰便是。” 喝什么醒酒汤。 醒酒了又如何?如今有李景在御前伺候,他便是进宫,也没多少事可做。索性在府里睡半日得了。 大皇子妃见丈夫颓唐不振,颇有些心疼,握着大皇子的手道:“殿下在府里住着气闷,不如明日陪臣妾和瑭哥儿回梁府小住两日。” 大皇子想了想,竟点头应了。 大皇子妃心中一喜,目中闪出喜悦的光芒。 …… 大皇子陪着大皇子妃去梁府小住,这个消息很快传入陆明玉李景耳中。 陆明玉哂然一笑:“大皇子往日和孟家走动密切。如今孟家倒霉遭殃,大皇子立刻就和岳家亲近起来了。” 李景眸光微闪,低声道:“父皇近来很少宣召大哥,多是我在父皇身边伺候笔墨。大哥心里肯定不痛快。” “风水轮流转。”陆明玉淡淡道:“他风光得意十几年,一直压着你一头。如今,也该他尝一尝这等滋味了。” 李景没有出声,握着陆明玉的手紧了一紧。 陆明玉侧过头看他,他才轻声道:“小玉,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妻子。以后,不管我们有多少孩子,我都要做一个好父亲,好好教导他们。” 陆明玉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好。 李景知道,这等轻飘飘的话,陆明玉是从来都不信的。 她在渐渐卸下心房,和他越来越亲近。可她的心里,依然有一处坚如堡垒。 李景没有再说话,将陆明玉搂在怀中,大手习惯性地放在她的肚子上。自从陆明玉的肚子有了隆起的弧度,李景愈发喜爱摸来摸去。 掌心处,忽然动了一动。 李景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动了,小玉,孩子动了。” 陆明玉失笑:“孕期已有四个月,是该有胎动了。” 李景依然激动:“孩子真的动了!” 陆明玉:“……” 瞧这副傻乎乎的模样! 陆明玉抿唇一笑,将李景另一只手也拉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肚中安静了片刻,再次动了起来。 那种血脉相连的激动喜悦,令人心绪澎湃。 李景眼眶湿润了,蹲下身子,将耳朵轻轻贴上了陆明玉的肚子,静静聆听。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双胎(一) , 孕期一过四个月,陆明玉的肚子像吹气球似地鼓了起来,胎动也格外频繁。 陆明玉有过怀孕生子的经验,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她没有声张,令人悄悄请了一位擅长扶脉的京城名医来。 这位京城名医,丝毫无愧声名,一搭脉,便笑道:“恭喜太子妃娘娘,怀的是双胎。” 双胎?! 陆明玉既惊又喜。 一旁的绮云更是满面喜色,笑着说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绮云伤势还没痊愈,本应该卧榻慢慢养着。她自己按捺不住,每日都要下榻过来。好在就是陪着陆明玉说说话解解闷。 今日陆明玉请大夫前来诊脉,绮云也在一旁,高兴得合不拢嘴。 陆明玉舒展眉头笑道:“实在没想到,竟是双胎。来人,给大夫看赏!” 京城名医拿了丰厚的赏银,心里自是高兴,特意留下了一张安胎的药方,又格外叮嘱陆明玉:“女子怀孕本就不易,怀着双胎,更是辛苦。而且,得做好早产的准备。” 一般而言,双胎基本撑不到足月,十之八九会早产。 早产的风险,不言自明。 陆明玉神色郑重地谢过名医。 绮云也笑不出来了。 待京城名医走了之后,绮云忧心地对陆明玉说道:“娘娘,这事非同小可,还是先告诉皇后娘娘吧!陆府那边,也该送个信回去。” 事关皇家子嗣,不能等闲视之,更不可掉以轻心。 陆明玉点点头:“我这就进宫给母后请安。送信回陆府,倒不必着急。等过几日,我爹从军营回来了,再送信回陆府不迟。” 一声令下,马车很快备好。 陆明玉坐着马车进了宫。不出两炷香的时间,便迈步进了椒房殿。 …… 陆明玉忽然进宫请安,乔皇后颇有些诧异,笑着问道:“你昨日才进过宫,今天怎么又来请安了?你怀着身孕,以养胎为重,不必每日都进宫来请安。” 之前都是五日进宫一回。今天怎么忽然来了? 陆明玉抿唇一笑:“儿媳有一桩事,要告诉母后。” 乔皇后反射性地紧张起来,猛然看向陆明玉的肚子:“怎么了?是不是这一胎有什么不妥?” 陆明玉笑道:“儿媳近来肚子隆得快,胎动也频繁,放心不下,便暗中请了一位京城名医来扶脉。这位京城名医,诊出儿媳怀的是双胎。” 乔皇后先是一惊,旋即大喜:“真的是双胎?这可真是太好了!之前派去府中请脉的太医也真是没用,竟连双胎都没诊出来。不行,本宫这就宣周院使过来,请周院使为你诊脉。” 别说乔皇后,就连陆明玉自己也有觉得再诊一回脉更踏实些,闻言笑道:“也好。那就请周院使来吧!” 周院使医术高明,在太医院里也是最顶尖的。平日听候帝后差遣,等闲不会出宫。 片刻后,周院使便来了。 年过五旬的周院使,其貌不扬,行事沉稳老道。忽然被皇后宣召,也半点不慌不乱,先上前行礼:“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妃娘娘。” 乔皇后笑道:“快些免礼,来替太子妃诊脉。” 无端端地,怎么忽然让他为太子妃诊脉? 周院使目光掠过乔皇后不掩喜色的脸,又落在陆明玉舒展的眉眼上,心里隐约有了数。笑着上前请脉。 过了片刻,周院使笑着收回手,拱手道贺:“恭喜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这一胎怀的是双胎。如果臣没诊错的话,应该是龙凤双胎才是。” 不愧是医术最高明的周院使,不但诊出了双胎,连孩子是男是女也一并诊了出来。 乔皇后喜不自胜,连串道好,重重赏了周院使。 陆明玉双手轻轻抚上肚子,心中涌起浓烈的喜悦。 原来,她的肚子里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儿。 乔皇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院使,太子妃这一胎既是双胎,衣食起居是不是要格外注意?” 陆明玉回过神来,看向周院使。 周院使笑着答道:“太子妃身体康健,脉相有力,可见肚中一双孩子长得好,不必太过忧虑。像往常一样便是。不过,确实得做好早产的准备。” 听到早产两个字,乔皇后的喜悦终于被冲淡了一些,仔细问了一回。 周院使说的,和之前那位京城名医差不多。怀着双胎,比普通孕妇更易疲累。而且,到了孕后期,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更是辛苦。早产是必然的事,能撑过八个月最好。若是生得太早了,临盆之际会有凶险。 一席话,听得乔皇后倒抽一口凉气。 陆明玉倒是镇定如常,笑着说道:“多谢周院使提醒,我一定加倍留神小心。” 乔皇后定定心神,略一思忖说道:“本宫去和皇上说,从明日起,周院使便去二皇子府,为你安胎。” 比起周院使,其余的太医确实相形失色。 陆明玉也没推辞:“有劳母后。” 乔皇后笑道:“这算什么劳烦。怀着两个孩子的人是你,辛苦的人也是你。本宫动动嘴皮子,累着什么了。你以后只管养胎,别进宫来请安了。” 没等陆明玉张口,又道:“眼下什么都不及你肚中的孩子要紧。你平安生下一双孩子,就是对本宫最大的孝顺。” 如此盛情,不能推却,陆明玉只得笑着领受:“儿媳就听母后的。” …… 乔皇后雷厉风行,令人去金銮殿外守着。永嘉帝一散朝,乔皇后的口信便送到了耳中。 无端端地,忽然请他去椒房殿做什么? 永嘉帝因赈灾不畅一事正烦心,心里有些不快,皱了皱眉头问道:“皇后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刘公公恭声答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不过,送信的内侍满脸喜色,可见是喜事。” 乔皇后特意打发人来相请,这个颜面总是要给的。 永嘉帝略一点头,摆驾椒房殿。 李景一并随行,心里也在暗暗奇怪。母后到底为了什么事,竟一时都等不及,直接令人来相请?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双胎(二) 簪头凤正文卷第二百六十章双胎永嘉帝迈步进了椒房殿。 李景紧随其后,目光扫到陆明玉的身影,又是一惊。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乔皇后笑盈盈地上前,向永嘉帝行了一礼:“臣妾令人请皇上过来,是有一桩喜讯向皇上禀报。陆氏这一胎怀的是双胎,刚才请周院使诊了脉,还是极少见的龙凤双生。” 永嘉帝心里的些许不快,一扫而空,朗声笑道:“好!果然是桩大喜事!陆氏有功,朕要重赏!” 李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箭步冲到陆明玉面前:“小玉,你真的怀了双胎?”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下一刻便被搂入熟悉的怀抱中。 小夫妻两个感情好,在府中亲昵携手是常有的事。不过,到底是在椒房殿里,帝后都在,这般亲昵的相拥实在过分了一点点。 陆明玉推开惊喜过度的李景,笑着嗔了他一眼:“父皇母后都看着呢!” 李景咧嘴笑道:“看就看吧,我抱自己的媳妇,谁还能不准么?” 永嘉帝半点不介意,哈哈一笑。 乔皇后心情愉悦,笑着白儿子一眼,对永嘉帝说道:“怀着双胎,最易早产。臣妾打算,让周院使为陆氏安胎。” 永嘉帝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了:“周院使医术高明,有他照顾陆氏,朕也放心。” 等等! 这么一来,周院使岂不是要离宫去二皇子府了? 那延禧宫里的孟妃怎么办? 一想到孟妃,永嘉帝的眉头便悄然拧了一拧。孟妃闭宫养伤,每日都是周院使去诊脉换药。若是周院使离宫,就得由别的太医接手看诊。 太医院里医术精湛的太医比比皆是,不过,能比得上周太医的,几乎没有。 乔皇后看在眼里,心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口中故意说道:“延禧宫里的孟妃,也离不得周院使。要不然,还是让周院使留在宫里吧!” 到底是孟妃的身体重要,还是一双没出世的皇孙皇孙女重要? 这个选择题,显然不是很难。 永嘉帝犹豫了片刻,很快说道:“这倒不必。延禧宫里的两位太医,一直照顾孟妃,有他们在便足矣。” 当然还是一双孩子更重要! 乔皇后心情舒畅了,冲陆明玉李景使了个眼色。夫妻两个一同上前,谢过天子恩典。 永嘉帝在椒房殿里用完午膳便离去。 陆明玉和李景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永嘉帝定然是去延禧宫了。 乔皇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淡淡一笑:“皇上这是担心孟妃闹腾,先去安抚一番。你们夫妻两个,只当不知就是了。” 其实,陆明玉安胎,未必非要周院使不可。 不过,既然周院使是最好的太医,凭什么不用? 也该让孟妃看清楚自己的分量和帝王的“真情”了。 …… 延禧宫的宫门紧锁。 自永嘉帝下旨,令孟妃闭宫养病以来,这道宫门就被紧紧锁上。 宫中所有嫔妃,不得惊扰孟妃养病。乔皇后也从没来过。大皇子和静安公主,隔十日才能见一回孟妃。 至于永嘉帝自己,也来过两回。 政务繁忙,身为天子,不能总耽于后宫。再者,孟妃是闭宫养病,他这个天子,偏心也得有个度。总来探望,还算什么严惩? 天子摆驾前来,宫人忙上前行礼。 永嘉帝略一摆手:“开宫门!” 片刻后,永嘉帝迈步进了孟妃的寝室。 孟妃伤了心肺,每日都要诊脉换药,一日三顿的汤药从未断过。浓烈苦涩的药味,在寝室里弥散,挥之不去。 天气燥热,宫中各处都用上了冰盆。 唯有延禧宫,因着孟妃养伤不能受寒,并未放冰盆。寝室里的燥热,混合着浓浓的药味,迎面扑来,令人呼吸一窒。 孟妃整个人瘦了一圈,面容苍白,闭目躺在床榻上。 听到脚步声,孟妃睁开眼,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姣姣,朕来看你了。” 孟妃心中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露出一丝感激又感动的笑容:“国事繁忙,皇上怎么有空来延禧宫看望臣妾?” 孟妃养了一个月的伤,如今勉强能被扶着在床榻上坐一会儿,说话也流畅了一些。 永嘉帝坐到床榻边,伸手轻抚孟妃的脸,低声道:“朕每日都惦记你。只是,朕不便日日来延禧宫。你这两日可好些了?” 孟妃勉强抬起手,握住永嘉帝的手,凄然道:“臣妾这些日子时时自省。皇上一片真心待臣妾,臣妾竟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令皇上伤心难过。臣妾真是罪该万死,无颜再见皇上。” 说着,泪水已滑落眼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孟妃少时明艳活泼,进了李家内宅后,也没改了脾气。做了数年贵妃,更是恣意张扬。何曾像此时这般柔弱无助可怜? 永嘉帝心中一痛,低声安抚孟妃许久。 孟妃一边哭,一边在心中自嘲。 她以前最看不上苏妃动作哭泣抹泪的做派。没想到,如今自己也用上了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来博取天子的怜惜。 是啊,她再恨再气再怒,也得认清现实。 她的地位,她的尊荣,都来自于永嘉帝的宠爱。她不能失去这份宠爱,忍着恶心也得将戏演下去。 哭了一场,孟妃沉郁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永嘉帝故作不经意地说起了陆明玉怀双胎的事:“……周院使医术精湛,擅长诊脉。已经诊出了陆氏怀的是龙凤双胎。这可是一桩大喜事,也是天家吉兆。” “所以,朕令周院使去为陆氏安胎。” 孟妃:“……” 孟妃说不清心里是嫉恨更多,还是恼怒失望更浓。 宫中太医这么多,她已经熬过了伤重的危险期,未必非要周院使不可。 可是,她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伤重养病凭什么不用周院使? 这在众人眼里,会是什么信号? 孟妃抬起眼,看着永嘉帝。 永嘉帝有些歉意,低声道:“你放心,朕会另外指派医术好的太医来延禧宫。” 孟妃到底是骄傲的,哭泣示弱是底线,做不出更过分的事情来。闻言垂下眼:“臣妾多谢皇上。”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撑腰 簪头凤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二章撑腰陆明玉怀双胎的事迅速传开,听闻这个消息的,嫉恨者有之,羡慕者有之,更多的是为陆明玉高兴。 隔日,慧安公主便喜气洋洋地登门来道喜:“瞧瞧你这福气,一胎就是两个,听闻还是龙凤双胎。真让人羡慕得不得了。” 陆明玉近来和慧安公主日渐和睦,闻言抿唇一笑:“周院使诊脉是龙凤双胎。也未必就准了。” “肯定准,一定准。”慧安公主一连串地笑了起来:“周院使诊脉从没出过错。我就等着过几个月,多一双小侄儿小侄女了。” 送走欢天喜地的慧安公主,陆明芳和沈澜等人联袂而至。 相比起慧安公主纯然的喜悦,陆明芳和沈澜就多了一层忧心。 “怀双胎的,比普通孕妇更辛苦。”陆明芳目中流露出心疼和关切:“而且多会早产。四妹,你可得格外小心。” 身孕已有五个多月的沈澜,也忧心地叮嘱:“小玉,你就别出府了,安心养胎。” 陆明月接过话茬:“三姐原本也想来,不过,她就快足月了,随时都会临盆。不便再东奔西走。只让我们带个话来,让四姐好好在府里养胎。” 总之,众人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好好养胎,别再进宫。 虽然啰嗦了些,都是来自亲人的关怀,陆明玉颇有耐心,一一应了。 一直没出声的陆轩,张口说道:“四姐,我和五姐在府里商量过了。五姐待在家里,照顾二嫂。从今日起,我来二皇子府里住下。等四姐安然临盆了,我再回府。” 陆明玉有些惊讶,下意识地张口拒绝:“不用了。殿下每日要上朝,不在府中。不过,我身边有绮云,有陆乙……” “这怎么能一样。”陆明芳低声道:“他们确实对你一片忠心。不过,到底身份不便。万一有不怀好意的人登门,他们不便阻拦。六弟就不同了。他可以代你理事,替你拦着不想见的人。” 陆轩是陆明玉的六弟,是李景正经的小舅子。 这年月,舅爷登门,腰杆比谁都直。就是其余的皇子或皇子妃来了,陆轩也有底气招呼寒暄。 有了身孕的女子,确实比平日软弱一些,也更需要人关心。 陆明玉认真地思虑片刻。 陆轩笑嘻嘻地说道:“不管四姐应不应,反正,我从今日起就不走了。我可是连衣物行礼都收拾好带来了。” 陆明玉心里涌起一阵热流,笑着说道:“也罢,那你就留下住几个月。” 然后,叮嘱五妹陆明月:“六弟来府中陪我,陆府便只有你和二嫂了。你打理好家事,好好照顾二嫂。万一有什么事,立刻令人送信给我。” 陆明月笑着应道:“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二嫂的。” 陆府上下一心,外事有陆大管家,家事有陆明月。陆临父子两个,隔几日就回府一回。确实不必忧心。 倒是陆明玉这里,之前有过被刺杀的先例,宫中波涛暗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刮一阵邪风来。令人放心不下。 …… 天黑之后,李景回了府。一踏进门里,冷不丁一个手长脚长脖子长头大的少年冒了出来,笑嘻嘻地行了个礼: “见过太子殿下。” 李景先被吓了一跳,待看清眼前的脸孔,顿时笑了起来:“原来是六弟,快些起身。” 不等李景询问,陆轩已笑着说道:“我收拾了衣物行礼,在府中住一段时日。等四姐临盆生了孩子再回陆府。以后殿下回府,天天都能看见我这个小舅子了。” 李景又是一惊,旋即大喜:“太好了!我先谢过六弟!” 郑重其事地拱手,躬身道谢。 陆轩哪里敢当,忙让了开来:“殿下可别这样。殿下是太子,哪有殿下向我行礼的道理。从感情而论,殿下是我姐夫。我这个小舅爷,厚着脸皮来蹭吃蹭喝,已经很过分了。殿下别嫌弃我才是。” 别看陆轩平日里淘气,其实嘴皮子十分麻溜,说起话来也格外入耳。 李景听得心里暖洋洋的,也不再客气,笑着拍了拍陆轩的肩膀:“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以后,劳烦你费心,好好照顾你四姐。” 十一岁的陆轩,挺直了胸膛,摆出一副大人模样:“一切有我,殿下放心。” 李景忍不住摸了摸陆轩的大头,笑了起来。 他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可惜,兄弟姐妹间多是勾心斗角,所谓的手足情义,大半都是装装样子。 倒是对着机灵淘气的小舅子,让他有了做兄长的感觉。 陆轩住的院子,和陆明玉的院子隔邻。 陆轩陪着李景走到了院子外,便笑着道别,回自己的院子去了。丝毫没有打扰夫妻相处的意思。 这份知趣伶俐体贴,令李景心里又是一暖。 进了院子,夫妻两个一见面,李景便笑道:“我已经见到六弟了。” 陆明玉目光一柔:“他坚持要在府中住下,一片拳拳之心,我不忍拒绝,便随他留下了。” 李景收敛笑意,正色说道:“他留下才好。我正有件事和你商议。” 李景在外人面前冷静自持,私下里夫妻在一处,很少有这般郑重其事的时候。陆明玉也收了玩闹之心:“是不是朝中有事了?” 大魏建朝才几年,永嘉帝龙椅坐得并不安稳。四处闹些民乱,是常有的事。出兵打仗,对大魏来说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李景略一点头,低声道:“是邳州出事了。” 邳州闹了旱灾,朝廷令开仓放粮。没曾想,邳州郡守中饱私囊,早已暗中将太平仓里的存粮倒卖了大半。粮袋里装的不是米粮,而是沙土。 一开仓,此事就兜不住了。邳州顿时闹起了民乱。 邳州的府衙被乱民冲撞,郡守上吊自尽。留下一堆烂摊子。 “父皇十分震怒,已经下令,命岳父领兵去平乱。我随军出征,且负督军之责。两日以后启程。” “我本来放心不下将你一个人留在府里,六弟一来,我的心也就踏实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民乱 簪头凤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三章民乱身为太子,便要担起储君应有的重任。 邳州郡守贪污渎职,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朝廷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镇压民乱。永嘉帝毫不犹豫地派出了最精锐骁勇的荥阳军。 按着朝廷惯例,武将领兵打仗,军中要有督军的文官。永嘉帝派太子亲往,一来是让太子熟悉军务,二来也有为太子积累名望的用意。 领兵打仗的荥阳王,是太子的亲岳父。有岳父照拂着,太子总不会出什么事。 这些事,陆明玉一想便知:“父皇这么安排,都是为了你着想考虑。” 是啊! 李景目中闪过一丝唏嘘,低声道:“我以前总觉得父皇偏袒大哥,对我冷冷淡淡。其实,父皇再偏心,也不是不疼爱我这个儿子。” “自父皇下圣旨立我为太子后,便一心为我谋算。每日亲自教导指点我政务,此次随军出征,也是为了补齐我的短板。” 李景自少读书,聪慧过人。论才学,众皇子谁也不及他。不过,论身手论兵法,李景又不及大皇子了,比起李昊,也有所不及。 此次随荥阳军出征,熟悉军务,学习如何行军打仗,养一养太子的声望,可谓是一举数得。 陆明玉抬头,亲了亲李景的嘴角:“我能照顾好自己,府中诸事,有六弟盯着。你放心去吧!” 李景回过神来,将陆明玉搂进怀中,大手落在陆明玉隆起的肚子上,温柔地抚摸了片刻:“好,我一定早日平安回来。” 陆明玉想了想,低声叮嘱道:“打仗的事,有我爹,有大姐夫和二哥。你别急着冲在前,多听多看多学一学。” 这话听着有些窝囊,实则是至理名言。 李景前世在战场上待了几个月,也打过几场胜仗。不过,和真正的武将相比,还是差得远。 李景舒展眉头,低笑了起来:“小玉,你是在担心我么?” 陆明玉笑着白了他一眼:“尽说这些没意思的废话。你是我丈夫,我能不担心你的安危吗?” 李景被骂得浑身舒泰,将陆明玉搂得更紧了些。 陆明玉将头贴在李景的胸膛,低声道:“保重自己,平安归来。” …… 领兵打仗这等事,对荥阳王陆临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接了圣旨之后,陆临便迅速整军。 荥阳军原本有五万人,去年打了一场大仗后,死伤了不少。又招募了许多新兵,如今共有六万士兵。 这些新兵操练了一年多,也该领到战场上见见血了。精兵就是在战场上一仗仗地磨炼出来的。 陆非在出征前,赶回陆府,和沈澜依依惜别。 沈澜心中不舍,面上却未流露,笑着说道:“我在府中样样都好,你不必为我忧心。记得早日打了胜仗,早点回来。” 陆非嗯了一声,将耳朵贴在妻子隆起的肚子上,听了许久。 邳州离京城数百里,大军开拔,一来一回就得半个月。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月就能回来。若是民乱闹得厉害,就不好说得多久了。 说不定,连孩子出世都赶不上。 从嫁给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嫁了武将,就不可能朝夕相伴日日厮守。 沈澜鼻子微微泛酸,忍着眼泪,送别了丈夫。 待陆非走后,沈澜眼里的泪水才流下。 没哭多久,丫鬟便来禀报:“启禀二少奶奶,沈侍郎夫人来了。” 沈侍郎夫人,正是沈澜的亲娘。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身为户部侍郎的沈侍郎在户部官衙里住了几天都没回家了。沈夫人忧心怀胎六个月的女儿,特意登门来安抚女儿。 沈澜脸上还没干,眼睛红红的,沈夫人看在眼里,没有不心疼的道理。 “当日你坚持要嫁给陆非,我便告诉过你。辛苦的日子在以后。”沈夫人叹道:“荥阳军是大魏最精锐的军队,打仗是常事。” “之前是在操练新兵,休养生息,也是在筹措军粮。真正的大战,还在日后。此次出兵,不过是平一平民乱,估摸着不出三五个月,就能回来了。就这你都哭哭啼啼的,以后该怎么办?” 沈澜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我能撑得住。就是有些舍不得他,才哭了一会儿。很快就会好了。” 沈夫人拿出帕子,为女儿擦干净泪痕:“哭过一场,就别多想了。好生安胎养胎,将家事打理好,将自己照顾好,别让二郎在外打仗还为你操心。” 沈澜嗯了一声。 沈夫人又道:“你嫁到陆家快一年,进门就掌家事。没有刁钻刻薄的婆婆,公公宽厚,夫婿一心待你,姑嫂相处和睦。这样的好日子,已经比绝大部分的新媳妇都要强得多了。” 沈澜忍不住笑了起来:“娘,你到底是怪我嫁了武将之家,还是想夸我嫁得好?” 沈夫人也笑了:“傻丫头,之前我和你爹不乐意,是怕你今后日子难熬。如今你嫁都嫁了,可不得事事都往好处想么?” 沈澜心里一暖,扑进沈夫人怀里:“娘,你对我真好。” 沈夫人吓了一跳,忙扶着沈澜让她坐好,张口就数落:“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这么扑过来,伤到我外孙外孙女怎么办?” 沈澜:“……” …… 大军出征,永嘉帝亲至军营,鼓舞军心。 太子殿下也换了盔甲,骑上骏马,腰垮长刀,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俊美的脸孔也似在闪光。 不过,太子殿下再俊美,也不及荥阳王威武。 荥阳王陆临,穿的是黑色盔甲,俊脸沉凝肃穆,目中闪着锐利的寒光。整个人如出鞘的宝刀,锋芒毕露。 被风吹得猎猎招展的旗帜上,绣着一个狂舞的陆字。旗帜随风飞舞,那个陆字也在飘舞。 “不胜不归!”陆临挥舞宝刀,怒喝一声! 六万荥阳军一同高呼:“不胜不归!” 刹那间,热血涌上所有将士的心头,怒喊声震天。 李景热血汹涌,扬起长刀,一同喊了起来。 大军出征,不胜不归!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妯娌 簪头凤正文卷第二百六十四章妯娌这些年,大魏一直在打仗。大仗小仗,一仗接着一仗就没停过。之前一年的修生养息,近乎风平浪静,委实难得。 此次荥阳军出征,太子督军,朝堂六部也迅速转动起来。 户部要拨银子,兵部准备粮草辎重,工部要加紧打制兵器。礼部在忙着准备太子册封大典。吏部紧急调派官员,要去补邳州的空缺。 邳州不但死了郡守,还死了两个知县,大小官员死的死逃的逃,几乎没剩几个。所以,民乱闹得愈发厉害。 六部里,唯一消停些的就是刑部。 当然,这也是暂时的。等大军打仗,会陆续将虏获的民匪或叛逃的官员送回京城,审问定罪,就都是刑部的事了。 永嘉帝锻炼太子之余,也没忘了其余几个儿子。 大皇子李易被派去了兵部,三皇子李昊去了工部,四皇子李显则去了户部。 至于五皇子李昌……年龄太小不能当差,继续在上书房里读书。 大皇子忙着在兵部当差,大皇子妃在府中打理内务,养育瑭哥儿。得了空闲,也会去二皇子府走动。 “长辈们的事,我实在不知。”大皇子妃满脸歉然地叹道:“好在弟妹福大命大,安然无事。不然,我真没脸再来见弟妹了。” 有事的是广平侯和孟妃。 陆明玉不但没事,还从二皇子妃一跃成了太子妃。 胜利者总得有些气度。 陆明玉淡淡一笑:“刺杀一事,从头至尾都和大嫂无关。大嫂不必有什么歉意。” 宫中的永嘉帝,想见到的,也是“既往不咎和睦如初”的情景。大家心知肚明,做一做戏,倒也无妨。 大皇子妃半是羡慕半是泛酸地看了陆明玉的肚子一眼:“二弟妹是有福之人,怀的是龙凤双胎。这可是大大的吉兆。” 陆明玉从来不惯着任何人,慢悠悠地应了回去:“杨宫人真是无福。熬到孩子出生,自己就闭了眼。好在大嫂心地仁厚,将瑭哥儿养在名下,视若己出。杨宫人地下有知,也该安心合眼了。” 大皇子妃:“……” 举凡做了亏心事的人,难免有些心虚。 大皇子妃笑容略有些僵硬:“杨宫人早产难产,确实没福气。” 哼,看你现在得意。等到你早产的那一天,生双胎又最是凶险,看你有没有命熬过这一关。 陆明玉眸光一闪,窥出了大皇子妃那点不足为人道的阴暗心思,哂然一笑。 大皇子妃坐了片刻,起身告辞离去。 陆轩一直陪坐在一旁,没有出声。陆明玉要起身送行,陆轩立刻道:“我送大皇子妃娘娘一程,四姐就别起身了,好好歇着。” 陆明玉一笑:“也好。” 大皇子妃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一阵酸。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陆明玉嫁了个好丈夫,娘家也肯撑腰。当日陆明玉遇刺,荥阳王怒闯文华殿的事,谁不知道? 知道陆明玉怀着双胎,陆家六公子特意过来住几个月,照顾有孕的陆明玉。这等举动,实在令人艳羡。 反观自己,在大皇子府受了那么多委屈。亲爹亲娘兄嫂们来了,只会反复叮嘱她忍一忍。根本不肯为了她去指责大皇子,更别说进宫面圣了。 大皇子妃越想越心酸,回府之后落泪哭了一场。 奶娘来禀报:“启禀大皇子妃娘娘,瑭哥儿总是吐奶,是不是该请太医来瞧瞧?” 还没满两个月的孩子,吐奶不是常事吗? 大皇子妃略有些不耐:“不用了。朝廷忙着打仗,殿下日日在兵部忙得脱不开身,这点小事,哪里值得我进宫去请太医。” 奶娘不敢多嘴,应了一声退下,心里却暗叹一声。 大皇子妃口口声声对庶子视如己出,都是说给外人听的。真正的亲娘,哪里会对孩子这般冷淡不顾。 …… 几座皇子府挨在一起,大皇子妃去探望陆明玉三回了,三皇子妃孟云萝才不情不愿地去了二皇子府。 陆轩知道陆明玉和孟云萝素有旧怨,低声说道:“四姐不想见三皇子妃,就别见了。我去打发她走。” 陆明玉却道:“闲着也是闲着,请她进来,我和她说说话打发时间也好。” 陆轩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四姐是闲得想欺负人了吧!” 陆明玉扑哧一声乐了,伸手拍了陆轩的后脑勺一巴掌:“就你多嘴!” 李景走了之后,府里半点不冷清,比往日还要热闹。这都是陆轩的“功劳”。 陆轩故意龇牙咧嘴地呼痛,逗得陆明玉又是一笑。 孟云萝很快便进了内堂,皮笑肉不笑地给陆明玉道喜:“二嫂怀了龙凤双胎,这等喜事,我特来向二嫂贺喜。” 又令宫人捧了丰厚的贺礼。 装模作样的功夫,比以前强多了。 陆明玉随口道了谢,令人收了贺礼。妯娌两个对坐,不咸不淡地扯着闲话。 到底还是孟云萝按捺不住,张口说道:“二嫂,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陆明玉看她一眼:“如果是为你父亲说情,你不必张口了。” 孟云萝:“……” 孟云萝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和陆明玉心结又深,按捺在心底的嫉火随时都会冒出来。 一张口,语气就没那么好了:“我父亲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已经被天子重罚了。堂堂广平侯,被降职成了参将。被关在府中自省。” “此次平民乱,也没他的份。” “这样还不够吗?” “你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还诊出了双胎。为何还要盯着这一点仇怨不放?为何不能进宫为我爹说说情,让皇上早些放我爹出府?”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你嘴皮子这么麻溜,直接自己进宫求情就是了。何必在这儿和我啰嗦废话?” 孟云萝气红了脸,一句“我要是敢进宫还用来求你吗”差点冲口而出。 陆明玉冷笑一声:“你自己不敢进宫吧!我告诉你,我这个人心胸狭窄,最是记仇,一笔笔都记着呢!” “六弟,三皇子妃要走了,你代我送客!” 孟云萝:“……”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冷战(一) 簪头凤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五章冷战孟云萝肺都要气炸了,猛地站起身来,伸手指着陆明玉的鼻子:“陆明玉,你别欺人太甚!” 陆明玉笑容一敛,目中闪过一丝寒光,拿过一个空茶杯,手一用力,掌中茶杯顿时化为齑粉,飘飘洒洒地落下。 这一举动,胜过千言万语。 孟云萝像被开水烫到似的,快速又狼狈地将手缩了回来,扔下一句:“走就走,当我想见你不成。” 飞也似地离去。 在一旁默默旁观一直没出声的陆轩,低声说道:“四姐,你很厌恶三皇子妃。” 对着大皇子妃,还肯耐着性子敷衍一二。到了孟云萝这儿,陆明玉连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陆明玉淡淡嗯了一声。 陆轩人不大心思却很活络,脑子一转,就猜出了原委:“因为她嫁给了三皇子,所以,四姐一直看她不顺眼。” 陆明玉:“……” 个中内情,实在复杂,不能说出口。算了,不用解释了,就让陆轩保持这个误会吧! 陆明玉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很快,陆明玉就后悔了。 陆轩在她耳边嘀嘀咕咕,没完没了:“四姐,你和三皇子确实相识在前。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可别再惦记。太子殿下对你情深意重,你可不能辜负了殿下的一片真情。就是偶尔想一想,也不应该。” 陆明玉听得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惦记李昊了。” 陆轩用“在我面前还装什么”的眼神看过来,陆明玉被气乐了,伸手拍了陆轩的后脑勺一记:“再胡思乱想,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轩被拍得龇牙咧嘴,总算住了嘴。一转头,便交代门房的余管事:“三皇子妃若是再来,你直接令人送信给我,我将她打发走。免得她说话冒冒失失,惹得四姐不高兴。” 余管事立刻应了下来。 眼下,什么都不及太子妃娘娘的身体要紧! …… 孟云萝怒气冲冲地回了三皇子府,越想越是恼火。 宫女们根本不敢靠近。陪嫁丫鬟婉秀小心翼翼地端了杯清茶来:“皇子妃娘娘喝杯清茶,消消气吧!” 孟云萝一看茶杯,怒意愈发汹涌,伸手啪地一巴掌,打的婉秀头晕眼花:“谁让你自作主张了!滚出去!” 婉秀红着眼,捂着多了五指印的脸颊退了出去。 屋子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孟云萝将所有能搬动能拿动的东西,砸了个干干净净。全身的力气耗空了,心头的怒火也没熄。 李昊进了工部当差,连日忙碌,直至天黑才回府。一踏进院子,就拧起眉头。 两个宫女被罚跪在院子里,不知跪了多久,脸色惨白就快晕倒了。 上前来请安的婉秀,眼眶红着,脸上的指印还没消退:“奴婢见过三皇子殿下。” 李昊神色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婉秀垂着头答道:“她们两个做事毛手毛脚,娘娘心中不快,罚她们两个跪着。奴婢这就进去通传一声,请殿下稍候片刻。” 婉秀是孟云萝的陪嫁丫鬟,平日在孟云萝左右伺候,李昊对她也算熟悉了。这么说,分明是在为孟云萝遮掩。 什么毛手毛脚,肯定是孟云萝心里不痛快,又拿身边人出气了。 李昊沉着脸说道:“不必通传,我自己进去。你们都退下。” 婉秀不敢再多嘴,那两个跪着的宫女,得了主子命令,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挣扎着起身,彼此搀扶着退了下去。 李昊深呼吸一口气,推开寝室的门。 不出意料,寝室里触目可及的东西,都换成了新的。 成亲三个多月,这间寝室里的陈设物品已经换过四回了。 只要两人争吵,或是孟云萝心里不痛快,就会将寝室里的东西砸个干净。然后,不得不换一堆新的东西。 堂堂皇子府,不至于换不起这些陈设之物,可一发脾气就乱砸东西,这等恶习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李昊面如寒霜,冷冷道:“你今天又怎么了?是谁敢惹你不快?” 孟云萝下午哭了两场,眼睛到现在还红肿着,听到李昊这等近乎指责的冷漠语气,心里的委屈顿时涌了上来,哽咽着说道:“你一忙就是一整天不见人影,一回来就板着脸挑刺。” 李昊按捺住心中的火气,声音依旧硬邦邦的:“朝廷在打仗,父皇派我去工部当差。工部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工部尚书已经连着在官衙里住几天了。我要是不惦记你,也就在工部住下了。” 这是惦记她的语气吗? 分明就是嫌她多事! 孟云萝眼里的泪水唰地下来了,哭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就是嫌我了。孟家出了事,我爹被夺了爵位,我姑母也被关在延禧宫里养伤。你哪里还将我放在眼底。” 李昊忍着不耐,哄孟云萝几句:“孟家出事,我心里也着急。只是,现在还不是求情的时候。总要等过了风头,再为岳父说情。” “你别胡思乱想,我岂是那等薄情寡义的人。” 孟云萝哭道:“你原来就算没那么想,被你亲娘在耳边挑唆着,你也会嫌我了。” 李昊:“……” 自那一日孟云萝和苏妃争执过后,夫妻两个一直在闹别扭。 李昊今晚特意早些回来,原本是打算哄一哄孟云萝,结束冷战。被孟云萝这么一说,李昊心底压抑的火气也涌上来了。 “我娘什么时候挑唆了?”李昊眼中闪着怒火,声音略略高了一些:“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娘性情柔弱,经不住大事。有什么事,你让着她一些便是。” “你也答应过我,要好好孝敬母妃。你是怎么做的?这才过门三个多月,倒将母妃气哭过几回了。” “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做儿媳的。不好好反省也就罢了,现在还口出恶言,指责婆婆挑唆。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孟云萝被气得浑身发抖,一连串难听话脱口而出:“我是不可理喻,我对婆婆不恭不孝。你有本事就休了我,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回来。” “可惜,你最想娶的,已经成了你二嫂,做了太子妃。这辈子你都别想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冷战(二) 簪头凤正文卷第二百六十六章冷战李昊的脸色陡然变了。 目中射出的寒光,几乎能将人冻住。 孟云萝心里一惊,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她和李昊成亲三个多月以来,争吵过几回。不过,每次都很快就和好。她说什么,李昊都能忍。唯独有两个人不能提。 苏妃只能排第二,排第一的是陆明玉。 今日晚上,她气昏了头,口无遮拦,竟是两个人都提了。就像是拿着利剑,在李昊的心口刺了两回。 李昊定定地看着孟云萝。 孟云萝心慌意乱,用力咬了咬嘴唇,想张口道歉。还没出声,李昊已转身离去。孟云萝急忙冲上前,攥住李昊的衣袖:“你要去哪儿?” 李昊用力抽回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孟云萝追之不及,气得又哭了一场。 …… 夫妻两个,就此闹起了冷战。 李昊并没有去沾花惹草睡睡宫女或陪嫁丫鬟,就是去工部衙门住下,连着几日没回过府。 孟云萝想吵架都找不着人,自己都快怄出内伤来了。 进宫请安,见到苏妃那张虚伪矫情的脸,孟云萝更是难受。要不是苏妃,她和李昊过得好好的,哪里会闹到争吵冷战的地步。 苏妃像是没看出孟云萝的憔悴,张口便问:“阿昊这些日子怎么一直住在工部?虽说是要勤勉当差,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你可得好好劝着他,让他别熬坏了身体。” 她倒是想劝,也得他肯回府见她。总不能冲去工部见自己的丈夫吧! 孟云萝心情不佳,胡乱嗯了一声。 苏妃见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也不痛快,淡淡说道:“你得了空闲,就回孟府去劝劝你父亲。大魏在打仗,他也是武将,该为朝廷出力才是。” 打仗立功的事,被荥阳王父子抢去了。 苏妃虽然不懂朝堂政事,有一点却很明白。陆家立的战功越多,陆明玉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就越安稳。 眼睁睁这么看着陆家风光,苏妃心里焉能不急。 孟云萝心情阴郁,不想理睬苏妃,随口又嗯了一声。 苏妃心里有气,又以子嗣一事敲打了孟云萝一番。在孟云萝就快按捺不住翻脸之前,打发孟云萝退下。 孟云萝满腔懊恼郁闷,出宫之后,索性回了娘家。 孟府大门紧闭,门庭冷落。和昔日人来人往热闹风光一比,更令人心生凄凉。 永嘉帝令广平侯闭门自省,其实,并未严苛到任何人不得踏足孟家的地步。只是,孟家遭殃,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有人肯登门。 孟云萝回府,见了瘦了一圈的广平侯夫人,心中发酸,眼圈陡然红了:“母亲,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广平侯夫人苦笑一声:“一日三餐,每顿也没少过,不知怎么就瘦了这许多。” 打起精神关心女儿:“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我之前不是叮嘱过你,好好照顾三皇子的衣食起居,孝顺宫中的苏妃娘娘吗?” 孟云萝将头扭到一旁,闷闷地道:“我不想提他们。” 广平侯夫人一听就知道不对劲,皱着眉头追问:“怎么了?你是和苏妃闹了口角,还是和殿下怄气了?” 孟云萝一开始不肯说,经不住亲娘追问,到底还是将夫妻两个怄气冷战的事说了出来。 广平侯夫人气得用手指点着孟云萝的额头:“你怎么这么糊涂!” “我之前教导过你多少回?你对苏妃再不满,也别在殿下面前说婆婆的不是。殿下是个孝子,你敬着苏妃,殿下自然领你的情。你和婆婆闹腾,殿下肯定向着自己的亲娘。” “还有,殿下和陆明玉那点陈年旧事,你怎么还敢提!亏得没传到有心人耳中,不然,就是一场口舌是非。别说殿下饶不了你,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你也讨不了好。” 孟云萝被数落得哭了起来。 “哭有什么用。”广平侯夫人硬起心肠,继续数落:“心疼你的人,根本舍不得让你落泪。不心疼你的,你就是将眼都哭瞎了,他也只会嫌你哭声太吵。” 孟云萝:“……” 孟云萝被刺得心口疼,用袖子擦了眼泪,委屈不已:“我这样伤心难过,母亲不安慰也就罢了,专往我伤口上撒盐。” 广平侯夫人叹道:“云萝,你已嫁为人妻,也该长大了。哪能都像在闺阁时那般痛快恣意。嫁了人,总要学着忍气吞声。” 孟云萝用力吸吸鼻子,倔强地说道:“陆明玉就能痛快恣意,为什么我不行!” 广平侯夫人一针见血:“太子愿意惯着她,你的丈夫不肯这样对你。这有什么办法!” 孟云萝:“……” 孟云萝被亲娘刺得差点当场吐血。 广平侯夫人放缓语气,轻叹一声:“人和人不同,这样攀比,日子还怎么过。你回去之后,好好向殿下陪个不是,揭过这一页,以后安生过日子。” “二皇子这么快被立为太子,说起来,也有你父亲的一份‘功劳’。以前,我何曾没劝过他。我们孟家已经大富大贵,别再想着更进一步了。” “你父亲不听,和大皇子来往密切,私底下和孟贵妃沆瀣一气。孟贵妃要出手对付陆明玉,他便动用死士,布局刺杀。结果怎么样,你也看到了。” “皇上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立太子。此事一出,舍不得对孟贵妃母子下狠手,又得对陆家乔家有个交代,可不就只能立太子来安抚众人?” “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你父亲好赖还有个参将的官职,等皇上消了气,明年能随皇上出兵去征伐燕楚,孟家就还有翻身之日。” “你也安分老实些。不是我们不想为你撑腰,眼下,孟家只能韬光养晦。” 孟云萝怔怔地听着,半晌都没出声。 过了许久,孟云萝才低声道:“母亲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回去之后,就打发人去工部送信给殿下。就说我已经知错了。” 娘家不能为她撑腰,她不低头还能如何? 广平侯夫人心酸不已。 孟云萝终于长大了。成长的背后,都是被婆婆磨搓被夫婿冷待的伤痕。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捷报 簪头凤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七章捷报李昊孟云萝夫妻两个吵架冷战,进而和好一事,很快传入陆明玉耳中。 二皇子府和三皇子府就在隔邻。陆明玉不必派人打听,三皇子府里的动静,也瞒不过她。 陆轩乐得看三皇子府的热闹,在陆明玉耳边絮叨:“听说三皇子在工部一连住了五天没回府,三皇子妃派了人去工部,将三皇子请回了府。夫妻两个这才和好。” 陆明玉笑着白陆轩一眼:“你这是闲得发慌没事可干了吧!这些事和你半点不相干,有这闲空,就去练武场好好练功去。” 陆轩闻言苦了脸,一脸不情愿地去了练武场。 往日在陆府,还能时时偷懒耍滑。自从住进二皇子府,有陆明玉亲自盯着,真是半点偷不得懒。 陆明玉每每看见陆轩那副惫懒模样,都是好气又好笑。 一人一个脾性,陆轩自小就这脾气,想改也改不了了。 陆明玉有孕之后,就没再练过拳。坐在练武场边,实在无聊发闷,便让人拿了一碗石子来。 她拿起一颗石子,略一用力,石子飞出手中,准确无误地砸中了陆轩的胳膊。 只用了三分力,力气不算大。 饶是如此,陆轩也被砸得龇牙咧嘴直叫唤:“诶哟!疼!我的四姐,你怎么舍得下这等狠手……诶哟!” 又一颗石子飞了过来,陆轩机灵地闪过,却没躲过第三个石子。腿弯又被砸中了。 陆明玉冷酷无情的声音响了起来:“练拳的时候,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几颗石子,就让你手忙脚乱。要是有人暗中射冷箭,你怎么躲得过?” “继续练拳,不要停。” “再被石子砸中,今日就加练半个时辰。” 陆轩不敢再懈怠,专心练拳,一边躲着方向力道不同飞来的石子。练武场里的侍卫们,一边练武,一边暗中窃笑看热闹。 陆乙快步而来,脸上带着喜意:“启禀太子妃娘娘,将军和太子殿下都来信了。” 李景随军出征,带走了二百个皇子亲兵,左统领和小圆一并随行。如今,府中的护卫安全都落在了陆乙的身上。 大军开拔近十日,终于来了第一封信。 陆明玉舒展眉头,笑着接过信,展开看了起来。 陆轩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动作又慢了。 陆乙忍着笑,对陆明玉说道:“六公子一个人练拳没什么趣味,不如我陪六公子过过招吧!” 陆明玉随口笑着应了。 陆轩:“……” 完了,落到心黑手狠的陆乙手里,彻底完了。 眼看着陆乙快步过来,一脸“我要好好磨练六公子”的神情,陆轩鬼点子最多,压低声音说道:“陆统领,绮云姐姐的伤就快好了。我和四姐说一说,让你们早点成亲怎么样?” 陆乙眼睛一亮,略一点头,下手果然轻飘多了。 陆明玉偶尔抬头一看,便知道陆乙在放水,不由得暗暗好笑。 这个六弟,心眼比筛子还多,不知说了什么忽悠住了陆乙。 算了,今日她心情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 “小玉,我们行军已有几日了。荥阳军被誉为大魏第一精兵,果然不假。岳父性情随和风趣,治军却极严,纪律严明,以身作则,军令如山,令人拜服。大姐夫和二哥都是擅长领兵的年轻武将,我和他们在一起,确实学到了许多……” 陆明玉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李景前世也上过战场,不过,真正领兵的都是武将,他这个皇子基本就是个摆设。打了胜仗,功劳记到他名下罢了。 真论行军打仗,他远不及大姐夫郑重和二哥陆非。 当然,他虚心想学,也得有人肯倾囊相授才行。郑重陆非就不必说了,陆临也不吝指点。 这才短短数日,他便已收获良多。 李景写了厚厚几页纸,最后两页,反复叮嘱她注意身体不要动气安心养胎。 “真是啰嗦。”陆明玉笑着低语一句,又拿起亲爹的信拆开。 陆临的信同样又厚又长。先夸了李景一通,说李景“虚心肯学”“不懂没有装懂”。其实,领兵打仗的武将,不怕敌人凶狠,就怕打仗时有人胡乱指挥。 李景身为督军的太子,并不插手军务,行军安排都不出声。这对陆临来说,实在是顺心舒畅。 后面两页,陆临叮嘱女儿好吃好睡好好养胎。 翁婿两个一般啰嗦。 陆明玉眼里笑意更深,将信又看了两遍,才将信收了起来。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朝廷接连收邳州的战报。 陆临领兵尚未至邳州,就碰到了一伙流窜的民匪。这些民匪约有三千人,在民匪里已算是势力大的一伙。 不过,在荥阳军面前,这些民匪实在不堪一击。 陆临没有亲自出手,派了郑重领着五千士兵,先杀了几个头领。剩余的民匪很快溃败,降了一片。 安置乱民也是令人头痛的事,陆临不肯接手,将此事推给了太子李景。 李景早已思虑过此事,将安抚乱民的事接了过来。先在邳州各处出告示,宣布主动投降者既往不咎。 已经俘获的乱民,有家人的发回原籍。没有家人的便就地安置。给他们分房子分地分粮,绞了刀枪棍棒,发了锄头和粮种下去。并承诺三年之内免税。 百姓们饿肚子,没了活路,才会成为民匪。 现在有地有粮食,能填饱肚子,三年之内还不用缴纳田赋。消息一传开,民匪的心已经散了一半,每日都有偷偷跑回来投降的百姓。 荥阳军接连打了几场胜仗,赢得凶狠又快速。 于是,另一半百姓的心也动摇了,投降朝廷的脚步更快了。短短一个多月,邳州局势已定。 永嘉帝收到捷报,十分喜悦:“好!好!好!” 一连道了三声好。 荥阳军摧枯拉朽一般的胜利,早在意料之中。令永嘉帝高兴的,是太子的出众表现。 平定民乱,先以雷霆之势压下民乱,接下来的平定也极为重要。否则,很快还会再闹出民乱来。 李景的表现,堪称亮眼。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归来 , 邳州捷报频传,永嘉帝龙心大悦。 众臣纷纷夸赞太子,性情沉稳,行事有度,心地仁厚……洋洋洒洒,足有千言。 大皇子心里酸得直冒泡。 若不是亲娘一时冲动做了蠢事,父皇根本不会早早立太子。以父皇对他的偏爱,去邳州督军抚民的差事,定然是他的。因此事扬名的人也该是他才对。 可惜,现在也只能想想而已。 心里再酸,大皇子也不能露出半分,还得挤出笑脸来一同赞誉太子英明神武。 李昊和四皇子心里各自泛酸,也未露于脸上,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为太子高兴的模样。 永嘉帝没去留意儿子们的心情,笑着对吏部尚书说道:“邳州还不安稳,荥阳军继续留在邳州,吏部选出的官员,也得快些启程去邳州。免得太子无人可用。” 吏部尚书拱手领命。 散朝后,永嘉帝厚赏了陆府和二皇子府。 这也是朝廷惯例了。打了胜仗,定然要重赏。 挺着七个月孕肚的沈澜,接了宫中赏赐后,坐着马车去了二皇子府。 陆明玉的孕期也有六个月了,肚子比沈澜倒还要大一圈。气色倒是极好,白里透着红,眸光明亮,唇畔含笑:“二嫂,你肚子这么大了,坐马车出行可得加倍小心。” 沈澜笑道:“今儿个来见你一回,以后我就在府里等着临盆,不会再出门走动了。” 然后,对着陆明玉的肚子惊叹了一回:“上一次见你,肚子还没这么大。现在倒是比我还大了一圈。” 陆明玉无奈地笑道:“是啊,周院使说过,我怀着双胎,等孕期一过五个月,孩子越长越快,肚子总要大一些。” 沈澜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陆明玉的肚子:“这才六个月,再过两个月,岂不是要像吹气的皮球一般?” 接下来的话,沈澜没有说出口。 肚子这么大,怀的是两个孩子,临盆的时候定然比寻常孕妇更凶险! 陆明玉窥出沈澜眼底的忧色,笑着说道:“不用担心。周院使日日为我请脉养胎,说我脉象稳健,又是习武的底子,身体好得很,便是早产,也不必忧心。” 哪能不忧心。 沈澜自己这一胎没操什么心,尽为陆明玉忧心了。她打起精神笑问:“产房可布置好了?奶娘备好了吗?” 陆明玉略一点头:“产房已经准备妥当,母后自宫中挑了四个接生嬷嬷,奶娘也备了四个。” 沈澜哑然失笑:“奶娘要备这么多?” 陆明玉也有些好笑:“母后说一个孩子两个奶娘正好,怕孩子出生以后奶水不足。” 这都是乔皇后的一片心意,陆明玉身为儿媳,笑着领受便是。 沈澜又笑道:“再过几日,三妹就要出月子了。我们两个眼下这样,都不能前去周家,可得备一份厚礼。” 陆明玉笑着点头。 陆明华在大半个月前临盆发作,生下一个白胖的儿子。 周老爷周太太得了孙子,喜笑颜开。周礼初为人父,也十分喜悦,亲自去陆家和二皇子府报喜。 孩子的洗三礼,陆明玉和沈澜都去了。到孩子满月,姑嫂两个的肚子着实不小,不宜出府。贺礼确实要丰厚些,免得周家怠慢陆明华。 闲话一番后,沈澜低声说道:“邳州大胜,太子殿下抚民一事做得极好,听闻皇上十分高兴。在朝中大大夸赞了殿下。” 提起李景,陆明玉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打了胜仗后,还要整理军务,大军要在邳州待一段时间再归朝。殿下给我来了信,说是至少要再等一段时日,才能启程回京。他要赶上一双孩子出世。” 沈澜笑着看陆明玉一眼:“小玉,你真该照一照镜子,看看此刻自己的模样。” 陆明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我怎么了?” 沈澜打趣道:“也没什么。就是一提起太子殿下,满眼温柔和思念。诶哟,这还是我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从不儿女情长的小玉吗?” 陆明玉被肉麻出了全身的鸡皮疙瘩,笑着啐了她一口。 她确实有些想他了。 李景,你一定要早些回来。我和一双孩子,都在等你归来。 陆明玉悄然抚上肚子,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 十日后,周家大郎的满月宴操办得十分热闹。 陆明华出了月子后,特意来了一趟二皇子府探望陆明玉。见到陆明玉隆起的肚子后,陆明华也惊叹了一回,再三叮嘱陆明玉要好好养胎。 陆明玉一一笑着应了。 众人看她挺着硕大的肚子,都替她捏一把冷汗。倒是她自己,心宽宁和,每日悠哉地养胎。 一日三餐外加下午茶和宵夜,吃饱了就去园子里转悠消食,或是去练武场转一圈,顺便督促陆轩习武。 保持适量的运动,对孕妇也是一桩好事。周院使当然不会阻止。 不过,在陆明玉的孕期进了七个月之后,周院使就格外谨慎起来,每日随伺左右。 这是担心陆明玉随时肚痛发作。 民间有句俗语,七活八不成。意思是七个月早产的孩子,能养活。反倒是八个月早产生下的孩子,更难养大。 怀双胎的女子,七个多月早产并不稀奇。 便是陆明玉自己,也提了几分小心。 等待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缓慢。每一天都是数着日子过。 等进了十月,陆明玉的双腿开始浮肿,脸颊也有略有些浮肿,肚子沉甸甸的,在床榻上要翻身,得有人帮忙。 绮云伤已经养好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待在陆明玉身边。到了夜里,便睡在脚踏上。 陆明玉稍有个动静,绮云便一骨碌翻身坐起来,伺候着陆明玉翻身,或是下榻方便之类。陆明玉心疼绮云,身边又离不得人,想再点一个丫鬟贴身伺候,和绮云轮换着休息。 绮云却道:“别人伺候,奴婢放心不下。” 总之,怀着双胎着实辛苦。换个柔弱一些的女子,只怕早就撑不住了。 在十月中旬,陆明玉的孕期满了八个月的时候,荥阳军班师回朝。太子李景,也一并归京。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新宠(一) , “太子妃娘娘,荥阳军回京了,太子殿下也回来了。” 陆乙一脸喜色地来禀报:“大军在几日前就启程了。不出十日,就能赶回京城。” 绮云轻声笑道:“殿下这是赶回来见孩子呢!” 周院使说过,一双孩子随时都会早产临盆。这几日,陆明玉不管到哪儿,周院使和四个接生嬷嬷就跟着到哪儿。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右手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 肚中的一双孩子,似是感受到了亲娘的愉悦,拳打脚踢。陆明玉的肚皮都被两个孩子闹腾得变了形。 陆明玉笑着轻嘶一声:“这两个小混账,整日在我肚子里闹腾。等他们出生睁眼了,我非先揍他们一顿不可。” 一席话,惹得身边人都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门房小厮跑来禀报,慧安公主来了。 慧安公主隔两三日就来一回,对二皇子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陆明玉起身没迎几步,慧安公主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快些坐下歇着。”慧安公主连声催促:“瞧瞧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不好生待着,还起身迎我做什么。又不是外人,别讲究这些虚礼。” 陆明玉也没和她客气,笑着坐了下来。 正巧孩子又在肚子里闹腾,将肚皮撑起高高的一块。 慧安公主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不过,每见一回,还是要惊叹一回:“孩子在肚中也太能闹腾了。” 可不是么? 陆明玉笑着叹道:“现在到了晚上,根本睡不安稳。两个孩子轮流闹腾,肚子动个不停,哪里睡得着。” 慧安公主偶尔总要冒些酸:“别人羡慕你还来不及,你倒嫌弃两个孩子闹腾。” 陆明玉知道慧安公主的心结,也没和她计较。 慧安公主自知这么说话不妥,很快扯开话题,说起了宫中诸事。 陆明玉整日待在府里,来来回回就身边几张脸孔,无聊又气闷。听慧安公主八卦毒舌,倒也有趣。 …… 譬如,延禧宫的孟妃,养了几个月的伤,伤势一日日好转。就有些耐不住了。在永嘉帝前去探望的时候,张口央求要出寝宫。 永嘉帝没允,话也说得重:“你犯下大错,安生在寝宫里待着,这宫里宫外也消停。” 孟妃没料到永嘉帝这般绝情,当时便哭闹了起来。 永嘉帝哄了几句,见孟妃还是不肯罢休,索性起身走人。气得孟妃整整一日没吃饭,奈何饿到第二天也没见天子回转心意,只得委委屈屈地收拾了脾气,继续在延禧宫里苦熬。 永嘉帝为何忽然对孟妃忽然冷淡无情了? 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一个月前,乔皇后不知从哪儿选了一个美人,送到了永嘉帝身边。 这个美人年方十六,新鲜娇嫩,容貌娇美,明媚活泼,一颦一笑的模样颇有几分肖似年轻时的孟妃。 乔皇后献美的时机选得恰到好处。正好是邳州大胜捷报频传之时。永嘉帝心情愉快,也有纳美的兴致。 这个美人得了宠,被封为王美人。正新鲜热乎,永嘉帝有了新人,对心头挚爱的孟妃自然也就淡了几分。 孟妃虽然被关在延禧宫,却不瞎也不聋,知道这个王美人后,着实气了一场。奈何再气也没用,她不能出寝宫,自然也没办法出手去对付打王美人。 “……想想可真是解气。” 慧安公主一脸畅快的笑意:“孟妃仗着父皇偏宠,不将母后放在眼底。如今她也该尝尝什么是失宠什么是被冷落的滋味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这位王美人,真的很受宠吗?” 慧安公主撇撇嘴:“也不知母后从哪儿寻来的美人,不算最顶尖的美貌,胜在年轻活泼,和孟妃年轻的时候像了五六分。” 所以,说到底,永嘉帝喜欢的还是孟妃。王美人能得天子青睐,也是因为她生得像孟妃的缘故。 不过,后宫有人能分走永嘉帝的宠爱,总是一桩好事。 王美人是乔皇后选出来的人,对乔皇后分外恭敬。得了天子宠爱,王美人也没飘上天,每日老老实实去椒房殿请安。在永嘉帝面前,也时常提起乔皇后。 又因太子在邳州表现出色,永嘉帝近来去椒房殿的次数也多了不少。 在有心人看来,这是孟妃即将失宠的征兆。 陆明玉悠然笑道:“母后早就该这么做了。” 慧安公主瞥了陆明玉一眼,压低声音道:“我问过母后,母后说,这是你私下出的主意。” 陆明玉没有否认:“孟妃受了重伤,要卧榻养伤。这么难得的好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慧安公主想了想,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永嘉帝喜新也念旧。后宫里的年轻嫔妃也有不少,却从来没人能夺走孟妃的专宠。眼下孟妃犯下大错,又要养伤,不能伺候枕席。 王美人的出现,正好填补了空白。永嘉帝出于移情也好,出于新鲜也罢,反正,王美人已经成了后宫新宠。 …… 慧安公主和陆明玉在闲话的时候,这位传闻中的王美人,正在椒房殿里请安。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年轻貌美的王美人,眉眼生动鲜活,笑起来像枝头开放的鲜花。 乔皇后看在眼里,也觉赏心悦目,笑着说道:“免礼,平身。” 王美人生得像孟妃,言行举止也刻意练过。 不过,在乔皇后面前,她颇为老实规矩,将那些献媚的做派都收拾了起来,谢了乔皇后恩典。 乔皇后暗中花了不少心思,才挑选又调教了一个王美人出来,对她十分和气:“在本宫面前,不必拘谨。” 王美人抿唇一笑,声音娇脆:“皇后娘娘待臣妾宽厚,是臣妾的福气。臣妾焉能轻浮肆意,不敬娘娘。” 乔皇后听得心中舒泰。 是啊,再受宠也是妾。 在正妻面前只有低头的份。 以前,是她太过隐忍,是她对丈夫存着不该有的奢望。如今,她冷静清醒了,对永嘉帝再无眷念。日子反而畅快了许多。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新宠(二) 乔皇后满面笑意,坐在一旁的秦妃和苏妃就没那么痛快了。 原本她们还在偷乐。孟妃受了伤,她们的机会可不就来了吗? 谁曾想,乔皇后竟捧出一个王美人来,迅速成了天子新宠。一时间,竟有宠冠后宫之势。她们眼睁睁地看着新人得宠,心里别提多气闷了。 更可气的是,这个王美人对乔皇后十分忠心,她们私下挑唆过,根本没用。 “皇后娘娘真是好眼力。”秦妃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笑颜如花:“真不知娘娘从何处挑了王美人这样的可人儿,这般聪慧又温顺。” 乔皇后笑着瞥秦妃一眼,慢悠悠地说道:“秦妃说的是。王美人确实是个聪慧温顺的可人。这后宫里,缺的就是这样懂事的嫔妃。” “皇上忙于政事,进了后宫,就该有伶俐的解语花伺候着,排解烦忧。也省得后宫诸事闹腾得不消停。” 秦妃:“……” 秦妃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娘娘说的有理。” 苏妃看了一回热闹,心里也没怎么痛快。 前世,孟贵妃一直风光到了永嘉帝死的那一刻。后宫中从来没什么王美人。此事,一定是陆明玉暗中捣鬼,向乔皇后献的计策。 该死的陆明玉! 真希望她早产难产,像那个杨宫人一样,死在产房里才好。 苏妃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陆明玉一回,口中笑着夸赞王美人:“王美人生得年轻貌美,就像枝头上的鲜花一般。别说皇上,就是我们见了,也只有喜欢的份。” 苏妃以美貌著称,王美人论姿色,其实不及她。不过,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苏妃再如何保养,也是过了三旬的人了,哪里及得上十几岁的姑娘鲜艳娇嫩? 乔皇后听出苏妃话语中的酸意,扯起嘴角一笑:“皇上是个念旧情的人,有了新人,也不会忘了你们。你们两个,可别和一个十几岁的美人争风吃醋。若是闹出什么不该有的动静来,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秦妃和苏妃被敲打了几句,低头应是。 王美人满心感激,起身又谢了乔皇后一回。 没有乔皇后的青睐,她这个罪臣之女,只能在浆洗处日日洗衣服打水做粗活。她的亲爹和兄长,也不会这么快被赦免,从流放之地回了祖籍。有百倾良田,衣食无忧的做个地主。 为了这些,她甘愿为乔皇后驱使,做乔皇后手中的一把刀。 她原本已做好了万死不辞的准备。不过,日子比她想象中的好过了许多。永嘉帝正值盛年,并不显老,伺候枕席不是苦差事。 有乔皇后护着,那些年轻嫔妃不敢给她使绊子。有了儿子的秦妃和苏妃,对着她也客客气气。 她没有长宠不衰的野心,只盼着自己能多得宠一些时日,能助乔皇后将永嘉帝的心从孟妃身上拉回一些,就足够了。 …… 这一晚,永嘉帝又留宿王美人的寝宫。 王美人年少家逢变故,在宫中几年一直低头做人。被乔皇后选中之后,“调教”了两三个月,笑起来娇俏活泼,眼眸纯真明亮,很合永嘉帝的心意。 难得的是,王美人得宠却不恃宠生娇,半点都不张扬。 永嘉帝要厚赏,王美人有些不安,悄声推辞:“能伺候皇上,是臣妾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臣妾独住这座寝宫,衣食用度样样都好,已经很知足了。皇上别赏了,臣妾实在不敢当。” 永嘉帝失笑:“后宫里的女人,一个个都盼着朕赏赐。你倒好,朕要赏你,你竟不肯要。” 王美人抿唇一笑,羞涩又可爱:“皇上多来臣妾这儿,就是对臣妾最大的赏赐了。” 永嘉帝被逗得开怀一笑,搂着美人亲了几口,才去上朝。 早朝上,乔阁老笑着启奏:“荥阳王大胜而归,大军已在途中,算一算路程,不出五日就能抵达京城。” “老臣奏请皇上,派人出城门里相迎。” 打了胜仗归来,朝廷派臣子相迎也是应该的。 平定民乱算不得什么,重点是要借机抬一抬太子殿下。 永嘉帝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顺口就点了几位皇子:“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太子归来,你们兄弟三个出城相迎。” 几位皇子一共拱手应下。 永嘉帝又点了几位文官武将随行。 散朝后,永嘉帝叫来大皇子,吩咐道:“你去延禧宫,陪孟妃说说话。” 大皇子消息灵通,早就知道孟妃和永嘉帝闹了争执不快,心里也为亲娘着急。闻言恳求道:“儿臣说句攒越的话,请父皇不要见怪。” “母妃心里念的人是父皇。儿臣去了,母妃也难开怀。恳请父皇去延禧宫一趟吧!” 永嘉帝叹了一声:“朕一去,她就闹着要出寝宫。阿易,朕也有朕的难处。朕一直偏疼你们母子,纵的你母妃心也大了,差点酿成大错。” “如今,朕已经立了太子。你们母子,也得收敛一些。不然,皇后和太子的颜面何存?” “你去延禧宫,和你母妃好好说一说。等她想通了,朕再去看她。” 一席话,听得大皇子心都凉了大半。 以前向着他们母子的时候,永嘉帝何曾说过这等刺心的话? 现在倒是讲究起嫡庶之别,注重起皇后母子的颜面来了。 说到底,还不是有了新宠,就将孟妃抛在一旁了? 大皇子低着头应道:“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 大皇子怀着满腹沉沉心事去了延禧宫。 一见孟妃,大皇子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母妃,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还瘦了这么多?” 孟妃瘦了许多,昔日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荡了一圈。明艳的脸孔苍白且憔悴,眼角也多了几丝细纹。 短短数日没见,孟妃苍老了数岁。 孟妃眼中闪过愤恨和嫉火,咬牙道:“你父皇为何不来?” 大皇子哑然片刻,才道:“父皇忙于政事,实在无暇前来……” “呸!什么忙于政事!”孟妃怒骂:“分明是被那个王美人勾了魂魄,有了新欢,哪里还将我放在心上。”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新宠(三) 永嘉帝的身边,从来没断过美人。 当年没做皇帝的时候,身边有秦氏苏氏。做了天子后,后宫里年轻的嫔妃一个接着一个。 孟妃从没将这些人放在眼底。她知道,贪恋美色是男人的天性。永嘉帝真正爱的,只有她。 这份自信,如今却被一个王美人击溃了。 大皇子见孟妃这般愤怒失态,心里颇不是滋味,低声劝慰道:“母妃还在养伤,父皇身边有新宠,也不稀奇。等母妃的身体养好了,那个王美人很快就会失宠。父皇的心,一直都在母妃身上。区区一个王美人,何必介意。” “你不懂,不一样。”孟妃抓住大皇子胳膊的手骤然用力,长长的指甲掐得大皇子倒抽一口凉气:“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大皇子竭力轻描淡写:“宫里什么时候断过美人。正新鲜的时候得宠一阵子罢了。” 孟妃心中嫉恨的火苗汹汹燃烧,声音沙哑:“我暗中设局对付陆明玉,你父皇对我失望之极。我自尽轻生,就快死了,他都没心软,照样立了李景做太子。” “我闭宫养伤几个月了,他来延禧宫只有寥寥几回。” “这个王美人,是乔皇后挑出来的。听闻年少貌美,活泼纯真……这分明就是照着我年轻时模样特意寻的美人。你父皇心里对我不满,再有这么一个年轻鲜嫩肖似我的美人在眼前,岂能不得他欢心宠爱。” “就算王美人失了宠,乔皇后还可以去寻赵美人李美人,照着我的模样去找,照着你父皇喜欢的模样去调教。你父皇会慢慢将心移到年轻美人的身上。到那时候,我如何是乔皇后对手……” 孟妃越说越急,越想越怒,整个人忽地晃了一晃。 大皇子一惊,忙伸手扶住孟妃的胳膊:“母妃息怒!母妃!” 孟妃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气,才慢慢睁开。目中流出的酸涩苦楚,令大皇子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阿易,你父皇说我变了,其实,变的人是他。” “他现在是大魏天子,想的是一统江山,想的是朝堂百姓。他站得太高,心太大了,我们母子两个,已经拢不住他的心和人了。” 大皇子鼻间愈发酸涩,眼眶一热:“母妃,你别这么说。父皇最在意的人还是你。” 匆忙之下,也不管合适不合适,脱口而出就是:“王美人还不是因为像母妃年少的时候,才得了父皇青睐。可见父皇心里在意的人,始终是母妃。” 孟妃看着大皇子:“你见过王美人了?” 大皇子只得点头承认:“是,去椒房殿请安的时候,见过一回。” 孟妃喃喃低问:“她真的很美吗?” 大皇子昧着良心答道:“也不算很美,就是年轻一些,和母妃生得有五六分相似。” 事实上,大皇子当日见到王美人的时候,心便倏忽一沉。男人最了解男人,做儿子的,也同样清楚亲爹的喜好。 王美人一颦一笑都像年少时的孟妃。孟妃更明艳张扬,王美人却眼眸清澈,多了几分纯真柔软。 这位新宠,是真正合了永嘉帝的心意。 孟妃怔忪了许久,才道:“罢了,已经这样,我再气再恼再恨也没用。等我身体养好了,能出寝宫了,再收拾这个贱人。” 大皇子这才暗暗松口气,忙扯开话题:“母妃近来胃口如何?伤养得如何了?” “胃口不佳,也不至于饿死。”孟妃随口道:“外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不过,身体还是虚得紧,太医让继续养着。” 大皇子不敢提荥阳军大胜而归的事,也不能说李景在邳州大放光彩之类,只能陪着孟妃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 孟妃没有闲话的兴致,寥寥几句,便以疲乏为由,打发走了大皇子。 大皇子离去后,孟妃在镜子前坐了许久。 镜中的女子,年近四旬了。保养得再好,眼角也有了细纹。满面的苍白病容,看着就如即将残败的花,风雨一来,便要凋零。 孟妃心中凄苦,伸手将梳妆镜前所有的东西都挥落到了地上。然后怒道:“来人,将这铜镜搬走,屋子里所有的镜子都拿走!” …… 孟妃在延禧宫里折腾,乔皇后自然有所耳闻,心中别提多畅快了。 孟姣姣,你也有今日! 乔皇后心情一好,对王美人愈发照拂。将宫中颜色鲜亮的上好锦缎赏了几十匹给王美人,笑着说道:“你这般年轻,正是颜色最好的时候,多穿些鲜亮的颜色,更活泼娇艳。” 王美人瞬间就懂了。 这些鲜亮的颜色,定然是孟妃喜欢的。她要模仿孟妃,穿着自然要一样。 王美人忙起身,恭声谢恩:“多谢皇后娘娘厚赏。臣妾感激不尽。” 乔皇后温声笑道:“总这般谢来谢去,你说着不累,本宫听着都累了。坐下说话吧!” 王美人却很守规矩,再次行了礼,才坐了下来。 乔皇后笑着说道:“皇上忙于政事,进了后宫,就是要解乏休息。你用心伺候皇上,令皇上展颜,便是大功一件。” 王美人微微红着脸应是:“臣妾一定不负娘娘提携,定会好好伺候皇上。” 乔皇后又道:“你进宫几年,没见过家人。等过一段时日,本宫宣你的家人进宫,让你见上一见。” 王美人既惊又喜,不敢置信地抬起俏脸:“皇后娘娘说的是真的?” 乔皇后心情颇佳,也有了说笑的兴致:“在这后宫里,本宫说的话,还是管用的。” 王美人激动地起身跪下,给乔皇后磕了三个头:“多谢皇后娘娘!” 是人就有弱点。 孟妃的弱点是恃宠生娇,太过骄傲。 王美人的弱点是家人。 乔皇后笑着起身,亲自扶起了王美人:“些许小事,哪里值当行这么大的礼。记住,你现在不是罪臣之女,也不是做洒扫粗活的宫人,你是得了天子青睐的王美人。” 王美人目中闪过坚定:“是,娘娘说的话,臣妾都明白。” ……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归京 , 转眼间,五日即过。 这一日,晴空万里。 城门外十里处,大胜而归的荥阳军整整齐齐地骑着骏马,军旗随风招展。穿着盔甲的荥阳王陆临,威风赫赫。 同样一身盔甲的太子李景,被洗去了所有青涩,多了凛然的威压气度。 一众朝臣在几位皇子的带领下,拱手相迎:“恭迎太子殿下率大军获胜归来!” “恭迎太子殿下!恭迎荥阳王!” 李景没有下马,笑着对众人说道:“我身着盔甲,不便下马,请诸位起身。” 荥阳王也未下马。大胜归来的将军,无需卸甲下马。这也是从先朝延续至今的惯例了。 接下来,众人还要领兵进城门,让京城百姓一窥荥阳军的威风。 大皇子起身后,看着骏马上威风凛然的太子殿下,心里如油煎火烤一般的嫉恨滋味,也只有自己清楚了。 李昊的目光,也掠过李景,很快移开。 倒是四皇子,啧啧了一声:“二哥此次去邳州,打了个大胜仗,这气度都和往日不同了。” 李景淡淡一笑:“四弟这可就夸错了。打了大胜仗的,是荥阳军。立下战功的人,是荥阳王。我从头至尾,都没插手过军务和打仗。只做了抚民的差事。” 陆临笑着拱手:“殿下太过自谦了。若不是殿下坐镇,臣如何能安心领兵打仗。” 濮阳侯故作嫉妒地说道:“翁婿一心,哪有打不赢的仗。可恨我没抢过荥阳王,以后再有这等立军功的机会,荥阳王可得让一让我。”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大皇子定定心神,拿出长兄应有的胸襟和气度来:“时候不早了,快些进城门吧!父皇还在金銮殿里翘首企盼。” 李景笑着应下,挥挥手,率先骑马进城。 陆临微微一笑,骑着骏马跟了上去。 六万荥阳军当然不能都进城,昨夜已经回了军营安置。今日只留了三千精兵,加上荥阳军中的大小武将。 一个个将盔甲擦得雪亮,骑着骏马进城门,在沿途百姓的欢呼声中挺直了腰杆。 大魏建朝几年,就没断过打仗。百姓们早习惯了朝廷打胜仗。每逢这等时候,出来凑热闹的百姓如山如海。 这等出头露脸的事,郑重也最是喜欢,骑着骏马左顾右盼。偶尔还冲大姑娘小媳妇咧嘴笑一笑。 身边的陆非笑着调侃:“姐夫可得收敛些,不然,回去之后,大姐问起来,我可不能担保守口如瓶。” 郑重忙拱手求饶:“舅兄口下留情。” 陆非哈哈一笑。 他们两个也是自小一起长大,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情谊深厚。郑重性情诙谐,喜欢说笑,见了大姑娘小媳妇开几句玩笑也是有的。不过,也仅止于此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对媳妇的心绝对是忠贞不二。 离京三个多月,他们心里各自惦记着自己的媳妇,归心似箭。 尤其是陆非,心里算着沈澜的孕期,恨不得立刻飞回陆府去。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罢了。按着朝中惯例,今日得进金銮殿面圣,按着各人的战功奖赏,还有宫宴。不到天黑,别想回府了。 …… 今日最出风头的人,当然非李景莫属。 永嘉帝满面笑容,当着众臣的面夸了李景小半个时辰。李景是太子,赏无可赏,便赐了许多良田和金银。 李景确实沉稳了许多,拱手谢了天恩,又为荥阳军请功。 永嘉帝笑道:“荥阳军立下大功,不必你说,朕也要厚赏。” 荥阳王已经是最高品级,官职也不能再升了,同样赏良田金银。年轻的武将里,郑重和陆非都立了战功,各自升了两级。 陆临领着一众年轻武将谢了天子恩典。 接下来,便是天子赐宴了。 众臣轮番上前敬酒,李景推却不过,只得饮了几杯。 三杯一过,李景便将酒杯扣在桌子上,对敬酒的臣子们笑道:“我酒量不佳,再喝下去,就得倒着被抬回去了。我和太子妃分别三个多月,这样回府,连房门都踏不进。诸位见谅!” 一番自嘲又风趣的话,逗得众臣笑声连连。 大皇子看着如众星捧月一般的太子殿下,心里愈发郁闷。 便是在他最风光的时候,也没李景眼下这样的光景。名分有多重要,可见一斑。 朝臣们敬着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对吗?当然没有。太子殿下立了大功,众臣对太子殿下如何敬重亲近,都是理所应当。 李景已经站到了高位,可以俯视一众皇子。他这个长兄,也只能低着头。 大皇子一不留神,就喝了不少闷酒。 李昊颇为冷静自制,面上不露半分异样。 四皇子脸皮最厚,直接去了李景身边,嚷着要代李景饮酒。李景也没和他客气,果然让他代饮了不少。 宫宴还没散,四皇子就被喝趴下了。 乔皇后在后宫里也设了宫宴,皇子妃公主和一众嫔妃都列席,赵太后也难得赏脸,坐在上首,张口吩咐:“哀家几个月没见太子,心里惦记得很。去传个口信,让太子来见见哀家。” 赵太后一声令下,不仅是李景,几位皇子一并都来了。 李景微笑着拱手见礼:“见过皇祖母,见过母后。” 李景的改变肉眼可见,赵太后笑着夸赞道:“太子出去几个月,用心办差,见了世面,倒是成熟了不少。” 乔皇后也满心欣喜地看着儿子:“是啊,太子确实稳重了。” 然后,赵太后和乔皇后便问起了邳州情形。 奏折里或家书里写的,都不及亲口说得生动。 李景笑着说了一些,趁着赵太后心情好,便张口告退:“皇祖母,母后,我想先回府,看看小玉。等明日再进宫请安。” 赵太后还没吭声,乔皇后便含笑道:“陆氏身孕已有八个月,周院使说了,随时都会早产临盆,不能出府。你心里惦记,也是难免,还是早些回去吧!” 乔皇后都这么说了,赵太后也不便拦着:“也罢,想回就回去。明天早点进宫来。” 话音刚落,一个宫人满脸喜色地来禀报:“太子妃娘娘已经发动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早产(一) , 什么? 小玉要生了?! 李景全身一震,霍然看向通禀的宫女:“谁送的信?” 宫女笑着答道:“是陆家六公子派人送信进宫。太子妃娘娘正午时就有些隐隐肚痛,现在已被扶着进了产房……” 话未说完,太子殿下已如一阵风冲了出去。 乔皇后按捺不住,也站了起来:“彩兰,立刻代本宫去二皇子府!” 慧安公主笑着起身,如连珠炮一般说道:“还是我去吧!二弟妹生了孩子,我立刻打发人进宫报喜。” 也好! 陆明玉这是第一胎,又是双胎,又是早产。没个得力的人坐镇可不行。 乔皇后没有多说,只叮嘱一句:“再带两个太医去。” 慧安公主略一点头,迈步出了殿门。 有了这么一出,众人也没心思再吃喝赏歌舞了。话题全围绕着太子妃临盆一事。 最好是难产,一尸三命! 苏妃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面上却满是笑容:“臣妾先恭贺皇后娘娘,即将有一双皇孙皇孙女。” “是啊,”秦妃笑着接了话茬:“只不知道是小皇孙出世得早,还是小公主出世得早了。” 只看两人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知道的,不定以为她们两个怎么高兴呢! 乔皇后无暇也没心情计较理会,随口笑道:“只要两个孩子平平安安,谁在先谁在后都是大喜事。” 顿了顿又道:“今日宫宴便到此结束吧!” 众人都无异议,起身告退离去。 赵太后也没和乔皇后计较,扔下一句“有喜信了就令人去寿宁宫送信”,在秦妃的搀扶下离去。 乔皇后在椒房殿里来回踱步,等得心急如焚。 李景骑着骏马,风驰电掣一般地回了府。 …… 此时的二皇子府里,倒是井井有条。 陆明玉早有准备,肚子抽痛的时候,就知道要临盆了。镇定地吩咐接生嬷嬷扶着自己进产房。 产房里一切都已备好,绮云指挥宫人烧了几锅热水,四个接生嬷嬷分头忙活准备生产所用之物,忙而不乱。 周院使就守在产房外,以备不测,随时能进产房施针救人。 陆轩再急,也不能陪着进产房,派人进宫送信,又派人送信回陆府和郑府。 陆府里,二嫂沈澜也快足月了,陆明月要留在府里。长姐陆明芳能早些赶来最好。至于宫里的太子殿下,只怕没办法早早回来…… 陆轩心里正盘算着,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抬头,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而来。 正是他刚才念叨的太子殿下。 “四姐夫,”陆轩惊喜不已:“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景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情说话,迅速一拍陆轩的肩膀:“辛苦你了。”然后便冲进了产房里。 陆轩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都说男子不能进产房,免得被血气冲撞。可眼下,谁能拦得住四姐夫? …… 陆明玉此时正在阵痛。 经历过生产之痛的人,才会知道这是何等的痛苦。阵痛如波浪般汹涌,一浪接着一浪,整个人像被浸在无边的海水里,随时都要窒息一般。 以陆明玉之坚毅隐忍,也忍不住低低呼痛。 她的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后背也被汗水浸透了。 绮云恨不得以身代之,不停用帕子为陆明玉擦拭额上的汗,低声道:“娘娘要是疼得厉害,就喊出声来,别这样一味忍着。” 陆明玉勉强睁开眼:“没关系,我能忍得住。” 她要留着力气生孩子,不能浪费力气在哭喊哀呼上。 绮云眼眶早已红了。 倒是一旁的接生嬷嬷,赞了几句:“娘娘能忍得住,还是别喊得好。留着力气生孩子。等这一波疼过了,吃几个鸡蛋,这样更有力气。” “娘娘放心,老奴刚才摸过了,娘娘虽是早产,胎位正得很。” “是啊,双胎早产是常事,不必惊惶。沉下心来,孩子很快就出来了。” 绮云用袖子擦了眼角,继续为陆明玉擦汗。 陆明玉闭着眼,缓缓呼吸。 就在此时,一个急促的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她耳边:“小玉,我回来了。” 陆明玉全身一震,倏忽睁开眼,和李景四目相对。 李景将绮云挤开,拿过帕子,为她擦拭汗珠:“小玉,别怕,我陪着你。” 不知为何,短短几个字一入耳,陆明玉的鼻子就酸了,眼眶也红了一红:“你总算回来了。” 她是何等骄傲,从不肯在人前露出软弱。再疼也要忍着。唯有在李景面前,她才肯稍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或许是因为,她以前的坚强骄傲,是因为身边亲人离去后,再没有人疼惜她。她不得不越来越刚硬,才能保护自己。 和李景成亲后,她坚强刚硬的一面越来越少,软弱的时候倒是多了。 李景目中满是怜惜和自责,快速低语道:“我也想着早些回来。只是邳州民乱未定,不得不多耽搁了一些时日。” “万幸我赶回了京城,赶上了你临盆这一日。小玉,我一直陪着你。陪着你生出孩子。” “你别看我,我现在丑得很。”陆明玉低声道。 李景轻轻为她擦汗:“谁说你丑了。在我眼里,你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美的时候。” 陆明玉吸吸鼻子:“我很疼。” 李景继续为她擦拭汗珠:“等孩子出生了,你再和我算账。你有多疼,就揍得我和你一样疼。” 陆明玉被逗乐了:“那得揍得你去了半条命才行。” 李景看着她,轻声道:“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别说半条命,一条命也都给你。” 绮云被肉麻得直搓手臂。 几个接生嬷嬷也都无声地笑了起来。 早就听闻太子和太子妃情意深厚。今日亲眼一见,果然更胜闻名。她们都一把年岁了,硬是被肉麻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只有陆明玉,知道这轻飘飘的几句话里的分量。 肚子还是很疼,不过,却没那么难以忍受了。耳边不停回响的低声细语,犹如淙淙溪流,抚慰着她的疼痛。 ……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早产(二) 李景不肯离去,谁也劝不动他。 有李景陪在身边,陆明玉的心情缓和了许多。绮云也不劝了,听着接生嬷嬷的吩咐,拿了几个水煮鸡蛋来。 没等她动手,李景便将碗接了过去,细细剥了蛋壳,然后递到陆明玉嘴边,喂她吃下。又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喂了些温水。 不知是吃了鸡蛋还是因为李景陪在身边的缘故,陆明玉身体里又有了力气。 一阵热流汹涌,接生嬷嬷们惊喜地喊道:“羊水破了,加把力气,孩子就快出来了。” 陆明玉没有出声,听着接生嬷嬷们的指挥,用力地吐气呼气,下身一阵阵用力。 李景的脸比陆明玉还要白,他默默攥紧陆明玉的手,恨不得此刻躺在榻上受尽煎熬苦痛的人是他。 “李景,”陆明玉有些吃力地转头,看着眼眶微红的丈夫。 李景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 “别怕,我能撑得住。”陆明玉忍着疼痛,低声说着:“我会平安生下我们的孩子。” 李景鼻间泛酸眼眶发热,嗯了一声。 …… 产房外,原本只有陆轩在等。 很快,慧安公主从宫中赶来,和陆轩一同在产房外等候。 没过多久,陆明芳也赶来了。 陆明芳闻讯之后,一路快马而来,此时满面潮红声音急促:“六弟,四妹怎么样了?” 陆轩快速答道:“应该还没生,产房里没动静。太子殿下从宫中赶回来,现在正在产房里陪着四姐。” 话音刚落,陆临快步过来了,声音同样急促焦灼:“小六,小玉现在怎么样了?” 陆临收到消息比李景迟了一些,不过,一听闻陆明玉早产了,他立刻向天子告退,来了二皇子府。 跟在陆临身后的,是郑重和陆非。 众人久别重逢,此时却无暇闲话。陆轩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听闻李景陪在产房里,陆临紧紧拧起的眉头稍稍舒展,低声道:“明芳,你也进产房陪着小玉,有什么不妥,立刻请周院使进去。” 李景到底是男子,不懂女子临盆生产的事。陆明芳生过两个孩子,堪称经验丰富。有她进去陪着,更令人心里踏实。 陆明芳也有此意,点点头应下,快步进了产房。 陆临等人,继续在产房外等着。 郑重还好,有过此类经验,张口安慰焦灼不安的岳父:“岳父别慌,女人生孩子,有的快有的慢。快的一两个时辰,慢的生上一两天也是有的。” “大姐夫说的是,义父别心急,坐下慢慢等吧!”陆非接过话茬,劝慰满面凝重的陆临。 陆临哪能不忧虑焦灼? 当年,妻子肖玉娘就是难产而死。他陪在她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她面色惨白渐渐没了呼吸。 时隔十六年,他的女儿小玉也躺在了产房里,经受着这世间最痛苦的临盆。而且,肚中还是两个孩子…… 一想到这些,陆临心如油煎。只恨不得也冲进产房里,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奈何他是亲爹,无论如何也没有亲爹进产房陪着女儿的道理。 陆临重重叹了一声,来回踱步,越走越快,看的人头晕眼花。 陆轩忍不住说道:“义父,你别再走来走去了。别没等四姐生完孩子,你就累晕过去。” 陆临被陆轩逗得有了一丝笑意,终于停下脚步,坐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传进耳中。 陆临一个激灵,霍然起身。陆轩等人也一并起身看向产房的方向。 绮云满面喜悦地冲出来报喜:“孩子生出来一个了,是个男婴。” 外孙先出世了。 陆临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好!太好了!小玉现在怎么样?” “将军放心,太子妃娘娘生了小皇孙,精神很足。”绮云语速极快:“娘娘特意吩咐奴婢出来报喜,让将军安心。娘娘肚中还有一个,正攒足了力气生孩子。很快,将军就能看到外孙和外孙女了。” 父女连心,此话半点不假。陆明玉一边熬着生产之痛,一边还惦记着亲爹。 陆临一颗心放下一半,笑着催促:“行了,我知道了。你快进产房伺候着。” 绮云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进了产房。 等在产房外的众人,个个一脸喜气。 几个月前,周院使就诊出了陆明玉怀的是龙凤胎。不过,诊脉到底是不是十成十的准,谁也说不好。 现在好了,小皇孙已经出世了。众人的心都落了下来。 便是普通人家,也盼着一举得子。更别说是缺子嗣的天家了。陆明玉一举生下子嗣,对太子一派来说,是一桩令人雀跃欣喜的大喜事。 慧安公主满脸喜色,叫了宫人过来:“先去宫中报喜,就说太子妃生了一个皇孙。” 陆临回过神来,拦下了慧安公主:“公主先别急。还是等第二个孩子也出世了,再一同报喜才好。” 慧安公主霸道任性的脾气,着实改了不少。被陆临拦下也没恼,笑着说道:“荥阳王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再等一等好了。” …… 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 乔皇后按捺不住,打发彩兰来了二皇子府。 永嘉帝也令刘公公前来。 当接生嬷嬷笑着出来道喜,说小公主出世母子三人平安之后,产房外的众人都高兴不已。接下来,便是去各处报喜之类。 这些事,自有人操心。 生完了两个孩子,陆明玉只觉得全身都被掏空了一般,全身乏力,昏昏欲睡。 李景用帕子为陆明玉擦汗,声音中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喜悦:“小玉,辛苦你了。我们的一双儿女,都平安出世了。” 陆明玉勉强撑着说道:“将孩子抱过来,我要看看孩子。” 陆明芳和绮云一人抱了一个,笑盈盈地将刚出世的孩子捧到她眼前。 两个孩子,生得一模一样。个头不算大,还有些绒毛的小脸红通通的,闭着细长的眼,张着嘴使劲哭喊。像比赛似的,哭声都很响亮。 陆明玉心里滚烫,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儿女 这一双儿女,是她和李景的骨血。 想想多奇妙。这两个孩子,是他的也是她的。他们两人的血脉,因这一双孩子交融到了一起。 这种澎湃激越的感情,令陆明玉落了泪。 李景眼眶也湿润了,低声道:“小玉,看看我们的孩子,生得多健壮。” 哭声响亮,意味着孩子身体结实康健。 陆明玉哽咽着嗯了一声。 陆明芳笑着说道:“这等大喜事,可别哭。你安心睡吧,孩子由我们照看着,你只管放心。” 陆明玉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很快睡去。 这一闭眼,不知睡了多久。 睁眼醒来时,屋子里燃着烛台。她已被伺候着换过了干净的衣服,被褥床榻都一并换过了,屋子里燃着香。 “小玉,”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你终于醒了。” 陆明玉从昏睡中慢慢清醒,一张口,声音低沉沙哑:“我睡了多久,这是什么时辰了?孩子呢?” 李景眼中有些血丝,不知熬了多久没睡,声音同样低哑:“你从昨日一直睡到了今日凌晨,约莫睡了八个时辰。两个孩子刚吃饱,睡得正香。等他们醒了,我再抱过来。” 陆明玉嗯了一声,又问了一句:“我爹呢?” 李景笑着答道:“岳父没有回去,昨日就在府中住了一晚。说是等你醒了,就来见你。我这就让人去请岳父过来。” 陆明玉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李景的脸:“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李景低声笑道:“我心中欢喜,哪里睡得着。” 他就这么坐在床榻边,守了她一夜。 陆明玉鼻间有些酸,低声道:“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你不必守着我,去好好歇着。你这副模样,难道我就不心疼么?” 李景眉眼舒展,笑得如一朵喇叭花。 这朵喇叭花,腆着脸凑过来,亲了陆明玉一口:“你这般心疼我,我现在就去睡。正好让岳父过来。” …… 李景走了没片刻,陆临便来了。 陆临显然这一夜也没睡多久,下巴冒出胡茬,眼眶也有些红,精神却出奇的好。 打量陆明玉一眼,确定陆明玉只是产后虚弱一些别的毫无问题后,陆临一颗心全数落了地:“你安然无事就好。” 陆明玉心疼地嗔道:“爹,你是不是也一夜没睡?” 陆临不以为意,随口笑道:“行军打仗的时候,我三天三夜不睡也是有过的。熬一夜怕什么。” 然后,眉飞色舞地夸起了一双孩子:“两个孩子生得真是俊俏。比你当年出世的时候,还要好看。哭声都很响亮,可见健壮有力气。” 陆明玉心里一阵柔软,笑着说道:“我昨日也见过两个孩子了。说健壮差不多,夸他们俊俏,可就过了。脸上都红通通的,眼睛细长,哪里俊俏了。” 陆临笑道:“孩子刚出生,有这样已十分俊了。等过些日子,眉眼长开了,脸上的红晕也褪了,一定是一双俊俏的孩子。” 陆明玉眼里闪着笑意:“俊不俊都是我的孩子,我又不会嫌弃。” 顿了顿,陆明玉又轻声道:“爹,我好好的,不会像娘亲那样撒手离去。你别担心。” 陆临目中闪过一丝水光,点了点头:“见了你,我也踏实了。过会儿我就回府去。等孩子洗三礼再来。” 孩子出生第三天就是洗三礼,也就是明天嘛! 陆明玉心里好笑,又十分窝心:“好,爹明天再来。” 陆临这才心满意足,为女儿掖好被褥:“你身子还虚弱,多睡多吃,养好了身体才最要紧。一双孩子,暂且让奶娘带着,你别操心。” 说了这么多话,陆明玉确实有些乏了,点点头应下。 陆临走后,陆明玉在绮云的伺候下,喝了些飘着碧绿菜叶的清汤,然后又睡了。 …… 这一睡,又是半日。 到了正午,陆明玉再次醒来。 人睡足了,身体里的元气也慢慢恢复。陆明玉令绮云扶着自己坐起来,让奶娘们将一双孩子抱来。 四个奶娘,伺候着一双小主子过来了。 陆明玉暂时没力气抱孩子,奶娘们便将两个孩子放在床榻上。 孩子睡醒了,吃饱喝足,也不哭闹了。各自睁开小眼,挥舞着小手。 陆明玉心里涌过热流,俯下头,在两个孩子的额上各自亲了一口。然后问绮云:“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妹妹?” 双生兄妹,生得一般模样。用同样花色的精锻包裹得好好的,她这个亲娘,昨日只见了一面,现在竟也分不出哪个是儿子哪个是女儿。 绮云抿唇一笑:“娘娘仔细看看,哥哥耳后有一颗黑痣,妹妹耳后的痣是红色的。” 脸是真的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 唯一的区别,就是耳后同样地方的痣颜色不同了。 陆明玉哑然失笑,伸手将靠得近的那一个拨弄一下,看了一眼,这颗痣是黑色的。远一些的,绮云帮着拨弄一下,果然是红痣。 奶娘中有一个胆子大一些的,笑着凑趣:“奴婢也见过双生的孩子,可没这般像的。太子妃娘娘真是好福气。” 陆明玉微微一笑:“你们几个好生伺候孩子,自有重赏。” 奶娘们忙行礼谢恩。 睡了小半日的李景,此时也迈步进来了。 看着一室的欢乐,李景满心喜悦开怀,走到床榻边,一手一个,将孩子抱了起来:“来,爹抱一抱。” 陆明玉笑着瞪他一眼:“你抱的时候小心一些。” 男子再细心,抱孩子的时候总是笨手笨脚的。李景一手抱一个,不像抱孩子,倒像是捧着两把宝剑。 李景咧嘴一笑,在陆明玉的指挥下,略显笨拙地给孩子调整姿势。 一双儿女半点不给亲爹留面子,被抱的不舒服,很快就咧着小嘴哭了起来。李景顿时手忙脚乱,两只手都被占满了,根本腾不出手来拍一拍。 陆明玉又想笑又心疼,忙吩咐奶娘们抱走孩子。 奶娘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带孩子的经验很丰富,比李景这个亲爹强多了。 李景抬手,狼狈地擦汗。 陆明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洗三 陆明玉平安生下一双儿女,于宫中也是一桩大喜事。 永嘉帝昨夜留宿椒房殿。今日上完早朝后,又来了椒房殿用午膳。帝后相对而坐,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 “明天就是一双孩子的洗三礼,”乔皇后笑道:“臣妾这个做祖母的,已经备了孙子孙女的礼。皇上若是忙,就不必再备礼赏赐了。” 永嘉帝立刻笑道:“朕再忙,也不能忘了这一桩。” 大皇子府上的瑭哥儿,是庶出庶子,生母出身低微。 这一双孩子可就不同了。嫡出嫡脉,又是龙凤双胎。 永嘉帝得了一双嫡孙和孙女,心里十分开怀,想了想又道:“朕得好好想一想,给他们兄妹两个取两个好名字。” 乔皇后颇有苦尽甘来的喜悦,眉眼舒展:“皇孙这一辈,从王字。大皇子的庶长子,单名一个瑭字,到了他们兄妹,也得从王字旁起。” 永嘉帝兴致一来,令人取了笔墨过来。 帝后就着孩子的名字,商量了许久,才商量好了两个名字。 皇孙叫李珝,孙女叫李瑄。 乳名也就有了,一个珝哥儿,一个叫瑄姐儿。 …… 洗三礼这一日,帝后的厚赏一前一后到了二皇子府。还有两个厚实的长命金锁。一个上面刻着珝,一个上面刻着瑄。 做祖父的为孙子孙女起名,也是理所应当。 陆明玉将两个长命锁分别给一双儿女戴上。 金锁沉甸甸的,戴在孩子嫩呼呼的脖子上,自然不那么舒适。不过,这是天子所赐,得戴一回,让众人也瞧上一瞧。 慧安公主这个做姑母的,也为孩子精心准备了金锁手镯脚镯,都是十足十的赤金,分量十足。 还有陆明芳陆明华等人,备的礼物都很厚重。 大皇子妃和孟云萝这一日也都来了。妯娌两个,看着一双龙凤兄妹,羡慕嫉恨得快红了眼珠子。 不过,心里再嫉再不甘,面上也得收着些,不能让人窥出不对劲。 大皇子妃夸赞孩子们生得俊俏。 孟云萝忍着酸意,也夸了一回。总之,人人面上一团喜气。 乔婉今日也登门来道喜。 陆明玉刚生过孩子没几日,登门道喜的,多是看一看孩子。能踏进陆明玉的寝室的,皆是亲近的人。 知道乔婉来了,陆明玉特意吩咐绮云:“请乔表妹过来一见。” 乔婉成亲后,和夫婿性情相投,日子过得颇为不错。一张温婉秀丽的脸孔上,浮着宁静得体的笑容:“恭喜太子妃娘娘,喜得一双儿女。” 陆明玉笑道:“这里又没外人,叫我表嫂就是。” 乔婉抿唇一笑,很快改口:“表嫂的气色,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 陆明玉休息两日过来,已经没那么虚弱了,说话也有了中气:“我这两日一直在睡,元气恢复得快。” 乔婉也见过孩子了,笑着赞道:“一双孩子都生得俊俏。而且五官眉眼一模一样,分不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妹妹。” 双生子像到这份上的,着实少有。 恭贺过后,乔婉羞答答地低声道:“我也有了身孕。时日还短,没有声张。” 她嫁进方家半年,便有了喜。公婆都很高兴,夫婿待她也愈发体贴。 陆明玉由衷地为乔婉高兴:“好好养胎,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乔婉舒展眉头,眼眸中闪着喜悦。她轻声对陆明玉说道:“不瞒表嫂,我出嫁那一日,表嫂遇了刺客。我心中颇不是滋味。” “如今表嫂安然生下一双孩子,我心也能放下了。” “不知为何,我总有种玄妙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我曾有过不一样的人生。现在过的日子,像做梦一般。有了身孕之后,才算踏实安心。” 真是一个蕙质兰心又细心敏锐的女子。 陆明玉心里暗叹,握住乔婉的手:“既然如此,更得好好过日子,生几个可爱的儿女,和夫婿恩爱白头,这才不枉此生。” 乔婉微笑着应了一声:“多谢表嫂,我也这般衷心期盼。” 从少女怀春之日起,她就对李景生了恋慕。几年的脉脉情意,终于彻底放下,成了过去。 …… 这一日登门来道喜的女眷,比预料中的多了一倍不止。 京城百官,不论官位高低,都登门送了贺礼。能进二皇子府喝上一杯喜酒的,都是朝中有分量的重臣。 李景酒量不佳,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几杯酒一过,劝酒敬酒的人就少了。 大皇子忍着酸意,笑着举杯:“太子喜得一双儿女,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为太子高兴。我敬太子一杯。” 李景笑着应道:“多谢大哥。” 痛快地喝了杯中酒。 李昊也举杯相贺:“恭喜二哥!” 原本,这都该是他的。这一双可爱的儿女,也应该是他的。 李景明亮的目光和李昊相对,仿佛窥破了李昊心底最深处的隐秘的不甘,一语双关地应道:“能娶到小玉,定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也盼着三弟夫妻和睦,早日得子。” 李昊扯了扯嘴角,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酒入口中,俱是苦涩。 四皇子爱看热闹的脾气半点没改,一双眼滴溜溜地瞄过来转过去。 李景主动举杯,笑着说道:“今年喜事连连。再过些日子,就是四弟大婚的喜日了。” 四皇子爽快地喝了酒,眨眨眼说道:“不瞒二哥,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我终于能出宫,住进自己的皇子府了。” 大皇子失笑,来了一句:“你住进皇子府,太子和太子妃很快就要搬进东宫了。” 话语中隐约飘出些酸意。 大魏建朝不久,很多习惯都沿用前朝。太子和太子妃,应该住在东宫。这也昭示了太子和其余皇子不同的卓然地位。 庶子们被分出去,继承家业的儿子,自是要和父母住在祖宅里。 这规矩放在天家,一样合适。 只有住进东宫,才能名正言顺地设东宫詹事府。招揽……不对,是挑选朝臣进东宫当差。 李景淡淡笑道:“这倒不急,一切听从父皇安排。”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院使 洗三过后,陆明玉安心做起了月子。 她自少习武,身体底子极好。这一胎怀相顺遂,除了几个月前遇刺的时候动过一回胎气,其余的时候平平稳稳。早产也平顺。 生完孩子以后,身体恢复得也快。 几日后,陆明玉便下榻走动。半个月后,饭量如常,气色也一日比一日红润。就是身形比之前丰腴了一些。 “瞧瞧我这腰身,比以前粗了两寸。”陆明玉穿上昔日的衣裙,胸前和腰间都有些紧绷。胸前紧绷也就罢了,腰身变紧着实令人懊恼。 绮云笑着说道:“娘娘每日做月子,吃喝躺着不动,丰腴一些也是难免。等出了月子,每日照旧去练拳,身形很快就会苗条了。” 这倒也是。 陆明玉心胸宽阔,很快将这点郁闷抛到脑后。 周院使留在府中,也派不上用场了,笑着来辞行:“太子妃娘娘身体无碍,臣也该告辞回宫了。” 陆明玉笑着说道:“这几个月来,多亏了周院使为我调理身体。”冲绮云使了个眼色。 绮云笑吟吟地捧了赏赐来。 周院使推辞不过,谢了太子妃娘娘恩典,领着赏赐回宫去了。 回了宫中,周院使第一件事就是去椒房殿复命。 乔皇后得了一双孙子孙女后,心情极佳,笑如春风:“这段时日,辛苦周院使了。” 周院使忙恭声应道:“臣做的都是分内之事,不敢当皇后娘娘夸赞。再者,太子妃娘娘身体康健,生产也顺利,臣并未派上用场。” 乔皇后笑道:“不管如何,都有你一份功劳,本宫心里都记着呢!”说着,吩咐彩兰看赏。彩兰笑着捧了一盘子金锭过来。 整整一百两金子,足够在京城里置一处宅子了。 周院使得了两份厚赏,心情也十分愉快,忙笑着谢皇后恩典。 …… 从椒房殿出来后,周院使回了太医院。 太医院是唯一坐落在宫中的官署。一众太医平日清闲的很,看看医书制些药丸,等着被传召便可。 周院使一回来,一众太医忙上前问候,一个比一个殷勤热络。 周院使笑着和众人寒暄几句,点了在延禧宫里伺候的吴太医过来问询:“这段时日,我不在宫中,延禧宫的孟妃娘娘情形如何?” 吴太医低声道:“孟妃娘娘伤得重,元气大伤,只能慢慢将养着。这几个月来,倒是能下榻走路了,不过,娘娘还是虚弱。怕是会落下病根。” 心肺之伤,能救回一条命就是万幸了。想恢复如初,是万万不可能了。他们是大夫,不是神仙。 周院使略一点头:“皇上问起,回话时委婉一些。若是孟妃娘娘亲口问,病根之类的话,提都别提。” 吴太医点头应下,然后问道:“院使大人既是回宫了,不去延禧宫请安看诊吗?” 周院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们几个在延禧宫里安心伺候便是。我暂且不急,等皇上或皇后娘娘传令再去延禧宫也不迟。” 换句话来说,如果帝后都没吩咐,周院使是不会主动去延禧宫的。 延禧宫里的孟妃娘娘,可不比从前了。能趁机撇清关系拉远距离最好。实在不行要去,也得是帝后下令。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 不愧是院使大人,行事圆融有分寸。 吴太医心领神会,连连笑道:“院使大人言之有理。” 周院使捋了一把短须,笑了一笑。 能在太医院里做到院使之位,不但要有过人的医术,还得有一双权衡利弊的利眼。 吴太医压低声音说道:“院使大人在太子妃娘娘身边伺候几个月,还不知宫中动静吧!后宫里忽然冒出一位王美人来,颇得圣宠。孟妃娘娘近来心情不稳,时不时动怒,皆因此而起。” 周院使瞥了多嘴长舌的吴太医一眼:“后宫之事,和你我不相干。你在延禧宫里伺候,也得加倍小心。” 要是在孟妃面前露了口风痕迹,那位可不是善茬。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孟妃想按死一个太医容易的很。 吴太医被这一眼瞥得心里发凉,后背冒了汗,忙恭声应了。 …… 没等两日,周院使就被召进了延禧宫。 传召周院使的,正是永嘉帝。 周院使快步进了延禧宫。他目不斜视,仿佛没窥见孟妃布满泪痕的脸,也没听见孟妃的哭泣声:“臣见过皇上,见过孟妃娘娘。” 永嘉帝拧着眉头,沉声道:“周院使,你既是回宫了,每日继续来延禧宫里为孟妃诊脉,为孟妃调理身体。” 周院使恭声领命:“是,臣谨遵皇上之命。” 孟妃怄气一般,将头扭到一旁:“不用。还是让周院使去照顾太子妃吧!我一个后宫嫔妃,无足轻重,就不劳皇上费心了。” 永嘉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低身段去哄孟妃:“说这等气话做什么。朕一直忧心牵挂你的身体。你身体一日没养好,朕就挂心一日。周院使医术最好,就让他来照顾你。” 孟妃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幽怨:“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皇上有了王美人,还惦记臣妾做什么。” 永嘉帝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下意识地看周院使一眼。 周院使眼观鼻鼻观心,安稳地立在一旁,比墙角处的美人瓶还要安静。 这也是周院使常人难及之处了。 永嘉帝心里满意,很快收回目光,低声对孟妃说道:“朕心里最疼惜的,唯有你。你和一个王美人吃醋做什么。” “以后,朕常来陪你,你别生气了。” 哄了几句,孟妃总算不哭了,很快依偎进永嘉帝的怀里。 周院使面上平静无波,心里暗暗唏嘘。 孟妃往日何其骄纵任性。如今失了骄横的底气,对着永嘉帝少了刁蛮,多了柔软。甚至开始用往日最不屑的哭泣示弱来搏永嘉帝的心软怜惜了。 可惜,男人的心,一旦开始变了。不管速度有多缓慢,不管口中说的有多好听,变就是变了。 孟妃独宠后宫的好日子,怕是一去不返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静好 李景在邳州表现出众,令永嘉帝十分满意。 一双儿女出世,也让李景的太子之位更稳固。 永嘉帝除了让李景学着批阅奏折之外,逐渐将更多的政事移到李景的手中。李景每日忙碌,夜半回府是常有的事。 不过,不论忙到多迟,李景都不在外留宿。 这一晚,又是子时回的府。 离得老远,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李景扬起嘴角,目中浮出笑意,轻轻推开门。 外面刮着冷飕飕的寒风,屋子里燃着炭盆,暖融融的。陆明玉穿着柔软轻薄的夹袄,坐在床榻边,笑着逗弄一双孩子。 听到推门声,陆明玉转过头来,冲李景一笑:“这么迟了,明日还得五更就起进宫上朝,你在宫中歇了就是。” 还巴巴地跑回来做什么。 这一笑,拂去了李景所有的疲倦。 他笑着上前,先搂住陆明玉的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再迟也得回来。你不在我身边,我哪里睡得着。” 陆明玉笑着往后躲:“我做月子,不能沐浴,自己都嫌自己。你怎么亲得下去。” 每日只能用温水擦拭,好在衣服换得勤。不然,身上整日飘着异味,真的会被憋疯了。 李景失笑,将头凑到陆明玉的脖子边:“哪里有味道了,我来仔细闻一闻。”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耳畔,陆明玉的耳根迅速泛红。她伸手推开李景,似嗔非嗔地看了李景一眼。 李景心里涌起热流,眼眸也变深了。 可惜,媳妇还在做月子,再想也得忍着。 李景深呼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床榻上的一双孩子:“珝哥儿瑄姐儿怎么还没睡?” 两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个头不算大,毕竟是双胎,又早产了一个多月。全身红通通的,像两个小猴子一般,实在算不得好看。 半个多月过来,红皮褪了一层,细长的眼也睁得越来越大,现在看着白嫩可爱多了。 为了让陆明玉安心做月子调养身体,李景亲自熬了回奶的汤药,陆明玉喝了三天,回了奶水,也只得歇了亲自喂养孩子的心。 不过,母子之间亲近是天性。每个孩子都有两个奶娘日夜照顾伺候着,还是最乐意亲近亲娘。 陆明玉定定心神,坐在床榻边,抱起一个,笑着说道:“他们两个下午睡得时间长,到了晚上,格外有精神。大概是知道亲爹回来得迟,总要等你回来再睡。” 李景失笑,也坐下,抱起了另一个。 他一开始抱孩子,笨手笨脚的。抱了半个多月,总算熟稔多了。很快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让孩子安然地躺着。 孩子也不哭闹了,睁着黑溜溜的眼,小嘴咿呀着,似乎在和亲爹说话。 李景心里热乎乎的,伸出手指,让孩子的小手攥着。孩子攥着亲爹的手指,愈发高兴,手舞足蹈起来。 哟,这力气可真不小。 “珝哥儿真有力气,我想将手指抽回来,都抽不动。”李景笑着赞了一句:“刚出世半个多月的孩子,有这样的力气,以后定然像你,天生的神力。” 陆明玉忍着笑,张口提醒:“我抱的是珝哥儿,你抱的是瑄姐儿。” 李景:“……” 两个孩子生得实在太像了。连他这个亲爹也时常弄混。 今日孩子们都穿着红色的小袄,头上稀疏的几根头发,脸蛋一模一样。哪里分得清是哥哥还是妹妹? 李景拨弄孩子的耳朵,果然见到了一颗红痣,笑着改口道:“我们的瑄姐儿像亲娘,也是极好的。力气大,自小就习武,以后只有让别人受气的份。” 陆明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太子殿下这话似乎别有所指。” 李景咧嘴一笑:“太子妃娘娘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夫妻两个耍了两句花枪,相视而笑。 一双孩子出世后,夫妻间的情意又深了一层。仿佛你中多了我,我中也有了你。 李景抱着孩子转悠来转悠去,陆明玉忽然轻轻嘘了一声。 李景回过神,一看怀中的女儿,已经闭着眼,呼呼睡了起来。那副睡得香甜可爱的模样,实在太招人疼了。 李景将声音压得极低:“今晚我们带着孩子一起睡吧!” 孩子出世后,都是奶娘带着睡。这还是他们夫妻两个第一次带孩子睡。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待李景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在床榻上,她起身抱着珝哥儿哄了片刻。珝哥儿在亲娘温暖熟悉的怀抱里,也呼呼睡着了。 陆明玉将珝哥儿放在璇姐儿身边。 夫妻两个在孩子身边睡下,隔着两个孩子,两手交握。 陆明玉没问朝中事,李景也不愿提起这些,扰了此时静谧美好的时光:“小玉,早点睡吧!” 陆明玉嗯了一声,闭上双目,在孩子们平稳的呼吸中迅速入眠。 …… 这一觉到天亮,睡得真香甜……当然不是。 还没满月的孩子,睡一两个时辰就会醒,很难睡一整夜。陆明玉和李景睡着没多久,就被孩子的哭声惊醒了。 陆明玉迅速起身。 李景的动作比陆明玉还要快,一骨碌坐起来:“怎么了?好端端地,孩子怎么忽然哭了?” 一个哭,另一个也被惊醒,跟着一同哭了起来。 两个孩子哭声一个比一个响亮,猛然在耳边响起,就是有再多的睡意也被惊飞了。 陆明玉笑道:“别慌,要么是饿了,要么就是尿了。” 伸手一摸,果然是尿了,得换一身干净的衣服。被褥也得跟着换。再令人叫奶娘过来,给两个孩子都喂饱。 这一折腾,就是半个多时辰。 陆明玉催促道:“我明日多的是时间补觉,睡多久都行。你得早起去上朝,别在这儿熬了,快些去书房睡吧!” 李景无奈地笑道:“就是现在去书房,我也睡不着了。” 可不是么? 睡意被惊醒,陆明玉也不困了。夫妻两个一人抱着一个,轻轻摇晃慢慢拍着,总算将两个小祖宗又哄睡下了。 隔日凌晨,李景顶着一双黑眼圈上了早朝。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争宠(一) , 太子殿下忍着呵欠,熬过了早朝。 众臣低着头,又离得远。永嘉帝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散朝后,将李景叫了过来:“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景无奈笑道:“我昨晚带着珝哥儿璇姐儿一同睡。三更醒了一次,四更又醒一次。一夜加起来没睡两个时辰。” 永嘉帝失笑:“孩子小的时候都这样。” 李景看了永嘉帝一眼,没出声。不过,目光中清晰无误地流露出了“难道我小时候你也带我睡过不成”。 永嘉帝被李景看得有些心虚。 他和乔氏感情平平,对嫡出的一双儿女虽然重视,却没那么亲近。他带过一同睡的儿子,只有长子。 李易是他第一个儿子,又是心爱的女人所生。孩子出世之后,他喜不自胜,对长子格外疼爱。时常和孟氏带着孩子同睡。 到了李景出生,他就没那么高的兴致了。 李景不轻不重地刺了亲爹一回,永嘉帝也不便计较,很快扯开话题:“朕还没见过珝哥儿瑄姐儿。皇后也日日念叨着他们两个。等孩子满月了,就带进宫来,让朕和皇后瞧瞧。” 李景笑着应下。 闲话几句,永嘉帝便召了众臣来议事。 邳州民乱平了之后,又有其他郡县报了雪灾至朝廷。这等灾情,是一定要重视的。万一演变成邳州那样,闹起民乱,又要打仗。 大军一动,粮草辎重兵马消耗惊人。明年大军征伐燕楚的计划,是早就定下的。国库虽不空虚,却不能胡乱动用。 国事朝事就是这样,一桩借着一桩,没个消停的时候。 永嘉帝是个英明君主,对政务朝事十分上心。也因此,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用膳,熬至三更半夜,也是常有的事。 在这样的忙碌疲惫下,他进后宫,根本不愿再动心思再耗脑筋。只想有一个温柔可人的美人相伴。 不知不觉中,永嘉帝又忙到了子时。 刘公公端了宵夜来,殷勤地劝永嘉帝多用些。 永嘉帝填饱了肚子,又有些意动。 所谓饱暖思**,便是如此了。 刘公公何等伶俐,立刻笑着上前:“皇上今晚要去哪一位娘娘的寝宫歇着?奴才这就去通传。” 永嘉帝一直在忙着打仗争地盘,后宫里除了以前的妻妾之外,年轻的嫔妃有七八个。对一个帝王来说,实在算不得好色了。 后宫人不多,也没有翻牌子那一套。多是看永嘉帝心意,想去谁哪儿,抬脚便去。 放在往日,这问题根本不用问,大半都是要去延禧宫的。如今多了一个得宠的王美人,永嘉帝去王美人寝宫的次数越来越多。 永嘉帝略一思忖,便道:“朕先去延禧宫,看一看孟妃。你去王美人处通传,朕晚一些再去。” 近来孟妃闹腾得厉害,皇上要先去看看,抚慰一二。孟妃身体还没好,不能伺寝。从延禧宫出来,再去王美人那儿睡一晚。 刘公公笑着领命退下。 …… 后宫里的动静,瞒不过乔皇后。 乔皇后在得知永嘉帝先去延禧宫的消息后,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嘲弄。 永嘉帝眷恋旧情,孟妃哭闹,总是要去安抚的。安抚过后,还不是去了王美人的寝宫?呵呵,这就是男人。 以前,她怎么会为了这种男人纠结伤怀黯然自苦? 真是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 乔皇后在椒房殿里安然如山,孟妃使出百般手段来争宠。秦妃和苏妃都有些耐不住了。 永嘉帝顾着新欢,眷着旧爱,哪里还有空去别的寝宫?这一个月来,根本就没去过秦妃处留宿。苏妃也被晾在了一旁。 秦妃在赵太后面前含蓄地幽怨了一回:“后宫里有一位王美人,太后还没见过吧!这位王美人,生得年轻貌美,甚得皇上欢心。这一个月来,皇上有大半都宿在王美人的寝宫呢!” 赵太后笑道:“皇上总算回过神了。那个孟妃,也一把年岁了,都成老白菜帮子了。后宫有年轻嫔妃,多宠幸几回,说不定还能再生个小皇子小公主。” 秦妃:“……” 秦妃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 身份不同,立场也完全不同。赵太后抬举秦妃母子,也盼着天子宠幸年轻嫔妃,多生些孩子。 孟妃是老白菜帮子,她比孟妃只小几岁,也没年轻到哪儿去。 她在赵太后面前说这些,真是自取其辱。 秦妃定定心神,挤出一丝笑容来:“太后娘娘说的是。这些年,皇上也没再添个一子半女。臣妾也不算小了,便是想生也生不出来了。只盼着年轻嫔妃们肚子争气。” 赵太后欣然笑道:“正是。皇后总算做对了一桩事。下次皇后来请安,哀家得叮嘱她,照着王美人的模样,多挑些年轻可意的伺候皇上。” 秦妃:“……” 秦妃咽下心头血,笑着附和。 相比起秦妃,苏妃就更急了。 秦妃还有赵太后撑腰,不得永嘉帝宠爱,在后宫中照样安稳。而她,倚仗的却是“美色”。永嘉帝有了新宠,连怡华宫都不肯来了。 时日久了,她岂不是彻底失了宠? 眼看着陆明玉生出一双龙凤,眼看着李景的太子之位越坐越稳,苏妃心底的不安也越来越浓。 有陆明玉在,明年李景还会随天子出征吗? 如果李景不死,李昊该怎么上位? 李昊做不了太子,她还怎么做太后?不,别说做太后了,一旦陆明玉彻底得了势,她这条命都保不住。 苏妃愁得头发都掉了一把。万幸原本头发浓密,掉了一些也不算太明显。 又过两日。 永嘉帝刚踏进后宫,迎面就遇上了精心装扮过的苏妃。 天寒地冻,大冷的天,苏妃却穿着薄薄的衣裳,显露出窈窕的曲线。美丽的脸孔被冻得有些发白,更添了几分弱不胜衣的美态。 苏妃摆着款款柳腰,上前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永嘉帝目光一扫,皱了皱眉:“这么冷的天,怎么穿成这样!这是闲得发慌,想生病喝药不成!” 苏妃:“……”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争宠(二) 苏妃闹的笑话,很快就传到乔皇后耳中。 以乔皇后的端庄自持,也不由得畅快笑了一回。 苏妃仗着一张楚楚动人的脸和伺候男人的本事,也算有些宠爱。这一回可算是被狠狠打了脸。 主子心情好了,彩兰也觉痛快,低声笑道:“听闻皇上当时呵斥过苏妃娘娘后,又令苏妃娘娘退下。苏妃娘娘面色忽红忽白,别提多难堪了。以苏妃娘娘的性子,怕是又哭到了三更半夜。” 乔皇后悠然笑道:“王美人活泼明媚,性情纯良,善解人意。换了本宫是皇上,也愿意让王美人伺候。” 后宫中有儿子的嫔妃,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盘,永嘉帝忙碌疲倦之余,哪有这份闲情逸致去猜测秦妃苏妃的心思。自然是去寻可人的解语花了。 彩兰笑着附和:“娘娘说的是。”顿了顿,又轻声道:“王美人如此得宠,倒是出人意料。娘娘是不是该赐些汤药?” 皇宫里的皇子已经够多了,何必再冒出个庶出的皇子来。 别的嫔妃也就罢了,王美人是乔皇后一手抬出来的人,暗中赐下汤药,也便于日后掌控。 乔皇后沉默片刻,淡淡道:“不必了。” 彩兰是乔皇后心腹,忠心耿耿地进言:“娘娘,王美人现在看着是对娘娘恭敬听从。可时日久了,人心会变。如果她被圣宠冲昏了头,生出二心,日后再生出小皇子来。岂不是给娘娘和太子殿下添堵?” 乔皇后却道:“只凭一个王美人,如何能彻底压下孟妃。本宫倒是盼着她有身孕,在后宫彻底站稳脚跟,也给孟妃添一个劲敌。” “太子已经成年,也有了一双儿女。王美人便是现在有孕,等她生出孩子,要长大成人,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对太子没什么威胁。” 彩兰便也不多嘴了,专心伺候乔皇后更衣睡下。 …… 隔日,秦妃来椒房殿请安,特意在殿外等了片刻。直到苏妃来了,秦妃以袖子掩嘴笑了一笑:“苏妃昨晚睡得可好?” 苏妃:“……” 苏妃昨晚哭了一个多时辰,今天早上不得不敷眼,又上了厚厚的妆,勉强遮掩住了。偏偏一来就被秦妃戳心窝。 苏妃挺直腰杆,故作镇定地应道:“昨晚睡得迟,神色略有些憔悴,今日上妆,来得就迟了些。” 秦妃不怀好意地笑了一笑:“也不知是谁嚼舌根,胡乱传言。说苏妃你昨晚穿着薄薄的春裳,站在宫门处等皇上。” “谁曾想,皇上半点不怜香惜玉,张口呵斥了一番。诶哟,我听到这等传闻的时候,可是半点都不信。身为后宫嫔妃,岂能做出这等轻浮的举止来。” 苏妃被一刀接着一刀刺的胸口疼,勉强挤出笑容:“是啊,也不知哪些乱嚼舌头的小人胡乱说话。” 秦妃呵呵一声,难得亲热地挽起苏妃的手,一起进了椒房殿。 王美人早已来请安了,正恭敬地陪着乔皇后说话。秦妃苏妃一来,王美人立刻起身,笑着行礼:“见过秦妃娘娘,见过苏妃娘娘。” 十六岁的王美人,明眸皓齿,亭亭玉立,如一朵娇俏的芙蓉花。 苏妃自恃美貌更胜一筹,也不得不承认,在年轻面前,她的美貌已黯然褪色。 秦妃姿色最多中上,看着娇艳美丽的王美人,心中更是艳羡嫉恨。口中笑道:“王美人快些请起。” 然后,秦妃和苏妃一同向乔皇后行礼问安。 乔皇后气色颇佳,笑着说道:“免礼平身,都坐下说话吧!” 待三人都入座,乔皇后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句:“朝中不太平,政事一桩接着一桩。皇上每日忙于政事,劳累辛苦。进了后宫,要的是温柔相伴。你们几个,都收拾起自己的心思盘算,以后好生伺候皇上。” “更不可用各种不入流的手段争宠,令皇上烦心,更让内侍宫人们看了热闹笑话。传出去,天家颜面何存,后宫还有什么脸面?” 这番话,摆明了是说给苏妃听的。 苏妃耳后火辣辣的,低头应了。 王美人也不多言,恭声领命。 倒是秦妃,总要借着这样的好机会再刺一刺苏妃:“皇后娘娘放心,臣妾自小读书习字,四书五经都是读过的,总知道些廉耻。” 没读过书不知道廉耻的人,当然就是苏妃了。 苏妃:“……” 苏妃在心里狠狠诅咒秦妃,默默忍下了。 眼下,她还惹不起秦妃。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此事,很快就传出宫中,传到了孟云萝的耳中。 孟云萝深觉羞耻,恨不得没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婆婆。忍不住对李昊说道:“殿下也该劝劝母妃。在宫中谨言慎行,别总闹这等笑话。传出来,母妃脸上不好看,殿下也跟着不光彩。” 李昊心里也觉懊恼,却不愿听孟云萝说亲娘的不是,俊脸微微一沉:“身为晚辈,在私下里对长辈指指点点,难道就是体面光彩的事?” 孟云萝被噎得一肚子火气,脱口而出道:“长辈没有个做长辈的样子,难道我这个儿媳就要一味忍着不成?” 此话一出,就知不妙。 果然,李昊沉了脸,冷冷扔下一句:“你不愿忍,当初何必嫁给我。” 便拂袖而去。 孟云萝既委屈又难过,狠狠哭了一回,又将屋子里的东西叮叮咚咚砸了个干净。 哭过闹过之后,照例又要冷战怄气几天。 直至孟云萝耐不住,低头向李昊陪不是。又主动张口说进宫给苏妃请安,李昊才有了笑脸。 孟云萝进了宫,打起精神和苏妃应对周旋。对苏妃闹的笑话,只字不敢提。心里却越想越觉得委屈。 成亲大半年,新婚时的恩爱甜蜜早已淡去,夫妻两个隔三差五地吵架怄气。十回里,倒有九回都是为了苏妃。 李昊没什么大缺点,待她也算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孝顺。每每婆媳有矛盾,必然站在苏妃那一边。 这样的日子,何其憋屈。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满月 宫中的热闹,陆明玉也有所耳闻。 看苏妃出丑闹笑话,陆明玉心情十分愉快。这样的愉快心情中,珝哥儿和瑄姐儿满月了。 出了月子,陆明玉第一件事就是泡在温热的水里,从里之外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新制的朱色衣裙。 揽镜自照,腰身瘦了一寸,胸前比以前丰满了一些。原本的冷艳英气中,又透出了一丝女子做了母亲之后才有的柔和。 陆明玉冲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和前世相比,今生的她,更豁达圆融。这是因为处处都顺心,人自然就少了几分凌厉和戾气。 一双熟悉的胳膊,揽住了她。熟悉的身体也贴了过来,灼热的唇落在她的耳后。 陆明玉轻笑一声,转过身,被灼热的唇覆住。 唇舌交织,火苗迅速蹿了上来。 陆明玉没什么力道地推了推急切的太子殿下:“今天是孩子满月,很快就有客人来了。” “还早的很,”太子殿下的手忙的很,嘴也同样忙碌,说话含糊不清:“我快点,不会耽误正事。” 可怜的李景,自陆明玉有孕之后,就一直素着。赵太后送来两朵娇美的鲜花,他看都没看一眼就送了回去。 憋了这么久,终于等到陆明玉出了月子,哪里还忍得住。 …… 一个时辰后,稍稍餍足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才重新沐浴更衣。等收拾妥当,前来道喜的客人已经来了不少。 来的最早的,当属陆家众人,另有慧安公主。 大皇子夫妇三皇子夫妇,四皇子五皇子和静安公主,也都来了。 李景神清气爽地笑着招呼众人。 陆明玉面颊红晕浅浅,眼眸如星光般璀璨夺目。这样的光华,令大皇子妃和孟云萝心中暗暗酸苦。 这是生活顺遂幸福被夫婿全心相待没有受过婆婆磨搓才会有的光华。 这也是嫁人后的女子,才能看得出来的幸福。 四皇子笑着打趣:“我们都来这么久了,二哥二嫂才出来。亏得我们都不是外人,不然,定要怪你们慢待贵客了。” 李景挑眉一笑:“不是我们出来得迟,是你们来得太早了。” 这等厚颜无耻的话,亏李景说得出口。 众人捧场地笑了一回。 李昊默默看了陆明玉一眼,很快移开目光。 很快,珝哥儿和瑄姐儿就被抱了出来。 今天是他们兄妹的满月之日,他们两个才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一双孩子,都穿着大红缎袄,皮肤变得白白嫩嫩,眉眼长开,果然十分俊俏。 众人很快围拢过去,争抢着要抱一抱孩子。 慧安公主眼明手快,性情也霸道,抱着珝哥儿不肯撒手。 大皇子笑道:“皇姐多抱一抱珝哥儿,沾一沾喜气。说不定,很快便有喜讯了。” 慧安公主被戳了心窝,毫不客气地还击:“等我抱过珝哥儿,就给梁氏抱一会儿。虽说有了瑭哥儿,到底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隔着一层。还是自己生个嫡子才好。” 大皇子妃:“……” 她一声都没吭,怎么还中箭了? 大皇子笑容顿了顿,在慧安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张口应道:“皇姐说的是。” 慧安公主心里冷哼一声。 大皇子还当是以前吗? 孟妃被关在寝宫里几个月,后宫又有了得宠的王美人。李景做了太子,大皇子被压得黯淡无光,不老实些还想蹦跶。她才不会客气! 陆明玉看在眼里,不由得一笑。 以前她时时在前冲锋,就像一把利剑,逮谁刺谁。 如今有乔皇后顶着,有夫婿李景护着,还有大姑姐慧安公主出手。她一时倒是没了用武之地。 过了一会儿,登门来道喜的官员携着家眷登门了。 贺礼堆积如山,礼单厚厚一摞,根本无暇细看。宫中赵太后和帝后的赏赐,更是丰厚。 珝哥儿瑄姐儿今日也格外争脸,既没哭也没闹。直至饿了砸吧小嘴,才被抱下去。 …… 孩子过了满月,乔皇后再也按捺不住,下口谕召陆明玉进宫。 隔日,陆明玉带着一双孩子进了宫。 连赵太后也按捺不住,一大早就来了椒房殿。陆明玉领着孩子们进殿,还没行礼,赵太后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快些将珝哥儿抱来给哀家瞧瞧。” 听听这话音,真是个偏心眼的老太婆。 陆明玉心中厌恶赵太后,面上没有显露,抱着珝哥儿上前。 赵太后乐呵呵地接过珝哥儿,夸赞连连:“瞧瞧珝哥儿,浓眉大眼,生得真是俊俏。” 乔皇后则笑着抱过了孙女瑄姐儿,也夸孙女生的好。 陆明玉笑道:“珝哥儿瑄姐儿生的一模一样。只耳后的痣不同,有黑痣的是珝哥儿,有红痣的是瑄姐儿。” 这些事,乔皇后早就知道。 赵太后倒是第一次听闻,喊着乔皇后将两个孩子放在一处。这一比,果然是一般模样,根本分不清谁是兄长谁是妹妹。 赵太后笑着说道:“亏得是兄妹,如果是兄弟两个,将来立一个做皇太孙,另一个心里岂能服气。” 陆明玉不爱听这等话,淡淡一笑:“不管儿子女儿,都是我和殿下的骨血,我们对孩子一般疼爱。” 赵太后也是个讨嫌的,撇撇嘴道:“这哪能一样。女人就得生儿子。像乔氏当年,第一胎就生了女儿,隔了几年才生出嫡子。如果她第一胎就生儿子,孟氏也不会母凭子贵得宠这么多年了。” 乔皇后:“……” 得用尽自制力,才能勉强忍下怒骂回去的冲动。 赵太后这么说,自有底气。因为她就是靠着一举生了儿子,才在李家立足。后来靠着儿子,做了尊荣的太后,享尽荣华富贵。 陆明玉淡淡道:“男人要变心,别说一个儿子,就是三个五个儿子,也拉不回来。女子当自强自立,如果一味依附夫婿而活,以他人的悲喜为自己的喜乐,才是真的可悲。” 乔皇后深深呼出一口气:“陆氏说得有理。” 此时此刻,没人比她体会更深刻。 丈夫不爱自己,自己总得爱自己。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请安(一) , 话不投机半句都多。 赵太后压根听不进去,不耐地翻了个白眼道:“罢了,哀家看过孩子,先回去了。你们婆媳两个慢慢闲话。” 说完,起身便走了。 这等碍眼又讨厌的,早些走了才好。 乔皇后松了口气,起身送赵太后离去。然后冲陆明玉笑道:“太后年迈,性情固执,说话不中听,你权当没听见便是。” 陆明玉一本正经地应道:“我虽年少,性情也固执得很。听到不入耳的话,必然要应回去。” 乔皇后哑然失笑。 儿媳这样的脾气,确实不好相与。有时候,她不免也要在心里嘀咕几回。不过,只要不对着自己,看着倒是格外解气。 珝哥儿蹬着小腿,咿呀了一声。 乔皇后注意力立刻回到了孩子身上,笑眯眯地抱起孙子:“珝哥儿生得真俊,一双眼睛也格外有神,看着就是个聪慧的模样。” 然后,伸手摸着珝哥儿的小脸,笑着逗弄了起来。 乔皇后显然也更看重珝哥儿。 这也难免。 时人子嗣为重。女子嫁人后,三年没有身孕,就被视为无子,夫家以七出休了媳妇也是天经地义。 乔皇后当年第一胎生了女儿,眼睁睁看着孟氏进门生了庶长子。丈夫日日在小妾那儿歇着,将妾生的庶长子当成心肝宝贝,带着入睡,教导说话。 乔皇后带着女儿独自入眠,不知暗中哭过多少回。个中心酸,时隔多年想起来,还是心气难平。 现在看珝哥儿,乔皇后心意舒畅,简直舍不得眨眼。 陆明玉抱起稍稍受了冷落的瑄姐儿,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 瑄姐儿,别怕,娘最疼你。以后,娘给你撑腰。 就在此时,秦妃等人来请安了。 乔皇后略一点头,秦妃苏妃王美人和另几个后宫嫔妃进了椒房殿。众嫔妃先行礼问安,然后纷纷凑到一双孩子身边。 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俊俏脸蛋,众人一阵惊叹,又是一连串的夸赞。 秦妃眼馋的不得了,张口笑道:“臣妾也想抱抱珝哥儿,沾一沾喜气。只盼着瑜丫头过了门,也早些生个大胖小子。” 再过几日,就是四皇子和赵瑜大婚的喜日子了。 秦妃恨不得儿子立刻娶媳妇进门,明日就生个大胖皇孙出来。 乔皇后微微一笑:“孩子还小,全身都软,等大些了,再抱也不迟。” 摆明了是不信任秦妃。 秦妃碰了个软钉子,也不觉得尴尬,笑着说道:“瞧瞧臣妾,总这般粗心大意。娘娘说的有理,等以后,太子和太子妃住进东宫来,臣妾见孩子抱孩子的时候多着呢!” 苏妃也扬着笑脸,起身凑到珝哥儿身边,伸出手就要摸珝哥儿的脸。 陆明玉一手抱着瑄姐儿,另一只手猛地探出,攥住苏妃的手腕。 用力之大,只看苏妃骤然泛白的脸和颤抖的右手就知道了。 苏妃好险没惨呼出声,一转头,对上陆明玉冰冷的双眸:“苏妃娘娘指甲又长又尖,孩子皮肤嫩,稍微一碰,便是一道红痕。请恕我无礼了。” 乔皇后目光一掠,落在苏妃被攥紧的右手上。 宫妃们爱美,私下将指甲留长,用凤仙花汁将指甲染红,又鲜妍又好看。 苏妃是舞姬出身,对此道更是精通。两手的指甲留得颇长,今日显然是修剪过了,指甲尖尖的。 要是在摸孩子脸颊的时候用力,何止是一道红痕,留下印记也有可能。 乔皇后面色冷了下来。 苏妃一脸委屈地解释:“太子妃实在是误会我了。我就是想和珝哥儿亲近一二,怎么敢动这等坏心。” 然后,就立了一个重誓:“如果我生了恶意,就让老天降一道雷劈死我!” 陆明玉眉头未动,淡淡道:“苏妃这么喜欢立誓,不如另立一个。若你刚才生了歹心,就被人以利剑刺心而死。” 苏妃:“……” 握着右腕的手,在不动声色地用力。就如两道铁箍,紧紧地箍在手腕上。似乎随时能折断她的手腕。 秦妃看热闹不嫌事大,掩嘴笑道:“苏妃,你反正也没这份心,随口发个誓怕什么。” 素来低调的王美人,竟也笑着插了嘴:“秦妃娘娘说的是。苏妃娘娘就立个誓,以证清白好了。这般犹豫,倒显得心虚了呢!” 苏妃对着陆明玉冰冷的眼眸,不得不咬牙立下誓言:“我若生歹心,就罚我被人一剑刺透胸膛!” 陆明玉嘴角闪过冷笑,松了手。 苏妃迅疾缩回手,也不敢再伸出来了。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珝哥儿,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 坐了片刻,苏妃等人一一告退离去。 乔皇后看了陆明玉一眼:“你似乎格外厌恶苏妃。” 苏妃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伤了珝哥儿。陆明玉却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却揣度苏妃。出手也毫不留情。 苏妃右手腕上,可是留了一圈的青淤。足可见陆明玉用力之大出手之猛。 陆明玉抬眼,和乔皇后对视:“母后说的是,我确实厌憎苏妃。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我也绝不允许她碰我的孩子。” 乔皇后眼中多了一丝探询的意味:“为什么?本宫记得,你第一次见苏妃,就和她生了冲突。你和她从未相见,何来的相厌?” 陆明玉淡淡一笑:“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大概是天生的不和。就像天上的雄鹰和阴暗的毒蛇,天生就是敌人,不能共存。” 乔皇后心里一凛。 连不能共存四个字都说出了口。可见,陆明玉是何等厌恶苏妃了。 苏妃一直有意无意躲着陆明玉,两人正面说话交锋的次数少之又少。 按理来说,陆明玉最恨的人应该是主导了刺杀的孟妃,或是挑唆着赵太后刁难刻薄她的秦妃。 怎么偏偏是苏妃? 永嘉帝的到来,打破了婆媳间的异样沉默。 永嘉帝一散朝就急急来了椒房殿,宫人通传声还没落,永嘉帝就迈步进了殿内,笑着说道:“珝哥儿在何处,快些让朕瞧瞧。”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请安(二) 亏得瑄姐儿还小,什么都不懂。不然,听到这等话不知要多生气。 兄妹两个在一起,众人眼里看到的,都是珝哥儿。很自然地将瑄姐儿忽略了过去。 陆明玉压抑着心里的不快和不满,再次将瑄姐儿抱进怀里。瑄姐儿嗅到亲娘的气息,高兴地将头拱了拱,钻进陆明玉的怀里。 陆明玉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池春水。忍不住俯头,亲了亲瑄姐儿的小脸。 随着永嘉帝一同前来的李景,笑着凑上前,也亲了女儿嫩呼呼的小脸蛋:“我们瑄姐儿,越长越可爱了。”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李景最是细心敏锐,立刻窥出些不对劲来,以眼神相询。 陆明玉冲永嘉帝和乔皇后的方向撇撇嘴。 李景瞬间明白了。他安抚地看了陆明玉一眼,低声道:“在我眼里,他们兄妹两个都是一样的。” 世情就是如此,对这些重视子嗣的长辈们,也只能视而不见了。他们夫妻两个,多疼自己的女儿便是。 陆明玉略略点头。 那一边,永嘉帝亲自抱起珝哥儿,连赞了几声好。 乔皇后压下重重心事,笑着附和:“珝哥儿确实生得好,看着就聪慧。等长大后,定会像阿景年少时一样,读书过目不忘。再像陆氏一样,天生神力,武艺超群。” 这话可算说进永嘉帝的心坎里了。 儿媳妇武力值太高,让人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不过,若能都传给孩子,可就是一桩大喜事了。 永嘉帝掂了掂手中的分量,满意地说道:“双生的孩子,个头比寻常的都要小。珝哥儿倒是长得快。” 乔皇后立刻笑道:“孩子刚满月,等过几个月,定然更胖更健壮。” 永嘉帝看过珝哥儿,才想起还有一个孙女。笑着对李景陆明玉说道:“将瑄姐儿抱过来,给朕看看。” 李景抱起瑄姐儿,送到永嘉帝面前。 永嘉帝抱着孙子没松手,笑呵呵地打量瑄姐儿几眼:“兄妹两个,果然生得一般模样。” 不过,还是珝哥儿看起来更机灵一点。 永嘉帝在心里又赞了孙子一句。虽然没说出口,那副偏心眼的模样,也够瞧的了。 别说陆明玉,李景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他不动声色地将双臂收回来,淡淡笑道:“是啊,在我们夫妻心里,他们兄妹都是一样的。” 永嘉帝似乎没听出儿子的些许不满,随口笑道:“两个孩子还小,现在生得像。等稍大一些,模样就会渐渐不同了。” 顿了顿说道:“东宫已经收拾妥当,立储大典在半个月后。等立储大典结束,你们就带着孩子住进东宫吧!” 乔皇后心中的喜悦,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等你们住进东宫,来椒房殿请安也方便。本宫也能日日见到孙子孙女了。” 身为太子,住进东宫,是应有之义。 李景和陆明玉对视一眼,一起应下。 …… 午膳后,永嘉帝和李景父子两个去了文华殿处理政事。 乔皇后平日习惯午睡,今日也不肯去睡了,笑吟吟地陪在一双孩子身边。 两个刚满月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兄妹两个并排靠在一起,各自呼呼大睡。不时伸个懒腰,小拳头挥来挥去,或是蹬蹬小腿,简直让人爱进了心坎里。 乔皇后越看越爱,低声笑道:“不如直接住进宫里,左右还有半个月,就别跑来跑去了。椒房殿里多的是地方。” 陆明玉怕惊醒了孩子,轻声应道:“名不正言不顺,现在住进宫中,怕会惹来御史们多舌。母后再等半个月,以后想见孩子,日日都能见到。” 文官们对这些规矩确实看重。 乔皇后无奈地点了点头:“也罢,再等上半个月便是。” 陆明玉笑道:“母后不嫌辛苦,以后就和儿媳一同带孩子。不瞒母后,我性子急,没什么耐心,两个孩子一哭闹,我一个人着实头痛。” 乔皇后听得舒心,笑着说道:“孩子还小,哭闹也是难免,耐着性子多哄一哄。”然后,说起了慧安公主和李景小时候的趣事。 “慧安是本宫长女,自小就是个能哭能闹的,时常闹的本宫半夜都睡不着。到了阿景,就乖巧听话得多了……” 怕惊醒孩子,乔皇后将声音放得又轻又软,目光温柔之极。 陆明玉从未见过这一面的乔皇后,心里暗暗唏嘘。 做了母亲之后,儿女就是亲娘的命脉。 “慧安性子急躁,又掐尖好强惯了,脾气不好。”乔皇后很自然地将话题引了过来:“权当是看在本宫和阿景的颜面上,她偶尔说话不中听,你别放在心里。” 乔皇后将姿态放得低,陆明玉自不能盛气凌人,微笑着应道:“母后放心,我和皇姐相处得不错。偶尔生口角,很快就会和好。皇姐心疼殿下,我也同样心疼殿下,怎么舍得殿下左右为难?” 乔皇后舒展眉头,笑了起来:“如此就好。本宫只生了他们姐弟两个,只盼着他们姐弟和睦。” 说起来,李景也很幸运。 最亲的三个女子,各有各的性格脾气,不过,都很在意他。 …… 在椒房殿里消磨至傍晚,陆明玉才领着一双孩子回府。 两个孩子下午睡得足,此时精神格外好。 屋子里炭盆燃得旺,十分暖和。陆明玉将一双孩子放在床榻上,然后笑着引孩子们抬头:“珝哥儿,瑄姐儿,娘在这儿。” 两个孩子吃力地仰着脖子抬着头,寻找亲娘的面孔。 兄妹两个头靠得近,不其然碰到了一起。各自不肯相让,像两只小牛一般顶在一起。 陆明玉被逗得直乐。 奶娘们也都笑了起来。也没人去将两个孩子分开,任由他们嬉闹。 绮云快步走了过来,急急低语道:“娘娘,陆府送了信来,二少奶奶肚痛发作,就要临盆了。” 沈澜早已足月,肚子却一直没动静,比预估的临盆之日迟了七八日。 总算是要生了。 陆明玉一喜,霍然起身:“我这就回陆府。”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临盆 陆明玉令奶娘们照看孩子,然后骑马去了陆府。 时隔数月,重新骑上马背,在寒风中扬鞭策马,那种畅快恣意的美妙滋味就别提了。 陆乙领着二十多个侍卫随行,几个在前开路,有几个在后面跟随,左右同样有人。总之,经过刺杀一事后,众侍卫都绷紧了神经,一边策马,一边警惕地留意四周。 不出两炷香的功夫,便到了陆府。 陆家的门房管事远远看到马蹄声,早已开了正门:“奴才见过皇子妃娘娘。” 陆明玉无暇说话,略一点头,快步进府。身后的绮云,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到了产房外,陆轩和陆明月先迎了过来:“四姐。” 陆轩进不得产房,陆明玉也不算大,还是个小姑娘,不宜进产房。陆非在军营里,收到消息赶回府,也得是明天的事了。 陆明玉一回府,姐弟两个顿时不慌了,心也安稳了。 “你们在外守着,”陆明玉张口吩咐:“我进去陪着二嫂。有没有给沈府送信?” 陆轩抢着答道:“送了,不仅是沈府,大姐三姐那里,也都送了信。” 只是,各家远近不同。二皇子府不是最近,陆明玉却是来得最快的一个。 陆明玉叮嘱几句,便进了产房。 沈澜被阵痛折腾得死去活来,泪眼模糊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二嫂。” 是小玉来了。 沈澜勉力睁开眼,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挤不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小玉,我好疼。” 陆明玉坐在沈澜身边,怜惜地为她擦拭汗珠,低声安抚道:“生孩子哪有不疼的道理。忍一忍,攒足力气,留着生孩子。” 沈澜吸了吸鼻子,应了一声。 独自一人在产房里,哪怕有接生嬷嬷在,心里也是惊惶不安的。陆明玉一来,沈澜顿觉心里踏实有了依靠,情绪稳定了许多。 陆明玉张口吩咐下去,令人煮了鸡蛋来。喂沈澜吃了两个。又喂她喝了一些温水。 沈澜吃了些东西进腹,果然又有了力气,听着接生嬷嬷的指引,深呼吸用力。 很快,沈夫人匆匆赶来了。 亲娘一进产房,见女儿大汗淋漓疼得脸孔扭曲变形,哪里还忍得住,立刻就掉了眼泪。 陆明玉无暇去安抚沈夫人,低声道:“这里有我,伯母先在外等着吧!” 沈夫人却又不肯走,迅速用帕子擦了眼泪,坐在沈澜另一侧:“我要在这儿陪着澜儿。” 陆明玉委婉地提醒:“二嫂得留着力气生孩子,不宜哭泣浪费精力体力。” 你这个亲娘,也得忍住,千万别哭了。 有些人,天生就有强大的自制力和感染力。陆明玉的冷静镇定,令沈夫人也很快冷静下来,点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接下来,沈澜再喊疼,沈夫人都没掉过眼泪,默默握着女儿的手。 陆明玉不时张口抚慰沈澜,又时刻盯着接生嬷嬷们。接生嬷嬷们被盯得后背都快冒冷汗了,心里暗自祈祷。 老天保佑,这一胎一定得顺顺利利。 不然,太子妃娘娘的怒气,她们可消受不起啊! …… 沈澜这一胎,生得颇为吃力。 胎位倒是正,不过,沈澜孕后期胃口好吃得多,孩子个头大了些。在生产的时候,不免要吃苦头。 一直熬到半夜,疼了几个时辰,孩子总算生出来了。 婴儿啼哭声响亮,接生嬷嬷熟稔地将孩子擦拭干净,包裹起来,笑着道喜:“恭喜二少奶奶,这一胎生了个大胖小子。” 陆明玉笑着接过男婴,心里的喜悦,丝毫不弱于看到儿女的第一眼。 刚出生的婴儿,都不算好看。怀中的男婴沉甸甸的,比珝哥儿出生的时候重了不少,小眼睛紧紧闭着,扯着嘴不停地哭。 这是陆非和沈澜的儿子,是陆家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 她也做姑姑了。 陆明玉心里涌起无限温柔和欣喜:“去外面报喜,让大家都放心,母子平安。对了,再叫奶娘过来。” 沈澜已经昏厥了过去。 沈夫人精神紧绷了几个时辰,此时松懈下来,竟也跟着昏了过去。 陆明玉令人将沈夫人扶下去歇着。将男婴给了奶娘,自己继续守在沈澜身边。 一直到天明,沈澜才悠然醒转,一睁眼就问:“孩子呢?” 陆明玉一夜没睡,精神依然不错,笑着说道:“奶娘喂过两回了。孩子胃口好得很,吃饱了正睡着呢!” “是儿子还是女儿?”沈澜声音十分虚弱。 陆明玉笑道:“是个儿子。” 沈澜目中满是喜悦。 做亲娘的,不管生儿子还是女儿,都一样高兴。不过,生儿子更符合众人的期望。这喜悦不免又多了一层。 陆明玉抿唇一笑,吩咐一声,让奶娘将孩子抱了过来。 沈澜一眼看到儿子,便深深爱上了这个让自己吃尽了苦头的婴儿:“小混账,个头这么大,让你娘吃了这么多苦头。” 陆明玉笑着打趣:“孩子生得大,还不是你嘴馋。” 沈澜怀孕初期吐得厉害,等后来孕吐停了胃口好了,便格外能吃。陆明玉劝过她几回,别吃得太凶,沈澜当面点头,背地里管不住嘴。 沈澜身体还虚弱,没力气多说话。 喝些清淡的汤后,沈澜再次沉沉入睡。 又过一个时辰,陆非快马回了府。 送信的人赶到军营,陆非得了消息,一路快马扬鞭,片刻都没敢停歇。进府后,大步流星地进了屋子。 一眼就看到了睡在一起的沈澜母子。 陆非眼眶一热,差点落泪。 他有器重他的义父,有亲密和睦的兄弟姐妹,有美丽聪慧恩爱的妻子,现在,还有了血脉相连的骨肉。 老天待他真是太恩厚了。 陆明玉看着热泪盈眶的义兄,心里也觉唏嘘。她轻声道:“二哥,二嫂生了儿子。” 陆非哽咽着嗯了一声:“四妹,多谢你了。” 陆明玉笑着嗔道:“我们兄妹之间,还说这等见外的话做什么。你好生陪着二嫂和孩子,我先回去了,明日洗三礼我再来。”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添丁 添丁是大喜事。 陆临也从军营赶回来。只比陆非迟了一个时辰。 得知儿媳沈澜生了儿子,陆临喜笑颜开,说了一连串的好。 陆轩笑道:“昨晚多亏了四姐及时赶回来。不然,我和五姐都慌了手脚,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是啊,四姐整整守了二嫂一夜。直至二哥回府了,四姐才回去。”陆明月笑着接了话茬:“四姐心里是惦记着珝哥儿瑄姐儿,不然,定会等义父回来了。” 陆临心疼女儿,立刻道:“她一夜没睡,回去好好歇着。明天孩子洗三礼再回来。” 正说着话,陆非抱着孩子出来了。 陆轩和陆明月昨晚就见过孩子了。陆临还是第一次见孙子,一看就高兴不已:“孩子生得健壮又结实!好!” 男婴闹腾起来,哭声响亮,震得人耳朵疼。 陆临夸赞道:“哭声这么响,将来一定有力气!好!” 男婴在怀中扭动,尿了陆临一身。 陆临半点不嫌,继续夸道:“能吃能尿,这才好!” 反正,祖父看孙子,怎么看都好! 众人哄堂笑了起来。 …… 陆明玉回府后,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先去看珝哥儿瑄姐儿:“这一夜,孩子有没有哭闹?” 奶娘笑着说道:“娘娘请放心,珝哥儿瑄姐儿都乖得很,夜里没有闹腾。早上起来喝了奶,一直在玩。” 孩子晚上多是奶娘带着睡,陆明玉一晚没回来,没什么影响。 陆明玉松口气之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一双儿女的脸:“两个小没良心的,娘可一直惦记着你们呢!” 说完,也觉得有些矫情,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 两个孩子蹬着小腿,眼巴巴地看着亲娘。 陆明玉又是一笑,俯下头,一手一个,轻轻松松将两个穿着小袄的孩子抱了起来。亲香了片刻,才去沐浴更衣,吃饱了之后,带着两个孩子美美地睡了一个下午。 待到傍晚,李景回了府。 陆明玉笑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李景挑眉一笑:“你昨夜没回来,我心里一直惦记得很。今晚宫中有饮宴,我和父皇说了一声,便先回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凑过来:“我先抱抱我的乖女儿。” 陆明玉笑着嘘了他一声:“你能认出哪个是你的乖女儿吗?” 李景咳嗽一声,迅速看了看孩子耳后,然后抱起另一个。 陆明玉被逗得直笑。 珝哥儿哼着也要抱。陆明玉俯身,抱起儿子。夫妻两个一人抱着一个,逗弄了片刻,才闲话起来。 “人心真是奇怪。”陆明玉低声笑道:“昨日上午进宫请安,皇祖母和父皇母后,都看重珝哥儿,我心里不太高兴。二嫂生了儿子,我又格外欢喜。” 李景失笑:“子嗣为重,陆家后继有人,你高兴也是应该的。” 也唯有李景,知道陆明玉的心结了。 陆明玉轻叹一声:“是啊,二哥成亲,有了儿子。我心里实在欢喜。” 一切都不同了。 李景伸手,揽住陆明玉的肩头:“我娶了你,有了一双儿女,心中万般喜悦,再无遗憾了。” 夫妻两个头靠在一起,静静依偎。 可惜,怀中的一双孩子,很快就不满足于躺在父母怀中,几乎同时挥着小手咿呀了起来。 “这是要抱着转悠呢!”陆明玉笑着起身,一边转悠一边拍着后背。珝哥儿惬意地往亲娘怀里钻了钻。 李景也以同样的姿势伺候闺女,笑着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这么一点点大,就知道闹腾要抱要转悠了。长大以后,定然像你娘一样。” 陆明玉笑着瞥李景一眼:“像我怎么了?” 李景求生欲极其强烈,立刻道:“像你最好不过。又聪明又厉害!” 陆明玉笑着啐了他一口。 …… 隔日凌晨,陆明玉起身去练武场,练拳练剑。 数月没练,略有些生疏。不过,很快也就找回了感觉。 陆明玉叫了左统领等人过来,一一过招,将皇子亲兵统领们揍了一圈,出了一身汗,神清气爽。意思意思地张口赞了几句:“你们几个,身手比之前强了不少,可见这些时日练得勤快。” 以前一个个在她手下过不了二十招,如今都能撑过四十招了。 左统领拱手拜服:“比起娘娘还差的远,小的一定督促他们苦练。” 陆明玉微微一笑,去沐浴换衣梳妆,然后骑马回了陆府。 怀着身孕的时候,为了稳妥,只能坐马车。如今孩子都满月了,陆明玉也不愿再坐马车了。 孩子的洗三礼,前来道贺的都是亲眷好友。 陆明玉一露面,众人纷纷前来行礼。 “大家都免礼。”陆明玉笑着说道:“今日我是以陆小公子的姑母身份前来,你们就别一口一个太子妃娘娘了。” 陆明玉这般随和亲切,众人也不拘谨,围着孩子说笑了起来。 孩子洗三礼,陆明玉送了项圈长命锁手镯脚镯,一整套都是成色最好的赤金打制而成,做工十分精致。 看完孩子,陆明玉又去沈澜屋子里。 沈澜接连睡了两日,到今日精神已经好了不少,说话也有力气了:“小玉,这一回多谢你了。” 陆明玉笑着白了她一眼:“再说这等见外的话,我可就走了。” 沈澜抿唇一笑:“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然后,将陆临昨日“好好好”的趣事说给陆明玉听。 陆明玉果然笑了起来:“爹心里一定十分高兴。” 陆临爱女如命,众人皆知。不过,陆临对义子义女们也都极好。尤其是陆非,陆临亲自教导他习武行军打仗,和亲儿子也没什么两样。 陆非有了儿子,将陆家香火传承下去,于陆临而言,自是莫大的欣慰。 沈澜低声笑道:“你二哥已经为孩子起好名字了。” 陆明玉来了兴致:“叫什么?” 沈澜答道:“孩子生得壮实,乳名就叫壮哥儿。大名叫陆思源。” 饮水当思源。 有了陆家,才有陆非今时今日。不管到了何时,都要存着感恩之心。 ……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进退 两日后,四皇子迎娶赵瑜过门。 李景兄弟一同陪着四皇子去迎亲。 陆明玉等妯娌几个,自是去了四皇子府。 按理来说,陆明玉贵为太子妃,理当主事。不过,慧安公主依旧霸道地将这桩差事抢了过去。 慧安公主倒没多想,纯粹是风头出惯了,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在姐弟中最为年长,今日这等场合,舍她其谁? 大皇子妃心里微微一动,柔声说道:“皇姐今日辛苦了。” 孟云萝早存了挑唆之心,似笑非笑地接了话茬:“皇姐身份不同常人,便是有了驸马,也还是李家人。不然,换了普通人家,今儿个主事的人,本该是二嫂才对。”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又不傻,听出孟云萝怀中的不怀好意,心火蹭蹭,半点都不心虚地怼了回去:“你说的没错,我是大魏公主,成亲了也不是吴家妇,依然是李家女。长幼有序,四弟成亲,父皇母后不能出宫,我这个做长姐的岂能袖手不管?” 孟云萝也没怂,掩嘴笑道:“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皇姐怎么还气上了?这气性也太大了!” 然后,又对陆明玉说道:“二嫂怎么不出声?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思?二嫂是太子妃,身份贵重,理当为我们之首。今日也该由你领头才是。不过,你们是亲姑嫂,想来不会计较的吧!呵呵!” 一连串的呵呵声,听得人反胃。 慧安公主再霸道,心里也是一个咯噔,迅疾看向陆明玉。 她和陆明玉可是当众闹过不痛快的。自陆明玉有孕后,姑嫂关系大为缓和,也颇有交好的趋势。 不过,陆明玉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而且,孟云萝说的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陆明玉已经是太子妃,她这个大公主,再贵重也越不过太子妃去。 今日,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抢了风头。 陆明玉冲慧安公主微微一笑:“三弟妹说的没错。姑嫂之间,无需计较那么多。再者,正式的册封礼尚未举行,我还算不得太子妃。皇姐只管放心主事。” 慧安公主一颗心落回原位,笑着瞥面色不自在的孟云萝一眼:“有些人咸吃萝卜淡操心,现在也该闭嘴了。” 孟云萝悻悻地闭了嘴。 这一个插曲,便如石子落入湖心,打了个转就被水吞没,没了动静。 湖面下,却涌起了暗流。 …… 一身喜服的四皇子喜气洋洋地拜了堂。顶着红盖头的赵瑜,莲步轻移,羞答答地进了洞房,端坐地坐在床榻边。 这大概是赵瑜一生中最安静也最端庄的时刻了。 四皇子在众人的鼓噪声中,挑了盖头。 赵瑜大胆地和四皇子对视一眼,然后才羞涩地垂眸,引来众人的打趣声。 “四皇子妃端庄美丽,和四皇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啊,四皇子今日笑得合不拢嘴,可见对四皇子妃是多么中意。” 赵瑜俏脸一片嫣红,更添几分丽色。眼中却闪着璀璨的光芒。 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赵瑜有多么喜悦。四皇子也乐得像二傻子一般,咧着嘴笑个不停。果然是很相配的一对。 陆明玉看在眼里,不由得一笑。 忙碌了一天,直至喜宴散了,慧安公主才和吴驸马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和皇子府在一处,坐上马车,盏茶时分就到。 清俊儒雅的吴驸马下了马车后,伸手扶着慧安公主下马,然后,夫妻两个便一直携着手回了寝室。 在外人看来,慧安公主霸道又蛮横,温文儒雅的吴驸马被慧安公主压得死死的,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其实,吴驸马和慧安公主自有相处之道。私下里,吴驸马也颇劝得动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心里存不住事,进了寝室,便将白日发生的事告诉吴驸马:“……这个孟氏,不怀好意,故意挑唆。幸好二弟妹没理她,还说没举行册封礼,让我放心主事。” 吴驸马深深看了慧安公主一眼:“我也正想劝公主。以后再遇到此类的事情,别抢着出头,得先让着太子妃。” 凭什么? 慧安公主几乎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 吴驸马暗叹一声,声音愈发和缓:“公主先别动怒。其实,个中道理,公主不会不懂。公主居长,几位皇子妃礼让公主是应该的。不过,长幼有序之前,还有一个君臣有别。” “过几日,就是太子的册封礼。太子妃的册封礼紧随其后。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太子妃也是如此。” “公主再贵重,也不能越过太子妃。” “以后,公主言行当慎重。” 慧安公主绷着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吴驸马又低声道:“今日太子妃为公主圆场,不过,也放了话音出来。等册封礼一过,太子妃住进宫中,公主可不能再这般随意了。” 人要知道进退。 陆明玉绝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眼下肯容忍,是看在李景的颜面上。慧安公主要是一味如此不知分寸,迟早要惹出乱子来。 慧安公主又哼了一声,却没反驳。 虽然实话不中听,到底还是听进去了。 吴驸马稍稍放了心,伸手去揽慧安公主的肩膀。慧安公主啐他一口:“一身的酒气臭气,快去沐浴。” 吴驸马笑着应了,欣然去沐浴更衣。 没曾想,回来时慧安公主不让他进门,撵他去书房睡。 看来,慧安公主还是因为他的“实话”生气了。 吴驸马无奈一笑,隔着门板低声道:“你别生气,我这就去书房睡下。明日还得进宫见新过门的四皇子妃,公主也早点睡。” 慧安公主不耐地哼了一声:“真是聒噪啰嗦,还不快去书房!” 吴驸马好脾气地笑道:“好好好,公主别恼,我这就去了。” 寝室内,慧安公主坐在床榻边,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远,怔忪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眶忽然泛红,转身趴在被褥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情意 慧安公主没哭多久,门就被用力推开了。 慧安公主一惊,迅疾坐直了身子。眼泪还挂在眼角,泪痕未干,还要强撑着属于公主的尊严和骄傲:“你不在书房睡,跑来做什么。” 一直“逆来顺受”从不发怒的吴驸马,少见地沉了俊脸,目中闪着怒火,直直地盯着慧安公主:“我的书房里,为什么会多了两个宫人?公主这是何意?” 慧安公主心里像被插了两把刀子,汩汩地冒着鲜血。 吴驸马这一诘问,更令慧安公主委屈愤怒:“让你去睡,你只管睡就是了。问什么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 她和吴驸马成亲都快五年了。 大皇子妃好赖怀过一个,虽然小产了,至少有过动静。陆明玉进门一年,就生了一对双生子。三皇子妃孟云萝,在半个月前也有了喜信。 只有她,肚皮像一块旱地,怎么也种不出庄稼来。 她私下里请过许多名医,喝了无数偏方,奈何就是没用。 吴家不敢催,吴驸马从不提子嗣,她表面无所谓,心里比谁都急。现在,她终于低头认了。亲自为吴驸马挑了两个俏丽的宫人。 她心里难过得都快滴血了,他怎么还有脸生气。 慧安公主眼眶一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吴驸马没像往日那般冲过来哄她,沉着脸说道:“公主当我是什么人?公主没有身孕,我就该去睡两个宫人,等她们像杨宫人那样生下孩子,再抱过来养着充当嫡子?” 慧安公主从未想过,吴驸马也会有言语犀利伤人的时候。 她恼怒又难堪,心里的嫉火和怒火混合在一起,汹汹燃烧:“不然还能怎么办?我就是生不出孩子来!难道要让你绝嗣不成!” “吴家是不缺儿孙,可你才是吴家的嫡长子。” “我肚皮没个动静,弟媳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孩子。她们口中不敢说,背地里不知要怎么笑话我。公公婆婆心里定然也怨我这个公主,太过霸道,自己生不出孩子,还不让你亲近别的女人。” “我现在改了霸道的脾气,亲自替你挑了两个年轻貌美又温顺可人的。你放心睡便是。这等好事,你偷着乐还来不及,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做什么。” 一边说一边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帘。 骄傲的慧安公主,何曾有过这般软弱痛苦? 吴驸马心里的怒火,被慧安公主的眼泪浇熄了。 他长叹一声,走上前,搂住慧安公主:“你别哭了。” 慧安公主用力挣脱,重重地推了吴驸马一把:“你走!去书房!不管谁有了身孕,我都认下!” “你别担心,我不像梁氏,表面温柔内心阴狠。杨宫人怎么死的,大家都清楚。我说过的话都算数。以后给她们两个名分,不会亏待了她们。” 吴驸马被推开几步,不屈不挠地再次上前,用力抱紧慧安公主:“你别激动,先听我说。” 慧安公主再用力,怎么也推不开吴驸马,哭着伏在吴驸马的怀里。 吴驸马紧紧抱着慧安公主,在她耳边低语:“公主,我从没想过要别的女人。我们都年轻,说不定,再过个三年两载,我们就有孩子了。哪怕一直没有,我也绝不碰别的女子。” “我今日去书房,看到两个宫人,心里着实气恼。” “我一直以为,公主明白我的心。现在才知道,你有这么多的心事。真是傻瓜!” “你不是梁氏,我更不是大皇子那等薄情寡义的人。那两个宫人,你明日就将她们打发走吧!” 慧安公主哭得更起劲了:“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你这回不要,以后可别想再要了。” 吴驸马伸出双手,捧起慧安公主的脸,细细为她擦拭眼泪,然后郑重地对双目红通通的慧安公主说道:“我谁也不要,只要你。” 慧安公主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一回,却是幸福的泪水。 …… 待慧安公主情绪平静下来,吴驸马又低声说道:“父亲母亲从不催促子嗣一事,在你面前提都没提过,你是不是有些奇怪?” 慧安公主下意识地抬头和吴驸马对视:“他们畏惧我的公主身份,不敢提起子嗣之事,不是很正常吗?” 吴驸马低声笑了起来:“其实,我们成亲第三年的时候,他们就有些耐不住了。在你面前不敢说,我每次回府,总要絮叨几句。” “我不想你为此事烦心,就告诉他们,我私下找了京城名医看过诊,大夫说我身体有些隐疾,很难有子嗣。所以,问题在我身上。” “父亲母亲又惊又急,只怕你嫌弃我,哪里还敢在你面前提子嗣二字。”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真那么说了?” 吴驸马点点头:“是。这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不愿你因子嗣一事烦忧闹心。人生短短几十载,我和你做夫妻,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有孩子当然好,没有子嗣,也无妨。” “我的堂兄堂弟们都子嗣兴旺,等再过几年,我们挑一个过继也一样。” 慧安公主鼻子一酸,热泪再次夺眶而出:“你对我这么好,就不怕我一直欺负你吗?” 吴驸马笑的十分温柔:“我们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一起活到百岁。你慢慢欺负我。” 慧安公主紧紧搂着吴驸马,哭着说道:“我今日才知道,你对我这么好。如果我不是公主,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吴驸马故作认真地思虑起来:“唔,等我细细想一想。” 慧安公主又不满意了,伸手捶了吴驸马的胸口一记。 吴驸马被捶得咳嗽了几声。 慧安公主立刻又心疼起来,忙替吴驸马揉胸口,懊恼地说道:“我下手没个轻重,你怎么也不躲。” 吴驸马伸手握住慧安公主的手,低声道:“你还不是公主的时候,我们就相识。我情窦初开之际,就盼着能娶你为妻了。” 慧安公主眼中闪着水光,哽咽着依偎进吴驸马的怀里。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新妇 二皇子府。 一身酒气的李景,俯身要去抱孩子。 珝哥儿瑄姐儿嗅到酒气,不乐意地扭动身子。 陆明玉笑着瞪李景一眼:“你这一身的酒气,别往孩子们身边凑。快些去沐浴更衣,喝了醒酒汤再来。” 李景厚着脸皮,非用满是酒气的嘴亲了陆明玉一口,又被瞪了一眼,才笑着去了净房。 等李景沐浴更衣醒了酒过来,孩子们都睡下了。 李景搂住爱妻要上床榻。 陆明玉推了推李景:“别闹,我有一桩事要告诉你。” 李景依旧搂着她不松手,嘴唇在她面颊边磨蹭:“什么事?” 陆明玉抓住他不安分的手,将白日的事说了一遍。 李景略略皱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和陆明玉对视片刻,斟酌着言词说道:“我们姐弟七个,皇姐年龄最长,既热心也霸道惯了。等过些日子,我私下和她说一说便是。” 陆明玉看着李景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好笑:“你是不是担心我和皇姐为此事争执闹腾?” 这还用担心吗? 这不是肯定的嘛! 一山不容二虎。以陆明玉的脾气,如何忍得下慧安公主这般行径? 李景很快摆明态度:“以前也就罢了,过几日,便是你我的册封礼。一旦有了正经的名分,便该立下规矩。免得人人都以为你可欺,不将你放在眼底。” 陆明玉没有否认自己的心意:“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今日,我已经将话音放了出去。能不能领悟收敛,就得看皇姐怎么想了。” 以慧安公主的智商,领悟没问题。肯不肯退让,就不好说了。 李景想一想慧安公主的脾气,也觉头痛,忍不住叹了一声:“我和她来说。” 陆明玉笑了一笑:“你先别急,等册封礼过了再说不迟。” 李景点点头,一时也没了兴致闹腾。夫妻两个坐在床榻边,闲话了起来。 “皇姐会养出这等脾气,和父皇对孟氏母子的偏宠不无关系。”李景低声道:“母后是正妻,却饱受冷落。我出生迟了几年,自小就被大哥压了一头。皇姐心里不忿,处处争强好胜,也是不愿被人小瞧了。” “等父皇登基,她做了公主后,就越发霸道了。” 李景对慧安公主自然是有情谊的。嫡亲的姐弟,血浓于水。这个姐姐,脾气确实不那么好,对他的关心爱护,却毋庸置疑。 陆明玉伸手轻抚李景的眉头,低声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是天生这等被骄纵出来的脾气,谁都不能惹。” “你放心,不管如何,这都是私下里的事。我不会在人前让皇姐难堪。” 李景心里一暖,握住陆明玉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吻。 …… 隔日一大早,李景陆明玉夫妻领着一双孩子进了宫。 赵太后对四皇子一惯偏爱,如今四皇子娶了赵瑜,亲上加亲,赵太后的偏心就要加一个更字。 新婚的四皇子夫妇进了寿宁宫,赵太后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别说刁难,连个不字都没有。一脸娇羞的赵瑜顺顺当当地敬了茶。赵太后赏赐的见面礼,也远比前面几个孙媳来的丰厚。 乔皇后看着赵太后那副偏心到胳肢窝的模样,心里一阵气闷,索性不去看了。等赵瑜给她敬茶的时候,乔皇后也没为难,笑着接了茶,赏了见面礼。 孟妃还在寝宫里养伤,没有露面。 秦妃对刚进门的儿媳很亲切,苏妃在这等场合也不敢多嘴。 倒是平辈见礼的时候,颇为热闹。 赵瑜先给慧安公主见礼。 慧安公主眼睛微红,气色却格外得好。赵瑜笑着赞了一句:“皇姐用的什么胭脂,怎么气色这般好?” 赵瑜是赵太后的侄孙女,自小出入李家是常事,慧安公主和她十分熟稔,笑着打趣:“论气色,我哪及得上你这个新妇?” 赵瑜被打趣得红了一张俏脸,迅速看了新婚夫婿一眼。 四皇子笑着冲赵瑜眨眨眼。 小夫妻两个眉眼传情,落在众人眼底,不由得会心一笑。 大皇子妃一派文静,说话也温雅:“我们住得近,走动方便。以后得了空闲,不妨常过来,我们妯娌说说话。” 赵瑜是个实诚人,笑着应道:“听闻瑭哥儿体弱,大嫂要忙着照顾瑭哥儿。我常过去,岂不是给大嫂添乱?” 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闷气咽下。 陆明玉暗暗好笑,和赵瑜见礼后,随口打趣:“我那儿有两个淘气包,整日吵闹。你要是不嫌闹腾,随时过来便是。” 赵瑜立刻笑着说道:“二嫂一进门,就有了身孕,生了一对龙凤。这等福气,我可得多沾一沾。” 得! 谁说赵瑜不会说话来着,这话听着多入耳啊! 当然,顺耳的是陆明玉,闹心的是大皇子妃。至于孟云萝,如今也有了身孕,虽然比不得进门有喜,和大皇子妃一比,又强多了。 孟云萝笑着恭贺赵瑜新婚之喜,赵瑜恭贺孟云萝有了身孕,总之,一派和谐。 接下来,便是静安公主了。 静安公主清瘦了不少,眉眼间多了一丝轻愁。 赵瑜看着也有些心疼,见完礼后多嘴了几句:“孟妃娘娘在宫里养伤,到底没有性命大碍。隔些日子,你还能见孟妃娘娘一回。这是父皇母后的恩典。你也该保重自己才是。不然,让大家伙见了,岂不是以为你心存怨望?” 静安公主有些不自在,低声应道:“四嫂误会了。我是前些日子身子不适,病了一场,才憔悴清瘦了一些。” 赵瑜松口气:“原来如此,看来是我想岔了。”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赵瑜倒不是成心膈应谁,她就是这等性情脾气,嘴比脑子更快一步。有时候开罪了人也不自知。看看刚才这一刀,扎得又稳又准。 最后,总算轮到五皇子李昌了。 李昌拱手,喊了一声四嫂。 赵瑜有些惊愕:“我这大半年没进宫了。你怎么又胖了一圈?” 李昌:“……”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规矩 陆明玉暗暗好笑。 赵瑜真是行走人间的杀器,语出诛心,杀人不见血的那种。最妙的是,赵瑜不是成心故意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这就更让人糟心了。 李昌肥硕的脸孔僵住了,尴尬地笑了笑:“四嫂说笑了。” 赵瑜是李昌的表姐,如今做了四皇子妃,自觉更近了一层,难免热心地叮嘱了几句:“虽说男子胖些有气派。不过,你还年少,过几年才娶媳妇。这副模样怎生是好。以后还是少吃些肉,多去练武场里练武,瘦一些才好。” 李昌:“……” 李昌一直是憨厚近乎蠢钝的模样,像面团一般的脾气,在外人面前从未发过脾气。 此时,李昌都快气炸了,还得强忍着:“多谢四嫂提醒。” 四嫂还想再提醒几句。 四皇子笑着咳嗽一声,挽起赵瑜的手,亲昵地低语道:“我们还得随父皇去太庙祭拜先祖,等忙完正事,中午宫宴的时候,再慢慢闲话。” 赵瑜面泛红霞,笑盈盈地点头应了。 正午时的宫宴,也是家宴,并未分席。 赵太后今日卯足了劲为四皇子夫妇撑腰,满脸喜色地坐了上首。永嘉帝和乔皇后坐了次席。 再下面,本该按年龄序齿入席。往日也确实是慧安公主和吴驸马居前,紧接着是大皇子夫妇,然后才能轮到李景陆明玉。 谁也没想到,慧安公主竟笑着让出了位置:“今日既是家宴,也得按着礼法来坐。太子和太子妃理当居于上首。” 众人:“……”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地看向慧安公主。 姐弟七个,慧安公主年龄最大,又是霸道惯了的性子,样样都要掐尖争抢。昨日四皇子成亲,领头主事的人还是慧安公主呢! 这才短短一天过来,慧安公主怎么就变了副脾气? 李景迅速和陆明玉对视一眼。 陆明玉含笑婉言推辞:“皇姐年龄最长,理当坐在上首。” 慧安公主既然下定了决心,倒也有模有样,笑着说道:“以前是这样没错。谁让我让,我也是不肯的。现在就不同了。再过两日,便是太子的册封大典,该有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了。” 吴驸马站在慧安公主身侧,微笑不语,十分低调。 不过,明眼人都很清楚,慧安公主的骤然改变,定然是吴驸马的“功劳”。 李景心中动容,低声道:“皇姐有这份心意,我不胜感激。等册封大典过后,再依礼行事吧!今日,还请皇姐坐在上首。” 慧安公主笑着挑眉:“我们亲姐弟,这般推来推去的又是何必。难道你坐上首了,就会不敬我不成。” 然后,又看向面色复杂的大皇子:“你说是也不是?” 大皇子:“……” 慧安公主这一让,他这个做兄长的,当然也得恭让。 这哪里是在给慧安公主立规矩,这他妈的是在给他立规矩啊! 大皇子心里接连爆粗口,面上迅速调整出合适的表情,笑着附和:“皇姐说的有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还请太子和太子妃坐上首。” 乔皇后欣慰地看了慧安公主一眼,然后对陆明玉李景说道:“你们两个别再推来推去了,过来坐吧!” 永嘉帝也发了话:“太子太子妃先入席吧!” 一锤定音。 李景和陆明玉这才“勉为其难”地应下,一同入了席。 慧安公主和吴驸马坐了他们下首,接下来是大皇子夫妇。其余的直接按序齿来坐,倒没什么改变。 不过,众人心里都很清楚,今日这“规矩”是彻底立下了。以后事事都得以太子太子妃为先。 赵太后看了一出好戏,心里暗暗撇嘴。总算记着这是赵瑜进门后的第一场宫宴,将牢骚咽下了。 …… 酒过三巡,丝竹乐声响起,十余名娇媚的舞姬翩翩起舞。 此时,夫妻两个低声细语,也不怕人听见。 李景在案下伸手,握了握陆明玉的手,陆明玉回以嫣然一笑。夫妻两个心意相通,无需多言。 宫宴散后,四皇子夫妇和秦妃一同去了寿宁宫说话。 赵太后憋了半天,终于将牢骚说出了口:“慧安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说的那些话,也太装腔作势了。也不想想,今日是瑜丫头过门敬茶的好日子,他们这一做戏,倒是将他们小夫妻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秦妃心里同样不满,口中故意说道:“慧安公主也是一片好意,主动谦让,给太子太子妃做脸。” 赵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要做戏,也该换个日子。” 秦妃轻叹一声:“阿显夫妻两个,哪有这等分量。” 四皇子习惯了亲娘这副明着说情按着拱火的做派。赵瑜自小就时常出入李家陪伴姑祖母,秦妃这等明着大度实则酸不溜丢的话也没少听过。 不过,赵瑜不太乐意听这些,忍不住插嘴道:“太子和太子妃身份贵重,本来就该如此。” 秦妃:“……” 秦妃微微抽了抽嘴角,看了缺心眼的儿媳一眼,忍耐地呵呵一笑:“是啊,君臣有别。规矩是早些立下的好。” 赵太后对赵瑜这个孙媳比对陆明玉好多了,被这样噎一句也不生气,笑着说道:“罢了,你不生气最好。” 赵瑜笑道:“这有什么可气的。我倒觉得,这样挺好。” 四皇子看了自家的笨媳妇一样,心想笨其实也有笨的好处,心思浅得像溪水,一眼可见。 椒房殿里,乔皇后正和慧安公主低声说话。 “慧安,你今日怎么忽然想起这么一出来了?”乔皇后低声问道。 慧安公主颇要颜面,张口应道:“我早就这么想了。今天正逢全家相聚,是最合适的时机,便张口说了。” 乔皇后不愧是慧安公主的亲娘,打量慧安公主一眼,语气十分肯定地说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昨日四皇子大婚,在四皇子府里主事的人还是你。怎么一夜过来你的口风就变了?” 慧安公主:“……”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册立(一) , 慧安公主禁不住乔皇后的追问,到底还是将昨日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乔皇后听了之后,深深呼出一口气:“也罢,现在这样也好。” “慧安,不是我不疼你。我只生了你和阿景,你们两个都成了亲,我盼着你们姐弟和睦友爱。” “换在普通人家,你是出了门的大姑姐,回了门就是姑奶奶。你的弟媳,让你几分是应该的。” “到了天家,就不能这么随意了。阿景被立了太子,陆氏是太子妃。按着礼法规矩,君臣有别,你今日的做法才是对的。” 乔皇后说着,轻叹一声,伸手轻抚慧安公主的发丝:“慧安,你别觉得委屈。如果你满心委屈,以后说话行事,总不免要带出几分。陆氏心思敏锐犀利,一旦看出来了,各自心生隔阂,总是不美。” 手心手背都是肉,乔皇后器重儿子儿媳,也同样心疼掐尖惯了的女儿。 熟料,慧安公主真的转过弯来了,笑着说道:“我既然这么说了,就是真的想通了。母后只管放心吧!” 乔皇后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慧安公主:“你真的想通了?半点都不介意?” 慧安公主点点头:“想通了,不介意。” 乔皇后哑然无语。 慧安公主声音低了下来:“母后,我是真的想明白了。唯有二弟做了太子,母后的凤位才安稳。我这个公主的地位,也更尊荣。” “父皇一直偏心孟氏母子。这几年来,大皇子比二弟可要风光多了。” “陆明玉进门后,荥阳王鼎力支持二弟。孟氏暗中布局刺杀不成,自己倒霉遭了殃。大皇子彻底沉寂,二弟也因此提前被封了太子。如今,陆明玉又生了一双儿女,稳固了二弟的太子之位。” “我这个做姐姐的,没能帮上什么忙,也不该拖二弟的后腿。” 这是功利且现实的想法。 从感情来论,姐弟各自成亲,就是两家人。最亲近的,不再是彼此,而是枕边人。她也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了。 乔皇后欣慰又有些心酸地叹道:“你总算懂事了。” 慧安公主依偎进乔皇后的怀里,低声道:“母后,我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你。昨日晚上,我让驸马去书房睡,还为驸马安排两个宫人……” 乔皇后凝神听了下去,待听到吴驸马不要宫人表明坚贞不二的心意时,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好!好!驸马对你一心一意,你可别辜负了驸马的情意。” 慧安公主抿唇一笑,目中满是温柔:“母后放心,我会和驸马好好过日子。” 乔皇后会心一笑。 怪不得慧安公主这么快就能想通。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心中溢满了柔情,对争抢出风头这等事也没兴致了。 真正的功臣,是吴驸马才对。 …… 两日后,太子册封大典在金銮殿里正式举行。 礼部筹备数月,这一日册封大典井井有条,庄严肃穆,半分不乱。 李景从这一日起换上了有别于一众皇子的明黄色太子服,接受文武百官的觐见朝贺。永嘉帝亲自领着太子进太庙,祭拜天地祭告先祖。 大典礼成后,天子设宴,有品级的官员皆赴宫宴。 后宫同样设了宫宴。 赵太后和乔皇后坐了上首,陆明玉理所当然地坐了第三位。因是两人一席,坐在第四位的慧安公主,正好和陆明玉一席。 姑嫂两个坐在一处,一边进膳一边闲话,有说有笑,一派和睦。 陆明玉笑着为慧安公主夹菜。 慧安公主笑道:“你别忙着为我夹菜了,我又不是够不着。” 陆明玉哄人的功夫,半点不弱于李景,笑吟吟地说道:“平日想献殷勤,也没机会。难得今日和皇姐坐一席,皇姐就容我殷勤一回吧!” 慧安公主肯退让,省了她不少功夫。她也乐得给慧安公主做一做颜面。 慧安公主失笑:“也罢,能让太子妃这般殷勤相待,也不是常人能享的福气。” 姑嫂两人相视一笑。 大皇子妃和孟云萝坐了一席,两人不时瞟一眼过去,心里都不是滋味。 孟云萝轻哼一声,以只有大皇子妃听到的声音说道:“真没想到,脾气霸道的皇姐,竟肯这般让着陆氏。” 是啊! 大家伙都等着看姑嫂翻脸反目的热闹,谁曾想,姑嫂两个你敬我让,亲亲热热和睦的不像话,让人看着咬牙暗恨不已。 大皇子妃扯了扯嘴角,低声应道:“如今那是太子妃,你我都得敬着几分,你一口一个陆氏,可别被有心人听见了。惹来口舌是非。” 孟云萝瞥一眼口是心非装模作样的大皇子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嫂素来行事小心,连说话也滴水不漏,令人敬佩。” “大嫂这样的性情脾气,其实更适合做太子妃的位置呢!真是可惜了!” 话语里的讥笑之意,清晰可见。 大皇子妃面色微变,声音冷了下来:“三弟妹,有些话可以说笑,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国有法度,立嫡子为储,理所应当。” “大皇子殿下对储位从无野心,我自知浅薄,更没生过做太子妃的奢望。你这样说,是要置殿下和我于不义之地!” 孟云萝呵呵一笑:“我随口说笑,大嫂怎么还认真上了动了肝火?大嫂不乐意听,以后我不说就是。” 大皇子妃也不是好惹的主,张口回敬:“三弟妹如今怀着身孕,应该以为安胎为重。心思过重了,对安胎可不是好事。有我这个前车之鉴,三弟妹可得小心一些。” 这是拿自己来咒人,真实狠辣。 孟云萝面色也变了,目中蹿出了火气。 大皇子妃心里总算畅快了一些。 孟云萝不甘落下风,有意刺大皇子妃几句:“说来,大嫂对庶子照顾这般精心,委实一片慈母心肠。” 大皇子妃神色不动,淡淡道:“殿下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以后,等三皇子有了庶子,你自然就懂了。” 有庶子是迟早的事,谁也别笑谁。 孟云萝:“……”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册立(二) 宫宴散后,陆明玉在椒房殿里陪着乔皇后闲话,一边等着李景。 直至子时,前朝宫宴才散。 李景一身酒气,目光倒还算清明,笑着上前,先对乔皇后躬身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乔皇后心疼儿子,笑着嗔道:“都这么迟了,快些和陆氏回府去,还行什么礼。” 李景坚持行了礼,然后笑道:“今日册立太子典礼过后,我就是正经的大魏太子了。母后高不高兴?” 乔皇后:“……” 陆明玉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喝醉了。” 李景醉酒有个妙处。目光看着清亮,说话也有模有样,看着半点不像醉酒之人。实则随时都会闭眼睡着。 乔皇后自然也清楚,笑着说道:“先回去吧!明日是你的太子妃册立典礼。过了明日,你们就带着孩子一同搬进东宫来。” 以后,她就能天天都见孙子孙女了。 陆明玉笑着应了一声,扶着李景告退离去。 冷风一吹,李景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低声唤着:“小玉。”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李景咧嘴而笑,又喊了一声“小玉。” 一路上,喊的次数也不算太多,大概也就喊了二十几回吧!陆明玉开始还有耐心,应了许多声之后,就有些不耐了:“我一直在这儿,别喊了。” “我就想喊你,小玉,小玉,咦?你怎么不应我?是不是嫌弃我了?” 陆明玉哭笑不得,瞪了一眼过去:“是,我嫌弃你太聒噪了!” 李景低低笑了起来,撒娇一般将头靠在陆明玉的肩膀上。亏得陆明玉个头高,李景这般靠过来,竟也不费什么力气。 这样的画面,竟也十分和谐。 几个内侍和随行的太子亲兵,都偷偷笑了起来。 上了马车后,李景便睡着了。大半身子都靠在陆明玉的身上。陆明玉有些心疼,伸手搂住李景。 二皇子府很快就到了。 左统领要上前扶主子下马车,就听太子妃沉声道:“不必了,我扶殿下进府便可。” 众侍卫都领教过太子妃的厉害,闻言默默让开。 就见太子妃轻松地抱起高大的太子殿下,下了马车。然后,就这么一路抱着殿下进了府。 众侍卫:“……” 还别说,这画面竟然很和谐。 左统领瞪众侍卫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进府!” 众侍卫收回目光,齐声应下。 …… 陆明玉将李景放在床榻上,令翠容备醒酒汤。很快,温热的醒酒汤就端了过来。陆明玉伸手轻拍李景的脸:“喝了醒酒汤再睡。” 李景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将一碗醒酒汤喝的干干净净,再次睡去。 陆明玉看得好气又好笑,自去沐浴更衣。一整日没见孩子了,去了孩子的屋子里。珝哥儿瑄姐儿并排睡着,一样的趴在床榻上,撅着小屁股,像两只小青蛙。 陆明玉看一眼,心里涌起无限柔情。 她俯下身,在两个孩子嫩呼呼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只有做了亲娘,才知道这种为了孩子甘愿掏心剖腹的滋味。 隔日五更天,陆明玉便起身了。 陆明玉一动,李景也跟着醒来。 他酒量不佳,不过,却有个好处,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睁眼,就已清醒:“小玉,今天是你的太子妃册立大典,我陪着你早些进宫。” 陆明玉笑着应了一声。 李景厚着脸要伺候太子妃娘娘沐浴,被太子妃瞪一眼踹出了净房。 夫妻两个各自收拾妥当,一同乘马车进宫。 …… 相比起太子册立大典的隆重,太子妃的册立典礼要简单得多。 典礼在椒房殿内举行,前来观礼的除了宫中女眷和皇室宗亲之外,还有京城里有诰命品级的官宦女眷。 从这一日起,陆明玉便正式成了大魏太子妃,有太子妃金印和宝册。 宝册象征着太子妃的地位,一方比婴儿拳头略显的太子妃金印,意味着太子妃也有下谕处置宫务的权利。 当然了,如今后宫里赵太后还活的好好的,乔皇后正值盛年。一时半会还轮不到陆明玉来主事。 不过,太子妃的卓然身份已经彰显。从慧安公主开始,到大皇子妃三皇子妃四皇子妃……人人都要上前见礼。 便是秦妃和苏妃,也不能再摆什么半个长辈的谱,在太子妃面前得恭让三分。 这就是权势! 陆明玉微笑着接受众人拜见,温声和众人说话。 无需外漏的霸气,凌然于众人。 按着前朝惯例,立太子妃无需进太庙。唯有册立皇后,才要进太庙祭告先祖。 典礼结束后,宗正东平郡王在族谱上重新记录了太子妃的名讳。 今日进宫观礼的诰命女眷和宗室皇亲,约近百人。盛大的宫宴上,人人满脸笑意。唯一可惜的是,陆府的二少奶奶还在月子中,没能进宫赴宴。陆明华的夫婿周礼官职低微,她今日也没资格进宫。 陆明芳嫁入郑家,以郑重的品级,陆明芳倒是进宫来了。不过,她出嫁为郑家妇,也不能代表陆家。 于是,十三岁的陆明月,便成了太子妃的娘家代表。 陆明月生得秀美可人,身上又有着将门虎女特有的利落飒爽,进退有度。注意到她的女眷绝不在少数。 便有人私下向沈夫人私下打听:“陆五姑娘还没定下亲事吧!” 陆明玉做了太子妃,陆明月是陆明玉的妹妹。要是能娶了陆明月回府,和太子做了连襟,日后得太子提携一二,岂不是美事? 沈夫人的爱女嫁到了陆家,沈陆两家是姻亲。 沈夫人对陆明月也算熟悉,不过,她不肯接这样的话茬,随口敷衍了过去:“陆家的事,我如何知晓。再者,陆五姑娘还小,便是要提亲,也该等及笄了再说。” 另有人到了陆明芳面前,探寻口风。 陆明芳笑着应道:“我是出嫁的女儿,陆家的事我可做不得住。”然后迅速扯开话题。 对陆明月动了心思的,还有东平郡王妃。 东平郡王妃心思活络,举杯敬太子妃,顺嘴就夸赞了陆五姑娘一通。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没脸 陆明玉看着殷勤又热络的东平郡王妃,扯了扯嘴角:“五妹尚且年少,当不得郡王妃如此盛赞。我代五妹谢过郡王妃。” 东平郡王是永嘉帝的堂弟,永嘉帝坐了龙椅后,令东平郡王做了宗人府宗正,掌管一众皇室宗亲。在宗亲里,东平郡王也是实权派人物了。 妻以夫贵。东平郡王妃也跟着水涨船高,在宫中内外都颇有体面。 从辈分而论,陆明玉应该随李景称呼东平郡王妃一声婶娘。 这一声郡王妃一出口,顿时显出了几分生疏淡漠。 东平郡王妃对陆明玉的冷淡视若未见,依旧笑得殷切:“陆家的女儿,个个出众,瞧瞧太子妃娘娘就知道了。” 陆明玉瞥了满脸笑意的东平郡王妃一眼,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多谢郡王妃夸赞。” 东平郡王妃:“……” 算了,她还是先闭嘴吧! 陆明玉眸光微闪,心里冷哼一声。 前世,陆明月嫁给了东平郡王世子李晏。 小夫妻两个感情一直不错。奈何东平郡王是个势利眼,心思又活络。见她这个陆皇后失势,立刻站到了新帝那一边。 东平郡王妃也处处捧着苏太后,对儿媳陆明月时常进宫探望皇后的行为十分不满,数落过多回。 陆明月是个犟脾气,不管婆婆如何刁难刻薄,硬是咽了下来,照旧进宫不误。 亏得李晏心疼媳妇,每次都挺身而出,护着陆明月。 只是,做婆婆的要为难儿媳,多的是法子。李晏要当差,也不能日日待在后宅。陆明月着实吃了不少暗亏。 陆明玉对着东平郡王妃,焉能有好脸色? 太子妃的态度如此明显,在场的诰命女眷们既不聋也不瞎,很快就窥出不对劲来。当着众人的面不便讨论,最多彼此使个眼色。 瞧瞧,东平郡王妃拍马屁生生拍到了马腿上! …… 宫宴散后,东平郡王妃笑着向太子妃辞别,然后笑吟吟地离宫回府。 等回到郡王府,东平郡王妃脸上撑了半日的笑容陡然垮了,坐着生了好大功夫的闷气。 待东平郡王回府,东平郡王妃气冲冲地说道:“我今天在宫里丢了好大的人!你半点不知道吗?怎么还喝得下去?” 东平郡王喝了不少酒,头晕乎乎的,闻言翻了个白眼:“好端端的,谁敢让你受气!” 这倒不是东平郡王自恃过高。以东平郡王妃的身份入宫,便是乔皇后,对东平郡王妃也颇为客气礼遇。 谁有这个胆量来惹她? 东平郡王妃咬牙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出身将门盛气凌人的陆氏!” 东平郡王一皱眉,酒意顿时醒了一半:“你怎么会和太子妃对上?” 这可不是个好惹的主! 只看孟妃母子眼下的处境,谁在招惹陆明玉之前,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东平郡王妃满脸晦气:“我哪里敢惹她。今日陆五姑娘进宫,我见她年少貌美聪慧,和我们的阿晏正合宜,便张口夸了陆五姑娘几句。” “谁曾想,太子妃不冷不热的,就差没当着众人的面让我闭嘴了。” 东平郡王倒是松了口气,瞪了一眼过去:“阿晏才十三岁,那个陆五姑娘,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你当着众人的面夸赞陆五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当谁听不出来?太子妃给你个没脸,也是应该的。” “要结亲,就私下里打探陆家的口风,找官媒登门提亲。这等唐突冒失的事,以后万万不可。” 告状不成,反被教训了一通。 东平郡王妃心里愈发委屈,声音倒是低了下来:“我也是一时意动,随口说了几句。哪里就唐突冒失了。分明是太子妃看我不顺眼,故意给我没脸。” 东平郡王不耐地说道:“你也知道那是太子妃啊!她给你没脸,你能怎么样?她连太后的脸面都敢下,更别说区区一个郡王妃了。” “惹不起,以后你就离她远一点。见了她少说几句不就成了。” 东平郡王妃:“……” 东平郡王妃心里憋着一肚子闷气,挤出一句:“那陆五姑娘呢?这门亲事,结是不结?” 东平郡王思忖片刻说道:“这事暂且不急。过个一两年再说。你暗中留意陆五姑娘,如果真的中意了,我亲自去和荥阳王求娶。” …… 椒房殿内。 众诰命一一离去,然后,宫妃们也告退了。 很快,便只剩乔皇后慧安公主和陆明玉三人。 慧安公主快人快语,笑着说道:“二弟妹今日真是威风,张口就给东平郡王妃一个没脸。” 东平郡王是个墙头草,擅长左右逢源。 东平郡王妃更是势利,一进宫就去寿宁宫奉承,去孟妃母子处走动也多,来椒房殿请安的次数当然也不少,礼数是做足了。不过,和乔皇后母子三个不算亲近。 慧安公主早看东平郡王妃不顺眼,今天陆明玉的举动,颇令人解气。 乔皇后比慧安公主细心敏锐得多,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你不愿陆氏和东平郡王府结亲?” 陆明玉挑了挑眉:“结不结亲,都是以后的事。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轻狂的做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五妹,就差没将相中五妹为儿媳几个字写脸上了。她当陆家姑娘嫁不出去了,任她挑拣不成!” 慧安公主立刻点头赞成:“说得没错,要结亲就得有求娶的诚意。这样确实太过冒失。” 乔皇后就事论事,笑着说道:“你敲打她几句也就罢了。倒是阿晏,确实是个好儿郎。他读书聪慧,习武也有天赋。在宗室皇亲的同龄少年里,也是一等一的。性子也好,既不骄纵也不傲气,对长辈恭敬,私下又活泼风趣。以本宫看来,倒不必为了一口闲气推掉一门好亲事。” 陆明玉心里也暗暗叹口气。 是啊,公婆不是什么好东西,李晏这个妹夫倒是不错,一直对五妹极好。小夫妻两个彼此钟情,十分恩爱。 总不能为了这两个老东西,就坏了一桩好姻缘。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东宫(一) 乔皇后一番好意提醒,陆明玉总得领情,笑着应道:“母后说的有理。我会好好思虑此事。” 乔皇后含笑道:“这事且放一放,阿晏才十三岁,和陆五姑娘同龄。过两年再提亲事也不迟。”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乔皇后很快将此事放下,提起了眼下最要紧的事:“册封礼过后,你和阿景也该搬进东宫了。正好在宫里过新年。” 陆明玉笑着应道:“我和殿下商议过了,明日我就令人收拾,三日后搬进东宫。” 乔皇后眉头舒展,笑了起来:“好,本宫盼着你们都进宫来,一家人在一处也热闹。” 慧安公主笑着打趣:“母后到底是惦记儿子儿媳,还是惦记珝哥儿瑄姐儿?” “当然是惦记孙子孙女。”乔皇后答得理直气壮。 陆明玉轻笑不已。 慧安公主啧啧两声:“母后这般偏心,我这个做女儿的都快看不下去了。” 陆明玉笑着凑趣:“我倒不介意这些。母后心疼珝哥儿瑄姐儿,和心疼我这个儿媳是一样的。” 这说的也是心里话。 婆媳之间,能彼此尊重彼此体谅,已是万幸。说什么亲如母女,都是骗人的鬼话。 做婆婆的,怎么可能视儿媳如亲生? 做儿媳的,又怎么会将婆婆视作亲娘? 保持一些距离,不能远了,也不必太近。为了儿子,为了夫婿,各自容忍担待一二,也就是了。 孩子一出生,倒让婆媳又多了一层亲近。 说笑一番后,李景来了椒房殿。 乔皇后笑道:“天这么晚了,本宫也不留你们说话了。早些回去歇着,左右过几日你们就住进东宫了,以后见面说话都便利。” 李景笑着挽起陆明玉的手,相携离去。 坐到马车上,陆明玉将宫宴上发生的事告诉李景。李景略一挑眉:“先晾一晾郡王妃,将她收拾得老实了再说。” 陆明玉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门亲还是要结的。不过,在这之前,她要收拾东平郡王妃几回。 李景伸手揽住陆明玉的肩头,将头凑过去,唇舌交缠片刻,才略略抬头,在她唇边低声笑道:“小玉,这段时日样样顺遂事事顺心,像做梦一样。” 前世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如今一一得偿心愿。让人恍如置身于美梦中。 陆明玉抿唇轻笑,抵着他的额头低语:“这才刚开始。” 是啊,这只是个开始。日久天长,好日子还在后面。 李景笑了起来,心满意足地搂紧了陆明玉。 …… 三日后,太子和太子妃领着一双儿女搬入东宫。 随他们一同进宫的,除了各自的心腹亲信之外,还有一众太子亲兵。 至于陆乙等一众侍卫,则被留在了宫外的二皇子府里。另有府中的管事,也留下一小半,维持府中日常。 绮云伤势已经痊愈,和陆乙在前些日子便成了亲。 陆明玉想将绮云留在府里,私下对她说道:“绮云,你和陆乙刚成亲不久,暂时别随我进宫了。” 绮云却道:“别人伺候娘娘,奴婢放心不下。奴婢要随娘娘进宫。” 陆明玉心头一热,握住绮云的手说道:“你和陆乙新婚,我这个做主子的,总不能让你们就此分别。” 一旦进了宫,想离宫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就像乔皇后,自入住椒房殿之后,就没离开过后宫。她这个太子妃,也不便时时离宫。 绮云和陆乙成亲还没满十天,就这么分居两处,她于心何忍。 绮云低声笑道:“这件事,我早和他商量过了。他也赞成我随娘娘进宫。” 以陆乙的身份,不便进东宫。有忠心的绮云在陆明玉身边,心里也踏实一些。 陆明玉想了想,终于应了:“也罢,你就随我住进宫中。以后每旬出宫一回,到时候有人多嘴问起来,就是是我放心不下府中情形,打发你回府看一看。” 夫妻两个十天能相聚一回,也算不错了。 绮云半是羞涩半是欢喜地应下。 东宫里早已收拾妥当,床榻桌椅陈设用具样样不缺,收拾些衣物行李便可。不过半日功夫,便已安顿妥当。 乔皇后打发人来看了两回。 陆明玉心中有数,忙妥当了,便带着珝哥儿瑄姐儿去了椒房殿。 乔皇后一见孙子孙女,顿时喜笑颜开,一手一个,抱着不肯松手:“这才几日没见,珝哥儿瑄姐儿又重实了不少,小脸肉嘟嘟的,看着真是讨喜。” 陆明玉笑着应道:“母后说的是。他们兄妹两个,出生的时候个头比寻常的孩子要小一些。不过,他们两个胃口好得很。一个奶娘的奶水都不够吃的,亏得预备的是两个奶娘。这还没到两个月,就长高长胖了不少。” “何止是长高长胖,脸上的五官也长开了。瞧这眼睛,又黑又亮,小鼻子又挺又翘,生得实在好看。” 乔皇后张口夸个不停。 乔皇后倒也不算夸张。珝哥儿瑄姐儿确实生得好。 刚出生的时候不显,如今胎中带来的红皮都褪了,兄妹两个小脸白白嫩嫩,眼睛像两双滴溜溜的葡萄,红润的小嘴像花瓣。不时挥舞着小拳头咯咯笑,让人爱进了心坎里。 乔皇后爱的不行,一抱就是小半个时辰。 陆明玉失笑:“母后抱了这么久,胳膊不酸吗?” 乔皇后养尊处优惯了,从未做过耗力气的事。抱着两个孩子,一抱这么久,胳膊确实有些泛酸了。只得依依不舍地将孩子给了陆明玉。 陆明玉抱孩子可比乔皇后轻松多了,一手一个,气定神闲。 乔皇后忍不住笑道:“你天生神力,怕是抱上半日也不累。” 可不是么? 别人抱孩子抱得腰酸背痛。到了陆明玉这儿,抱着两个也没觉得累。平日只要得了空闲,她就这般抱着孩子转来转去。 陆明玉挑眉笑道:“可见力气大也是有好处的。” 乔皇后被逗得笑声连连。 椒房殿素来安静宁和,带着些冷清寂寥。今日,却被欢笑声填满。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东宫(二) 永嘉帝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和乐融融的画面。 从繁忙的朝政国事抽身进后宫,希冀的不就是这样的情景吗? 永嘉帝舒展眉头,笑着说道:“没有外人,一家子就别行虚礼了。”转头吩咐李景:“将珝哥儿抱过来给朕瞧瞧。” 孩子都在陆明玉的怀中,做公公的不便靠近,索性吩咐儿子前去。 这个偏心眼的! 陆明玉听到这等话,心里有些不痛快。 李景以目光安抚住陆明玉,伸手先抱起瑄姐儿,递到永嘉帝手边。 永嘉帝欣然抱过瑄姐儿,然后就听李景笑道:“父皇可别太偏心,张口就要抱珝哥儿。先抱一抱瑄姐儿。” 永嘉帝:“……” 永嘉帝咳嗽一声,笑着说道:“朕什么时候偏心了。孙子孙女,朕一样喜欢。瞧瞧瑄姐儿,和珝哥儿生得一模一样,机灵又有神。” 孩子才一个多月,什么都听不懂。不过,被人抱着轻轻晃动,总是令孩子高兴的。 瑄姐儿咧着小嘴,笑得开心。过一会儿,瑄姐儿将小拳头塞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咂摸起来。 永嘉帝看着也觉有趣,顿时生出些喜爱疼惜。永嘉帝抱了瑄姐儿片刻,才换了珝哥儿。 乔皇后笑道:“就快正午了,皇上可要留下一并用晚膳?” 永嘉帝其实原本要去延禧宫看看孟妃顺便一同用晚膳。眼下哪里还舍得走,不假思索地应道:“也好。” 乔皇后笑容未减,心里轻哼了一声。 什么也好。 可见永嘉帝是临时改了主意。原来定是要去延禧宫。 孟妃养了半年伤,如今能下榻走动了,也开始不安分起来。时不时地胸口疼一疼,永嘉帝怜惜之下,去延禧宫的次数又渐渐多了起来。 不过,王美人风头正劲,颇得永嘉帝喜爱。如今一双孩子又住进了东宫,日日抱在椒房殿里待着。 永嘉帝处理政事的空暇能有多少? 能分给孟妃多少? …… 延禧宫。 孟妃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对镜中那张略有些憔悴的病容有些不满,张口吩咐:“拿胭脂来。” 待宫人精心梳妆,遮掩了病容,孟妃先是一阵舒心,很快又拧起眉头:“不行!皇上若是来了,见我气色红润,还以为我日日闷在延禧宫里挺好。这样可不行!快些打水来,将脸上的妆都洗了。” 折腾来折腾去,到底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等着永嘉帝来。 没曾想,等来等去,一直不见永嘉帝的踪影。倒是等来了刘公公。 孟妃心知不妙,俏脸沉了下来:“皇上没来吗?” 刘公公恭声应道:“回孟妃娘娘,皇上要在椒房殿里用膳,命奴才来送个口信给娘娘。不必再等了。以后得了空闲,皇上再来看望娘娘。” 孟妃:“……” 孟妃得宠二十年,早就养出了骄纵肆意的脾气。如今便是想改,也改不出苏妃那等事事逆来顺受的模样。 听到这等话,孟妃脸色倏忽一变,声音绷紧了几分:“皇上怎么忽然去了椒房殿?还在椒房殿里用膳?” 明明允诺了要来看她!为什么半途去了椒房殿!乔皇后用什么手段留住了永嘉帝? 刘公公口风颇紧,张口应道:“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奴才替皇上传话,还得回去复命。这就告退了。” 待刘公公走了,孟妃的脸彻底沉了下来,眼中闪起怒火,叫来心腹宫人:“让人打听打听,椒房殿里除了皇后还有谁?” 莫非是王美人那个小~贱~人? 椒房殿里的动静,不难打听。主要是陆明玉刚搬进东宫,今日大张旗鼓地带着一双儿女去了椒房殿,一待就是半日。亲眼看见的宫人内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一打听,很快就传入孟妃耳中。 陆明玉! 孟妃听到这个名字,心里的怒火并未散去,甚至更添了一层恨意。 如果不是陆明玉,她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现在,陆明玉风风光光地做了太子妃,搬进了东宫。现在,还用一双孩子为乔皇后争宠。以后,这宫里岂不是要变成她们婆媳的天下? 孟妃越想越气,越想越怒,张口又叫了人来:“去请大皇子来。” 大皇子原本已经回了府,又被亲娘喊进了宫。忙了一天,又累又饿,还得强打起精神来安抚愤怒的孟妃:“母妃别生气了。” “太子和太子妃带着一双孩子在椒房殿,父皇去椒房殿看孙子孙女,顺便留下用晚膳,也是人之常情。” “眼下已经这样了,母妃也别再闹腾了,将身体养好了,才最要紧。” 孟妃根本听不进去,张口怒骂:“你倒是看得开!再这么下去,这宫里哪里还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 然后,又骂大皇子妃肚子不中用,没能生出子嗣。 大皇子心里也窝着火,硬邦邦地应道:“这也不能都怪梁氏。当日要不是母妃塞了两个宫人过来,梁氏也不会枉动胎气小产。” 孟妃难以置信地看着大皇子:“你这是在怪我?她肚子三年多没动静,我给你两个宫人怎么了?谁知道她偏巧又了身孕,竟连孩子也保不住!这等事你也要怪你亲娘不成!” 大皇子心烦气躁,说话语气也冲了些:“我谁也没怪,只怪自己没运道。” “我生下来就是庶子,现在有了儿子,也是庶出。” 这话可算是刺中孟妃心肺了。 孟妃扬起手,就给了大皇子重重一巴掌:“你这个混账!你这是在嫌弃你亲娘!你当我想做妾吗?” “是你父皇负了我,允诺要娶我为妻,转眼就抛在脑后,娶了乔氏做正妻。” “我咽不下这口气,要进李家门,只能做妾。” “你当我想对着乔氏磕头敬茶,你当我愿意生的儿子是庶出吗?这些年,我样样掐尖争胜,还不都是为了你!对陆氏下手,也是为了你!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账!现在居然嫌弃起亲娘来了!” “滚!你现在就给我滚!以后,也别再进延禧宫了。” ……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东宫(三) , 一炷香后,大皇子一脸晦气地出了延禧宫。 他的左脸多了五道鲜红的指印。 天已经黑了,有宫灯照着,也不及白日亮堂。只要不凑近细看,倒也不那么明显。 大皇子黑着脸回了府。 大皇子妃被吓了一跳,忙令人拿了冰水和毛巾来,为大皇子敷脸。大皇子妃一边忙活,一边蹙眉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不是母妃让你进宫吗?谁敢对殿下动手?” 大皇子的脸更黑了。 大皇子妃其实已猜出是怎么回事了,故意在大皇子的伤口上撒盐:“该不会是母妃动的手吧!” “母妃原本何等风光,这半年来闭宫养病,又冒出一个王美人来,心里不知何等憋屈。母妃心情不佳,数落几句,殿下听着就是了,何必和母妃较劲,惹母妃动怒。” 大皇子深深呼出心头一口浊气:“行了,别说了。” 大皇子妃这才住了嘴。 大皇子不愿在大皇子妃面前说亲娘的不是,过了片刻才道:“母妃这几日心情不好,等缓几日,你再进宫请安。” 免得孟妃一个控制不住闹腾起来,传开了更难看。 大皇子妃柔声应是,又令人备晚膳,亲自伺候大皇子用膳。 一边是无理取闹脾气越来越坏的亲娘,一边是善解人意越来越可人的妻子,大皇子的心不免偏了一偏。 填饱了肚子后,大皇子握住大皇子妃的手说道:“我们早些去歇下。” 大皇子妃面颊飞起两朵红云,低声道:“殿下一天都没见瑭哥儿了,臣妾先让人将瑭哥儿抱过来,让殿下看一眼吧!” 大皇子对瑭哥儿的心也没那么热切,随口道:“这么晚了,明日再看。你好好养着瑭哥儿,等日后我们有了嫡子,兄弟两个一起长大也亲近。” 大皇子妃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心里冷哼了一声。 说得倒是好听。 你也有嫡出的兄弟,怎么不见你们亲近? …… 东宫。 崭新的宫殿,从没有人住过,便是燃着炭盆,也比别处冷一些。 陆明玉放心不下一双孩子,在孩子吃饱了之后,便抱到了床榻上。床榻又宽又大,两个孩子睡在中间打滚都没问题。 李景初为人父,对着一双儿女有无穷的耐心和热情。 他躺在床榻上,将两个孩子都抱到自己的身上,让孩子趴在自己胸口:“珝哥儿,瑄姐儿,抬头看看爹。” 兄妹两个一同用力抬头,没抬片刻,又一起趴下,两张小脸齐齐倒在胸口。 李景乐得哈哈直笑。 陆明玉笑着拍了李景一下:“这么晚了,孩子也该睡了。你再这样逗他们,他们定然不肯睡,不知要玩到什么时候。” 李景兴致勃勃地说道:“不急,还早的很,我这个做爹的,一整天不见人影。晚上陪他们兄妹两个说说话。” 然后,坐直身体,将孩子们抱在怀里,对着他们讲起诗经来了。 陆明玉:“……” 陆明玉哭笑不得,索性不管他们父子三个,自去沐浴更衣。小半个时辰后,换了干净的中衣回来,李景半点不见疲累,依旧对着两个孩子说得津津有味。 珝哥儿瑄姐儿不知听懂了多少,两双滴溜溜的眼睛盯着亲爹。李景乐得不行,讲得更起劲了。 这温暖又温馨的一幕,令陆明玉心尖一阵柔软。 她到床榻边,笑着抱过孩子:“我抱孩子,你先去沐浴。” 李景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陆明玉还是一手抱着一个,在寝室里转来转去,口中轻轻哼着小调。躺在温暖的怀抱里,听着熟悉的声音,珝哥儿率先打起了呵欠,瑄姐儿也迷迷糊糊地闭了眼。兄妹两个几乎同时睡着了。 陆明玉嘴角扬起,在孩子的脸上各自亲了一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到了床榻上。两个孩子并排靠在一起,呼呼睡得香甜。 李景回来的时候,见孩子都睡了,还有些失望:“这么早就睡了?” 陆明玉笑着白了他一眼,将声音压低:“孩子还小,每日要睡七八个时辰才行。睡足了,才长得快,也更聪明。你想带他们玩,以后有的是时间,晚上可别总闹孩子不睡。” 李景从没养过孩子,哪里懂这些:“好好好,听你的就是了。” 躺到床榻上,到底忍不住,低头亲了孩子一口。 约莫是力气重了些,瑄姐儿皱了皱小脸,睁开眼,扁扁嘴要哭。陆明玉忙抱起瑄姐儿,轻轻摇晃拍着后背,哄了一会儿,瑄姐儿才闭上眼,砸吧着小嘴继续睡。 李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再碰孩子了。 夫妻两个隔着孩子低声悄语。 “父皇已下令设东宫詹事府了。”李景低声道。 太子册封礼一过,李景又搬进东宫,接下来便该配齐东宫属官了。 国朝大事都由永嘉帝决断,李景还在听政学习的阶段。东宫属官没有什么具体的差事,辅佐太子便可。所以,多是挑老成持重的重臣兼任。也有让太子熟悉朝臣培养心腹的意思。 陆明玉看李景一眼,轻声道:“太子太傅位置要紧,詹事和少詹事也得精心挑选。” 詹事府的设置有定例,不过,也不是一成不变。 身为太子,既要培养心腹,又得谨慎行事,免得惹来天子不满或忌惮。 龙椅上只能有一个人,君临天下的也唯有天子。太子的位置很重要,能安定国本,可太子位置离龙椅又太近了,其中分寸拿捏,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历数前朝,太子能安稳熬到继位的有之,因种种原因被废黜的,也绝不少见。 他们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接下来要以稳为先。不必急着表现,更不能急着揽权。 不过,挑东宫属官这等事,不能全由着永嘉帝的心意。一定要挑信得过的人。 世间多少事,都坏在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人身上。 李景明白陆明玉的心意,点点头道:“我和你想到一处去了。设东宫詹事府,不宜操之过急,我选好了人,请乔阁老上奏折举荐便是。”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属官(一) 第二日,陆临从军营回京,进宫谢恩。 “皇上信任臣,令臣做太子太傅,臣定不负皇上信任,一定精心竭力教导太子。” 陆临干脆利落,连句推辞的话都没有。不像乔阁老,明明心中喜不自胜,还要装出不胜惶恐的模样推辞。 永嘉帝笑着打趣:“你这个岳父,对女婿真是好的没话说。也不推辞一番,客套几句。” 陆临笑道:“臣再好,也不及皇上对太子的爱护。看先朝,天家父子相忌,手足相残,国运衰败,终至亡国。皇上是圣明天子,更是慈父。对太子一片顾惜慈爱之心,臣有感于心,焉能不对太子尽心?” 这话说得顺耳。 永嘉帝身心舒畅,笑着说道:“朕和太子说过了。以后你每隔五日,进宫一回,给太子讲一讲练兵用兵之道。” 陆临笑着拱手应下。 军营里有郑重和陆非,还有一众武将,日常练兵的事,不必陆临日日盯着。隔几日进宫教导太子一日,既和东宫亲近,也不会耽搁了正事。 还能趁机进宫看一看女儿和外孙外孙女。 陆临心里正盘算着,永嘉帝已张口笑道:“你难得进宫一回,朕这就让太子过来,领着你去东宫转一转。” 陆临大喜,笑着谢恩。 永嘉帝也喜欢和武将们打交道。说话直来直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颇为畅快。 很快,李景便来了。 陆临要行礼,李景快步上前,扶起岳父:“岳父快请起。” 那副殷勤的模样,看得永嘉帝心里有些泛酸,咳嗽一声道:“从今日起,可以改口称太傅了。” 李景笑道:“还是叫岳父更亲一些。等岳父上课的时候,我再改口叫太傅也不迟。” 然后,请陆临入座,亲自捧了茶上前。 这些事,李景去陆府的时候没少做过,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熟稔至极。 陆临欣然笑纳:“多谢殿下。殿下别站着了,也坐下说话吧!” 李景笑着应了,在岳父身边坐下,关切地问询荥阳军练兵如何。又关心岳父和大舅兄大姐夫的身体情形。 陆临笑着答道:“一切都好,殿下不必挂念。” 永嘉帝:“……”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就让做亲爹的心里酸溜溜。李景每日在文华殿里伺候笔墨,倒也勤勉,不过,可没有这般发自肺腑的亲近。 永嘉帝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张口打发李景领着岳父去东宫。 李景立刻笑着应了,带着岳父就走了。 永嘉帝抽了抽嘴角,低头批阅奏折。 …… 东宫的位置,离天子起居之处不算远,要去椒房殿也很方便。 东宫分了前殿和后殿,一众东宫属官,便在前殿里当差议事。陆明玉领着孩子,住在后殿。 陆临按捺着想见女儿的心情,先和东宫属官寒暄。 大多都是熟人。乔阁老不必说了,沈侍郎是陆临的亲家,彼此也很熟悉。罗尚书也是打过交道的。 孙郎中面生些,陆临冲孙郎中点点头,孙郎中立刻笑着上前寒暄。 接下来的,便都是年轻人了。 方子詹是乔阁老的孙女婿,面容俊秀,文质彬彬。周礼是陆临的女婿,面容英俊,圆滑周全。 赵瑞能耐平平,全凭姓赵,才能进东宫。好在赵瑞不掐尖不好胜,乐呵呵笑嘻嘻,脸皮厚度足够。 李晏年龄最小,虚岁十四,周岁十三。年少聪慧不说,生得更是俊秀讨喜。 陆临看一眼李晏,笑着打趣:“殿下求贤若渴,连没成年的李世子也请进了东宫。” 众人善意地笑了起来。 李晏是东平郡王的嫡长子,东平郡王是宗人府宗正,今年年初便上奏折,为儿子请封世子。 永嘉帝准了奏折。年少的李晏所到之处,众人都称呼一声李世子。 李晏笑道:“别人这么说,定是嫌我年少。荥阳王为人爽直,夸我定然是真心的。” 众人又是一阵笑。 赵瑞和李晏暂且都当不了什么差事,伴在太子身边,一同读书学习也就是了。反正,太子殿下离登基还早得很,现在慢慢培养心腹便是。 眼前老少不等的九个人,就是太子眼下所能信重的所有人了。 李景笑着说道:“我令人去请太子妃来,大家见一见太子妃。” 众人:“……” 这流程,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啊! 陆临当然不反对。乔阁老心里有些微词,却有城府,没有表露。其余人等,也不会扫太子的兴致。 于是,很快,陆明玉便被请到了前殿。 …… 陆明玉生了孩子之后,一直在精心调养。身形已经恢复窈窕,今日穿着一袭朱色宫装,美丽中透着英气。 她唇畔含笑,明亮的眼眸一扫,众人都觉眼前一亮。 众人一同拱手:“见过太子妃娘娘。” 陆明玉微笑着虚虚扶了乔阁老一把:“乔阁老请起。”然后,亲手扶起陆临:“荥阳王请起。” 既然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前来见东宫属官,便要摆出太子妃应有的威严和架势。这等场合,就不宜以父女想称了。 陆临迅速和女儿对视一眼,一本正经地谢了太子妃恩典,才站直了身体。 接下来,陆明玉对罗尚书等人说道:“诸位请起。” 罗尚书执掌礼部,对礼仪要求最是严格,恭敬地拱手谢了恩典。 原本还有些玩笑之心的周礼等人,纷纷收敛笑意,一同谢恩。 李景笑道:“大家都坐吧!以后,见了太子妃,便如见我一般。遇到什么事,若我不在,便禀报于太子妃知晓,由太子妃做决定。”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后宫不得干政,是从前朝延续而来的惯例了。看太子的架势,莫非是要打破这个惯例,要让太子妃一同议事不成? 乔阁老不动声色地应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夫妻一体,臣等理当恭敬太子妃娘娘。” 议政理事,就不必了吧! 李景正要说话,陆明玉已先一步张了口:“乔阁老放心,我并无干政之意。刚才殿下所言,是为了应对特殊情形。”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属官(二) , 乔阁老暗暗松口气。 他愿辅佐两代帝王,成就自己一番文臣美名。绝不愿见太子妃伸手干政。 乔阁老这口气松得略有些明显,陆临心里有些不快,故意问道:“太子妃说的特殊情形,不知指的是什么时候?” 陆明玉还没回答,李景已张口道:“明年征伐燕楚之战,我也要随军出征。到时候,东宫诸事,便由太子妃决断。” 话音刚落,乔阁老第一个变了脸色,想也不想地出言反对:“皇上亲自领兵出征,殿下身为储君,理当监国。” 有些话不能说出口,大家都懂。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有太子坐镇朝堂,大魏也能迅速安定下来。 罗尚书抚了一把胡须,张口附和:“乔阁老言之有理。老臣也以为,太子殿下理应留在京城。” 陆临眸光一闪,沉声道:“皇上以战功立天下。太子殿下身为人子,为父分忧也是应该的。再者,大皇子三皇子定会随军出征,太子殿下留守京城,只怕会落一个畏战的声名。” 此言一出,乔阁老罗尚书顿时哑然。 道理也是明摆着的。 大魏还没能一统中原。大皇子三皇子去随着永嘉帝出生入死立战功,太子在后方守着确实安全,可将来论功行赏的时候,大皇子三皇子更胜一筹,压了太子风头,也是大大不妙! 永嘉帝正值盛年,按着正常人的寿元来看,再活个十年二十年都不成问题。没有足够的功勋,太子能压得住其余皇子吗? 方子詹等人都还年轻,在这等大事上一时插不上嘴。倒是孙郎中,捋着稀疏的山羊胡,说了一句:“朝中有阁老在,翻不起风浪来。” 是啊,武将都去打仗了,留在朝中的都是文官。以乔阁老的能耐,领着六部尚书足以镇住朝堂了。 乔阁老一时踌躇难断。 李景温声道:“我意已决,征伐燕楚,我是一定要去的。今日我特意将此事告诉你们,是为了让你们先有个心理准备。这件事你们知晓便可,暂时不可外传。” 李景声音温和,态度却很坚定。 君臣有别。乔阁老乐不乐意,也只得先拱手应下。心里打定主意,私下里一定要好好劝一劝太子。 君子不立危墙。打仗这等事,交给英明神武的天子和一众武将便是。宁可少要些功劳,也得先保全自己。 …… 这一日众人见面,除了这一桩事之外,倒没别的大事。李景和众人一一说了几句,便令众人先散去。 只留下了乔阁老和陆临。 陆明玉知道李景心意,笑着对陆临说道:“爹难得进宫,随我去看一看珝哥儿瑄姐儿吧!” 陆临欣然点头应了。 父女两个一走,便只剩李景和乔阁老了。 “外祖父忧心我的安危,我心里都明白。”李景低声对乔阁老说道:“只是,我这太子之位,并不安稳。” “这里没有旁人,我和外祖父说几句掏心窝的话。父皇一直偏爱大哥,此次出征,大哥定会领兵,孟家也就有了翻身的机会。” “如果我听之任之,日后必成心腹之患。” “所以,我是一定要去的。” “我是父皇立的储君。我要堂堂正正地坐稳我的太子之位。” 李景说得斩钉截铁,乔阁老也有些动容了,叹口气道:“殿下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殿下不擅领兵,行军打仗不是闹着玩。真刀真枪,是会死人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乔阁老是真心为李景着想。 李景心里一阵感动,低声道:“欲成大事,岂能畏首畏尾?外祖父就由我去吧!有岳父和舅兄他们,我不会有事的。” 眼看着李景心意坚定,乔阁老劝不动,只得叹道:“也罢,臣老了,没了锐气,和殿下想的不尽相同。殿下坚持要去,就去吧!臣会私下和荥阳王说一说,等明年出征,和荥阳军同行。” 这一边,陆临父女两个也在低声说着此事。 “征伐燕楚一战,势在必行。这一仗,必是恶战。”陆临声音低沉,目中闪着光芒:“不过,越是如此,越容易立下战功。” “殿下的思虑没有错。皇上本就偏爱大皇子,孟家也没伤筋动骨。如果孟晖立下大功,恢复爵位,大皇子在军中羽翼一成,日后只怕会生乱。殿下还是一同领军出征为好。” 身为武将,领兵打仗是常事,出生入死都是等闲。陆临和乔阁老的想法正好相反,他对太子的决定十分激赏。 如果是太平年代,太子善用文臣,便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生逢乱世,就得拼死立功,才能坐稳太子之位。 不出力就想安安稳稳地继承皇位,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 陆明玉看着言之凿凿的陆临,心里想着前世亲爹就死在了战场上,心里一阵阵涌起苦涩:“爹,你……” 你字过后,迟迟没说出下一个字。 陆临略一挑眉,目光掠过陆明玉神情复杂的脸:“怎么了?” 陆明玉将“你别去了”咽了回去。 大魏举国出征,除了禁卫军留守京城,其余武将都要领兵前去打仗。荥阳军是大魏最精锐的军队,陆临是大魏名将,岂有避战之理? “你要多保重自己。”陆明玉定定心神,叮嘱道:“打仗别一味身先士卒。燕楚也有良将精兵,别疏忽大意。” 陆临没有多想,笑着应道:“放心吧!这世上能打赢你爹的人还没出世。” 陆明玉心里一紧,低声道:“到了燕地,要留意一个叫燕拓的人。” 陆临在战场上没吃过败仗,唯一一次败绩,是因为中了燕军的埋伏。就那一次,便丧了命。 这个燕拓,在燕将中声名不显,实则身手厉害,且狡猾阴险。他私下训练了一千人的死士。 陆临被引进埋伏之后,燕拓领着一千死士冲至陆临面前。陆临身边的侍卫奋力死战,也没能守住,最终被死士们冲破防线,陆临杀了数十人之后,最终死在了乱刀之下。 正文 第三百章 示警 大魏和燕楚对峙数年,互相派探子是常事。 陆临手中有一份名单,上面列着燕楚两国有些分量的武将名字。这个燕拓,也在其中。不过,燕拓只是个四品的武将,在一众武将名单里半点都不惹眼。 亏得陆临记性好,听陆明玉一提,便想起了有这么一个人。 这名单只有大魏几个武将手中有,他藏在书房里,从未示人。陆明玉是怎么知道的?还特意提醒他注意这个人? 陆临心里涌起一丝奇异的不安,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小玉,你从何处知道燕拓这个人?为什么提醒我注意他?” 陆明玉看着陆临,半晌才道:“爹,这件事说来确实怪异。” “半个月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领兵去燕国,一路打胜仗,已经打到了燕国都城。没曾想,被燕军引入陷阱,一个燕军武将领着一千死士将你团团围住。你死在了乱刀之下。这个燕将,就叫燕拓。” 陆临:“……” 小玉是在开玩笑吧! 陆临认真地看了女儿几眼,发现陆明玉的脸绷得极紧,神色异常凝重,顿时收起了玩笑之心:“你真做了这样一个梦?” “是。”陆明玉低声道:“爹,这一定是冥冥之中的示警。不然,我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清晰的梦境?脑中又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名字来?” “你记住这个人。在战场上遇到了,不论如何,先杀了他!” 陆临被陆明玉的慎重所感染,郑重应道:“好!” 陆明玉神色微微一松,声音也缓和了一些:“总之,爹要保重自己,在盔甲里再穿一件软甲。平平安安地回来。” 陆临笑了起来:“好,我都应了你。你现在总该放心了吧!” 陆明玉沉重的心情,大为缓解,也随之笑了起来。 重生的秘密,她不能告诉陆临。不过,能借着梦境为由示警,心里也踏实得多了。 陆临不欲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笑着扯开话题:“珝哥儿瑄姐儿呢?快些领我去瞧瞧。隔了这么些日子没见,我一直惦记着他们兄妹。” 陆明玉笑道:“我这就领爹前去。” …… 暖融融的屋子里,铺着厚实的毛毯,珝哥儿瑄姐儿穿着薄薄的红色小袄,各自将小拳头塞在嘴里,咂摸得津津有味。 听到亲娘熟悉的声音,兄妹两个都咧嘴笑了起来,挥舞着小手要抱。 陆临一见外孙外孙女,心都要化了,俯身将兄妹两个抱在怀中。父女两个抱孩子的姿势也一样,一手一个,轻松自如。 “孩子眉眼慢慢张开,越发像你了。”陆临笑着赞道。 陆明玉哑然失笑:“母后说,珝哥儿瑄姐儿和殿下小时候生得一模一样。” 反正,在长辈们眼里,孩子都生得像自己这一边。 果然,陆临坚持宣称:“这眼睛鼻子,和你小时候一般模样。”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之前的话题太过沉重。以陆临的豁达,心里难免也有些犯嘀咕。现在抱着两个可爱的外孙外孙女,那点阴影早被挥之远去了。 陆临越看越爱,根本舍不得松手。 反正,以他的体力,抱上半日也不会累。一边抱着转悠,一边随口絮叨:“珝哥儿,你是做兄长的,以后要多疼惜妹妹。瑄姐儿,你是妹妹,以后要听兄长的话。你们要相互友爱,要听你们娘亲的话……” 陆明玉看着这温情的一幕,抿唇一笑。 这一日正午,陆临在东宫里用了午膳。直至坐到饭桌边,陆临才依依难舍地将一双孩子给了奶娘。 李景看在眼里,颇为自得:“岳父,珝哥儿瑄姐儿是不是生得十分俊俏可爱?” 陆临笑道:“那还用说,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 李景一脸喜悦:“岳父说的是。” 陆明玉:“……” 陆明玉抚了抚额头:“有这样夸赞自家孩子的吗?你们稍微低调一些行不行?” “说的都是实话,哪里是自夸了。”陆临不以为然地接过话茬:“我是想低调一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吧!” 李景连连点头:“岳父说的对。” 陆明玉被逗得轻笑不已。 午膳后,陆明玉哄着一双孩子午睡。 陆临和李景去了书房,先赞许了李景打算随军出征的举动:“……殿下这么做是对的。大魏才建朝没几年,还没一统中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上领兵在外厮杀,殿下留在朝中,和坐享其成有什么分别?” 说着,拍了拍李景的肩膀:“殿下有这份雄心壮志,是好事。” 李景一边笑着谢岳父赞扬,一边心里暗暗羞愧。 其实,他原本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等着永嘉帝去打天下,等着永嘉帝重伤而死,他守在京城等着继位。 好在他及时醒悟过来。不然,为了一个皇位就不做人了吗? 陆临又道:“乔阁老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再者,他是文臣,没上过战场。有些守成的想法不足为奇。” 李景回过神来,低声道:“岳父放心,我已经说服外祖父了。” 陆临略一点头:“乔阁老老持沉重,明年春日出征,由乔阁老领着文官们守着京城,殿下也能放心了。” “不过,乔阁老有些话说的也对。上阵打仗不是闹着玩的,战场上刀剑无眼,没点真本事,上了战场也就是盘菜。” “邳州平乱,殿下做的抚民很不错。去燕楚打仗,又自不同。殿下想领兵打仗,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 李景神色一敛,拱手道:“请岳父指点。” 陆临对女婿自然不会藏私,从操练新兵和队形讲起,整整一个下午没停过嘴,嗓子都快说哑了。 李景记性极好,不但过目不忘,听过的一遍就能记住。且悟性颇佳,举一反三。 陆临十分满意,笑着说道:“有些事,说了听了没用,还得亲自带一带兵才行。殿下别心急,今日便到这儿,等过几日我再进宫,给殿下说一说用兵之道。” 正文 第301章 投桃 这一日过后,东宫詹事府便算正式建成了。 陆临每五日进宫一日,乔阁老和罗尚书轮流进东宫教导太子。东宫詹事沈侍郎和东宫少詹事孙郎中,都有官职有正经差事,便隔三日来一回。 每日都在东宫当差的,是方子詹周礼赵瑞和李晏四个人。 眼下东宫没什么具体事务,他们便随太子一同听政议政。都是热血有干劲的年轻人,很快便熟稔起来。 濮阳侯夫人进寿宁宫请安的时候,少不得要夸赞太子殿下仁厚:“四郎在东宫当差,太子殿下对四郎颇为照拂。才短短数日,四郎就长进了不少。” 赵太后听到这等话,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们是表兄弟,比旁人自要亲近得多。” 说起来,东宫里的几个年轻人,都和太子关系密切。方子詹是太子的表妹夫,周礼是太子的连襟,赵瑞是太子表弟,李晏是太子的堂弟。哪一个都不远。 更重要的是,方子詹和周礼都是正经的新科进士,有真才实学。李晏虽然年少,却文武双全。 相较之下,赵瑞嘛……大家都懂的。 也因此,濮阳侯夫人对太子殿下百般感激,在赵天后面前着意说了不少太子殿下的好话:“也是殿下肯亲近赵家,才会这般提携四郎。可见殿下对太后娘娘一片孝心。” 赵太后眉眼舒展,笑着说道:“太子对哀家确实孝顺。” 罢了,看在太子的颜面上,不和太子妃陆氏计较便是。 东平郡王妃进宫请安,也夸了太子殿下无数好话。 李晏是宗室,按着前朝的规矩,李晏是没机会进东宫当差的。不过,大魏是新朝,太子殿下要改一改规矩,永嘉帝默许之下,这规矩果然就改了。 承了太子殿下的人情,东平郡王妃自要投桃报李 赵太后耳根子软,耳边听的都是李景的好话,对着陆明玉的态度也大为缓和。 陆明玉领着一双孩子来请安,赵太后也不是以前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了,和颜悦色地吩咐陆明玉入座。 陆明玉心中有数,笑着谢恩,坦然入座,陪着赵太后闲话一番才告退。 绮云私下里嘀咕:“往日去请安,去三回能见太后娘娘一回就不错了。如今太后娘娘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娘娘这般亲切,真让奴婢心里发毛。” 陆明玉莞尔一笑:“不必担心。太后娘娘对我好的日子,还在后面。” 赵太后糊涂又偏心,偏偏是李景的亲祖母,是大魏太后。一味硬碰硬,会有无数麻烦,于东宫名声也不太好听。 现在这样就好多了。 提携李晏,赵太后其实无所谓。 抬举赵瑞,就是抬举濮阳侯府。赵太后心情舒畅,也不挑刺找茬了。 …… 四皇子妃赵瑜,也乐见自己的兄长有出息,见了陆明玉,特意谢了一回:“多谢太子提携四哥。” 陆明玉笑道:“这一张口道谢,可就见外了。赵家是太子殿下的外家,赵瑞是殿下的表哥。殿下既要用人,自是更信得过自己人了。” 赵瑜笑道:“不管如何,都得谢一声才是。” 赵瑜藏不住话,也可能是在宫中憋的慌,张口闲话间,将赵瑞夫妻一直不太和睦的事说了出来:“我那个四嫂,眼睛长在头顶上,心气比天还高。嫁给四哥后,整日嫌我四哥没出息。” “四哥被念叨得头疼,经常在外喝酒玩乐。喝一回,四嫂就要闹一回。还回娘家告过状。累得我父亲母亲去金家赔礼。” “那一回过后,四哥真的恼了,和四嫂也越发冷淡。大半睡在书房里,很少去四嫂的屋子。” 夫妻之间的事,不好说谁对谁错。不过,成亲没到一年,就闹成这样,也着实少见就是了。 陆明玉就事论事:“金灿儿好强又要面子,偏偏你四哥是个惫懒爱玩的脾气。两人性情脾气都不合。” 赵瑜长叹一声:“可不是么?母亲心里别提多后悔了。” 赵瑞原本有一个未婚妻,还没过门就病逝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少不得要在背地里嘀咕赵瑞命硬克妻什么的。 濮阳侯夫人为儿子的亲事愁得吃不香睡不好,金家肯结亲,濮阳侯夫人心里自是高兴。从表面看来,金家和赵家门当户对。金灿儿也生得好相貌,怎么看都是一门好姻缘。 谁能想到,金灿儿过门之后,小夫妻两个过得别别扭扭,时常闹腾。没出半年,就分居两处,各自不理了。 濮阳侯夫人肠子悔青了也没办法,捏着鼻子忍了。 “现在四哥进了东宫当差,我那个势利眼的四嫂,对着四哥倒是有些好脸色了。”赵瑜一边说着,一边撇撇嘴:“四哥也是个好脾气,被哄几句,就前嫌尽释。这些日子,都睡在四嫂的屋子里。夫妻两个不吵不闹,也算有些夫妻样子了。” 所以,这才是濮阳侯夫人最欣慰最高兴的事。 又不能和离,小夫妻两个还是凑合着过日子吧! 陆明玉随口笑道:“现在这样也好。” …… 东宫诸事顺遂。 永嘉帝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点头。 做事一味硬碰硬不可取,稍微用些手段,安抚住赵太后,又能拉拢濮阳侯府和东平郡王府。这才是上策。 永嘉帝龙心大悦,赏了太子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李景笑着谢恩:“多谢父皇赏赐。”然后,得寸进尺地恳求:“儿臣还想请父皇赏儿臣一套弓箭。” 永嘉帝失笑:“你喜欢读书,对习武一直平平。今日怎么忽然求朕赏赐起弓箭来了?” 李景抬起眼,一脸诚恳地说道:“明年大魏出兵,征伐燕楚。儿臣想用父皇赏赐的弓箭,领兵杀敌。” 永嘉帝一惊,反射性地拧了眉头:“朕领兵出征,你是太子,留下监国便是。” 李景跪了下来,沉声道:“父皇领兵打仗,我这个做儿子的,自要追随父皇。” “朝中有乔阁老等一众忠心能干的文臣足矣。儿臣要随父皇一同出征,立下大魏万世基业,请父皇恩准!”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圣心(一) , 文华殿里瞬间安静。 永嘉帝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半晌,才缓缓问道:“你不擅兵事,何苦自请领兵上战场吃苦头?” 留守京城安稳地做太子不香吗? 干嘛自讨苦吃? 还是怕兄弟们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威胁到自己的太子之位? 李景抬眼,和永嘉帝对视:“儿臣说自己没有一点私心,父皇肯定不会相信。儿臣和父皇实话,确实有些私心。” “这一仗胜了,大魏平定中原,一统天下。父皇建立新朝,成就不朽的万世基业。儿臣也想出力,和父皇一同打天下。而不是眼看着父皇和兄弟们上战场,自己躲在京城坐享其成。” “说我有私心也好,说我想立功也罢,总之,我要随父皇一同去。” 李景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的私心,反倒令永嘉帝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你有这份心,也是好事。不过,臣子们再忠心,也得有人留守京城。你不肯留下,那要留谁才好?” 李景想也不想地应道:“让四弟五弟留下吧!” “五弟还年少,不能上战场。四弟成亲后,还没有子嗣,就让他留在京城。” 永嘉帝神色又是一动。 几个皇子都成年了,大皇子有了庶子,太子有一双儿女,三皇子妃肚中的不知是男是女,到底有了孩子。唯有四皇子,成亲还没满一个月。 如果让四皇子领兵上阵,万一有个好歹,连个血脉都没有……从这一点而言,确实该让四皇子留下。 李景见永嘉帝动容,知道事情成了大半,也不急着催促,继续跪着。 过了片刻,永嘉帝才道:“此事非同小可,朕要好好想一想。你先退下吧!”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件事暂且别声张。等朕想好了,自会下旨。” 李景低声应了,起身告退。 李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永嘉帝心情有些纷乱,奏折也看不进了,起身来回踱步。将文华殿来回走了数十遍,才深呼口气,做了决定。 …… 回了东宫后,李景陪着一双孩子玩了许久,等兄妹两个都睡着了。 夫妻两个才得了空闲说话。 “我已经向父皇禀明心意,要领兵出征。”李景双手扶着陆明玉的肩膀,深深地看着陆明玉:“父皇虽未当时就应允,不过,已经意动了。” “以父皇的脾气,很快就会下旨。” “小玉,我这一走,不知要何时才能归来。照顾一双儿女的重任,都压在你的肩上。东宫也得交托于你。” 前世,这一仗打了近两年。 这一世,因为他们的重生,许多事都和前世不同了。这一场恶仗,到底要打多久,是不是能平安无事地回来,都是未知。 陆明玉伸出右手,轻轻放在李昊的手背上:“我们是夫妻,荣辱与共。不必说什么辛苦之类的话。宫中有我,你尽管安心。” 身为太子,他肩负着江山社稷,要守护的不止妻儿。 他要肩负起自己的重任,要改变众人身死的结局。压在他肩上的重担,何止千钧!她能做的,便是挺直腰杆,和他一同分担。 李景眼中闪过一丝水光,伸手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灼烫的嘴唇,不停地落在她的耳后和脸上。 陆明玉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回应。 纱帐很快落下,轻颤了半夜。 …… 日子临近年底,朝中诸事忙碌。后宫里的大小琐事,比平日多了两倍不止。 乔皇后一忙起来,便抓儿媳做壮丁,将部分宫务交给了陆明玉。 陆明玉也未推辞,接手宫务后,手段利落,雷厉风行。 大概是名声在外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她一开始杀鸡儆猴发落了一个当差不利的管事。其余管事在她面前格外老实安分,竟是比乔皇后打理宫务更顺畅。 乔皇后忍不住笑叹:“怪不得都愿做恶人。果然是小人都怕恶人。” 陆明玉咳嗽一声:“母后这是在暗示儿媳是恶人吗?” 婆媳两个关系和睦,乔皇后也时时说笑几句:“这话可不是本宫说的。只看管事们一个个在你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也该知道了。” 陆明玉莞尔一笑:“也罢!母后下不了手整治的,只管打发到儿媳这儿来。” 忙完宫务,已近正午了。 乔皇后忙令人将珝哥儿瑄姐儿抱来:“这半日都没见乖孙和孙女了,快些抱来让本宫瞧瞧。” 真是一日都离不得。 乔皇后左手抱着孙子,右手抱着孙女,眉开眼笑别提多高兴了。 陆明玉抿唇一笑,传令备膳。到了用膳之际,李景也来了。 乔皇后根本没问永嘉帝去了何处,笑着招呼李景上前:“快些过来,珝哥儿瑄姐儿笑得多开心。” 李景笑道:“有人抱着,当然高兴。” 话是这么说,抱得比乔皇后还起劲。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用完午膳。李景冲陆明玉使了个眼色,陆明玉心领神会,带着一双孩子先回东宫。 小半个时辰后,李景才从椒房殿回来。 “你和母后说过了?”陆明玉低声问道。 李景轻叹一声:“说了。母后一开始不肯让我走,我费尽口舌,劝了母后半天,她才勉强应了。不过,也哭了一场。” 前世,李景的死讯传至宫中,乔皇后吐血昏迷,重病不起,很快就离世。其中有苏妃的手笔,乔皇后遭受重创一蹶不振也是事实。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被苏妃算计丢了性命。 这也是李景的心结之一。 陆明玉默默上前,给予李景无言的安慰。 李景搂着她,下巴碰着她的额头,低声说道:“母后心情不佳,这几日我多陪一陪母后。” 陆明玉嗯了一声:“我也常带着孩子去和母后说话。”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母后的。” 夫妻一心,确实不必谢来谢去。 李景心中涌动着热流,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陆明玉心里的沉重,瞬间飞走,笑着啐了李景一口。李景低笑一声,抱起陆明玉去了床榻上。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圣心(二) 隔日,陆明玉带着一双孩子去椒房殿请安。乔皇后没了平日的言笑晏晏,神色也有些沉郁:“阿景是不是早就和你说过要领兵去打仗的事了?” 陆明玉没有否认:“是。” 乔皇后果然有些迁怒之意:“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本宫?” 陆明玉神色镇定地应道:“这等大事,当然是殿下亲自和母后说才妥当。” 乔皇后眼眶微微泛红:“他这般任性,你怎么不劝一劝他。战场上刀剑无眼,打仗是好玩的事吗?那是提着脑袋挣功劳!” “母后说的是。”陆明玉淡淡接了话茬:“我的外祖父是武将,我爹是武将,我的大姐夫,我的二哥,皆在军营里。没人比我更清楚亲人出生入死的滋味。” 乔皇后:“……” 乔皇后这才察觉自己失言了。 乔皇后放低身段,低声道:“本宫一时情急,说话欠妥,你别放在心上。” “母后担心殿下的安危,这等心情我能体会。”陆明玉也没抓着乔皇后的失言不放,声音也随之缓和: “只是,殿下也有殿下的考虑。这一仗太过重要了,殿下不亲自领兵,日后如何能压得住一众皇子,如何能令文臣武将心服口服?” 乔皇后再心疼儿子,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叹了一声道:“儿大不由娘,本宫也拿他没法子。” 陆明玉笑着安抚乔皇后:“大魏国力强盛,精兵二十余万,武将骁勇不畏死。这一仗,大魏必胜。” 乔皇后打起精神点点头,忍不住又低声补了一句:“你见了荥阳王,私下请他多多照拂阿景。” 陆明玉点头应了。 …… 年前二十八,永嘉九年最后一次大朝会上,永嘉帝下旨,来年二月,大军出征。太子和大皇子三皇子一并出征,四皇子五皇子留在宫中。 东宫一派的官员都已知晓此事,并不惊愕。 几位皇子都很震惊。 大皇子立刻出列,拱手道:“父皇亲自领兵,儿臣随行理所应当。二弟是大魏太子,应该留下监国才是。” 大皇子早就打好如意算盘,要趁着这一仗立功翻身。谁曾想,太子也想来抢军功,大皇子心中如何能不懊恼。 不过,他一张口说得冠冕堂皇,半点私心不露。 李昊也出列启奏:“儿臣以为,大哥说的对。太子应该留在朝中,如此,父皇也能心无旁骛领兵打仗。” 四皇子不甘示弱地出列:“儿臣想随父皇一同出征。” 大哥二哥三哥都去,凭什么只将他一个人留下? 永嘉帝目光一扫,掠过儿子们神情不一的脸:“朕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 一众皇子:“……” 皇子们碰了一鼻子灰,只得闭上嘴。 散朝后,永嘉帝将四个儿子召进文华殿:“出征之事,是太子主动请缨。朕仔细思虑过,才应了太子所请。”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兄弟几个,要齐心合力,一同打下燕楚。”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们反对也没用了。 大皇子打起精神,第一个应道:“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李昊紧随其后:“父皇的教诲,儿臣都记下了。” 李景身为太子,更要表露出属于储君的气度和风范,正色说道:“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和大哥三弟争功。等大军胜利归来,儿臣一定为他们请功。” 永嘉帝目中闪过满意之色,略一点头:“你们能这么想,再好不过。记着,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是嫡亲的兄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众皇子拱手应了。 唯有四皇子,苦了一张脸:“父皇,大哥二哥三哥都随军同行,为何只单单留下儿臣一个?” 他也很想去好不好! 建功立业,是镌刻在所有热血少年心头的四个字。 永嘉帝瞥了四皇子一眼:“你留在朝中,有什么事,及时给朕传信。” “父皇……” “赵氏还没身孕,你连个子嗣都没有,上什么阵打什么仗。”永嘉帝瞪了一眼过去:“给朕老实留下。” 四皇子:“……” 四皇子萎靡不振地应下了。 永嘉帝挥挥手,示意儿子们都退下。 几位皇子出了文华殿后,彼此对视一眼。 大皇子假惺惺地夸赞李景:“二弟以身涉险,令人佩服。” 李景不动声色地回应:“谁的命都只有一条。大哥要上战场,我又岂能躲在人后。” 大皇子被撅了回去,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相较之下,李昊就冷静多了,半个字都没说。 四皇子没精打采地叹了一声:“你们都走了,我留在宫里,也太没劲了。” 大皇子呵呵一声:“你还是铆足力气,生了儿子再说吧!” 四皇子:“……” …… 这一道圣旨,很快传入后宫。 赵太后一拍手掌,不掩喜色:“四皇子留下正好。” 留在京城多安全哪! 秦妃也是满心欢喜,不过,她一看乔皇后不太美妙的脸色,就不敢多嘴了。 苏妃眉头微动,下意识地看向陆明玉。 奇怪,陆明玉怎么不劝住李景,还敢让他去战场?她就不担心李景像前世一样死在战场上? 等等,陆明玉该不是打着自己生了儿子,想直接做太后的主意吧! 苏妃越想越心惊,忍不住又看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压根没理会苏妃的注目。 正午过后,苏妃打发人传口信。李昊得了口信,匆匆进了怡华宫:“母妃要见我,是为了什么事?” 苏妃皱着眉头低声道:“阿昊,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太子可以留在京城,为什么还要去战场拼死拼活?” 拼死拼活? 李昊心里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套话:“大魏兵足将广,燕楚都不是对手。此次去征伐燕楚,是立不世的功业。何来拼死拼活之说。” 苏妃眉头皱得更紧了:“打仗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战场上流箭那么多,万一被射中了,不世的功业没立成,先送了一条命,又是何必。” 所以,被流箭射中的人,到底是谁? 李昊的目光落在苏妃的脸上。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秘密(一) 苏妃还不知自己早露了行迹,低语个不停:“你去了战场,也得格外小心。立不立功的,还在其次,能平安无事全须全尾地回来,就已足够了。” “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有些人命薄无福,说不定很快就被老天收走了。活下来的,才能笑到最后……” “死的是大哥还是二哥?”李昊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 苏妃答得也很顺口:“他们两个短命鬼都死了。” 李昊:“……” 苏妃:“……” 母子两个四目对视。 李昊黑眸如深潭。 苏妃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割下来,期期艾艾地说道:“我随口乱说的,你千万别当真。我的意思是,我盼着他们两个都死在战场上。到时候,你就是皇子里最年长的一个。你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做太子了。” 李昊沉默着注视着花容失色的苏妃。 苏妃拼命自圆其说:“阿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是我的胡思乱想白日发梦,你听听便是,别往心里去。” 李昊终于张了口:“这一战,大魏精锐兵力尽出。到最后,打败了燕楚两国,一统天下。可大魏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父皇受了重伤,大哥二哥也死在了战场上。我侥幸平安归来,父皇重伤不久人世,立我做了太子。后来,我坐了龙椅,母妃做了太后。” 苏妃:“……” “这都是发生过的事,母妃一直不敢说,更不敢承认和陆明玉之间的仇怨。”明亮的烛火下,李昊的俊脸如被莹然的光笼罩,有些模糊不清,声音却格外清晰:“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陆明玉,原本应该是三皇子妃,是我的妻子。是不是?” 苏妃嘴动了动,却吐不出半个字,一双眼中满是惊骇和慌乱。一颗心疯狂跳动,仿佛要蹦出胸膛。 李昊的目光如利剑,直直刺入苏妃的眼中:“母妃,你藏着这么多的秘密,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住陆明玉的事,无颜告诉我?” 苏妃在儿子逼人的目光下连连后退,后背咚地一声撞上了桌子。 可她根本没勇气呼痛,更没勇气和儿子对视,很快将目光移开,颤抖又无力地辩驳:“阿昊,你是发癔症了。什么事都没有,你别再说了。” 李昊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定定地盯着苏妃。 苏妃面色越来越白,双腿越来越软,全仗背靠着桌子撑着身体,不然,早就滑坐在地上了。 过了许久,苏妃才吐出几个字:“好,我都告诉你。” 李昊神色未动,心跳得极快,手心里满是冷汗。 这个藏在黑暗中的秘密,这个他默默思虑了一年多的秘密,终于要揭开面纱,呈现在他眼前了。 …… 苏妃急促地呼吸几口气,声音断断续续:“你猜的没错。这些都是发生过的事,我是重活了一回的人,陆明玉也是。” “前一回,你娶的确实是陆明玉。” 李昊瞳孔骤然收缩,一颗心激烈跳动,吐出口的声音却异样冷静:“然后呢?” 小玉原本是他的妻子。 重活一回,她不肯再嫁给他,视他如洪水猛兽,对他冷如寒霜。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难出口的话已经说了出来,就如堤坝决了口。 苏妃的脸又白了些,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这一仗,你父皇受了重伤,大皇子二皇子都是短命鬼,死在了战场上。做太子的人,自然就轮到你了。” “这皇位来得堂堂正正,我们母子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陆明玉很快有了身孕,生了儿子。很快,你父皇驾崩归天,你坐了龙椅。陆明玉也做了皇后。我也做了太后。” “一切都好好的。是陆明玉心胸狭窄,贪婪无度,竟妄想着霸占你一个人。你做了天子,纳一个嫔妃算什么?她偏偏就和你闹得反目成仇,再不肯让你进她的寝宫。” 苏妃目中射出怒焰,身体不抖了,腰杆挺直了,声音也不颤了,语气里多了愤怒:“她做了皇后,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竟然妄想着后宫独宠,真是可笑。” “我心中不忿,指责她几句,她竟和我翻了脸。做儿媳的,对婆婆不恭不敬不孝,简直可恨可恼。她就是仗着背后有陆家,根本没将我这个婆婆放在眼底。” 苏妃越说越顺畅,原本不想说的话,也倾泻而出:“你在战场上受了伤,寿元也大受影响。坐了两年龙椅,便撒手西去。” “那个时候,琰儿才两岁,话都说不利索。如何能坐龙椅?要是真由年幼的太子继位,陆明玉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绝不会安分地待在后宫,定要染指朝政。” “大魏朝,说不定就此改姓陆。所以,我定要阻止这等事发生。” “我对你说,将皇位先传给阿昌。等琰儿长大成人了,阿昌再还位给侄儿。你下了遗旨,就闭目而去。” “陆明玉因此记恨于心,对我和阿昌百般怀恨。陆氏在朝中也处处和阿昌作对!” “要是不除了陆明玉,陆氏根本不会消停。” 最后这一句,充满了怨毒。 苏妃没有照镜子,不然,她就会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何等的狰狞扭曲。 李昊只觉一盆冰水从头上倒了下来,四肢百骸都被冻住,没了温度。 自己的声音,也如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隔着厚厚的屏障,听得有些不真切:“你杀了她。” 苏妃眼里闪着狠毒,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怪异,像是自得,又像是恐惧:“是,我让人在糕点里下毒,让琰儿端给了她。她信不过别人,对自己的儿子却没防备,吃下了点心,中了慢性毒药。” “她在床榻上躺了小半个月,受尽痛苦而死。” “我想着送她最后一程。没想到,她在临死前也没安好心,被褥下藏了利剑。趁着我低头之际,她用剑刺了我的胸膛。” “阿昊,是她杀了我啊!” 苏妃猛然抱住李昊,痛哭了起来:“阿昊,你要为娘报仇啊!”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秘密(二) 身为祖母,竟利用年幼的孙子给儿媳下毒。 世间最荒谬的事,莫过于此。 她怎么还有脸哭喊让自己为她报仇? 她有没有想过,那是她的亲孙子,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她就这么让年幼的太子背负杀母的罪孽! 李昊身体僵硬,双手不听指挥,费尽力气才挤出几个字:“是你先杀了小玉。” 苏妃身体再次颤抖起来,眼眶都红了:“我不杀她,等琰儿长大继承皇位,她定然会杀了我和阿昌。为了保住江山皇位,我只能杀了她!” 李昊伸手推开苏妃。 用力之大,远远出乎苏妃意料。苏妃一个踉跄退步,再次重重撞到了桌子上。接连两次,撞的都是同一个位置。 苏妃痛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怒容的李昊:“阿昊,你……” “那是我的妻儿。”李昊的眼睛都红了,犹如落入陷阱无法挣脱的困兽:“你怎么能利用我的儿子,杀我的妻子?” 苏妃在李昊赤红如杀人的目光下簌簌发抖,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我也是没别的法子了。总不能眼睁睁等着她得势杀了我和阿昌。” 李昊的理智稍稍回笼,敏锐地抓住了苏妃的话柄:“阿昌做了什么,为什么小玉要杀他?他不敬寡嫂,还是对陆家下手了?” 苏妃哭声一顿,目光心虚地飘来飘去:“阿昌最是憨厚老实,他怎么会不敬寡嫂。就是陆氏在朝中势力太盛,阿昌削减陆氏的势力,陆明玉对他生了恨意。” 不对! 李昌一定是做过什么令陆明玉震怒的事! 不然,以陆明玉的为人,绝不会对李昌如此愤恨! 李昊死死盯着苏妃,声音沙哑:“母妃,阿昌做过什么?” 苏妃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泪水不停滑落,口中溢出一连串的哭喊声:“阿昊,你连自己的亲娘胞弟也信不过吗?阿昌在床榻前,向你立过誓,一定会善待寡嫂和侄儿。他怎么敢做出对寡嫂不敬的事!” “一切都是陆明玉的错!是她对阿昌继位的事怀恨在心,视我们母子如仇敌。她做过皇后,身手厉害,手段更是凌厉。宫中众人,谁都怕她。我也是没办法,为了护住阿昌,不得不出手杀了她。” 不管李昊如何追问,苏妃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句。 李昊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 再次睁开眼,李昊的神情稍稍恢复冷静,声音却依旧沙哑:“母妃不想说,我暂且不问了。” “我再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不愿我再娶小玉过门?” 苏妃用袖子擦了眼泪,怒道:“世间哪有杀婆婆的儿媳!这等儿媳,我实在消受不起!” 李昊点点头,继续问:“小玉为何不肯再嫁我?” 苏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她也是重活一回的人,前世旧怨比我记得还清楚。我已经退让,她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坚持不嫁给你,我有什么法子。” 所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陆明玉和苏妃早已交手数回了。 李昊的脑海中闪过陆明玉闪着憎恨的黑眸,闪过她如寒霜般的美丽脸庞,闪过她冰冷讥笑的嘴角。 最后,定格在她和李景抱着一双儿女相视而笑的画面。 一阵腥热冲至喉头。 他转头,吐了一口鲜血。 那一口鲜血,溅落在地上,犹如开出一朵血花,触目惊心。 苏妃被吓到了,再次冲过来抓住他的胳膊:“阿昊,你怎么吐血了?你别吓唬为娘!我这就让人找太医来!” 李昊反手抓住苏妃的手,霍然抬头:“不用了!” 苏妃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儿子这般可怕慑人的眼神,心陡然漏跳了几拍。说话也没那么利索了:“阿昊,你、你冷静些!” 李昊双目赤红,却慢慢松了手。 苏妃松了口气,再次后退,直至后背抵住桌子,才有了一丝安全感。 ……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苏妃心跳得忽快忽慢,只觉得空气都被凝滞了一般,闷得可怕,闷得想让人放声狂喊。可她根本不敢乱动,也不敢再说话。 不知多了多久,李昊再次张口:“就这些了吗?” 苏妃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阿昊,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此时再提也没什么意义。” “此次出征,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宁可少立些功劳,也千万别在战场上受伤。平平安安地回来,就足够了。” 李昊看着苏妃,又问了一遍:“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吗?” “没有,”苏妃想也不想,冲口而出:“真的都告诉你了。” 李昊默然不语。 苏妃定定心神,放软了声音:“阿昊,我是你的亲娘,阿昌是你的亲弟弟。不管到了何时,我们母子三个,才是这世间最亲近之人。” “陆明玉不愿嫁给你,你另外娶高门贵女,也是一样。亲娘只有一个,胞弟只有一个,媳妇娶谁不成?” “今日我和你说过的话,你千万别再告诉别人。以后也别再提了。权当是什么都没听过。” “眼下最要紧的,是明年二月出征。你记着,一定要和广平侯在一处,让你岳父多多照拂。” “广平侯打仗的本事,丝毫不逊于荥阳王。荥阳王后来攻打燕国的时候,死在一个燕将手中。广平侯可是平平安安回朝的。你紧紧跟在他身边,多少立些功劳,平安保住自己最重要。” 一长串的话,也不知李昊听进了多少。 李昊动也没动,一张俊脸毫无表情。 苏妃看在眼里,心里也凉飕飕的。她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更柔和了:“天这么晚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李昊没有出声,转身走了出去。 苏妃长长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竟没勇气追上去再说话。等李昊推门出去之后,整个人滑落在地上。 全身都是冷汗,心跳得飞快。 万幸,她守住了最要紧的一桩秘密。要是李昊知道李昌对陆明玉做过什么事,只怕兄弟两个会彻底离心。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秘密(三) 寒冬腊月,风冷刺骨。 李昊走出怡华宫后,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东宫的方向。 一阵寒风迎面刮来,将他的脸刮得阵阵刺痛。胸膛里涌动的热血,仿佛又要涌至喉咙。 李昊逼着自己继续迈步,走出宫门,骑上骏马。 他用力踢马腹,骏马吃痛之下,长嘶一声,飞驰而出。一众皇子亲兵,都是一惊,各自策马飞驰。 李昊全力施为之下,众亲兵根本追不上他。只能远远地跟着他的身后。 三皇子府离得近,很快就到了府外。 李昊翻身下马,径自入府,直接去了书房。 在府中等了一晚的孟云萝,听闻李昊回府就去了书房,心里颇有些气闷。 她怀孕之后,吐得厉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李昊往日颇为体贴,不管忙到什么时候,回府了都要来陪一陪她。 今晚倒好,一声不吭就去书房了。 孟云萝沉不住气,很快起身去了书房。 守着书房的,是三皇子的贴身内侍小年。 小年公公一脸为难地拦下了孟云萝:“皇子妃娘娘请留步。殿下今日在怡华宫里,不知和苏妃娘娘说了什么,气冲冲地出了宫。回府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奴才斗胆,请皇子妃娘娘别进书房,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小年伺候主子数年,还从没见过李昊脸色那样冰冷难看过。 稍微想一想,双腿都想打颤。 孟云萝怀着身孕,脾气比平日也大了不少,张口就道:“去通传一声,我今晚非见殿下不可!” 小年苦着脸去敲门,还没张嘴,门里就传来一声怒喝:“滚!” 孟云萝也听见了,气得一跺脚:“李昊,开门!” 门里毫无动静,连那一声滚都没了。 孟云萝又气又委屈,红着眼哭道:“每次都这样!不管出什么事,你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字都不和我说。你根本没拿我当你妻子!” 不管她怎么哭诉,门里就是没动静。 小年同情地看了哭哭啼啼的三皇子娘娘一眼,低声劝道:“娘娘怀着身孕,不宜动气。还请娘娘以身体为重,先回去歇着吧!” 不回去还能怎么样? 没人疼惜,哭给谁看? 孟云萝用袖子抹了眼泪,转身回了寝室。 …… 这一夜,孟云萝翻来覆去没睡好。隔日一大早,她便起身去了书房。 岁末年底,李昊还得进宫,总不能一直躲在书房不见人吧! 孟云萝所料不错,刚到书房外,还没得及敲门,书房的门就开了。李昊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夫妻两个打了个照面。 孟云萝满心的委屈怨怼,在见到李昊之后,统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心疼,猛地冲上前:“殿下,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头发……怎么多了这许多白发?” 一夜过来,李昊的双鬓边竟多了许多白发! 到底出了什么事! 孟云萝惊骇之下,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那些委屈,急急追问:“宫中是不是出事了?” 李昊一夜未睡,双目泛红,脸上被寒意笼罩,鬓边的白发也格外刺目,一张口,声音沙哑得令人心惊:“没什么。” 孟云萝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着说道:“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出什么事了都该一同面对。你这样瞒着我,根本就没拿我当回事。” 夫妻两个字,深深刺痛了李昊。 李昊黑眸中闪过深沉的痛苦,半晌才道:“你怀着身孕,不宜操心烦忧,回去歇着吧!” 孟云萝用袖子抹着眼泪:“不,我就不走!你这副模样进宫,谁看着都知道不对劲。还是打发人进宫告假,歇上一日。” 小年鼓起勇气附和:“娘娘说的是。殿下一夜都没睡,不如去睡会儿。” 这副模样进宫,不知要惹来多少非议和口舌。 李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对孟云萝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歇一日就好了。” 声音还是有些僵硬,不过,总算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了。 孟云萝总算不哭了,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都说母子连心,半点不假。我情绪一有波动,肚子里就有些动静。定然是孩子在心疼我这个亲娘呢!” 李昊的目光顺着孟云萝的手,落在她的小腹上。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 琰儿。 他和陆明玉曾有过一个儿子,叫琰儿。 喉咙处一阵腥甜。 李昊深呼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按捺下去。 待孟云萝走了之后,他去沐浴更衣,食不知味如同嚼蜡地吃了早膳。 小年仗着胆子进言:“殿下忽然生了白发,若是让人瞧见了,怕是会惹来口舌是非。奴才去寻些染发之物,将殿下这些白发染黑了吧!” 李昊略一点头。 …… 李昊告假一日之事,并未惹来太多注目。 到了年底,宫中人人忙着准备过年,忙碌且喜气洋洋。除了苏妃,根本没人留意李昊未曾进宫。 不对,还有一个留意到了。 李昌低声问苏妃:“母妃,三哥怎么没进宫?” 苏妃心情晦暗,哪有闲心理会李昌,随口道:“他打发人进宫告假,说是身子不适。” 李昌倒很关心兄长,立刻说道:“我反正闲着没事,这就出宫去看看三哥。” 苏妃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别去了!” 情急之下,声音颇为尖锐。 李昌被苏妃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肥硕的脸颤了颤,一双被肥肉挤成缝的小眼闪着茫然无措:“母妃!我说错什么了?” 苏妃深呼吸口气,没好气地瞪李昌一眼:“你三哥身体不适,要在府里好好歇一日。你去捣什么乱!好好在你的寝宫里待着,别添乱了。” 他只是想去看看兄长,怎么就成添乱了? 李昌心里涌起一阵委屈和闷气。想说什么,苏妃已经不耐地挥手,打发他退下了。 李昌闷闷不乐地退了出去。 这一日过去,便是岁末宫宴了。 李昊进了宫。 他比往日更沉默了一些,鬓边的白发被染黑,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了。只是,看着李昌的目光,格外锐利。 正文 第307章 异样 李昌被吓了一跳。 三哥这样看他做什么? 仿佛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错事一般,目光里满是冰冷和省视。 “三哥,”李昌忍着头皮发麻的惊惧,上前和李昊说话:“你昨日告假没进宫,我心里担心得很。本想出宫去看你,母妃偏偏不准,怕我扰了你休息。你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李昊简短地应了一句:“我没事。” 李昌打量兄长一眼,小声道:“你看着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还是像平日一样,说话温吞,举止有些迟缓。胖胖的脸,略有些蠢钝,更多的是憨厚软弱。 这样的李昌,在数年之后,会对寡嫂做出什么样的事?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对亲娘和胞弟了如指掌。 现在才知道,这都是他自以为。 其实,他既不了解苏妃,更不了解胞弟。 李昌被兄长异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忍着哆嗦低声问道:“三哥,你到底怎么了?为何总用这等怪异的目光看着我?” 李昊默然片刻,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 李昌:“……” 没有才怪了。 只是,他对兄长的敬畏依赖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李昊沉默不语,他根本没勇气追根问底。 李昌很快闭上嘴,老老实实地待在兄长身边。 很快,岁末宫宴开始了。 赵太后在永嘉帝和乔皇后的陪伴下笑呵呵地进了正殿,大皇子夫妇相携而至,慧安公主和吴驸马也笑盈盈地携手进了殿内。 当太子李景和太子妃陆明玉进殿的时候,李昌敏锐地察觉到李昊身体陡然一僵。 陆明玉嫁给李景一年,一双龙凤胎都生了。李昊也娶了妻子,妻子还有了身孕。这还放不下一段旧情吗? 李昌心里嘀咕着,飞快地看李昊一眼。 李昊根本没留意李昌的神情如何,他的目光越过殿内众人,遥遥地落在陆明玉的脸上。 数十盏宫灯将正殿照得亮如白昼,一袭红色宫装的陆明玉神采奕奕,美丽中透着英气,犹如一颗明珠,光华灼灼。 李景不知低语了什么,陆明玉抿唇笑了起来。 她眼眸中的那抹笑意,刺痛了李昊的眼。 他仿佛落入深不见底的潭水里,即将溺毙,无法呼吸。 陆明玉十分敏锐,似有所察,目光一扫。李昊先一步移开了目光,并不和她对视。 陆明玉眉头略略一皱。 李景察觉出些许不对劲,低声问道:“小玉,怎么了?” 陆明玉随口道:“似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不过,我刚才看了一圈,又没找到这个人。”说完,心里微微一动。 李景眸光一闪,目光掠过远处的李昊李昌兄弟两个,一时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 过了片刻,后宫嫔妃们也一一进了正殿。 孟云萝先去的怡华宫,和苏妃一同进了殿内。苏妃心神不宁了一天两夜,几乎没了见李昊的勇气。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躲。她是他的亲娘,就算做了一两件不太妥当的事,他还能不认亲娘吗? 苏妃默默给自己鼓劲打气,在见到李昊的刹那,脚步还是顿了一顿。 孟云萝一无所察,笑着招呼李昊:“我和殿下说好了先去怡华宫,殿下怎么先来椒房殿了?” 李昊看了苏妃一眼。 苏妃心里一紧,目中露出祈求。 李昊沉默片刻,才走上前,喊了一声母妃。 苏妃紧绷的身体陡然松懈了下来,脸上浮出笑意:“阿昊,你昨天歇了一日,身体可好些了?” 李昊答道:“好多了,母妃不必担心。” 苏妃一如往常地嗔道:“我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去。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又叮嘱身畔的孟云萝:“你怀着身孕,以养胎为重。不过,阿昊的身体,你也得放在心上才是。” 孟云萝笑着点点头:“母妃说的是。” 她和苏妃闹腾过数回,每次都以她低头认输告终。没办法,每次争执吵闹,李昊都站在苏妃那一边。她一个人,如何敌得过母子连心? 孟云萝再不乐意,也学会了忍着憋着。从有了身孕之后,婆媳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苏妃叮嘱几句,便和秦妃坐到了一处。 李昊和孟云萝坐到了四皇子夫妇身边。 太子和太子妃坐在帝后身侧,身份地位卓然于众人。隔着数人,李昊偶尔抬头,也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宫宴歌舞升平,满是喜乐。 这样的热闹盛宴,李昊置身其中,脸上勉强笑着,心里却一片苍凉。 他想冲到陆明玉面前,想问她为何这么狠心抛下夫妻情意,想问她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和众人一同举杯。 …… 宫宴到了一半,坐在秦妃苏妃之下的王美人,忽地面色泛白,以手捂着胸口,似要作呕。 秦妃最先察觉出不对:“王美人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子不适?” 王美人捂着胸口,勉强笑道:“臣妾这两日时常胃中泛酸,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只怕是受了寒气,或是吃坏了肚子。今日本该告假不来,扰了大家的兴致,委实羞惭。” 说完,便起身行礼告罪。 刚行完礼,又是一阵干呕。一张俏脸白得都快没血色了。 等等! 秦妃脑海中闪过一个可能,和身边的苏妃对视一眼。苏妃也是过来人,显然也想到了不妙的那个可能。 乔皇后已张口下令:“彩兰,传本宫口谕,宣周院使来。” 以王美人的品级,其实没资格宣周院使。不过,乔皇后要抬举王美人,永嘉帝默许之下,谁也不好说什么。 秦妃心里泛酸,口中笑道:“臣妾不通医术,不过,看王美人这般模样,也能猜出一二。看来,宫中又要有喜事了。” 王美人苍白着一张俏脸,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苏妃心里也酸得冒泡,掩嘴笑道:“臣妾看着,王美人定是有喜了。” 永嘉帝龙心大悦,眉眼皆是笑意:“等周院使诊了脉,就知道了。” 乔皇后心中有数,微笑着说道:“舞乐暂停吧!”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喜讯 周院使很快进了正殿,为王美人诊脉。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其中,尤以赵太后和永嘉帝最是热切。 最小的五皇子已经十三岁了。这些年,永嘉帝一直领兵打仗,操心劳力,后宫中愣是没个动静。 五个皇子两位公主当然不算少,不过,在天家,子嗣越多越好。 周院使诊脉后,笑着拱手道贺:“王美人是喜脉,恭贺皇上,恭贺皇后娘娘。宫中将要添小皇子或小公主了。” 永嘉帝大喜:“好!这等喜事,定要重赏!” 赵太后也是满脸笑容:“哀家一直盼着后宫再有喜讯。等了这些年,总算等到了。王美人肚子这般争气,哀家也高兴得很。最好是一举生个皇子!” 乔皇后笑着接了话茬:“生个公主,同样大喜。” 赵太后难得不找茬,乐呵呵地笑道:“皇后说的是。皇子公主都好!” 永嘉帝笑道:“王美人有了喜讯,位分也该抬一抬了。皇后看着,该给王美人什么位分才好?” 乔皇后含笑道:“先升做婕妤吧!” 永嘉帝点点头:“也好。” 短短半年,从一个普通宫人升至婕妤之位,可见盛宠了。 王美人苍白的俏脸闪过红晕,羞涩地起身谢恩:“臣妾谢过皇上,谢过皇后娘娘。” 苏妃心里酸得不得了。 她在内宅里伺候多年,生了两个儿子,也只做了昭容。这个王美人倒好,才半年就成了婕妤。将来再生下小皇子,那还得了? 秦妃心里翻了个白眼。 怀孕这等事,自己最清楚。王美人不偏不巧地在岁末宫宴上诊出喜脉,要说这其中没有乔皇后的“功劳”,她半点都不信。 瞧瞧永嘉帝高兴的样子,对“贤良仁厚”的乔皇后不知有多满意哪! 果然,宫宴散后,永嘉帝留在了椒房殿。 永嘉帝对乔皇后笑道:“真没想到,朕出征前还能听到这等喜讯。” 乔皇后含笑道:“皇上正值盛年,子嗣兴旺,臣妾心里也欢喜。皇上只管放心,臣妾一定好好照顾王美人。” 永嘉帝握住乔皇后的手,和颜悦色地笑道:“皇后贤良,是朕的福气。” 一把年纪了,还装深情,真让人恶心。 乔皇后心中毫无波澜,脸上露出一丝愉悦的笑意:“皇上这般夸臣妾,臣妾却之不恭。”顿了顿又道:“王美人有喜,要静心养胎。臣妾再挑两个年轻的伺候皇上。” 永嘉帝笑道:“这倒不用了。过了年,朕就要领兵出征,哪有这等闲心。皇后有这份心,朕心领了。” …… “王美人这身孕来得正是时候。” 东宫里,李景低声笑道:“看父皇今晚高兴的样子,就知道了。” 王美人得宠有孕,对孟妃又是一记重击。对乔皇后来说,便是十足的喜讯了。太子已立,便是多一个庶出的皇子,也影响不到李景的地位。 陆明玉眸光微闪,将声音压低:“王美人半个月前就有了喜信。母后故意将喜信压了半个月,今晚的宫宴上做了一场好戏。” 如此,效果最佳。 李景了然地点点头。 夫妻两个低语几句,就将这个话题搁置一旁,抱着一双孩子逗弄起来。孩子一日日长大,小拳头也有了力气。 李景伸出一根手指,瑄姐儿立刻攥紧。李景起了玩心,故意将手指扭来扭去。瑄姐儿用力攥着手指。 李景笑着惊叹:“瞧瞧我们的瑄姐儿,力气真大。将来长大了,定和你一样天生神力。” 陆明玉整日陪在孩子身边,自然清楚,低声笑道:“我的一身力气,大概是真的传给了瑄姐儿。珝哥儿力气也不小,却不及妹妹。” 李景不以为意,兴致勃勃地说道:“瑄姐儿力气大些才好。以后谁都欺负不了我们贵女。” 瑄姐儿咧着没牙齿的小嘴直笑。 李景乐颠颠地抱着女儿舍不得松手。 陆明玉一笑,低头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珝哥儿:“你是兄长,以后可得爱护妹妹。” 珝哥儿蹬着腿,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 这一个新年,太子太子妃和一双孩子住在东宫,宫中也格外热闹。 乔皇后每日有孙子孙女相伴,脸上的笑容一日多过一日。 赵太后也是满心欢喜,令人厚赏了王婕妤,又对乔皇后说道:“王婕妤有喜,皇后可得好好照顾王婕妤。等宫中添了小皇子,哀家也要记皇后一份功劳。” 乔皇后笑吟吟地应下。 秦妃苏妃心里怄得不行,还得挤出笑容来恭贺王婕妤,顺便送上贺礼。 永嘉帝心情一好,去了一趟延禧宫。 出了延禧宫后,永嘉帝就和乔皇后商议:“孟妃被关了半年多,她也知错了。过了正月,朕便要领军出征。让孟妃也出寝宫见见人吧!” 朝廷为征伐燕楚一战准备了两年,二月大军启程。永嘉帝亲自领兵,这一仗不知要打多久。 乔皇后原本想拦上一拦,一想到这些,又有些心软,想了想说道:“孟妃犯下大错,皇上要让她出寝宫,臣妾不能阻拦。不过,她得向陆氏道歉赔礼。且要立下毒誓,不能再有恶心歹意!” 永嘉帝见乔皇后应了,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应了下来:“好。不过,此事不宜声张,让孟妃私下给陆氏赔礼吧!” 事涉天家颜面,对外宣传的一直是孟妃闭宫养病。 这层遮羞布,还是得继续留着。 乔皇后心里冷哼一声,口中淡淡道:“就依皇上的吩咐。”很快便将话题扯开:“皇上不日便将领兵出征,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京。王婕妤这一胎,皇上怕是赶不及回京了。皇上先为小皇子小公主起好名字吧!” 永嘉帝的注意力顿时转移过来,思忖片刻道:“如果是小皇子,就叫李晟。如果是公主,便叫平安。” 乔皇后笑道:“都是好名字。” 待永嘉帝走后,乔皇后令人叫了陆明玉过来,将孟妃要出寝宫一事告诉陆明玉:“……孟妃在年前就不安分,皇上耐着性子到年后才提此事。本宫想拦也拦不住。”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露面 陆明玉对此事早有心理准备,淡淡一笑:“她想出来,便让她出来好了。” 不出一个月,永嘉帝就要领军离京。 最大的靠山一走,孟妃在宫中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乔皇后见陆明玉稳得住,也觉欣慰:“你能想的开就好。皇上是个多情之人,有了新欢,也舍不下孟氏。刺杀一事,也不必再提了。” 陆明玉略一点头。 在永嘉帝眼里,太子一派占了绝对的上风。犯下大错的孟妃,已经得了应有的惩罚。反倒显出了几分可怜。 痛打落水狗,固然痛快。 要顾虑圣心圣意,便得稍稍收敛。 …… 正月初八这一日,延禧宫的宫门终于开了。 半年多未曾露面的孟妃,慢慢走出延禧宫,进了椒房殿。 乔皇后端坐在凤椅上,目光冷然地看着孟妃。陆明玉坐在乔皇后身侧,目光锐利冷漠。慧安公主进了宫,大皇子妃三皇子妃四皇子妃也都在。 这等热闹场面,自然少不了秦妃苏妃。有了身孕的王婕妤,一心安胎,今日倒是没有露面。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孟妃的脸上。 孟妃清瘦了不少,昔日的明艳妩媚,也褪色了许多,额上眼角多了细纹。看着苍老憔悴,像骤然老了十岁。 孟妃没了往日的肆意跋扈,规规矩矩地跪下给乔皇后磕头:“臣妾孟氏,见过皇后娘娘。” 乔皇后目光如刀锋,刮过孟妃的脸颊:“孟氏,你养病半年有余,现在身体可痊愈了?” 孟妃恭声答道:“多谢皇后娘娘垂询,臣妾的身子已经痊愈。” 伤得这么重,已经落了病根。所谓痊愈,也就是能下榻走动而已。不能做费力的事,更不能轻易动心火。 乔皇后张口敲打几句:“到底是病了一场,身子不及往日。如非必要,你不必来椒房殿请安。以后安分守己,让本宫省些心,也就是了。” 孟妃再次恭声应下,在宫人的搀扶下慢慢起身。 秦妃岂肯放过这等刺心的好机会,笑着说道:“这么久没见,孟妃可清瘦憔悴多了。这后宫里年轻鲜嫩的美人一个接着一个,孟妃也该好好保养才是。总不能以这副病容见皇上。” 苏妃笑道:“孟妃整日在寝宫里养病,怕是还不知道宫里的好消息吧!王美人有了身孕,已经被封了婕妤。等过几个月,宫里又有添丁之喜了。” 一个一个的,不怀好意,想看她的笑话。 孟妃将心头涌动的怒火按捺下去,轻声应道:“这等喜事,我听着也欢喜。” 这等闷气,只能先忍了。 秦妃苏妃看着孟妃忍气吞声的模样,心里大为畅快。 乔皇后倒是生了一丝忌惮。 孟妃往日何等骄纵跋扈,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越是这样,越要提防。 众人请安后,一一告退。乔皇后特意留下孟妃,淡淡道:“太子妃在偏殿等你,你有什么话,亲自去和太子妃说吧!” 忍字心头一把刀。 孟妃低声应了,起身去了偏殿。 陆明玉站在殿内,冷冷地看着孟妃,一言不发。 孟妃忍着羞辱愤怒,行礼赔罪:“当日是我犯了糊涂,做了错事。这些日子,我一直闭宫养伤,自省己过。以后,我绝不敢再生半点歹意,请太子妃原谅我这一回。” 然后,立了个毒誓:“我今日所说之言,皆出自肺腑。如违誓言,让我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陆明玉冷然的声音传入孟妃耳中:“你发的毒誓,我一个字都不信。” 孟妃:“……” 孟妃霍然抬头,目中满是怒意。 陆明玉的目光如利剑,刺入孟妃的眼底:“你装模作样,是给父皇看。我今日来听你赔礼,也同样是给父皇看。”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很清楚。我在想什么,你也一定知道。” “想多活几年,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你的延禧宫。否则,定有你悔不当初的那一天。” 孟妃被关了半年多,耐力大有长进。 陆明玉这一番诛心的话入耳,孟妃眼里的火星都快喷出来了,却忍住了没当场爆发,硬生生地挤出一句:“我真心悔过,并未装模作样。”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呵呵!” 摆明了一个字都不信。 孟妃脸都快扭曲了,恨恨将所有闷气咽下,强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才离去。 回延禧宫后,孟妃大发雷霆,将寝室里的东西砸了大半。正发着脾气,忽然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永嘉帝皱着眉头,迈步进了延禧宫。 周院使为孟妃诊脉施针,又灌了汤药。忙活了小半日,孟妃才悠然醒转。一睁开眼,就见永嘉帝坐在床榻边。 没等孟妃哭诉,永嘉帝已沉着脸说道:“朕对皇后说,让你出寝宫见见人,皇后二话不说就应了。” “为了顾及你的颜面,朕只让你私下向陆氏陪个礼,你怎么又气成这样?” 原来不是来安慰她,竟是来指责她乱发脾气! 永嘉帝这颗心,再不像以前那样只偏着她了。 孟妃心里火苗蹭蹭,忍着怒火,低声认错:“皇上说的是。是臣妾心太窄了。” “你的心确实太窄了。”永嘉帝的声音冷然无情:“今日你和陆氏换个位置,你肯轻易放过一个刺杀你的人吗?” “陆氏心中有气,说话刺耳些,你听着就是。你倒好,回寝宫就大发脾气,又气得不省人事,惊动了宫中上下。” “朕就是想替你打圆场,都遮掩不住。你这般不知轻重,让朕的脸往哪儿放?” 孟妃:“……” 孟妃气得整个人都打哆嗦了。 她独宠二十年,何曾听过这等冷言冷语! 知道自己渐失宠爱是一回事,等真正面对这一刻的时候,心底的凉意和悲愤如潮水一般袭来。 永嘉帝定定地看着孟妃,沉声道:“你若是还这般脾气,就继续在延禧宫里待着,别再出去见人了。” 孟妃一惊,什么凉意悲愤,顿时抛在一旁,继续低头认错:“臣妾知错了。请皇上息怒!”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上元 永嘉帝从延禧宫出来,又去了椒房殿,着意安抚乔皇后:“朕已经斥责过孟氏,她也知错了。皇后宽宏大度,别和她一般计较。” 乔皇后淡淡道:“孟氏这等脾气,臣妾消受了二十年,计不计较的,都习惯了。只是,她这等做派,也该收敛一二了。” “臣妾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是做了祖母的人了,还动辄发怒要皇上前去安抚,也不怕晚辈们笑话。” “再者,她做过什么事,她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她张口赔礼是应该的。一回延禧宫就昏倒,这是故意往太子妃身上泼脏水呢!” 永嘉帝:“……” 永嘉帝莫名有些尴尬起来,咳嗽一声,又道:“陆氏那一边,你好生安抚一番。” 做公公的,不便亲自去安抚儿媳。这等事,还得由乔皇后出面。 乔皇后出言讥讽一番,心情也舒畅了不少,点点头应下了。又问永嘉帝:“孟妃这一昏倒,总得静养几日吧!” 永嘉帝心里也窝了一肚子火,张口道:“过了上元节,再允她进椒房殿请安。” 乔皇后不再多言,转而笑道:“王婕妤怀着身孕,正是需要人陪伴安慰的时候。皇上有空闲,去看看王婕妤吧!” 永嘉帝神色一缓,笑着说道:“好,朕这就去。” 到了王婕妤的寝宫,王婕妤满脸惊喜地相迎:“皇上怎么忽然来了?臣妾还没来得及梳妆,这般素颜面圣,实在失礼。” 十七岁之龄,便是素颜也格外娇艳。 王婕妤脂粉未施,依然白净貌美,笑容温柔可人,一双黑眸澄澈干净,目中满是敬仰和依赖。 永嘉帝心头一热,伸手扶起王婕妤:“你怀着身孕,不必行礼了。” 王婕妤抿唇一笑,顺势起身。 永嘉帝挽着王婕妤的手,问起她的身体。王婕妤柔声应道:“皇后娘娘令太医每日给臣妾诊脉,滋补身体的补品赏了许多,吃到临盆且吃不完呢!” 永嘉帝笑道:“皇后宽厚贤良,有她照拂你,朕也放心的很。” 又问王婕妤想要什么。 王婕妤认真地想了想,笑着说道:“臣妾原本是罪臣之女,得皇后娘娘青睐,有幸伺候皇上。如今怀了身孕,事事顺心。实在没什么可求的了。” 永嘉帝着实有些感动了。 后宫里的嫔妃,见了他少不得邀宠。金银玉器绫罗绸缎不算什么,想抬位分想要宠爱想出风头压过别的嫔妃,都是常事。 王婕妤虽然得宠,却极有分寸,从不提任何要求,懂事得让人心怜。 永嘉帝的心,不由自主地又偏了一偏。 …… 很快,到了上元节。 宫外有灯市,宫中也有各色花灯,颇为热闹。 乔皇后近来心情愉悦。碍眼的孟氏出来打个转又被关进了延禧宫,乔皇后的心情就更好了。着意操办了上元节的宫宴。 宫宴后,众人随帝后去御花园里赏灯。 除了各宫的嫔妃宫人扎的花灯,更多的是内务府匠人造的花灯,精雕细琢,灯光绚烂,琳琅满目。 花灯里有灯谜,猜中了便可将花灯取走。 几位皇子各展身手,赢的花灯,或献给乔皇后,或给自己的皇子妃。今日最出风头的,不是李景陆明玉,而是四皇子夫妇。 新婚小夫妻如胶似漆,手挽着手去赏灯猜谜。四皇子赢了数盏花灯,献给赵太后两盏,献给乔皇后和秦妃各一盏,剩余的都塞到了赵瑜的手里。 赵瑜喜上眉梢,俏脸红扑扑的。 陆明玉笑着打趣:“这满园子的花灯,都快被四弟取来送给你了。” 李景倒不是不想猜灯谜,只是,珝哥儿瑄姐儿都在他怀里。实在没这个闲空。 赵瑜心里甜丝丝的,低声笑道:“将珝哥儿给我抱一会儿,让我沾沾喜气。” 四皇子没能随军出征的理由,早已传遍宫中。赵瑜恨不得立刻有喜讯才好。陆明玉失笑,从李景怀中抱过珝哥儿,给了赵瑜。 珝哥儿越长越沉,穿得又厚实。 赵瑜抱在怀里沉甸甸的,舍不得松手,笑着赞珝哥儿:“珝哥儿这双眼生得真好,又大又亮,日后定然聪慧过人。” 谁都乐意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陆明玉也不能免俗,闻言笑道:“我也盼着如你所言。” 孟云萝肚子已经微微隆起,虽然不喜欢陆明玉,却乐意亲近孩子,凑到赵瑜身边说笑了起来。 陆明玉眉头微微一动,低声对李景说道:“你照看孩子,我片刻就来。” 李景笑着点点头。 不远处的李昊,悄然后退数步,看清了陆明玉离去的方向。 …… 御花园的东北角,设了一处小院子。 陆明玉方便过后,整理衣襟,迈步出了院子。迎面就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明玉神色陡然冷了一冷。 那个身影,并未靠近,低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陆明玉冷冷道:“瓜田李下,叔嫂且需避嫌,有什么话,当着你二哥的面来问我。” 站在不远处的身影,正是李昊。 陆明玉的身边,只有绮云随行伺候。李昊只身前来,连内侍也没带一个。他目光复杂地盯着陆明玉,隐忍的声音中透露出祈求:“给我一盏茶时间,问明白了我就走。” 问明白? 想要怎样一个明白? 陆明玉眼眸微眯,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她扯起嘴角,讥讽地笑了起来:“也好,我就听听你要问什么。” 绮云皱起眉头,低声道:“娘娘,这实在不妥……” “你先等着。”陆明玉不容置疑地下令,迈步去了最近处的竹林。李昊紧随其后,很快去了竹林里。 绮云无奈之下,只得在竹林外守着,心里暗暗祈祷。这个时候,可千万别有人过来。不然,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竹叶早已凋零,一堆竹子密密匝匝地挨在一起,遮掩住了两人的身形。 远处的宫灯隐隐绰绰地闪着昏暗的光,陆明玉和李昊相隔三米有余,彼此的面容皆晦暗不明。 “你想问什么?”陆明玉冷冷问道。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旧怨 , 月光皎洁而清冷,透过密密的竹枝洒落。 李昊看不清陆明玉的面容,却能清晰地察觉到她眼眸中的冰冷。无边的涩意涌上心头,蔓延至口中,在舌尖化为苦涩。 “小玉,”李昊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就这么恨我吗?恨到不愿再嫁我,恨到宁肯放弃我们的琰儿?” 琰儿两个字一传入耳中,陆明玉全身一震,眼眸中的冰冷化为无边的憎恶愤恨。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他怎么还有脸提琰儿! 李昊迈前一步,俊脸显露于月光下,黑眸中浓烈的痛楚一览无遗:“小玉,是我对不起你。我负了你的情意,我不该一直向着亲娘让你受尽委屈。我更不该对你对陆家生出猜忌,将皇位传给五弟……” “闭嘴!” 陆明玉冷冷吐出两个字:“这些假惺惺的话,让我听得恶心。” 李昊像被针刺了一般,身体颤了一颤,俊脸泛白。 “李昊,既然你亲娘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就该明白,我们彼此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没有化干戈的可能。” “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提起琰儿。” 李昊心痛如绞,声音微颤:“你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如果我早知道这一切,我……” “你能怎么样?”陆明玉冷笑一声,话语犀利无情:“你会为了我大义灭亲,杀了亲娘和胞弟吗?” 李昊张张嘴,吐不出半个字,俊脸愈发白了。 “于我而言,是被丈夫背叛,是彻骨之痛。”陆明玉声音冷得没有半丝温度:“对你来说,那是你的亲娘胞弟,是血浓于水的至亲,是你一定要守护的亲人。你怎么可能为了我和他们决裂?” “就算你能做到,我也绝不愿意再嫁给你。” “琰儿和这一世的我没缘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你在我面前,根本不配提起他。” 陆明玉已经很久没这般动过心火了。 深深压在心底的旧怨愤恨,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全身的血液奔涌,在太阳穴处汩汩流动。 如果不是她还有一丝理智,只怕现在就会出手要了李昊的命:“滚!立刻滚出我眼前!” 李昊没有滚,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离得近了,终于能清楚地看到彼此的脸:“小玉,五弟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陆明玉目中闪过嫌恶,冷笑连连:“怎么?苏妃没勇气告诉你吗?一个被兄长压了数年的窝囊废,心里阴暗扭曲,觊觎兄长的一切。兄长信任他,留了皇位给他,让他照顾侄儿至长大成人。他却迫不及待地对寡嫂下了手。” “如果不是我有一身武艺,中了迷药还能踹翻那个恶心的窝囊废,就得任人欺凌摆布!” 李昊胸口如被重拳击中,俊脸没了一丝血色。 原来,真相比他所能猜到的更残忍。 陆明玉心中闪过残酷的快意,忽地逼近一步:“这就是你想听到的事实。你现在都知道了,感觉如何?” 那双眼眸里闪动的恨意如此浓烈,李昊几乎无法承受那样的锐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陆明玉冷冷逼问:“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你要怎么做?你打算如何为前世的妻儿报仇雪恨?” “你会杀了亲娘,还是会杀了李昌?” 李昊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又后退了一步。 陆明玉的目中闪过了然的讥笑:“果然,你什么都不会做。你最多就是说些没用的废话来安抚我,让我继续忍而已。” “李昊,我早就看透你了。” “在你心中,谁都不及你的亲娘胞弟重要。我陆明玉被辜负,是活该。本来就是我瞎了眼,才对你死心塌地。” “你不配提起琰儿。我也不想再私下和你见面。你我之间,除了仇怨,再无纠葛。” 说完,她转身出了竹林。 李昊动也没动,眼睁睁地看着陆明玉的身影远去。 然后,他转头,又吐了一口血。 …… 冰冷的夜风吹拂到脸颊上,丝丝凉意,却吹不熄陆明玉心头的怒火。 前世的愤恨不甘怨怼仇怨尽数涌上心头,无边无际的晦暗冰冷将她包围淹没……她已经很久没想起前尘旧事了。 今日晚上,却被李昊勾起了旧恨。 绮云也被惊到了,快步冲了过来:“娘娘,你这是怎么了?三殿下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将娘娘气成了这样?” 陆明玉眼里燃着怒焰,声音紧绷:“我先回东宫。你让人传口信给太子,就说我身子不适,要先歇着,就不去赏灯了。” 她现在这副状态,实在不宜出现在人前。 绮云将心里的震惊疑惑按捺下去,点点头应下。 陆明玉快步回了东宫,独自进了寝室。 寝室里一片黑暗,连烛台也没点燃。她静坐在黑暗中,任凭心头的怒火翻涌。重生后,这是她第一次放纵自己沉浸于旧恨。 似乎一刹那,又似过了地久天长。 她浑然不知时间流逝。 直至敲门声,将她从无边的黑暗中惊醒:“小玉。” 是李景的声音。 李景再次敲门,声音急促而焦虑:“小玉,开门。” 门并未拴上门闩,他大可以推门而入。可他再情急,也没擅自闯进来。坚持敲门,等着她应声。 即便是夫妻,也有不愿倾诉的秘密,有不愿表露的脆弱。 此时的她,需要的是独立的空间。 陆明玉鼻间有些酸,一张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什么,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门外的李景沉默片刻,低声道:“好,我在门外守着。你想见我了,便开门。” 然后,没再出声。 她的世界,再次恢复黑暗。 可那份要将她浸没吞噬的怒火,却慢慢褪去。冷静和理智,渐渐回笼。 她不知道自己又坐了多久,直至整个人完全冷静清醒。她才起身去开了门。 李景果然一直守在门外。 门一开,李景立刻凝神看过来。确定陆明玉情绪平静了,才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陆明玉的面颊:“我还以为你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偷偷落泪,原来没有哭。” 陆明玉:“……”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抚平 陆明玉被逗得有了一丝笑意:“你也太小瞧我了。” 对着李昊,她只会有杀人的冲动,怎么会伤心落泪。 她唯一的脆弱和不愿触及的痛处,是这一世不会再出世的琰儿。 李景握住她冰凉的手,进了屋子里,亲自燃起烛台。明亮的火光跳跃起来,将温暖的光芒洒落至各处。 也驱走了一室的黑暗。 陆明玉深深呼出一口气。 李景静静地看着陆明玉,没有去问陆明玉今晚见了谁说了什么,过了片刻才低声道:“去沐浴更衣,早些睡吧!” 陆明玉没有动弹,看着李景说道:“李昊什么都知道了。” 李景眉头一动,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你绝不会告诉他,是谁?” “苏妃!”陆明玉吐出两个字:“前世,我中毒而死,临死前一剑杀了她。没曾想,她和我也一同重生了。” 李景目中闪过了然,声音低沉:“她倒是忍得下,一直躲着你。” 也因为苏妃一直谨小慎微安分守己,他竟未窥出苏妃的异样。 陆明玉目中闪过讥讽:“她大概是想一直守着秘密。可惜,李昊不是任人糊弄的蠢货,早就察觉出不对劲。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从她口中套出了大半实话。” 顿了顿,又道:“李昊心有不甘,今晚特意来问我,为什么这么狠心舍下琰儿。” 李景神色一冷:“亏他问得出口!” 陆明玉淡淡道:“他这种人,心里只有自己,当然有勇气来诘问我!” 陆明玉神色平静,李景看在眼里,却愈发难过。 没人比他更清楚,她有多爱琰儿。一个母亲,怎么会不惦记自己的骨肉?这一世,琰儿不会再出世,这是陆明玉心底最大的遗憾。 平日他从不提起,便是不想刺痛她的脆弱之处。 可恨的李昊,今**着她生生揭开心底的伤疤。 李景舒展手臂,将陆明玉搂进怀中,在她的耳畔低语:“小玉,你心底难受,就在我怀中哭一会儿。” 陆明玉将头埋进李景的胸膛里,过了片刻,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暗淡,更多的却是坚定:“刚才我已经伤心过了。过去种种,不提也罢。如今,我有你,有珝儿和瑄儿,上天对我已经十分恩厚了。” 提起一双儿女,陆明玉的眼里溢满了温柔,声音也柔和起来:“对了,花灯还没赏完,我就这么回来了。你也跟着跑回来。珝哥儿瑄姐儿在何处?” 李景咳嗽一声:“我一听口信,急着回来,便将一双儿女给父皇母后照看了。正好他们有事可忙,也无暇再多心多想。” 陆明玉失笑:“孩子还小,一闹腾起来,父皇母后哪里能哄得了。还是快让人将孩子抱回来吧!” 李景笑道:“我去就是了。你暂且别露面了,先去沐浴,等我回来。” 陆明玉笑着应了。 待李景走后,陆明玉去了净房。 绮云一边伺候陆明玉沐浴,一边小声嘀咕:“不是奴婢多嘴。殿下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能再惦记着三皇子殿下。” 陆明玉对着别人横眉冷眼,对着自小伴着自己长大的绮云却没法子,无奈笑道:“行了,你别絮叨了。我心里清楚。” “清楚就好。”绮云继续嘀咕:“这是第一回,也得是最后一回了。下一次,奴婢可不放风守着了。” 陆明玉:“……”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白了绮云一眼:“谁才是你主子?你怎么口口声声都向着太子说话?” 绮云理直气壮地应道:“奴婢又不是没长眼。太子殿下真心对你,奴婢都看在眼底。奴婢当然要向着太子殿下说话了。” 陆明玉只得应道:“好好好,我听你的。以后再不和李昊那个混账单独说话了。” 这才对嘛! 绮云满意地住了嘴。 陆明玉沐浴更衣后,李景正好也抱着孩子回来了。 其实,有四个奶娘随时伺候着,珝哥儿瑄姐儿也闹腾不到哪儿去。兄妹两个吃饱喝足,砸吧着小嘴,被亲爹捧在怀里,自在得很。 陆明玉看着一双儿女,心里的怜爱几乎要溢出来。她笑着接过孩子:“今晚我要带着孩子一起睡。” 李景立刻道:“我也一起带着他们兄妹睡。” 再过半个月,他就要随军出征。得抓紧时间,多陪一陪儿女才是。 李景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到了床榻上。陆明玉已经将珝哥儿哄睡着了。瑄姐儿却还没睡,不停地打着呵欠,小眼几乎要粘到一起了。 李景哑然失笑,抱起女儿轻拍后背,一边柔声哄着:“瑄儿乖,睡吧!” 瑄姐儿将小小的头枕在亲爹的胳膊上,很快睡着了。 李景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下,隔着一双孩子,亲了亲陆明玉的脸。陆明玉轻笑一声:“早些睡,明日还得早起。” 陆明玉今日的状态,实在没心情亲热。 李景也没强求,笑着应一声,很快闭上眼。 珝哥儿躺在亲娘怀里,瑄姐儿靠着亲爹,一家四口靠在一起睡得香甜。 …… 同样的夜晚,宫中却有人不得成眠。 “诶哟!” “三哥饶命!” 五皇子寝宫的练武房里,不时传出一声惨呼。 内侍小春守在练武房外,听着主子接连不断的惨呼,眼角一抽一抽,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年公公,三殿下今晚是怎么了??” 真是太不对劲了! 三皇子殿下不知去了哪儿,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露面后,直勾勾地盯着五皇子。连他这个内侍都觉得心里发毛。 更诡异的是,三皇子殿下让三皇子妃先回府,自己要留在宫中,和五皇子“秉烛夜谈”。 一进寝宫,连半个字都没说,就将五皇子拎进练武房了。 五皇子那点身手,连个普通侍卫都打不过。被三皇子殿下教训得十分惨烈。光是听着,小春都替主子觉得疼。 小年公公也是满心疑惑,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这些时日心情一直不好。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难道,今晚就是揍五皇子出闷气来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兄弟(一) 练武房里,胖得几乎快成圆球的李昌,被兄长李昊一拳打中了肚子,疼得抱着肚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口中连连告饶。 “三哥,我身手不佳,你就饶了我吧!诶哟!我疼死了!” 李昊一声不吭,上前拎起李昌的衣襟,又是一拳。 这一拳,落在李昌的胸膛处。 李昌又是一声惨叫:“三哥,饶命啊!” 李昊似未听见一般,继续闷声揍人。不过,下手时到底还是避开了要害和头脸处,尽往肉多的地方招呼。既让李昌疼得鬼喊鬼叫,又没真得伤及五脏六腑。 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比他小了几岁,从小就跟着他身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他挺身而出相护的幼弟! 他曾暗暗立誓,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胞弟受苦。 他处处护着全心信任的胞弟,在继承了皇位之后,第一件事竟是对自己的寡嫂下手。 这个李昌,怎么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李昌满脸涕泪,想躲躲不开,只能不停地哭喊着告饶。奈何,最疼他的兄长,像是被恶魔附体一般,赤红着一双眼不停地揍他,实在太可怕了! 李昊盛怒之下,到底还是没能控制得住,一拳打中了李昌的下巴。 李昌疼得直飙眼泪,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李昊终于停了手。 李昌用袖子胡乱抹泪,捂着下巴,目中满是委屈和可怜,声音含糊不清:“三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无端端地,揍他做什么! 他做错什么了? 李昊幽深的黑眸盯着李昌,一言不发。 李昌被看得毛骨悚然。直觉告诉自己,现在三哥在盛怒之中。他还是老实点,别惹三哥才好。 李昌咽了一口口水,悄悄往后挪一步,小声道:“三哥心情不好,我叫几个侍卫来,陪三哥过招。” 要揍人出气,侍卫多的是,就别折腾他了。 李昊声音异常紧绷:“李昌!” 李昌一个激灵,反射性地又后退两步。殊不知,李昊真要动手,他退得再快也没用。 李昊握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揍你了。我有话要问你。” 李昌暗暗松了口气,也不敢喊疼,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是一个憨厚老实近乎蠢钝的少年。到底是怎么变成陆明玉口中那个禽兽不如的畜生的? 或者,这都是李昌的表象。他从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亲弟弟? 李昌被兄长打量得后背直冒冷汗,忍不住问道:“三哥,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样奇怪?还有,你到底要问我什么?” 李昊目中闪过晦暗和痛楚,半晌才道:“我问你,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李昌被问懵了,下意识地答道:“满意啊!衣食无忧,吃喝不愁,就是每天要读书习武,太辛苦了。我天生笨,比不了三哥这么聪明,什么都学不好。要是不进上书房读书,就更好了。” 李昊定定地看着李昌:“你恨我吗?” 李昌苦着肥硕的脸答道:“三哥,你今天怎么尽问这些奇怪的话。我们是亲兄弟,你处处照拂我。我们手足情深,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恨你。” 这是李昌的心里话吗? 李昊的目光愈发锐利,仿佛两把利剑,要劈开李昌的肥肉,看清李昌心底最真实的阴暗念头。 三哥,我感激你。 可是,我心里也恨你。 你样样出众,亲娘眼里都是你。有你对比,我就是个蠢钝没用的窝囊废。谁都觉得我拖累了你。亲娘这么想,过了门的三嫂这么想,就连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李昌在逼人的目光下,额上冒出了冷汗,嘴愈发干涩。他伸手舔了舔嘴唇,小声嗫嚅:“三哥,这么晚了,去洗洗睡了吧!” 你这样看着我,真得让我很紧张很害怕啊! 李昊像没听见李昌的话一般,继续问道:“我问你,如果我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活不了几年就要归西。我将你的嫂子侄儿托付给你,你会怎么做?” 李昌又被问懵了:“你怎么忽然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回答我!”李昊声音陡然扬高,声音里蕴满了李昌不知道的怒意:“你会怎么做?” 李昌只得张口答道:“万一有那么一天,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寡嫂,照顾好侄儿。” 李昊目光暗了一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会对寡嫂生出欺凌侮辱之心吗?” 李昌头脑嗡地一声,屁股上像着火似的,猛然跳了起来,脸上肥肉也跟着颤了一颤:“三哥!你是不是疯了!怎么问出这等不知所谓的话来!” “要是生出那等龌蹉念头,我还是人吗?” 是啊,做出这等事情来,还算人吗? 苏妃的心虚和百般遮掩,陆明玉的悲愤诘问,都指向一个清晰的事实。李昌确实没做个人。 李昊看着一脸愤慨委屈得快出来的李昌,心里似被千钧巨石压着。 一个声音叫嚷着杀了眼前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另一个声音却在喊着,他是你的亲弟弟,你发了誓要一辈子照顾他,怎么能对他生出杀心? 李昌终于被兄长可怕的目光吓哭了,眼泪鼻涕一把糊在脸上:“三哥,你是不是中了邪!你这样太吓人了!今晚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奇怪。你别吓我啊!” 李昊闭上眼睛,深深地用力地呼出一口气。 他没再看李昌,转过身扔下几句:“李昌,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你要好好做人,不要做那等禽兽不如的畜生。” 说完,大步离去。 李昊一走,那股无所不在的恐惧也随之一松。 李昌一口气松了,颓然无力地坐到地上。然后,又倒吸一口凉气,诶哟喊了起来。 疼!全身都疼!三哥下手也太狠了! 守在门外的内侍小春冲了进来:“殿下,要不要奴才去请太医来?” 李昌一边哭一边说道:“喊什么太医!今晚的事,谁都不准传出去,不然,我一顿板子要了他的命。”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兄弟(二) , 李昌坚持不让宣太医,小春只得悄悄寻了跌打伤药来,为主子上药。 这一上药,小春更是心惊。 李昌脸上只有下巴处有淤青,身上就不同了,到处可见青肿。 三殿下平日最疼五殿下。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怎么下手这么重? 小春一走神,敷药的手劲大了些。 李昌疼得龇牙咧嘴,伸腿将小春踹翻在地:“你个混账,下手这么重,想故意折腾主子不成!” 小春被踹中肚子,疼得额上直冒冷汗,却不敢呼痛。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告罪:“奴才一时不慎,请殿下饶命!” 李昌不大的眼扫过小春瑟瑟发抖的脸,恶狠狠地吩咐:“过来继续上药。” 等全身上完药,李昌又令小春脱了衣服。 小春不敢违抗,瑟缩着脱下衣服。半个时辰后,小春抖着双腿勉强回了自己的屋子。然后,从箱子里摸索出一瓶伤药,一边抹泪一边为自己上药。 胳膊上不用说,几乎快被咬烂了,全身也没一块完好的皮肉,多是咬伤掐伤。腿上还被生生咬了一块肉。 …… 隔日,李昌告病,没去上书房。 心中忧虑的苏妃亲自来探病:“阿昌,你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一夜过来就病了?还有,怎么也不宣太医来?” 苏妃张口就要喊太医,被李昌拦下了:“母妃,不用宣太医了。我已经上了药,歇几日就好了。” 上药? 苏妃眉头狠狠一跳,旋即掀开李昌的被褥,拉扯衣襟一看,脸色陡然变了:“谁将你伤成这样?” 李昌本来也没打算瞒着,白白挨了一顿揍,连个原因也没有,他心里正委屈哪! “是三哥!”李昌红着眼说道:“昨天晚上,三哥说要来我的寝宫睡。没想到,他来了之后就将我拎进了练武房,狠狠揍了我一顿。我怎么求饶,他都不理。揍完了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母妃,三哥到底是怎么了?” 苏妃:“……” 苏妃的表情僵住了。 昨日晚上,陆明玉提前告退,她已经觉得不妙。再听到李昌这一番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李昊定是私下去见陆明玉。也不知那个该死的可恶的陆明玉说了多少,令他们兄弟离心失和…… 李昌等了半天,没等来亲娘的安慰,心里愈发委屈:“母妃,你怎么也不说话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三哥这么对我?” 苏妃的脸色十分难看,她咬牙对李昌说道:“你三哥对你动手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李昌:“……” 他就白白挨了一顿揍不成? 他还想着亲娘为自己撑腰,再告诉父皇,让父皇怒斥兄长一顿!就算不揍回来,也得让兄长收敛一些。免得下一回再不问青红皂白地揍他。 苏妃这等反应,让李昌失望透顶委屈至极,一双被肥肉挤成缝的眼射出不甘恼怒的火苗:“在母妃心里,三哥样样都好,我就不值一提吗?” 过了年,他也十三岁了。不是不知事的孩童了。可兄长根本没将他当回事。要骂就骂要打就打,一个解释都没有。 亲娘也是一样。 果然,苏妃根本没将他的怒意放在心上,反而绷着脸叱责:“说什么浑话。我只生了你们兄弟两个,你们兄弟相扶相持才是正理。我什么时候说你不值一提了?” “你兄长近来心情不佳,他揍你一顿出出气,你倒耿耿于怀起来了。往日他对你那么好,你都忘了不成。” “这件事,别再提了。下回见了他,你好声好气地向他陪个不是。别和他拧着说话,听见没有!” 李昌:“……” 合着他挨了打,还得道歉赔礼啊! 李昌气红了一双眼,怒道:“母妃也太偏心了!” 苏妃满心烦乱,哪有心情理会李昌的不甘。 偏心?在这件事上,她是偏心,不过,偏的不是长子,而是眼前的小王八蛋!前世做了那等不能启齿的混账事,李昊只揍他一顿,实在是便宜他了! 偏偏这等话,根本不能说明白。 苏妃伸手重重扇了李昌的后脑勺一记,厉声道:“我说的话都记下没有?” 李昌猝不及防之下,被扇得差点摔下床榻。泥人还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李昌从不是外人眼中的憨厚脾气。 李昌骤然喊了起来:“你眼里除了兄长,哪里有我这个儿子!” “滚!你现在就滚!我没你这样的亲娘!” 苏妃被李昌眼中愤怒的寒光惊到了,抚着激烈跳动的胸口,想骂什么却无从骂起,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双目一翻,昏了过去。 李昌:“……” …… 苏妃这一昏倒,李昌有再多的不甘恼怒,也哑了火。 他忙令人将苏妃扶到窄榻上歇着,又咬牙吩咐人去给兄长送口信。前朝至后宫不算远,一来一回,没到两炷香的功夫,面沉如水的李昊就来了。 李昌心中怨气冲天,一对上李昊那双闪着寒光的眼眸,不知为何,气就泄了大半。他甚至没勇气和李昊对视,小声说道:“母妃来看我,我只说了几句,母妃就大发脾气,昏了过去。” 李昌心里一团乱麻,理不清楚。 李昊却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他淡淡道:“不用宣太医。” 一宣太医,就会闹得宫中人人都知晓。母子三人之间纵有再多的矛盾,也不能让外人知道。 李昌闷闷地应了一声。 李昊丝毫没有过问他伤势如何的意思,到了窄榻边,伸手按压苏妃的人中穴。苏妃一时气血攻心昏迷过去,被这用力一按,悠然醒转。 一睁眼,看到李昊冒着寒气的眼,苏妃顿时红了眼眶,泪水瞬间滑落。 苏妃紧紧攥着李昊的手,语气中满是哀求:“阿昊,阿昌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你生气,就再揍他出出气,千万别因此嫌了他!更别和他离心,别扔下他不管。” “阿昊,他是你的亲弟弟啊!你只有这一个手足兄弟,你不能不管他啊!” 李昌:“……”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忠奴(一) 此次举国出征,大魏朝所有能动用的兵力都出动了。 一共四路军队。第一路是六万的荥阳军,以荥阳王为主将。郑重陆非皆是荥阳王麾下年轻勇武的武将。 第二路的主将是濮阳侯,统领四万士兵。 第三路军队是原来的孟家军。广平侯孟晖连降几级,没资格独领一军。只能做副将。永嘉帝便令大皇子做了主将。 其中的私心,一望可知。 大皇子在众皇子里确实有些善战的声名,不过,和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广平侯一比,就差得远了。永嘉帝让大皇子做主将,其实就是占个名声,真正领兵打仗的人还是广平侯。立了战功,大半都能归在大皇子名下。 天子这点用意,众人都能看得出来。除了濮阳侯在私下酸过几句,其余人都没吭声。就连陆临也没多言。 反正,自己的女婿已经做了太子之位。君臣名分已定,大皇子翻不出大风浪来。 永嘉帝在后宫里偏心糊涂些,在朝政国事上却英明果决,不会轻易行废立之事。 退一步说,就算大皇子广平侯有这份心,也得看太子一派答不答应。 最后一路军队,则是禁卫军。 大魏的禁卫军,共有八万。原本是永嘉帝起兵时的私兵,说是李家兵也不为过。后来永嘉帝建立大魏,便以李家兵为班底,组建了禁卫军。 禁卫军统领是梁大将军,对永嘉帝忠心不二。此次出征,永嘉帝点了五万禁卫军,留下三万护卫京城,梁大将军积极请战,却被永嘉帝留了下来。 “梁战,”永嘉帝沉声道:“朕亲自领兵出征,快则一年,慢则两三载,才能归京。护卫京城的重任,朕便交托于你。” 梁战正是梁大将军的名讳。 这个名字,还是永嘉帝亲自取的。 如今风光显赫的天子重臣,当年只是李家少主的亲兵。因为自小一起长大,一同习武,主仆间情分深厚。 永嘉帝有意逐鹿中原,领兵自立。打天下不是易事,一开始也吃过败仗。梁战奋不顾身,为出生入死,还为天子挡过箭。 永嘉帝对梁战的信任,更胜过一众武将。 打个比方来说,永嘉帝看陆临,是看大魏肱骨重臣。看梁战,便是家臣了。 梁大将军跪下,磕了三个头,神色坚毅:“请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辜负皇上信任。” 梁大将军既高又壮,比寻常男子高一个头,便是跪着,也像一座铁塔一般。说话时声若洪钟,在耳边嗡嗡直响。 和他一比,广平侯像个小白脸,濮阳侯还没长开。便是修长挺拔威武的陆临,比之梁大将军也少了这份纯武人的彪悍。 永嘉帝神色一缓:“你也是禁卫大将军了,动辄下跪像什么话,快些起身说话。” 梁大将军起身,一脸理所当然地应道:“皇上抬举臣,让臣做了禁卫大将军。可在臣心里,皇上永远是主子,臣永远是皇上最忠心的奴才。” 永嘉帝失笑:“罢了罢了,不说你了。” 反正,不管他怎么说,梁大将军还是固执地以为自己是李家奴才,要为主子肝脑涂地。 也正是因为梁大将军这份忠心,永嘉帝待他很是亲近,抬举他不说,还令长子娶了梁氏为长媳。 大皇子妃三年无孕,永嘉帝都没为大皇子选侧妃。 这些,都是天子对梁家的信任和眷顾。 永嘉帝略一思忖,又叮嘱梁大将军:“朝中之事,有乔阁老等一众文臣,你不必操心。只管做好你分内的事。如果出了意外,你便进宫求见皇后,听皇后的吩咐。” 这当然不合规矩。 不过,永嘉帝心里,也是将梁大将军做家臣来看的。反正,昔日梁战也常随他这个主子出入内宅。 梁大将军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是,臣记下了。” 此次四皇子五皇子都留在宫中,后宫里还有赵太后。 不过,永嘉帝半个字都没提亲娘和两个儿子,也可见,永嘉帝心里有数,知道关键时候谁靠谱谁能信任。 梁大将军主动进言:“臣那两个不中用的儿子,头脑不灵光,胜在忠心可靠,也有些蛮力。皇上将他们两个带上,让他们随行左右吧!” 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还能为皇上挡一挡刀剑。 最后这一句,梁大将军虽未说出口,未竞之意却表露无遗。 永嘉帝心里一阵感动,想了想说道:“大郎有了儿子,让他随我出征。二郎成亲才一年,还没子嗣,就别去了。” 梁大将军却道:“二郎媳妇也有身孕了,请大夫诊脉,说这一胎是男婴。二郎就是有个好歹也不怕。” 永嘉帝哑然片刻,点点头允了。 梁大将军黝黑略显粗糙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拱手谢了天子恩典。 …… 当日傍晚,梁大将军回府,先将两个儿子叫来叮嘱了一番:“你们两个随皇上出征,别的事不用你们管,只要牢牢守在皇上身边就行了。” 梁大郎今年二十有四,生得和亲爹一般模样,又高又黑又壮,声音也比常人响亮:“这些不用爹叮嘱,我们都知道。” 梁二郎年纪小,今年才十八岁,比兄长矮了小半个头,说话声量也不小:“爹放心,要是到了兵败或是危险的时候,我豁出自己的命,也要护着皇上的安危。” 梁大将军听到这等话,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沉声道:“忠心不是放在嘴上随口说说而已。我们梁家,得皇上信任爱重,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光景。” “陆家孟家赵家,凭借的是赫赫战功。我是皇上家奴,你们是我的儿子,也一样是皇上的奴才。” “皇上如此青睐厚待,我们就得豁出命来为皇上尽忠。” “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替皇上去死也是理所应该。” 梁大郎梁二郎自小就听着这些话长大,兄弟两个脸色都没变一下,齐声应下了。 梁大将军这才满意。 此时,有家丁来禀报:“大皇子殿下和大皇子妃娘娘来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忠奴(二) 听到女儿女婿回府,梁大将军脸上并没多少喜意,甚至微微沉了脸。 对大皇子这个女婿,梁大将军实在算不得喜欢。 前几年还好,小夫妻两个也算和睦。哪怕大皇子亲近孟家,对岳家不冷不热,梁大将军也没放在心上。 他是李家家奴出身,便是永嘉帝再抬举,在李家人眼中,梁家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奴才。 大皇子对自己这个岳父,既不殷勤也不热络。孟贵妃对梁家更是不满意,对着大皇子妃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 这些,梁大将军都心知肚明。他平日也很少去大皇子府。偶尔梁夫人前去,也多是叮嘱大皇子妃安分守己。 后来,大皇子妃有了身孕又小产,缠绵病榻小半年。梁大将军心疼女儿,对大皇子愈发不满。奈何对着大皇子,他这个做岳父的摆不出泰山架势,也不能冲去揍女婿一顿,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忍。 待孟家倒霉遭殃,大皇子对岳家就亲近多了。三不五时地陪梁氏回娘家。 看透了女婿为人的梁大将军,对大皇子实在亲近不起来。 梁大郎最清楚亲爹的脾气,忙低声道:“爹,过两日大殿下就要随军出征,今日定是来向爹道别。爹别撂脸子,权当是为妹妹忍一忍吧!” 梁二郎也叹道:“大哥说的是。如今姐姐养了瑭哥儿在院子里,也算有了依靠。只要大殿下对姐姐好一些,我们咽些闷气,也就是了。” 梁大将军目光一闪,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我也盼着他认清现实,安分一些。怕只怕他存了不该有的念头。” “我们梁家是皇上的奴才,为皇上尽忠。皇上立谁为太子,我们梁家父子不会也不能掺和。谁也别想将我们拖进浑水里。” 大皇子打着什么主意,梁大将军岂能看不出来?也正因如此,梁大将军心中愈发厌恶这个女婿。 真以为嫁了女儿给他,梁家就该为他出生入死不成? 先不说梁家不会掺和立储之事,就算让他来选,他也会选嫡出的二皇子。一个庶子,还想争夺家业,怎么有这个脸! 梁大将军话说得十分清楚,梁大郎梁二郎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他们和亲爹的想法倒是稍有些不同。 梁家不会主动掺和立储一事。不过,到了关键时候,轻轻推上一把,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们的亲妹妹(姐姐)是大皇子妃。 做家奴,哪里比得上做太子的舅兄? 不过,这等话,是万万不能在亲爹面前说的。不然,梁大将军定会翻脸动怒,将他们痛揍一顿。 …… 很快,大皇子夫妇便进了书房。 大皇子妃自瘦下来之后,就没再丰腴过。苗条的身形,透出些许凄苦的意味。脸上施了脂粉,看着气色倒是不错。 “女儿见过父亲。”大皇子妃笑着行礼,又喊了一声大哥二弟。 大皇子如今对着岳父也亲热多了,笑着拱手喊岳父。 梁大将军心里再不满意,面上也未表露,和气地笑道:“殿下快请坐。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大皇子笑道:“两日后大军就要启程。我特意来向岳父和两位舅兄辞行。” 梁大将军说道:“向我辞行也就罢了,大郎二郎就不必了。我今日向皇上进言,让他们兄弟两个随皇上出征。没什么官职,就做皇上的贴身侍卫。” 也只有梁大将军,能在几句话间将儿子们都送到皇上身边了。 这“没什么官职”,比军中武将还要得天子亲近信任。 大皇子心里一喜,忙拱手向梁大郎梁二郎道贺。 梁大郎笑道:“我们兄弟两个一直在禁卫里当差,这回还是第一次到皇上身边做侍卫。要学的东西还多的是。” 梁二郎接过话茬:“还请殿下多多提点。” 大皇子笑道:“两位舅兄何必谦虚。便是在禁卫里,你们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父皇对你们也算熟悉,今后你们都在福皇上身边当差,多提点我才是。” 不得不说,大皇子肯放低身段哄人,功力着实不弱。 梁大郎年长些,性情稳重。 梁二郎已舒展眉头,咧嘴笑了起来:“殿下只比我年长两岁,已随皇上打过不少胜仗了。论战场上的经验,比我强得多。” 大皇子笑着应道:“想来,岳父早已指点过舅兄了。我这点能耐,在岳父面前不值一提。” 梁大将军瞥了献殷勤的女婿一眼,淡淡道:“我没什么能耐,唯忠心二字而已。大殿下随大军出征,少动些歪心,将心思都用在行军打仗上,皇上自然都能看到。” 大皇子:“……” 大皇子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也有些不痛快,耐着脾气闲话。 梁大将军不喜多言,几句过后,就住了嘴。 大皇子再能言善道,也架不住岳父一直沉着脸。熬了一炷香时间,便张口道别。梁大将军亲自领着两个儿子送大皇子夫妇出府。 …… 等出了梁府,上了马车,大皇子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大皇子妃见大皇子面色不佳,有些忐忑,柔声低语道:“我爹不善言辞,说话不那么中听,殿下别放在心上。” 说不善言辞太委婉了。根本就是个一根筋! 大皇子忍不住轻哼一声:“岳父对父皇忠心耿耿,这我都清楚。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站在父皇一边。便是母妃当日被罚孟家遭殃,岳父也从没张口求过情。” “我哪里敢奢望着岳父张口指点我。” 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被噎了一下,很快垂下头。 大皇子想让梁家彻底站在自己这一边,梁家父子却不肯,只对皇上忠心。 永嘉帝立了太子之后,梁大将军对着太子比对大皇子还要恭敬亲近些,大皇子心里如何能不恼? 在亲爹心里,唯有忠心二字。绝不会为了女儿站在大皇子府这一边。 在丈夫心里,想要的却是岳父的支持。 她夹在娘家和丈夫之间,左右为难。个中的凄楚酸涩无奈,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离别(一) 这一晚,陆明玉和李景特意离宫,来了陆府。 离别在即,众人心中皆依依难舍。 “爹,我说过的话,你别忘了。”陆明玉低声叮嘱陆临。 当着众人的面,陆明玉不便提燕拓的名字,只能这般提醒。陆临心知肚明,冲陆明玉点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平安回来,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钧。 前世,陆临马革裹尸而还。 这一世,能平安回来吗? 陆明玉鼻间一酸,所有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唯一知悉陆明玉心事的,只有李景。 李景用力握住陆明玉的手,沉声道:“小玉,你放心。此次我会和岳父一路同行。” 大皇子和孟家军同行,三皇子李昊去了赵家军,太子李景则和荥阳军一道出征。永嘉帝如此安排,也算用心良苦了。这么一来,也能在最大程度上保全皇子们的安危。 陆明玉抬眼看向李景:“你也多加小心,平安归来。” 李景目光坚毅,点了点头:“你安心等着我回来。” 伤感的气氛,没能维持多久。 陆轩探头说道:“义父,这次行军,也将我带去吧!” 陆临笑着瞪他一眼:“你这点小胳膊小腿的,连长枪都提不动,上阵了能干什么?给人家送人头吗?” 翻过一个年头,陆轩长了一岁,今年十二了。不过,还是那副瘦猴子模样,手长脚长头大。想假装大人模样,更显得滑稽可笑。 陆轩被义父无情地镇压了从军的念头,哀怨地叹了一声:“我真恨不得立刻长大几岁。”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陆明芳伸手,摸了摸陆轩的大头,温声道:“义父要出征,二弟也要走,壮哥儿这么小,陆府都靠你撑着了。” 半大不小的少年郎,最不乐意被当成孩子看。被“委以重任”,陆轩顿时豪情万丈,挺直了单薄的胸膛:“有我在,大家就放心吧!” 陆明玉心里的伤感,也不翼而飞,笑着拍了陆轩一记:“有什么事,立刻让人送信进宫。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们。” 是啊,陆临父子一走,陆家的靠山和主心骨,就是陆明玉了。 陆轩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冲陆明玉拱手作揖:“多谢太子妃娘娘。” 陆明玉笑着踹了陆轩一脚。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令气氛轻松了起来。闲话一番话,女儿女婿们一一道别离去。陆临亲自送女儿女婿们出府,然后将陆非叫进了书房。 父子两个商议至夜半三更,才各自歇下。 陆非回了屋子后,先去看儿子。 壮哥儿生下来个头就大,如今没到两个月,和珝哥儿也差不多。一双眼睛黑溜溜的,格外有神,小胖腿一蹬,能将盖着的小被褥蹬飞。 陆非看着大胖儿子,乐得直笑:“看看我们壮哥儿,健壮结实,又有力气。将来长大了一定勇武不凡。” 沈澜先是笑着嗯了一声,很快,便红了眼圈,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落。 陆非心疼又不舍,将爱妻搂进怀中,低声叹道:“我这一走,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府中一切,都得由你操心。还有孩子,也都得交给你了。” 沈澜红着眼哽咽:“我不怕操劳辛苦,只担心你的安危。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陆非眼睛也红了,他紧紧搂着妻子:“好,我一定平安回来。” …… 因为离别伤感揪心的,何止他们。 便是常年打仗的,到了出征之际,家人也难免忧心牵挂。 四皇子陪着新婚妻子一同回了濮阳侯府。赵瑜将自己亲自求的平安符,塞给自己的亲爹:“父亲,这是我给你求的平安符。” 濮阳侯随口笑道:“太后娘娘信佛,寿宁宫里供着佛像。这是在佛像前供了多久?” 赵瑜嗔道:“供了半个月呢!快些戴上!” 濮阳侯笑道:“上战场靠的是精兵猛将,一个平安符管什么用。” 被女儿嗔怪地瞪了一眼,立刻改口:“这是女儿的一片心意,定能保佑我平安归来,我现在就戴上。” 这还差不多。 赵瑜顿时转嗔为喜。 濮阳侯平日里嘴皮子麻溜,没什么正形。此时敛容肃穆,张口叮嘱四皇子:“殿下此次留在京城,也是好事。这一仗,定然是恶战!燕楚也准备多事,且以逸待劳。大魏虽精锐尽出,也不可能轻易取胜。” “只要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文官们只看着武将立功封爵,殊不知,这都是用命换来的。大魏这么多武将出征,也不知有几个能全须全尾回来。” “便是几位皇子殿下,随军打仗也有凶险。皇上让你留下,你就安心留在宫中。” “朝中政事,有乔阁老他们。你多听多看便是,不该说的话,忍着别说。” 四皇子也收敛了嬉笑模样,正色应是:“岳父说的这些,也正是我所想的。我年少识浅,要学的东西多的是。” 濮阳侯见女婿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欣慰地点点头:“你能想明白最好。别听秦妃乱说,她那点见识,也就和太后差不多。以为皇上留下你,就是抬举你,让你监国理政了。” “你可别被秦妃挑唆得动了心,犯下大错。” “宫中还有乔皇后,有太子妃。朝中有乔阁老。你胡乱伸手,只会被人剁了手!” 四皇子:“……” 真没想到,濮阳侯这么了解秦妃,说得半点没错。 眼看着大军就要出征,年长的三个皇子都要随行,秦妃自动忽略了五皇子,兴奋地以为四皇子的好机会来了。私底下叮嘱了数回,诸如“朝堂上的事你要多上心”“趁着这等好机会多拉拢朝臣”之类,不知说了多少。 至于在寿宁宫的佛像前上香念经的时候,有没有念叨着“老天长眼将大皇子太子三皇子都带走吧”,就不得而知了。 四皇子看着濮阳侯了然的目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岳父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离别(二) 怡华宫里,苏妃眼巴巴地盯着门口。 一个宫人匆匆走了进来,冲苏妃福了一福:“启禀苏妃娘娘,三皇子殿下已经离宫回府了。” 苏妃心里一沉。 李昊这半个月根本没进过后宫。既不肯去看李昌,也不肯来怡华宫见亲娘。眼看着就要出征离京了,在临行前总该来道个别吧!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李昊离宫的消息。 苏妃心浮气躁,心里一阵止不住的恐慌。 在她心里,最看重最依赖的一直是长子。李昊也一直是个孝顺的儿子。眼看着李昊和她这个亲娘离心,她恨不得立刻冲去三皇子府。 只恨后宫嫔妃不能轻易出宫,别说她了,就连乔皇后也没离过宫。 怎么办? 她该做些什么,才能见到李昊? 苏妃急得额角都冒汗了,咬咬牙有了主意。 这一天夜里,苏妃没盖被褥,又狠狠心开窗吹了半夜。总算在天亮的时候发了热。 乔皇后知道苏妃病了,少不得皱一回眉头,颇有些不悦:“这等时候,怎么还病倒了?简直是添乱。” 挥挥手,打发吴太医去给苏妃看诊。 陆明玉坐在乔皇后身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苏妃拿捏儿子的老办法又来了! 这一病,李昊就是再恼怒,也得进宫来探病。 乔皇后根本没心思讨论苏妃的病情,张口问陆明玉:“明日大军就要出征,阿景的衣物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这一去何止千里! 陆明玉收敛心神,笑着应道:“早就收拾妥当了。母后只管放心吧!” 乔皇后下意识地用手抚了抚胸膛,露出一丝苦笑:“放不放心,也不能拦着他。”顿了顿又道:“等阿景走了,本宫就斋戒,为大军祈佛,也为皇上和太子祈佛。” 乔皇后很实在地省略了大皇子三皇子。 陆明玉也只字未提,笑着说道:“我也随母后一同斋戒。” 乔皇后却道:“本宫这把年岁了,吃些素斋正好。你还年少,每日又要照顾珝哥儿瑄姐儿,没个荤腥怎么成。” 陆明玉确实无肉不欢,顺水推舟地笑道:“母后这般心疼我,那我就陪母后吃七日斋饭。过了七日,再碰荤腥。” 乔皇后这才欣然应下,又细细问起了陪同李景一并出征的人员情形。 陆明玉笑答:“殿下带了几个内侍随行,所有的亲兵也都带上了。” 按着朝中规制,太子可以有五百亲兵。李景此次便将这五百亲兵都带上了。陆家的侍卫亲兵,都留在二皇子府。 两千暗卫,也按兵未动。 这也是李景的坚持:“我随大军出征,有亲兵相随足矣。也得留足了人手给你,以免京中出什么变故。” 李景这般坚持,陆明玉也未苦劝。只默默为李景准备了贴身软甲。和送给亲爹陆临的那件一模一样,皆是上好的金丝软甲。 …… 这一日晚上,宫中举行了宫宴,为永嘉帝父子四个送行。 苏妃还在病中,没能露面。 五皇子李昌,终于养好了皮外伤,在宫宴上露了面。 李昊远远地一眼瞥过来,李昌就觉心惊肉跳,根本不敢往李昊身边凑。厚着脸皮跟在四皇子身边。 四皇子心里奇怪,笑着调侃:“五弟,你平日最爱跟在三哥身后。今晚怎么一直跟着我?莫非是认错人了?” 李昌干巴巴地笑了一笑:“不是。” 然后,闭紧了嘴,继续跟着四皇子。 到底是亲兄弟,再不待见,也不能张口撵人。四皇子只得摸摸鼻子忍了。 另一边,孟云萝心里也觉诧异,低声问李昊:“五弟怎么畏畏缩缩,连看你一眼都不敢?你是不是和他闹了别扭?” 李昊目光微冷,没有出声。 孟云萝讨了个没趣,心中有气,索性也不吭声了。 反正是李昊自己的亲弟弟。李昊不想搭理,和她也没什么干系。有能耐憋的住,李昊就别去怡华宫。 待宫宴到了一半,李昊终于低声道:“我去怡华宫看看母妃。” 孟云萝心里撇撇嘴,语气倒是柔和:“我陪殿下一同去吧!” “不用了。”李昊飞速地接了话茬:“我一个人去去就来。你怀着身孕,别过了病气。” 然后,便悄然离席。 一炷香后,李昊迈步进了怡华宫,到了苏妃的床榻前。 苏妃这一病,绝对货真价实。寝室里弥漫着药味。 苏妃苍白着一张脸,不时咳嗽几声。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苏妃眼里溢出了泪水,哽咽着喊道:“阿昊,你总算来看为娘了。” 一旁的宫人,默默退了出去。 李昊站在床榻边,沉默地注视着面色虚弱的苏妃。 苏妃有事没事都要哭上一哭。如今这情势,更是哭得凄凉婉转:“阿昊,我知道你心里怨了我,也怨了自己的亲弟弟。” “我确实做了错事,阿昌更是糊涂。可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难道真要和唯一的亲弟弟决裂不成?还是要彻底抛下我这个亲娘不管?” “阿昊,我出身卑贱,这宫里没人瞧得起我。皇后瞧不上我,孟妃不拿我当回事,秦妃常对我冷嘲热讽。现在,就连一个后起的王婕妤,也比我得宠有体面。” “我谁都指望不上,只能靠你了。你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养大的,别人嫌弃我,你这个做儿子的,难道也嫌弃我吗?” 熟悉的哭诉,熟悉的软弱。 明知苏妃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法控制地心软了一软。 李昊继续沉默不语。 苏妃又哭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以前的事,都是为娘的不是。是娘对不住你。可你现在,娶了孟家的女儿,孟氏也怀了身孕,很快就要为你生儿子了。你就别再惦记陆明玉母子两个了,好不好?” 李昊一颗心如针刺,痛不可挡。 苏妃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哀求地哭道:“阿昊,娘求你了。娘跪下给你磕头赔礼。”挣扎着下了床榻,滑落跪在地上。 第一个头还没磕下,李昊就伸手扶住了苏妃。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离别(三) 苏妃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继续泪眼蒙蒙地恳求:“阿昊,我真的知错了。以后,我一定改。你和孟氏好好过日子,我绝不伸手掺和你们夫妻间的事。阿昌前世做了混账事,今生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揍他一顿出出气无妨,别彻底厌了他嫌了他。你们到底是兄弟手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你心里有气,现在不想理他,这都由着你。等你打了胜仗回来,气也该消了。到那时候,你们还是兄弟。” 李昊深深呼出心头的浊气,沉声说道:“别再说了。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苏妃忙用袖子擦了眼泪,讨好地说道:“好好好,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然后,从枕下摸出一个护身符来,塞进李昊的手里:“阿昊,这是我为你求的护身符,你戴在身上。这回去打仗,你别一股脑地往前冲,一定要保重。” 前世,李昊在战场上受了伤,英年早亡。 苏妃只盼着儿子这一世寿元绵长。 纵有千般不是,也是生了他养了他的亲娘。 李昊看着满眼祈求的苏妃,又是一声叹息,伸手将护身符挂在胸前。 …… 宫宴散后,永嘉帝留宿椒房殿。 陆明玉和李景携手回了东宫。先看过孩子,哄着孩子睡下。 李景念念不舍地将一双儿女看了又看,俯头各自亲了一口:“等我回来的时候,兄妹两个怕是不认我这个亲爹了。” 陆明玉故作轻快地笑道:“前几日我给你作了画像,明日你走了之后,我每天都带着孩子去看你的画像。保准孩子们记着你这个亲爹。” 李景哑然失笑,握着陆明玉的手,回了寝室。 离别在即,耳鬓厮磨,说不尽的温柔缠绵。 直至半夜,才筋疲力尽地各自睡去。 这一夜的时间,过得出奇的快。五更的打更声一响起,李景便醒了。迅速起身,将金丝软甲穿起,再穿上银色盔甲。 俊美的脸孔,顿时多了悍勇凌厉。 陆明玉上前,为李景最后整理一番,然后凑近,在李景的嘴唇上落下轻吻。 想退开之际,被李景用力搂住,重重一吻。 良久,李景才抬起头,气息不稳地在她唇边低语:“小玉,等我回来。” 陆明玉眼眶微热,声音还算平静:“好。我和孩子们等着你。” 李景深呼吸一口气,转身离去。步伐既稳又快。他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因为一停下一转头,他就没了迈步离去的勇气。 陆明玉目送李景离去,将心里的酸涩难忍咽下,去了孩子们的屋子里。 珝哥儿扭着身子睡得香,瑄姐儿砸吧着小嘴,睡得也香。年幼的兄妹两个,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爹随大军出征,这一去,不知何日是归期。 陆明玉坐在床榻边,目光看似专注,实则心神早已飞远了。 这个时候,李景应该已经到金銮殿了吧! 等兄妹两个睁眼醒来,奶娘们过来伺候一双孩子梳洗更衣。陆明玉心不在焉地看着,心里想着,李景应该已经随永嘉帝去了校武场了。 等奶娘们伺候着喂饱了珝哥儿瑄姐儿,陆明玉抱着孩子去椒房殿请安。此时日头已高悬,初春微凉的风拂在脸上。 这个时候,永嘉帝应该已慷慨激昂陈词结束,在众臣相送下,领着大军启程了。 …… 乔皇后心神不宁的症状,比陆明玉还要厉害。 只看乔皇后眼下的青影,就能窥出乔皇后这一夜辗转难眠了,早膳也吃不下,如坐针毡,明知道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忍不住起身站到殿外,往京城城门的方向远眺。 陆明玉带着一双孩子来请安,乔皇后总算稍稍回过神来,抱过珝哥儿,低声念叨着:“珝哥儿,你爹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一起为你爹祈佛,求上苍保佑,你爹平平安安地回来。” 很实在地连永嘉帝也省了。 陆明玉哑然失笑,恍惚不宁的症状倒是为之一缓。 总不能都这般心神不宁。 陆明玉定定心神,笑着安抚乔皇后:“母后别忧心。大军启程,路上要行军一个多月,才能到燕楚两地呢!行军途中,总是安全的。” 乔皇后点点头应下,还是忍不住往殿外看。 仿佛下一刻,李景就会像平日一般迈步而入。 宫女彩兰进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赵太后不爱动弹,平日多是待在寿宁宫,主动来椒房殿的次数,屈指可数。 乔皇后有些惊讶,和陆明玉迅速对视一眼,一同起身相迎。 赵太后在秦妃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进来了。看脸色,也是一夜都没睡好。 赵太后往日看乔皇后各种不顺眼,今日也没心情挑刺了,絮絮叨叨地说着:“皇上领着大军启程了吧!不知现在有没有出城门。” 乔皇后只得打起精神安抚赵太后:“母后别忧心。大军刚启程,路上要行军一个多月,才能到燕楚两地呢!行军途中,总是安全的。” 将陆明玉片刻前说的话,原模原样地搬了出来。 陆明玉暗暗失笑。 赵太后长叹一声:“哀家只盼着打完一仗,大魏就能平平安安的,以后也别再打仗了。皇上老大不小了,以后领兵打仗这等事,交给太子便是。何苦非要亲征!” 乔皇后听这话就不太乐意了,委婉地应了回去:“马上打天下。皇上正当盛年,自是亲自领兵。” 明明就该留下太子来着。 奈何太子李景自己不肯留在京城,非要亲自去战场。不知哪来的犟脾气,怎么都劝不动。 乔皇后和赵太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秦妃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插嘴道:“皇上和太子领兵走了,大皇子三皇子也随军出征。他们父子四个是去建功立业,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顿了顿,又笑道:“四皇子留在朝中,也是为皇上分忧。朝中有什么事,让四皇子去操心。虽说四皇子年轻一些,不过,总比外臣可靠得多。”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敲打 这话听着何其刺耳。 秦妃口中的“外臣”,直指乔阁老。 乔皇后目光一沉,神色微冷。 不过,这点阵仗,根本无需乔皇后出手。陆明玉一张口,就噎得秦妃哑口无言:“不知秦妃口中所说的外臣,指的是谁?” “该不是在暗指乔阁老和六部尚书吧!” “武将领兵打仗,文臣打理朝政稳住朝堂人心兢兢业业,还要为大军准备辎重粮草。怎么在秦妃口中,就成了居心叵测的外臣?” 秦妃:“……” 秦妃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太子妃言重了。我并无指责或疑心谁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四皇子也不小了,应该出把力气。”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妃:“出力是应该的。不过,怎么当差怎么出力,也得仔细思量,守住分寸。免得手伸得太长,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让人疑心趁机越位夺权。让皇上和太子殿下心生误会,可就不好了。” 秦妃笑都笑不出来了,神色僵硬地应道:“这怎么会。太子妃这么说,真是令我们母子诚惶诚恐。” 陆明玉淡淡道:“诚惶诚恐倒是不必。四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个中道理比谁都懂。想来不会行步差错。” 秦妃:“……” 秦妃被怼得灰头土脸。 赵太后心里惦记着永嘉帝,也没心情为秦妃撑腰,甚至还嗔怪了几句:“大军还没出京,你就惦记起朝政来了。你一个后宫嫔妃,懂什么朝政大事。皇上早有安排,哪里要你操这份闲心。” 秦妃讪讪地应了,很快闭了嘴。 乔皇后看在眼底,心里十分畅快。忐忑不安的心情,扫之一空。 赵太后待了片刻,在秦妃的搀扶下离去。 乔皇后松口气,低声对陆明玉说道:“秦妃那点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还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吧!哼!你今日说得好!就该好好敲打敲打她!” 陆明玉淡淡一笑:“母后放心,只凭秦妃,翻不出风浪来。朝中有乔阁老和六部尚书,还有东宫詹事府,四皇子安分也就罢了,要是不安分,自会有人剁他的手。” 乔皇后心里这才舒畅,笑着拍了拍怀中的孙子:“说得没错。秦妃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响,也无济于事。” 哼! 真以为山中没老虎,猴子就能称大王了不成! …… 这一边,赵太后进了寿宁宫,也瞪眼数落秦妃:“听听你说的那些话,别说皇后和陆氏,就是哀家听着也不是那么个意思。” “皇上太子这才刚启程,还没出京城,你就惦记上朝政了。后宫不得干政,连皇后太子妃都没吭声,你算哪根葱!” “再说了,四皇子还年少,一直在听政,根本没当过什么正经差事。你张口就说让他出力。你哪来这么大的脸?” 赵太后的唾沫星子都飞到秦妃脸上了。 秦妃也不敢擦,憋屈地低头认错:“太后娘娘息怒,臣妾知错了。刚才不该说那些不知所谓的话。不过,臣妾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自家人总比外人可靠些。” 这话倒是有理。 赵太后不喜欢乔皇后,更不喜欢乔家,撇撇嘴道:“这道理谁都知道。不过,皇后一颗心向着娘家,哪里会觉得乔家是外臣。陆氏和乔家走动得也密切。连乔家的孙女婿,都被召进东宫做属官了。” 秦妃趁机给乔皇后陆明玉上眼药:“一个乔家,一个陆家,一文一武联手,哪里还将别人放在眼里。就是濮阳侯府,也远不及陆家和乔家风光呢!” 赵太后本就偏心,听到这等话,心里百般不痛快,忍不住哼了一声。 秦妃又低声道:“臣妾是想着,朝政琐事还得文臣们来打理,四皇子盯得紧一些。有什么异动,也能及时传信给皇上太子。” 赵太后深以为然,点点头:“说得没错。让四皇子好生盯着他们。有什么事,先来告诉哀家。” 秦妃连忙应是。 …… 很快,慧安公主也进宫来请安了。 此次大军出征,吴驸马没有被征召同行,却被点了负责后方粮草辎重。也算身负重任。从半个月前,吴驸马就去了户部衙门住下。 吴驸马被这般信任重用,慧安公主心里自是高兴。不过,半个月没见丈夫,心里也着实惦记。这些时日,慧安公主日日都进宫请安,一待就是大半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进宫来又能陪乔皇后,又能帮着带孩子。 慧安公主对侄儿侄女倒是一般喜爱,一来就霸道地将侄儿侄女都抱了过去。 陆明玉笑道:“他们两个一日比一日重,抱一个也就罢了,同时抱两个,不到片刻就腰酸背痛。皇姐可得悠着点。” 慧安公主柳眉一挑,傲然说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小时候也是练过武的,力气虽比不得你,抱两个孩子总没问题。” 没到半个时辰,慧安公主就为自己放过的狂话后悔了。 珝哥儿瑄姐儿是胖嘟嘟的可爱没错,也格外淘气好动。在怀里还不知足,还要大人抱着转来转去。一停下就哼哼唧唧地不乐意。 慧安公主双手泛酸,转得头晕目眩。 陆明玉抿唇一笑,从慧安公主手中接过孩子。 那副轻松自如的模样,令慧安公主艳羡不已:“力气大就是好。” “可不是么?虽然没派上大用场,抱孩子倒是合适,半日都不会累。”陆明玉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淡淡的自嘲。 论身手,她比兄长陆非更胜一筹。 陆家藏的兵书,她也熟读于心。可身为女子,她不能进军营,无法练兵领兵。空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却无用武之地。 犹如利器藏于匣内,不能见天日。 慧安公主不清楚陆明玉的心思,随口笑道:“这怎么不是大用场。男人在外领兵出生入死,女子生儿育女,打理家事,一样要紧。” 陆明玉微笑着附和:“皇姐说的是。” 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遗憾不足。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百日(一) , 大军启程后,朝堂依旧如往日一般快速运转。 保证粮草运送是眼下头等大事。兵部户部压力最大,也是最忙碌的。两位尚书在官衙里住了不少日子,眼看着还得继续住下去。 乔阁老和另四位尚书负责处理日常政务,四皇子每日也在一旁。 他得了濮阳侯叮嘱,本就提着一颗心。再有秦妃偶露骄狂被乔皇后陆明玉婆媳联手敲打,他哪里还敢有什么异动。每天老老实实地去上朝听政,旁观内阁重臣们议事处理政务。 然后,每日都去椒房殿一回,将自己所听所看到的,禀报给乔皇后。 陆明玉领着一双孩子,白日都在椒房殿。 四皇子禀报的,陆明玉也都听进耳中。 “……父皇启程已有六日,行军速度破快。大军已经分做两路,广平侯……不对,是大哥领兵和父皇一起去楚国。荥阳王和濮阳侯两路军队去了燕国的方向。” 和前世一样,永嘉帝大皇子父子一路,李景李昊兄弟另一路。两路大军直插燕楚两国边界,一路势如破竹,到后来才慢慢合拢,汇聚到一处。 陆明玉心中了然,并不多问。 乔皇后不懂行军打仗的事,又忧心太子安危,少不得要多问几句。 四皇子一一作答,很贴心地安抚心神不宁的乔皇后:“荥阳军是大魏最精锐的军队,荥阳王更是骁勇厉害。二哥随荥阳军同行,荥阳王定会护着二哥。母后不必忧心。” 乔皇后心下稍安,温声夸赞四皇子:“这几日你日日上朝,还得顾着安慰太后和本宫。这一片孝心,本宫都记下了。” 没错,四皇子每天的车轱辘话得说两遍。先去寿宁宫安抚赵太后,再来椒房殿安慰乔皇后。 四皇子心思活络,嘴皮子也麻溜,立刻应道:“父皇和大哥二哥三哥去领兵打仗,我没能一并随行,被留在京城。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待四皇子走后,乔皇后忍不住叹了一声:“秦妃小心思最多,颇惹人厌。四皇子总算没随他亲娘的脾气,讨喜多了。” 陆明玉回过神来,笑着应道:“是啊,四弟当差行事有模有样,至少这几日没有逾矩之处,母后也能稍稍放心了。” 乔皇后笑着点点头。 她早已令人暗中盯着四皇子的动静。眼下没异动,不代表以后没有。所以,该盯梢的眼线还是要有的。 婆媳两个说了几句,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她们都身在宫中,既未伸手朝政,大军离京城三四百里,触不可及。每日再忧心也没用。过了最初的几天,如今也渐渐适应了。 “朝中诸事纷杂,皇上和太子也没在宫中,珝哥儿瑄姐儿的百日就不大办了。”乔皇后对陆明玉笑道:“在宫中设一回宫宴,自家人凑在一起热闹热闹便是。” 陆明玉笑着应了:“一切由母后做主。” …… 说是不大操大办,也不能撇开陆明玉的娘家人。 乔皇后令人去陆府宣口谕,令沈澜姑嫂几个都进宫来。另外,乔家人也进了宫,还有濮阳侯夫人和一众皇室宗亲。 至于广平侯夫人,因着丈夫被夺了爵位,她的诰命也跟着降了几级,此次不在入宫之列。 孟云萝看过宴请的名单,心里委屈又懊恼,特意回了一趟娘家,红着眼对广平侯夫人说道:“母后还记恨着父亲派刺客刺杀陆明玉的事呢!” 广平侯夫人被关了半年多,鬓角多了银丝,额间也多了几许皱纹,苍老了许多。 听着女儿愤愤不平的低语,广平侯夫人却没什么激动愤慨,淡淡说道:“换了是我,我也一样记恨。” 孟云萝哑然无语。 “说到底,是孟家犯了大错。”广平侯夫人叹了一声:“这等时候,岂能怪皇后娘娘不给孟家脸面?孟家的脸,早被你父亲和你姑母丢光了。” 孟云萝用力咬了咬嘴唇,依旧不甘:“父皇罚也罚了,刺客一事早就没人提了。陆明玉儿女百日,母亲若能进宫,这件事就彻底过去了。便是冲着三皇子殿下和我,她们婆媳两个也该宽容大度一些。” 广平侯夫人揉了揉额头:“真不知你哪来的底气,说这等不知所谓的话。先不说皇后娘娘是中宫皇后,就说没这层身份,做婆婆的不愿给你这个脸,你又能如何?还有那个陆明玉,更不是善茬。你也别想东想西的让自己不痛快了。” “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安心养胎。” 孟云萝见亲娘油盐不进,也有些气恼:“罢了,我一心为娘家考虑,母亲半点不领情。我不说就是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 广平侯夫人没有起身送女儿,坐了片刻,脸上满是苦涩。 往日孟家何等显赫。她这个广平侯夫人,所到之处人人捧着几分。比乔家女眷还要风光。如今门庭冷落,连进宫赴宴的资格都没了。 …… 珝哥儿瑄姐儿的百日宴,设在了东宫。赵太后在寿宁宫里闲着气闷,今日也特意来了东宫。 秦妃笑吟吟地扶着赵太后,几日前被敲打的难堪早就被丢到了脑后,见了陆明玉别提多亲热了。 这也是秦妃的过人之处。任凭风吹雨打,这张脸皮岿然不动。 陆明玉心中哂然,随口应对了几句。 倒是赵瑜,扯着陆明玉的衣袖,小声说道:“母妃前几日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殿下可不是不懂规矩的人。”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四弟的为人品性,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赵瑜也没听出什么深意来,笑着说道:“你没误会就好。我也时常劝殿下,要用心当差。不该管的事,可别胡乱插手多嘴。” 妯娌两个低语几句,很快,进宫赴宴的人一一来了,两人也没了时间闲话。赵瑜倒是热心,主动帮着招呼众人。 说起来,今日能进宫的,都是天家姻亲。 譬如陆氏乔氏赵氏,就连梁夫人也领着两个儿媳进宫赴宴。唯独少了孟家人,也怪不得孟云萝气恼。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百日(二) 如今已是初春,天气回暖,到了正午宫宴的时候,日头暖融融的。 珝哥儿瑄姐儿都穿着红色的缎袄,被抱了出来。 兄妹两个皮肤白嫩,小脸蛋养得胖胖的,眉眼也渐渐长开。绮云特意用胭脂在额间各点了一个圆溜溜的红点,愈发俊俏。 众人围过来,争抢着要抱。 珝哥儿瑄姐儿被养在宫中,整日不是被这个抱就是被那个亲,早就习惯这等喧闹了。也不闹腾,各自咧着小嘴笑。 沈澜抢着将瑄姐儿抱在怀里,笑着说道:“可惜壮哥儿太小了,今日不便带进宫来。不然,让孩子们凑在一起也热闹。” 可不是么? 陆明玉也惦记着小侄儿,低声笑道:“等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一些了,我带着孩子回陆府住几日。” 沈澜眉头一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乔皇后的方向,悄声问道:“你如今住在宫中,出宫怕是不太方便吧!” 做了太子妃,住进东宫,一举一动都在赵太后乔皇后眼皮底下。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说回就回? 陆明玉挑眉一笑:“放心吧!我既是说了,一定会回去。母后不会阻拦的。” 沈澜没有再问,转而说道:“大军还在路上,你二哥除了赶路,还有闲空写信回来。估摸着开始打仗,就没这个闲功夫了。” 陆明玉一笑:“是啊,这还没到十天,殿下就写了三封信回来。” 李景这一走,东宫也冷清了不少。 陆明玉不惯一个人独自入睡,每晚都带着珝哥儿瑄姐儿一起睡。孩子半夜少不得要起夜,一忙起来,觉都不够睡。哪里还有心思惦记夫婿。 沈澜的情形也差不多,低声笑道:“壮哥儿每晚都跟着我睡,一夜要醒两三回。离了我,便不肯睡觉。我困得恨不得闭眼就睡,哪里还有闲空想他爹。” 陆明玉哑然失笑。 两人说的热闹,很自然地忽略了瑄姐儿。 瑄姐儿有些不乐意了,挥着小手,嘴里咿呀个不停。沈澜看着有趣,笑道:“瑄姐儿真是机灵。” 陆明玉爱怜地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可不机灵吗?每天恨不得粘在我身上不下来。我一手抱她,一手抱珝哥儿,她还不乐意。时不时地伸腿蹬哥哥一脚。” 沈澜被逗得直笑:“这么早就知道争宠了啊!” 可不是嘛! 陆明玉无奈一笑:“珝哥儿也会挥着小拳头推开妹妹。” 沈澜来了兴致,特意从慧安公主手里抢过珝哥儿。将兄妹两个都抱在怀里。众人一同过来凑热闹,就看着珝哥儿瑄姐儿你一拳头我一脚,蹬腿挥手得十分起劲。 逗得众人都笑个不停。 这样的日子里,再不识趣的也不会扫兴。更何况,赵太后乔皇后都被吸引过来了,都在乐呵呵地看着珝哥儿瑄姐儿。谁还敢多嘴? 陆明玉笑着喊一声:“珝哥儿,瑄姐儿。” 两双乌溜溜的眼,立刻看向亲娘。几乎同时伸出小胖手,要亲娘抱。 陆明玉笑着伸手,将孩子抱过来。 …… 多日未曾露面的孟妃,没凑热闹的兴致,独自坐在一旁。往日身边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冷清。 与之相反的,是王婕妤。 王婕妤一直静心养胎,如今孕期满三个月胎相平稳,今日又是珝哥儿瑄姐儿百日宴,王婕妤才露了面。恭贺过后,她便安静地坐在一旁。 王婕妤是宫中红人,坐在角落里也有嫔妃去示好。除了年轻的嫔妃外,秦妃苏妃也去和王婕妤寒暄说话。 王婕妤在永嘉帝面前活泼明艳,在众目睽睽的场合却一直低调。此时抿唇轻笑,不时点头,并不多言,更无半分骄狂。 “皇上亲自领兵出征,征伐燕楚,等打了胜仗归来,王婕妤肚中的孩子也该出世了。”秦妃亲热地笑道:“只盼着王婕妤一举生出个小皇子来,为天家开枝散叶。” 病了几日已经痊愈的苏妃,今日也来了东宫,比秦妃笑得还要热络:“是啊,这些年,宫中一直未曾添丁。我也盼着王婕妤一举得子。” 王婕妤柔声应道:“生男生女臣妾一样欢喜。” 她倒是宁愿肚中怀的是女儿。 永嘉帝已经有五个儿子了,且已立了太子。她生了小公主,对太子没有半分威胁,想来皇后娘娘也会更高兴。 她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安安稳稳地在宫中活下去。 王婕妤脸上脂粉未施,素颜朝天,依旧美得曜目。那是千金也换不来的青春韶华。 孟妃远远地看着温柔浅笑的王婕妤,恨得心里都快滴血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王婕妤,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恼恨。 王婕妤的相貌,和她年少时有五分相似。若换一身鲜亮的衣裙,精心妆点,刻意模仿,又要多像她两分。却又比她年轻得多。 怪不得永嘉帝一头就载进了温柔乡。现在,连孩子都怀上了。 孟妃恶狠狠地盯着王婕妤微微隆起的肚子。 王婕妤后背阵阵发凉,下意识地侧过身子,避开孟妃的视线。 孟妃却不肯这么放过她,起身走了过来。秦妃苏妃对视一眼,同时袖手看好戏。 孟妃得宠二十年,在后宫中肆意霸道惯了。秦妃苏妃往日没少吃过亏。虽说孟妃不如以前,不过,余威犹存。她们习惯性地避让几分。 “见过孟妃娘娘。”王婕妤避不过去,只得起身请安。 其实,自王婕妤有孕之后,乔皇后早免了她请安行礼。 孟妃坦然受了这一礼,目光掠过王婕妤的脸,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大半年来,王婕妤深得皇上青睐宠爱,在后宫中风头无二,着实令人艳羡。我早就好奇王婕妤生得是何模样,今日一见,倒有些惊讶。” “真不知皇后娘娘从何处寻了你出来,竟和我年少的时候十分肖似。也难怪你这么快得了皇上宠爱。”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一旦说破了,着实难堪。 当然,难堪的那个人,绝不是“原版”,而是“仿版”。 ……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处置 , 苏妃以左手捂着脸,眼泪簌簌掉落,哽咽着认罪:“臣妾也有错,请皇后娘娘责罚!” 乔皇后哪里会和她们客气,冷冷道:“从今日起,你们两个各自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反省一个月。衣食用度减三成!” 苏妃也就罢了,孟妃之前被罚了大半年禁足,闻言倏忽抬头,目中透出怨怼和愤怒。仿佛一头即将发狂的猛兽,随时要冲出来拼个鱼死网破。 乔皇后心里一凛,身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就在此刻,陆明玉走到了乔皇后身侧,冷冷瞥了孟妃一眼:“母后这般处置,孟妃是不是不服?” 神力惊人身手无双的儿媳往身边一站,乔皇后顿觉全身一轻,那种被毒蛇盯上了的阴冷不安尽数退去。 孟妃对上陆明玉逼人的锐利目光,不得不低头避其锋芒:“臣妾心服口服。” 大皇子妃暗叹一声晦气,在孟妃身边跪下,一同告罪。 乔皇后缓过一口气来,淡淡道:“今日之事,和你无关,本宫也不会迁怒于你。你起身吧!” 孟云萝怀着身孕,言行举止格外谨慎小心,连装模作样也省了。 苏妃心中不满,盯了孟云萝一眼。 孟云萝只当没看见。往日她看在夫婿的颜面上,不得不敬让苏妃。现在李昊领兵去打仗了,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她也懒得搭理苏妃了。 乔皇后目光一掠,沉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孟妃苏妃,你们两个立刻回寝宫去。其余人继续入席用膳。” …… 孟妃苏妃当场就被撵回了寝宫,丢尽了脸。 这一个插曲过后,宫宴就安稳多了。不管是谁,都老老实实颇为安分。待宫宴散去,众人一一告退离去。 乔皇后笑着对陆明玉说道:“你娘家人难得进宫一回,你多留他们半日说说话。” 陆明玉含笑应是。 闲杂人等都走了,姐弟姑嫂终于能聚在一处说话了。 陆明芳细细打量陆明玉几眼,见她面色红润才放了心,笑着说道:“我还担心太子殿下一走,你就吃不下睡不着。看来,是我多虑了。” 众人都闷声笑了起来。 陆明玉也扑哧一声乐了:“大姐还说我。大姐夫也领兵去了战场,你不但没瘦,还丰腴了一圈。” 陆明芳莞尔一笑:“嫁给武将,就得适应这样的生活。我嫁给他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 心里当然会惦记。不过,也不会因着夫婿领兵去打仗就寝食难安了。日子总得慢慢过下去。 陆明华倒是没这等烦忧。周礼是文官,如今在东宫任职当差,安全稳妥不说,到了下衙就归家。公婆待她也好,日子过的舒心,眼角眉梢都透着满足。 陆明玉笑问:“三姐日子过得可还顺心?” 陆明华柔声笑答:“我样样都好,公婆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周礼待我一心一意。就是文哥儿淘气了些。” 文哥儿如今有八个月大,每日就认亲娘。陆明华几乎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了文哥儿身上。除了回娘家,几乎从不出门走动。 不过,做亲娘的都是这样。有了孩子,心便都在孩子身上。陆明华也不以此为苦,口中抱怨着,脸上却满是笑意。 陆明玉也是会心一笑:“等文哥儿大些,不那么粘人就好了。” 说起孩子,沈澜也凑趣道:“孩子日日在眼前,难免有不耐的时候。进宫这半日,心里又开始惦记了。” 众人有说有笑,话题又转到了陆明月的身上。 “五妹今年也十四了。”陆明玉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明月一眼:“再过一两年,也该说亲了。” 陆明月也没害臊忸怩,笑着说道:“义父领兵出征,这一仗不知要打多久。等要定亲的时候,四姐为我做主便是。” 陆明玉微微一笑:“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为你挑一个乘龙快婿。” 陆轩笑嘻嘻地插嘴:“一定要生得俊,五姐就喜欢容貌俊俏的。” 陆明月红了俏脸,伸手重重拧了陆轩的脸皮:“谁不喜欢俊俏少年。你像个瘦猴子一般,整日淘气没个正形,小心将来娶不到媳妇。” 陆轩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哀呼求饶:“疼疼疼!五姐饶命,我以后再不敢实话实说了。” 有陆轩在,笑声就没停过。 直至傍晚,陆明芳等人才告退离宫。 陆明玉亲自送众人出宫,看着陆家的马车远去,心里涌起些许的唏嘘和不舍。做了太子妃住进东宫之后,确实不及往日在二皇子府便利,想见一见娘家人也不那么容易了。 绮云低声道:“天快黑了,娘娘回宫吧!” 陆明玉回过神来,略一点头:“去椒房殿。” …… 陆明玉带着一双孩子,去椒房殿陪乔皇后一同用晚膳。 自李景走后,陆明玉每天都带着孩子待在椒房殿,陪着乔皇后一起用午膳晚膳。椒房殿里再没了往日的冷清,每日热热闹闹。 用完晚膳后,陆明玉顺势提起了想出宫回娘家小住一事。 乔皇后果然没有阻拦,只道:“珝哥儿瑄姐儿还小,你回陆府小住,让他们兄妹两个留在宫里便是。有本宫和奶娘们照看,你大可放心。” 陆明玉微笑道:“孩子们离不得亲娘。再者,母后每日操劳宫务,十分辛苦。儿媳如何忍心让母后照看两个孩子。” 乔皇后抽了抽嘴角,很想说“我半点都不辛苦你想回娘家尽管回别将我孙子孙女都带走”。 不过,话到嘴边又改成了:“也罢,你有这份孝心,本宫就心领了。” 婆媳之间,最好是彼此体谅彼此尊重。心里乐不乐意痛不痛快,面上都别露出痕迹。免得彼此心里有隔阂。 乔皇后说完,又叮嘱道:“你将孩子们带回陆府小住几日,早些回来。” 陆明玉笑着应了。 平心而论,乔皇后实在是个不错的婆婆。 乔皇后当然对慧安公主更亲近更好。毕竟是亲母女,无话不说,偶尔怄气也会很快和好。对儿媳能到这份上,已是十分难得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天伦 , 得了乔皇后应允首肯,三日后,陆明玉便出了宫。 珝哥儿瑄姐儿各有两个奶娘,另有伺候的宫人。随行的侍卫,陆明玉直接点了陆乙和数十个陆氏亲兵同行。 陆乙骑着骏马护送主子回府,一路上不时转头看车窗。绮云坐在马车里,露了小半张脸,偶尔转过头,和陆乙对视一笑。 陆明玉有些日子没骑马了,今日骑着骏马,只觉神清气爽。 沈澜早得了消息,陆明芳陆明华也各自领着孩子回了陆府。陆明玉下马的时候,众人立刻迎上前来,围拢着陆明玉母子三个进了陆府。 大人们各自闲话不提,孩子们凑到一处,也格外有趣。 过了一个年头,郑大宝个头高了一截,胖胖的小身板挺得笔直,趾高气昂的像一只雄赳赳的小公鸡。郑小宝走路也利索多了,跟着兄长后边,昂首挺胸,像另一只小公******个月大的文哥儿白白胖胖眉清目秀,一笑时露出两颗小牙。 郑大宝伸手捏捏文哥儿的脸:“叫表哥!” 文哥儿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咯咯一笑,嘴角的口水正好滴到郑大宝的手背上。 郑大宝用手背蹭了蹭衣服,又去了壮哥儿身边。壮哥儿生得格外胖,小脸肉嘟嘟的。可惜太小了,什么也听不懂。 郑大宝遗憾地说道:“等你长大会走路了,我再带你玩。” 郑小宝点头附和:“到时候我也带你玩。” 简直笑破了众人肚皮。 兄弟两个到了珝哥儿瑄姐儿面前。 郑大宝仔细看了几眼,惊叹地回头说道:“四姨,你可真厉害。我娘她们一次只生一个,你一下子就生出了弟弟妹妹。” 童言童语,实在惹人笑。 陆明玉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应道:“那是当然,四姨本来就是最厉害的。你瞧瞧,能认出哪一个是弟弟哪一个是妹妹吗?” 珝哥儿瑄姐儿生得一模一样,连李景这个亲爹偶尔都会认错。 郑大宝认真打量,一脸苦恼地挠头:“长得一模一样,哪里分得清楚。” 郑小宝出了个馊主意:“一人打一下,哭的那个肯定是妹妹。” 郑大宝伸手抽了郑小宝的后脑勺:“我先将你揍哭!” 郑小宝惨遭兄长追打,不一会儿就哭哭啼啼地跑到陆明芳面前:“娘,大哥打我。” 陆明芳很温柔地对儿子说道:“你要是敢对珝哥儿瑄姐儿动手,我也揍你!” 郑小宝哇哇哭得别提多委屈了。 陆明玉先被逗得直笑,很快又心疼起侄儿,将郑小宝拉到面前,用帕子细细为她擦眼泪:“大姐,你别对小宝这么凶。他还小,淘气些也是难免。” 陆明芳无奈一笑:“别看他小,心眼半点不少。平日在家里,总和大宝争宠。什么都要大宝让着他。今日回来,一看这么多比他小的,心里就不乐意了。要是不管着他,他定会将几个孩子都弄哭。” 郑小宝抽抽搭搭地为自己辩解:“我才不会。”然后,睁着泪眼看着陆明玉:“四姨,我不打妹妹。” 陆明玉:“……” 不打妹妹,几个弟弟就可以揍了是吧! 四岁的小宝,心眼果然不少。 陆明玉听着也觉好笑,索性招呼着大宝小宝兄弟两个去园子里射鸟爬树。兄弟两个立刻欢快地跟着跑了。 珝哥儿瑄姐儿有一堆人照看着,陆明玉没什么不放心的,痛痛快快地玩了半日,捧了一堆射断了翅膀的麻雀回来了。让厨房收拾妥当,中午正好添一道油炸麻雀。 郑大宝去岁开始扎马步习武,拿着小弓箭有模有样。今天也射中了三只麻雀,得意洋洋地去向众人炫耀:“我射中了三只。” 众人纷纷夸赞:“大宝真厉害!” 郑小宝不乐意被比下去,挺直胸膛大声说道:“我射了四只。” 郑大宝翻了个白眼:“你连小弓都拉不开,都是四姨替你射的。” 郑小宝很坚持:“反正我比你多。” 郑大宝哪里忍得住,放下小弓箭就要揍他。郑小宝跑起来十分麻溜,迅速躲到了陆明玉身后。郑大宝继续追,兄弟两个就围着陆明玉绕圈子。 陆明芳揉了揉额头,笑着叹道:“整日被他们兄弟吵得头痛。小子实在淘气,真想以后再生一个小闺女,乖巧又省心。” 陆明玉笑着挑眉:“那可未必。要是有个闺女像我这个四姨,比大宝小宝加起来还闹腾,哪里乖巧省心了?” 众人一起笑喷。 亏陆明玉好意思说出口。 姐弟几个自小一起长大,都清楚陆明玉的脾气。真是自小就不省心,惹起祸来,一个顶几个。 …… 从这一日起,陆明玉便带着一双儿女在陆府住下了。 在娘家住着,格外自在。 每天早起习武练箭,顺便将陆轩拎去练武场“指点”。白日姐妹姑嫂聚在一处带孩子,几个小的咿咿呀呀,大宝小宝就跟着陆明玉这个四姨身后转来转去。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需勾心斗角,不必思虑婆媳如何相处,不去看后宫里那几张不太让人想看的脸,既轻松又愉快。 陆明玉简直乐不思蜀。 乔皇后实在惦记一双孙子孙女。没过几日,就打发彩兰来“探望”。 彩兰说话颇为分寸,笑着说道:“皇后娘娘令奴婢送些吃用之物给太子妃娘娘。” 没有明着催促陆明玉回宫,就是隔一两日打发人来一回。 这么过了十天,沈澜终于忍不住了,私下对陆明玉说道:“你还是带着珝哥儿瑄姐儿回宫吧!皇后娘娘惦记着珝哥儿瑄姐儿呢!” 陆明玉笑着调侃:“我这才回来住十日,二嫂就嫌我了。” 沈澜失笑:“我巴不得你住着别回去。可你是太子妃,不能这般任性。皇后娘娘待你宽厚,你得领情,也别太过分了。住了十天,不算少了。皇后娘娘可是连宫门都不出半步的。到了你这儿,容你回来住这么些日子,实在是宽厚了。” 陆明玉也就嘴上说说罢了,心里也知道该回去了,点点头道:“我明日就回。”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风起 陆明玉一回宫,连东宫的门还没进,乔皇后便亲自来了。 陆明玉忙笑道:“儿媳正要去椒房殿给母后请安。母后怎么倒亲自来了?” 乔皇后笑道:“宫务处理妥当,本宫闲着没事,出来转转。正好转到东宫来了。你先去安顿,本宫来照看孩子。” 根本是一刻都等不得想来看孩子吧! 陆明玉会心一笑,也不说穿,点点头道:“劳烦母后了。” 乔皇后半点不觉劳烦。 陆明玉自去安顿,乔皇后将孙子孙女抱过来,掂了掂手里的重量,看看珝哥儿瑄姐儿愈发白胖的小脸,违心地说道:“本宫看着,珝哥儿瑄姐儿怎么瘦了一些?” 彩兰也是个睁眼瞎,张口附和道:“奴婢也觉得瘦了些。在陆府住着,到底不如在宫中养得好。” 乔皇后深以为然:“可不是么?孩子还小,一换了地方,总有些不适应。” 这些话,落入一旁伺候的宫人耳中,很快传到了陆明玉这里。 绮云忍不住小声嘀咕:“陆府里轻松又自在,珝哥儿瑄姐儿都胖了一圈,哪里不适应了?” 陆明玉倒没放在心上,随口道:“母后不是要贬低陆府,是舍不得孙子孙女罢了。这等闲话,不必放在心上。” 没必要上升到彼此对立的高度。纯粹就是做婆婆的一点私心,不愿孩子和外家太近,和自己最亲才好。 人都有私心,谁能例外?只要真心疼爱孩子,权当不知道就是了。 绮云心气稍平,想了想也笑了起来:“皇后娘娘确实疼孩子,心思也格外重。”也可见,乔皇后并未多想,就是随口一说。不然,这等话怎么也不该在东宫说。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歇了一个时辰。 等乔皇后抱孩子抱得双臂泛酸根本抱不动了,才姗姗露面:“母后累了,我来抱着他们。” 乔皇后依依不舍地将孩子给了陆明玉。 陆明玉被乔皇后的神情逗乐了:“母后这般舍不得他们,以后我自己一个人回娘家,不带他们回去就是了。” 乔皇后被说破了心思,尴尬地咳嗽一声:“本宫岂会这般小心眼。以后你想回陆府,和本宫说一声便可。” 又怕陆明玉顺杆子往上爬,很快补了一句:“小住几日无妨,也别总离宫,免得落人口舌。” 她这个中宫皇后几乎没出过宫门,太子妃时时离宫回娘家,说起来确实是一桩口舌是非。 陆明玉笑着点点头:“母后说的是。” 顿了顿,低声问道:“这些日子,后宫里没什么事吧!” 乔皇后眸光一闪,淡淡道:“孟妃苏妃都被禁足,秦妃日日去寿宁宫伺候赵太后。王婕妤在寝宫里安胎。后宫里一切太平。” 永嘉帝不在,年轻嫔妃们也都消停得很。 倒是朝中,不那么省心。 乔皇后轻叹一声,低声道:“四皇子每日来椒房殿,他和本宫说朝中近来有些纷争。皇上领兵还有七八日能到楚国边境。荥阳军濮阳军行军速度更快,已经快到燕国边境。说不定,眼下就在打仗,只是,消息传递得慢,一时还没传到朝中。” “大魏境内,又闹起了民匪。总得派兵前去平乱。” “只是,大军都被皇上太子带走了。如今京城只有三万禁卫军,还有两万五城兵马司。这五万人手,负责护卫京城安危。若是抽调兵将去平乱,京城兵力空虚,实在不妥。” …… 陆明玉也拧了眉头。 前朝兵制混乱分散,京城被破时各地勤王的兵还没到。永嘉帝吸取教训,建立大魏后,绝大部分的兵力和军权都集中在天子手中。 这也导致地方兵力不足。每一郡的兵力不过万,有的偏远郡县,只有一两千驻军。一闹起民匪,就力有不逮,需要京城派兵平乱。 往日,武将们都乐见这样的情形。领兵出京平乱,是立战功捞功勋的最佳机会。 可现在,京城里绝大部分武将都去了燕楚之地,留守在京中的武将,要么年纪大了失了锐气,要么就是受过重伤不宜上阵的。 梁大将军倒是骁勇,可他身负守卫京城之责,不能擅离京城。 朝堂中平乱一事争执不下。 乔阁老主张派兵前去,支援驻军。这也就意味着,还是以驻军为主。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都赞成乔阁老的意见。 这个提议,却被兵部尚书否了回去:“乔阁老不擅军务,不知这其中的道理。沧州既然闹了民乱,当地的驻军定然已经和民匪交过手了,抵挡不住吃了败仗才会急报朝廷。这等时候,一定要派出骁勇厉害的武将,一举平定民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魏举国出征燕楚,国内绝不能乱。户部也支应不起三面开战。” 兵部的姚尚书是武将出身,当年随永嘉帝征战,在战场上受过伤,不能再亲自领兵打仗。永嘉帝令他做了兵部尚书。 姚尚书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户部高尚书也赞成:“姚尚书言之有理。户部积存的粮草,够大军两年的用度。这是指大魏境内风调雨顺,没有赈灾或他用才行。若是民乱闹得久了,打仗要消耗粮草,战后抚恤抚民又是一大笔银子,户部确实吃力。” 内阁分了两派,吵了几天都没个定论。 四皇子压不住朝臣,只得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乔皇后,由乔皇后定夺。 乔皇后心里也没底气。 她不懂兵事,一时拿不定主意。时时催陆明玉回宫,一来是惦记孙子孙女,二来,也是想和陆明玉商议此事。 陆明玉思忖片刻,低声道:“母后,民乱一定要尽快平息。先安内后攘外。父皇领兵征战在外,大魏境内绝不能再出乱子。” 乔皇后皱紧眉头:“这道理,本宫也知道。只是,乔阁老所言也有道理。如果将精锐派了出去平乱,京城兵力空虚,岂不危险?” 陆明玉目光一闪,沉声道:“没有十全的抉择。两害相较,取其轻。”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锋芒(一) 两害相较,取其轻。 乔皇后默默思忖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你说的有理!本宫这就令人召乔阁老他们商议此事。” 顿了顿又道:“你也随本宫一同去文华殿!” 总觉得儿媳在身边更有底气。 陆明玉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乔皇后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下定决心后不再踌躇,当即传了口谕。宣召乔阁老和六部尚书一同进文华殿议事,四皇子也得了口谕,匆匆去了文华殿。 这么巧,在殿外就遇到了乔皇后和陆明玉。 冷不丁地打了个照面,四皇子一脸惊愕,脱口而出道:“二嫂,你怎么来了!” 陆明玉瞥了四皇子一眼:“怎么,我不能来吗?” 四皇子何等伶俐,立刻收敛起掉了下巴的蠢样,连连陪笑:“是我说错话了,二嫂千万别放在心上。如今父皇和二哥他们都领兵在外,宫中能主事的,除了母后就是二嫂了。二嫂和母后一同前来是应该的。” 皇上不在,皇后可代表皇上。同理可证,太子不在,太子妃出面也是应该的嘛! 乔皇后还是第一次正式插手政事,心里正忐忑,被四皇子狗腿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神色也和缓几分:“行了,别贫嘴了,先进殿再说。” 平日里乔皇后不怎么待见四皇子。到了这等时候,又觉得到底是一家人。关键时候还是一条心。 四皇子十分乖觉,特意让陆明玉先行。 陆明玉也没客气,扶着乔皇后进了文华殿。 …… 内阁七人,每日轮流两个在宫内值守,以防有什么急事待处置。今日留在宫中的,恰巧是乔阁老和罗尚书。 乔皇后下了口谕之后,乔阁老和罗尚书很快便来了。 乔阁老一把年纪了,步伐半点不慢。罗尚书一边走一边低声对乔阁老说道:“派兵平乱一事,万万不可再拖下去了。现在连皇后娘娘也被惊动了,今日就得定下个章程不可!” 乔阁老沉声道:“不管如何,得以京城为重。” 罗尚书略一点头。 他和乔阁老本就私交甚笃,政见也相通。在这件事上,他也是出于为大局考虑,并没什么私心。 两人进了文华殿,一抬眼就见到太子妃陆明玉安然立于乔皇后身侧,同时抽了抽嘴角。 后宫不得干政。 事急从权,实在是内阁众臣争执不下,不得不惊动乔皇后。陆明玉来凑什么热闹? 乔阁老既是首辅,又是乔皇后的亲爹,腰杆直底气足,也没怎么客气,直接就道:“今日要议军事,惊动皇后娘娘已是不该,太子妃娘娘请回避。” 乔皇后也不好敲打亲爹,迅速看了陆明玉一眼。 只见陆明玉眉头未动,神色淡淡:“母后出身书香门第,没练过武,没看过兵书,对用兵一事半点不知。我今日前来,是做母后的耳朵。也免得有人糊弄母后。” “乔阁老张口就请我回避,让我不得不心生疑惑。莫非是乔阁老怕我听出不妥来?” 乔阁老被外孙媳妇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面色沉了下来:“老臣一片忠心,所思所虑皆是为了大魏!” “既是如此,乔阁老又何必介怀我陪着母后。”陆明玉语气淡然却犀利:“再者,后宫不得干政,是前朝的规矩。前朝已经亡了,大魏的律法可没记着这一条。” 乔阁老:“……” 罗尚书心里暗暗咋舌。 早就听闻太子妃的厉害。今日亲眼目睹,更胜闻名。连皇后的亲爹都这么撅了回来。 乔皇后眼见着乔阁老面色难看,轻轻咳嗽一声,看了陆明玉一眼:“陆氏,不可对阁老无礼。” 那不仅是朝中首辅,也是皇后的亲爹,是太子的亲外祖父。 陆明玉冲乔皇后一笑:“母后多虑了。乔阁老是当朝首辅,胸襟广阔,怎么会和一个女子计较口舌。” 这话说的。合着他生气就是心胸狭窄了? 乔阁老被堵得难受,却没有闭嘴的意思,张口说道:“太子妃娘娘坚持要留下,老臣不便多嘴。不过,此事干系重大,太子妃娘娘虽出身将门自小习武读兵书,却从未领过兵。对兵事不过一知半解。待会儿议事,还请太子妃娘娘多听少言。” 就差没直说“半懂不懂就别添乱”了。 陆明玉目光愈发明亮锐利,看着乔阁老:“姚尚书他们还没来,我闲着无事,先请教乔阁老几句。” 乔阁老忍着没哼出声:“太子妃娘娘但有所问,老臣一定知无不言。” “我要问的,只怕乔阁老所知也有限。” 陆明玉毫不客气地又撅了乔阁老一回:“四皇子已将民乱一事告诉我了。平乱一事,迫在眉睫。朝廷不派出精锐迅速平乱,是何道理?” 乔阁老皱了眉头,迅速瞥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木桩。 乔阁老心里又哼一声,耐着性子应道:“大军开拔,京城只剩两万守军和三万禁卫军。如果派出精锐,就要派出禁卫军。如此一来,京城兵力空虚。” “一旦有变,则京城危矣!前朝之鉴,历历在目,不可不防!” 乔阁老说的,不是没道理。就是语气太硬了一些。 罗尚书清了清嗓子,温声接过话茬:“乔阁老所言颇有道理。京城绝不能有失!可以派五千士兵出京增援,平定民乱后再归京。” 陆明玉收敛笑意,声音冷了几分:“驻军节节败退,士气全无。派五千士兵给驻军,不是增援,是去送人头。” 罗尚书:“……” 罗尚书忍住摸鼻子的冲动,继续温声辩驳:“太子妃娘娘这么说,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战报上,民匪约在一万之数。驻军还有五千,再派五千士兵前去,足以应付……” 话没说完,就被陆明玉打断:“战报是几日前的事了。朝中还在为此事争执,再派兵前去,路上又得耽搁数日。屈指一算,就是近大半个月的时间。谁敢保证,到时候驻军还有五千民匪只有一万?”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锋芒(二) 一席话,听得罗尚书心里凉飕飕的。 罗尚书神色也凝重起来。他自己并无私心,只因为京城太过重要,所以不支持将精兵都派出去。 可陆明玉这么说,也极有道理。 万一民匪闹得厉害,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有个三四万。朝廷慢吞吞地派一万士兵前去,还有什么用? “民匪之祸,想来罗尚书和乔阁老比谁都清楚。”陆明玉的声音再次响起:“尽快平乱,安抚乱民,才是重中之重。” “最怕没及时平乱,乱民壮大了,一路闯到京城来。到时候后悔也迟了。” 陆明玉描绘的情形实在可怕。 四皇子的脸色也变了,忍不住插嘴道:“太子妃说的极是。我也以为,应该早些派兵前去平乱。” 其实,四皇子一直都支持派精兵前去。奈何他这个皇子说话没什么分量,乔阁老罗尚书十分坚持,以致此事争执不下。 乔皇后一直默不出声,此时终于张口了:“本宫不懂用兵。不过,眼下皇上太子领兵在外,举国出征,大魏绝不能再起民乱。本宫也觉得,还是早止干戈为好。” 罗尚书终于动摇了,看向乔阁老。 乔阁老神色变幻不定,半晌才道:“精兵尽出,京城若有事,该如何?” 陆明玉眸光一闪,反问道:“京城的城墙最高最厚,守城的士兵有两万,守城的器械兵器齐全,存粮足够京城百姓吃一年。再不济,从官员府中抽调侍卫,或是招募壮丁,也能凑出几万人来。便是有人心怀不轨趁机作乱,难道守不住京城?” 乔阁老哑然无语。 陆明玉又说道:“这世间,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凡事都有意外,都有万一。不过是权衡之下,做出选择而已。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今日就得定下章程,两日之内要出兵。” 四皇子张口附和:“太子妃说的对。” 乔皇后也赞成:“那就尽快出兵吧!” 乔阁老终于不敌,不情不愿地应下:“既然皇后娘娘和四皇子殿下都赞成,老臣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要派精兵,派多少合适?还有,以谁为主将?” 陆明玉淡淡道:“具体事宜,等兵部的姚尚书来了,再商议吧!” 罗尚书暗暗松口气。 太子妃倒也没有揽权的意思嘛!也是,要派谁为主将是兵部的事。姚尚书应该早就盘算过了。 众人都没说话,文华殿里顿时陷入沉默。 气氛有些凝滞。 乔皇后定定心神,温声安抚乔阁老:“乔阁老一片忠心,处处为大魏着想,本宫心里都明白。只是,平乱一事耽误不得,得早些派兵。陆氏也不是有意针对乔阁老,乔阁老心中别介怀才是。” 乔皇后亲自出面打圆场,乔阁老不能不领情,声音也缓和许多:“皇后娘娘放心,老臣若连这点胸襟都没有,也不配为首辅了。” 陆明玉也笑了起来:“是啊,母后就别担心了。来之前我就和母后说过,乔阁老从无私心,绝不会为了此事耿耿于怀。” 然后,笑吟吟地行了个晚辈礼:“我性子急,说话直接,不会拐弯。刚才有冒犯之处,乔阁老别放在心上。” 这份翻脸如翻书的本事,令四皇子大开眼界。 以前一直觉得二嫂霸道又厉害,现在才知道,原来二嫂还有随时变脸的能耐。 罗尚书捋了捋胡须,心想乔阁老你今日输得倒也不算冤枉。 乔阁老面色复杂,稍稍避开让了这一礼:“太子妃娘娘这么说,真是折煞老臣了。” 至此,气氛总算大为缓和。 就在此刻,内侍马公公进来禀报:“姚尚书等五位尚书觐见!” 另外五位尚书,一同赶着进宫来了。乔皇后迅速和陆明玉对视一眼,张口道:“宣他们进来吧!” …… 姚尚书等五人紧赶慢赶地进宫来,一路快步未曾停歇,初春的天气硬是走出了满额的汗珠。没来得及擦拭,就进了文华殿。 然后,众臣也被陆明玉的出现惊了一惊。 皇上不在,朝事争论不休,皇后娘娘出面情有可原。太子妃怎么也跟着来了? 陆明玉一改片刻前的犀利,语气温和:“我伺候母后前来,不会多嘴多言。诸位只管议事,无需顾虑我在此。” 姚尚书等人定定心神,先向乔皇后行礼。 乔皇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此时也不慌了:“都平身吧!朝中因民乱一事起纷争,四皇子心中忧急,已经禀报本宫了。本宫今日召你们前来,就是要商议个章程,早日出兵平乱。” 此言一出,姚尚书心中暗喜。 听话听音。可见乔皇后已经说服乔阁老罗尚书了。 果然,乔阁老再张口,话风也转了过来:“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姚尚书说一说,要尽快平乱,派多少精兵才是?还有,朝中谁适合做主将?” 姚尚书果然早有思虑,立刻说道:“速战速决,抽调两万禁卫军一万守城军,以孙将军为主将,立刻出兵前去平乱。” 孙将军也是老将了。当年永嘉帝起兵时,孙将军是永嘉帝麾下猛将,骁勇过人,立下战功无数。后来年岁大了一些已经很少领兵。不过,论作战经验之丰富,无人可及。 如此一来,京城就剩一万禁卫军和一万守城军了。 乔阁老还没来得及皱眉,刑部杨尚书便接过话茬:“从今日起,京城开始宵禁,加强巡逻警戒。另外,四处城门,关闭两个,只留两处城门。如此,守城兵少一些也能支应。” 姚尚书又看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福至心灵,立刻主动请缨:“我做督军,一同随军平乱!” 总算有些担当。 这等时候,身为皇子确实该挺身而出。如此,也能迅速安定人心。 姚尚书心里满意,张口问户部尚书:“户部可能在两日之内准备好粮草?” 高尚书头顶将秃,说话铿锵有力:“能!” 众人意见一致,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乔皇后舒展眉头:“好,此事就这么定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锋芒(三) 具体怎么出兵,依旧是内阁重臣们商议。 乔皇后不太听得懂,却也端得住。偶尔心里不踏实了,就瞥身边的儿媳一眼。陆明玉微微点头,乔皇后心也定了下来。 待商议得差不多了,陆明玉低声进言:“要抽调禁卫军,母后也该召梁大将军前来才是。” 乔皇后略一点头。 梁大将军身为禁卫大将军,每日在宫中当差。乔皇后派人传口谕,梁大将军很快就来了。 梁大将军是亲兵出身,娶的媳妇是李家的家生丫鬟。脑子里还是家奴的想法。乔皇后一张口,梁大将军连个不字都没有,立刻就应下:“臣这就去抽调禁卫军。” 乔皇后心里满意,眉头又松了些。 事情紧急,要在两日之内出兵,要忙碌的事情多的是。乔阁老等人商定之后,各自告退。 很快,文华殿里只剩下乔皇后陆明玉和四皇子三人。 乔皇后长长松了一口气,看了陆明玉一眼:“乔阁老是当朝首辅,文臣之首。你便是有理,对着乔阁老说话也该客气些。” 语气里有几分轻责之意。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她的亲爹。眼睁睁看着儿媳将自己的亲爹噎得变了脸色,乔皇后能忍到现在,算是很有涵养了。 陆明玉没有和乔皇后起争执,顺从地应道:“母后说的是。儿媳一时冲动,说话直接了些。待此事过后,儿媳见了乔阁老,亲自向他赔礼。” 如果陆明玉一味强硬,乔皇后心中定然不太痛快。 陆明玉这么一示软,乔皇后心气也平了,想了想说道:“倒也不必这般郑重其事。今日在殿内说过的话,只有寥寥几个人知晓,别传出去就是了。” 陆明玉点点头应了。 乔皇后这才看向四皇子:“你的几个兄长都领兵出征,此次平乱,你做督军,行事要有分寸。学一学你二哥当日,少插手军事,别寒了老将的心。” 皇子做督军,最重要的作用是安定民心。最忌讳的是和下属争功。 四皇子恭声应道:“母后的教诲,儿臣记下了。” …… 四皇子出了文华殿后,便去了寿宁宫。 秦妃正陪着赵太后闲话,见儿子来了,有些惊讶,笑着问道:“朝中诸事忙碌,你不跟着忙活,怎么跑寿宁宫来了?” 傻儿子,不趁着这等时候使劲揽权拉拢朝臣,跑后宫来做什么! 赵太后倒是挺乐呵,笑着冲最喜欢的孙子招手:“过来坐下,陪祖母说说话。” 四皇子应一声,坐到赵太后身边。然后用最委婉的语气最温和的语调将刚才发生的事道来。 还没听完,赵太后就皱着眉头不满地哼了一声:“这个陆氏,就是个不消停不安分的主。” “可不是么?”秦妃使劲上眼药:“朝中诸事,有内阁众臣。委决不下了,有四皇子,还有皇后娘娘。哪里就需要她一个太子妃出头露脸了。” “还对当朝首辅大言不惭,这等脾气,真该收敛了。” 四皇子抽了抽嘴角,无语地看了亲娘秦妃一眼:“母妃,今日要不是二嫂,根本无人能说服乔阁老和罗尚书。打仗这等事,越快越好,根本禁不起耽搁。” 没人家的能耐,就老实消停些,别总想着挑衅了。 被打脸的次数还不够多还不嫌疼吗? 赵太后不乐意听四皇子夸赞陆明玉,不耐地轻哼一声:“妇道人家,就该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将一双孩子带好了才最要紧。” 四皇子闭上嘴。 他能劝亲娘,对着蛮不讲理的祖母,劝也劝不动。 赵太后嘀咕几句,又问起了四皇子出兵一事。 四皇子打起精神应道:“孙儿被委以重任,此次要一同督军出征。” 赵太后有些舍不得孙子犯险:“不是让孙三狗做主将吗?哪里还要让你一同前去犯险?” 孙将军也曾是李家的家将,排行第三,大名孙三狗。后来做了将军,便改了名字,叫做孙胜。不过,赵太后还是用以前惯用的称呼。 四皇子又抽了抽嘴角,耐心地哄赵太后:“打仗的事,还是交给孙将军。我只是督军,主要是起监督之责,还有战后的抚民之类的事。” 只要不亲自领兵打仗就好。 赵太后松口气,呵呵笑道:“对对对,打仗的事,交给孙三狗就行了。你别抢着冲在前面,安安稳稳地回来,少不了你的头功。” 秦妃也笑着附和:“太后所言极是。打了胜仗,是你督军有功。” 四皇子:“……” 合着她们以为他是跟着去抢功的啊! 四皇子深知亲娘亲祖母的脾气,索性什么也不说了,默然认了。 回府后,四皇子又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赵瑜,一脸的心力交瘁:“……我真不知该怎么和祖母和母妃说话了。我一心去平民乱,想为朝廷出力。她们倒好,教我怎么争功抢攻。也不想想,我是皇子,立再多功劳,也没什么可晋升奖赏的。” 赵瑜也有些无奈,叹口气道:“母妃整日吹风,皇祖母犯糊涂,也不稀奇。总之,你自己得摆正位置,被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要是传进宫中,或是让二嫂知道了,可不太好。” 四皇子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 众臣意见达成一致,群策群力,速度快得很。 两日后,孙将军便领着三万士兵出了京城。四皇子身为督军,一并随军同行。 一路快速行军,短短五日,就奔赴到了民乱之地。当地的驻军将领,见了援兵,激动得当场就哭起来了。 “朝廷总算是派兵来了。” “呜呜!再迟两日,我们就挡不住了。” “民匪一开始只有几千,后来越聚越多,我们实在是抵挡不住。驻军的士兵死了大半,现在就剩三千多了。民匪足有一万多。已经占据了两个郡县。再这么下去,可就彻底乱起来了。” 四皇子扶起哭得伤心眼泪鼻涕挂在大胡子上的驻军将领,温声安抚了一番。 五十余岁的孙将军,雷厉风行,二话不说接手了战局。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乱局 , 不出十日,朝廷便收到了捷报。 孙将军领兵平乱,打了一场大胜仗,收复了一个郡县,斩民匪两千。 捷报传至朝中,百官皆松了一口气,一个个喜气洋洋。 乔阁老亲自去椒房殿,向乔皇后报喜:“……孙将军不愧是历经百战的老将,虽然年迈,却悍勇不减当年。领兵攻下一个郡县,民匪被斩首两千有余。照此看来,不出一个月,便能平定乱局。” 乔皇后喜上眉梢:“好!这可真是太好了!得重赏孙将军才是!” 乔阁老笑道:“娘娘说的是。等孙将军领军归京,朝中一定重赏!还有督军的四皇子殿下,也在此战中立了不少功劳。” 四皇子没亲自上战场,督军之事倒是做的有模有样。 乔皇后满心喜悦,也不计较四皇子是庶出了,张口将四皇子也赞了一通。 乔阁老不便在后宫久留,很快便起身告退。 乔皇后亲自扶起乔阁老,然后低语几句:“陆氏是将门虎女,自小习武,读过兵书,也懂用兵。她也是为了江山安稳着想,那一日才会据理力争。父亲别和小辈计较才是。” 说起这个,乔阁老就有些尴尬了,咳嗽一声道:“之前是我想的不够周全。太子妃娘娘虽年少气盛些,说的话总有些道理。” 事实胜于雄辩。 孙将军这么快平定乱局,可见陆明玉目光之精准锐利。如果民匪壮大,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乔皇后好言安抚亲爹几句,将乔阁老送出了椒房殿。 陆明玉带着一双儿女来请安,就见乔皇后喜形于色,不由得一笑:“母后这般开怀,莫非是有什么好消息?” 孙将军打胜仗的好消息,早已传进陆明玉的耳中了。乔阁老亲自来椒房殿,陆明玉同样一清二楚。 她故意避开,也算体贴。免得乔阁老脸面不好看。 乔皇后乐呵呵地将打胜仗的消息告诉陆明玉,狠狠夸赞陆明玉一通。 陆明玉没有居功,微微一笑:“孙将军是老将,经验老道,先打一场大胜仗。接下来,便该全力猛攻,以最快的速度平定民匪。母后就等着好消息吧!” …… 陆明玉所料半点不错。 接下来数日,捷报不停传来。 更好的是,荥阳军濮阳军也有捷报传至朝中。这一路大军,已攻破燕国第一座城池。 接连打胜仗,令朝中内外人心振奋雀跃,东宫上下走路都轻快了许多。要知道,太子李景可是随荥阳军同行,荥阳军立下大功,自然被记在太子头上。 相较之下,倒是永嘉帝和大皇子那一边,暂时还没有战报传来。 乔皇后心情愉悦,和陆明玉一同去寿宁宫请安,顺便给赵太后报喜。 赵太后听了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皇上那边没打胜仗吗?” 在赵太后心里,儿子最是要紧。 便如乔皇后,最关心的也是自己儿子的安危。 “楚国那边暂时还没消息,估摸着喜报还在路上,很快就要到京城了。”乔皇后笑着说道:“母后且再等几日。” 赵太后点点头,转而笑道:“赵家军和荥阳军一路,此次打了胜仗,濮阳侯定然也立了大功。” 其实,此次大胜,主要是荥阳军的功劳。濮阳侯领兵殿后,基本就没出手。争功这等事,在什么时候都有。 不过,征伐燕楚之战才开始,赵太后就明目张胆地为自家侄儿邀功,这吃相实在有些霸道难看。 乔皇后下意识地看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懒得和偏心糊涂的赵太后废话啰嗦,淡淡笑道:“军中有督军,谁立的战功,都会一一记录在册。等打完仗,自会一笔一笔算清楚。” 和荥阳王想争功,也得看濮阳侯有没有这等能耐。 乔皇后也不再多言了。 倒是秦妃,不愧是赵太后嫡亲的姨侄女,张口便问:“四皇子此次也立了不少功劳吧!” 乔皇后心里腻歪,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是,等孙将军领兵归京,朝中会论功行赏。放心,没人敢亏待四皇子。” 秦妃碰了个软钉子,厚着脸皮笑道:“那臣妾可得先谢过皇后娘娘。” 陆明玉看不惯秦妃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性,悠然接了话茬:“四弟是秦妃所出,也是母后的儿子。母后关心自己的儿子,何需秦妃道谢?” 秦妃:“……” 秦妃讪讪一笑,总算老实地闭了嘴。心里暗暗盘算起四皇子的归期。 …… 谁也没料到,战局急转直下。 孙将军旧伤复发,在追击敌兵时掉落马下,当场就咽了气。主将阵亡,对己方的军心是致命的重击。也因此,朝廷派的军队吃了第一场败仗。 打了场败仗,倒不算什么。要命的是孙将军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噩耗传到朝中,乔阁老等重臣齐聚文华殿,又请了乔皇后来商议对策。众臣都有心理准备,在见到陆明玉扶着乔皇后一同进文华殿的时候,有志一同地忽略了“后宫不得干政”的惯例。 乔阁老眉头紧锁,沉声道:“孙将军在阵前旧伤发作殒命,众将无首。万幸四皇子殿下在军中,暂时稳住了军心。” 兵部杨尚书接了话茬:“打仗打到这时候,绝不可能撤兵。一定要彻底平定民乱才行。臣以为,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另选出主将。” 兵将都得有熟悉磨合的过程,朝廷再派人前去并不合宜。打仗最重要的是时机,禁不起这样耽搁。 最好是在军中选一个顶上主将的位置。 乔皇后心神不宁,张口问杨尚书:“军中除了孙将军之外,还有谁能做主将?” 姚尚书立刻报出了其余几个副将的名字。这几个副将,要么领兵经验不足,要么像孙将军一样年迈,都不那么合适。 陆明玉的声音忽地响起:“现在军中由谁主事?” 姚尚书答道:“是四皇子殿下。” 关键时候,四皇子总算没犯怂,顶住了压力,稳住了军心。 陆明玉眸光一闪:“既然四皇子能主事,主将之位由他担任便是,不必另寻他人。”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主将(一) 此言一出,众臣神色不一。 乔阁老皱着眉头说道:“四皇子殿下这么年轻,以前从未领过兵打过仗。让他做主将,只怕不太妥当。” “没什么不妥!”陆明玉淡淡道:“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打仗,总有第一回。如今除了四皇子,根本没人能压得住一众武将稳住军心。” 姚尚书点头赞成:“太子妃娘娘所言有理。从稳定军心人心的角度来说,四皇子殿下做主将最合适。” 那几个副将,打仗的能耐都有,不过,拎谁出来,也做不了主将。 倒是四皇子,身份尊贵,能弹压住众人。 姚尚书一表态,其余众尚书也张口赞成。 唯有罗尚书,颇有顾虑:“四皇子殿下初次领兵,只怕打过败仗之后无力再战。” 这是怕四皇子无能,毁了大好战局。 陆明玉不疾不徐地说道:“四皇子为主将,主要是为了安定军心,倒不必亲自领兵上阵。请母后写一封家书给四皇子便可。” 也就是说,四皇子只要稳坐中军帐就行了。打仗的事,让军中武将去。这也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这等事,内阁不能发明旨,不然,就是**裸地打四皇子的脸。由乔皇后私下“叮嘱”更合宜。 陆明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出了对策,乔阁老思来想去,也挑不出毛病。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 这个陆明玉,确实是天生的将才。奈何偏是女儿身。 不然,哪里还要四皇子做主将。 换在平日,乔阁老定然嫌陆明玉太爱管事插手朝政军务。眼下群臣无首,乔皇后管管后宫还行,遇到国朝大事就没了主张。有陆明玉在,倒是有了主心骨。 也罢,太子妃代表着东宫,拿一拿主意也无妨。 乔阁老定定心神,张口应道:“就依太子妃娘娘所言,内阁立刻拟旨,由四皇子殿下为主将。” 乔皇后也回过神来,立刻道:“本宫这就去写家书。” …… 乔皇后其实远不如外表显露出来的冷静。 她一路勉强撑着回了椒房殿,然后,右手不停地颤抖起来:“让四皇子做主将,真的行吗?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压不住民乱,到时候该怎么办?” 四皇子死不死的,乔皇后不怎么在意。可眼下京城兵力不足,万一四皇子领的三万士兵折损过度,可就大大不妙了! 乔皇后越想越害怕,右手越抖越厉害。当然,左手也在抖。只是被陆明玉握着的那只是右手,陆明玉能感觉到的,便是乔皇后不停颤抖的右手。 “母后不要怕。”陆明玉声音依旧冷静:“打仗的事,谁也不能担保必胜。眼下也只能相信四皇子了。” 乔皇后眼巴巴地看着陆明玉:“万一他靠不住呢?” 陆明玉看着乔皇后:“那就再从军中挑副将做主将,再不济,京城还有武将,可以派去增援。” “母后在担心什么,我心里都明白。不过,这只是最坏的可能。事情还没到这一步,母后这样自己吓自己怎么行?” “父皇和太子都没在京城,宫中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母后。现在,母后一定要稳住。” “母后稳,众人的心才能稳,朝堂江山也都安稳了。” 乔皇后:“……” 母后稳不住怎么办? 乔皇后看着神色冷静坚毅的儿媳,跳动不安的心终于慢慢平复。过了片刻,才道:“你说的对。本宫这就去写信。” 陆明玉温声道:“我为母后伺候笔墨。” 椒房殿里设了小书房,乔皇后进了熟悉的书房后,脸上的苍白稍稍退去。陆明玉迅速磨好了墨,铺好信纸。 乔皇后深呼吸口气,提笔落墨。一开始字迹有些不稳,写到后面,便流畅了许多。 待写完两页家书,乔皇后张口道:“你看一看,是否有疏漏之处。” 陆明玉也没客气退让,将信看了一遍,然后道:“没什么疏漏,不过,语气略显温软了些。这样吧,我也给四皇子写一封信,和母后的信一同送去。” 做嫂子的,给小叔子写信,好像不那么合适。 不过,眼下也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乔皇后略一点头。 陆明玉坐到书桌前,提笔另写了一封信。她下笔如游龙,力透纸背,不过是眨了几眼的功夫,便写完了。 乔皇后有些惊讶,取了信过来一看,只见信上写了短短几句话:“好好做你的主将,稳定军心。打仗的事,让武将去。” 乔皇后:“……” 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乔皇后,狠狠抽了一回嘴角。 这封信,简单直接又粗暴。 很有陆明玉的风格。 陆明玉仿佛没看到乔皇后微妙的神情,张口道:“我这就将信封好,派人送出宫。” 乔皇后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就在此刻,小书房外响起了一个慌乱的脚步声。门外守着的彩兰,努力想拦下来人:“秦妃娘娘,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在书房里商议要事,请娘娘留步……” 秦妃哽咽着高呼:“皇后娘娘!臣妾有要事求见,求皇后娘见臣妾一面。” …… 秦妃这么快就赶来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因为四皇子为主将一事。 乔皇后面色一沉,心中颇为恼怒。 这个秦妃,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闻讯赶来了。 陆明玉看向乔皇后:“母后,我去将秦妃打发走。” 乔皇后头脑嗡嗡作响,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确实不远见秦妃。闻言点了点头:“也好。” 乔皇后从小书房的后门出去,回自己的寝室去了。 陆明玉去开了门。 秦妃眼睛红通通地冲了进来,看也没看就跪了下来,口中哭道:“求皇后娘娘,将四皇子召回来吧!孙将军都死了,四皇子从没领过兵,哪里能做什么主将……” “战报早上送到内阁,内阁众臣请母后去议事,到现在也只有一个多时辰。”陆明玉声音冷然:“敢问一声,秦妃娘娘从何人口中得知的消息?” 秦妃:“……”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主将(二) 秦妃这才发现,乔皇后没在小书房里,站在不远处的是太子妃陆明玉。 秦妃心中又气又急,哭不下去也跪不下去了,迅疾站起身来:“皇后娘娘呢!我要见皇后娘娘!” “秦妃,”陆明玉眸光微冷,声音也沉了下来:“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那目光冷得像冰,锐利似剑。 秦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地想起陆明玉那一身可怕的力气。心头的腾腾怒火,骤然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由得放软了声音:“我不是故意窥伺椒房殿动静。实在是四皇子领兵在外,我放心不下。所以,格外留心一些。” 陆明玉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原来,只要格外留心,就能知道母后的一举一动?秦妃娘娘能耐可真是不小。” 陆明玉盯着秦妃的痛处不放,秦妃不得不低声解释:“太子妃误会了。除了四皇子的事,别的我不敢随意打听。” 想到自己的儿子被逼着做了主将,秦妃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着说道:“四皇子还年少,从没领过兵打过仗。他做个督军,勉强凑合,哪里做得了主将。朝中那么多武将,派谁去不行?何必让他顶这个缸?” “太子妃是他二嫂,恳请太子妃向皇后娘娘说说情,让四皇子早日回京吧!” 陆明玉眉头动了一动,定定地看着秦妃:“你可知道,临阵换将是军中大忌?你以为,让四皇子做主将,是朝廷众臣和母后故意为难他?” “眼下这等局势,唯有他能稳住军心。让他做主将,是最佳的选择。” “你不必去向母后哀求,内阁已发明旨,此事断无更改之理!” 秦妃如遭雷劈,全身陡然没了力气,软软地就要倒下。 “要昏倒装可怜,去寿宁宫,在我面前,就别费这个力了。”陆明玉冷冷道:“大魏举国出征,父皇太子都在领兵在外。大皇子三皇子也同样领兵出生入死。四皇子就是担个主将的名头,真正领兵上阵的都是军中武将。” “连这样,你都闹腾个没完。就这点胆量,也敢妄想储君之位,真是可笑。” 秦妃:“……” 秦妃浑身一个激灵,也不敢再虚弱晕倒了,急急辩白:“四皇子一直安分守己,对皇上一片孝心,对太子也十分恭敬,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念头。什么妄想储君之位,这等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请太子妃慎言!” 陆明玉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然讥讽的弧度:“这里没有别人,只你我两个,有些话,说得敞亮些也无妨。” “你心里一直在想什么,我很清楚。无非是巴着太后娘娘,想让四皇子做储君。可惜,四皇子之前有太子,还有大皇子三皇子。立嫡立长立贤,一样都轮不到四皇子。” “你是不是还巴望着几位年长的皇子都死在战场上,安稳留在京城的四皇子就能捡个大便宜?” 心底深处最隐晦阴暗的念头,就这么被陆明玉说破。 秦妃难以抵挡陆明玉锐利迫人的目光,又退了一步:“我从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你别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陆明玉语气冷然:“大魏三处开战,四皇子出力也是应该的。你若借此生事,我不介意给你点颜色瞧瞧!” 秦妃倒抽一口凉气:“你、你要做什么!” 陆明玉什么也没说,只伸手拿起了书桌上的笔筒。 那笔筒是坚硬的玉石所制成,摔到地上也不会坏。可在陆明玉手中,就像个孩童的玩具,被轻轻松松折成了两段。 陆明玉将两截笔筒放回书桌上,深深看了秦妃一眼。 秦妃脸都白了,全身簌簌发抖。 这个陆明玉,太可怕了! 后宫众人你争我斗,多是口舌争锋,或是暗中使绊子。哪有这样**裸的当面就以武力威胁人的? 陆明玉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后娘娘那一边,还请秦妃前去安抚。如果寿宁宫里传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出来,我可要将账都记到秦妃头上了。” 秦妃:“……” 陆明玉说完之后,转身离去。 留下欲哭无泪的秦妃。 秦妃僵立了片刻,目光掠过书桌上的手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转身逃一般地出了书房。 …… 事实证明,对付秦妃这种人,就得用这种冷硬的手段。 秦妃在寝宫里哭了一回,然后重新梳妆,打起精神去了寿宁宫。赵太后此时也知道了四皇子要做主将的事,忧心忡忡地对秦妃说道:“孙二狗都死在战场上了,四皇子小胳膊小腿的,哪里禁得住。这功劳别要了,让四皇子回来吧!” 她也想儿子回来啊! 可那个狠毒的陆明玉不许啊! 秦妃心里泣血,脸上露出大义凛然的神色:“这是李家的天下,四皇子是李家儿郎,这等时候,他怎么能回京城?” “太后娘娘放心,四皇子担任主将,就是担个名头。真正领兵打仗的还是军中武将。他稳住军心就行了。” 这么说,赵太后就放心多了,舒展眉头笑道:“如此也好。等平定了民乱,这份功劳都是四皇子的,谁也抢不走。” 赵太后笑得开怀,秦妃心中在滴血。 战场上的事,哪里这么简单,总有意外。譬如孙将军,势如破竹地打了几场大胜仗,眼看着就要平定民乱了,谁能想到旧伤发作掉落马下身亡? 民匪得以喘口气,再聚集重来。朝廷这一边却士气低迷。真动起手来,谁胜谁负还不知道。 现在说的好听,等到了关键时候,四皇子想躲也躲不开。 这么一想,秦妃又想哭了。 不过,陆明玉今日露的这一手,彻底震住了秦妃。秦妃根本不敢在赵太后耳边吹风。 椒房殿里,乔皇后有些忧心地问陆明玉:“秦妃惯爱吹风,你确定她不会在寿宁宫里挑唆?” 陆明玉悠然一笑:“母后放心吧!她不敢。” 小人最怕恶人。 对付秦妃这等人,简单粗暴直接一些,比弯弯绕绕的言语敲打有用多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家书(一) , 内阁发的明旨,在五日后到了军中。 这十几日,四皇子已经主动担起了主将的责任。而且和民匪打了两仗,吃了一场败仗,还有一场惨胜。军中伤亡不少。 不管如何,到底顶住了压力,安稳住了军心。 前来宣旨的是兵部郎中。这位郎中姓赵,是濮阳侯的族人。平日和四皇子有来往,颇有些私交。内阁特意点赵郎中来宣旨,也有安抚四皇子之意。 赵郎中宣读完旨意后,一脸憔悴两眼发红的四皇子拱手接了旨。这半个月来,他没一日好吃好睡过,千钧压力在肩,憔悴消瘦都是难免。 四皇子倒是有些担当,并未退缩。关键时候,到底还是顶住了。 赵郎中低声安抚道:“四皇子殿下以安抚军心为上,打仗的事,只管派军中武将前去,一定要爱惜保重自身。” 四皇子打起精神应下:“放心,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不会白白去送死。” 颇有些自嘲的勇气和幽默。 赵郎中见四皇子还算清醒理智,也稍稍松了口气:“殿下放心,朝中定不会缺了军粮。臣赶着来宣旨,后面有一个月的军粮已经在途中。不出五日,就能到了。” 打仗时候最重要的就是粮草。将士们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打仗。 四皇子点点头,忍不住问了一句:“宫中没闹出什么事来吧!” 赵郎中不愧是赵家人,和秦妃年龄相若,也算是一同长大的。一听就知道四皇子在问什么,咳嗽一声应道:“听说秦妃娘娘深明大义,亲自劝慰安抚太后娘娘。” 四皇子:“……” 这还是他亲娘吗? 以他对亲娘的了解,不应该是冲去椒房殿哀求乔皇后召他回京吗?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深明大义了? 四皇子心念电转,口中笑道:“如此就好。” 然后,四皇子召来军中所有武将。赵郎中当着众武将的面,将旨意再次宣读了一遍。一众武将也没什么异议或不满。 反正,四皇子已经做了半个多月的主将,说话行事稚嫩些不要紧,重要的是身份尊贵,压得住众武将。 四皇子目光掠过一众武将,诚恳地说道:“我不懂军事,打仗平乱一事,还得靠你们。你们也只管放心,立下的战功,我一笔笔都给你们记着。日后大胜归京,我亲自替你们请功。” 有这样的主将,也是武将们的福气了。 武将们一个个拍着胸脯,慷慨激昂地表了一番忠心。 赵郎中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点头。 战场最能锻炼人。往日养尊处优笑嘻嘻爱耍嘴皮的四皇子,如今倒是有模有样了。这个主将,倒也做得。 …… 赵郎中走后,四皇子接到了宫中的家书。 乔皇后那一封,中规中矩,以嫡母的身份赞许鼓励了他的所作所为。并鼓励他继续为大魏出力。 四皇子看了这样的信,心里没什么波澜。嫡母对他们这些庶子算不得特别好,却也不错了。 咦?二嫂竟然也给他写信了! 四皇子好奇地拆开薄薄的信封,一行字顿时引入眼帘。 好好做你的主将,稳定军心。打仗的事,让武将去。 四皇子:“……” 果然很有二嫂的风范气度。 四皇子最后拆开的,是亲娘秦妃的家书。 这封信就写得格外长了,一共六页。前三页是哭诉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对陆明玉的恼怒指责,后三页是叮嘱他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关键时候,先扔下军队跑回京城再说。 四皇子:“……” 果然是他亲娘,还是这么浅薄无知,一派私心。 也不想想,他要是私逃回京,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做出这等为人不齿的事情来,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更何况,这关乎着三万士兵和数万黎民百姓。 兄弟们勾心斗角是一回事,到了这等时候,岂能毫无担当? 四皇子长叹一声,将亲娘的信收起来,最后看了赵瑜的来信。 赵瑜的来信同样很厚实,整整八页纸。前四页倾诉离别相思之情,后四页慷慨激昂,让他好好领兵打仗。如果他死了,她就上吊陪他共赴黄泉,到地下继续做夫妻。 四皇子:“……” 果然是他相中的媳妇,虽然笨了些,一颗心里只有他。 四皇子心里热乎乎的,将赵瑜的信塞进怀中。倒头先睡一觉。这半个多月来,还是第一次睡得这般安稳。 …… 十日后,燕国边境。 大魏军营驻扎在山下,背靠山脉,易守难攻。且附近有河,方便取水。 在外行军打仗,没办法讲究吃穿住用。 便是军中主将,也住着军帐。最多是比普通的军帐大一些。一日三餐和将士同食,添一两个肉菜罢了。 太子李景住在荥阳军的军营里,三皇子李昊住在赵家军的军营里。 两军的军营相隔二十几里地,相互守望,快马疾驰,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这边烧火,那边都能看见。 李景这等清俊儒雅的人,进了军营后,也有了几分军中糙汉的模样。头发长了无暇修整,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走路越来越快,说话声音越来越响,吃馒头要吃三个以上诸如此类。 如果陆明玉出现在这里,一定会惊讶自家夫婿变了个模样。 这几日暂时没打仗,郑重和陆非有了闲空,时常聚在李景身边。 对着连襟和舅兄,李景毫无太子架势,平易随和,言笑无忌。 “……离京城那么远,军情消息传递不便,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月。”李景笑叹:“领兵打仗,靠的都是主将。怪不得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说。” 太子军帐里,三人围着矮几坐着,桌子上放了几盘菜肴。 也没什么精美的好菜,军中伙头兵厨艺有限,特意开小灶炒出来的,也只普通寻常。除了四道素菜,还有一盘红烧肉和一大碗糖醋排骨,这就算是加餐了。 军中不能饮酒。李景便令人沏了一壶茶。 三人各自一杯清茶对饮,吃吃喝喝说说闲话,倒也自在。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家书(二) 郑重头发乱蓬蓬的,胡须也长了出来,身上飘着淡淡的异味。在军中洗澡不便,十天洗一回都算奢侈了。 这样的异味,人人都有,他都算是最干净的那一拨了。 听着李景的感慨,郑重笑着应道:“可不是么?士兵们都是提着脑袋在拼命。身为武将,要打胜仗,也得顾惜士兵的性命。这其中的种种难处,那些在京城里指手画脚的文官们哪里能懂。” 陆非深以为然:“说的正是。好在皇上亲自领兵打仗,清楚将士们的甘苦。义父曾和我说过,名将得遇明主,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武将们不怕打仗不怕流血,最怕在前冲锋时,身后捅来的软刀子。 李景笑着听陆非和郑重闲话。 前世他也在军中待了一段时间。不过,那个时候,他跟在永嘉帝身边。亲自领兵的次数少之又少,也没怎么和军中武将们亲近。 军务是他的短板。这一世,他格外留心军务。前一次随荥阳军做了督军去平乱,此次又和荥阳军同行,一点一滴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默默融会贯通。 郑重的话题很快转到了大魏境内的民乱:“大魏建朝时日不长,闹些民乱是常有的事。孙将军倒是有些真本事,可惜命太短了。就这么旧伤发作死了。也不知接下来由谁做主将。” 军中传递消息回京不便,同样,京城里的动静要传到军中也耗时漫长。 也因此,众人只知道孙将军意外身亡,还不知是四皇子做了主将。 陆非看向李景,低声道:“朝中有乔阁老和六部尚书,应该稳得住。只不知后宫能不能安稳了。” 李景的语气却十分笃定:“有小玉在,后宫一定比朝堂更安稳。” 陆非:“……” 其实,陆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口中总得为自己的妹妹谦逊几句:“四妹也没那么厉害。就是身手好了一点,脾气坏了一点,性子霸道了一点。” 郑重默默看了舅兄一眼。 陆非眼也不眨地夸了下去:“寻常无事的时候没感觉。真到了有事的时候,有小玉在,就有了主心骨。” 这倒是。 郑重很自然地接了话茬:“别人慌的时候,四妹不慌。别人心乱了,四妹照样冷静。别人没主意了,四妹能迅速拿出主意来。到了关键时候,四妹一人顶十个。” 李景看了看舅兄,又看了看连襟:“你们都夸完了,让我说什么?” 三人一同笑了起来,各自举杯,轻轻一碰。 虽然是清茶,喝着也有有滋有味。 郑重夹起一块红烧肉,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陆非心里惦记着妻儿,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前孤身一人,东奔西走随义父打仗,也没什么可牵挂的。现在一闲下来,就想媳妇孩子。” 李景心有戚戚焉:“我也是。白日忙的时候也就罢了,到了晚上,就想小玉和一双儿女。” 牵肠挂肚,百转千回。 郑重倒没那么多唏嘘感慨。 他和陆明芳青梅竹马,情意深厚。成亲数年,有了两个儿子。夫妻感情一直都很好。分别几个月,他当然想念妻儿。不过,身为武将,要领兵打仗,和妻儿分别是难免的事。他早就习惯了。 趁着李景陆非说话,郑重运筷如飞,吃了大半盘子的红烧肉。 陆非回过神来,笑着嘘他一声:“几日没吃肉,就馋成这样了吗?” 郑重哈哈一笑:“你们聊你们的,我馋肉了,今日可得吃个饱。下一顿这么吃肉,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李景莞尔一笑。 陆非为人方正可靠。郑重这个连襟就促狭活泼多了。和他们在一起,倒比自己的亲兄弟更轻松自在。 左统领迈步进了军帐,一脸喜意:“启禀太子殿下,京城有信来了。” 话音一落,李景陆非郑重三人一同站了起来,异口同声:“信在何处?” …… 烽火连三月,家火速抵万金。这句话半点不假。 在外征战,最盼望的莫过于家书了。 因传递消息不便,一个月有一封信都很难得。送到军中的信,有厚厚一摞。已经被送进了各自的军帐里。 陆非郑重也顾不得在吃饭了,各自冲回自己的军帐里看信。 李景同样心中急切,自然不会介意。他挥手示意众侍卫退下,将一摞厚实的信拿了过来。其中有乔皇后的,有慧安公主的,当然也有陆明玉的来信。还有东宫里一众属官的来信。 李景先拆陆明玉的信。 只有薄薄一页纸,竟然还没写满。 李景有些不满,细细地看了起来。 “母后很好,珝哥儿瑄姐儿都好,我也好,宫中一切都好,不用挂念。” 看完第一句,李景便低声笑了起来。果然是陆明玉的风格,说话简洁明快干脆,半点不拖拉。 接下来,陆明玉便说起了提议四皇子为主将一事:“……朝中无首,乔阁老虽无私心,却不谙兵事,和姚尚书意见不合。” “母后不便出言,我张口提议让四皇子去平乱。孙将军意外身亡,我又提议四皇子为主将。” “秦妃想哭闹,被我压了下去。” “乔阁老不愿后宫插手政事,对我颇有微词。不过,眼下还没闹起来,你不必担心。” 到了最后,才有两句关切和叮嘱:“你在军中,多看多听多琢磨,别急着领兵上阵。多多珍重!一定要平安归来!” 就这两句,李景少说也看了十遍,才念念不舍地将信收了起来。然后压在枕下,准备得了空闲再拿出来重温。 然后,李景拆了其余的信,一封封看了过来。 众人都表达出了对他的思念和惦记,乔皇后的信最长,慧安公主的信也是厚厚几页。东宫一众属官里,周礼的信最情真意切。 李景一直不太喜欢周礼。不过,既是连襟,总是要用一用的。 看完信,已是午后了。 陆临召一众武将在军帐里议事,李景身为太子,身份超然,却未倨傲自持身份,也一同进了军帐。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翁婿(一) 军帐里聚集了荥阳军里六品以上的所有武将,郑重陆非都在其中。加上荥阳王陆临在内,共二十四人。 再加上前来参会的太子殿下,一共二十五个。 去年平乱时,太子殿下便曾随荥阳军一同出征。众武将对太子殿下的行事做派也算熟悉。 太子殿下话语不多,胸襟宽广,性情温和,且是荥阳王的女婿。众武将早将他视为自己人,没有半点排斥。 李景进了军帐,众武将齐齐拱手:“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李景朗声笑道:“诸将军不必多礼。”很自然地走到岳父陆临身边坐下。 陆临冲李景略一点头,客气地请太子殿下先说话。李景笑道:“陆大将军别和我客气。军事要紧,我一个外行多嘴多舌的做什么。” 这话说得随和风趣,众武将都笑了起来。 郑重咧嘴笑道:“太子殿下太过自谦了。如果太子殿下还算外行,我等也别领兵上阵了。” 另一个年轻武将笑着附和:“郑参将说的是。” 李景虚心好学,对军务极其上心,主动接手了督军的事务。甘心做陆临的副手。这等胸襟气魄,已经折服了一众武将。 闲话几句,步入正题。 陆临令亲兵将燕境的地图拿出来。 大军作战,最忌讳的是知己不知彼。 大魏早有意征伐燕楚,数年前就派出探子入燕楚两国,耗费几年之功,才绘制出了燕楚两国的地图。 这两国地图,是军中机密,一共只绘制了三份。一份留在京城,另外两份在军中。燕国地图分别在陆临和濮阳侯手中,楚国地图则在永嘉帝和广平侯手中。 大军的行军路线是早就定好的。 陆临目光一扫,敛容说道:“我们打了一场胜仗,已取下燕国一城。修整数日,明日启程去攻打彭城。” 陆临手一指,落在燕国的另一座城池上。众武将也坐不住了,各自围拢过来,仔细看彭城的地形。 燕国共有十四城,最大的六座城都在后面,前面的几座城池都不算太大。彭城地形平坦,城墙修得不算高。驻守彭城的,是一个名气不显的燕国武将。 众武将跃跃欲试,主动请缨:“将军,末将领兵做前哨,先去探一探彭城。” “末将愿往,请将军下令。” 群情激昂,一个个奋勇争先。文官鞠躬尽瘁,武将悍不畏死。大魏最终能一统天下,自有其道理。 在这样的情形下,便连李景也很难保持冷静。他忍不住说道:“陆大将军,我也想领兵去彭城。” 李景主动请战,陆临并不惊讶。 李景不愿留在京城,要随大军出征,可见胸中有热血。这些时日,李景一直用心学习行军布阵和用兵之道。既然来了战场,迟早都得握着长刀杀敌。 彭城正好是个软柿子,先让李景去捏一捏,适应一下战事也好。 陆临略一思忖,便应了下来:“也好。大军明日开拔,陆非,你和太子殿下领一万人做前哨,先去探一探彭城。” 陆临到底还是不放心,派了陆非和太子李景同行。 陆非自小在军营长大,骁勇无双,且在军中极有威望。有陆非在,定然能保太子安危。 陆非立刻领命。 李景默默领了岳父的好意。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行军安排。这一场议事,整整进行了一个下午。直至傍晚,众武将才散去。 陆临留下了李景郑重和陆非,笑着说道:“明日就要出兵,今晚我们父子翁婿四个一同吃晚饭,顺便说说话。” 李景三人欣然应了。 …… 军中有规矩,不能饮酒。陆临其实酒瘾颇重,也不得不忍了。 身为军中主将,不能带头做犯军规的事。他要是私下饮酒,以后还怎么管束一众武将? 不大的饭桌摆了六道菜肴,每人面前一杯清茶。陆临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陶瓶来,拔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酒香便飘了出来。 陆临凑近瓶口,深深嗅一口酒香,然后蹭着酒香举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脸的心满意足。 李景:“……” 这样的情景,郑重陆非早就见惯了,各自低头偷笑起来。 李景也见过两回。不过,每次见还是觉得新鲜有趣。忍不住笑道:“岳父这么想喝,悄悄喝几口便是。这里又没有别人,一夜过去,酒气早散了,没人会知道。” 陆临笑道:“荥阳军中的规矩都是我定的。我自己私下不守军规怎么成。这样嗅一嗅酒香,已经很好啦!等打了大胜仗,再痛饮一顿。” 这份自律,着实令人钦佩。 李景看着容光焕发的岳父,心里有些唏嘘。 这么一个不世名将,前世为大魏征战至死。李昊但凡有一点良心,也不该亏待自己的妻儿和陆氏一族。 陆临见李景一直看着自己,顿时会错了意,笑着将陶瓶递了过来:“这可是十年陈的好酒,酒香浓烈,嗅一口喝清茶也格外有劲。你也来嗅一口!” 李景哑然失笑,也没解释,接过陶瓶凑近瓶口。 果然酒香扑鼻。 再喝一口清茶,确实多了一份微醺的美妙滋味。 郑重看着眼馋,故意叹了口气:“岳父心里,只有四女婿,哪里还有我这个大女婿。我算是彻底失宠了。” 李景一口清茶呛在嘴里。 陆非哈哈大笑。 陆临也笑了起来,变戏法似地又掏了三个陶瓶出来:“别心急,每人都有。” 每人面前放一瓶酒,嗅着酒香喝茶,这情景也着实有趣。眼前这三个人,和他并无血缘之亲,如今成了他坚定不移的支持者,也是他的家人。 不知何处来的一阵风,吹进了军帐,也吹起了李景心头的热血。 李景忽然眼眶有些发热。 可惜,感动的情绪没有维持多久。 茶过三巡,陆临忽地笑问李景:“小玉给你写信了吧!” 李景笑着点头。 陆临紧接着又问:“是不是只写了一页?” 看来,小玉给亲爹写信也没长到哪儿去。李景继续点头。 陆临咧嘴一笑,满脸自得:“小玉给我写的信足有三页。” 李景:“……”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翁婿(二) 李景绝不肯承认,这一刻自己是真的泛酸了。 小玉也太偏心了!写给亲爹的信是三页,到了他这个夫婿这儿,只有短短一页。不对,是一页还没到…… 李景心里酸溜溜的,口中还得笑应:“小玉心里最惦记的,肯定是岳父,信写的长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陆临哈哈一笑,拿起陶瓶猛嗅了三口,仿佛连着喝了三大杯美酒。 郑重伸手拿起花生米,一个接着一个抛到空中,再张嘴去接。一个都没漏,全接到口中:“太子殿下就别泛酸了。我和明芳都成亲这么多年了,每次领兵在外,明芳写给我的信,都不及写给岳父的长呢!” 李景咳嗽一声,郑重申明:“我没有泛酸。岳父和小玉是父女,情意深厚也是应该的。” 郑重接了最后一个花生米,笑嘻嘻地冲李景眨眼。 行啦!别装了,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楚着呢! 李景摸了摸鼻子,也不吭声了。 陆非看在眼里,也觉好笑:“义父就这脾气。大姐嫁给大姐夫之后,每次写信到军中来。要是写给大姐夫的信长了,义父口中不说,回去之后定会念叨个不停。” 所以,出嫁的女儿得先顾虑老父亲的心情哪! 陆非这么说,李景的心情就好多了。 等吃了晚饭回到自己的军帐里,李景令小圆铺好执笔,给众人一一写回信。不用想,第一封当然是写过陆明玉的。 在信中,李景委婉地暗示了自己的委屈。 以后给陆临写三页纸,到他这儿,怎么也该写满两页吧! …… “义父,你也是的。” 晚饭后,陆非没急着走,留下陪陆临说话,张口就抱怨了几句:“哪壶不开提哪壶。瞧瞧太子殿下,刚才那副酸溜溜的样子,就像喝了一坛老陈醋似的。” 陆临不以为意,哈哈笑了起来:“他酸他的,我高兴我的。我的闺女,心里惦记亲爹,给亲爹写信长一些可怎么了?” 陆非失笑:“义父自己暗暗高兴就是了,何必非要说出来。” 陆临咧嘴一笑,冲陆非眨眨眼:“这你就不懂了。夫妻之间,偶尔拈酸吃醋,也是情趣嘛!” 情趣不情趣的我不知道。以我看,你就是想显摆。 陆非默默看了嘚瑟的义父一眼,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父子两个说笑几句,才说起了正事。 “太子殿下想领兵立功,这一仗,就让太子殿下多露一露脸。”陆临收敛笑意,低声叮嘱:“不过,绝不能让太子殿下以身涉险。不管到了何时何地,都以太子殿下的安危为要。” 陆临特意派陆非和太子同行,目的不言自明。 陆非肃容应下:“义父放心,有我在,绝不会令太子殿下身陷险境。” 彭城这一仗,要的是突出太子殿下的光辉。陆非便得掩其锋芒,还得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危。可谓是责任重压力大且没有功劳簿的那一种。 不过,太子殿下和陆家已绑到了一起。 太子殿下好了,陆明玉才会好,陆家也会更好。 陆临见陆非心领神会,颇为欣慰:“你能想明白就好。以后你立功的机会还多的是,不必急在这一时。” 又压低声音,仔细指点了一番。 陆非一一应下。 待到第二日,陆非点五千士兵,随着太子殿下一同奔赴彭城。 …… 李景此次带了五百亲兵随行,这些太子亲兵皆是将门子弟,盔甲银亮,精神奕奕,手中长刀雪亮。看着比荥阳军里的士兵可要鲜亮多了。 不过,真论行兵打仗,这些在京城里好吃好喝安逸惯了的太子亲兵其实远不及荥阳军的精兵。 明明他们骑的马更好,骑术也算精湛,愣是跑不过荥阳军,真是憋闷。 一路快马,未曾歇息。 左统领唯恐主子吃不消,快马骑奔至太子殿下身边,低声道:“行军快半日了,殿下让大军停下,休息片刻吧!” 李景却道:“不用了。跑一个时辰再歇。” 李景自小锦衣玉食,确实没吃过什么苦头。前世随军打仗,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后方,真正领兵上阵的时候少之又少。 后来打了几仗,然后就死在了箭下…… 不提也罢。 总之,这一世,李景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准备。该吃苦的时候,绝不退缩。 行军大半日,一万士兵下马休息。赶路途中,是不开灶火的。士兵们喝着皮囊里的冷水,吃两个干饼子。 武将们吃的也是一样。到了陆非和李景这儿,多几片酱牛肉而已。 陆非早过惯了这样的生活,吃着干饼子夹牛肉津津有味。吃完了一看,太子殿下也吃光了。俊美的脸孔上没有半点疲色或不适。 虽然长得像小白脸,不过,内里是个真汉子。 陆非在心里给妹夫竖了一回大拇指,张口笑道:“歇半个时辰,该继续赶路了。此处离彭城还有两百里。速度快的话,明日下午就能到城外。” 李景挑眉一笑:“好,我们一路快速行军,先给彭城驻军一个下马威!” 彭城兵力不多,不到一万。按理来说,攻城的人至少应该是守城的两倍以上。好在李景和陆非领兵前来,是打头阵。后面还有五万荥阳军和五万的赵家军。破城是迟早的事。 第二日下午,一万骑兵出现在彭城外。 彭城的驻军将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将,在燕将里属于本事平平的那一拨。不然,也不会被打发到燕国边境的城池来守城。 荥阳军以雷霆之势攻打下一城的事,这个王将军早就得了消息,也快速送信回了燕国京城求援。 眼下援军还没到,荥阳军先来了。 王将军听着士兵来禀报,暗叹一声晦气,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令人关了城门。召集所有驻军去守城门。 王将军亲自站到了城楼上,眺望远处疾驰而来的荥阳军。 荥阳军一人双马,踏着灰尘滚滚而来。万马奔腾,大地为之颤抖。王将军的心也随之颤了起来。 再看彭城一众守城的将士,在大军的威压下也都变了脸色。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成长 攻破彭城,一共用了三日。 太子殿下亲自领兵攻城。到了第三日,城门告破。荥阳军赵家军的大军也都赶来,十万大军齐整整地列阵在城门外,彭城军心尽失。 王将军阵亡,驻军剩余的几千士兵扔了兵器投降。 彭城里的百姓,面色惶惶哭泣着跪地求饶,等待着城破家亡的命运。 这也是军中惯例。打了胜仗,便是不屠城,也得让将士们冲进城里“扫荡”几日。烧杀抢虐一番。 百姓们闻兵色变。因为,打了胜仗的士兵比土匪还要凶残。 陆临以治军严苛闻名,对士兵约束得极紧。荥阳军打了胜仗后,不得入城乱杀人,更不能奸~***子。 不过,陆临也从不亏待士兵。城破之后,将彭城库房里的财物取出来,自己只留一成。其余九成,按着战功全部分给将士。 也正因此,荥阳军上下齐心,遵守军中纪律,堪称大魏第一精兵。 李景在这一战中,也有了善战之名。 这位身份矜贵的太子殿下,并未躲在士兵之后等功劳,一直领兵压阵。在城破之时,领兵冲进城内,亲自斩杀了王将军,取了王将军的首级。 李景自己也受了些轻伤。 好在都是些皮外伤,军中有随行的太医,立刻为他疗伤敷药。 陆非心中愧疚,要守在李景身边,被李景撵走了:“我这点小伤,养几日就没事了。攻下彭城,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赶快去忙,别在我这儿待着了。” 陆非只得应下,临走前还叮嘱一句:“殿下以后可别这么鲁莽了。” 李景脸色略有几分苍白,精神却很好,笑着说道:“打仗受些轻伤算什么。父皇领兵征战,一身的伤。我既下定决心来打仗,就不怕受伤。”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岳父叮嘱过你,让你护着我。不过,我不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不能什么都指望着别人。我想要的东西,得我亲自去拼去挣!” 陆非心中动容,点了点头:“好!” 待陆非走了之后,李景才轻嘶了一声。 虽然是皮外伤,也够疼的。 小圆心疼主子受伤,特意熬了一碗宁神汤药来:“殿下喝了这碗宁神汤,好好睡一觉吧!” 李景喝了宁神汤药,很快闭目睡去。 …… 醒来时,已经是隔日下午了。 太医轻手轻脚地为李景换了伤药,小圆端着熬好的米粥,伺候主子喝了一碗。李景吃饱喝足,精神也好多了,张口问左统领:“城中现在如何了?” 左统领目中露出敬佩:“陆大将军只领了一万士兵进城,其余大军驻扎在城外。令人张贴告示,安抚百姓。开了仓库,取了财物粮食,送去城外的军营里。” 打胜仗不稀奇,厉害的是在短短两日之内就令战败的彭城安静下来。 李景目中闪过赞许:“岳父不但骁勇善战,更懂得怜惜百姓。” 这样的陆临,丝毫无愧大魏第一良将的声名! 有这样仁厚的名声,接下来对攻打燕国各城,也有莫大的好处。百姓们知道荥阳军攻破城池了不会乱杀人,就不会生出激烈反抗的心思。连燕国的将士,也没了破釜沉舟的斗志。 前世就是如此。陆临一路攻打燕国,到后来,甚至有主动投降的城池。 可恨的是,一个不起眼的燕将诈降,将陆临引入埋伏。陆临最终死在了乱箭之下。 这个阴险狡诈的燕将,叫做燕拓。他守的那座城池,叫凉城。正是燕国六大城池之一。这样一路打过去,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遇上。 到时候,一定要先杀了燕拓。 李景暗暗下定决心,默默吐出一口气。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李景一抬头,就见岳父快步进了屋内。陆临迅速打量李景几眼,确定李景只是轻伤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李景笑道:“原本有些疼,岳父一来,半点都不疼了。” 竟还撒起娇来了。 陆临哑然失笑:“那得怪我,来得有些迟了。昨日就该来看殿下才对。” 陆临身为主将,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昨日城破之后,他领着大军进城,忙着善后安抚,一夜都没合眼。熬到现在,眼中都泛着血丝。 李景看着岳父这般辛苦,也觉心疼:“岳父熬了一夜没睡吧!眼里都是血丝。得了闲空,就该睡一会儿。还惦记着来看我。” 陆临不以为意:“打仗时候,两三天不合眼都是常事。这点算什么劳累辛苦。” 然后,张口夸赞李景:“殿下这是第一次领兵攻城,不慌不乱,有模有样,这么快就能攻下彭城,殿下当居首功。” 李景用没受伤的左手捂了脸,故作羞臊:“岳父这般夸我,我实在脸红。” 陆临被逗乐了,很快又正色说道:“殿下对陆非说的话,他都告诉我了。我知道殿下的心,不是为抢功,更不愿占别人的功劳。只是,殿下也当以安危为先。” “战场上刀剑无眼,流箭众多,不是闹着玩的。殿下以后可别那么冲动了。” 李景也收敛笑意,认真地说道:“我答应过小玉,一定会平安回京。我比谁都珍惜自己的性命。” “在战场上,可以惜命,却不能胆小怯懦。如果时刻都躲在别人身后,等着分功劳,我何必随大军出征?留在京城岂不更安稳?” “岳父就放心吧,我知道轻重。如果顶不住的时候,我不会鲁莽送死。” 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孔,被烽火淬炼,有了属于男人的担当和锐气。 这才是大魏太子应有的模样! 一个软弱畏战的人,如何担得起大魏江山,如何坐得稳储君之位! 陆临心中满是激赏,眼中闪过笑意:“殿下说的好!有这样的太子,是大魏之福,也是万千百姓的福气。” 不过嘛,该小心的还是小心一点。 陆临又道:“我派一百亲兵给殿下,他们都是上惯战场的老兵。” 李景却之不恭,笑着谢过岳父。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厚颜(一) 荥阳军取下彭城,再立战功。 濮阳侯领着赵家军慢了一步,失了头功,在分财物粮草的时候倒是半点不客气,照样拿了一半。 这等厚颜无耻的做派,令人大开眼界。 李昊也是第一次随军打仗,原本幻想中的激烈争斗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变成了跟在荥阳军身后捡功劳,这中间的落差不可谓不大。 李昊终于按捺不住,去了濮阳侯的军帐里。 “舅舅,”李昊私下里喊舅舅,也显得亲近:“此次出征,荥阳军顶在前面,赵家军只打了几场小仗,有的士兵连刀枪都还没动过。依我看,下一次攻城,不如我们抢先一步!” 濮阳侯嗤笑一声,瞥了李昊一眼:“怎么?看太子立功眼热了?” 李昊:“……” 这个濮阳侯,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实则心眼半点不少,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少年人自尊心强脸皮也没那么厚,李昊被说穿了心思,耳后发热,咳嗽一声说道:“我没有和二哥攀比之意,舅舅误会了。” “没有就好。”濮阳侯难得有一回舅舅模样,收敛笑意,认真教导外甥:“太子原本应该留在大魏监国,偏要跑到战场上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他是大魏太子,将来大魏的天下都是他的。他出生入死流汗流血都是应该的。” “你和太子有什么可攀比的。你是庶出的皇子,将来封一地藩王,一辈子锦衣玉食,也就罢了。你去冲锋陷阵,立下赫赫战功,是想让太子对你心生忌惮吗?” “要想日后平平安安,现在缩一缩脖子才对。” 李昊:“……” 这样的论调,任何一个有志气有热血有抱负的少年郎都听不下去。 李昊深呼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舅舅这么说,确实是为了我着想,这份心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所想的,不是韬光养晦,更不是躲在后面捡功劳。我也要领兵上阵,攻破燕国城池。” “这天下是父皇的,我是父皇的儿子,是李家儿郎,理当出力。流汗流血,也该有我李昊一份!” 这份慷慨激昂,显然没能打动濮阳侯。 濮阳侯呵呵一笑:“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不过嘛,我觉得眼下这样挺好。打仗的事,暂且不急。” 濮阳侯不急,李昊急了。一着急,语气就有些冲了起来:“人人都说荥阳军是大魏第一精兵,荥阳王是大魏第一武将。孟家军也是历经百战,比赵家军更胜一筹。难道舅舅就甘心排在第三?” 濮阳侯又是呵呵一笑:“这本来就是事实,有什么不甘心的。荥阳军冲锋在前,我跟着捡便宜。分银子吃肉,我一样都不少。我有什么可急的!” 李昊:“……” 濮阳侯拍了拍李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导:“年轻人有热血是好事。不过,打仗不是闹着玩的,是要拿人命去填的。” “你只看到荥阳军锐不可当,却不知,荥阳军折损率也很高。每次打完仗,荥阳军都要重新招募许多新兵,要将新兵训成悍不畏死的精兵,不知要花多少时间心力。所以,荥阳军的军营里,常年都要练兵。荥阳王每日忙忙碌碌,没个消停。连续娶一房媳妇的时间都没有。整日待在军营里。” “你舅舅我自问没荥阳王这份能耐,所以不逞这个强。你做了赵家军的督军,也得尽快适应嘛!” 适应个屁! 能将贪生怕死畏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得要多厚的脸皮啊! 李昊一口血哽在喉咙里,半晌才挤出一句:“舅舅说的是。我还有事,就不叨扰舅舅,先回军帐去了。” 濮阳侯笑着点点头。等李昊走了之后,濮阳侯才叹了口气。 还是太年轻。李昊只想着建功立业,却没想过,所有的功业后面,是累累白骨。 荥阳王这般拼命,是因为他的女儿做了太子妃。这大魏天下,将来是太子的,也有陆氏的一半。 凭什么要他这个濮阳侯也跟着拼命? 别说是一个李昊,就是他的女婿四皇子李显来了,他也不会出这么大的力。先保全实力才是正经。 燕国大军还没到,真正的恶战尚未开始。以后打仗拼命的时候多着哪! 就在此时,一个亲兵走了进来,笑着禀报:“启禀侯爷,荥阳王派了陆小将军送东西来了。” 陆非如今已是四品武将。在军中,被人称为陆小将军。 濮阳侯一听又有战利品送来,顿时眉开眼笑:“好好好,快请陆小将军进军帐!” 很快,一身盔甲的陆非进了军帐。 陆非器宇轩昂,目光熠熠,拱手笑道:“赵大将军,末将奉命前来。今日陆大将军从彭城的军营里搜了数十箱的金银财物,末将送了一半来。” 濮阳侯喜上眉梢,笑得别提多热络了:“代我谢过陆大将军。你难得来一回,留下喝顿酒再走。” 赵家军里的军规没那么严格。不打仗的时候,武将们偶尔会私下饮酒。 陆非笑道:“多谢赵大将军美意。不过,军中琐事繁多,太子殿下还在养伤,我得早些回去才是。” 濮阳侯立刻关切地询问起了太子殿下的身体情形。 “太子殿下受的是轻伤,养几日便没事了。”陆非答道:“赵大将军不必忧心。” 濮阳侯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我身为主将,不能擅离军营。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你替我带给太子殿下。” 陆非笑着应下。 义父说过,濮阳侯这个人打仗的本事平平,不过,却也有别人不及的长处。譬如脸皮格外厚。 荥阳军在前冲锋,濮阳侯就能耐得住性子跟在后面,半点不“争功”。等到分战利的时候,又好意思伸手拿一半。 濮阳侯不知道陆非心里在腹诽。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年轻人都太冲动热血了。殊不知,在战场上先得学会自保之道。先死的都是那些自诩为不世战神的人。 ……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厚颜(二) 陆非回去复命,顺嘴在义父面前发了几句牢骚:“……我送了那么多东西去,亏得濮阳侯好意思收下。” “行军的时候磨磨蹭蹭,比我们慢了几十里。每次打仗,都是我们荥阳军在前。城破了,他跟着领兵进城捡便宜。” “分东西的时候,他也不客气地要拿一半。”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 陆临笑着瞥陆非一眼:“这就看不顺眼了?你应该庆幸,濮阳侯至少没拖后腿。万一遇到不会打仗只会拖后腿的,又能怎么办?” 陆非哑然无语。 陆临收敛笑意,语重心长地教导:“看事不能只看表面。濮阳侯能有今时今日,一半是靠赵太后,也有自己的能耐。” 有什么能耐,不就是厚颜无耻嘛! 陆非心里腹诽,忍着没说出口。 陆临从他的表情里已经看出来了,笑着拍了拍义子的肩膀:“你还是太年轻了,在军营里待惯了,只会打仗,不懂为臣之道。” “濮阳侯打仗本事不高,做臣子的本事,比常人强多了。皇上肯信他用他,也愿意抬举他。我出力打仗,也不介意他分一杯羹,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 濮阳侯厚颜得明明白白,无赖得坦坦荡荡。这样的态度,也是在向陆临表明心迹。陆临要捧太子殿下,濮阳侯不会来争锋抢功。 这么明白的一个人,你可以不喜欢他,却也讨厌不起来。 陆非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反正,我不喜欢他。” 陆临失笑:“他是大魏濮阳侯,是太后侄儿,是天子表弟。你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他还不是照样风光显赫!” 陆非:“……” 这才是最可气的地方。 陆非气闷地挠挠头。 陆临笑着安抚义子:“行了,别想那么多了。眼下大魏和燕国的战阵才开始,等燕国大军来了,濮阳侯想不出兵也不行。” 这倒也是。 燕国连着丢了两座城池,燕王盛怒之下,定会派兵前来。接下来再攻城,就没那么容易了。 陆非点点头,又说道:“太子殿下此次立了头功,义父已经在功劳簿上记下了。过不了数日,皇上和朝廷那边也该收到战报了。” 陆临略一点头:“等殿下的伤养好了,要领兵就随他吧!” 陆非一惊,看向陆临:“义父……” “殿下要做雄鹰,不愿做枝头雀。”陆临轻叹一声:“不管怎么说,殿下有担当是好事。我们一味拦着,反倒不美。我打算派一百亲兵给殿下,在战场上护着殿下的性命便是。” 人不经磨炼,如何能脱变成长? 李景有这份心,他这个岳父,也该成全。 …… 三日后。 太医为太子殿下换药,笑着说道:“殿下受的是轻伤,养了几日,伤口结了疤。会有些痒,不要碰,再过些时日就彻底好了。” 李景笑着点头,令人赏了太医。 太医走后,小圆长长舒出一口气:“殿下伤好了,奴才也能松口气了。”然后,又低声问道:“殿下受伤的事,真的不写信告诉太子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吗?” 李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不用了。这点轻伤,都已经好了,告诉她们,只会让她们跟着忧心罢了。” 尤其是乔皇后,心思重,哪里禁得住这些。 小圆也不吭声了。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进来禀报:“启禀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前来探望。” 李昊怎么来了? 李景笑容微顿,旋即神色如常:“让他进来吧!” 过了片刻,李昊走了进来。兄弟两个一同离京,走的是同一条路线,这几个月来,却一直没能碰面。 今日一见面,彼此打量,心里都有些惊讶。 李昊惊讶的是,李景平日温文儒雅,如今却多了沙场历练过的锐气锋芒。仿佛是宝剑开了锋。 李景讶然的是,李昊面色略有些晦暗,没有半点意气风发的模样,反而像被折了翅膀的鹰。 “听闻二哥受了些轻伤,”李昊打破沉默:“我心里一直惦记。今日得了闲空,特意进城来探望二哥。” 荥阳军占了彭城,李景住进了王将军的宅子里养伤。 濮阳侯颇为识趣,就在城外驻扎。 李景淡淡笑道:“我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有劳三弟记挂了。” 兄弟两个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很快就沉默下来。 当着别人的面,装装样子也就罢了。兄弟两个私下里早已无话可说。奇怪的是,这么尴尬,李昊还是坐着不肯走。 李景也沉得住气,任凭李昊坐冷板凳。 一旁的内侍们尴尬得恨不得替主子说话打圆场。 过了许久,李昊再次打破沉默:“二哥可曾写信回京,将受伤一事告诉母后和二嫂?” 最后两个字,有些晦涩。 夺妻之仇,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每想起,李昊便恨不得拔剑杀了太子殿下。 李景眸光一闪,深深看了李昊一眼:“领兵打仗,受些轻伤不算什么。些许小事,何必让她们跟着操心烦忧。想来,三弟也不会多这个嘴。” 李昊扯了扯嘴角:“二哥既是不想说,我怎么会多言。” 顿了顿,李昊说起了濮阳侯不肯出兵冲锋的事:“……我私下里劝过几回,他根本听不进去。这样下去,岂不是连累了荥阳军?” 李景淡淡道:“濮阳侯称不上猛将,赵家军兵力充足,却算不得精锐,确实不宜充当前锋。” “如今战事刚开始,大魏需要的是几场大胜仗,振奋军心,震慑燕军!所以,荥阳军攻城最合宜。濮阳侯这是甘愿将立功的机会让给荥阳军。这等胸襟,值得你我敬重。” “你想打仗,以后多的是机会,不必急在一时。以后这等话,也别再说了。要是传到濮阳侯耳中,和你生了隔阂。你这个督军和主将不和,岂不是耽搁了军务?” 李昊:“……” 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真是闲得,怎么跑李景这儿诉苦来了。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李昊抽了抽嘴角,挤出一句:“太子殿下说的是。”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口角 , 说起四皇子,着实令人啧啧称奇。 往日在宫中,四皇子以嘴皮子麻溜著称,爱凑热闹爱八卦。自小养尊处优,没人以为他真得会打仗。 这一回去平乱,陆明玉一力举荐四皇子为主将,原本是让他担个虚名,稳住军心。没想到,四皇子竟然慢慢磨练了出来,亲自领兵打了几场胜仗。 或许李家儿郎,身体里流着的就是骁勇善战的血液。 乔皇后笑着赞道:“四皇子此次立下大功,回京后,一定要重赏。” 瞧瞧,说起四皇子打仗,乔皇后的神态有多安详!半点不见慌乱!也丝毫不担心四皇子在战场中个流箭什么的。 陆明玉微微一笑,点头附和。 …… 因着这点小事,婆媳两个连着几日有些不痛快。 慧安公主几乎每日都进宫,很快也瞧出不对劲来了,私下里问乔皇后:“母后和陆氏素来相得,怎么最近闹起别扭来了?” 还一同带孩子,就是说话比往日少多了。 乔皇后先还不肯承认,禁不住慧安公主再三追问,到底将那点不痛快说了出来:“……我忧心阿景安危,想写信叮嘱他别亲自领兵上阵。她可倒好,当场就将我撅了回来。别说我是皇后,就是普通人家的儿媳,对着婆婆说话也该温软些吧!” 慧安公主柳眉一竖,颇为不满:“她对我说话不客气也就罢了,怎么敢对母后如此说话?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说着,霍然站起身来。 乔皇后被吓了一跳,迅疾握住慧安公主的胳膊,急急道:“胡闹什么!不过是点小口角,过几日等气消了,也就好了。你在中间这么一掺和,是唯恐众人不知道不成!” 慧安公主是真的心疼亲娘,有心去找陆明玉“说道”“说道”,又被乔皇后拦下,心里那口闷气就冲着乔皇后来了:“生气的是母后,我要去找她算账,母后又拦着我。那母后到底想怎么样?” 乔皇后头更痛了,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阿景在外拼死拼活,我们婆媳同心合力稳住后宫才是正理。为了一口闲气闹腾,既不成体统,也容易被小人所趁。小事也变成大事了。” 慧安公主气得不行:“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合着我就是那个煽风点火的小人了是吧!” 乔皇后:“……”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儿媳霸道性烈,得让着。女儿脾气像炮竹,还得哄着。 “我说的不是你。”乔皇后耐着性子哄道:“后宫里孟妃秦妃苏妃,都不是善茬。每日变着法子探听椒房殿里的动静。所以,我和陆氏就是闹些不痛快,也和平日一样。免得被她们察觉,无风起浪……” 慧安公主脾气一上来,根本听不进去,张口抢白:“行了,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母后打从心底里嫌我了。嫌我这个女儿爱管娘家的事,以后,我不讨这个嫌。” 说完,气哄哄地起身就走。 说来也巧,还没出椒房殿,迎面就遇上了陆明玉。 陆明玉带着一双儿女来请安,见慧安公主绷着脸快步而来,也有些诧异:“皇姐这是怎么了?谁敢惹皇姐生气?只管告诉我,我去为皇姐出气!” 慧安公主瞪了陆明玉一眼,觉得她是明知故问戳自己心窝,硬邦邦地应了一句:“没什么,公主府里有事,我先回去了。” 换在以前,慧安公主当场就能和陆明玉吵起来。 如今脾气到底收敛了不少。心中再不痛快,也忍了。最多来个眼不看为净罢了。 慧安公主气冲冲地离去。 绮云有些担忧,小声说道:“看来,公主殿下是和皇后娘娘闹口角了。皇后娘娘心里定然不痛快,不如今日请了安就回东宫吧!” 陆明玉收回目光,低声道:“这倒不必,还像平日一样就行了。” 然后,神色自若地领着珝哥儿瑄姐儿进殿请安。 …… 乔皇后今日被慧安公主气得不轻,以手按着胸口。见了一双孙子孙女,胸口堵着的那口闷气悄然散了一些,伸手抱过宝贝孙子。 瑄姐儿也不在意偏心眼的祖母,伸手将亲娘搂紧。 陆明玉笑着将瑄姐儿举起来,往半空抛一下,再接住。她抛得轻轻松松,接得安安稳稳。 乔皇后看在眼里,却觉心惊肉跳,忍不住说道:“瑄姐儿还小,你可得小心些,别摔着孩子了。” 瑄姐儿根本不知祖母的好意,咯咯笑着扑进亲娘怀里,挥舞着小手还想飞。 陆明玉冲乔皇后笑道:“母后放心吧!我力气大准头足,闭着眼都能接到瑄姐儿。”说着,真要闭上眼。 乔皇后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了,终于按捺不住扬高声音:“别闭眼,行了,本宫信你了。” 陆明玉眨眨眼,笑了起来:“我没有闭眼,刚才是逗母后开心。” 乔皇后:“……” 别气她就行了。 乔皇后一颗心还没放下,怀中的珝哥儿也蠢蠢欲动,眼巴巴地看着亲娘伸出双手,也想飞。 可见陆明玉私下里没少这么玩。 乔皇后不肯让珝哥儿犯险,搂着孙子絮叨:“珝哥儿乖乖坐着,这等游戏太危险了,还是别玩了。” 珝哥儿半点不领情,伸着小手推开乔皇后,使劲往陆明玉那边挣。 陆明玉将瑄姐儿抛接了几下,给了绮云抱着,又熟稔地抱过儿子,扔到半空。珝哥儿咯咯笑了起来,在乔皇后的惊呼声中稳稳落在陆明玉的怀里。 陆明玉失笑地看了过来:“孩子一日日长大了,免不了玩闹。再大些,还要学骑马射箭。真论起来,做什么事都危险。喝口水还会呛着,吃饭还会噎着呢!难道怕呛着噎着就不吃不喝了?” 乔皇后:“……” 陆明玉一语双关,乔皇后岂能不懂? 是啊,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了。她这个做亲娘的,根本左右不了千里之外的儿子。 乔皇后默然片刻,终于长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是本宫心窄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交心 这句话一出口,乔皇后憋了几日的闷气散了。眼中也没了神采,目光骤然黯淡了许多。 这大概是天底下所有母亲的必经之路。 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从牙牙学语开始,倾注了无数心血将儿子养大。丈夫靠不住,将一腔心思和爱都给了儿子。 可儿子呢,长大之后,娶了媳妇过门,一颗心很快偏到了媳妇身上。对亲娘当然孝顺亲近,可在儿子心里,最重要的人已经是自己的妻子儿女,不再是亲娘了。 身为亲娘,盼着儿子过得好,就得默默退让。 儿子有自己的想法主见,做母亲的,不能阻拦,得全心全意支持。哪怕她再惊惶再害怕,也得忍下,不能拦着儿子高飞。 乔皇后鼻间有些酸涩,默默将头转到了一边。 陆明玉轻叹一声,将珝哥儿给了奶娘。自己坐到乔皇后身侧,低声道:“母后这几日心中不痛快,儿媳心中明白,母后是因为殿下领兵一事忧心。” “殿下是大魏太子,要建立不世功业,就得拼尽全力。” “别说殿下,就是大皇子三皇子,一样想领兵上阵立功。还有四皇子,往日看着惫懒淘气,一出了京城,领兵平乱也有模有样。” “身为男儿,不能贪生怕死,更不能一味求平安退缩不前。母后应该为有这样的儿子骄傲。” 乔皇后不知何时红了眼圈,声音有些哽咽:“你说的这些道理,本宫何尝不知道。可做亲娘的心,你不懂。” “阿景若是有个闪失,本宫也活不成。” 陆明玉心里一颤。 前世李景死在战场上,噩耗传到京城,乔皇后的世界也随之塌陷。很快就病倒不起,不出一年多便离世。这其中当然有苏妃的一份“功劳”,更重要的是因为李景一死,乔皇后没了求生的意志。 不能出口的歉意,混合着悔恨在心头翻滚。 陆明玉蹲下身子,伸手握住乔皇后的手:“母后。” 乔皇后手微微一颤,转头看着陆明玉。 婆媳两个一直相处融洽,闹口角不痛快的时候少之又少。像此刻这般亲昵握着手的场面,还是第一回。 陆明玉眼中闪着一丝水光,声音却坚定沉稳:“母后放心,殿下会好好回来,母后会长命百岁。” 乔皇后鼻间愈发酸涩,声音低哑:“我也盼着如你所言。” 顿了顿,又道:“阿景长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你说的没错,我不该拦着他。以后写信,叮嘱他保重自己便是。” 陆明玉嗯了一声,用力眨眨眼,将目中水光逼退。 婆媳两个的小小心结,烟消云散了,无言的默契又多了一层。 陆明玉坐回椅子上,平复心情后,笑着说道:“今日皇姐和母后闹口角,是不是也为了此事?” 乔皇后清了清嗓子:“慧安天生一颗热心肠,爱管事。我让她少说话,她一个不高兴,就气冲冲地走了。” 陆明玉心中了然,笑道:“今日就算了,让皇姐先消消气。明日我打发人请皇姐进宫来。母女两个哪有隔夜仇,话说开就好了。” 乔皇后笑着点点头。 …… 隔日,绮云出宫去了公主府。 慧安公主气性大,过了一夜还是绷着脸。绮云是陆明玉的贴身大丫鬟,宫中人人都对她敬让几分。 慧安公主好起来的时候,对着绮云还算客气。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就没那么随和了,拉长着一张脸道:“你不在宫里伺候太子妃,到公主府来做什么。” 绮云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奴婢奉太子妃娘娘之命,请公主殿下进宫说话。” 慧安公主臭着一张脸:“你回宫复命,就说我忙的很,今天没时间进宫。” 绮云故作为难:“娘娘有令,今日奴婢要是请不动公主殿下,就别回宫了。还求殿下怜惜奴婢一回,不然,奴婢没法子向主子交代。” 绮云能伺候得了陆明玉,哄人的功夫是一等一的。说了一车轱辘好话,总算哄得慧安公主点了头。 慧安公主拉长着脸进了宫。 陆明玉笑吟吟地迎上前,对慧安公主的臭脸视若未见:“皇姐一日不进宫来,我和母后便觉得宫中冷清。” 陆明玉架子大脾气更大,平日只有她给人受气的份,何曾见她这般笑脸迎人哄过人? 慧安公主颇为受用,心气顿时平了几分,口中还要强:“你这话说得可言重了。宫里这么多人,哪里缺我这一个。母后眼里只有珝哥儿瑄姐儿,我整日在母后眼皮底下晃悠,讨嫌才是真的。” 陆明玉抿唇一笑,拉着慧安公主往里走。 反正她力气大,稍一用力,慧安公主就身不由己地进了椒房殿。 然后,迎接慧安公主的就是小侄儿小侄女两张小胖脸,笑得像花骨朵似的。 乔皇后乐呵呵地抱着孙子孙女,冲慧安公主笑道:“快些过来,珝哥儿瑄姐儿两日没见姑母,心里不知多想呢!” 慧安公主自己没孩子,偏又最喜欢孩子。吴家一堆侄儿侄女,到底不及珝哥儿瑄姐儿亲近。 血浓于水,这话半点不假。慧安公主日日进宫,既是为了陪伴亲娘,也是为了一双侄儿侄女。 珝哥儿瑄姐儿各自伸出小手要姑母抱。慧安公主哪里还记得怄气的事,顿时眉开眼笑,伸手将两个孩子都抱了过来。 乔皇后笑着嗔道:“他们都二十多斤了,白胖结实,你哪里抱得动两个。” 慧安公主笑眯眯地亲了亲小侄儿,再亲一口小侄女的嫩脸:“我不累,我乐意抱两个。” 被女儿撅是常有的事。乔皇后也不放在心上,笑着说道:“行行行,你乐意抱,今儿个一整天都由你抱着,没人和你争抢。” 陆明玉笑着接了话茬:“我让御膳房准备几个皇姐爱吃的菜。” 慧安公主被婆媳两个联手顺毛,哄得身心舒畅,傲娇地应道:“也罢,母后和弟妹诚心留我,我就在宫中待一日。” 乔皇后和陆明玉对视一笑。 就在此时,彩兰进来禀报:“三皇子府打发人进宫送信,三皇子妃已经肚痛发作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临盆(一) 李昊走后,孟云萝一心在府中养胎,隔十日进宫请安一回。等月份大了,以养胎为由,宫门也没踏进半步。 苏妃心里憋着一股闷气,在李昌面前絮叨过几回:“你三哥一走,你三嫂就连宫门都不愿进了。若有什么事,根本指望不上。” 李昌被兄长无缘无故地痛揍一顿,装了半个月的病,才将伤养好。这几个月里,心里一直憋着闷气。 苏妃念叨李昊,李昌一声不吭。 苏妃抱怨儿媳,李昌也不吭声。 说了半天,没个回应,苏妃也觉没趣味,叹口气道:“你以前就不爱说话,现在愈发不肯出声,整日像个锯嘴葫芦似的。” 李昌看了苏妃一眼:“我说的话,母妃都不乐意听,我还说什么?” 苏妃没心情哄他,挥挥手道:“罢了,你去书房读书吧!” 李昌抿紧嘴角,转身离开怡华宫。 …… 苏妃想一回儿子,忍不住哭了一回。眼泪还没干,宫人便兴匆匆地来送喜信:“苏妃娘娘,三皇子妃娘娘发作,已经进产房了。” 苏妃精神一振,立刻用帕子将泪痕擦拭干净:“生了没有?是不是儿子?” 宫人笑着应道:“这才刚发作,哪有这么快就生出来。不过,奴婢想着,定然是个小皇孙。” 宫中的周院使擅长诊脉,在女子孕期五六个月的时候,便能诊出男女。不过,孟云萝后面几个月没进过宫,周院使也没能派上用场。 苏妃早认定了这一胎是皇孙,闻言笑道:“好,等皇孙出世了,怡华宫里人人都有赏。” 宫人们立刻凑趣地行礼谢恩。 苏妃在怡华宫里待不住了,重新梳妆,然后去了椒房殿。 椒房殿里,乔皇后正陪着孙子孙女玩耍。苏妃一来,乔皇后笑意略一收敛。 “臣妾向皇后娘娘道喜了。”苏妃喜气洋洋地行了一礼:“三皇子妃肚痛发作,很快就要为天家添丁了。” 乔皇后身为嫡母,自有其心胸涵养,微微笑道:“本宫也在等着好消息。” 苏妃笑道:“臣妾眼巴巴地盼了几个月了。等孟氏生了儿子,臣妾立刻写信给阿昊,让他也高兴高兴。” 珝哥儿瑄姐儿被忽略了,都不高兴,挥舞着小肉手,小嘴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乔皇后立刻笑着俯头,伸手握住他们的小手:“珝哥儿乖,瑄姐儿乖,都别闹。皇祖母在和苏妃说话,不是故意不理你们。” 苏妃的目光也落在一双孩子的身上。 珝哥儿瑄姐儿都养得极好。早产儿个头比普通孩子小,兄妹两个一出生的时候,也确实小一些。 不过,兄妹两个胃口好,能吃能睡,如今七个月了,俱是白白胖胖。一双胳膊像嫩藕似的,小脸肉嘟嘟的,眼睛黑溜溜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苏妃忍不住想起了琰儿,那也是个健壮结实又可爱的孩子。 可恶的该死的陆明玉,贪恋荣华富贵,嫁给了李景。害得她的孙儿再没出世的机会。 等等,陆明玉人呢? 苏妃后知后觉地发现殿内少了一个人,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珝哥儿瑄姐儿都在,太子妃去了何处?” 乔皇后笑道:“孟氏是第一胎,临盆生产,府里总得有个主事的人。本宫让陆氏去了三皇子府。算一算时间,现在她也该到三皇子府了。” 什么? 陆明玉去了三皇子府? 苏妃的心漏跳了一拍,面色霍然变了一变,脱口而出道:“她怎么能去三皇子府!” 乔皇后抬眼看过来:“陆氏身为太子妃,和孟氏又是妯娌。这等时候,她去最合适。” 苏妃:“……” 苏妃在乔皇后不悦的目光中惊觉到自己的失态,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容:“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一时情急,说了错话,请娘娘勿怪。” 乔皇后没那个闲心思虑苏妃的心情,随口道:“你回怡华宫等着喜信吧!” 苏妃只得起身告退。 走出椒房殿后,苏妃脸上强撑着的笑容顿时散去,右手攥紧了帕子。 陆明玉心怀怨恨,会不会趁着这等时候做手脚? 不行!她不能眼睁睁这么等着! 苏妃没回怡华宫,脚下转了个方向,直接去了上书房。 永嘉帝和一众皇子都不在京城,宫中只剩一个五皇子。五皇子读书平平,这段时日,就更惫懒了。太傅抑扬顿挫地上课,五皇子看似在听,其实早已魂游四方。 苏妃一来,五皇子顺理成章地结束了今日的课程。 “母妃,你怎么忽然到上书房来了?”亲娘难得来看自己,五皇子心里很是高兴,笑着问道。 苏妃笑道:“你三嫂肚痛发作,你现在就去三皇子府瞧瞧。等小皇孙平安落地,你再回来。” 原来不是特意来看他。 五皇子笑容一顿,语气里有些不情愿:“女人生孩子的事,我半点不懂,去了能做什么。大嫂就在隔邻,二嫂四嫂她们肯定也会去。哪里用得着我。” 苏妃心急如焚,瞪了五皇子一眼:“让你就去!你三哥不在京城,你这个做弟弟的,去三皇子府里待着,也免得宫人内侍们伺候不尽心。” 最重要的是防着陆明玉从中弄鬼。 五皇子只得应了。 苏妃低声叮嘱一句:“你多留意陆明玉的动静。” 五皇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亲娘一眼:“我留意二嫂做什么?” 苏妃有些不耐:“让你留意,你就留意。别问那么多。” 五皇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 三皇子府。 陆明玉快步到了产房外,隔着厚实的门板,孟云萝的痛呼声清晰可闻。 陆明玉拧了拧眉头,问一旁的宫人:“三皇子妃进产房有多久了?一直这么呼痛吗?” 宫人战战兢兢地答道:“三皇子妃娘娘进产房还没到一个时辰。呼痛声一直没停过。” 陆明玉没有进产房的意思,张口吩咐道:“你进去,代我传给话。让三皇子妃忍着一些,别将力气都浪费在哭喊上。免得没了力气生孩子。” 宫人领命进了产房。 产房里的呼痛声渐渐小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临盆(二) 以孟云萝的骄傲,知道她在产房外,怎么也得撑着这一口气。不愿再歇斯底里地哭喊。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在产房外的小厅坐了下来。 不到片刻,大皇子妃匆匆赶来,紧接着就是四皇子妃赵瑜。 “三嫂生了吗?”赵瑜探头看了产房一眼。此时孟云萝大概是阵痛的厉害,骤然喊了一声。 赵瑜被吓了一跳,立刻将头缩了回来:“生孩子有这么痛吗?” 大皇子妃也没生过孩子,只小产过一回。不过,连小产都那么疼了,生孩子不知要有多疼。 大皇子妃没吭声,陆明玉笑着接了话茬:“怎么会不痛!” 赵瑜好奇心强,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底是怎么个痛法?” 陆明玉想了想,打了个比方:“疼起来的时候,就像把人撕扯成两半。” 赵瑜:“……” 赵瑜打了个寒颤,苦着脸叹道:“听着好可怕。女人为什么要生孩子?还得左一个右一个生个没完?” 陆明玉失笑:“熬过阵痛,孩子生出来也就好了。生孩子,就得经历这样的痛苦。你怕生孩子,以后少生两个就是了。” 赵瑜摸着平平的肚子,郁闷地叹了口气:“殿下离京几个月了,我一个人,哪里生的出孩子来。” 陆明玉被逗得扑哧一笑:“别心急,四弟打了几场胜仗,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了。” 大皇子妃也用帕子掩嘴笑了起来:“是啊!等四弟回来,你就拉着他一同生孩子。没怀上身孕,别让他出屋见人。” 反正都成了亲,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打趣几句也无妨。 赵瑜也不害臊,笑着说道:“你们都有孩子了,就我没有,我哪能不着急。” 庶子也是儿子。 在瑭哥儿出世之后,大皇子妃肩上的压力确实少了许多。陆明玉更不用说了,进门就生了一对龙凤,令人艳羡。 妯娌几个都坐在产房外,一边喝着清茶吃着点心,一边随口闲话。 很快,孟家也来人了。 广平侯夫人领着两个儿媳一同前来。众人见面,少不得要行礼寒暄。广平侯夫人惦记女儿,陪笑道:“臣妻想进产房陪一陪云萝,诸位娘娘请恕臣妻失礼了。” 陆明玉微笑着略一点头:“孟夫人只管进去便是。” 广平侯夫人松了口气,迅速进了产房。有亲娘陪着,孟云萝的哭喊声非但没停,反而高了起来。 赵瑜小声嘀咕道:“三嫂这也太能哭喊了。依我看,刚才孟夫人就不该进去。”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个胖胖的少年身影出现在眼前。陆明玉眼角余光一掠,眉头皱了起来。 大皇子妃也看到了来人,也是一怔,笑着起身:“五弟,你不在宫里待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昌被一堆女人看着,也不太自在,咳嗽一声说道:“母妃让我来看看。” 然后,找了个离众人最远的椅子坐下了。 众人:“……” 多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众人说话也不能那么随意了,很快住了嘴。 赵瑜凑到陆明玉耳边,小声道:“苏妃也是的。嫂子生孩子,让小叔子来看着算怎么回事。” 陆明玉目中闪过了然的讥讽。 苏妃这是怕她暗中做手脚,特意打发李昌过来盯着。 先不说她绝不会做出这等阴暗卑劣的举动。退一步说,如果她要对孟云萝和肚中的孩子出手,区区一个李昌能顶什么用? …… “啊啊啊啊!” 一阵接着一阵的剧痛,席卷而来。 孟云萝连声痛呼,额上冷汗如雨,略显浮肿的脸孔因为疼痛扭曲变了形。 这样下去,可不太妙。 接生嬷嬷也出了一身汗,低声道:“娘娘可别再喊了。这才开了两指,等十指全开,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这样下去,哪里还有力气。” 广平侯夫人心里一惊,忙低声哄孟云萝:“云萝,你忍一忍。生孩子都是这样,忍过去就好了。” 孟云萝哭道:“疼死我了。以后,我再也不生了。” 广平侯夫人忙道:“好好好,就生这一个,以后都不生了。” 又熬了一个时辰,总算十指全开。 经历过无法言喻的撕裂之痛后,孩子终于出世了。 响亮的啼哭声,令意识混沌的孟云萝稍稍清醒了一些。她睁开眼,吃力地问道:“是不是儿子?” 接生嬷嬷满脸笑容地道喜:“恭喜娘娘,生了一个白胖可爱的小郡主。” 什么? 不是儿子,是女儿? 怀胎十月,满心期盼着一举得子。怎么会生了个女儿? 李昊知道了,一定很失望。 还有,苏妃一心盼着她生个儿子。知道是孙女,不知要怎么埋汰她。 大皇子府虽是庶子,也是儿子。陆明玉一生就是龙凤胎。到了她这儿,只生了个女儿。生生被比下去一头。以后,她在妯娌中怎么挺得直腰杆! 孟云萝心中懊恼又失望,泪水陡然涌了出来。 广平侯夫人倒是挺高兴:“母女平安就好。”将包裹好的女婴抱过来,一边低声安抚孟云萝:“快些瞧瞧,孩子生得多俊俏。你还年轻,想要儿子,以后再生就是了。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可别哭伤了眼睛。” 孟云萝看一眼刚出生的女儿,眼泪涌得更急了:“怎么长得这么丑!” 广平侯夫人:“……” …… 产房外,众人也得了喜讯。 广平侯夫人亲自抱着女婴出来,众人凑趣,将刚出生的女婴狠狠夸了一通。 陆明玉不爱说违心话,意思意思地夸了一句就住了嘴。 倒是李昌,凑过去看一眼,说了句实话:“三哥三嫂都相貌出众,孩子不像亲爹亲娘,怎么那么丑。” 广平侯夫人:“……” 这也是亲叔叔说的话。 广平侯夫人努力维持笑容:“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等过些日子,眉眼长开就好看了。” 李昌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张口补救:“不用担心。就是丑一些,也是天家郡主。长大以后不愁嫁。” 众人:“……”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女儿 苏妃眼巴巴地等了大半日,等来了母女平安的喜讯。 苏妃瞬间就黑了脸:“怎么生了个女儿!” 她一直盼着孟云萝生个儿子,比琰儿更俊俏更聪明才好。 没曾想,孟云萝肚皮这么不争气!竟然生了个赔钱货! 李昌嘀咕着接过话茬:“可不是么?不但是个女儿,还生得丑。全身红通通的,一双眼睁不开似的,半点不俊俏可爱。比瑄姐儿可差远了。幸亏是生出天家,生来就是郡主。不然,长大以后哪能嫁得出去!” 苏妃听得心火蹭蹭直冒,狠狠瞪了李昌一眼:“就你废话多。” 李昌被骂得来了脾气,绷着脸说道:“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说完,转头就走了。 苏妃气得不轻,追上去拧住李昌的耳朵:“瞧瞧你现在,和亲娘就这么说话吗?” 李昌被拧得直吸凉气,不得不低头认错。忍耐着听苏妃絮叨了半个晚上。 诸如“真不中用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我眼巴巴地等了大半年没等来孙子”“等你三哥回来一定要为他挑几个宫人”之类。 总而言之,苏妃对儿媳妇生了女儿一事极其不满意。 陆明玉也在傍晚之际回了宫。 乔皇后得知孟云萝生了女儿,并不多言,只道:“母女平安是喜事,到洗三那一日,本宫也备一份厚礼,你一并带去三皇子府。” 陆明玉笑着应是。 …… 洗三日,众人都去了三皇子府道贺。 孟云萝躺在床榻上,神色恹恹,脸色苍白,没什么喜色。 广平侯夫人一大早就领着儿媳来了。见孟云萝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颇为生气,低声数落道:“儿子女儿都是娘的心头肉。当年我生你的时候,也一样高兴。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哪有半点喜气。” 孟云萝闷闷地说道:“那是因为母亲连着生了大哥二哥。” 这倒也是。 连着生了两个嫡子,府中还有庶子,再生女儿,可不满心欢喜吗? 广平侯夫人见女儿这般垂头丧气,叹了口气道:“你就是心里不足,也不能表露得这般明显。待会儿大皇子妃太子妃四皇子妃就都来了。你是想让她们看你的笑话不成?” 不愧是亲母女。广平侯夫人这番话,顿时鼓舞起了孟云萝的斗志。 孟云萝咬牙道:“她们有什么脸笑我。瑭哥儿是庶子,大皇子妃自己的孩子根本没保住。赵瑜连身孕都没有,还有慧安公主,五年了肚子都没动静。比起她们几个,我总要强多了。” 最多就是比陆明玉差了一点点。 偏偏孟云萝最介意的,就是陆明玉。 她生平最恨的就是被陆明玉比下去。 广平侯夫人岂能不知道女儿的心结,半个字不提陆明玉,笑着安慰道:“你说的对。她们都不如你,谁也不会笑你。” “再说了,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喜事。你好好做月子,将身体养好。等殿下回京后,再生一个便是。” 孟云萝想到生产的痛苦,心有余悸。又不能没有儿子,豁出命来也得再受一回罪。 一想到这些,心里就烦躁。 再看五官丑丑的女儿,孟云萝心里更是别扭,伸手戳了戳女儿的脸:“真丑!” 广平侯夫人气得,也不惯着她了:“是是是,你生的女儿确实丑。” 孟云萝被戳了心窝,又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说的都是哄我的。你也嫌弃我女儿生得丑。” 广平侯夫人抽了抽嘴角,不得不继续耐着性子哄。 孟云萝哭哭啼啼个没完。 直到宫人来禀报:“太子妃娘娘和大皇子妃娘娘四皇子妃娘娘来了。” 孟云萝瞬间不哭了,咬牙吩咐:“打水给我洗脸,拿胭脂水粉来,我要梳妆!” 绝不能让她们看自己的笑话。 广平侯夫人:“……” 合着她费了半日嘴皮都没用,陆明玉一来,孟云萝的斗志就来了。这要不是自己的亲女儿,她才不受这份闲气。 …… 一炷香后,陆明玉妯娌三个一同进了屋子。 陆明玉目光一扫,落在孟云萝的脸上。 孟云萝洗了脸,嫌面色苍白,胭脂都用上了。脸颊上两团红晕。 赵瑜已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担心三嫂心情不佳以泪洗面。现在一见三嫂气色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大皇子妃用帕子掩着嘴,无声笑了起来。 孟云萝死要面子,嘴特别硬:“胡说什么。生了女儿,我心里高兴的很,怎么会心情不佳以泪洗面。” 陆明玉揶揄地看了孟云萝略显红肿的眼。脸色好遮掩,哭得红肿的眼怎么都遮掩不了。孟云萝被看得恼羞成怒:“你总这么打量我做什么?” 陆明玉闲闲一笑:“我是来看孩子的。你当我想看你不成?” 毫不客气地撅了回去。 孟云萝一肚子闷气,等陆明玉走到近前来看孩子,心里又觉不痛快。暗暗盘算着,要是陆明玉说孩子丑,她一定要回敬几句不可。 没曾想,陆明玉伸手轻抚孩子的小脸,笑着说道:“三弟妹精心养胎,孩子生出来,足有八斤重,个头壮实,身子骨也一定好得很。” 赵瑜也凑过来笑道:“是啊!孩子在娘胎里养得足,以后也好养活呢!” 大皇子妃养着庶子,也算有些经验,笑着说道:“看着可比瑭哥儿小时候壮实得多了。瑭哥儿临生的时候遭了罪,时常生病。还是生得胖些好。” 陆明玉点点头:“也比珝哥儿瑄姐儿壮实。” 你一言我一语,夸得孟云萝心气平顺了许多。再看女儿,忽然觉得也没那么丑了。小脸蛋红红的,小眼细细的,小拳头肉嘟嘟的,胖胖的小腿蹬来蹬去,好像也很可爱。 广平侯夫人一颗心也落了地,心里暗暗感激不已。 想也知道,妯娌几个这是有意哄孟云萝高兴。 不然,以孟云萝眼下模样,谁要是打趣个一言半语,只怕孟云萝当场就会出丑失态。 哪怕不喜欢陆明玉,也不得不承认,陆明玉确实有太子妃的气度涵养。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嫌弃 , 孟云萝做完月子,孩子满月这一日,乔皇后为孩子赐名珍字。 如今大魏在打仗,天家父子几个都不在京城。珍姐儿的满月宴,也未大办,摆了几桌酒席,众人坐一处热闹一番便是。 珍姐儿脸上的红晕褪去,皮肤渐渐白嫩,看着也顺眼多了。 不过,就是天生的一对细长眼,被脸上胖胖的肉一堆,眼睛像睁不开似的。 赵瑜细细端详几眼,忽地笑了起来:“我怎么看着,珍姐儿生得像五弟。” 这一说,众人下意识地看了李昌一眼。 嗯,确实有些像。尤其是那一双眼,像极了五皇子。 侄女像叔叔,也没出了格。 不过,四个叔叔,像谁不好,偏生像相貌平庸的胖子五叔。不知道珍姐儿长大以后照镜子,会不会哭出来。 陆明玉心中暗笑,很厚道地没在孟云萝的伤口上撒盐。 别的事拿来说笑无妨,事关孩子,还是少说为好。 就赵瑜这一句,也够孟云萝生闷气了。待众人散去之后,孟云萝抱着女儿使劲端详,绝望地发现,珍姐儿真的像足了李昌…… 孟云萝哭的心都有了。 都说侄女肖姑,慧安公主是美人,静安公主更是清秀可人。珍姐儿像哪一个姑姑都丑不了,怎么偏偏像那个又矮又丑的李昌? …… 第二日,孟云萝领着孩子进宫请安。 “儿媳见过母后。”孟云萝盈盈行了一礼。 乔皇后含笑道:“快些免礼。珍姐儿呢,抱过来给本宫瞧瞧。” 孟云萝应了一声,从奶娘手中抱过孩子,送到乔皇后面前。“侄女肖似五叔”的笑话,昨日就传到了乔皇后耳中。乔皇后心里也很好奇,今日一看,果然很像。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不论丑俊,都是可爱的。 “珍姐儿生得格外胖,可见在娘胎里养得好。”乔皇后笑道:“孩子壮实些,日后身子骨好,少生病少遭罪。” 乔皇后笑着赞了几句,又赏了见面礼,做足了颜面。 孟云萝打起精神谢了恩典。 正巧这个时候,陆明玉也带着一双儿女来请安了。 看看白嫩俊俏的珝哥儿瑄姐儿,再看看自己怀中的女儿,孟云萝的笑容差点没绷住。 “母后,儿媳带着珍姐儿去怡华宫。”孟云萝不想和陆明玉多待,立刻张口告退。 乔皇后略一点头。 孟云萝带着孩子一走,乔皇后便低声笑道:“你昨日和我说,珍姐儿生得像五皇子,我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那双小眼,真是一般模样。” “不过,这等话不便直说。孟氏心窄,本就因为生了女儿耿耿于怀。要是再提这一茬,不知会气闷成什么样。” 陆明玉淡淡笑道:“儿子也好,女儿也罢,都是自己的骨肉。俊不俊俏,做亲娘的也爱自己的孩子。是她自己要钻牛角尖。” 可不是么? 孟云萝心气高,爱掐尖,尤其处处要和陆明玉攀比。如今样样比不过,不知要气成什么样了。 …… 孟云萝憋着一股闷气,领着珍姐儿去了怡华宫给苏妃请安。 苏妃嫌弃孟云萝生的是女儿,不冷不热的,根本就没给好脸色:“孩子还小,别带着孩子东奔西走的。好好养在府里就是了。” 自己嫌弃是一回事,被婆婆冷言冷语,就更可气了。 孟云萝近来情绪不稳,一股心火冒上来,说话也满是火药味:“珍姐儿出生之后,母妃还从未见过一面。儿媳今日特意带她进宫来请安,母妃连瞧都没仔细瞧一眼。莫不是嫌弃儿媳生了女儿?” 苏妃眼里明明白白的流露出嫌弃,口中呵呵一笑:“你好好养身子。等阿昊回来了,再怀一个。” 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孟云萝的心头。 自怀了身孕之后,她小心翼翼地安胎养胎,过程中受了多少苦就不提了。临盆生产的痛处,更是记忆犹新。 她拼劲全力生下的孩子,就因为不是儿子,被婆婆嫌弃成这样! 她也想生儿子啊! 老天真是不公。为什么不遂了她的心愿?为什么要让她坐在这儿,看别人的脸色被人嫌弃? 孟云萝的眼泪很快涌了出来。 苏妃也是一惊,脸上露出不快:“说的好好的,你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不就是叮嘱养好身体早日再怀一个生儿子嘛!又不是直接塞人进三皇子府。有什么可哭的。自己肚皮不争气,难道还不准人说一两句。 身为婆婆,她觉得自己的心胸已经十分宽广了。 孟云萝陷入自怨自艾怨怼不平的情绪,一时难以平息,边哭边道:“我知道母妃心中不足。我心里也盼着一举生个儿子。可生出来,偏偏是个丫头。我能怎么办!” 珍姐儿听到哭声,扭着小身子,也哭了起来。孟云萝哭声不大,倒是珍姐儿,哭声响亮又尖锐。 苏妃只觉得耳中阵阵刺痛,太阳穴突突直跳。 想到在战场上拼死立功的广平侯,苏妃总算将骂人的冲动忍了下来,竭力和颜悦色:“你别哭了。谁说我心里不足了,得了珍姐儿,我心里高兴得很。” 然后,主动伸手,抱过了珍姐儿。 细细一看,苏妃原本不快的心情倒是缓和了几分,笑着说道:“珍姐儿半点不像阿昊,阿昊小时候就是个俊俏孩子,浓眉大眼的。她倒是和阿昌小时候差不多。阿昌也是那么一双细细的眼,脸上胖墩墩的,看着就憨厚。” 被苏妃这么一说,孟云萝哭得更起劲了。 婆婆都这么说了,可见是真的像李昌。 苏妃将嫌弃的心收了几分,也有心情说笑了:“亏得阿昌年少。不然,若是阿昌大几岁,你生的女儿这么像小叔,你们叔嫂两个少不得被人调笑说嘴。” 孟云萝:“……” 算了,这天实在是聊不下去了。 想想李昌那副痴肥蠢钝的模样,她都快吐了。 孟云萝用帕子擦了眼泪,低声告退。苏妃却道:“难得进宫来,用了午膳再走。我这就打发人去书房,将阿昌也叫来。” 孟云萝:“……”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知足 , 方子詹当然算得上年少才俊。 不过,大魏新科进士有三百个。他位列二甲,比不得周礼这个探花,前面还有状元榜眼。如果不是姻亲关系,凭什么轮到他进东宫做属官? 话说回来,在官场上,有大树可以依靠的人,不靠才是傻瓜。 方子詹也没觉得自己靠裙带关系进东宫有什么可耻的,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诗书满腹,性情宽厚。没想到,领兵打起仗来半点不怯,攻打彭城也是殿下立的头功!” 乔婉对表哥的痴恋早已成了过去,听夫婿夸赞李景,微笑着附和:“是啊,殿下自小就聪慧出众,谁也不及他。” 方子詹迅速瞥了妻子一眼,咳嗽一声,提醒道:“殿下再好,也是太子妃娘娘的。你多看一看我就行了。” 成亲没多久,乔婉便将这一段旧事告诉了方子詹。 严格说起来,连旧情都称不上。至始至终都是乔婉一个人的单相思罢了。 夫妻两个拿此事来说笑,可见半点没放在心上。 乔婉笑盈盈地看着夫婿:“自从嫁给你,我眼里心里便只有你了。” 方子詹用手捂着俊脸,故作娇羞:“娘子这么说,为夫心里实在欢喜。等娘子做完月子,为夫一定以身相许。” 乔婉脸颊泛起红晕,笑着啐了夫婿一口。 …… 陆明玉回宫后,在乔皇后面前夸赞了宁姐儿一通:“……刚出生的孩子,都好看不到哪儿去。宁姐儿却是眉眼秀气,天生的美人胚子,看着便讨人喜欢。” “我和表妹说了,等过几年,就让宁姐儿进宫来,做瑄姐儿的伴读。” 乔皇后乐见陆明玉和乔婉亲近,闻言笑道:“这等事,你拿主意便是。”顿了顿又道:“珝哥儿大了,让壮哥儿做他的伴读。” 壮哥儿是陆明玉的侄儿,和珝哥儿是表兄弟。年龄合宜,做伴读也合适。 乔皇后投桃报李,陆明玉自然领情,笑着应了下来。 一只小胖手忽地攥住了乔皇后的手。 乔皇后忙握住小胖手,满脸喜色地说道:“快些瞧瞧,瑄姐儿已经能站住了。” 瑄姐儿自八个月就会爬,每日在铺着厚毛毯的地上爬来爬去,别提多麻溜了。今日爬来爬去,扶着乔皇后的腿竟然站了起来。 陆明玉也是满脸惊喜:“瑄姐儿,到娘这儿来。” 瑄姐儿咧着小嘴,伸着手握住陆明玉的手,小胖腿迈了两步。 众人皆喜气洋洋,高兴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听闻太子殿下打了胜仗。 十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听懂一些话,也能看懂大人的脸色。珝哥儿眼见着妹妹被众人围着夸赞,心里羡慕又不服气,吭哧吭哧地爬了过来。 珝哥儿伸出小胖手,抓住亲娘的衣裙,借力也站了起来。 陆明玉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笑着夸道:“珝哥儿真乖!” 珝哥儿咧嘴一笑,露出四颗小白牙。陆明玉笑着亲了亲儿子的脸。 瑄姐儿看亲哥来争宠,心里有气,伸手就推了珝哥儿一把。 瑄姐儿的力气远比同龄的孩子大,珝哥儿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虽然屁股不疼,自尊心大大受伤,顿时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瑄姐儿得意地搂着亲娘。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忙俯身将珝哥儿也抱了起来。 乔皇后笑道:“珝哥儿力气大,瑄姐儿力气更大。兄妹两个这么小就淘气,等日后长大了,只怕天天斗嘴怄气。” 陆明玉无奈一笑:“主要是瑄姐儿有些霸道。大概是性子随了我。” 乔皇后咳嗽一声,忍住笑:“这可不是本宫说的。” 兄妹两个一日日长大,性格脾气已经显露出了不同。都很活泼好动,瑄姐儿更多了些霸道。事事都要抢在哥哥前面。脾气也急躁些,确实像陆明玉少时模样。 陆明玉一笑:“我确实是这等脾气。母后说也无妨。” 婆媳两个相视一笑。陪着孩子玩闹片刻,又说起了王婕妤:“近来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再过一两个月,王婕妤也该生了。” 王婕妤年后有喜,算一算日子,孕期将近八个月了。 乔皇后对王婕妤颇为照顾,派了太医和接生嬷嬷在王婕妤身边,产房也早就备好了。 乔皇后又低声笑道:“太医早就诊过脉了,王婕妤这一胎是个小公主。” 宫里的皇子已经够多了,再都一个小公主,既热闹喜庆,又无后顾之忧。 对王婕妤来说,生小公主比生小皇子强得多。在诊出是女婴后,王婕妤松了心头一口气,好吃好睡,这一胎养得颇为平稳。 陆明玉笑道:“等小公主出世了,我这个做嫂子的,定要送一份厚礼。” 乔皇后点点头。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挺着八个月孕肚的王婕妤,颤巍巍地进了椒房殿请安。 乔皇后笑着数落:“本宫早就叮嘱过你,好生养胎,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就是大功一件。请不请安的,没什么要紧。” 王婕妤气色好得不像孕妇,不看肚子只看脸,比往日还要红润:“太医替臣妾诊脉,说臣妾脉象平稳,平日多走一走,对身子也有好处。臣妾到椒房殿来请安,既活动身子,又能见皇后娘娘。正是一举两得。” 王婕妤丝毫没有恃宠生娇,怀了身孕以后,除了前三个月安胎,之后每日来椒房殿请安,从未漏过一日。 人心都是肉长的。 乔皇后一开始存着利用王婕妤的心思,如今是真的将王婕妤视作自己人。仔细叮嘱王婕妤养胎。 便是陆明玉,对王婕妤也十分和善:“孩子的小衣服可准备好了?” 王婕妤笑着应道:“内务府送了许多衣料来。臣妾身边的宫人做了许多小衣服,臣妾闲着无事,自己也做了不少。足够孩子穿到两岁了。” 王婕妤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抚上了肚子。想到就快要出世的女儿,眉眼间俱是温柔和喜悦。 有了女儿,她的后半生也有了着落。 哪怕日后失了帝王宠爱,她也有女儿伴在身边。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受伤 , 赵瑜动作只比秦妃慢了一线,此时冲到四皇子身边,看着右胳膊被吊起的四皇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四皇子离京半年,瘦了不少,也被晒黑了。受了伤的胳膊,被纱布层层包裹着,吊在脖子上。看着可笑又狼狈。 一张口,倒还是昔日的口吻语气:“母妃别着急,瑜表姐也别哭了。不过是一点轻伤,养了一路,就快好了。不出几日就能拆了纱布,照样弯弓射箭。” 儿子是娘的心头肉,秦妃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如何能不急。 秦妃很快红了眼圈,泪水纷纷滑落:“我之前就说过,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事,你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份苦。” “你二嫂偏偏让你做这个主将。这不是成心折腾你吗?” 这话音,越听越不对劲。 连赵瑜都听不下去了。 没缺胳膊没少腿的,受点皮外伤而已。领兵打仗的,这点算什么? 赵瑜迅速擦了眼泪,扶住四皇子完好的胳膊,低声说道:“母妃快别说了。殿下立了大功,平安回来,不过是受点轻伤。在母妃口中,怎么就是成心折腾!” 四皇子立刻接过话茬:“是啊,经过此事,我才觉得自己真正长大成人了。得多谢二嫂信任提拔我才是。” 看在四皇子和赵瑜的面子上,陆明玉没和口不择言的秦妃计较。她走上前来,打量四皇子一眼,微笑着说道:“恭贺四弟立下大功平安回京!” 四皇子黑瘦了不少,精神格外地好,笑着应道:“多谢二嫂。” 然后,又走到乔皇后面前:“儿臣胳膊受伤,不便行礼,给母后磕几个头吧!” 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乔皇后笑着起身,亲自扶起了四皇子:“平安回来就好。这半年里,我们都日日惦记着你。” 出去当差半年,四皇子比往日成熟多了,张口说道:“儿臣领兵平乱,到底是在大魏境内。真正辛苦的,是父皇和几位兄长。” 民匪战斗力有限,太子他们对上的,却是燕楚两国的精兵猛将,是真正的以死相搏! 乔皇后也被勾起了对儿子的思念之情,闻言叹了一声:“好在近来听到的都是打胜仗的好消息。只盼着皇上他们早日打完仗回来。” 秦妃激动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一些:“皇后娘娘请恕臣妾失礼。臣妾见四皇子受伤,一时激动,言语不慎。” 乔皇后淡淡道:“你对本宫没什么失礼之处,倒是张口就指责太子妃的举动,颇为不妥。当日确实是太子妃提议四皇子为主将,不过,这也是内阁众臣商议后的决定。四皇子立功,你心里高兴,一见四皇子受了伤,立刻就怪罪太子妃。像你这般翻脸如翻书的,着实令本宫长了见识。” 一番话,令秦妃涨红了脸,不得不向太子妃赔礼:“我一时失言,太子妃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一回。”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我可担当不起秦妃这一礼。秦妃快些起身吧!以后少记恨我几句,也就是了。” 秦妃被挤兑得无地自容,很快闭了嘴。 四皇子只得亲自张口打圆场:“我还得去寿宁宫给皇祖母请安磕头。待会儿再来陪母后和二嫂说话。” 乔皇后笑着准了,又道:“待会儿本宫宣周院使,为你看诊疗伤。” 军中虽然有随行的太医,不过,论医术,还是周院使最精湛老道。 四皇子忙笑着谢恩,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乔皇后身为嫡母,对庶子也算周全了。 …… 四皇子赵瑜秦妃一行人出了椒房殿,去了寿宁宫。 一路上,四皇子低声道:“母妃,以后这等得罪人的话,可别再说了。我受伤的事,怎么能怪罪到二嫂的身上。” 赵瑜接过话茬:“可不是么?亏得二嫂今日大度,不然,又是一场口舌官司。” 秦妃讪讪地应道:“我那是一时情急,才说错了话。” 知母莫若子。 四皇子看了秦妃一眼:“母妃私下里也没少抱怨二嫂吧!” 秦妃:“……” 四皇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宫中耳目众多。母妃便是在寿宁宫里说的话,说不定也会传进母后和二嫂的耳中。吃了那么多回教训,母妃难道还没长记性吗?” “待会儿见了皇祖母,由我来应对,母妃就别再火上浇油了。” 秦妃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果然,赵太后见四皇子受了伤,颇为心疼,顿时迁怒到了陆明玉的头上。便连说话的话也和秦妃一模一样:“……若不是太子妃多事,你也不会做什么主将,还伤成这样!她这是成心折腾你!” “哀家这就让人将陆氏叫过来。哀家要好好问一问陆氏,到底存的是什么心!” 一听就知道,秦妃没少在赵太后面前吹风。 四皇子打起精神宽慰赵太后:“是孙儿自己不慎受了伤,和二嫂无关。二嫂举荐我做主将,是信任我。难道会乐见我受伤不成?再者说了,父皇和几位兄长都领兵打仗,我身为皇子,为国朝出力也是应该的。” 好说歹说,总算将赵太后哄了过去。 …… 椒房殿里,乔皇后沉着脸,用力一拍桌子:“秦妃这个混账东西!也不知背地里说了你多少不是。” 陆明玉根本没将这点事放在心上,随口笑道:“母后不必和她置气。她整日闲着无事,爱在寿宁宫里吹风。除了皇祖母,谁会将她说过的话当回事。” 这话说得颇有些刻薄。 乔皇后听着解气,心中怒火稍平:“要不是看在四皇子立功归来的份上,今日本宫饶不了秦妃。” 陆明玉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前世的她,忙着为婆婆小叔撑腰。个中辛苦心酸,无人能体会。 这一世和李景做了夫妻,李景处处向着她,乔皇后也是个宽厚的好婆婆。遇到这等事,毫不犹豫地站在她的身前护着她。 这种被人关心有人撑腰的感觉,真是美好。 她不惧风雨,却也风雨中撑在头顶的伞而欣喜愉悦。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久别 , 到了晚上宫宴的时候,众人各自收拾心思,扬着笑脸。 永嘉帝父子四个不在京城,孟妃苏妃也没了心思斗闲气。宫宴上难得没有口舌争锋,一团和气。 李昌坐在四皇子身侧,不时问一句平民匪的事。 半大不小的少年郎,谁的胸膛不曾涌动一腔热血? 四皇子往日不太瞧得上这个五弟,兄弟两个感情平平。不过,出去一趟,四皇子成熟了不少,说话也愈发圆融。和李昌有说有笑,聊得颇为投机。 李昌平日话语不多,今晚难得说得起劲,一不小心,就冒出了心里话:“要是我也能领一回兵就好了。” 四皇子看了痴肥的李昌一眼,含蓄委婉地笑道:“你有这份心,可得好好练习骑射了。” 李昌读书不太成,习武更是平平。如今宫中无人管他,他愈发惫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常有的事。 被四皇子这么一说,李昌的脸上闪过窘迫,胡乱点头:“四哥说的是。我以后一定用心练习骑射。” 四皇子笑了一笑,没有再多说。 兄弟五个,除了李昊李昌之外,都不是同一个亲娘生的。本来就隔着肚皮,生在天家身为皇子,彼此争锋较劲,彼此间那点兄弟情义,比水还淡。 他不是李昊,对李昌可没那么多耐心和关爱。 …… 宫宴散后,周院使为四皇子重新疗伤敷药。 赵瑜亲眼见到四皇子胳膊上狰狞的箭伤,顿时又红了眼眶。 四皇子笑着安抚赵瑜:“伤已经结疤了,看着狰狞,其实都是皮肉伤,没伤着要害。”一边说,一边冲周院使使眼色。 周院使心领神会,笑着接过话茬:“是啊,殿下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再将养个十天半月,也就无碍了。” 赵瑜抽抽搭搭地扶着四皇子离宫回府。 四皇子受着伤,不能沐浴。赵瑜亲自拧了毛巾,细细为四皇子擦拭身体。 擦着擦着,四皇子就不老实了,搂着赵瑜要上床榻。 赵瑜既心疼又好笑:“你受了伤,老实些。” 四皇子低声笑道:“胳膊受伤,不能用力,别的地方可精神得很。来来来,我躺下来,任你为所欲为。” 赵瑜红了脸,也没怎么忸怩,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 耳鬓厮磨亲热一番,稍稍慰藉了饥渴。夫妻两个躺在一起叙说别情。 四皇子低声叹道:“我往日待在京城,根本不知外面什么模样。此次离京,领兵平乱,心中颇有感触。” “前朝乱了十几年,最终亡国,大魏建朝十年,也没停过打仗。最受苦的,是无辜百姓。” 赵瑜伸手,轻轻抚摸四皇子消瘦的脸孔,心疼不已:“你瘦了许多。” 四皇子又道:“父皇领兵征伐燕楚,既是为了大魏江山一统,也是为了百姓们以后不必再经历战乱过苦日子。” 赵瑜摸了摸四皇子的胸膛:“身上也瘦了。” 四皇子喃喃低语:“见识过外面的天地,再回宫中,我倒有些不适应了。就像天上的雄鹰,被关进了笼子里似的。以后若有机会,我还想领兵出京。” 赵瑜认真说道:“从明日起,我每日亲自给你炖汤补一补。将你瘦下去的肉都给补回来。” 四皇子:“……” 四皇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两个说的话,根本不是一路。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么?” “听见了啊!”赵瑜也笑了:“打仗的事,我又不懂。你想去,只管去就是了。我不会拦着你。不过,总得先将伤养好了。还有,再养胖些壮实一些。” 在赵瑜的心里,什么都不及他的身体要紧。 四皇子心头一热,完好的左手摸索了过去:“我还有力气,再上来一回。” 赵瑜:“……” 又闹腾一回后,四皇子总算消停了,心满意足地摸着赵瑜的鬓角:“三哥三嫂也有女儿了。我们两个,可得加把劲。” “等父皇领兵回京的时候,说不定我们的儿子也正好出世了。” 赵瑜面颊泛着红晕,如桃花般醉人:“张口闭口就是儿子,我生了女儿,你就不喜欢了吗?” “这怎么会。”哄人的话张嘴就来:“只要是我们两个的骨肉,儿子女儿我都喜欢。以后我们两个生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凑两个好字。” 赵瑜心里甜丝丝的,娇嗔道:“我又不是母猪,哪能生那么多。” 四皇子不正经地调笑:“又不是一胎生四个。一个一个慢慢生,有的妇人,到了四旬还能老蚌生珠哪!” 赵瑜笑着啐了他一口。 夫妻闺房私语后,四皇子总算问起了正事:“我在平乱的时候,也收到过燕楚那边的战报,不过,总不如京城这边消息精准及时。不知现在如何了?” 赵瑜的亲爹也在领兵打仗,赵瑜对大魏和燕楚的战事,自是格外关切,立刻应道:“战事还算顺利,败仗也吃过,不过,大多都是胜仗。太子立的战功最多,大哥也立了不少战功。倒是三哥,立功少一些。” 以赵瑜的心直口快,忍着没吐糟自己的亲爹,真是不易了。 荥阳军冲锋在前,如今已拿下大燕四座城池。大小十余仗,濮阳侯出兵的次数,加起来只有三四回。战利品是没少分,不过,记录战功的时候,赵家军自然远不及荥阳军。 李昊这个督军,自然也就跟着悲催了。 太子光芒四射,大皇子异军突起,唯有他这个三皇子黯淡无光几乎无人提起。 四皇子忍不住叹了一句:“三哥也是运气不好,一心要建功立业,可惜在赵家军里做了督军……诶哟!” 被赵瑜在腰间重重拧了一把:“赵家军怎么了?父亲那是韬光养晦积存实力,以待日后一战立功!” 四皇子一边呼痛,一边附和:“四皇子妃娘娘说的是。” 赵瑜到底不是自欺欺人的脾气,很快又叹道:“父亲确实有些谨慎了。” 那是谨慎吗? 分明就是畏战好不好! 四皇子心里嘀咕着,嘴上却不肯说了,伸手摸过去:“不说这些了,为我们的四个孩子再努力一回。”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平安(一) , 一连几日,四皇子都在府中养伤,未曾露面。 四皇子妃赵瑜要留在府中照顾夫婿,也未进宫请安。 秦妃心里惦记着儿子,又不能出宫,有些心浮气躁。在赵太后面前絮叨了几句,言辞间对儿媳透出了几分不满:“……阿显养伤不能进宫,赵氏身子总是好好的。也不进宫来请安。” 赵太后瞥了秦妃一眼:“行了,你别啰嗦个没完没了。小夫妻一别半年,亲热几日怎么了?想早点抱孙子,就别多嘴了。” 秦妃讪讪一笑:“太后娘娘说的是,是臣妾一时想左了。” 这有什么想左了。 不过是做亲娘的一点私心,见不得儿子儿媳太过亲密罢了。 赵太后是过来人,对秦妃那点小算盘心知肚明,张口提醒道:“阿显和瑜丫头新婚不久就领兵离京。如今回京了,小夫妻两个蜜里调油,也是难免。你痛快不痛快的,也得忍着。阿显是个孝顺孩子,你别让他夹在婆娘们中间难做人。” 瞧瞧,赵太后不糊涂的时候,什么道理都懂。到了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秦妃心里暗暗腹诽,口中恭声应道:“娘娘说的是,臣妾都记下了。” 直至十日后,四皇子胳膊上的伤都好了,才领着赵瑜一同进宫来请安。 赵瑜面如桃花,眼眸娇媚似水。 四皇子嘛,胳膊是好了,双腿却有些绵软无力,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一张俊秀的脸比女人还要白,眼下两团淡淡的青影。 秦妃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众人的面,好赖忍下了。 到了私下里,少不得要数落儿子一顿:“瞧瞧你这副德性,八辈子没碰过荤腥是怎么着。也不怕大家伙看了笑话。” 四皇子操劳过度腰杆酸软,一张口却理直气壮:“我又不是出去寻花问柳,和自己的媳妇亲热天经地义,谁敢笑我。” 秦妃伸出手指,恨恨点了点四皇子的额头:“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年纪轻轻就被掏空了。这个赵氏也是,也不劝着你一些。” 四皇子立刻接过话头:“瑜表姐劝我了,是我不肯听。” 秦妃:“……” 四皇子厚着脸陪笑:“母妃别恼。儿子这也是想让母妃早点做祖母。大哥二哥三哥都有儿有女的了,我看着也眼馋的很。” 秦妃心气稍平,轻哼一声:“眼馋也得有个度,别伤了身体。” 说起三皇子府添女的喜事,秦妃撇撇嘴,语气中满是奚落嘲笑:“苏妃一心盼着得个孙子,可惜孟氏肚皮不争气,生了个女儿不说,还生得格外丑。那个珍姐儿,不像亲爹亲娘,一双小眼,和五皇子一般模样。” 四皇子早从赵瑜口中听过这一桩趣事了,闻言兴致勃勃地笑道:“我还没见过小侄女。改日得了空闲,去三哥府上看看。” 得,爱凑热闹的毛病又来了。 四皇子自小就是这脾气,闲着爱看热闹爱传个闲话什么的,嘴碎起来,比宫里那些闲着无事磕牙的宫人们还要厉害。 秦妃无奈地笑道:“罢了,你想去就去看看。不过,孟氏最是小心眼,当着她的面,你可别乱说。” 四皇子连连点头。 …… 没过两日,陆明玉就听说了一桩新鲜趣事。 “听说,四皇子和四皇子妃去了三皇子府看珍姐儿,没说几句话,就惹得三皇子妃不高兴。差点没当场吵起来。” 椒房殿里,彩兰说着趣事给主子们解闷,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说得活灵活现:“三皇子妃当时就翻了脸,将四皇子和四皇子妃轰出了府。” 爱凑热闹的四皇子,这回是踢到铁板了。 陆明玉哑然失笑:“四弟真是闲得,没事找事。” 乔皇后却有些不快,拧了眉头:“这个孟氏,自己生了女儿心里不足,倒迁怒到别人头上来了。叔嫂之间闹口角,说出去也够新鲜的。” 可不是么? 姑嫂妯娌婆媳闹口角是有的,叔嫂吵嘴算怎么回事? 陆明玉笑着说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母后不必放在心上。让乔阁老为四弟安排些差事,他忙着去当差,就消停了。” 乔皇后面色一缓,笑着点头:“本宫明日就令人传口信给乔阁老。” 正说着闲话,宫人满脸喜色地来道喜:“启禀皇后娘娘,婕妤娘娘已经发动了。” 乔皇后精神一振,立刻起身:“本宫这就过去。” 后宫嫔妃临盆,身为皇后亲自前去坐镇,给足了王婕妤体面。 陆明玉左右闲着无事,一并站起身来:“儿媳随母后一同前去。” 皇后和太子妃一并同行,随行的宫人十余个,浩浩荡荡的阵势,立刻惊动了后宫里的嫔妃们。 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是王婕妤要生了。 秦妃在寝宫里摔了一个茶碗,苏妃懊恼得咬牙切齿。至于孟妃,更是嫉火中烧,一股邪火无处可泄,随意找了个由头罚了两个宫人。噼里啪啦地打了几十个耳光,扇得鼻青脸肿才罢休。 不过,再气再恼,也得去露个脸。 连皇后和太子妃都去了,她们怎么能不去? 明知道乔皇后是有意抬举王婕妤膈应她们几个,也得硬着头皮前去产房外。 “臣妾给皇后娘娘道喜了。”论装模作样,秦妃是头一份,此时一脸喜气洋洋。 苏妃紧接着跟了一句:“王婕妤终于临盆了,臣妾心里也欢喜得很。” 孟妃装不出那份高兴,一声都没吭。 乔皇后微笑着说道:“后宫已经多年没有喜事了。皇上不在京城,本宫得亲自看着孩子出世才安心。你们几个肯来,也是你们的一番心意。一并在这儿候着吧!” 孟妃秦妃苏妃忍气吞声地应下,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心不在焉地闲话,一边竖着耳朵听产房里传出的隐约动静。 陆明玉也在看着产房的方向。 这一世,有许多事都和前世不同了。陆家有了壮哥儿,乔婉生了宁姐儿,孟云萝有了珍姐儿。 还有年轻的王婕妤,将会生下永嘉帝的幼女平安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平安(二) ,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清晰地传到了众人耳中。 接生嬷嬷满脸喜色地出来报喜:“奴婢给皇后娘娘道喜了,婕妤娘娘和小公主母女平安。小公主生得白胖结实,足有七斤重。等擦洗干净包裹好了,就抱出来给皇后娘娘瞧瞧。” 乔皇后一颗心落了地,笑着说道:“好,本宫记你们头功,重重有赏!” 陆明玉笑着接过话茬:“儿媳听闻,父皇临走前为小公主起了名字。” 乔皇后笑应:“是啊,皇上说了,王婕妤这一胎若得了公主,便赐封号平安。” 周院使早就诊出王婕妤这一胎怀的是女婴。不过,诊脉这等事,到底不是十成十的准。如今孩子落地,果然是个公主。 公主好啊!既不会争储,对众皇子也没什么威胁。 秦妃苏妃孟妃的心气顿时平了许多,也有心情凑趣说笑了。 “平安公主,这封号真好。”秦妃舒展眉头笑道:“可惜皇上远在千里之外,等皇上知道喜讯,得是半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苏妃笑吟吟地附和:“宫中有这等喜事,可得好好庆贺一番。” 就连孟妃,也挤了个笑容:“正是。” 乔皇后和颜悦色地笑道:“洗三礼满月礼,都得好生操办,大家伙也能趁着这机会热闹热闹。” 说着话,刚出世的平安公主也被抱出来了。 看眉眼,就是个清秀模样。 众人一通夸赞,不知道的,不定以为她们怎么高兴呢! 寿宁宫里的赵太后,得知喜讯后,倒是叹了一回:“哀家一直盼着周院使诊错了脉,没曾想,王婕妤还是生了个公主。” 赵太后为人特别朴实,就爱孙子。 唏嘘过一回后,赵太后还是令人厚赏了王婕妤。 这都十几年没见过孙子辈的孩子了。哪怕是公主,也比没有的强啊! …… 平安公主的洗三礼,办得颇为热闹。 几位皇子妃也都进了宫,围在小小的平安公主身边说话。 大皇子妃笑着赞道:“小公主这眉眼生得秀气,以后定是个美人。” 赵瑜瞥了孟云萝一眼,接了话茬:“大嫂可别尽顾着夸平安公主,以后见了珍姐儿,也多夸几句。免得三嫂心里不痛快,总拿我们出气。” 孟云萝像被踩中了尾巴似的,瞪了赵瑜一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瑜也不是好惹的,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我天生的率直脾气,想什么就说什么,没有别的意思。三嫂总疑心别人一语双关,可见自己心思太重,就爱多想。” 孟云萝:“……” 孟云萝眼里蹿出火星,霍然站起身。 赵瑜半点不怕,也站了起来。 陆明玉眉头一动,淡淡道:“妯娌们说笑几句,怎么还当真了。今儿个是小公主洗三的好日子,别闹出什么笑话来。都坐下说话吧!” 也没见陆明玉抬高音量,那股无形的威压却迅疾弥散。 赵瑜立刻又坐下了:“二嫂说的对,我听二嫂的。” 孟云萝气得脸都青了,口不择言地说道:“赵瑜,你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你就是成心笑话我的珍姐儿。前几日去我府中笑话不算,今儿个还在这儿揭我的短。还有陆明玉,你仗着自己是太子妃,仗着自己生了一双儿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今日就不理你了,看你能怎么样!” 陆明玉神色一冷:“孟云萝,没人笑你。是你自己一直耿耿于怀,总疑心别人说你,四处寻不痛快。” “你想吵想闹,改日我一定奉陪。今日是小公主的洗三礼,你再敢闹腾,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孟云萝铁青着脸,冷笑连连:“我就闹了,你待如何?” 陆明玉也不废话,伸手抓住孟云萝的衣襟。 孟云萝大惊,一边猛力挣扎,一边张口要喊叫。陆明玉眼疾手快,另一只手的手指迅疾点中了孟云萝的哑穴。 孟云萝愤怒地挣扎怒喊,却喊不出半点声音来。那画面,颇有几分滑稽可笑。 陆明玉冷着脸,将孟云萝拎出了宫门外。 孟云萝带来的宫人,大惊失色,纷纷追了出来。陆明玉正好松了手,沉声道:“你们几个,伺候三皇子妃回府。” 孟云萝还要冲过来,陆明玉一伸手,又点了孟云萝的麻穴。 孟云萝双膝一软,幸亏宫人们眼明手快,冲上前接住了主子。 陆明玉看着孟云萝喷火的眼,淡淡道:“你心里通不痛快,是你自己的事。不要以为众人都该让着你。你回去好好清醒清醒,要是想不明白,以后就别进宫来了。” 然后,目光掠过宫人们惊慌失措的脸:“还不扶三皇子妃离宫?” 宫人们齐齐打了个寒颤,低头领命,将孟云萝扶走了。 …… 陆明玉出了心头恶气,转身回了屋子里。 大皇子妃心情复杂地看了陆明玉一眼。 她当然不喜欢孟云萝,不过,陆明玉这个太子妃,也确实太厉害了。一言不合,翻脸就将孟云萝撵出了宫。 以后,孟云萝还有什么脸进宫来? 今日陆明玉能这样对孟云萝,焉知日后不会这样对别的妯娌? 赵瑜倒是没想那么多,一脸舒心畅快地笑道:“二嫂,你今日可算是替我出了一口闷气。那一日,我和殿下好心好意地去看珍姐儿。” “殿下冲珍姐儿笑,三嫂非说殿下是在取笑珍姐儿生得丑,将我们夫妻轰出了府。真没见过这样的人。” “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疼,嫌东嫌西的,还怨到别人头上。真是可笑又可恼。” 可不是么? 自己不高兴,就要闹得所有人都跟着不痛快。 这种病,非得好好治一治不可。 陆明玉坐下之后,喝了一盏清茶:“刚才我说过她了。她要是想不明白,总这般胡闹,以后就别进宫了。” 太子妃的霸气,显露无疑。 大皇子妃垂下眼睑,轻声应了一句:“只盼着三弟妹能体悟到太子妃的一片好意。” 陆明玉淡淡道:“体不体悟,都无妨。总之,进宫就得守宫里的规矩。想无事生非,绝无可能。”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斗法 这一日过后,孟云萝半个月未曾露面。广平侯夫人闻讯后,亲自登门。母女两个私下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小公主满月那一日,孟云萝备了厚礼进宫,话比平日少得多,也格外安分。 孟云萝不闹腾,陆明玉也乐得展露太子妃的宽宏气度,并不和她计较。 赵瑜沉浸在有孕的喜悦中,更无暇和孟云萝斗嘴怄气。 陆明玉笑着看向赵瑜:“四弟妹有喜,我得好生恭喜四弟妹才是。” 赵瑜喜滋滋地应道:“我早盼着这一日了。” 这份坦率直白的喜形于色,令众人都露出会心的笑意。四皇子自归京后,小夫妻两个如胶似漆,有了喜讯绝不稀奇。 赵瑜也是个妙人,宫宴开始之后,便运筷如飞,胃口好得令人啧啧惊叹。 陆明玉忍不住笑着打趣:“别人有了身孕,都会忌口,在吃食上格外留心。你倒好,这一桌的菜肴都快不够你吃的了。” 大皇子妃等人都笑了起来。 赵瑜笑着应道:“你们笑你们的,我吃我的。我得趁着还没开始孕吐反应,多吃一些。不然,等过些日子,怕是想吃都吃不下了。” 众人听着这话,笑得更起劲了。 唯有秦妃,悄悄瞪了儿媳一眼。 这是八辈子没吃过东西吗?这等场合大吃大喝,也不嫌丢人。 宫宴一散,秦妃便将赵瑜叫了过来,微沉着脸教训了一通:“你嫁给四皇子近一年,也该有做皇子妃的模样。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瞧瞧你说话行事,哪里还有四皇子妃的体面。” “你是饿死鬼投胎不成!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 赵瑜小声嘀咕:“我就是觉得饿嘛!” 还敢顶嘴! 秦妃被气得头晕,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赵瑜的额头:“别人怀孕,都是泛酸反胃吃不下。你倒好,倒变得格外能吃起来。你就是想吃,也能忍着回府再吃。非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不成?” 左一个饿死鬼投胎,右一个丢人现眼。 赵瑜也被数落出了一肚子脾气,忍不住应了回去:“我就是多吃几口,怎么就丢人了?母妃要是看不下去,不看我就是了。” 秦妃:“……” 秦妃气得脸都青了。 赵瑜颇有些小机灵,眼见着婆婆面色不妙,立刻捂着肚子皱起眉头,诶哟一声叫了起来。 秦妃被吓了一跳,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数落了,忙扶住赵瑜的胳膊,连声问道:“快些坐下歇着。你怀着身孕,可万万不能动胎气,快些坐着。” 又立刻令人去宣太医。 赵瑜蹙着眉头坐着,双手捂着肚子。秦妃看在眼里,急得额上直冒汗,心里万分后悔自责。 儿媳想吃就吃,她多这个嘴做什么。要是闹得赵瑜动了胎气,可真是悔不当初了! 很快,吴太医便应召而至。好在诊脉过后,没什么大碍。 秦妃这才松了口气,打发走吴太医后,立刻换了副和气的嘴脸:“快些回府歇着,好生安胎。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预备。” 赵瑜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婆婆:“那以后进宫的时候,我想吃东西怎么办?” 秦妃果断地说道:“想吃就吃,管别人说什么。” 赵瑜心气舒畅心情愉悦地回了四皇子府。 …… 过两日进宫请安,赵瑜去了东宫。 妯娌两个私下闲话,赵瑜低声笑着,将此事说了出来:“……母妃现在也不数落我能吃了。刚才我去请安,母妃还特意叮嘱我多吃些哪!” 陆明玉看着赵瑜挤眉弄眼的模样,也觉好笑:“你别太过火了。秦妃心思细密敏锐,未必看不出你这点小心思。” 赵瑜不以为意,笑着挑眉:“看出来了也不怕。反正我怀着身孕,她总不能在这时候给我立规矩。我可得趁着这难得的好机会,好好回敬一二才是。” 婆媳之间的角力争斗,从过门那一天就开始了。 儿媳天生居于劣势,遇到什么事了,多是儿媳吃亏。一怀上身孕,就像揣了一把尚方宝剑。不好好用一用简直对不起自己。 陆明玉看着赵瑜洋洋自得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自己拿捏住分寸便是。别闹得过了,让四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赵瑜也叹了一声:“做儿子的,孝顺亲娘天经地义。做儿媳的,也该孝顺婆婆。可要是一声不吭,任凭拿捏,日子还怎么过?” 然后,看了陆明玉一眼:“还是二嫂最有福气。” 婆媳斗法,最重要的还是看男人的态度。男人站在亲娘那一边,做媳妇的有千般本事也没用。 像太子李景这样,一直站在妻子这一边的,少之又少。乔皇后本就不是刻薄刁钻的人,为了儿子稍稍退让,和陆明玉堪称婆媳和睦的典范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是啊,我确实有福。” 脑海中,浮现出了李景的身影。 李景已经离京八个多月了。 她不是伤春悲秋爱长吁短叹的脾气。平日里忙着带一双儿女,帮着乔皇后打理宫务,还要时刻关注朝中动静。闲下来的时候,便会惦记李景。 前方战事激烈,每个月最多一封家书。李景的家书,每次都是厚厚的一封。可再厚的家书,也填补不了心里的思念。 赵瑜笑着打趣:“二嫂怎么忽然不说话了?莫非是想念太子了?” 陆明玉没有否认,点点头承认了:“是。” 妯娌几个,赵瑜和陆明玉最为相投,也是有原因的。陆明玉豁达明朗,赵瑜更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赵瑜笑道:“殿下领兵离京半年,我也一直想着他念着他。我不要他建功立业,只要平平安安地待在我身边就好。” “等大魏一统天下,江山安稳了。过几年,我就和殿下说,自请去就藩。我们夫妻两个没什么大能耐,以后将藩地治理好,再多生几个孩子。母妃若是愿意,我们就接母妃去藩地荣养。” “夫妻两个过些安逸富贵的日子,一辈子开开心心地就好。”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教训 , 陆明玉笑容一顿,看向赵瑜。 赵瑜性子鲁直了些,却不是傻瓜。借机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为了表明心意。她用诚恳的眼神和陆明玉对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是真心这么想。 奈何,秦妃四皇子母子两个未必这么想。 陆明玉心里暗叹一声,脸上露出笑意:“这都是日后的事,说他做什么。我倒是盼着你留在京城,我们妯娌两个性情相投,我哪里舍得你离开。” 赵瑜也不再多说,很快扯开话题:“珝哥儿瑄姐儿都会走路了。” 珝哥儿瑄姐儿一日日长大,十个月的时候能迈步,如今快满周岁了。两个淘气包会走路之后,不肯要人抱,自己迈着小胖腿走来走去。 东宫里铺着厚毯,兄妹两个又穿着厚实的丝袄,偶尔摔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哭闹,自己爬起来继续走。 陆明玉和赵瑜闲话,两个孩子就在她们身边转悠。 赵瑜心思一移开,笑眯眯地冲孩子们招手:“快些到四婶娘这儿来。” 珝哥儿咧着小嘴,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婶”。 瑄姐儿最爱争宠,立刻冲了过来。 陆明玉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将瑄姐儿抱进怀里:“瑄姐儿,四婶娘怀着身孕,你不能冲撞到四婶娘,听见了没有?” 陆明玉难得绷着脸。 瑄姐儿半懂不懂的,就知道亲娘凶自己了,撇撇小嘴就要哭。 陆明玉虽然疼孩子,从来不娇惯,立刻沉声说道:“不准哭!” 瑄姐儿抬眼看着亲娘,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珝哥儿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兄妹两个一胎双生,朝夕相伴在一起,要哭当然是一起哭。于是,珝哥儿也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赵瑜比陆明玉还要心疼,嗔了她一眼:“孩子这么一点大,能懂什么?又不是成心要撞我,你这么凶做什么!” 然后伸手将瑄姐儿抱了过去:“瑄姐儿乖,别哭。四婶娘在这儿呢!你娘凶你了,四婶娘替你揍她。” 作势虚虚打了陆明玉一拳。 瑄姐儿顿时破涕为笑,搂住赵瑜的脖子,将小胖脸凑够去蹭来蹭去。 蹭得赵瑜眉开眼笑,捧着瑄姐儿的小胖脸,吧唧吧唧亲了两口。 珝哥儿也不哭了,走到四婶娘身边,将小胖脸也递了过去。 瞧瞧这谄媚的德性!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瞪了两个孩子一眼。赵瑜被乐得不行,低头重重亲了珝哥儿两口。心情愉悦地说道:“他们兄妹两个,真是机灵可爱。以后不管生儿子还是女儿,能有他们兄妹一半机灵,我都心满意足了。” 陆明玉笑着叹道:“机不机灵的,看不出来。反正,兄妹两个淘气得很。小一点的时候,整日抱着。如今勉强会走路,倒是不要抱了,整日走来走去。得不错眼地盯着看着,不然随时就会摔一跤。兄妹两个,还会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打架。你捶我一拳,我踹你一脚的。” 赵瑜听得直乐:“他们还打架啊!” “那可不。”陆明玉笑着接了话茬:“别看孩子小,心里什么都明白。娘亲先抱谁,祖母喜欢谁,谁吃第一口饭,谁先走一步,谁被第一个夸赞。总之,什么都要攀比。” 正说着话,就见珝哥儿奋力拉扯妹妹的衣服。等拉扯出空档来,将自己的头钻过去。 赵瑜被逗得咯咯直笑。 陆明玉心里不踏实,将两个淘气包都抱了过来:“你孕期还浅,还是小心为好。两个孩子力气都不小,可别伤着你的肚子。” 赵瑜笑着点头。 …… 待赵瑜走了之后,陆明玉将孩子们放下,让他们兄妹并肩站好。 “你们两个都听好了。”陆明玉略略沉下脸:“以后走路要小心,不要横冲直撞,更不能碰着你们四婶娘,听见没有?” 珝哥儿瑄姐儿一起点头:“嗯。” 一副乖巧又听话的模样,瞬间让人的心软成一池春水。 实际上,一转头就会将亲娘的训斥抛在脑后。 陆明玉很清楚他们两个的脾气,继续绷着脸说道:“我今日说的话,你们都记着。要是不听娘的话,我就揍你们。” 兄妹两个继续点头:“嗯。” 绮云早看得心疼了,咳嗽一声说道:“孩子还小,娘娘说这些,他们哪里听得懂。等大一些再教训也不迟。再说了,四皇子妃娘娘今日什么事都没有嘛!” 陆明玉笑着白了绮云一眼:“真惹出祸来就迟了。” 绮云陪笑:“是是是,娘娘说的是。” 一边陪笑,一边伸手拉过孩子:“奴婢带小主子们出去反省,免得他们在娘娘面前打转,尽惹娘娘生气。” 珝哥儿和瑄姐儿最熟悉的人,除了亲娘,就是绮云了。 绮云一伸手,兄妹两个高高兴兴地拉住,迈着小腿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陆明玉无奈地一笑。好在乔皇后没在眼前,不然,以乔皇后护短的脾气,连这两句教训也别说了。 …… 椒房殿里。 乔皇后忽然打了个喷嚏。 “也不知谁在背后说本宫的不是。”乔皇后用帕子擦拭嘴角,一边随口说笑。 彩兰抿唇笑道:“皇后娘娘贤惠宽和,宫中上下无人不说娘娘的好,哪里会有人说娘娘的不是。” 明知是奉承话,听着也顺耳。 乔皇后笑道:“就快正午了,令御膳房备膳。对了,送个口信去东宫,让太子妃带着孩子们过来一同用膳。” 乔皇后真是一日都离不得孙子孙女。这才半日没见,已经念叨三四回了。 彩兰笑着领命退下。 过了小半个时辰,陆明玉领着瑄姐儿珝哥儿来了。 两个孩子不会喊皇祖母,只会说单字:“母!母!” 乔皇后乐得眉开眼笑:“诶,祖母的乖孙乖孙女,快些过来,让祖母抱抱。” 瑄姐儿珝哥儿自己迈步走到皇祖母身边,然后,一左一右扯着乔皇后的衣袖撒娇,小脸上露出委屈,还一起回头看了亲娘一眼。 这是在向皇祖母告状哪! 陆明玉:“……”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周岁 , 这两个小混账! 陆明玉被气乐了:“你们兄妹两个竟学会告状了!” 乔皇后也被逗得直乐,忙追问原委。陆明玉无奈地将之前的事道来:“……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也该管一管他们了。整日横冲直撞,要是冲撞到四弟妹,该如何是好。” 乔皇后立刻道:“你也知道孩子还小,他们懂什么冲撞。赵氏有了身孕,以后让她在府中好好养胎,避开他们兄妹就是了。” 陆明玉:“……” 果然如此。 乔皇后的反应,和她预料的一模一样。 总之两个字,护短! 陆明玉没正面和乔皇后较劲。反正,她该怎么管孩子就怎么管。乔皇后总不能冲到东宫里,时时干涉她教导孩子。 乔皇后看着陆明玉的神情,也知道自己稍稍有那么一点点溺爱孩子,咳嗽一声笑道:“也罢,你私下里怎么管教,本宫看不见也管不着。在本宫面前,他们兄妹两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作为一个爱娇惯孩子的祖母,可谓是极大的让步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也让了步:“母后疼爱他们兄妹的心,儿媳都明白。” 婆媳两个日日见面,白天大多待在一处。牙齿还有碰舌头的时候,偶尔有些不痛快,再正常不过。互相容让一些,也就是了。 倒是珝哥儿瑄姐儿,见皇祖母没替自己撑腰,有些不乐意。 珝哥儿去拉乔皇后的手,瑄姐儿拉住了另一只。 乔皇后又是一笑,反手握住乖孙乖孙女的小胖手:“你们两个这是要做什么?想让祖母揍你们亲娘不成!这可万万不行!你们亲娘神力惊人武功盖世,祖母可不敢动手。” 陆明玉莞尔一笑,走上前,一手一个拎了起来:“你们两个别闹腾皇祖母了,自己去玩吧!再敢告状,我可要动手揍你们了。” 珝哥儿瑄姐儿立刻老实了,一起用力点头。然后乖乖地手拉着手到一旁去玩耍。 所以说,别看孩子小,心里清楚亮堂得很。知道谁惯着自己,也知道谁不能招惹。 乔皇后乐呵呵地笑道:“他们兄妹两个,真是小人精一般。对了,还有几日,就是他们的周岁了。本宫想着,周岁宴可得好生操办才是。” 陆明玉却道:“大军在外打仗,人心浮动,就别大办宴席了。设几桌宫宴,请些亲眷好友进宫便是。” 陆明玉如此坚持,乔皇后只得点了点头。 …… 珝哥儿瑄姐儿的周岁宴,没有大操大办,不过,也称得上热闹。 宫宴设在东宫,陆明玉的娘家人都进了宫来,另有东宫属官的家眷,还有宫中嫔妃和皇室宗亲女眷。众人将珝哥儿瑄姐儿团团围住,看着兄妹两个抓周。 兄妹两个穿着一式的大红缎袄,头上各自扎了两个小揪揪,两双黑白分明的眼骨碌碌转着,搜寻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瑄姐儿一眼选中了自己喜欢的,伸出小胖手抓了过来。 一堆胭脂花粉和闪亮亮的宝石都不要,偏要拿小弓箭。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 沈澜笑着打趣:“看来,我们瑄姐儿日后定然和亲娘一样爱习武练箭。”大魏尚武风气浓厚,女子习武也不稀奇。 珝哥儿慢了一步,只得转了个方向,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一颗方方正正的东西上。珝哥儿高兴地一伸手,拿了起来。 乔皇后顿时眉开眼笑:“珝哥儿拿了金印。” 身为太子的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大统,抓周时抓中了象征着江山的金印,再吉利不过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珝哥儿。珝哥儿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小白牙。 瑄姐儿事事爱掐尖,眼看着大家伙儿都围着哥哥,心里不痛快了。迈着小胖腿走到兄长身边,将小弓箭扔了,伸手将珝哥儿手里的金印抢了过来。 珝哥儿一看急了,抱着妹妹的手不放,还低头咬了一口。 瑄姐儿也不哭,用另一只手推开珝哥儿,将珝哥儿推了个屁股墩。 珝哥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众人看傻了眼,很快笑了起来:“瑄姐儿力气真大。” “可不是么?没见怎么用力,就将金印抢了过来,还将哥哥推倒了。日后定然像亲娘一样力气惊人。” 抓周嘛,抓的就是一个热闹。 兄妹两个抢金印,实在有趣。 乔皇后心疼孙子,抱起珝哥儿哄个不停。珝哥儿也闹了犟脾气,哭着非要金印不可。 瑄姐儿才不给他,她抢到了就是她的。高高兴兴地将金印攥在手里,洋洋得意地给众人看。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伸手点了点瑄姐儿的额头:“仗着力气大,整日爱欺负哥哥。” 瑄姐儿拿到手里的东西,绝不会再拿出来。珝哥儿又哭得厉害。陆明玉只得吩咐绮云,再去找一方金印来,塞进珝哥儿的手里。 珝哥儿这才停了哭泣,握着金印又高高兴兴地去找妹妹玩耍了。 沈澜凑到陆明玉身边,低声笑道:“他们兄妹两个,真是聪慧机灵。这么小就知道争抢东西了。” 陆明玉无奈地笑道:“可不是么?每天少说也要打个四五回,不错眼地盯着都没用。前一刻哭,下一刻又要凑到一起,片刻都离不了。” 沈澜羡慕不已:“这样多好。兄妹两个在一起也热闹。不像我们壮哥儿,每天就一个人,身边连个玩伴都没有。” 陆明玉挑眉一笑:“等壮哥儿大些了,进宫来和珝哥儿瑄姐儿作伴。” 那也得等孩子大一些,会走路会说话懂些简单的礼数才行。像今日,沈澜并未带壮哥儿进宫。乔婉也未带宁姐儿进宫。就连孟云萝,也将珍姐儿留在了府里。 孩子太小,一会儿喝奶一会儿换尿布,带进宫中颇多不便。 沈澜笑着应道:“我也盼着孩子快些长大。” 众人正说得热闹,四皇子神色凝重地过来了。 今日是大朝会,四皇子怎么忽然到东宫来了?而且脸色十分不妙。 乔皇后心里一个咯噔,张口问道:“朝中出什么事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败仗(一) 陆明玉目光一凝,看向四皇子。 眼下,大魏朝堂最要紧的事就是打仗。看四皇子的面色,显然是大军打了败仗。 果然,四皇子晦暗着一张脸低声道:“启禀母后,大军传来战报,大哥领兵时大意轻敌,吃了败仗,死伤数千。而且,大哥也受了伤……” 话没说完,孟妃就冲了过来,眼眶通红,声音陡然尖锐:“你说什么?大皇子怎么会受伤?他伤得如何?要不要紧?” 大皇子妃面色泛白,身体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昏倒。 陆明玉离得近,伸手扶了大皇子妃一把,沉声道:“先都别慌,听四弟说清楚。” 四皇子深呼吸一口气,迅速说道:“战报上列出了死伤的人数,对大哥受伤一事,并未细说。以我看来,应该不是什么重伤。孟妃娘娘不必心急,大嫂且先稳住。” 前世,大皇子战死在沙场上。 这一世,李景在出征前就提醒过大皇子,这几个月间还送过几回信。大皇子一心想立功,根本没将李景的话放在心上,到底还是轻敌中了圈套,打了败仗,将士死伤惨重不说,自己也受了伤。 不知道伤势到底如何,好赖一条命保住了。 陆明玉心念电转,神色间不免显出了几分淡漠:“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在所难免,于性命无碍就好。” 她说的都是实在话。对惊惶难安的孟妃和大皇子妃来说,却如利剑刺心火上浇油。 孟妃猛地转头,红着眼盯着陆明玉:“不是太子受伤,也难怪太子妃这般冷静镇定。” 大皇子妃性情软弱,以袖掩面哀哀哭了起来。 抓周宴的轻松愉悦,顿时被扫之一空。 陆明玉依旧神色淡然:“隔了这么远,送一趟战报也得大半个月。算一算时间,这一仗早就打过了。大殿下受了伤,我听着也觉恻然悲痛。不过,此时哭闹伤心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想想,该怎么为大军出一份力。” 骤然噩耗,众人都觉心慌意乱。 陆明玉近乎冷酷的冷静镇定,随着无形的威压散开,众人的心慢慢平稳下来。 孟云萝第一个张口劝慰孟妃:“太子妃说的也有道理。打仗的事,我们都不懂,又隔千里万里。便是着急上火,也没法子。这等时候,可得稳住了,等后续的消息。姑母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赵瑜上前挽住大皇子妃,低声劝道:“打仗受些伤也是难免。说不定只是些轻伤,军营里有军医,或许伤早就治好了。就是消息一时还没送到京城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孟妃和大皇子妃哪里听得进去,各自失魂落魄。 乔皇后只得吩咐宫人,将她们先扶回延禧宫。 …… 出了这么一桩事,谁也没心情大吃大喝。珝哥儿瑄姐儿的周岁宴草草结束。 乔皇后忧心忡忡地回了椒房殿。 陆明芳沈澜等人齐聚东宫。之前个个强撑着不露惊惶,此时才纷纷吐露心中担忧:“大军打了败仗,不知接下来会怎么样?” “是啊,之前一直都是打胜仗,忽然吃了这么大的败仗,军心定然动荡不安。” “也不知大皇子殿下的伤势如何!” 陆轩忍不住冒出一句众人不曾出口的担忧:“太子殿下不会有事吧!” 陆明玉反倒是最镇定的那一个:“朝廷大军兵分两路,大皇子领兵打了败仗,不会影响到太子。你们都别慌!” 陆明芳和沈澜对视一眼,各自轻叹一声。 她们担心的,不止是太子,还有各自的夫婿。 这就是嫁给武将的坏处。一旦夫婿领兵去打仗,一颗心便悬在半空,时时提心吊胆,唯恐听到什么坏消息。 陆明玉似是看出了她们的心忧,轻声道:“别自己吓唬自己。男儿领兵打仗,我们就成了家中的主心骨。我们要是慌了,一切就都乱了套。” 陆明芳到底经历得多了,很快定下心神:“四妹说得对。我们都要稳住。” 沈澜低低应了一声。 …… 延禧宫里,孟妃和大皇子妃呆呆对坐。 大皇子妃很快又落了泪。孟妃倒是不哭了,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陆明玉,心思实在恶毒。” “阿易受伤,不知轻重。我们婆媳两个心如刀割,她隔岸看热闹,半点不急。说不定,她心里就盼着阿易出事!” 大皇子妃抽抽噎噎地哭道:“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我只盼着,殿下没有大碍。” 孟妃心烦意乱,瞪了大皇子妃一眼:“哭哭哭,除了哭你还知道什么!给我把眼泪擦干净,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大皇子妃用袖子擦眼泪,还没擦干净,泪珠又掉了下来。 孟妃看不下去了,起身就回了自己的寝室。 大皇子妃也没心情去哄婆婆,就这么怔怔地坐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往下掉。 再气再怨,那也是她的夫婿。她总是盼着他好的。现在他打了败仗,伤势不知,她心如油煎。 这一日过后,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传来。 大皇子打了败仗后,楚军顺势集结大军出击,永嘉帝领兵苦战,各有死伤。 和一开始的势如破竹相比,如今才是真正的恶战苦战。 大皇子的伤势情形,也传入宫中。 大皇子被伤了右腿,伤势本来就不轻,又耽搁了最佳的救治时间,一条命虽然抢了回来,右腿怕是要落下腿疾。 大皇子妃惊闻噩耗,直接晕了过去。 孟妃没比大皇子妃好到哪儿去,也躺下病倒了。 赵太后心疼长孙,狠狠哭了一回:“这些该挨千刀的楚贼,伤了大皇子的腿。他还年轻,日后落下腿疾,可该如何示好。” 秦妃心里暗喜,巴不得太子和三皇子也受些伤才好。 秦妃用抹了洋葱汁的帕子擦拭眼角,眼眶很快就红了,一边哽咽着劝赵太后:“万幸大皇子只伤了一条腿,总算性命无碍,也是一桩幸事。太后娘娘也别太过伤心了。要是伤了身体,这宫中可就没主心骨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败仗(二) , 赵太后年龄大了,经不住这样的打击,哭了一场过后,很快病倒在榻。 相较之下,乔皇后的反应就平静多了。 身为嫡母,让她为一个庶子的腿伤哭泣抹泪,实在太为难她了。 不过,赵太后躺在病榻上,乔皇后身为儿媳,自要去伺疾。苏妃秦妃也每日去寿宁宫。后宫中唯有孟妃没去伺疾,孟妃病怏怏的,连床榻都下不了。 陆明玉身为太子妃,每日也去寿宁宫表表孝心。连带着几位皇子妃,每日都要进宫伺疾。 如此一来,人人奔忙,劳累不说,宫中也被笼上了一层阴云。 陆明玉私下对乔皇后说道:“母后,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过是打一场败仗,大皇子受了伤没错,到底没有性命之忧,已是万幸。如今宫中皇祖母和孟妃病倒,宫外大嫂也下不了床榻。四弟妹怀着身孕,还要日日进宫来伺疾。闹得人心惶惶。如此实在不妥!” 京城百姓和朝中百官,都盯着宫中动静。 宫中一乱,人心也就乱了。 乔皇后苦笑一声:“你说的道理,本宫都知道。孟妃那边,可以不去管。可你皇祖母病了,本宫焉能不伺疾?更不能阻拦皇子皇子妃们尽孝。” 陆明玉低声道:“伺疾尽孝,也得有个章程。这样乱糟糟的,人心浮动。请母后下凤旨,将伺疾的人排出个顺序来。如此一来,寿宁宫里不会断了伺疾的人,大家伙也不必一窝蜂地每日都去。” 说句不中听的,赵太后又不是要闭眼归天了,何需所有人每日赐疾。排个班,让晚辈们轮番陪着,既全了颜面,又定了人心。 乔皇后定定心神,点点头应了:“好,本宫这就下旨。” 顿了顿,又叹道:“本宫平日还能稳得住,一遇到事了,就慌了手脚。亏得有你在身边提醒。” 陆明玉微微一笑:“儿媳为母后分忧,也是应该的。” 何止是分忧。 在惶惶难安的时候,身边有一个果决利落心思坚韧的儿媳,便如多了主心骨。 温顺听话的女子,四处可见。像陆明玉这般越是逆境越是坚强果断的,怕是绝无仅有了。以前她偶尔还觉得儿子鬼迷了心窍,如今却想,儿子的眼光就是好。 乔皇后冲陆明玉笑了一笑:“你想到什么,只管和本宫说。眼下正是难的时候,我们婆媳一条心,遇事有商有量,也更稳妥些。” 这是主动让出一部分处置宫务的权利了。 陆明玉也没客套推辞,笑着应道:“母后放心,儿媳定然尽心尽力。” …… 乔皇后做了决定后,很快下了凤旨。将有资格进寿宁宫赐疾的人排了个顺序。 孟云萝苏妃一日,秦妃四皇子妃一日,慧安公主和陆明玉一日,四皇子五皇子一日。乔皇后和王婕妤一日。 如此一来,五日中只要伺疾一日,众人也轻省多了。 至于孟妃大皇子妃那里,都派了太医前去看诊。婆媳两个都是因大皇子重伤而起的心病,诊脉开方喝药调养便可。 宫中有条不紊,人心慢慢安定下来。 从前线传来的军报,却越来越令人心惊。 燕国也在此时集结全部兵力,无往不胜的荥阳军陷入苦战。一直跟在荥阳军身后捡功劳的赵家军,也都上了阵。结果打了一场败仗。 楚国那一边,也憋着一股劲。永嘉帝也吃了一回败仗。 接连打败仗,兵将伤亡的数字,让人心里直冒凉气。 乔皇后表面撑着镇定,实则心慌意乱,食难下咽。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 慧安公主进宫来,见乔皇后这般模样,颇为心疼,张口安抚道:“打仗总是有输有赢。之前大半年,都是打胜仗。如今燕楚两国集结所有兵力反抗,耗些力气也是免不了的。一两场败仗算不得什么。” 乔皇后苦笑一声:“你父皇领兵多年,打的多是胜仗,何曾像这样惨败过。我连着几日做噩梦,总梦到你父皇中了箭,胸口血淋淋的。我这心里,焉能不怕!” 坐在一旁的陆明玉,沉默不语。 只有她清楚,这一场征伐燕楚的大战,是何等惨烈。 前世打了两年的仗,最后确实大胜统一了天下。可大魏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有一半的武将和精兵,都死在了战场上,未曾归来。阵亡的名单,记录了厚厚一摞。 大皇子战死,李景死了,陆临战亡,永嘉帝也受了重伤。 这一世,大皇子保住了性命。至于其他人的命运,到底如何,仗没打完,委实不好说。 慧安公主反复劝慰乔皇后,没将乔皇后劝好也就罢了,自己也很快红了眼眶,哽咽着说道:“早知道战场上这般凶险,当日真该拦着二弟不让他去。” 乔皇后也红了眼:“现在说这些都迟了。” 陆明玉不得不张口了:“母后,皇姐,胜败是兵家常事。哪有百战不败的军队!一时的失利罢了!” “燕国和楚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已经将压箱底的军队都派出来了。只要大魏挡住这一波垂死挣扎,接下来便会是摧枯拉朽的胜利。” 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乔皇后和慧安公主一同转过头来,目中闪着希冀的水光:“真的是这样?” 陆明玉毫不迟疑地点头,语气十分笃定:“一定会是如此!” 不得不说,陆明玉就是有这等令人深信不疑的气度。 便如狂风骤雨中岿然不动的树木,像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平稳依旧的巨船。 慧安公主松了口气,用帕子擦了眼泪,忽地说道:“二弟妹,以前我总觉得,你有些配不上二弟。” “现在才知道,是我想错了。你和二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天生就该是太子妃。” 如此盛赞,出自慧安公主的口中,实在少见。 陆明玉有意活跃一些气氛,故意挑眉笑道:“皇姐以前夸我,原来都是虚情假意。今日的夸赞,才是出自真心。” 慧安公主用力点点头:“绝对的肺腑之言!”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稳住 章节正在审核,请稍后刷新页面。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伤重(一) 千里之外的魏军军帐里。 面色惨白的大皇子闭着眼,躺在床榻上。 随军的两位太医神色凝重地轮流为大皇子诊脉,对视一眼,目中俱是忧虑。 一个月前,大皇子领兵追击楚军,中了对方埋伏。那一战死伤惨重,大皇子也被一刀砍落马下。到最后被忠心耿耿的亲兵们拼死救了回来,却失血过多。被抬到军帐里的时候,半身都是鲜血。 永嘉帝既惊怒又心痛,立刻将两位太医派至军帐里为大皇子疗伤。 这两位太医,都擅长治外伤。当时一剪开大皇子伤处的衣服细看,彼此心中俱是一沉。 大皇子的腿上那一刀深可见骨。便是救回一条命,右腿也绝不可能恢复如初。更糟糕的是,大皇子全身滚烫,发起了高烧。一个不慎,性命都难保。 两位太医使出浑身解数,衣不解带地在军帐里照料大皇子。总算在几日后退了高烧,大皇子一条命也抢了回来。 大皇子昏迷了几天几夜,醒来后知道自己的右腿废了,神色间满是绝望。之后的大半个月里,再没张口说过一句话。 永嘉帝大怒之下,亲自领兵出击,没曾想又打了一场败仗。军中士气低迷。 大皇子的军帐里,格外安静。除了他们两个太医之外,只有永嘉帝和广平侯会来探望。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军帐内。 诊脉后,两位太医退到军帐外,低声商议起来。 “大皇子殿下右腿的伤势太重,以后怕是不能再站立行走了。” “这等话,现在可不能说。你我心中有数便可。大殿下眼下这副模样,根本禁不住这样的重击。” “你不说我不说,万一皇上以为大皇子殿下的腿还有救,又该怎么办?皇上盛怒之下,你我哪里还有命在。” 所以说,太医是天底下最艰难的职业了。 给普通百姓治病,治好了皆大欢喜,治不好了,是你运道不好老天要收你谁也没法子。 为皇上或皇子们看诊,治好了是应该的。治不好,就是你医术不佳庸医害人要拿命去陪。 两位太医唏嘘不已,对着发愁也不是个法子,还得想法子,竭力为大皇子诊治。能治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两位太医商议过后,开了药方。军中药童煎好了药,送进军帐里。随伺在一旁的内侍小郑公公接过药碗,到了床榻边。 小郑公公年龄也不算大,今年约莫二十左右。自十二岁起到了大皇子身边伺候,至今整整八年,也是大皇子的心腹。 大皇子伤成这样,小郑公公背地里不知抹了多少眼泪。 一进军帐,小郑公公立刻调整脸上的表情,一脸笑容地坐在床榻边,殷切地说道:“奴才伺候殿下喝药。” 大皇子没有睁眼,也没说话,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殿下心里再不痛快,也得喝药。”小郑公公耐着性子劝慰主子:“每日按时喝药,殿下的身体才能早日好起来。” “药趁热的时候喝,效果最好。再等下去,药都该凉了。” 小郑公公劝了又劝,也没能劝得大皇子睁眼喝药。 劝到后来,小郑公公也有些灰心了,眼睛红了一红,声音里透出几分哽咽:“殿下心里苦,奴才都知道。可越是这样,越得好好喝药。殿下这样,不是折腾自己的身体吗?” “奴才说句不知死活的话。殿下是伤了腿,性命总无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殿下这样折腾自己,要是折腾出个好歹来,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絮叨个不停。 大皇子自然都听见了。 可于他而言,如今万事皆休。身边的一切都晦暗无光,前面黑洞洞,转头雾茫茫,心里空荡荡。 一个废了右腿的皇子,还能做什么? 他还有什么资格和太子较劲争锋? 哪怕太子立刻战死,也轮不到他这个废了腿的大皇子做储君。 他活着还有什么用? 大皇子将头转向里侧,两滴眼泪自眼角滑落。 身后的哽咽声没停,小郑公公哭着央求:“奴才求求殿下,将药喝了吧!就当是殿下可怜可怜奴才。不然,皇上前来军帐里一问,便是奴才伺候不力,奴才脖子上的脑袋也保不住了。求求殿下!可怜奴才一回,喝了药吧!” 大皇子仿佛没听见。 他自己都不想活了,哪里还顾得上身边的奴才? …… 军帐被掀开,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进了军帐。 小郑公公忙放下药碗,擦了眼泪,上前行礼:“奴才见过孟将军!” 大皇子重伤之后,广平侯又成了孟家军的主将。不管军中有多忙,广平侯每日都来军帐看一回,对外甥可算是十分照顾了。 在军中待了大半年,风流倜傥的广平侯如今满脸胡须,身上淡淡的汗腥味,混合着血腥气,形成了一股浓烈又独特的气味。 广平侯目光一扫,沉声道:“你先退下!” 小郑公公低声领命退下。 广平侯大步走到床榻边,端起药碗,嘴里吐出几个字:“李易,喝药!” 大皇子再心如死灰,到底不能不理一直支持自己的亲舅舅。将头转过来,睁开眼。 大皇子每日躺在床榻上养伤,满眼血丝,也不知熬多久没睡过了。 广平侯也没好到哪儿去,眼里的血丝比大皇子只多不少。 近来军中接连打败仗,伤兵众多,他这个主将每日忙得不可开交,还得抽空到军帐里来安抚大皇子,心里也不痛快。 “人生在世,免不了坎坷波折。”广平侯沉声说道:“总不能就此一蹶不振。你现在什么都别多想,每日按时喝药,好好养伤。” 广平侯没那个耐性一口一口喂药,示意大皇子张口,将那碗快凉透的药灌进大皇子口中。 汤药本就苦涩,凉了之后,更是苦得让人头皮发麻。 广平侯动作略显粗鲁,大皇子被呛了一口,重重咳嗽了几声。人一咳嗽,全身跟着颤抖。腿伤处的剧痛,毫不客气地席卷而来。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伤重(二) 右腿处疼得厉害,大皇子忍着没有痛呼出声,额上一个劲地冒冷汗。 广平侯没有心疼地去扶一把或是安慰,他就这么冷眼看了半晌,然后问道:“疼不疼?” 大皇子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当然疼!” 疼得撕心裂肺,疼得入了骨髓。 一直强忍着的温热液体,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大皇子不愿自己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被人看见。哪怕对方是一直疼爱自己的舅舅也一样。他吃力地将头转向内侧。 广平侯咽下喉中的一声叹息,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疼就对了!受了伤,哪有不疼的道理!” “你随军打过几回仗,就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战神了!那一日你领兵出击之前,我拦着不让你去,你固执己见,一心要立大功。张口就说自己是主将,我这个做副将的拦不住你。结果如何?” “你中了楚军的诱敌埋伏,带去的士兵死了大半。那些都是大魏耗费数年之功养出来的精兵,是孟家军里的精锐。一仗就死了几千!” “你区区一条腿算什么!要不是看在你躺在床榻上不得动弹,我早就动手教训你了!” “你的狂妄自大,葬送了几千将士的性命。也将原本的大好战局毁于一旦!军中士气低迷,皇上不得不亲自领兵上阵,鼓舞士气!” “而你,除了自怨自艾自苦,还做了什么?” “连药也不肯喝,要人安慰要人央求才喝是不是?你想活就好好喝药,不想活了,就这么折腾吧!” 大皇子又悔又愧,红着眼转过头来,低声道:“舅舅,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何用!死去的将士,还能活回来吗?” 广平侯心里的怒火燃了一个月,今日终于燃出了口,眼里闪着愤怒的火苗:“楚军趁着大胜,集结所有军力。接下来打的是硬仗苦仗,要么彻底击溃楚军,攻下楚国。要么兵败如山倒,灰溜溜地待着残兵败将回大魏,从此以后偏安一隅。” “皇上忙得几日几夜没合眼,我也一样。” “今日我再来一回,以后,我也不来了。随你怎么样!” 说完,起身便走。 大皇子哭着喊了一声:“舅舅!我一定好好喝药养伤!” 广平侯没有回头,扯了扯嘴角,迈步离去。 大皇子痛快地哭了一场,积郁在心底的绝望悲凉被泪水冲淡,总算有了求生的意志。也肯张口说话了。 两位太医再来诊脉的时候,大皇子沙哑着声音张口问道:“我的腿还有救吗?”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斟酌着言词答道:“腿伤太重,日后怕是会落下腿疾。” 大皇子早有预料,咬牙追问:“我还能站起来,还能拿刀吗?” 太医低声应道:“臣一定尽心尽力!” 所谓尽心尽力,也就是希望渺茫的意思了。 大皇子心凉了大半截,硬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劳烦两位太医了!” 大皇子总算肯配合疗伤肯按时喝药了! 两位太医齐齐松了口气,连忙应道:“这都是臣分内之责,不敢当殿下劳烦二字。” …… 又过一日。 永嘉帝迈步进了军帐。 军营里都是糙汉,衣食住行样样都得简之又简。身在军营,便是贵为天子,也一样是满脸胡须的邋遢模样。 正如广平侯所言,永嘉帝近来压力颇大,熬了几夜不曾好睡,眼里满是血丝,颇见憔悴。 大皇子一见永嘉帝,顿时红了眼:“儿臣不孝,不能起身给父皇行礼赔罪。” 永嘉帝看着面色惨然的长子,心中一阵绞痛,伸手轻拍大皇子的肩膀:“你好好养伤,就是孝顺朕了。” 大皇子眼睛又是一红。 随着永嘉帝一同进军帐的,正是大皇子的舅兄梁大郎梁二郎。 兄弟两个看着妹夫那副惨样,心里也沉甸甸的。 战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孙将军还因旧伤发作掉下了马,直接就咽了气。大皇子伤了腿,确实令人难过。不过,能保住性命,也算是幸事了。 永嘉帝低声安慰长子几句:“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只是,眼下已经如此,就什么都别多想了。安心在军帐里养伤。等你伤势好一些了,朕令人送你回京城!” 大皇子一惊,脱口而出道:“我不回去!” 他还有什么脸回京城? 永嘉帝皱起眉头,沉声道:“你伤成这样,没个一年半载,伤根本养不好。哪里禁得起行军打仗。” 军帐现在是安顿在这儿,下面若是打了胜仗,就要继续往楚地深入。若是吃了败仗,或许要后退。以大皇子的现状,确实禁不起颠簸折腾了。 最好是送回京城,安心养伤。 大皇子伸手抓住永嘉帝的衣袖,声音里透出恳求:“父皇,儿臣不想回京城。儿臣想留在军营里!颠簸辛苦,儿臣都不怕。父皇别撵儿臣回京城……” 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哽咽:“儿臣自大轻敌,打了败仗,死伤了几千精兵。还有什么脸面回京!” “儿臣腿受了伤,还有一双手,还有头脑。求父皇,让儿臣留在军中。或许还能为大军出些力!” 这副模样,不拖累就不错了,还能出什么力! 永嘉帝动了动嘴,到底将这几句刻薄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也罢,你想留就先留下。若是禁不住行军颠簸,别硬撑着,一定告诉朕。到时候送你回京城也不迟。” 大皇子哽咽着应了。 永嘉帝无暇多留,说了几句,留下梁二郎照看大皇子。 梁二郎坐在床榻边,低声道:“殿下受伤的消息传回京城,孟妃娘娘和大皇子妃娘娘禁不住,都病倒了。殿下是她们的主心骨,一定要撑住。” 是啊,他还有亲娘和妻儿。 他不能就此倒下。 大皇子打起精神来,点了点头:“放心吧,我能撑得住。” 就在此时,小郑公公轻步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启禀殿下,太子殿下派人送了信来。”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伤重(三) , 听到太子李景的名讳,大皇子神情陡然一僵。 兄弟两个自小明争暗斗,手足之情还剩几分,彼此心中都有数。 大军出征前,李景曾来找过他,叮嘱他打仗时要顾惜将士,不要因立功心切中了圈套埋伏。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我随父皇出征几回,也亲自领过兵打过仗,对战事还算精通。就不劳二弟操心了。” 李景当时的神色颇有些复杂,不知为何忍下了怒火,再次叮嘱:“楚军中有一个叫越荣的将军,为人狡诈多谋,你若是遇上他了,一定要格外小心。” 他呵呵一笑,随口应了下来。 再之后,大军兵分两路,他和李景也没了见面的机会。这大半年里,李景曾写过三封信来,每次都提及越荣这个武将。 一回两回的,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的印象便格外深刻。 一个月前,他领着孟家军遇上了越荣。他想,一定要迅速击溃楚军,亲自斩了越荣,也让李景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的能耐。 没曾想,越荣早已定好了诱敌之计,一步一步将他引入了埋伏。他没能亲自斩了越荣,反倒被越荣一刀砍了腿,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他受了重伤的消息,一定传到李景的耳中了吧! 李景写信给他,定然是讥讽嘲笑奚落他打了败仗,还赔上了一条腿! 大皇子神色变了又变,一直没有出声。 梁二郎咳嗽一声,低声提醒:“信使还在军帐外,殿下先见一见信使吧!” 兄弟两个再不和,也是私下里的事,不宜摆在明面上。连信使都不见,也太失风度了。 大皇子回过神来,声音晦涩地挤出一句:“让信使进来。” 片刻后,送信的太子亲兵进了军帐,跪下叩首见礼。燕国楚国都在打仗,两路大军都已深入燕楚两地,相聚数百里。送信一趟颇为不易。 太子亲兵双手将信奉上,恭声道:“太子殿下命小的送信给大殿下,如果大殿下要写回信,小的正好带回去。” 大皇子打起精神说道:“你先下去安置,明日之前我让人将回信送到你的手中。” 奔波了数日的太子亲兵退下去歇息。 大皇子腿伤虽重,双手却没受伤,捏着那封不算厚实的信,就如拿着一颗被火烫过的铁蒺藜,一副想扔出去的表情。 梁二郎忍不住低声进言:“大殿下请听我一言。不管如何,太子殿下是大殿下的亲兄弟。往日兄弟之间有些隔阂,眼下大殿下受了伤,太子殿下特意来信,大殿下何不趁此机会和太子殿下和好?” 换句话来说。以前大皇子和太子争锋较劲,尚且没争过。如今太子频频立功,大皇子却伤了腿成了半个废人,将来就是太子殿下储位不稳,也轮不到大皇子了。 这时候不低头,还等什么? 只要大皇子肯低头,以太子的胸襟,未必容不下一个废了腿的长兄! 也亏得梁二郎是大皇子的亲舅兄,换了别人说这等话,大皇子早翻脸撵人了。 饶是如此,大皇子的脸色也没好看哪儿去,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我要看信,你先回去吧!” 大皇子的心也太窄了。 梁二郎心里暗叹一声,低声应了,起身离去前,到底没忍住,又劝了两句:“太子殿下顾念手足之情,大殿下好好写一封回信。兄弟间,没有过不去的坎。” 主要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 大皇子一声没吭。 梁二郎只得拱手道别,大步离去。 梁二郎走后,大皇子并未拆开信,而是将信扔到了地下,自己闭上眼。 小郑公公悄步上前,将信捡起,轻轻放在大皇子的枕边。 也不知大皇子有没有睡着,总之,大皇子一直闭着眼,直至天黑。两位太医再次来请脉换药。 每次换药,都会碰触伤处,犹如酷刑。 大皇子额上冷汗如注,因剧烈的痛楚脸孔狰狞扭曲。 药换完了,大皇子也像去了半条命,大口地呼吸,忍着没有呼痛。 小郑公公端了一碗温热的粥来,大皇子根本没有胃口:“我不吃!拿出去!” 小郑公公将碗放在一旁,将地上的信捡起来,放在大皇子手边,低声提醒:“大皇子殿下,太子殿下的信还没拆没看。” “一个奴才,也敢教训主子了!”大皇子霍然睁眼,眼中燃着蹭蹭怒焰:“滚出去!” 小郑公公被骂得落荒而逃。 大皇子越想越愤怒,将信封拿起来,用力撕成两半还不解气,交叠起来,再撕一回,最终撕成了碎片,飘了一地。 …… 另一处高大宽敞的军帐里,众武将齐聚,永嘉帝沉声和众武将商议接下来的战事。 梁大郎梁二郎守在军帐外。 楚地天气湿热,便是到了冬天,也不算冷。 兄弟两个都是又高又壮的个头,并肩站在一起,便如两座铁塔一般。 “听闻太子殿下送信来了。”梁大郎没有转头,压得极低的声音传入梁二郎耳中。 梁二郎一听便知道大哥要问什么,喟然轻叹:“是。不过,大殿下似乎并不领情。我劝大殿下看了信写回信给太子殿下,借此修好。大殿下根本听不进去,当时就撵我回来了。” 梁大郎沉默片刻,吐出几个字:“大殿下心胸太窄了。” 是啊! 都这时候了,还死撑着颜面和太子较劲。不但是心胸狭窄,而且是看不清形势。 有这样一个妹夫,真是够受的。 “罢了,我们也尽心了。”梁二郎小声嘀咕:“父亲说的没错。我们兄弟一心为皇上当差,皇子们之间的事,和我们无关。” 梁大郎略一点头。 大皇子要作死是他的事,梁家可不能跟着掺和。 往日兄弟两个动过一点点心思。如今,那一点心思早就烟消云散。 梁家是忠臣,是天子家奴。他们现在为皇上尽忠,将来太子继位了,他们再向太子效忠。这是梁家要走的路,最安全也最稳妥。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军权 大皇子将太子来信撕了个粉碎,连看都没看,自然也没回信。 太子亲兵歇了一夜,没等来回信,只得启程回军营。一路奔波辛苦,不必细述。半个月后,总算回到了熟悉的军营里。 送信的亲兵先去见太子亲兵统领:“左统领,太子殿下在何处?” 左统领低声道:“近来恶战频频,太子殿下正和荥阳王濮阳侯等人在军帐里议事。这都已经小半日了,还没商量妥当。” “你先别急,回营帐里休息片刻。等太子得了空闲,自会召见你。” 如果拿过大燕地图来细看,大魏已经攻下五座城池。第六座城,是大燕的军机重地,大燕的精锐都被派来增援,将大魏的军队挡在了城墙外。 荥阳军和赵家军也不分兵了,一同在城外五十里处安营扎寨。 濮阳侯领兵吃了一场败仗。 濮阳侯受了些轻伤,胳膊被以结实的白棉布捆得紧紧的,吊在脖子上。他灰头土脸的,没了往日的从容冷静,咬牙怒道:“这些燕蛮,像吃了炮仗似的,在战场以命换命。这样的仗怎么打!” 荥阳王神色也很凝重,倒还算冷静:“兔子急了还咬人。大魏攻破大燕五座城,将人家的地盘吞了三分之一,大燕焉能不急。这是将所有精兵都派了出来。要一鼓作气将大魏军队击溃,以命换命也不稀奇。” 其余武将,也各自拧起眉头。 打仗打的就是一个气势。之前大魏势如破竹,连连打胜仗,军中士气高涨。如今连败了几场,死伤的士兵着实不少,军中的士气也低落了不少。 长此下去,绝不是好事。 眼下急需一场大胜仗,来振奋士气鼓舞军心。 濮阳侯打仗的本事不高,眼光却很精准,张口便道:“反正,不能再败了。赵家军是不成了,我这个主将也受了伤。接下来,还是荥阳军打头阵,将燕军的气势先压下去。” 道理没错,不过,从濮阳侯的口中说出来,难免让人心里有那么一点不舒坦。 赵家军有死伤,濮阳侯心疼得像被割了肉。荥阳军就活该冲锋陷阵不成? 郑重心中不忿,忍不住张口说了一句:“荥阳军一直打前锋,死伤比赵家军更重。” 濮阳侯关键时候从来不要脸,将自己受伤的胳膊送到众人眼前:“赵家军连主将都受了伤。” 郑重:“……” 和濮阳侯比不要脸,从来没赢过! 郑重抽了抽嘴角,败下阵来。 太子殿下也略略沉了脸。 军帐里皆是四品以上的武将。在这样的场合,亏得濮阳侯有脸退缩。这已经影响了众武将的士气! 只是,濮阳侯是赵家军的主将,李景心中不痛快,也不能当着那么多武将的面落濮阳侯的脸面。 陆非沉声道:“以末将看来,一味硬打不行。还是先让将士们休整,再暗中抽调精兵出击。末将愿主动请缨,请太子殿下恩准!” 关键时候,还是舅兄靠得住。 太子神色一缓,正要点头。三皇子李昊张口道:“濮阳侯受了伤,不宜上阵。我愿亲自领兵,请太子殿下首肯。” 李景看向李昊,兄弟两个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一个神色沉凝,一个目露锐气。便如针尖和麦芒,生生刺到了一起。 之前几个月,荥阳军和赵家军相隔数十里。兄弟两个也没什么碰面的机会。如今两军合拢,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少不得彼此争锋较劲。 李昊身为督军,一直未能亲自领兵,心里十分郁闷。趁着今日的机会张口请战,李景没有拒绝的理由。 李景也没打算拒绝。 眼下最重要的是一统中原,兄弟不和可以放在一旁。李昊骁勇善战,弃之不用太过可惜。 “三弟主动请缨,我岂有不应之理。”李景沉声道:“濮阳侯既受了伤,就好好养伤。领兵之权暂且交给三弟。” 不论如何,太子这份胸襟气魄,已令人叹服。 李昊暗暗舒出一口气,拱手谢恩:“多谢太子殿下。” 濮阳侯却不乐意了。 他不愿冲锋陷阵是一回事,将手中的兵权交给别人又是另一回事。 李昊领兵打仗,死的还不是他的麾下士兵?到时候死的是他的人,功劳是李昊的。怎么想都不划算! 濮阳侯咳嗽一声说道:“三皇子殿下以前没领过兵,做个督军也就罢了。领兵上阵,何等凶险。大皇子殿下的教训在前,三皇子殿下还是别亲自上阵了。” “万一有个闪失,臣如何向皇上交代?到时候,太子也会落个不姑息手足的恶名。” 一众武将听得心惊肉跳,纷纷看向濮阳侯。 濮阳侯你可真敢说啊! 你怎么不直接说三皇子要争军权太子殿下想借刀杀人啊你! 濮阳侯当然敢说。 他是太后侄儿,是天子表弟,是皇子们的舅舅。有什么话是他不敢说的? 濮阳侯在一众异样的目光中挺直腰杆,恬不知耻地说了下去:“话说回来,三皇子殿下如此情急,也是想打胜仗。不如这样,三皇子殿下出谋划策,臣派其他武将出征。这样,既能保证三皇子殿下安危,又不耽误战事。” 就是又要让三皇子出力,又不愿将主将的位置功劳让出去呗! 武将们再粗豪,也不会分辨不出这其中的区别,各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荥阳王神色未动,略一点头:“濮阳侯所言,也有道理。临阵换将,容易动摇军心。三皇子殿下要领兵,倒也无妨。主将之位,还是由濮阳侯领着吧!” 赵家军的兵权,最好还是由濮阳侯领着。也免得李昊在军中发展势力,日后成心腹之患。 荥阳王半点都不心虚地为女婿着想。 以荥阳王的身份地位,说出这样的话来,李昊想拿走兵权一事顿时成了泡影。 李景领了岳父的好意,点点头道:“就依荥阳王所言。”又对李昊说道:“三弟,如此安排,你可愿意?” 李昊心里再不愿意,口中也得愿意:“一切听太子殿下安排。”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相思 这一议事,就议到了天黑。 众武将各自散去,李景只留下了荥阳王郑重陆非三人。翁婿四个坐在一处,吃了顿简单的晚饭。 照例是看着酒坛子喝茶。 郑重一口喝了一大杯,然而叹道:“我今日真是开了眼界。这等厚颜无耻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濮阳侯的?” 当然是靠着姻亲裙带关系了。 不过,这等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说出口总不太美妙。濮阳侯也是太子殿下的舅舅! 陆非在桌子下面踢了郑重一脚,示意他闭嘴。 郑重毫无反应。 倒是太子殿下看了舅兄一眼,低声说道:“濮阳侯的性情脾气历来如此,我心里清楚的很。这儿没有外人,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陆非:“……” 得,刚才伸脚踹错人了。 陆非有些尴尬地向太子殿下赔礼:“刚才我一个不慎,对不住殿下了。” 李景了然一笑:“桌子小,伸伸手动动腿,没注意碰一下而已,何来的对不住。” 郑重此时也会意过来了,忍着笑附和:“对嘛对嘛,下面再动腿,看清楚我坐在哪儿。” 陆非只得厚着脸皮笑着应了。 陆临看在眼里,哑然失笑,举杯道:“来,我们父子翁婿四个一同喝了这一杯。” 四个茶杯在空中响亮地碰了一下,各自一饮而尽。还真有些美酒入腹的畅快。 陆临放下茶杯,低声道:“三皇子殿下想领兵,不是一日两日了。濮阳侯不肯交出兵权,我也以为,赵家军还是由他做主将的好。” 顿了顿,含蓄地暗示道:“有些人,天生就会领兵打仗。只要露了锋芒,以后想盖也盖不住。” 这是在告诉李景,李昊确实是天生的将才。 李景目光一闪,淡淡道:“岳父说的,我心里都清楚。三弟自小就聪明,文武双全。论打仗的本事,他比大哥还要强一些。只是,他受生母的连累,外家又不得力,这些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 “我是他的兄长,也是太子,这点胸襟气度总得有。” “他想领兵,就由他。他要立功,也由得他去。” 当然,该防备的还是要防的。翁婿两个之前很默契地唱了一出好戏,一个白脸一个红脸。让李昊领兵无妨,想统领赵家军是不可能的。 陆临笑着赞太子胸襟宽广,翁婿两个对饮一杯,目中各自闪过笑意。 陆非忽然叹道:“大皇子殿下也着实可惜了。” “吃了败仗倒不是大事,伤了腿就真要命了。”郑重的语气里可没多少惋惜的意思:“以后,再不能骑马打仗了。” 李景喟然轻叹。 他反复出言提醒,可惜,大皇子和他不对盘,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好在一条命总算保住了,没像前世那般死在战场上。 说完战事,又开始说起了家常闲话。 “我们离开京城大半年了。”陆临唏嘘道:“珝哥儿瑄姐儿都满周岁了。抓周的时候,一定十分热闹。可惜,我们都没能亲眼目睹。” 李景被勾起了对妻儿的思念渴盼,低声呢喃:“他们兄妹两个,现在应该会走路会喊爹了。” 孩子一日日长大,不知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 还有陆明玉,她会像他惦记着她一样惦记他吗? 深入骨髓的相思,全数涌上心头。李景喝着清茶,竟真的喝出了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滋味…… 等等! 入口的火辣软绵滋味,不正是酒吗? 李景一愣,迅速回过神来。就见郑重冲他眨眨眼,手边的酒坛子不知何时被开了,四人面前的茶杯里都倒上了。 这个郑重,上了战场如杀神,私下里既诙谐又活泼风趣,实在讨喜。 李景忍不住笑了起来:“战时不能饮酒。大姐夫怎么将酒坛子开了?” 郑重挤眉弄眼,嘿嘿一笑:“我们平日都没喝。今日晚上,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喝这么一杯。喝了酒回去睡下,说不定能梦见媳妇孩子。” 李景陆非被逗得笑了起来。 陆临也不是拘泥的性子,随口笑道:“喝一杯也无妨。不过,也只这一杯。明日还有正事,千万不可饮酒误事。” 郑重大喜,连连应道:“岳父放心,一定误不了事。” …… 茶杯的一杯,至少有普通酒杯的五六杯。 李景酒量不算好,喝了一杯,微微有了酒意。 待岳父舅兄连襟离去,左统领领着送信的亲兵进了军帐,只当自己没闻见军帐里淡淡的酒气,拱手行礼。 亲兵也一并行礼,将此行经过迅速说了一遍:“小的见到了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腿伤颇重,根本不能下榻,精神萎靡颓唐。小的将信给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当时没拆信,之后看没看,小的也不知道。也没有回信。” 以大皇子的脾气,那封信,怕是已被撕碎了扔进炭盆里,何来的回信。 罢了,他尽了兄弟情谊,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是。 别人领不领情,他也无可奈何。 李景略一点头:“我都知道了。你奔波一回,回去好好歇着!” 待众人退下,夜色已深,李景稍事梳洗,也睡下了。 身体虽然疲惫,却迟迟没有睡意。 李景在床榻上翻了几个身,像烙饼似的翻来翻去。那一点酒意,不知何时化作了火苗,在身体里四处乱拱。莫名地燥热难耐。 李景终于忍不住,将手伸进了被褥里,闭上眼,幻想着陆明玉就在身侧……良久,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仿佛紧绷的弓弦,舒张了开来。 满溢的相思,也稍稍得了慰藉和安抚。 然后,太子殿下便悄悄起身,像做贼一般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再拿过枕畔的匣子,就着一盏细细的烛火,打开匣子,取出陆明玉的来信。 从一开始的半页纸,到后面满满当当的两页纸,可谓进步良多。偶尔在信尾,还能看到“我想你了”之类的字眼。 一封一封,加起来共有十封信。李景念念不舍地将所有信都看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闭目睡着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无耻 , 同样的夜晚,另一处军帐里,李昊一样辗转难眠。 对于今日的结果,他心里自然不满意。以他看来,濮阳侯贪生怕死畏战,正是他出头露脸争夺军权的大好时机。 奈何濮阳侯对他平平,远不及对四皇子那般贴心贴肺。根本舍不得让出军权。 至于李景,假惺惺地装模作样,和荥阳王唱一出双簧罢了。他看的出来,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总算能领兵打仗,也有立功的机会了。 李昊深深呼出一口气,翻了个身,默默看着军帐内侧。 照着苏妃所言,大皇子前世应该是死在了战场上。这一世倒是有些运道,保住了一条命。不过,大皇子的腿废了,人也彻底废了,再不是威胁。 如果……李景也死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他做储君了! 在苏妃的记忆中,前世就是这样的轨迹。 可惜,苏妃只知道太子死在流箭下,其余的一概不知。每次太子领兵攻城,他心里都暗暗盼着听到太子中箭的“噩耗”。等来等去没等到,倒是眼睁睁看着太子在数月间声名鹊起立下许多战功。 李景到底什么时候会死? 李昊又翻了个身,正面向上,默默地注视着帐顶。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做了大魏太子,坐上龙椅。他还能和陆明玉再续前缘吗? 不太可能了。陆明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气,他比谁都清楚。 或者,她做了母亲之后,性子会变得柔软许多。为了一双儿女,她会放弃她的骄傲,愿意对他笑一笑说几句软话,甚至会做得更多…… 李昊的脑海中闪过几个不能为人道的画面,身体顿时燥热起来,俊脸上涌过暗红。 此时的李昊,根本就没想起自己的妻子和未曾谋面的女儿。脑海中只有陆明玉冷如冰霜艳如桃李的脸庞。 这张脸,在李昊的梦境中浮动了一夜。 “李昊,我心里一直想着你念着你。”梦中,她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在他的耳边呢喃低语:“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他的心火热,身体更是火热,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压在身下。 隔日清晨,李昊醒来时,口干舌燥,被褥中一片湿滑。他咳嗽一声,令人备水。很快,两个亲兵抬着一大木桶热水来了。 他没让人伺候,自己沐浴过后,又将脱下来的衣服都洗了。 昨夜的荒唐旖旎的梦境,被他悄然藏在心底。 内侍小年公公恭敬地禀报:“启禀殿下,濮阳侯亲自前来,说是有事和殿下商议。” 李昊定定心神:“请濮阳侯进来。” …… 伤了一条胳膊的濮阳侯,迈步进了军帐。 这大半年来,李昊和濮阳侯发生了数次小小的争执,彼此心里都不太痛快。不过,到底没撕破脸,面上还算和睦。 “侯爷伤了胳膊,怎么也不好好歇着,一大早就来了。”李昊一脸的和颜悦色,以示亲近。 濮阳侯从来就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主,闻言正色应道:“战事要紧,我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也不嫌亏心。 被箭擦颇的皮外伤,根本没伤及筋骨。他也好意思吊着膀子在人前晃悠。明明就是自己想往后缩推荥阳军上前。 李昊心里冷哼一声,实在瞧不上濮阳侯的做派,口中却温声道:“军中武将众多,无需侯爷亲自领兵。侯爷好生养伤,等着战胜的好消息便是。” 昨日在军帐议事,濮阳侯依然是赵家军主将。至于李昊,可以领兵可以打仗。按着军中惯例,麾下武将打了胜仗立了战功,主将可以分走一大半的功劳。 濮阳侯听到这等话,心情颇为愉快:“也好,那我就等殿下的好消息了。” 李昊还能怎么办,捏着鼻子也得认了。 不过,濮阳侯的来意不仅于此。 他接下来的举动,彻底刷新了李昊的三观和下限。 只见濮阳侯从怀中取出一页纸,纸上有四五个名字。 濮阳侯将纸给了李昊,低声叮嘱道:“这几个人,都是赵氏的族人。殿下领兵打仗,别忘照应他们一些。得了功劳,分一点给他们。日后根据功劳簿,也能让他们几个都升一升官职。” 李昊:“……” 李昊直接被气乐了:“侯爷倒是打得好算盘。侯爷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太子和父皇吗?” 濮阳侯无耻起来让人震惊:“这点小事,何必惊动皇上和太子。再说了,就是皇上知道,也算不得什么。以前我随皇上出兵打仗,这是常有的事。皇上还曾亲自分功劳给我,不然,我这个濮阳侯是怎么来的!” 李昊:“……” 濮阳侯看着李昊瞠目结舌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我和皇上是表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我有几分能耐,皇上难道不清楚。” “皇上要抬举赵家,抬举我这个表弟嘛!这么做是为了堵一堵外人的嘴。你们以前还小,我也没说过这些。现在都在军中,说说也无妨。” “我已经有侯爵之位,官职也没什么可升的了。接下来提携提携族人,也是应该的。你将名单拿着,心里有个数。下面打仗立功,就瞧你的了。” 李昊简直吐血的心都有了。 事实证明,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李昊要脸,就得憋憋屈屈地接过名单。 濮阳侯伸手拍一拍李昊的肩膀,鼓励了一大通,诸如“少年人锐气十足我真的看好你”之类。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 留下拿着名单黑着一张脸的李昊。 李昊手下不自觉的用力,差点将纸捏碎。 过了片刻,李昊重重呼出一口气,张口下令:“来人,将军中四品以上的武将都召过来议事。” 名单上那几个,官职都不高,没资格参会。只能等点兵点将的时候,将他们也一并列在其中。 想到这些,李昊心里别提多窝火了。可再恼火,也得压下去。 他要打仗立功,得用赵家军。所以,他不能和濮阳侯翻脸,也得照着濮阳侯的意思“提携”赵氏族人。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将才 有些人,确实是天生的将才。 譬如三皇子李昊,以前从未领过兵,做了大半年督军,多是在军中后方。一旦领兵上阵,便如利剑出鞘,光芒四射。 第一仗对上燕将,就打了个大胜仗。一扫这两个月来的颓势。原本有些低迷的大魏士气,也为之一振。 大胜的捷报很快传到永嘉帝耳中。 永嘉帝龙心大悦,对着一众武将说道:“朕的儿子,个个英勇。” 大皇子打败仗伤了右腿的事,没人再提。众武将纷纷出言称赞三皇子。 三皇子是广平侯的女婿,广平侯也觉脸上有光,笑着对永嘉帝说道:“太子殿下立了许多战功,没曾想,三皇子也这般骁勇。臣恭贺皇上!” 说起来,太子殿下在荥阳军中。荥阳王父子为了太子殿下可谓费尽心思,生生捧出了善战之名。 以濮阳侯的脾气,不会这么捧着三皇子,不拖后腿就算不错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三皇子首次领兵就打了胜仗,且胜得干净利落,不得不令人惊叹。 永嘉帝目中闪过傲然和自得:“朕的几个儿子都是好样的。三皇子出身低了些,却是天赋出众,文武双全。” 广平侯当然不介意给女婿添砖加瓦,立刻笑道:“以臣看来,三皇子殿下最肖似皇上年少的时候,是天生的将才。” 大皇子是不顶用了。广平侯很灵活地调整了方向,捧自己的女婿也是乐事。 永嘉帝高兴之下,亲自提笔写了一封信给三皇子。 …… 朝中得了捷报,百官大喜,宫中沉凝的气氛也迅速轻松起来。 病了多日的赵太后,心情大好,短短两日间就能下榻了。难得主动召了苏妃前来,和颜悦色地说道:“三皇子领兵打了大胜仗,振奋鼓舞了大魏士气。论功欣赏,得等日后。眼下,哀家得赏你才是。” 一旁的宫女捧了几匹上好的锦缎来。 东西算不得什么,要紧的是这份体面。 苏妃受宠若惊,忙起身谢恩:“臣妾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母以子贵,此话半点不假。 当年苏妃以舞姬之身进李家内宅,生了儿子之后,被抬做妾室。这些年在宫中能立足,也是因为接连生了两个儿子。 三皇子立了战功,苏妃面上有光,这几日走到哪儿都挺直了腰杆。 赵太后笑道:“宫中衣食不缺,你也少不了绫罗绸缎。这是哀家的一点心意,你收下便是。” 苏妃再次谢恩,喜滋滋地接了赏赐。 是啊,怡华宫不缺吃穿用度,缺的就是体面荣宠。 赵太后都赏苏妃了,乔皇后也不便装聋作哑,含笑说道:“母后赏了苏妃,儿媳也凑个娶,也赏苏妃一回。” 乔皇后赏了苏妃一套头面首饰。 苏妃满脸喜色地谢赏。身姿比往日轻盈得多。 坐在一旁的秦妃,心里酸得直冒泡。口中却不便说什么。当日四皇子领兵打了胜仗归京,乔皇后和赵太后也没少赏赐。 现在出风头的人换成了苏妃,秦妃只能忍着酸意,出言恭贺。 苏妃心情舒畅,笑着说道:“我身在宫中,不懂领兵打仗的事。三皇子能为大魏出力,我心中也欢喜得很。” 陆明玉看着春风得意的苏妃,略有些刺目,很快将目光移开。 李昊前世能坐龙椅,有运道的缘故,也因为他骁勇善战打了不少胜仗。 她再厌憎李昊,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从寿宁宫回了椒房殿后,乔皇后深深呼出一口气,低声对陆明玉说道:“不是本宫心窄,三皇子领兵打胜仗,本宫心里也高兴。可看苏妃那副小人得志的德性,就像吞了只苍蝇似的。实在膈应!” 陆明玉定定心神,笑着安抚乔皇后:“母后权当没看见她就是了。” 这样的事,以后可不会少。 乔皇后心里也有数,忍不住轻叹了一声:“有能耐有本事的人,是遮也遮不住的。这一战过后,三皇子声名鹊起,只怕风头很快就要盖过太子了。” 陆明玉神色镇定:“母后多虑了。太子殿下战功赫赫,谁也越不过殿下。退一步说,就算三皇子立的战功更多,也动摇不了殿下的位置。” 乔皇后沉默片刻,轻声道:“太子领兵去打仗,本宫心里一直不情愿。现在想来,幸亏太子去了。” 不然,就只能留在京城眼睁睁看着三皇子这般出风头了。 …… 这一场胜仗过后,紧接着听到的都是好消息。 李昊领着赵家军接连打胜仗,荥阳军也不遑多让。楚国那一边,也开始传来捷报。大魏两路军队都打胜仗,又有了势如破竹之势。 原本悬在众人心头的巨石,悄然落了下来。 此时,还惦记着大皇子腿伤的人,只剩孟妃和大皇子妃了。 大皇子妃病了一场,将养了两个多月,人清瘦憔悴了不少,到底能下榻走路了。她进了宫,去延禧宫探望婆婆。 一见面,大皇子妃就被吓了一跳:“母妃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孟妃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整个人瘦得快脱了行迹,面色蜡黄,眼里没了昔日的光彩,就如一朵即将残败的鲜花。 听到大皇子妃的声音,孟妃略一抬眼,很快垂了下去。连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大皇子妃心里又急又怕,忙看向床榻边的静安公主:“妹妹,母妃病了这么些日子,就没见好转吗?” 静安公主在亲娘床榻边守了两个月,秀美的脸颊不复红润,看着颇有些暗淡。闻言苦笑一声:“宫中太医每日都来请脉问诊,我也天天劝慰。可母妃日日惦记着皇兄,不肯喝汤药,病症倒是越来越重了。” 大皇子妃感同身受,眼中微微泛红:“殿下受了重伤,不知现在如何。我一想到这些,一颗心就像火炙油炸一般。不过,再伤心难过,日子也得过下去。府中还有瑭哥儿要照料,每日我都是硬逼着自己喝药。” 孟妃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动也没动。 静安公主十分孝顺,很快红了眼眶,泪水自眼角滑落。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病重 再这样下去,只怕孟妃熬不到大皇子回来。 大皇子妃用帕子擦了眼泪,低声说道:“母妃心里难过,儿媳都明白可眼下已经这样了,母后也得想开些。不管如何,殿下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保住了命有什么用? 伤了腿,以后不能站立走路,更不能提刀上马。和废人有什么区别!以后就算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大魏的储君也轮不到一个废人来做。 她半辈子的心血和期盼,就这么毁于一旦。 一个亲娘对儿子的拳拳之心,谁能体会? 别看大皇子妃哭哭啼啼的,论伤心,她不及自己一半。 躺在床榻上的孟妃,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儿媳一眼。 大皇子妃待了一会儿,只得起身告退。静安公主起身送长嫂,轻声道:“母妃病成这样,脾气也越发古怪。大嫂别放在心上。” 大皇子妃无奈轻叹:“一家人,有什么可计较的。我以后得了闲空就来伺疾。” 赵太后一病,皇后太子妃领头,皇子皇子妃们轮流伺疾。到了孟妃这儿,日日守在病榻边的,只一个静安公主。 三皇子立了战功,怡华宫里的苏妃扬眉吐气。 大皇子一条腿废了,延禧宫一片沉寂,连个来探病的都没有。 宫中捧高踩低,历来如此。 静安公主苦涩地笑了笑:“延禧宫里冷冷清清,皇嫂得了闲空多来说说话,说不定母妃的病也能好得快一些。” 孟妃风光数年,如今落得这样的境地,心里的落差不是一星半点。病症一日重过一日,大半都是心病。 妯娌两个低声私语许久,才各自道别。 …… 第二日,大皇子妃再次进宫请安。 乔皇后并不刻薄,温声道:“你养了这么久的病,总算是好了。得了闲空,就多去延禧宫,劝一劝孟妃。” 秦妃立刻接了话茬:“皇后娘娘说的是。大皇子虽然受了伤,性命总算无碍,且活得好好的。孟妃这般躺在床榻上要死要活的,反倒折了大皇子的福气。” 绵中带刺,刺得人心口疼。 感情受伤的人不是四皇子。站在一旁干看着,说话不怕闪了舌头。 大皇子妃心里咬牙暗恨,垂着头应道:“多谢秦妃娘娘。” 近来扬眉吐气风光之极的苏妃娘娘装模作样地叹道:“皇子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提着脑袋打仗。我们在宫中做不了别的,至少也该将自己的身体照顾好,免得自己的儿子挂心惦记。” 呸! 仗着三皇子出头露脸,连苏妃也跟着趾高气昂起来了。 放在往日,苏妃从来都是伏小做低陪笑脸的那一个,何时轮到她来耀武扬威了。 大皇子妃再次咬牙。 陆明玉不耐烦看苏妃那副德性,淡淡道:“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说话且留三分吧!万一三皇子有个闪失,到时候只怕苏妃还不及孟妃。” 苏妃的胆量和脾气都见长,往日不吭不哈,今日竟挺直了腰杆和陆明玉对视起来:“太子妃说这话,就不嫌亏心吗?三皇子为大魏拼力打仗,到了太子妃口中,只落得这么几句。这话要是传出去,于太子妃贤良的名声可大大有损。” 陆明玉神色淡然,声音里透出一丝凉意:“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倒是苏妃,多为三皇子积点德,别折了他的福气。” 苏妃:“……” 苏妃近来的骄狂,早就令人不快了。 秦妃第一个跟着落井下石:“太子妃说的话有道理。当日四皇子领兵平乱,立下大功,我这个做亲娘的,心里高兴,可没好意思日日挂在嘴上。” 乔皇后淡淡瞥了苏妃一眼:“想来苏妃往日是憋屈的狠了,如今三皇子立了战功,苏妃自是要挺直腰杆,在众人面前抖一抖威风。” 苏妃笑不出来了,忍着羞辱起身赔罪:“皇后娘娘息怒。臣妾没有抖威风的意思,就是为三皇子高兴罢了。有言行不慎之处,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乔皇后不轻不重地敲打几句:“打了胜仗,本宫心里也高兴。不过,还没大胜。等到大军班师回朝的那一日,再高兴也不迟。” 苏妃低头应是。 苏妃偃旗息鼓,陆明玉心头一口恶气稍平,对大皇子妃说道:“孟妃久病不愈,皆是心病。大嫂去延禧宫,劝孟妃振作起来,每日要按时喝药。否则,太医们再尽心尽力,也救不了她的病。” 大皇子妃轻声应了。 只是,孟妃心思太重,大皇子妃和静安公主轮番劝慰,也没劝好。 …… 日子流水般滑过,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永嘉十一年三月,永嘉帝亲自将楚将越荣斩于刀下,也算为大皇子报仇雪恨了。 消息传到宫中,乔皇后舒展眉头,陆明玉也松了口气。 她记得没错的话,这一战过后,楚国士气全无,之后节节败退。这也是大魏征伐燕楚最关键的一场胜仗。 “这个越荣杀得好。” 陆明玉笑着对乔皇后说道:“越荣是楚国名将,之前大皇子在他手中吃了败仗,又受了腿伤。如今父皇亲手斩了越荣,出了这口恶气,楚军士气受了重创。很快就要溃败千里了。” 乔皇后心意舒畅,忍不住低声道:“本宫就盼着大军早日打了胜仗回京。阿景一走这么久,本宫天天都惦记。” 算一算时间,大军离京一年有余了。 乔皇后想儿子,陆明玉何尝不思念自己的夫婿? 只是不像乔皇后那样时常挂在嘴边罢了。 陆明玉微笑着应道:“母后别心急。楚军虽败退,要将楚国燕国全部攻下,也得耗费时日。以儿媳看来,大军在今年年底能归京就算快的了。” 乔皇后呼出一口气,笑着说道:“也没办法,耐着性子等一等吧!”顿了顿,又吩咐彩兰:“去延禧宫一趟,将皇上打了胜仗斩杀了越荣的事告诉孟妃。” 希望孟妃听到这样的喜讯,能稍稍振作起来。 孟妃要死,也该等大军回京了再死。免得永嘉帝迁怒到她身上。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春日 , “母妃,父皇领兵打了大胜仗,将楚国名将越荣斩于刀下,为大哥报了仇。” 延禧宫里,传出静安公主略带喜意的声音:“这等大好消息,母妃听了是不是很高兴?” 躺在床榻上满面病容的孟妃,眉眼间果然有了些动容:“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静安公主握住孟妃的手,柔声说道:“这一战过后,楚国再无抵抗之力。父皇很快就能领兵归京。大哥也能回来了。母妃也该好好打起精神来,不然,等父皇和大哥回来,见母妃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焉能不心疼?” 孟妃一病数月,缠绵病榻。骤然听到这等喜讯,难得有了笑意:“好,你扶我坐起来。” 静安公主心中欢喜,忙扶着孟妃坐直了身体。 孟妃低声念叨着:“你大哥的腿伤不知怎么样了。” 静安公主有意宽慰亲娘,笑着说道:“大哥若是腿伤严重,早该被送回京城了。既是一直待在军营里,可见没有大碍。说不定,等日后回京城的时候,就能行走如常了。” 哪怕是虚假的宽慰,孟妃听着也舒心顺耳,随口道:“我病了这么些日子,脸色不知多难看。拿铜镜过来给我瞧瞧。” 静安公主迟疑了片刻,拗不过孟妃,只得拿了铜镜来。 圆亮的铜镜,映出一张苍老憔悴的病容。 这张脸,早已没了昔日的妩媚娇艳,如残败干枯的花朵。 孟妃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的苦涩又涌了出来。她猛地拿过铜镜,重重扔了出去。 铜镜飞到门上,咣当一声落了地。 一旁伺候的宫人,心里俱是一紧,不约而同地垂下头。唯恐自己被迁怒责罚。 静安公主心里忍着酸涩难过,开解孟妃:“母妃在病中,气色不如平日。等身子养好了,穿些鲜亮的衣服,用些脂粉,定然美丽如初。” 孟妃发了一通脾气,又有些后悔,搂着女儿哭了起来。 哭过一场后,郁结在心底的闷气散出了不少。过几日,孟妃便能下榻了。 孟妃许久没出过寝宫,嗅着春日的花香,心思浮动,轻声道:“我想去御花园里转转。” 静安公主心中一喜,忙笑道:“好,我们现在就去园子里。” …… 春日的御花园,百花盛放,花香青草香随风漂浮,树梢处鸟鸣啾啾。 “珝哥儿,瑄姐儿,你们两个跑慢些,可别摔着了。” 兄妹两个已经一岁半了,淘气好动,精力旺盛,一进了御花园,就像猴子出了笼子一般。跑来跑去,小胖脸红扑扑的,笑声咯咯不停。 乔皇后像天底下所有溺爱孩子的祖母一样,恨不得将一双孩子捧在手心里。唯恐孩子们摔倒,不时要叮嘱一声。 珝哥儿响亮地应道:“不怕。” 瑄姐儿麻溜地接下一句:“不摔。” 兄妹两个自几个月起就展露出了远胜同龄孩童的聪慧,说话尤其早,且口齿利索。这么大一点,已经会说很多词和简单的句子。 乔皇后听在耳中,心里美滋滋的,转头对陆明玉笑道:“我们的珝哥儿瑄姐儿,就是聪明。比他们的亲爹当年说话还要早。” 陆明玉的目光追逐着一双奔跑嬉闹的儿女,唇角微微扬起:“我爹说过,我年幼的时候格外好动,三岁就跟着我爹学打拳。看来,孩子们好动是随了我。” 乔皇后舒展眉头笑道:“三岁学拳是早了些,孩子筋骨太嫩了。等孩子满五岁了,再练武也不迟。” 她可舍不得宝贝孙子孙女早早就扎马步练拳。 陆明玉心中自有计划,一笑置之。 乔皇后也知道自己说了不算,心里有些许闷气,却也不便说出口。婆媳相处,彼此让着几分吧! 今日天气正好,带着孩子游御花园的,不止她们。 王婕妤也带着小公主来逛园子,众人碰了面,颇为热闹。 小公主只有几个月大,皮肤格外白皙,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嘴唇红润,天生一副好相貌。 乔皇后对小公主也格外喜爱,伸手抱了过来,笑着赞道:“几日没见,小平安越发好看了。” 王婕妤养孩子十分精心,每隔五日抱进椒房殿请安一回。其余时候,都待在自己的寝宫里。 王婕妤抿唇一笑:“她还小,等大一些了,皇后娘娘也常这么夸一夸才好。” 有了女儿之后,王婕妤在后宫中有了根基。说话渐渐风趣幽默起来。 乔皇后被逗得笑了起来。 陆明玉笑着凑过来,伸手摸摸小公主的嫩脸:“快点长,以后让侄儿侄女带着你玩。” 侄儿侄女比小姑姑还大一岁哪! 王婕妤轻笑不已。 正说笑,眼角余光里忽然出现两个身影。 陆明玉目光一掠,低声道:“母后,是孟妃和静安。” 听到孟妃的名字,乔皇后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这么好的光景,偏偏遇到了扫兴的。” 多年的老对头,心结重重,根本没有和解的可能。 孟妃母女两个也看到一群人了,并未避让,就这么慢慢走了过来。静安公主文静柔顺,微笑着向众人见礼。 孟妃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在看到年少娇美如鲜花的王婕妤时,陡然晦暗愤怒了起来。 阳光下,王婕妤皮肤紧绷细致,明眸皓齿,笑意盈盈。 而她,容颜衰败苍老,已成了昨日黄花。在两人的相貌有五分相似的情形下,形成了鲜明强烈的对比。 在孟妃阴冷嫉恨的目光下,王婕妤神色从容地行了一礼:“臣妾见过孟妃娘娘。” 孟妃恶狠狠地盯着王婕妤,冷笑着应道:“王婕妤是宫中红人,应该我给王婕妤行礼问安才是。” 乔皇后面色一沉,冷冷看了孟妃一眼:“孟妃病了这么久,脑子是不是也跟着糊涂了?” 孟妃恨恨地住了嘴。 陆明玉也不愿被孟妃搅和了游园的兴致,随口道:“那边有凉亭,我们带着孩子过去坐坐。孟妃请自便吧!” 孟妃眼睁睁看着一群人离去,目中怨毒之意更深。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兄妹 走出老远了,还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两道怨毒的视线。 以前,孟妃最恨的人是乔皇后。自王婕妤在后宫中崭露头角,孟妃最嫉恨的人便成了王婕妤。 偶尔碰一回面,孟妃看她就像看生死仇敌一般。 好在永嘉帝一直在外领兵打仗,不然,后宫中早闹腾起来了。 王婕妤忍不住回头,很快又转回头来,正迎上陆明玉的目光。 “别担心,”陆明玉冲王婕妤微微一笑:“有母后和我在,孟妃奈何不得你半分。” 王婕妤感激地低语:“多谢太子妃娘娘。” 陆明玉低声笑道:“谢来谢去的,太过见外了。婕妤好生养着小公主,等父皇回京了,再给小公主举行正式的册封礼。” 按着大魏惯例,孩子养到八岁才算养住了。小公主这么一点大,就能行公主册封礼,这是无上的体面和荣光。 王婕妤目中闪过惊喜,定定神,张口推辞:“孩子还小,这么早册封,反倒折了孩子福气。太子妃娘娘的美意,臣妾心领了。不过,还是等孩子大一些了再请封吧!” 在后宫中,年轻美貌得过天子宠爱的嫔妃总有几个。像王婕妤这般得了盛宠还能像往日一般谨小慎微,却是绝无仅有。 冷静又清醒的人,才能在宫中安稳地活下去。 陆明玉目中闪过赞许,轻声笑道:“我也只随口提议。等大军得胜归京册封,少说也要再等个大半年。” 王婕妤心里一动,低声问道:“以太子妃看来,年底之前皇上能领兵回京么?” 陆明玉半开玩笑地反问:“王婕妤是盼着父皇早些归京吗?” 王婕妤微微红了脸:“平安出生之后,还没见过她父皇呢!我自是盼着皇上早点回来。”顿了顿,又笑道:“你不惦记太子殿下吗?” 怎么会不惦记? 白日忙着带孩子和处理宫务,没什么闲空。到了晚上,哄着一双孩子入眠后,夜深人静,她时常想他想得难以入睡。 不过,她不是爱将思念放在嘴边的人,也很少说起这样的话题。 今日王婕妤一问,陆明玉压在心底的思念之情也被勾了起来,无奈轻叹:“再惦记也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等。” 骤然响起的哭声,打断了两人的低声轻语。 陆明玉一抬头,就见珝哥儿被推到在地上,瑄姐儿扬着小拳头在揍珝哥儿。陆明玉好气又好笑,上前拎起瑄姐儿:“你怎么又欺负哥哥了?” 兄妹两个推推打打是常有的事。瑄姐儿力气比珝哥儿大得多,珝哥儿一日总要被妹妹揍哭几回。 陆明玉一板起脸,瑄姐儿就心虚了,低头认错:“我错了。” “错在哪儿?”陆明玉绷着脸问。 瑄姐儿答得十分流利:“以后不打了。” 乔皇后早心疼地抱起了珝哥儿,一边轻拍珝哥儿后背,一边念叨着:“瑄姐儿总仗着力气大欺负哥哥,是该好好管教了。”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我上次要揍瑄姐儿,母后又不准。” 乔皇后咳嗽一声:“管教和打孩子是两回事。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欺负不欺负。就是玩闹的时候手劲大了一点。你好好说一说她就是了。” 陆明玉:“……” 所以说,有一个溺爱孩子的祖母,根本就没办法管教孩子。 陆明玉索性不吭声了。当着乔皇后的面这不准那不行,等回了东宫再好好教训。 瑄姐儿心眼多的很,知道自己又要被亲娘揍屁屁了,挪着步子到乔皇后面前,可怜巴巴地仰着小脸:“哥哥,对不起。” 珝哥儿抽抽噎噎地应道:“没关系。” 瑄姐儿松口气,看了亲娘一眼。那一眼的涵义太明显了。我都向哥哥道过歉了哥哥也原谅我了娘就别揍我啦! 陆明玉一个没绷住,笑了起来。 乔皇后王婕妤和一旁伺候的宫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这个瑄姐儿,实在淘气又机灵。 珝哥儿从乔皇后怀中挣脱开来,拉着妹妹的手,又跑去玩了。兄妹两个整日黏在一起形影不离,谁也离不得谁。 …… 回了东宫后,陆明玉将瑄姐儿拎过来,教训数落了一回,又揍了小屁股两巴掌。 力道不算大,对这么小的孩童来说,也够受的了。 瑄姐儿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硬是倔强地撑住不肯掉落。 这犟脾气,和她幼时真是如出一辙。 陆明玉心里暗叹一声。不过,她管教起孩子来,从不心软,更没有半途而废的打算。她继续绷着脸说道:“以后不准仗着力气大欺负哥哥。” 瑄姐儿一抽一抽地点头。 珝哥儿忽然走过来,挡在瑄姐儿面前,气呼呼地看着亲娘:“不准、欺负妹妹。” 他倒是很有做兄长的自觉。 陆明玉好气又好笑,伸手点了点珝哥儿的鼻子:“爱护妹妹是应该的。不过,你也争点气,别总被妹妹打得嗷嗷哭,行不行?” 珝哥儿点头,大声道:“行!” 然后,转身为妹妹擦眼角的泪珠。 这样的画面,令陆明玉的心一软,进而生出了无限的温柔。 “你们兄妹两个,真是娘命中的魔星。”陆明玉笑着轻叹,走上前,将一双儿女都抱进怀中:“好了,娘不说了。现在就带你们去午睡。” 兄妹两个都生得白胖,一个约莫三十斤。抱一个都觉得吃力。唯有陆明玉,能同时抱起兄妹两个。 珝哥儿笑嘻嘻地将头蹭了过来,在陆明玉的脸颊边蹭来蹭去。 瑄姐儿还记着被亲娘打了,怄气地将头扭到一旁。到了床榻上,又悄悄扭着屁股爬过来,钻进陆明玉的怀里。 “娘,”瑄姐儿小声喊着:“你喜欢我吗?” 陆明玉心中被柔情溢满,轻声应道:“当然喜欢。娘最爱你们了。” 瑄姐儿靠在亲娘的怀里,甜甜地笑了起来。 陆明玉轻拍兄妹的后背,哄他们入睡。 绮云轻步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令人传口信来,朝中出了大事,请娘娘现在就去椒房殿!”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惊变(一) 天已经黑了,一双孩子都睡下了。这等时候让她去椒房殿,一定是出了大事! 陆明玉心里微微一沉,神色依旧镇定:“我这就去。你留下,照看珝哥儿瑄姐儿。” 绮云点头应下。 陆明玉迅速起身下榻穿衣,也没时间重新梳妆,只将长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连发簪也没戴,匆匆去了椒房殿。 夜幕低垂,漫天繁星,高大巍峨的宫殿被笼罩在夜色中,犹如一头沉默的巨兽。 椒房殿里燃了数盏宫灯,依旧亮如白昼。 明亮的烛火下,乔皇后神色惊惶,眼眶泛红。令人惊讶的是,四皇子竟然也在,同样面色凝重。 陆明玉心中又是一沉,快步上前:“母后,出什么事了?” 乔皇后抓住陆明玉的手,声音微颤:“太子……阿景受伤了!” 陆明玉头脑瞬间空白。 四皇子的声音响起:“朝中收到战报。荥阳军和燕军交战,太子领兵追击燕军,被箭射中胸膛……” 四皇子的嘴一张一合,语速急切。可接下来说的是什么,陆明玉根本听不进去。 心像被撕裂一般,痛不可当。 陆明玉用力闭上眼睛,将如潮水般席来的痛苦按捺下去,然后睁开,定定地看着四皇子:“是谁伤了太子?” 四皇子皱紧眉头,低声道:“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燕将,叫燕拓。” 燕拓! 陆明玉呼吸一紧,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幕。 临出征前,李景紧紧地搂着她,在她耳边低语:“小玉,你放心,有我在,岳父一定会平安无事。” 原来,这就是李景打定的主意。 他亲自领兵追杀燕拓,不让陆临以身涉险。现在,她的亲爹安然无事,他却受了伤…… 李景,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忧心父亲,同样忧心牵挂你啊! 温热的液体冲到了眼眶,陆明玉生生忍下,低声追问:“这一仗打赢了吗?除了太子,还有没有人受伤?” 四皇子叹道:“倒是打了胜仗,不过,荥阳军也有不少死伤。太子伤得不轻,还有陆非,也受了些轻伤。” 到底伤得有多重? 陆明玉的鼻间阵阵泛酸。 乔皇后已经按捺不住,恸哭了起来:“这么多武将,阿景为何这般拼命!要是有个好歹该怎么办!” 四皇子心里也沉甸甸的。 征伐燕楚,果然是恶战。先是大哥伤了右腿,现在轮到二哥胸膛中了箭。大魏的天下,是将士们悍不畏死拼出来的,流了无数人的血。 乔皇后这一哭,将一年多来的担忧痛苦都哭了出来,很快没了力气,整个人摇摇欲坠。 陆明玉红着眼,扶住乔皇后到凤椅边。乔皇后滑坐在凤椅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全靠着陆明玉的支撑,才没有倒下。 “阿景会不会……”乔皇后颤抖了半天,也挤不出下面的字眼来。 陆明玉眼睛愈发红了,泪水却未掉落:“母后放心,殿下是有福之人,便是受了伤,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四皇子也红了眼,打起精神安慰乔皇后:“战报上只说太子受了伤,并未提及伤势如何。想来过几日,就有确切的消息了。母后要撑住,别自己吓唬自己。说不定,只是轻伤,很快就好了。” 箭射中了胸膛,怎么会是轻伤! 陆明玉用力咬了咬嘴唇,竭力镇定:“四弟说的是。母后别担心,殿下不会有事的。” 事已至此,哭瞎了眼也没用。太子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宫中内外,人心动荡不安,乔皇后必须稳住。 乔皇后身子颤了颤,哽咽着应道:“本宫盼着如你们所言。太子千万不能有事……”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 赵太后是被秦妃扶着来的。 四皇子接到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来椒房殿报信,一边打发人给秦妃送口信。秦妃立刻就去寿宁宫,将太子受伤的消息告诉赵太后。 赵太后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就来了椒房殿。 一看乔皇后满面泪水的凄然模样,赵太后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哭了起来:“大皇子受了伤,一条右腿不中用了。现在太子也受了伤。老天爷这是成心要折大魏的福气!” 秦妃也用帕子擦拭眼睛,哭道:“太子殿下到底伤得怎么样?臣妾听了此事,心里就像被锥子锥了个洞,老天爷可得保佑太子殿下啊!” 老天保佑,太子殿下被伤及五脏六腑,就此重伤不起吧! 大皇子废了,太子伤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三皇子了?到那个时候,留在京城安然无事的四皇子,可不就捡着便宜了? 总算不枉大军出征前她日日拜佛烧香。哈哈哈! 秦妃差点畅快地笑起来。总算记着自己还得演戏,耸着肩膀哭个不停。 乔皇后已经快被这个消息击垮了,根本无暇留意秦妃在想什么。陆明玉满心晦涩沉重,也没心情去看秦妃。 很快,孟妃和苏妃也闻讯赶来了。 孟妃原本是来瞧热闹,看到众人惨然的模样,不由得想到伤了右腿的大皇子,眼眶一红,也哭了起来。 苏妃心里已经乐开了花,难为她还能挤出眼泪来,干巴巴地陪着众人一同哭。 太好了! 大皇子没死,却成了废人。太子也受了重伤,说不定也就此一蹶不振了。她的儿子李昊,却崭露头角锋芒毕露。 等大军归京,永嘉帝一定会立李昊为太子! 一想到这些,苏妃简直心花怒放。 椒房殿里哭声一片。其中尤以乔皇后哭得最伤心,其次便是赵太后。孟妃三个,各自心怀鬼胎,纯粹是装模作样罢了。 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 陆明玉深呼吸一口气,对乔皇后说道:“母后,我要去燕国。” 乔皇后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思绪也有些迟钝:“你去燕国做什么?” “我要去照顾殿下。”陆明玉定定地看着乔皇后,声音坚定有力:“我独自骑马去燕国,珝哥儿瑄姐儿就托付给母后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惊变(二) “不行!” 谁也没料到,第一个张口反对的人竟是四皇子:“我知道二嫂骑术惊人,快马去燕国不是难事。可是,宫中离不得二嫂。” 撇开一双孩子不论,永嘉帝不在宫中,以乔皇后的能耐,打理后宫琐事还行,真的遇到大事了,根本顶不住,离不得陆明玉。 乔皇后混沌的头脑也清明了一些:“四皇子说的对,你不能走。” 赵太后也擦了眼泪,说话就略显刺耳了:“战场上都是军汉,你身为太子妃,身份贵重,又是女子,岂能去军营。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倒是苏妃,不怀好意地来了几句:“太子妃对太子一往情深,太子受了伤,太子妃忧心难安,去军营里照顾太子,倒也情有可原。” 去吧!去兵荒马乱的燕国,最好也被流箭射中,一命呜呼才好。 陆明玉根本没理会苏妃,对乔皇后说道:“隔了这么远,消息一来一回,就得耗费一个多月的时间。殿下现在到底如何,谁也不清楚。我去军营里,亲自照顾殿下。等殿下伤势痊愈,我就回来。” 太子受伤,最焦灼难耐的人就是乔皇后。 乔皇后的意志很快动摇了。太子受了伤,身边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陆明玉前去军营,似乎也不是个坏主意。 四皇子眉头紧皱,忽地说道:“二嫂这般放心不下二哥,一定要有人亲自去照顾二哥。那就我去吧!” 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地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今年已经十七岁,渐渐褪去了稚嫩和轻浮油滑,目中闪着坚毅的光芒,声音沉凝:“李家还有男儿在,怎么能让一个女子长途跋涉去军营。我去!” 陆明玉还没出声,秦妃已经急得跳了出来:“阿显,你是不是昏了头!现在正是战事最紧急最激烈的时候,连太子都受了伤,这等时候你去燕国,想去送死不成!不行,你不准去!我绝不同意!” 这话说得何其刺耳。 连赵太后也皱了眉头:“秦妃,你说的叫什么话!快些住嘴!” 什么送死,这不是咒永嘉帝父子四个嘛! 秦妃哪里住得了嘴,伸手抓住四皇子的手腕,急切地说个不停:“阿显,你快点打消这个念头。陆氏惦记太子,她想去就由得她去……” “母妃别说了。”四皇子神色前所未有的正经:“太子是我的亲二哥,如果眼睁睁地看着二嫂去燕国,我还有什么脸自称是李家儿郎,日后还有什么脸见二哥!” 没脸就没脸,总比没命强啊! 秦妃一急,热血上涌,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总算还有一丝理智,拼命忍住了。 陆明玉此时也冷静下来,思虑片刻,不得不承认,四皇子去燕国才是最佳选择。 珝哥儿瑄姐儿还小,根本离不开她这个亲娘。更重要的是,后宫中一堆女人,没个主心骨不行。朝中万一有了变故,只凭乔皇后,根本弹压不住一众朝臣。 她再忧心李景,也不能被焦灼忧虑冲昏头脑。 她不仅是李景的妻子,还是大魏太子妃。 陆明玉看着神色坚毅的四皇子,心里涌起无比复杂的滋味:“四弟说的有理。既如此,就劳烦四弟辛苦奔波一回了。” 乔皇后一颗心晃晃悠悠地落了地,红着眼对四皇子说道:“好孩子,你是个有担当的李家儿郎。本宫以前太小瞧你了。” 天家手足是淡薄了些,却不是没有。 四皇子不无自嘲地说道:“要不是到了这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竟这般勇敢!现在天已经黑了,我这就出宫回府,连夜收拾。明天天一亮就启程!” “四弟,谢谢你。”陆明玉低声道谢。 四皇子也没客气:“二嫂这一声谢,我先收下了。二嫂放心,我去了军营,一定好好照顾二哥。” 秦妃傻了眼,旋即大哭起来。 孟妃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当日大皇子伤得更重,也没人想着去楚国照看大皇子。到了太子这儿,果然身份不同,四皇子上赶着逢迎拍马。 苏妃一边哭,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 四皇子去就去吧!最好是半途遇到民匪出个意外,别再回来了。 …… 半个时辰后,众人散去。 乔皇后还是怔怔地坐在凤椅上。 陆明玉在乔皇后身侧坐了下来,全身没了力气,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婆媳两个就这么沉默着坐了许久。 “阿景会没事吧!”乔皇后喃喃低语,不竖长耳朵根本听不见。 陆明玉低低地说道:“一定会没事的。” 乔皇后鼻间一阵酸涩,半晌才道:“我真没想到,四皇子竟会主动要去燕国。” 确实出乎意料。 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不同了。 就冲着四皇子今日的举动,以后也得对四皇子夫妇好一些。 陆明玉打起精神说道:“四弟一走,朝中没人不行。五皇子也不小了,让他停了上书房的课业,每日去听政。” 乔皇后一愣,脱口而出道:“他去有什么用!” 李昌平庸近乎蠢钝,比起几位皇子来差得远了。又从未接触过政事,他能做什么? 陆明玉沉声道:“就是个摆设,也得让他去。让他做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去听去看。” 后宫不得干政。可眼下这样的情形,不能一味地对朝政放手不管。让李昌去听政,是向众臣摆明态度,宫中还有皇后和太子妃在,众臣说话行事处理政务,必须谨慎有度。 乔皇后长叹一声,点点头道:“你拿主意就是。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主意都没了。” 陆明玉也没客气:“好。今天天已经晚了,明日一大早,我就令人叫五皇子过来。” 乔皇后又点了点头。 然后,婆媳再次沉默相对。 夜色越来越浓。 梆梆梆! 三更了! 乔皇后轻声打破沉默:“回去歇了吧!孩子还小,别和他们说这些,免得吓坏了他们。” 陆明玉应了一声,起身告退。 走出椒房殿的刹那,一直隐忍的泪水悄然滑落。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惊变(三) , 心痛到极点,已经麻木了。 眼前的一切,都隔着厚厚的一层。她仿佛一人置身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迈步前行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从浑浑噩噩中拉了回来:“娘娘,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烛火下,绮云满是忧虑的熟悉脸孔映入眼帘。 陆明玉强撑着的坚强,骤然消散,泪水再次涌至眼眶,声音哽咽:“绮云,太子被箭射中胸膛了。” 绮云一颗心直坠入谷底,脸唰地白了。 怪不得陆明玉会这般失魂落魄,原来太子受了伤! 绮云将心头混乱纷涌的思绪按捺下去,伸手搂住陆明玉,低声安慰道:“只要性命无碍就好。受了伤,就慢慢将养,总有养好的一日。” 陆明玉将头埋进绮云的脖颈处,泪水肆意奔涌。 李景不是不知道燕拓的狡诈厉害。他知道,她前世为了亲爹的死有多伤心难过。他亲自领兵去对付燕拓,是为了护着她的亲爹。 如此深厚的情意,她该如何回报? 绮云见主子恸哭,心里也酸溜溜的。 主仆多年,她见过自家小姐意气风发的样子,见过小姐骑马射箭的英姿,像这般软弱痛哭前所未有。 “娘娘别哭。”绮云红了眼眶,轻声道:“太子殿下是那么好的人,老天一定会庇佑殿下。” 陆明玉依旧埋头痛哭。 门里忽地传来孩童的啼哭声:“娘!” “娘!” 珝哥儿瑄姐儿原本在熟睡,隔着一扇厚厚的门,陆明玉竭力压抑的哭声原本不会惊动到他们。可母子间心有灵犀,他们竟同时惊醒了,一边哭着一边喊娘。 陆明玉反射性地擦了眼泪,推门而入。 寝室里只有角落处的一盏宫灯,灯光昏黄。兄妹两个一同坐直了小身体,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陆明玉坐到床榻边,将两个孩子一同搂进怀里,像往常一般轻拍他们的后背。 躺在熟悉的怀抱里,嗅着亲娘的气息,珝哥儿瑄姐儿很快停了哭泣,各自抱着亲娘的一只胳膊睡着了。 陆明玉抱了许久,才将孩子放下。 绮云到床榻边,为两个小主子盖好被褥。然后看向眼睛泛红的陆明玉,心疼地低语:“夜深了,娘娘先睡吧!有什么事,等明日天亮了再说。” 陆明玉默默点头。 她躺下闭上眼,脑海中晃动的全是李景的身影。 分别一年有余,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思念。今日李景受伤的消息,狠狠地撼动了她的心田。心底最深处的硬壳,就此消融不见。 李景,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好起来。 以后,我全心全意地待你,再没有一点防备和保留。 泪水慢慢滑落眼角,浸湿了枕畔。 …… “阿显,你怎么这么傻,去什么燕国!” 同样的深夜,秦妃心如刀割泪如雨下,死死攥着儿子的衣袖不肯松手:“太子受了伤,陆氏放心不下,想去自己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犯傻啊!” “万一你在途中遇险,有个什么好歹,你让为娘还怎么活!” 秦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四皇子无奈长叹:“这样的话,以后母妃可千万别再说了。受伤的不是别人,是我二哥。我要是眼睁睁地看着二嫂去军营,自己躲在京城,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二哥?” 秦妃哭道:“大皇子受伤废了右腿,不也这样过来了。” 四皇子又叹一声:“那是因为大嫂没说要去。再说了,大哥和二哥怎么能一样。二哥是大魏太子,他若是重伤不起,就动摇了大魏国本……” “动摇了才好。”秦妃的心里话脱口而出:“你好好地留在京城,以后这储君的位置不就是你的吗?” 四皇子皱起眉头,声音沉了下来:“母妃慎言!” “大魏和燕楚之战正在紧要关头,胜则平定天下,成立大魏万世基业。万一败了,战乱四起,生灵涂炭,不知要死多少将士百姓。难道母妃为了一己私心,盼着大魏打败仗?”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么简单的道理,母妃也不懂吗?” 四皇子性情圆滑讨喜,母子两个感情十分深厚。这般疾声厉色的,还是第一回。 秦妃像吞了个生鸡蛋,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四皇子冷然说道:“我走之后,母妃安心待在宫里,得了空闲陪一陪皇祖母,顺便照顾瑜表姐的身体。其他的事,母妃就别多嘴了。” 说完,起身离去。 秦妃追之不及,颓然瘫在椅子上,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四皇子一路快马回府。 春日的晚风带着暖意,吹拂在四皇子俊秀的脸孔上。胸膛里的热血,也随着风涌动不息。 他不知道自己日后会不会后悔。至少在眼下,他并无悔意。 他当然想做太子。所有皇子都想做太子,这没什么丢人的,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可他不像大哥,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再者,皇位之外,还有手足之情。 哪怕淡薄,也深藏在血液中。 马蹄声踏破了夜色的宁静,很快来到了四皇子府门外。正门处,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个头不算高,玲珑娇俏。 是赵瑜在等他归来。 四皇子心头一热,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门边,握住赵瑜的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赵瑜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笑吟吟地应道:“我白日睡得多,半点不困。你迟迟没回来,我索性就在门口等你了。” 四皇子俯头亲了媳妇一口:“媳妇对我真好。” 赵瑜笑着啐了他一口,喜滋滋地和他携手进府。 回了院子后,夫妻两个相拥着低语。 她的身孕已有五个多月,像顶着一个半大的皮球。宽松的衣物,也遮不住肚子的隆起。 四皇子搂着她的肩,伸手去摸她的肚子:“我有件事和你说。” 赵瑜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抬起头,看着四皇子的脸:“是不是出事了?你平日嬉皮笑脸,今天怎么这般郑重其事?” 四皇子:“……”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安排 小夫妻两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意甚笃,平日里蜜里调油一般,说笑惯了。 哪怕是这么严肃的事,四皇子也忍不住开起了玩笑:“我哪里嬉皮笑脸了,明明一直都是个正经人。” 赵瑜伸手,抚过四皇子的眉心:“瞧瞧你,眉头都皱着呢!一定是有事,别藏着掖着,快些说给我听听。” 四皇子握住赵瑜的手,亲了口手背,然后迅速将太子受伤一事道来。 赵瑜也笑不出来了,眉头紧皱:“战事这般激烈,连太子也受了伤。也不知我爹现在怎么样了。” 四皇子一不小心冒了句心里话:“以岳父的脾气,除非不得已,十之八九会躲在中军帐里,有危险也轮不到他头上。你就放心吧!” 赵瑜:“……” 赵瑜好气又好笑,伸手拧了四皇子的耳朵一记:“你就这样埋汰自己的岳父!看我怎么收拾你!” 笑闹几句,四皇子才正色说了下去:“母后心忧如焚,二嫂要扔下孩子去军营照顾二哥,被我拦下了。” “明日一早,我就启程出发,亲自去军营一趟。如果二哥伤得重,我陪他回京养伤。如果伤得不算重,我照顾他一段时日,等他伤愈了,再回来。” “我这一走,你一个人在府里,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和我们的孩子。” 赵瑜也没料到四皇子要离京去前线,顿时红了眼圈,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四皇子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一年多前,我就该随大军一同出征。是父皇体恤我没子嗣,令我留在京城。眼下你怀着五个多月身孕,太医诊过脉,你肚子里怀的是儿子。我再赖在京城,也不像话。”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可眼下这情形,我不去不行。你好好养胎,等我回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还能赶上儿子出世。” 赵瑜哭了一会儿,也不哭了,用帕子擦了眼泪:“你不用劝我。我就是心里舍不得你,现在这情形,也只有你去一趟了。你将府里的亲兵都带上,沿途一定要小心。” 别看赵瑜平日大大咧咧的,到了关键时候,心思清明,比秦妃强得多。 四皇子去军营,亲自照看太子,既能显出兄弟情义,也落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在众人眼中,是有情有义的表现。 日后,凭借这一回的“挺身而出”,太子也不会过分为难四皇子。 四皇子心里十分安慰,搂着赵瑜道:“好。你也要好好的。” …… 隔日一早,四皇子进宫向赵太后乔皇后辞别。 秦妃哭了一夜,眼睛都哭肿了。可她左右不了儿子的意志,再不情愿也没用。只得依依不舍地再三叮嘱四皇子要保重自己。 陆明玉一夜未眠,眼睛里有些红丝,倒是冷静了下来:“四弟,辛苦你了。到了军营里,一定要送信回来。” “四弟妹那边,你不必忧心,我会照顾她。” 四皇子点点头,很快启程离去。 四皇子一走,像抽走了秦妃所有的元气。秦妃神色晦暗,根本没了说话的兴致。 苏妃见不惯秦妃那副模样,故意说道:“几位皇子都在军营里。四皇子也是有儿子的人了,没了后顾之忧,去军营也无妨。” 秦妃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苏妃一眼。 李昊在战场上打了胜仗,立下许多战功。苏妃的腰杆也直了起来,对着秦妃没往日那份小心讨好了,用手扶了扶发髻边的流苏。 乔皇后的声音响起:“四皇子一走,朝中没人盯着也不成。本宫打算让五皇子接替四皇子的位置,每日去听政。” 还有这等好事? 苏妃心里一喜,忙起身谢恩:“皇后娘娘信得过五皇子,是他的福气。臣妾代五皇子谢过娘娘。” 乔皇后一夜没睡,心情晦涩沉重,根本没心情闲话,随口道:“这是太子妃的主意。你要谢就谢太子妃吧!” 苏妃:“……” 陆明玉怎么可能有这等好心肠! 该不是设了什么毒计,想趁着永嘉帝父子几个都不在京城的时候要了李昌的命吧! 苏妃尚未来得及展开的笑容凝在嘴角,看着陆明玉的目光里满是戒备。 陆明玉没有理会,淡淡吩咐一声:“请五皇子到椒房殿来一趟。” 立刻有宫人领命退下。 一炷香后,五皇子李昌进了椒房殿。 十三岁的李昌,个头总算长高了一点,身形也大了一圈。人胖了,不免有些蠢钝的感觉,走路慢腾腾的。一双细长的眼,总像睁不开一般。 太子受伤的消息,已经传遍宫中内外。李昌当然也知道了。 在苏妃常年的洗脑下,李昌早将太子视为潜在的敌人。太子受伤,他半点不伤心,心里暗暗快意自得。 不过,他没蠢到流露出来的地步,好赖掩住了。 李昌拱手,一一见礼。 乔皇后头一阵阵地疼,实在没力气说话,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略一点头,对李昌说道:“四弟今日离京去军营,至少要三四个月才能回来。从今日起,你去朝上听政。阁老尚书们议事,你只管听着记在心里。散朝之后来椒房殿,将听到看到的一一告诉母后。” 什么告诉乔皇后,根本就是她自己要揽权,打发李昌做一个传声筒。 苏妃心里愤愤不平,忍不住插嘴道:“五皇子也不小了,既然听政,也能学着当差了。” 陆明玉冷冷瞥了苏妃一眼:“母后这样安排,自有母后的用意。五弟还小,日后慢慢学当差也不迟。” 苏妃一对上陆明玉那双冷然的眼,顿时就没了底气,软了半截:“太子妃说的是,是臣妾多嘴了。” 陆明玉冷冷道:“知道自己多嘴,以后不妨少说几句。” 苏妃被噎得脸孔涨红。 李昌心疼亲娘,鼓起勇气看向陆明玉:“母妃到底是半个长辈,二嫂和母妃说话,也该客气一些……” 在陆明玉冷漠的目光下,话音越来越小,毫无气势,只显得软弱狼狈。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稳住(一) 李昌和陆明玉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寥寥几次,皆是不欢而散。 在李昌看来,陆明玉美则美矣,却太过霸道厉害。就如带刺的鲜花,远远看着也就罢了,稍微近一些就会被刺扎伤。 而且,陆明玉对他似乎有着莫名其妙的厌恶和偏见。他不想讨这个没趣,索性躲的远远的。平日就差没绕着陆明玉走道了。 今天叔嫂两个难得对上。 陆明玉眼眸微眯,射出冰冷的寒光。李昌呼吸一顿,往后退了两步。那副窝囊软弱的模样,简直令人唾弃。 苏妃心里嗖嗖地冒着寒气,唯恐陆明玉一个脾气上来,伸手劈了李昌。 她顾不得什么颜面,忙扯着李昌的衣袖:“阿昌,你怎么能这样和太子妃说话。还不快些向太子妃赔礼!” 李昌不情不愿地抱拳:“刚才多有冒犯,请二嫂别放在心上。” 陆明玉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眼下这等情形,我们得齐心合力。有什么不痛快,等父皇和殿下他们回京了,慢慢再算也不迟。” 李昌肥脸颤了颤,低头应道:“能为大魏出一份力,我心里只有高兴的份,怎么会觉得不痛快。二嫂别误会了。” 这倒是李昌的心里话。 整日在上书房里读书,实在没什么意思。有机会上朝听政,对他来说新鲜的很。 陆明玉不再多言。 李昌暗暗松了口气,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和陆明玉拉远距离。 …… 乔皇后打起精神又叮嘱李昌一番,然后令彩兰送李昌去文华殿,顺便传口谕给内阁众臣。 苏妃等人趁机告退。 乔皇后强撑着的一口气泄了出来,神色恹恹地坐在凤椅上,脸上掠过异样的潮红。 陆明玉心道不妙,伸手一探乔皇后的额头,掌心一片滚烫。 陆明玉立刻下令:“来人,去太医院宣召周院使来。” 乔皇后头上滚烫,全身酸软无力,也没力气说话。 一盏茶后,周院使快步进了椒房殿,一诊脉,乔皇后果然是发了高烧。周院使迅速开了药方,低声对陆明玉说道:“皇后娘娘忧思过度,内感外热,得好生休息将养。” 陆明玉无声叹了口气,略一点头,令人将乔皇后扶进寝室睡下。 待药熬好了,陆明玉亲自喂乔皇后喝药。 苦涩的药汁入口,乔皇后勉强有了些精神,喝完药后,歉然低语道:“本宫实在不中用,这等时候竟病倒了。宫里的事,得你撑着了。” 陆明玉拿过帕子,为乔皇后擦拭嘴角的药汁:“母后只管安心养着身体,有我在,宫里和朝中不会出乱子。” 每次到了关键时候,陆明玉都是那样的坚毅果决可靠。 乔皇后心下稍安,长长地叹了一声:“还有珝哥儿瑄姐儿要你照顾,辛苦你了。” 陆明玉温声道:“这都是我分内的事,没什么辛苦的。只是,我无暇一直守在母后床榻边伺疾。还是召皇姐进宫来陪伴母后吧!”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进来禀报,慧安公主来了。 母女连心,此话半点不假。 慧安公主早上听闻太子受伤的消息,惊出了一身冷汗,第一个反应就是亲娘不知是否能撑得住。 匆匆赶进宫来,见到躺在床榻上病怏怏的乔皇后,慧安公主鼻子一酸,陡然哽咽:“母后!” 乔皇后红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是什么大毛病,发了烧,喝几贴子药就好了。” 慧安公主想哭,被陆明玉劝住了:“母后身子不适,皇姐好好伴在母后身边,多安慰开解。别哭哭啼啼的,惹得母后也跟着掉眼泪。” 慧安公主也觉得是这个理,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陆明玉低声道:“我先出去,理一理宫务。母后这儿有什么事,皇姐只管打发人去叫我。” 慧安公主嗯了一声:“你安心去打理宫务,母后身边有我呢!” 待陆明玉起身走后,寝室里只剩母女两人。 乔皇后到底没忍住,还是哭了一场。 慧安公主红着眼劝慰乔皇后:“二弟是有福之人,老天会保佑他。母后现在可不能倒下,得好好养身体,宫中内外这么多人,都看着母后,母后也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乔皇后倒有自知之明:“太子妃才是真正的主心骨。” 是啊,出了这么多事,太子还受了伤。最该伤心慌乱的陆明玉,一夜过来,就恢复了冷静镇定。要照顾一双儿女,要打理宫务,要盯着朝堂,还有分神照顾病倒的乔皇后。 唯有这般意志坚韧的陆明玉,才配做大魏的太子妃。 慧安公主轻叹一声:“难为二弟妹了。” …… 太子受伤的消息,宫中人尽皆知。 今日前来禀事的内侍总管和管事嬷嬷,难免也有些心思浮动,站在一处窃窃私语。 “也不知太子殿下伤得重不重!” “大皇子殿下伤了一条腿,听闻那条腿以后彻底不中用了。勉强能走路,就算不错了。太子殿下也跟着受了伤,不知道伤到了哪里。可千万别像大皇子殿下那样才好。” “听闻皇后娘娘也病倒了,这可怎么办。” “我们在这儿等了小半日,皇后娘娘病着,看来是没时间理会我们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当差了?” “嘘!太子妃娘娘来了,你们快些噤声!” 太子妃这三个字,比什么都管用。 众管事立刻拱手肃立:“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 陆明玉目光一扫,声音冷静淡然一如往常:“宫中诸事,想来你们也都知道了。母后要将养身体,从今日起,宫中诸事,你们向我回禀便可。” “另外,宫中人多口杂,你们都得稳住了,不可胡言乱语。听到谁闲言碎语,立刻阻止。一旦传到我耳中,是那一处的人犯了口舌,我连管事的一并发落。你们可听清楚了?” 众管事心里一凛,齐声应道:“奴才谨遵太子妃娘娘之命!” 有这么一位辣手罗刹在,谁还敢说三道四,还是老老实实当差吧!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稳住(二) 陆明玉之前管过一部分宫务。禀事的规矩是不能废话,有话则说,没话闭嘴。众管事私下没少交流过,对这位厉害的太子妃娘娘都发憷。 此时众人一一上前禀事,兢兢业业,不敢耍半点心眼。 陆明玉话语简洁,处事利落,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将宫务全部处理妥当。 管事们退出椒房殿的时候,各自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一句话不敢多说。 陆明玉理完宫务后,天也近正午了。 绮云带着珝哥儿瑄姐儿过来了:“兄妹两个半日没见娘娘,一直闹腾着要来。奴婢哄不住了,只得带他们过来。” “娘!” “抱抱!” 兄妹两个各自扬着小胖脸,甜甜地笑着扑进亲娘怀里。陆明玉俯下身子,将一双儿女抱进怀里。 搂着胖胖软软的小身子,嗅着他们身上的奶香,陆明玉躁动难安的心慢慢平稳下来。 她不是铁人,为李景的伤势忧心熬了一夜,又忙了一个上午。不过是意志坚韧撑着罢了。此刻,一双儿女在怀中,给予她无限的安慰和力量。 孩子还小,没人敢在他们耳边乱嚼舌。就是说了,他们也不懂什么是受伤。 兄妹两个还像往日一般淘气,在亲娘怀里待了片刻,就挣扎着下来,迈着腿追跑。一个不小心,瑄姐儿被自己的脚绊倒了,顿时咧着嘴哭了起来。 珝哥儿一看妹妹哭,自己也跟着哭。 陆明玉无奈又好笑,将两人搂过来,为他们擦拭眼泪。 瑄姐儿最爱撒娇,抽泣着喊祖母。 乔皇后最娇惯孩子。平日里,孩子稍微碰着磕着了,乔皇后都要紧张心疼地哄半日。所以,瑄姐儿习惯性地找祖母撒娇了。 珝哥儿也嚷着要祖母。 陆明玉轻声哄道:“祖母今日头痛,你们别闹祖母。娘带着你们去园子里玩。” 手下一用力,将两个孩子都放在肩头,稳稳地起身。 兄妹两个最喜欢这样玩,立刻不哭不闹了,咧着小嘴咯咯笑个不停。 两个孩子有无穷无尽的精力,要陪他们玩耍,也得有无尽的耐心和体力。好在陆明玉有的是力气和精力。 待到下午,孩子们睡着了。陆明玉去看了乔皇后一回。 慧安公主轻轻嘘了一声:“母后刚睡下。” 陆明玉略一点头,和慧安公主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室说话。 “弟妹,以后宫中要辛苦你了。”慧安公主低声叹道:“母后心思重,二弟受伤的消息,简直要了她半条命。宫中诸事,你多担待。伺疾的事,就都交给我。我已经打发人回公主府送信,从今日起,我就在椒房殿里住下。” 有慧安公主在,也能为陆明玉分担不少。至少,乔皇后的身边一直有人守着,她不必分心来伺疾。 陆明玉心里涌起暖意:“多谢皇姐。” 慧安公主轻嗔:“我们之间,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顿了顿,忧心忡忡地叹道:“战报上轻描淡写,只说太子受了伤,也不知到底伤得重不重。” 姐弟两个感情深厚,弟弟中箭受伤,慧安公主也跟着心神不宁。 陆明玉鼻间一酸,低声道:“等两日,就该有消息来了。四弟已经快马奔赴军营,去照顾殿下。殿下一定会没事的,我们都得坚强些。” 慧安公主红着眼点头:“你说的是,我们都得撑住。这一回,也多亏了四弟。以前我总嫌他油嘴滑舌爱凑热闹,现在看来,到底是亲兄弟,遇到事了,总算靠得住。” 陆明玉嗯了一声。 慧安公主对李昌去听政一事表示忧心:“五弟读书平平,从未接触过政务,他去听政,哪里能得懂。” 陆明玉淡淡道:“没指望他听懂,会传话就行了。” 慧安公主想了想,也笑了起来:“这倒也是。五弟站在那儿,好赖多一双眼睛多一对耳朵。” 这和信不信任文官无关。不管是谁,都会有私心。文官们想趁着此时揽权,天经地义,也没人挑出理来。 陆明玉让李昌前去,是向文官们表明态度。你们说话行事我都看在眼底,收敛些不能太过了。 …… 傍晚,李昌从文华殿回来了。 听了一天的政事,李昌脑子里像有十几只苍蝇在乱窜,嗡嗡的头疼。 进了椒房殿,看到陆明玉,李昌的头就更疼了。他不敢靠得太近,在三米之外站着:“二嫂,我有事禀报母后。” 陆明玉淡淡道:“母后病了,在床榻上歇着。你听到什么,告诉我就行了。我会择要紧的,禀报母后。” 果然是想自己揽权。 李昌一不小心,就将心里话嘀咕了出来:“后宫不得干政。我向母后禀报也就罢了,告诉二嫂不太合规矩。” 陆明玉瞥了一眼过来。 李昌立刻怂了,老老实实地将听了一天的政事说了一遍。 众臣议事,一桩政务往往要争辩许久。一天下来,也就议了五桩政务。其中最要紧的,是军粮的筹备和运送。 “户部的高尚书说了,打了一年多的仗,户部存余快用光了,还够三个月的粮草。筹备军粮倒不是难事,运送途中消耗实在太多了。” “还是兵部的杨尚书有办法,说是拨银子下去,让送粮的人去边境处买粮,这样一来,能省下大半的损耗。速度也能更快一些。” 陆明玉略一点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永嘉帝看人精准,兵部的杨尚书深谙兵事,思绪敏锐活络,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其余四桩,多是内政。陆明玉没多说什么,只吩咐道:“你明日再去,记得,只听着看着,什么都别说。” 知道了,就做个传声筒罢嘛! 李昌闷闷地应了。 正事说完了,陆明玉也不乐见李昌那张脸:“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有什么事,记得立刻令人送信给我。” 李昌点头应下,告退离去。 椒房殿外有宫人候着,李昌一露面,那个宫人立刻上前:“启禀殿下,苏妃娘娘令奴婢来等着,请殿下去怡华宫一叙。”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气闷 , 李昌随宫人去了怡华宫。 苏妃一整日心惊肉跳,坐立难安,见了李昌,一把攥紧他的手,目光急切地在李昌的肥脸上扫了一圈:“阿昌,你今日没事吧!那个陆明玉,有没有为难你?” 李昌有些疑惑地看着苏妃:“母妃不问我听没听懂朝政,怎么一上来就问二嫂对我如何?” 那语气,仿佛笃定了陆明玉会刁难他一般。 苏妃目光有些漂移不定,敷衍地应道:“你从未上过朝,初次听政,肯定什么都没听懂。这不必问。我就是担心,太子妃会故意刁难刻薄你。” 或者,陆明玉一个没忍住,直接动手杀了李昌。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苏妃全身打了个寒颤,手下用力,长长的指甲掐入李昌的手背,声音也有些发颤:“阿昌,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好了。陆明玉交代的事,你乖乖去做,别和她顶撞,也别惹她不快。还有,去椒房殿的时候,身边多带些人。别和陆明玉独处说话!” 李昌:“……” 这些叮嘱,越听越奇怪。 李昌往日和陆明玉也从不亲近。小叔和嫂子,本来就该避嫌嘛! 可苏妃眼中的惊惶,透着恐惧。 仿佛陆明玉是索命的阎罗,随时会要他的命。 李昌眯了眯眼,原本眼睛就细长,这一眯缝,直接就成了两条缝:“母妃,我一直觉得你有事瞒着我。现在三哥不在京城,只我们母子在宫中。有什么话,你别藏着掖着,直接告诉我。” 苏妃怎么肯说,一口咬定:“没什么秘密,你别多心。就是陆氏野心勃勃,伸手揽权。你还年少,不是她的对手,惹不起躲着一些。” 说来说去,母妃还是不信他,一味地敷衍他。 李昌心里涌起怒气,肥脸很快沉了下来:“母妃不愿说,我以后不问了。不过,我做什么事,母妃也别多管。我不是三岁孩童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说完,从苏妃手中抽回手,转身就走。 苏妃一急,追上前,再次抓着李昌的衣袖:“你这混账,怎么这般和亲娘说话。要是你三哥在,一定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一提李昊,李昌反射性地瑟缩了一回,很快反应过来。 三哥不在宫中,他还怕什么? 李昌面色难看,用力抽回衣袖:“母妃心里只有三哥,我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既然如此,母妃何必管我。” 苏妃红了眼:“我是你亲娘,我不管你谁管你。” 她要是袖手不管,陆明玉更无顾忌了。 苏妃的一片慈母心肠,李昌半点没领受,不耐地说道:“我明日要早起去听政,现在就回寝宫早些睡下,母妃也早点安置歇了吧!” 然后,大步离去。 苏妃追之不及,只能长叹一口气。 走出怡华宫的李昌,心情愈发阴郁。 在宫里,没人将他放在眼底。难得四皇子离京,终于轮到他出头露脸了。不管如何,对他来说都是一桩喜事。可他的亲娘,半点没为他高兴,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又没做错什么事,二嫂再不喜欢他,还能动手揍他不成! 李昌心情不好,回了寝宫后,狠狠吃了一顿。 他无肉不欢,每一顿饭都有鸡鸭鱼肉。吃饱喝足沐浴过后,又叫了贴身内侍小春过来。小春一看主子阴沉的脸,腿肚都发颤了。 半个时辰后,小春白着一张脸退了出来。 李昌又召了一个年轻的宫人进寝室。 身为皇子,哪怕再不受宠,身边伺候的人绝不会少。他的寝宫里有十几个宫人,这个叫莲儿的,今年十七岁,身形苗条,容貌俏丽,一双杏眼颇为妩媚。 李昌心里憋着一股邪火,还没散去,将莲儿又拉到了床榻上。 十三岁的少年,半大不小的年纪,身体开始发育,该懂都懂了,该会的也会了不少。很快,寝室里就传出异样的动静,伴随着莲儿的哭喊求饶声。 守在寝室外的内侍们,悄悄站得远了一些。 以前还好,这一年多来,三皇子殿下不在,也没人再管束五皇子了。五皇子那点见不得人的怪癖,也愈来愈厉害。 …… 隔日,李昌早早起身去了文华殿。 众臣已经都进了宫,凑在一起议事。见了李昌,各自拱手见礼。 对李昌来说,这种感觉颇为新鲜。父皇不在,几位兄长也不在,如今这宫里唯一能主事的男人,可不就只有他了吗? 眼前都是大魏重臣,一个个对他拱手低头,让他莫名有了扬眉吐气的快意。 李昌张口道:“诸位免礼。” 众臣行完礼后,继续议事。 李昌打起精神,睁大眼睛,竖长了耳朵。 奈何半日听下来,还是脑中嗡嗡作响,什么也没听懂。 李昌心里有些沮丧,怏怏地去了椒房殿。 乔皇后在病中,慧安公主一直守在乔皇后身边。在椒房殿里理事的,依然是陆明玉。叔嫂两个见面,陆明玉还是那副冷淡中透着厌恶的模样。 李昌心里又是一阵憋闷。 他就那么惹人讨厌吗? 陆明玉淡淡道:“今日朝中有什么事?” 李昌一一说了一遍。 陆明玉问:“有没有战报?” 李昌答道:“暂时没有。如果有战报,我立刻打发人送信来。” 陆明玉略一点头,以目光示意李昌可以滚蛋了。 李昌终于按捺不住,抬头看着陆明玉:“二嫂,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陆明玉出了名的脾气不太美妙,不过,对着大皇子也好,三皇子四皇子也罢,也没失过礼数。 到了他这儿,陆明玉看他的目光就像看一滩污水一堆臭泥,实在让人郁闷。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眼里没半点笑意:“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李昌:“……” 李昌被气得七窍生烟,一张肥脸涨得通红:“为什么?我和二嫂连面都见过几面,也没说过什么话。这两日是为了正事,才有见面说话的机会。二嫂为什么这般讨厌我?” 陆明玉冷冷道:“讨厌一个人,还要理由吗?” 李昌:“……”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战报 李昌黑着脸告退离去。 陆明玉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 为了大局,为了宫中安稳,她再厌恶李昌,也得按捺住杀人的冲动。要收拾李昌,日后多的是机会。眼下只得如此了。 到了正午,陆明玉去了乔皇后寝室。 两日过来,乔皇后的病症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寝室里满是药味,乔皇后病怏怏地躺在床榻上,慧安公主正伺候乔皇后喝药。 陆明玉一来,乔皇后强打起精神,将药喝完,挣扎着要起身说话。 陆明玉坐到床榻边,温声道:“母后身子不适,就好好歇着。宫里有我,一切安稳如常,母后不必忧心。” 乔皇后没力气起身,就这么躺着,苦笑着叹道:“本宫真是不中用,倒了要紧时候,偏偏病倒了。一切都得倚仗你了。” 陆明玉为乔皇后掖了掖被褥,轻声道:“母后好好将养,对儿媳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 没有乔皇后的信任和支持,她这个太子妃,岂能轻而易举地掌权理事。 慧安公主故作轻快地笑道:“母后放宽心。以我看,弟妹掌管宫务,比母后还要利索得多。朝中之事,五弟每日去听政再来禀报,弟妹样样心中有数。母后就安心养病吧!” 乔皇后还是放心不下,张口问道:“珝哥儿瑄姐儿呢?他们好不好?” 陆明玉微笑着说道:“绮云和几个奶娘每日守在他们兄妹身边,我得了空闲就会陪他们兄妹。只是,孩子们心里都惦记着祖母,一日总要念叨个七八回。母后可得快些好起来,珝哥儿瑄姐儿太想祖母了。” 乔皇后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说的是,两日没见,本宫心里也想得厉害。” 孩子还小,不能进寝室,免得被她过了病气。 她得好好将养身体,不然,想见孙子孙女一面都不行。 陆明玉吩咐宫人传膳。 这几日,乔皇后米粒未进。今日总算肯张口吃饭了。温热的粥滑入胃中,身体里也慢慢滋生出了一些力气。 …… 到了下午,战报再次传至宫中。 “……太子殿下胸膛中箭,失血颇多,暂时还没苏醒。不过,随行的太医说了,殿下没有性命之忧,好好将养几个月,就能痊愈。” 这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乔皇后红着眼,和慧安公主抱头哭了一回。 陆明玉鼻间阵阵发酸,将头转到一侧,过了片刻才转过头来:“殿下没有大碍就好。” 前来送信的内侍又低声禀报:“战报上还说,燕军大败,胜局已定。接下来,两路大军将扫荡燕军楚军,合拢到一处。” 败军残将,也不可小觑。 大魏要彻底铲平燕楚,开拓疆土,接下来还得耗费不少时间和兵力。这个过程,也要耗费数月功夫。 陆明玉点点头,吩咐道:“你回去向五皇子复命,朝中有什么动静,立刻打发人送信来。” 内侍应声而退。 乔皇后哭过一场后,身体疲乏,很快昏沉睡去。 慧安公主红着眼对陆明玉说道:“二弟没有性命大碍,不过,伤得着实不轻。照着战报上所言,昏迷了两三天还没醒呢!” 陆明玉心中阵阵绞痛。 她生性刚强,从不在人前落泪。再痛再难过,依然撑住了,看着倒比慧安公主冷静得多:“殿下人没大碍就好。有太医照顾着,慢慢将养,总有痊愈的一日。” 慧安公主心里不免觉得弟媳冷静得近乎冷酷,暗暗嘀咕了一回。 不过,眼下人心惶惶,一切都靠陆明玉撑着。那些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很快又被慧安公主咽了回去。 …… 又过一日,沈澜递帖子进了宫。 姑嫂两人见面,看着容颜憔悴的彼此,心中都是一阵戚然。 “二嫂,你瘦了许多。”陆明玉张口打破沉默。 沈澜苦笑一声:“不瞒你说,几天前听闻你二哥受了伤,我心里七上八下,吃不下睡不香。”顿了顿,又心疼地低语:“太子殿下伤得比你二哥重多了,这几日,你一定不好过。” 陆明玉眼眶有些发热,嗯了一声。 乔皇后已经病倒了,她得稳住人心,在人前撑着镇定冷静。在孩子们面前,还得言笑如常,半点不能露出伤心来。 到了夜晚,她时常熬到三更都没睡意。胃口也远不及往日,短短几日,人瘦了一圈。 这等牵肠挂肚心如油煎滋味,也只有彼此能体会了。 沉默了片刻,陆明玉再次张口道:“如今胜局已定,接下来的仗也好打得多了。” 沈澜打起精神应道:“是啊,只盼着他们早些大胜回京。立什么功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着你二哥能平安回来。” 对坐了片刻,两个淘气包就来凑热闹。 当着孩子的面,当然不提打仗受伤之类的话。陆明玉笑着让孩子们给沈澜行礼:“快些叫舅母!” 珝哥儿瑄姐儿并肩站好,一同抱起肉肉的小拳头:“见过舅母!” 沈澜被逗得笑了起来,伸手将兄妹两个拉过来,搂进怀里亲香了一番。又对陆明玉笑道:“我今日进宫,根本没敢让壮哥儿看见。不然,他定要闹着一起来了。” 壮哥儿比珝哥儿瑄姐儿小几个月,现在也满周岁了。这个年龄的孩子,最粘着亲娘,说是小跟班也不为过。 沈澜趁着壮哥儿午睡进宫。壮哥儿醒了见不到亲娘,少不得要闹腾。 陆明玉目中也有了笑意:“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壮哥儿了。下次进宫,你带着他一起来。” 珝哥儿瑄姐儿都记得壮哥儿,张口嚷着弟弟。 沈澜笑道:“好,过几日,我带着壮哥儿进宫,和你们一起玩耍。” 沈澜惦记着壮哥儿,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就告退离宫。 陆明玉亲自送沈澜至宫门处,姑嫂两个握着彼此的手,低声道珍重:“二嫂,你多保重身体。” “小玉,你也要多珍重。谁也不是铁打的,你也得顾惜自己的身体。” 这才是真正疼惜她的人。 陆明玉目中闪过水光,轻轻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养伤(一) 一个月后。 荥阳军的军帐里,传出小圆公公的声音:“殿下,该喝药了!”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声音颇有些虚软无力。 小圆听在耳中,一阵揪心。 一个多月前,太子殿下领兵追击燕军,被悍不畏死的燕军死士包围,以命换命地攻击之下,太子亲兵死伤惨痛,太子殿下也被死士中的神弩手射中胸膛。 万幸太子殿下盔甲之内还有软甲,那一箭令太子殿下受了重伤,一条命却保住了。 殿下昏迷了整整四天才被救醒。这一个多月来,一直躺在军帐里养伤。至今还不能下榻。 小圆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上前。 李景在另两个内侍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想伸手接过药碗,稍微一动,胸口的伤便痛彻心扉。 李景倒吸一口凉气,苍白的俊脸有些扭曲。 小圆心疼不已:“殿下别乱动,奴才伺候殿下喝药。” 李景无奈苦笑,也不逞强了,任凭小圆伺候着将药喝下。褐色的汤药十分苦涩,每次都得捏着鼻子才能喝下。喝完就像熬过一场酷刑。 喝完药,李景慢慢舒出一口气,低声问道:“京城可有信来?” 战事期间,通信不易。以前都是一个月有一封家书来。他受伤之后,一个月之内已经来了两封信。 人在养伤的时候,也比平日脆弱得多。李景对妻儿亲娘的思念之情,也一日多过一日。 小圆张口答道:“暂时还没有。” 李景略有些失望,很快扯开话题:“你代我去舅兄的军帐里看看。” 小圆应声而退。过了小半个时辰回来复命,一同前来的,还有陆非本人。 李景打量一眼,笑着说道:“你的伤都好了?” 陆非笑着点点头:“那点皮外伤,早就好了。其实,半个月之前我就想领兵,是义父坚持不允,我才在军帐里多待了半个月。” 然后,关切地问李景:“殿下的伤势如何?能下榻吗?” 李景苦笑着摇头:“在床榻上坐一坐无妨,不能伸手,也不能用力。看这架势,没三个月下不了床榻。” 陆非安慰道:“也算不错了。当日殿下受了那么重的伤,竟未伤及心肺,着实是天大的幸事。如今胜局已定,接下来扫荡燕楚两境的事,自有义父他们。殿下就留在此地好好养伤。” 李景受伤,不便奔波,留在了军帐里养伤。陆临已经领着大军追击燕军的残兵败将了。濮阳侯也不退缩了,近来表现得十分英勇。 说起濮阳侯,陆非满肚子腹诽,忍不住吐槽道:“仗不好打的时候,濮阳侯就会适时地受些轻伤,不能出战。等战局顺了,他立刻就英勇起来了。最近领兵追击残兵,还攻下了两座燕城,战功赫赫的很。” 李景无奈一笑:“人和人不同。有像岳父那样悍勇无畏的猛将,也有像濮阳侯这样的。左右他没犯错没拖后腿,也算不错了。” 何止不拖后腿,还很会抢功。 陆非心里嘀咕着,到底没说出口。 濮阳侯是一众皇子们的舅舅,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陆非低声说道:“三皇子殿下接连打胜仗,战功赫赫。听闻皇上在人前夸赞过三皇子殿下不少回。” 李景笑容一敛,眸光微闪:“论领兵打仗,三弟比大哥强,也胜过我。” 有些人,天生属于战场。 李昊就是这种人。往日韬光养晦,如今光芒掩也掩不住。 正因为他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坚持随军出征。他这个太子,同样立功无数,且打了最关键的一场胜仗。李昊再厉害,也被他压了一头。 陆非深深看了李景一眼:“太子殿下太过自谦了。在我看来,三皇子殿下虽然英勇,还是远不及殿下。” 大魏猛将如云,一个会领兵打仗的皇子,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李景身为太子,没有留守京城,亲自领兵上阵,大败燕军。这才真正值得人敬重追随。 李景抬头和陆非对视,扬起嘴角一笑:“舅兄这般盛赞,我就厚颜不客气地收下了。” 陆非笑过之后,又长叹了口气:“此地离京城遥远,来回通信不便。殿下和我受伤一事,传到京城,她们不知怎生地担心。” 李景也叹一声:“几日前,小玉令人送了信来,说母后病了。不知母后现在身子好了没有。还有一双孩子要她照顾,宫中一切得靠着她撑着,朝堂里的动静也得盯着。她一个人,哪里能忙那么多的事。” 陆非也为妹妹忧心,口中还得安慰李景:“四妹性情坚韧,一定能撑得住。殿下不必忧心。” 忧不忧心的,也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养伤。 那一日,陆临原本要亲自领兵追击燕军。是他拦下了陆临。 前世陆临死在了燕军的死士手中,这一世,他绝不会让小玉再禁受丧父之痛。只是,他还是低估了燕拓的厉害。 那两千死士,是燕拓暗中耗费几年的心血训出来的。一个个像疯子一般,根本不在意死活,拼死冲锋,不惜以命换命。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冲到主将身边。 亲兵们为了护着他,死伤惨重。整个军阵,也差点被冲散。好在荥阳军悍勇,还是顶住了,最后,燕军大败。只是,他也被弓弩手射中。 胸口中箭的刹那,他脑海中的念头竟然是,幸好不是她。不然,这支箭怕是会直接射中喉咙。 不管如何,岳父总算安然无事。 李景舒展眉头,正要说话,小圆满脸喜色地来禀报:“启禀殿下,四皇子殿下进军营了。就在军帐外!” 李景精神一振:“快请四弟进来。” 哪里还用请,四皇子已经按捺不住,掀起军帐快步进来了。 “二哥!” “四弟!” 兄弟两个打了个照面,满心激动,似有千言万语,一时说不出口。各自喊了一声,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眶。 往日的明争暗斗,现在想来幼稚又可笑。血浓于水,对视间的激动和喜悦,也只有彼此知道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养伤(二) 李景红着眼,又喊了一声四弟:“四弟一路奔波,辛苦了。” 四皇子用袖子擦了擦眼,咧嘴笑道:“比起二哥领兵打仗,这算什么辛苦。” 兄弟两个久别重逢,一定有话要说。陆非颇为识趣地退出了军帐。 四皇子坐到床榻边,仔细打量李景几眼,然后叹道:“二哥果然伤得不轻。这都一个多月了,面色还这般苍白,也不能下榻。亏得母后没亲眼看见二哥这副模样,不然,不知得哭成什么样子。” 提起乔皇后,李景心里一阵揪痛,叹道:“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让母后操心烦忧。” 四皇子笑着安慰道:“这要算不孝,那大哥该怎么办?” 话说完,才觉得不妥。拿废了右腿的大皇子来说笑,实在不太厚道。 四皇子有些后悔,忙改口问道:“对了,大哥现在人在何处养伤?” 李景答道:“大哥一直和父皇在一起。” 大皇子一直在养伤。那条右腿已经废了,勉强站起来,走路时一颠一簸,不能再提刀上阵。 永嘉帝心疼长子,默许大皇子留在军中养伤。李景写了几回信给大皇子,都如石沉大海,从无回音。 四皇子有些唏嘘:“大哥最是争胜好强,伤了腿心里不痛快,也不肯回京城,硬要留在军营里。其实,大军随时开拔打仗,根本不适合养伤。” 可不是么? 奈何大皇子就是不肯回京城,大概是因为不愿面对众人同情怜悯或轻蔑的目光吧! 那个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的大哥,不知现在到底什么模样。 兄弟两个沉默了片刻,很快扯开话题。 “宫里和朝中都还平稳吧!”李景问道。 四皇子笑着点头:“二哥放心。母后虽然病了,有二嫂在,谁都不敢耍心眼。宫里人人老实,朝中众臣也兢兢业业地当差。” 提起陆明玉,李景眉头舒展,溢满了温柔:“小玉外刚内柔,脾气不算柔和,心却是极柔软的。” 四皇子呵呵一笑。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陆明玉哪里外刚内柔了,分明就是外刚内刚好不好!不说别人,反正,他在陆明玉面前就格外老实,连俏皮话都不太敢说。免得被当成茶盏捏得粉碎。 许多事都在信里写过了。 李景依然一桩一桩问得仔细。四皇子不厌其烦,有问必答。说了小半日,说得口干舌燥。 李景犹自不足,叹了一口气:“我一走就是一年多,走的时候,珝哥儿瑄姐儿还不认人。现在兄妹两个都会说话会走路了,怕是早就忘了亲爹的模样。” 四皇子咧嘴笑道:“何止忘了你的模样,连自己有爹的事都忘了。” 这嘴损的。 李景哑然失笑,没和嘴欠的四皇子计较,说道:“对了,四弟妹有了身孕,我还没得及恭贺你一声。” 四皇子笑道:“已经让太医诊过脉了,这一胎是个儿子。所以,我才放心大胆地来看二哥。就是半途有个闪失,好赖有子嗣了。” 李景笑着瞪四皇子一眼:“你也是要当爹的人了,说话还这般口无遮拦的。” “这都是实话嘛!”四皇子笑道:“当日父皇将我留在京城,就是因为我没子嗣。现在我总算有底气来军营。我既然来了,就不打算走了。说不定,还能有机会上战场,捞一捞军功。” 李景再次失笑。 往日兄弟两个感情也算不错,不过,也没亲密到这份上。隔了一年多没见,他成长了,四弟也变了许多。 “二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四皇子心思敏锐。 李景没有否认:“是,这一年多没见,你确实变了不少,长大了,也懂事了。” 四皇子收敛了笑意,目中闪过唏嘘:“去年大魏闹了民匪,我和孙将军一同去平乱。后来,孙将军意外身亡,军心涣散,我不得不顶上做了主将。” “几个月里,死了的士兵约有八九千。前一刻活生生地,下一刻血溅三尺身首异处。经历过那样的场景,哪还能像以前那样天真。” “我白天撑着若无其事,安抚军心,其实夜里愁得睡不着觉,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亏得我头发浓密,不然,早掉秃了。” 四皇子油嘴滑舌爱说笑,正经脸撑不到片刻,自己说着都笑了:“好在打了胜仗,我总算能风风光光地回京城。” “你受伤的消息传到京城,二嫂当时就要扔下一切来找你。是我拦下了二嫂。李家还有男人,不能让一个女人奔波千里。” 李景注视着四皇子,心情复杂:“四弟,你现在很好。以前,是我太过小瞧你了。多谢你拦下小玉,多谢你来军营。” 前世,他早早离世。四皇子多活了几年,死在了藩王府里。 重活一世,他和四皇子倒是亲近了许多。 四皇子和李景对视片刻,咧嘴一笑:“我们是亲兄弟,说这些话太见外了。对了,我现在就写信给二嫂。让她放心,你活蹦乱跳好得很。” 李景心头涌起阵阵暖意,笑着点了点头。 …… 一个时辰后,送信的亲兵出了军营。 李景身体虚弱,喝药之后昏沉入睡。 四皇子在李景身边守着,到了晚上,干脆就睡在了李景的军帐里。 李景过意不去,想让四皇子住别的军帐,四皇子不以为意:“我来就是为了照看你,你别和我客气。等过些时日,你能下榻行走了,我就去寻父皇。” 这份手足之情,李景推却不过,只能默默领受。 过两日,身体痊愈的陆非先领兵走了。 军营里留了两千士兵。 四皇子除了照看李景之外,闲着无事的时候就在军营里四处转悠,偶尔来了兴致,随着士兵们一同操练。 这些事,当然瞒不过李景。 左统领有些不放心,私下里进言:“要不要盯着四殿下?” 李景淡淡一笑:“男儿在世,想建功立业,天经地义。他对练兵感兴趣,随他去。” 四弟有敬爱兄长的心,他这个做兄长的,也该胸襟宽广。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变故(一) 一个月后。 “二哥,小心!” 军帐里,传出四皇子殷切的声音:“你之前伤得那么重,现在总算能勉强下榻了。太医叮嘱过了,别急着走路,先站上片刻试试。” 四皇子一边扶着李景的胳膊,一边不停地絮叨:“现在战局一片大好,荥阳军赵家军已经和父皇他们会合到了一处。照这架势,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攻破燕楚。你慢慢养伤就是,别心急。” 李景在四皇子的搀扶下,在军帐里慢慢走了一圈,额上很快冒出了冷汗。俊美的脸孔隐隐泛白,不得不坐了下来。 然后,李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无奈苦笑:“这都两个多月了,我才勉强能下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伤彻底养好。” 在军帐里躺了两个多月,心胸再宽阔,也难免气闷。 四皇子笑着安慰道:“安心养伤,别落下病根,这才是最要紧的。其他的就别多想了。”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道:“想一想大哥,二哥心里应该安慰多了。” 这话说起来不太好听,道理是明摆着的。 比起废了右腿的大皇子,太子已经十分幸运了。 朝夕相伴了一个月,兄弟两个的感情迅速升温。这些不太能出口的话,四皇子也说了出来。 李景心中百味杂陈,半晌才低声道:“你说的没错,我还算有运道。” 四皇子有意哄李景高兴,笑着附和:“对嘛,人就要想开一点。你之前打了那么多胜仗,功劳簿加起来,有厚厚一摞。攻伐燕楚的大战里,你风头最劲。三哥就是卯足了劲,也追不上你。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景:“……” 李景默默看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自知失言,咳嗽了一声,迅速转移话题:“对了,二嫂昨日给你来信,信里写了什么?” 提起陆明玉,李景眉眼顿时柔和了许多:“也没什么,就是叮嘱我好好养伤,平安回京。” 夫妻相隔千里,不能相见。满腔思念,满腹柔情。也只能靠着鸿雁来往,聊表相思之意了。 四皇子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胳膊,苦着脸叹道:“快些看看,一地的鸡皮疙瘩。” 李景被逗得笑了起来。 人在受伤的时候,格外脆弱。有亲近的兄弟陪在身边,心里安稳踏实多了。 兄弟两个有默契地避开一些不愿提的话题,随意扯闲话打发时间。 四皇子笑道:“二哥,你已经能下榻走动了,没什么大碍了。我想着,过几日就骑马去父皇那边。” 李景略一点头:“也好。” 正说着话,太子亲兵统领左统领匆匆走了过来,神色颇有些凝重:“启禀太子殿下,陆大将军令人送了急报来。” 李景下意识地拧了拧眉。 这等时候派人送来急报,是大胜的捷报,还是出了什么差错? 四皇子也是满心疑惑:“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李景敛一敛心神,沉声道:“让送信的人进来。” 送信前来的,是荥阳王的亲随,李景曾见过数回。 亲随一路快马疾驰而来,早已疲倦不堪,要下跪行礼,李景立刻道:“不必行礼,坐下说话。” 一旁的内侍颇有眼色地倒了碗热水送上前。那亲随两日两夜没合眼,眼里全是血丝,口中干燥得快冒烟了,也没客套,接过水一饮而尽,然后从怀中取出竹筒来:“大将军令小的给殿下送信来。” 内侍接过竹筒,打开抽出卷好的牛皮纸。 李景将纸接过,目光一扫,脸色霍然一变,猛地站起身来。气血攻心之下,头晕目眩。全仗四皇子眼明手快的伸手扶住,才没倒下去。 “二哥,”四皇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景的黑眸中闪过愤怒和惊惶,咬牙低语道:“燕国接连城破,燕王已经降了大魏。那个燕拓,不肯投降,带走了燕国最后的五万精兵,一路直扑大魏京城去了。” 什么? 四皇子瞳孔剧烈地收缩,身体一颤,声音也颤抖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燕拓领兵已经到哪儿了?” 李景闭上眼睛,胸膛急促地起伏,过了片刻,才睁开,声音里满是晦涩沉重:“陆大将军领兵追击燕军,燕王有投降之意,燕拓就暗中领兵跑了。所以,燕王才败得这么快。” “陆大将军亲自俘虏了燕王,却没曾搜寻到燕拓的身影。逼问燕王,才得知燕拓在二十日前,就已经领兵跑去了大魏。” 四皇子倒抽一口凉气,面色也难看起来。 这个燕拓,是燕王的同族堂弟,往日声名不显,实则狡诈多谋,十分难缠。 李景差一点就死在燕拓手里。 荥阳王陆临领兵追击燕兵,也有为女婿报仇雪恨的意思。没曾想,受了轻伤的燕拓躲在后方,竟带走了大魏最后的精兵,冲到了大魏境内。 大魏绝大部分的兵力都来了燕楚,大魏境内只有零散且战斗力不高的驻军。京城倒是还有些兵力,禁卫军还有两万多,加上五城兵马司,总兵力在四万多,不足五万。 燕拓的目标十分明确,并未去攻打大魏的城池,一路绕过城池,直奔京城而去。 这是要围魏救赵,还是要鱼死网破? 怪不得李景心急如焚,就是四皇子,听到这等紧急战报,也觉心惊胆寒。 “父皇和荥阳王他们此时掉头回京,还来得及吗?”四皇子脑中一团乱麻,喃喃低语。 “来不及了!”李景黑眸中闪过痛苦和愤怒,声音僵硬:“就算来得及,也不能在这等时候回京。” “燕国已经降了,楚国也到了最后关头。此时大军回程,之前的血战就都白费了。以父皇的脾气,绝不会回京救援。” 是啊,这么明显的道理,以永嘉帝的英明睿智,不可能想不到。 就算换做李景自己,也不能下这道军令。 如此一来,这五万燕军,不知要在大魏惹出多少乱子来。京城能守得住吗?能熬到各地驻军救援的那一日吗?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变故(二) , 李景俊脸泛白,握着纸的手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手背青筋毕露。 四皇子越想越觉心惊肉跳,快速低语道:“京城有四万多兵力,城墙又高又厚,还有护城河。燕拓领着五万人,根本攻不下京城。二哥别担心!” 也不知是在宽慰李景,还是在安慰自己。 怎么能不担心? 京城是李氏发源之地。李家人盘踞经营两百年,便是前朝混乱四起的时候,京城也没乱过。在李氏精兵的护卫下,安然无虞地过渡到了大魏子民。 京城百姓过惯了富足安逸的生活,忽然被燕军包围,兵临城下,人心浮动慌乱是必然的事。 能征善战的武将都随永嘉帝出征,留在京城的只有几个老将,一个能打仗的孙将军去年身亡在战场上。现在能领兵的,就剩一个梁大将军了。 宫中只剩一个窝囊没用的五皇子,一堆老弱妇孺,知道此事之后会何等惊慌? 万一……万一燕军真的攻破了京城……不,不会有这个万一! 京城一定能守得住! 李景重重呼出几口气,苍白着一张俊脸,神情迅速镇定冷静:“四弟,你现在代我写信给父皇。燕楚之战到了要紧关头,不能半途而废。我们兄弟两个,立刻启程,回京救援!” 四皇子也没说笑的心情,眉头快拧成麻花了:“这里只有两千人。这么点人,我们领回去又有何用?以我看,还是请父皇派兵和我们一同回京。” “不妥!”李景眸中光芒闪动,声音坚定:“一旦分兵,只怕燕楚反扑。一定要再最快的时间里,打下楚国,平定中原。如此一来,燕拓再厉害,也不过是一支孤军。” “只要京城能守住两个月……能守住一个月就够了,各地驻军赶到京城,合力击溃燕军不成问题。” “京城里有梁大将军镇着,出不了大乱子。城外也得有人坐镇,唯有我赶回去,才能指挥动各路驻军。” 各地驻军没有天子圣旨,不能擅离驻地。 永嘉帝抽不开身,只有李景这个太子亲自出面,才能号令一众驻军。 四皇子依旧皱眉:“可是,二哥你还在养伤,身体根本禁不住疾驰赶路……” “我能撑得住!”李景张口打断四皇子:“养了两个多月,外伤已经好了。我不会逞强,一路坐马车就是。我不冲锋陷阵,到了必要时候,露一露脸,安定军心。” 四皇子急得额上的汗都出来了:“二哥,万万使不得!要不这样,我领兵回京。有我在,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李景不由分说:“我才是大魏太子,有太子金印。你去了,驻军统领们不服你号令,到时候再后悔也迟了。” 四皇子磨破了嘴皮子,也劝不动执意要回京的太子,无奈之下,只得让步:“罢了,我劝不动二哥,和二哥一起回去就是。不过,路上你得听我的,千万不能逞强不顾身体。” 李景无心再多言,点点头应下,又催促四皇子写信。 …… 四皇子只得挽起袖子,提笔写了一封信给永嘉帝。 李景令人将信送出去,不等永嘉帝下旨,立刻令众人收拾整顿。大军开拔,至少要准备三日。 太子殿下心急如焚,严令众人在两日之内启程。 于是,军营里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为太子治伤的两位太医,也忙碌着收拾了所有药材,坐上马车,一同随军队开拔回大魏。 两日后的五更,天刚蒙蒙亮,大军就动身了。 这两千士兵里,有太子亲兵,也有荥阳军的精锐。 原本养尊处优的太子亲兵们,经历了一年多战场的洗礼,死伤了近四成,剩余的一个个神色沉凝目光尖锐,宛如刀剑开了锋。 李景不能骑马奔波,躺在马车里赶路。 为了让太子殿下待得舒适些,左统领领着几个亲兵,在两日之内将马车改造了一遍。拆了所有的坐板,放了一张窄窄的木榻。窄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 李景就躺在窄榻上。 两位太医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李景稍微有个不适,太医们立刻就诊脉。马车上有药炉和各色药材,开了方立刻就能熬药。 李景闭着眼养神,一想到京城,思绪混乱心如乱麻。 太医见他胸口起伏不定,忙委婉地进言劝慰:“太子殿下伤势未愈,现在不得已全力赶路,万万不可再枉动心火。免得伤势加重。” 李景嗯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四皇子骑了半日马,在大军停下休息的时候,钻进了马车里,关切地嘘寒问暖:“二哥,这样赶路,你能不能受得了?胸口疼不疼?” 李景从窄榻上坐了起来,扯了扯嘴角答道:“行路难免有些颠簸。不过,我能受得住。这一路上,就靠你支应了。” 四皇子不乐意听这些,看了李景一眼:“都这时候了,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燕军冲着京城去了,你这个太子心急,难道我就不急吗?我的家在京城,我的亲娘妻子和没出世的儿子,也都在京城。我恨不得现在插上翅膀飞回去才好。” 四皇子颇有苦中作乐的精神,心里急得都快滴血了,还能说笑几句。 李景紧绷的精神,稍稍舒缓一些,看着四皇子的目光里多了些暖意:“你说的对,我们是亲兄弟,彼此相扶相持是应该的。不该说这些见外的话。” 四皇子咧咧嘴,挤出的笑容比哭没好多少:“我这就下令,让大家歇半个时辰再赶路。” 再急也飞不回去。 行军赶路,每日能行八十里,已是快的了。 李景点点头:“行军的事,由你做主。我下了太子诏书,派人快马去各地驻军处送信。时间快得话,或许能在一个月之内赶到京城。” 只希望梁大将军一定要顶得住燕军,守住京城! 四皇子和李景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回。 至于宫中现在如何,他们两个根本不敢深想。只盼着众人稳得住撑得住。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变故(三) 三日后。 荥阳王陆临神色沉凝地进了天子军帐。 永嘉帝熬了两夜没曾好睡,双眼熬得通红,下颌的胡须无暇收拾,乱蓬蓬的。他负着双手,在军帐里走来走去。 听到脚步声,永嘉帝转过头来,对陆临长叹一声:“太子打发人送信给朕,他在两日前已经领兵启程回京了。” “他身边只有两千士兵,这一路上若是遇到流窜的燕兵,或是燕国的民匪,可就糟了!” 永嘉帝心疼儿子,陆临也同样心疼女婿,忍不住重重叹气:“燕拓领兵冲进了大魏境内,直奔京城。这等消息传到耳中,别说太子殿下,就是臣也有开拔回京的冲动。” “这一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眼看着就要获大胜,岂能白白放弃!大军不能动,太子殿下回京倒也合宜。” “皇上暂且放宽心。太子殿下领兵打仗一年多,对战事十分熟稔,且目光精准行事果决。便是路上遇到什么意外,太子殿下也能逢凶化吉!” 永嘉帝苦笑一声:“想拦也来不及了。也罢,随他去吧!朕只盼着,他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大皇子受伤废了右腿,永嘉帝每每想起此事,都觉心中绞痛难当。太子胸膛中箭的消息传来,他更是心痛如割。 奈何他领着大军打仗,不能擅离军帐,只能不停打发亲随去探望太子。确定太子没性命之忧,才得以安寝。 现在太子伤势未愈,就领兵赶回京城,永嘉帝岂能不忧心。 陆临只得张口道:“现在忧心这些丝毫没用处。还是想想早些结束楚地之争,大胜归京。” 永嘉帝略一点头,想到领着五万精兵奔袭大魏京城的燕拓,恨得咬牙切齿:“这个燕拓,先伤太子,又奔袭大魏京城,实在可恨至极!朕一定要亲自取他的狗命!” 提起京城,陆临忍不住皱了眉头,低声道:“大魏自建朝以来,京城平安无事。燕军兵临城下,只怕人心动荡难安。” 世道再乱,京城从未乱过。 永嘉帝目中闪过涩意,语气低沉坚定:“有梁大将军在,京城一定能守得住。至于宫中,”永嘉帝看了陆临一眼:“太后不当事,皇后还在病着,只能靠太子妃撑着了。” 陆临点点头:“皇上放心,小玉性情刚强,一定能撑得住。” 到这等时候,就得庆幸有个出身将门身手过人且意志坚韧的儿媳了。 永嘉帝颇有些欣慰,紧绷了几日的心情稍稍舒缓。 就在此时,有内侍前来禀报:“启禀皇上,大皇子殿下在外求见。” 永嘉帝拧了拧眉头,还是点了头:“让他进来吧!” 陆临颇为识趣地告退,掀起军帐走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迎面走过来的大皇子。 熟悉大皇子的人,此时见了他的模样,一定会大大吃惊。 大皇子原本是个俊朗英武的青年,如今却瘦得不成样子,眉眼间有着挥之不去的阴鸷。右胳膊下拄着拐杖,慢腾腾地往前走。 一旁的内侍紧紧跟在一旁,想伸手扶着主子,却被大皇子瞪了回去:“我自己能走。” 内侍只得讪讪地缩回手,目光还是紧紧盯着主子。唯恐主子右腿不支,摔上一跤。 看得出,大皇子很想维持自己的骄傲和体面。 可这副模样,无论如何也体面不起来了。 陆临心里暗暗惋惜,拱手见礼:“臣见过大殿下!” 大皇子似未听见一般,从陆临身边走了过去。 内侍忙追了上去,经过陆临身边时,投来歉意的一瞥。大皇子受伤之后,性情易变,喜怒不定。 陆临根本没放在心上,大步回了军帐。 郑重陆非都在军帐里等着,一脸关切地围了过来:“皇上召岳父(义父)前去是为了何事?” 陆临重重呼出一口气,一脸无奈:“太子殿下领兵回京了。” 郑重和陆非先是一愣,然而,异口同声地夸道:“太子殿下是真男儿!” 他们的妻儿都在京城哪!自从得知燕拓领兵袭击京城,他们寝食难安心如油煎。知道太子回京了,不由得齐齐松了口气。 陆临低声道:“太子殿下伤势未愈,这般赶路回京,只盼着平安无事才好。” 陆非立刻接了话茬:“换了是我,我也二话不说赶回京城。” 郑重点头表示赞成:“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是我,我也回去。” 陆临:“……” 好吧!他得承认,知道太子领兵回京久远,他心里也踏实多了。 小玉再能干,毕竟是女子,身在后宫。打仗的事,得靠梁大将军。太子一回去,可以诏令各地驻军救援。只要京城能守住一两个月,就能解围了。 …… 军帐里。 大皇子一边以拐杖支撑,一边拱手抱拳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永嘉帝眉头微松,语气里多了几分责备之意:“朕之前就叮嘱过你,好好养着身体。你偏要每日拄着拐杖四处走动。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将腿养好。” 大皇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儿臣的腿是好不了了。” 永嘉帝听不得这等自怨自艾自苦的话,神色一沉,语气也重了几分:“人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就是不能再领兵打仗罢了,你还是朕的长子,是大魏的大皇子。将来平定天下,朕给你指一个富饶之地做藩地,少不了你的一世荣华富贵。” 可他想的,不是什么富庶藩地。 他自懂事起,就瞄准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位置。 李景被封为太子,他痛苦却未绝望。他雄心勃勃地想到战场上建功立业,想搏一个锦绣前程。 现在,什么都没了。 哪怕李景死在战场上,父皇也不会选一个废了右腿的儿子做太子。 种种阴暗晦涩悲愤的情绪混合在一处,在胸膛里激荡。 大皇子垂下头,掩去眼底的悲凉:“父皇如此疼惜儿臣,儿臣谢过父皇。” 永嘉帝舒展眉头,着意安抚大皇子一番。 就在此刻,三皇子李昊前来求见。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挑衅 李昊迈步进了军帐,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半年前,李昊领兵打了大胜仗,声名鹊起,备受赞誉。这半年来,李昊着实立了不少战功。 历经铁血洗礼,如今的李昊,如被淬炼过的宝剑,锋芒逼人。 永嘉帝看着英俊夺人气度不凡的三儿子,心里溢满了欣赏和赞许,脸上也有了笑意:“快些起身。你不在军帐里待着,怎么跑朕这儿来了?” 李昊抬起头,目中闪着勃勃光芒:“父皇,过几日就要攻打楚国都城,儿臣想请缨出战,为父皇做马前卒。” 永嘉帝失笑:“你想请战,也该等朕宣召众武将议事的时候来请。现在私下来见朕,朕要是应了你,对其他武将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 大军已经打到楚国都城了,一鼓作气,直接击溃楚国,就能成就不世功业。 到了这时候,谁不想做第一个攻下楚国京城的人? 李昊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笑着说道:“儿臣到底年轻些,不及荥阳王濮阳侯广平侯他们。儿臣能倚仗的,无非是父皇的偏爱了。” 这马屁拍的,正中永嘉帝心思。 永嘉帝欣然一笑:“也罢,朕就应了你。到时候攻打楚国都城,你做前锋。” 李昊大喜,忙拱手谢恩。 大皇子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嫉恨得眼珠子都要红了。 如果他的腿还是好好地。领兵攻打楚国京城的好事,哪里轮得到李昊!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李昊大展锋芒。 更可气的是,原本一心向着他的广平侯,如今也调转车马,悄然站到了李昊身后。李昊领着赵家军,又有广平侯支持,风头极劲。 永嘉帝还有正事要办,闲话几句,便打发大皇子三皇子退下。 大皇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军帐。 李昊大步追了过来,他颇为体贴,伸手扶住大皇子的胳膊:“大哥腿伤未愈,且慢行。” 大皇子冷哼一声,用力甩开李昊的手:“我自己能走,摔着了也不用你扶。不必你假惺惺地来扶我。” 李昊一脸无奈地缩回手:“我是一番好意,大哥为何总是对我横眉冷对!” 大皇子又是一声冷笑,横了李昊一眼:“行了吧你!父皇不在这儿,把你那些虚情假意都收拾起来。我就是废了腿,也轮不到你来可怜我!” 话放得再狠,又有何用? 李昊目光一飘,故意在大皇子的右腿上打两个转,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大哥性情刚硬,令人佩服。说不定,再养一段时日,大哥的腿就能行走如常,还能再次提刀上阵。” 当着永嘉帝的面装装样子,私下里,大皇子从来没好脸色,他也不过是故意膈应大皇子。 大皇子气得脸都青了,右手抓紧拐杖,扬起拐杖就打。 李昊反应敏锐,迅疾后退两步闪过。 大皇子自己用力过度,右腿没了支撑,瞬间往右边倒去。李昊及时伸手扶住狼狈不堪的大皇子:“大哥现在已经这般模样了,还是老实消停些吧!” “回去之后,记得找太医仔细瞧一瞧。右腿已经不中用了,别再伤了其他地方。” 在大皇子吃人一般的凶狠瞪视下,李昊不紧不慢地抚平了袖子上的皱褶,迈步离去。 大皇子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仿佛一只高傲的鹰,被折了翅膀,摔落在地,没了往日的荣光,只剩凄凉。 一旁的内侍硬着头皮上前,扶住大皇子:“奴才伺候殿下回军帐。” 大皇子猛地用力推开内侍,自己抓着拐杖,气得全身发抖,连说话也在抖:“滚!给我滚!” …… 这么一段插曲,落在了众侍卫眼中,很快传进了梁大郎梁二郎的耳中。 梁大郎皱眉不语。 梁二郎却按捺不住了,愤愤低语道:“大殿下伤成这样,三殿下不容让几分也就罢了,竟然故意寻衅。这算哪门子的兄弟!” 梁大郎瞥了神情激动的梁二郎一眼:“声音小一点,别让人听见了,又惹来口舌是非。” 梁二郎哼了一声,声音到底低了一些:“以前三皇子还算低调,这半年来,风头越来越劲,也越发不将大皇子放在眼里了。” 梁大郎叹了口气:“这些话轮不到你我来说。我们是臣子,天家兄弟的事,我们没资格管,也不能多嘴。” “在别人面前,我一个字都没说过。”梁二郎一脸窝囊憋屈:“这不是只我们兄弟两个嘛,我才絮叨几句,出一出心头恶气。” 梁大郎默然片刻,低声说道:“风水轮流转。以前大皇子得宠得势的时候,何曾将三皇子放在眼底。现在大皇子落魄了,三皇子声名鹊起正风光,踩一踩大皇子也不算什么。” “说到底,这都不干你我的事。” “大皇子一条腿不中用了,也彻底没了争夺储位的可能。” “反观三皇子,立了这么多战功,犹不知足。还想着领兵做前锋攻打楚国都城。广平侯扔了大皇子,现在全力支持三皇子。三皇子又在赵家军里结交武将,收买人心,图谋的是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 “以后,三皇子和太子必有一场争斗。” “太子聪慧贤明,有陆家全力相助,以后必是一代明君。大皇子早点消停了也好。一个废了右腿的藩王,太子不会容不下。从这一点来说,倒是好事了。” 梁二郎:“……” 梁二郎的神情有些复杂,半晌才道:“大哥心胸宽广,看得清楚想得明白,我不及大哥。” 梁大郎伸手,拍了拍梁二郎的肩膀:“没什么想不开的。父亲说的对,我们是天子家奴,对皇上忠心耿耿就行了。其余的事,和我们无关。” 大皇子风光赫赫的时候,梁家没上赶着巴结。 现在大皇子落魄了,梁家看在大皇子妃的面上,不能完全袖手不管。也最多是照拂一二罢了。 让梁家上下去支持一个废了腿的皇子,绝无可能。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惊闻(一) “不好了!” “大事不好了!” “燕军就快到京城了。” “那个领兵的燕将叫燕拓,太子殿下就是伤在他手中。他现在领着燕兵精锐来攻打京城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收拾东西赶快跑?” “跑个屁!脑袋掉了就是碗大个疤,老子哪儿都不去。” “说的倒是硬气!有本事腿别抖说话别结巴!” 没什么比燕军将兵临京城的消息更令人恐慌的了! 从两日前,这一消息不知从何而来,如瘟疫一般传至街头巷尾。京城百姓们人心惶惶,见面便凑在一起低声议论。越说越惊恐,越说越不安。 这么多年,外面四处打仗不太平。可这座城池从未受过战火,在李氏的庇护下安然无事。百姓们习惯了天子领兵打胜仗,偶尔吃了败仗也伤不到京城半分。 现在,燕军竟然直扑京城而来! 再高再厚的城墙,也挡不住人心的浮动! 就连朝中文武百官,亦人心惶惶。 能征善战的武将都随着天子出征了,留下来的多是年迈或受过伤的武将。京城兵力不足五万,真正能领兵守城的,只有禁卫统领梁大将军。 一众文臣们聚在文华殿里,请了梁大将军前来商议对策。 五皇子李昌和吴驸马也都来了。众臣议事,年少的李昌根本插不上嘴。吴驸马也是文臣,不懂军事,只有竖耳聆听的份。 乔阁老眉头紧皱,声音沉凝:“燕军一路急行军,不出两日,就会兵临城下。如今守卫京城的重任,就要托付给梁大将军了。” 梁大将军话语不多,简洁有力:“末将定当竭尽全力。” 户部高尚书沉声说道:“京城存粮充足,足够半年。” 半年存粮,足够支撑到各地驻军来支援了。 兵部的杨尚书捋了捋胡须道:“兵部里的弓箭堆满了几个库房,足以支应打几场仗。不过,城中战马不足。” 绝大部分的战马都被永嘉帝带走了。如今现留在京城里的战马不足万匹。不过,守城的一方,无需太多战马。 吏部尚书说道:“从今日起,关闭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梁大将军点点头:“从燕军来的方向,十之八九会直奔正德门。我会亲自领兵守在正德门。” 京城共有四处城门,最大最热闹的城门是正阳门。正德门是四个城门里最小的一个,直面燕国的方向。燕拓领兵奔袭京城,攻打正德门最便利。 …… 这一议事,就是大半日。 梁大将军身负重任,议事结束后匆匆离去。 饿了半日肚子的李昌,迈着沉重的步伐去椒房殿。吴驸马拧着眉头和李昌同行。 慧安公主和李昌疏远淡漠,平日很少来往。吴驸马和李昌也不算熟络,各自心思重重,一路同行,连话也没说几句。 进了椒房殿,却未见到乔皇后。 乔皇后自听闻太子受伤一事后,一直病倒未起。眼看着有些好转了,燕军奔袭京城的消息又传进耳中。乔皇后既惊又惧,病又重了起来。 慧安公主寸步不离地守着乔皇后。如今在椒房殿里主事的,是太子妃陆明玉。 从陆明玉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焦灼不安。 她就如平日一般冷静镇定,每天待在椒房殿里执掌宫务,像一支定海神针,稳住了宫中人心。 “见过二嫂。”李昌被收拾过几回,在陆明玉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地拱手见礼。 吴驸马也拱手:“见过太子妃。” 陆明玉无心寒暄,略一点头,直截了当地问道:“今日文华殿里议事,是个什么章程?” 李昌不算聪明,记性倒是不错,迅速将今日的议事结果告诉陆明玉:“……守卫京城的事,由梁大将军负起重责。四处城门都关了,有重兵把守。不管哪一处城门遇袭,都会燃烟示警。” “梁大将军亲自领兵去了正德门。” 陆明玉略一点头。 吴驸马补充了几句:“城中存粮足够半年,兵器也不缺,战马少了一些。大概还有万匹战马,也足够来回支应了。” 在不主动出城的情形下,一万匹的战马确实够了。 陆明玉却皱了眉头:“不妥!战马太少了!” 李昌忍不住道:“反正又不派兵出城,战马少就少一些……” “凡事总有个万一。”陆明玉神色冷然地打断李昌:“打仗的事,谁也说不准会怎么样。现在做好万全的准备,总比临阵缺马强得多。” 李昌讪讪住嘴。 吴驸马倒是颇有见识:“太子妃说的话颇有道理。真到了要紧的时候缺战马,可是要命的事,多防备些总没错。只是,眼下到哪儿去寻战马?” 战马也是训出来的。普通马匹,根本不能上阵。如今时间紧急,要训战马根本来不及。 陆明玉既然想到了这一点,自然也想到了解决之策:“先征召各府上的战马,以备不时之需。用不到最好,如果派上用场了,等彻底击垮燕军了,再还战马。” 大魏尚武风气浓厚。富裕些的百姓都爱养马,更别说文武官员了。尤其是武将们府中,马厩里有个几十匹战马不稀奇。 聚少成多,再凑出几千匹战马不成问题。 吴驸马立刻道:“这是个好主意。不过,眼下梁大将军忙着排兵布阵,没时间去借马。此事就交给我吧!” “借马”这等差使,既琐碎又易得罪人。必须要一个身份够高脾气又够好的人出面才行。吴驸马确实是不二的人选。 陆明玉也没和吴驸马客气:“那就有劳驸马了。” 李昌下意识地张口:“我也和驸马一同去吧!”整日待在宫里,实在气闷。不如出宫“借马”,顺便散散心。 陆明玉瞥了李昌一眼:“朝中离不得人,你还像平日一样,每日听政就行了。” 凭什么都听你的? 也太霸道了! 李昌心中愤愤不平,抬头看向陆明玉,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陆明玉冷冷瞪了回来。窝窝囊囊地应道:“我听二嫂的。”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惊闻(二) 吴驸马将李昌那副窝囊样子收入眼底,不由得暗暗好笑。 赵太后一辈子没出过内宅,做了太后也就在宫里逞一逞威风。遇到大事就没了主意。乔皇后比赵太后强了一些,可惜一病不起。 如今宫中能主事且能稳住人心的,唯有太子妃陆明玉。 李昌虽是皇子,却平庸不堪,且未长大成人。便是在众官员眼里,太子妃也比五皇子可靠得多。 陆明玉没理会李昌那点小心思,温声对吴驸马说道:“事不宜迟,请驸马立刻离宫,借来的战马,尽数登记入册,然后交给梁大将军。” 吴驸马敛容应下,告退离去。 李昌不等陆明玉吩咐,自动自发地拱手道别。 出了椒房殿,李昌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去了怡华宫。 见了亲娘苏妃,李昌一肚子苦水,愤愤地指控道:“……她是太子妃怎么了,我还是皇子呢!眼下这等情形,应该由我来主事才对。她一个妇道人家,手都伸到朝堂去了。简直是乌鸡司晨!” 这话可说到苏妃心坎里了,张嘴就是:“可不是么?这么野心勃勃的妇人,不弹压住了怎么行!以后这江山是姓李还是姓陆都不好说了。” 前世她百般压制儿媳,也是为了李家江山着想。 要是真由年幼的琰儿继位,做了太后的陆明玉就能染指朝政,谋夺李氏天下。倒不如兄终弟及,让李昌坐龙椅。日后还政给侄儿就是了。 就算不还,也还是她的儿子做皇帝! 李昌听着亲娘的话,格外顺耳。母子两个坐在一处,足足骂了半个时辰,才各自消了心头火气。 苏妃为李昌整理好衣襟,一边低声叮嘱:“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眼下不是怄气的时候,胳膊拧不过大腿,且低头忍一忍。” “不管怎么说,能听政是件好事。你好好学着怎么当差。日后等你三哥回来了,你也能独当一面了。” 李昊声名越来越响,颇得永嘉帝看重。苏妃提起李昊来,语气中满是骄傲。 李昌心里直泛酸,闷闷地应了一声。 …… 寝室里,形容憔悴面色惨然的乔皇后躺在床榻上。 慧安公主一直伺疾,整个人熬得瘦了不少,面色晦暗。 此时,慧安公主耐着性子劝慰乔皇后:“母后别担心。燕国已经彻底败了,连燕王都降了父皇。那个叫燕拓的,是垂死挣扎罢了。京城数十万百姓,有四万多将士,区区五万燕军,怎么可能打进京城来。” “皇姐说的没错。燕军垂死挣扎,做最后一击,不足为惧。母后不必忧虑。” 陆明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床榻上的乔皇后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就见陆明玉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左手拉着珝哥儿,右手拉着瑄姐儿。 珝哥儿瑄姐儿听不懂大人的话,扑到床榻边来,奶声奶气地喊皇祖母。 一双孙子孙女的到来,极大地抚慰了心中惶惶的乔皇后。 乔皇后打起精神来,摸了摸珝哥儿的小脸,又摸了摸瑄姐儿的脸,然后对陆明玉叹道:“本宫一直病着,别过了病气给孩子们。让奶娘带着他们出去玩吧!” 乔皇后每天都是如此,看上一眼,就催促着孩子赶快离去。 可见是亲祖母了。 陆明玉没和乔皇后争执,随口笑道:“都听母后的。” 奶娘们就在一旁,哄着孩子们出去玩耍。兄妹两个一走,热闹的寝室里顿时恢复了安静。 乔皇后令人将自己扶着坐在床榻上,关切地问起了朝中诸事。陆明玉挑一些要紧的说了:“……母后只管安心养病,有梁大将军在,一定能守住京城。” 乔皇后深深呼出一口气:“万幸还有梁战在。” 乔皇后嫁进李家的时候,梁大将军还不叫梁战。之后数年,随着永嘉帝打仗,舍身护主,永嘉帝感念梁战忠心,立了新朝后,将禁卫大将军的位置给了梁战。还令大皇子娶了梁战的女儿。 这样的信任和圣眷,对曾是家奴的梁大将军来说,可谓恩宠如山。梁大将军对永嘉帝的忠心,人尽皆知。 乔皇后对梁大将军同样信任有加。 陆明玉见乔皇后神色舒展,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特意挑些轻松的闲事,陪着乔皇后闲话许久。 乔皇后拍了拍儿媳的手背,低声道:“你一片孝心,本宫心里都清楚。眼下宫里宫外人心动荡,都得你撑着。你得了空闲,好生歇一歇,本宫这里有慧安伺疾,就足够了。你别担心本宫。” 人心都是肉长的。 你为我着想,我为你考虑。 这一年多间,婆媳两个不说亲如母女,彼此尊重体谅,愈发和睦了。 陆明玉微笑着应道:“皇姐孝敬,儿媳也有儿媳的心。每日陪母后说说话,累不到哪儿去。” 不管乔皇后怎么说,她每日都要来看一趟。 正说着话,有宫人起来回禀:“太后娘娘打发人来请太子妃去寿宁宫。” 陆明玉起身:“我这就过去。” …… 要说赵太后,也是个实在人。 以前不喜欢陆明玉,张口就说陆明玉的不是,时时刁难刻薄。 眼下永嘉帝父子四个都不在京城,唯一留下的五皇子李昌又不中用,乔皇后病倒,赵太后没了主心骨,心中慌乱不安的时候,倒是乐意找陆明玉说说话。 “燕军打进来了吗?”赵太后劈头盖脸地问道。 陆明玉神色如常:“据探子回报,燕军还有两日行程,才能到京城。皇祖母稍安勿躁。” 赵太后一脸愁容:“还有两日就到京城了。听说燕军都是身高八尺茹毛饮血的野人,哀家怎么能不怕!” 身高八尺茹毛饮血的野人? 陆明玉略一皱眉,看了秦妃一眼。 秦妃咳嗽一声,讪讪地解释:“我也是听人说的,随口说给太后解闷,哪知太后就当真了。” 关键时候,屁用不顶,碎嘴子传闲话倒是一等一的。 陆明玉语气淡淡:“实在闷得慌,做些别的消遣。这等荒谬无稽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秦妃:“……”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思念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平息。 陆明玉抱起瑄姐儿,抛了十几次,等瑄姐儿玩得过瘾了,才将瑄姐儿放下。 她摸了摸瑄姐儿红扑扑的小脸蛋,柔声说道:“瑄姐儿,哥哥让着你,你也别总这么霸道,知道吗?” 瑄姐儿点点头,拉着珝哥儿的手,高高兴兴地跑走了。 陆明玉哑然失笑。 绮云这才低声笑道:“他们兄妹两个,每日总要吵几遍打几回,掉个头就和好了,感情好得很。娘娘不用担心他们。” 陆明玉笑着轻叹:“一转眼的功夫,孩子都这么大了。” 李景走的时候,孩子还没满百日。现在都会跑会跳会说话了。如果李景现在回来,不知孩子肯不肯要亲爹。 绮云最了解主子的脾气,知道陆明玉是惦记夫婿了,笑着开解道:“血浓于水。等太子殿下一回来,兄妹两个一定喜欢亲爹。”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想到李景,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四皇子去了军营后,写了信回京。信里竭力轻描淡写,细细琢磨,便知道李景没有性命之忧,伤势却不轻。 燕拓领着残余的燕军冲入大魏境内,直袭京城,做殊死一搏。这样的消息,应该也传到李景的耳中了吧! 只盼着李景能精心养伤,别一个冲动,跑回京城来救援。 他的身体,根本禁不起长途行军。 这个念头一涌上脑海,顿时盘旋不去。陆明玉心跳快了起来,下意识地拧起了眉头。 “娘娘怎么了?”绮云敏感地察觉出陆明玉的情绪不对劲,关切地看了过来。 陆明玉依旧眉头紧皱,低声道:“绮云,我心里有些不安。你说,以李景的脾气,如果他知道燕军奔袭京城,他会是什么反应?” 绮云脱口而出道:“这还用多想吗?太子殿下肯定按捺不住,一定会启程回京救援啊!”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劲,喃喃低语道:“燕国已经降了,两路大军会合攻打楚国,有没有太子殿下都无妨。可太子殿下还受着伤,这么一路赶回京城,怕是不妥……” 绮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看向陆明玉:“奴婢万一说中了,太子殿下应该已经启程回来了吧!” 陆明玉的俏脸微微泛白,声音里有些涩意:“我只盼着他能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安心养伤。” 这怎么可能嘛! 绮云长叹一声,不再吭声。 主仆两个相对无言,片刻后,陆明玉才低声打破沉默:“这只是我们主仆间的闲话,别传出去。不能让母后知晓。” 乔皇后一直缠绵病榻,再来这么一桩消息,根本禁受不住。 绮云用力点头,想劝主子放宽心,一时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陆明玉反倒很快冷静下来,低声道:“如果李景执意回京,谁也拦不住。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有这个忧心忡忡的时间,还不如盯着梁大将军那边。早些击溃燕军,京城的危境一解,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绮云点点头。 …… 这一日晚上,陆明玉哄睡了孩子之后,独自辗转,难以成眠。 一闭上眼睛,李景的脸孔就在眼前不停晃动。 分别了一年多,她并未淡忘他的一切。他的面容,在她的心中反而愈发清晰。 她不是那等长吁短叹时时伤春悲秋的性子,平日里很少提起出征的夫婿,可这不代表她不想他。 她的思念,在夜半人静无人的时候,悄然袭卷至心头,牵肠挂肚,无一日放下。 一直到半夜,陆明玉才睡去。 隔日五更天,陆明玉便醒了。 这是陆明玉多年以来的习惯。不管前一夜睡得如何,五更天就会起身。这个时候,兄妹两个还在酣睡,浑然不知亲娘已经起身,去了练武房。 住在宫中,当然不及在二皇子府里方便。东宫里没有练武场,只设了练武房。 陆明玉打了一个时辰的拳,然后沐浴更衣。出现在椒房殿的时候,又是气色红润精神奕奕的模样。 任谁也看不出她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 管事们束手恭立,一个个上前禀报。像往常一样,陆明玉用一个时辰的时间处理完宫务。然后,陆明玉又去看了乔皇后,还没说上两句话,便有宫人来禀报,四皇子妃赵瑜来了。 赵瑜孕期已经八个多月,一张脸圆了许多,硕大的肚子颤巍巍的,让人看着心惊。 陆明玉也觉得吃惊:“上个月见你,肚子还没这么明显。这才大半个月,肚子怎么就这么大了?” 赵瑜也有些苦恼:“就是饿,一天吃五顿外加宵夜才行。” 赵瑜生得小巧玲珑,个头本就不高,肚子一圆,整个人都像圆球似的。 陆明玉收敛笑意,正色说道:“不是我吓唬你。这样下去可不成。你肚子这么大,孩子个头定然不小,临盆生产的时候就会格外艰难。可不能再这样吃了!” 万一难产怎么办? 赵瑜苦着一张脸:“我也知道不妥当。可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陆明玉笑着白了她一眼:“四弟不在,你在府里称王称霸,谁敢管着你。只怕接生嬷嬷们说了,你也不肯听。” 赵瑜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 皇子妃有孕,宫中照例会派四个接生嬷嬷。这些接生嬷嬷,要随时待在主子身边,时时提醒主子衣食住行。 赵瑜胃口好,一天要吃六顿。接生嬷嬷们不是没劝过。可委婉的劝说,赵瑜哪里听得进去。 “我实在是饿,”赵瑜很快又苦了脸:“饿了就想吃,根本忍不住。” 陆明玉板着脸道:“忍不住也得忍。我这就宣太医来,让太医给你诊脉安胎。还有,以后一日三餐,和我一起吃。吃多少我都看在眼里。点心宵夜都停了。” 先不说她和赵瑜之间的交情,就是冲着四皇子去军帐照顾受伤的李景这一举动,她也得看顾着赵瑜安稳地生下这一胎。 所谓一物降一物。 赵瑜不是什么好脾气,到了陆明玉面前,不知怎么就成了面团,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兵临(一) , 陆明玉说到做到,当日正午,留赵瑜在椒房殿里用膳。 赵瑜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在各色香气四溢的肉菜上飘了一圈,好不容易收回目光,低头吃起了碗中的素菜。 青菜白菜蘑菇豆芽…… 赵瑜努力将口中的素菜想象成鸡鸭鱼肉,倒也吃的下去。 不过,吃完一碗,想再添一碗的时候,被陆明玉无情地驳了回来:“已经吃了不少,别再吃了。” 赵瑜只好多喝一碗汤,勉强算吃饱了。 一同用膳的慧安公主,被赵瑜逗得笑个不停:“四弟妹,你现在怎么这么馋了?” 赵瑜咧嘴一笑,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不是我馋,是肚子里的孩子太馋了。” 提起孩子,慧安公主目光微微一暗,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自己平平的肚子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连赵瑜都快生孩子了。她的肚子还像块盐碱地,什么都种不出来,实在不争气。 赵瑜吃完午饭,就连连打呵欠。 陆明玉看不下去了,催促着赵瑜去园子里走一圈:“肚子大了,走得慢些。走上小半个时辰,再回去歇着。” 感情赵瑜每天吃过睡睡过吃,怪不得肚子长得那么快。 赵瑜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道:“我一个人不想动,二嫂陪我一起走走吧!” 此时宫中没什么事,陆明玉欣然点头应了,陪着赵瑜去园子里转悠。 御花园里的桂花都开了,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四处飘散,沁人心脾。 陆明玉的精神也舒缓了许多。 赵瑜小声说道:“二嫂,宫中样样都得你操心支撑,辛苦你了。你也别太紧绷了,闲着就到园子里转转。” 原来赵瑜不是缺人陪伴,是想借机让她散散心。 陆明玉心中涌起热流,握住赵瑜的手,低声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放心,我能撑得住。” 赵瑜小声嘀咕:“撑得住,也会累啊!你又不是钢铸铁打的。” 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美好的。 陆明玉抿唇一笑。 身后忽地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陆明玉眉头微微一动,和赵瑜一同转身看过去。只见一个肥胖近乎蠢钝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 是李昌! 李昌满脸惊惶,走得又急,额上全是冷汗:“二嫂,不好了。燕军已经到京城外五十里,随时会兵临城下。” 五十里地,快马一个多时辰就能到。说兵临城下,半点不为过。 赵瑜呼吸一顿,心重重跳了几拍,急急看向陆明玉:“二嫂,现在该怎么办?” 陆明玉眉头未动,神色如常:“都别慌!该干什么干什么!李昌,你去文华殿守着,有什么消息打发人送来。四弟妹,你回寝宫里歇着。” 就这样? 李昌有些懵了,赵瑜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道:“这样就行了?” “不然还要怎样?”陆明玉不答反问:“四处城门都关上了,都有兵将守着。梁大将军亲自坐镇正德门,燕军长途行军,总得修整再攻城。就算立刻攻城,也有将士们拼死抵挡。我们能做的,就是安稳地待在宫中,稳住人心。” 慌乱有用吗? 半点用处没有。越是这等时候,越要沉住气。 赵瑜深呼吸一口气,用力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听你的,现在就回寝宫歇着去。”她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不添乱就算不错了。 陆明玉瞥了李昌一眼。 李昌反射性地打了个哆嗦,迅疾回神:“我这就去文华殿。” …… 赵瑜回了寝宫。李昌去了文华殿。 陆明玉也没心情在御花园里逗留,回了椒房殿。 等消息,其实最是煎熬。 燕军兵临城下,陆明玉焉有不急之理。只是,宫中人人都在看着她这个太子妃。她不能露出半点焦躁。 她安安稳稳地待在椒房殿里,就如定海神针一样。 到了傍晚,李昌打发人送消息来。燕军没有急着攻城,在城外五十里处安营扎寨。看来,这一夜是不会攻城了。 陆明玉暗暗呼出一口气。 第二日,燕军也没攻城。 第三日,燕军还没攻城。 宫中紧绷的气氛,有增无减。 赵瑜也不用人盯着了,根本就吃不下去。这才短短几天,脸就瘦了一些。更别提宫中嫔妃和内侍宫人了。 赵太后现在多了个习惯,每天都要召陆明玉去寿宁宫里坐坐。哪怕陆明玉不说什么安抚人心的话,就这么看看陆明玉神色不动的脸,赵太后心里都觉得踏实。 “燕军为什么一直不攻城?” 赵太后皱紧眉头,张口问陆明玉。 陆明玉淡淡道:“燕拓此人狡诈多谋,暂未攻城,定然是憋着什么阴谋诡计。” 赵太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坐在一旁的秦妃也按捺不住了,急急追问:“会是什么阴谋诡计?” 陆明玉看了秦妃一眼:“我也不知道。” 秦妃早就被撅惯了,也没心情置气,一脸愁容地叹道:“现在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在城里等着不成。” 孟妃和苏妃也都来了。 这等时候,谁也没有争执较劲的心情,皆是满心惴惴不安。 苏妃长叹一声,接过话茬:“要我说,不能这样等下去。倒不如让梁大将军开了正德门,领兵击溃燕军。” 孟妃是将门出身,略通些战事,立刻出言反驳:“京城城墙又高又厚,易守难攻。燕军要强攻城门,绝不是易事。梁大将军最要紧的是守着城门,哪有主动送出城的道理。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 陆明玉略一点头:“孟妃娘娘说的有道理。城门绝不能开!梁大将军只要牢牢守住城门,就是大功一件。燕军打不进来,各地援军在路上,着急的是燕军,不是我们。” 苏妃讪讪地闭上嘴。 就在此刻,宫人匆匆来禀报:“五皇子殿下来了。” 李昌先去了椒房殿,得知陆明玉在寿宁宫,又赶来寿宁宫送信。 赵太后立刻道:“快些让五皇子进来。” 李昌带来的,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燕军开始攻城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兵临(二) , 之前众人还在着急燕军为什么不攻城,现在攻城的消息真的传进耳中了,众人一个比一个神色慌乱。 尤其是赵太后,脸色一白,全身都哆嗦了起来。 秦妃忙上前扶住赵太后,一脸的焦急关切:“太后娘娘别心急,有梁大将军在,燕军打不进京城来。” 赵太后听不进去,眼巴巴地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沉声道:“梁大将军一定能守住城门,皇祖母安心等着好消息吧!” 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说出口,效果截然不同。 赵太后深呼出一口气,慌乱跳动的心很快稳了下来:“太子妃说的没错。大家都别慌。” 秦妃:“……” 秦妃抽了抽嘴角,默默松了手,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赵太后想了想,对孟妃说道:“外面在打仗,让大皇子妃领着孩子进宫住下,宫里总更安全些。” 梁大将军为大魏出生入死,总该对梁大将军的女儿好一点。 孟妃点头应下。 众人干坐着,心里都惦记着燕军攻城的事,根本没心情说话。陆明玉第一个起身:“皇祖母,孙媳先回椒房殿待着。有什么消息,立刻打发人来寿宁宫送信。不管是什么消息,都请皇祖母稳住撑住。” 赵太后舍不得陆明玉就这么走了,张口道:“皇后病着,得安心养病。你不如就在寿宁宫里待着,有什么事也方便商量一二。” 陆明玉温声道:“管事们习惯了有事去椒房殿禀报,孙媳也习惯在椒房殿理事了。皇祖母好生歇着,别胡思乱想。” 说完,起身告退离去。 陆明玉一走,赵太后彻底没了兴致说话,打发孟妃和苏妃离去。唯有秦妃留了下来,继续伴在赵太后身边。 …… 陆明玉回了椒房殿后,先去看乔皇后。 乔皇后此时也收到消息了,急急问道:“燕军真的攻城了?正德门那边能不能守得住?” 陆明玉微笑着安抚乔皇后:“守着正德门的士兵最多,梁大将军亲自守着,定然能守得住。母后不必忧心。” 乔皇后苦笑一声:“话是这么说,可本宫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不踏实。”又歉然叹道:“这些日子,样样都要你撑着,苦了你了。” 陆明玉伸手握住乔皇后的手:“我没觉得辛苦。我只希望,母后身体早日好起来。” 乔皇后的手冰凉。 陆明玉的手温暖有力。 被陆明玉的手握着,乔皇后的手也迅速暖了起来。 乔皇后定定心神,轻声问起了赵太后。陆明玉笑着说道:“皇祖母以前不待见我,现在倒是格外喜欢见我。每日都要召我去一回。今日听闻燕军攻城了,还想让我就留在寿宁宫里呢!” 乔皇后被逗乐了:“太后一把年岁了,经不住事,看着你觉得心里踏实。” 何止赵太后,她也一样。 陆明玉不用做什么,就这么神色安然地坐在面前,她心里都觉得安稳。 到了晚上,又有消息传来。 燕军没能攻进城门,倒死伤了不少,已经退兵了。 众人听了这消息,齐齐松了口气。 陆明玉却暗暗拧了眉头。 这个燕拓,狡诈又阴险,怎么会这么轻易被击退?该不是在暗中准备了什么毒辣的计策吧! 陆明玉想了想,挥笔写了一封信,令人送给梁大将军。 …… 接下来几日,传来的都是燕军攻城却被击退的消息。原本惶惶不安的众人,心终于定了下来 众人对梁大将军的赞誉之词满溢,大皇子妃梁氏也被众人围着,说尽了好话。 大皇子妃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自己的亲爹,心里自是欣慰欢喜。 大皇子伤了右腿,她也跟着病了一场。可心里再悲恸难受,日子也得过下去。她病愈后,就在大皇子府里待着,对瑭哥儿也比以前上心多了。 此次进宫小住,大皇子妃将瑭哥儿带进了宫。 京城安危都靠梁大将军,孟妃对大皇子妃也比以前好多了,笑着夸赞:“这么些日子没见,瑭哥儿长大懂事了不少,这都是你的功劳。” 进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得婆婆的好脸色。 大皇子妃心里暗暗唏嘘,面上笑着应道:“这都是儿媳分内的事,婆婆这般盛赞,儿媳受之有愧。” 孟妃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带着瑭哥儿住在宫里,缺什么只管张口,别亏着自个儿了。” 这话说的,好像执掌宫务的人是她一样。 宫务都在陆明玉手中,衣食用度也得陆明玉做主。燕军到了城外,陆明玉带头削减东宫用度,其余各宫的用度也减了三成。孟妃连吭声都没吭声。 大皇子妃心里默默腹诽,笑着谢过孟妃:“多谢婆婆关心。我和瑭哥儿在宫里住着,吃喝穿用样样不缺。” 婆媳两个扯了会闲话,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孟妃的目光落在瑭哥儿身上,笑着招呼道:“瑭哥儿,到祖母这儿来。” 瑭哥儿生下来体弱,时常生病。如今两岁多了,个头和珝哥儿瑄姐儿差不多,脸孔也不胖。 瑭哥儿眉眼肖似死去的亲娘。论容貌,比大皇子小时候还要俊俏一些。 而且,瑭哥儿半点不淘气,进了延禧宫后,一直乖乖坐着,不跑也不闹腾。 孟妃一招手,瑭哥儿就乖乖起身过来了,喊了一声祖母。 孟妃搂着瑭哥儿,问瑭哥儿:“你在宫里住得习不习惯?每顿饭怎么也不多吃些?瞧瞧这副瘦巴巴的样子。” 瑭哥儿说话迟,现在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习惯。” “饱了。” 和机灵聪慧嘴皮子麻溜的珝哥儿瑄姐儿一比,差得远了。 孟妃心里颇有些不满意,瞥了大皇子妃一眼:“瑭哥儿比珝哥儿大了半岁,说话倒不及珝哥儿。” 呵呵,果然忍不到片刻,就要挑刺。 大皇子妃垂下眼,轻声应道:“儿媳以后一定用心教导瑭哥儿说话。” 孟妃还要数落,一个宫人快步走了过来,声音里透出惊惶:“启禀孟妃娘娘,听闻燕军用了毒计,差点就攻进城门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毒计(一) , 什么? 燕军差点攻进城门?! 大皇子妃霍然起身,面色泛白,声音颤个不停:“什么毒计?梁大将军现在如何了?” 梁大将军亲自镇守正德门,一旦城门有失,首当其冲的就是梁大将军!大皇子妃心忧亲爹安危,急的声音都变了。 孟妃的脸色也十分难看,盯着来报信的宫人:“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宫人神色惶惶:“个中内情,奴婢也不清楚。这都是听椒房殿里传出来的消息。” 孟妃和大皇子妃对视一眼,一个起身一个迈步,去椒房殿问个究竟。 婆媳两个心中急切,顾不得款步慢行,急匆匆地进了椒房殿。到了殿门外,遇到了同样神色急切的秦妃和赵瑜。苏妃脚步稍慢些,也在孟云萝的陪伴下赶了过来。 四皇子妃和大皇子妃进宫后,孟云萝紧接着也进宫住了下来。 谁也没心思闲话,一同进了椒房殿。 陆明玉和慧安公主坐在殿内,久病未愈的乔皇后也难得露了面,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上凤椅。 众人要行礼,乔皇后叹了一声:“罢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都安稳坐着吧!” 乔皇后咳嗽了几声,又低声道:“本宫听闻城门差点被攻破的消息,心中忧急。想来你们也是一样焦虑情急。这等事,也没必要瞒着,陆氏,你和大家伙说说是怎么回事。” 陆明玉略一点头,目光掠过众人惊惶的脸。 此时此刻,她心中的惊怒更胜众人。 “燕拓此人,极其阴险恶毒。”陆明玉语速不快,声音清晰地传进众人耳中:“他之前攻城,不过是做做样子。实则真正的大军派了出去,去了京城外最近的郡县,掳走了许多百姓。” “今日攻城,这些百姓被驱赶在城门外,哭喊着开城门。燕军就在大魏百姓身后,不停地杀戮无辜百姓。守城门的将士军心大动,失了斗志,差点被燕军攻进城门来……” 话未说完,赵瑜已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竟然用这等卑鄙无耻的手段,太可恨可恼了!” 大皇子妃以袖捂脸,哭了起来:“燕军以这等法子攻城,用心恶毒。我爹如何抵挡得住!” 是啊,身为大魏将士,以保家卫国为己任。眼睁睁地看着大魏百姓被如狼似虎的燕军驱赶至城门下哭喊哀嚎。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燕军的刀剑下。军心大受震撼动摇是必要的事, 没有当场崩溃丢失城门,委实是梁大将军守城有功了。 如果燕军明日还这样攻城,大魏将士该怎么办? 梁大将军又要如何应对? 顾惜百姓,仗也没法打了。置之不顾,先不说对军心是何等的重击,一旦传开,也会造成大魏民心动荡难安! 好一招毒计! 好一个燕拓! 前世陆临死在了燕拓的计策中,临死前也一刀斩了燕拓,算是与敌共亡。今生陆临没有正面对上燕拓,李景却受了重伤。 现在,燕拓领兵来了大魏京城外不说,还用了这等为人不齿的毒辣手段攻城。 陆明玉心头火焰汹汹燃烧,面色森冷:“大嫂别担心。前几日战事异常顺利,我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亲笔写了一封信给梁大将军。不管遇到什么局面,都以守住城门为先。” “将来若有人以此事攻讦梁大将军,梁大将军可以拿出我的书信来。让众人知道,是我这个太子妃的主意!”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齐齐看向陆明玉。 乔皇后面色霍然变了,失声惊呼:“这怎么能行!” 这是要替梁大将军担下所有的恶名。 梁大将军要名声,难道太子妃就能不顾恶名?此时在打仗,谁也顾不上这些。等仗打完了,此事定会被众人翻出来。 到那时候,陆明玉要如何自处? 慧安公主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同样难看,急急低语道:“弟妹,你别冲动。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怎么能说担就担? 陆明玉在众人或震惊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站起身来,脸孔如玉雕冰塑,透着冷冽:“梁大将军为守护京城拼死出力,我这个太子妃背些恶名,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所有人都缩头不吭声,岂不令梁大将军和一众将士寒心?” “眼下最要紧的事守住城门,确保京城安全。其余的事,暂时也顾不得了。” 大皇子妃眼睛通红,起身向陆明玉行了一礼:“多谢弟妹!” 陆明玉不出这个头,一切的责任都要归咎到梁大将军身上。 如今陆明玉挺身而出,梁大将军日后也能开脱些恶名罪责。 只冲此事,昔日所有的隔阂猜忌嫉恨都不值一提了。 她对陆明玉,只有满心感激。 陆明玉神色平静而坚毅:“大嫂不必谢我。我既为太子妃,守护京城也有我一份责任。这些算不得什么。” 大皇子妃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泪如泉涌,呜呜哭个不停。 孟云萝默默地看了陆明玉一眼,很快将头转到一边。 换了是她,她绝不肯令自己担上不顾百姓生死的恶名。她不愿对自己承认,她根本比不上陆明玉。 赵瑜也红了眼,哽咽着说道:“二嫂,从今日起,我对你心服口服了。” 陆明玉难得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听你这话说的,莫非以前一直都不服我?我可是大魏太子妃!” 赵瑜想哭又想笑,用袖子擦着眼角。 孟妃秦妃都没出声,苏妃更是巴不得陆明玉就此掉进坑里万劫不复才好,张口便夸:“太子妃大仁大勇,实在令人敬佩。不过,燕军有备而来,只怕明日后日都会这般攻城。难道就这么看着燕军屠杀百姓?总得想出个法子来应对才是。” 乔皇后心急如焚,眉头拧成了结:“是啊,燕军不知虏了多少百姓。要是每天都这样攻城,只怕守城的将士根本抵挡不住!” 最怕还没击溃燕军,大魏的军心就先溃散了。 陆明玉眸光一闪,沉声道:“乔阁老他们一定在商议对策,我陪母后一同前去。”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毒计(二) , 乔皇后在床榻上躺了两个多月,今日强撑着下榻,精力着实不济。 不过,陆明玉不便独自去文华殿。她这个皇后,一定要露面。 乔皇后点点头,在宫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陆明玉和慧安公主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着乔皇后往外行。 正主走了,众人留在椒房殿里也没了意义。各自起身出了椒房殿。 大皇子妃边走边哭,孟妃听得心中阴郁烦闷,瞪了大皇子妃一眼,低声呵斥:“哭哭哭,你就知道哭。现在哭瞎了眼也没用。还是盼着你爹早日击溃燕军吧!” 大皇子妃继续哭。 孟妃阴沉着一张脸,率先走了。 赵瑜心有戚戚焉,走上前安慰大皇子妃:“大嫂且放宽心。今日既然能守住城门,明日后日同样守得住。” 大皇子妃哽咽道:“多谢四弟妹宽慰。我就是心疼我爹,遇到这等毒辣不择手段的人,就算打了胜仗,半辈子的清名也都毁了。” 孟云萝酸不溜丢地来了几句:“怕什么。不是有英明果决的太子妃担着吗?到时候要骂也先骂太子妃!” 大皇子妃:“……” 赵瑜气红了脸,张口怒骂:“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就闭上你的臭嘴!这等时候了,不想着如何分忧解难,还往二嫂的身上泼污水。你还算不算人!” 孟云萝也被骂恼了,冷笑不已:“是,我不算人。你才是。你赶快站在太子妃那一边,捧她的臭脚。以后她做了皇后,你也能跟着沾沾光。” 赵瑜冷笑着回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巴望着父皇早日归天?” 孟云萝此时反应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巴望父皇……我什么都没说!” 赵瑜继续冷笑:“哦?那你说二嫂做皇后是什么意思?父皇千秋万岁,寿元绵长,二嫂一直做太子妃才对。” 以前怎么从来没觉得赵瑜这般牙尖嘴利讨人嫌? 孟云萝恨得牙痒,怒目相视。 赵瑜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孟云萝,拉着大皇子妃的手走远了。 孟云萝愤愤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回了寝宫。 此时天已经黑了,宫灯悬挂了起来。奶娘抱着珍姐儿在院子里转悠,见到孟云萝的身影,忙迎上前来。 珍姐儿已经满了周岁,不爱走路,整日被奶娘抱在怀里。 孟云萝也不是不疼女儿,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骨肉。不过,脾气一上来,就会自怨自艾,连带着看珍姐儿不顺眼。一时好一时歹的。 小小的珍姐儿也会看脸色。原本伸着小手想要抱,一看亲娘阴沉的脸,立刻缩回手,将头缩在奶娘的怀里。 孟云萝:“……” 这下意识的举动,戳痛了孟云萝的眼。 孟云萝张口便骂:“混账东西,见了亲娘也不知道喊一声,就会躲在奶娘怀里。我能吃了你不成。辛苦养你有什么用!滚滚滚!立刻滚远一点!” 珍姐儿被吓哭了,小手紧紧抓住奶娘的衣襟。 奶娘早习惯了主子阴晴不定的脾气,被骂了也不敢吭声,抱着珍姐儿退了下去。 珍姐儿细声细气地哭了许久。奶娘一边轻拍珍姐儿的后背,一边低声哄着:“珍姐儿别哭,乖乖的啊!” 珍姐儿哭累了,蜷缩在奶娘的怀里睡着了。 奶娘怜爱地摸了摸珍姐儿的小脸。珍姐儿小鼻子小眼的,算不得水灵。看久了倒也顺眼。可惜三皇子妃脾气暴怒无常,有这么一个亲娘,珍姐儿着实可怜。 …… 文华殿内。 乔阁老杨尚书等人的脸色异常凝重,商议来商议去也没个定论。 李昌站了小半日,站得腰酸腿疼,又插不上话,颇觉气闷。内侍来禀报乔皇后和太子妃驾到,李昌倒是精神了不少。 众臣也停了议论,一同拱手相迎:“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妃娘娘。” 慧安公主留在了殿外,并未踏入文华殿。 乔皇后走了一段路,此时额上冒着虚汗,声音也有些无力:“都平身吧!” 众臣谢过皇后恩典,各自起身。 陆明玉扶着乔皇后坐下。乔皇后定定心神,先看向乔阁老:“今日战事紧急,城门处侥幸没曾失守。明日的仗要怎么打?你们可有什么对策?” 乔阁老面色晦暗,声音里透出涩意:“臣等无能,一时想不出对策来。” 杨尚书等人一并拱手告罪:“臣等无能!” 乔皇后打起精神,安抚众臣:“燕军行此毒辣诡计,谁都意想不到。这岂能怪你们。梁大将军守住城门,也是功劳一桩。本宫这就传旨,嘉奖梁大将军!” 嘉不嘉奖的,其实无所谓。重要的是,乔皇后以此举动表示出了态度。 不管如何先守住京城的态度。 无辜百姓惨死枉死,不但重击了军心,也令京城百姓人心动荡。这等关键时候,就是身为首辅的乔阁老,也说不出先守住京城这样的话来。 今日乔皇后和太子妃一同现身露面,表明态度,再好不过。 众臣暗暗松了一口气,齐声道:“皇后娘娘英明!” 乔皇后已经没力气说话了,看了陆明玉一眼。陆明玉微微点头,对众臣说道:“燕军殊死一搏,十分狠毒,此计不成,只怕会再生毒计。” “原本定下的守城之策,也得改一改了。不能任凭燕军这样下去祸害大魏百姓。” 杨尚书反应极快:“太子妃娘娘的意思是,想主动出城攻打燕军?” “正是。”陆明玉眸中闪过冷意,语气里透出森森的杀气:“燕拓用此毒计,心肠歹毒,天地不容。” 乔阁老急急说道:“说不定,他用此计策,就是想逼着大魏将士主动出击。这么一来,岂不是上了他的圈套!” “是啊!这也太冒险了!” “万万不可!请太子妃娘娘三思!” “退一步说,就是想出城,现在也没人手。梁大将军住手正德门,其余三处城门,也都有武将把守。现在委实抽不出人出城了。” 陆明玉目光一扫,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去!”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定计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虚弱无力的乔皇后,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猛然站了起来:“不行!万万不行!你贵为太子妃,焉能以身犯险!赶快打消这个主意!” 乔阁老也顾不得君臣之别了,沉声说道:“大魏有这么多精兵良将!岂能令太子妃冲锋陷阵置身险地!请太子妃娘娘收回此等念头!” 一众尚书一起拱手:“请太子妃娘娘收回念头,坐镇宫中。” 陆明玉目光灼灼,如宝剑出鞘,一一掠过众臣的脸:“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任凭燕军作乱,哪怕援军赶来,京城附近的郡县百姓,不知多少无辜惨死。” “燕拓是燕军主将,只要杀了他,就如斩了燕军的魂魄。燕拓一死,燕军便不成气候。” “城门处的守军不能动,梁大将军要正面和燕军交锋。敢问诸位大人,此时此刻,还有谁能担任刺杀燕拓的重任?” 众臣哑然无语。 大魏确实有众多精兵良将,可都被永嘉帝带走了。剩下的所有武将,能动用的全都派上了用场。根本抽不出人手来了。 就是这样,也不能让堂堂太子妃行这般冒险的举动啊!燕军狡诈凶残,悍不畏死,一派与大魏京城共亡的气势。凶狠如野狼一般,想想都让人心凉。 不行,不能让太子妃犯险! 杨尚书脑子转得快,立刻道:“太子妃所说的,确实是好办法。不过,不必太子妃亲自出马。京城还有四万士兵,从中挑几个神射手……” “如果杀燕拓那么简单,梁大将军早动手了。”陆明玉毫不客气地打断杨尚书:“再者,燕军攻城,燕拓坐镇后方,根本不会在城门下现身。再厉害的神箭手,找不到燕拓的人,又怎么刺杀燕拓?” “要先探燕军的军营。趁着夜半三更,放火烧营,趁乱刺杀燕拓。” “若能一举成功,京城之围很快就能解了。” 乔阁老面色难看:“可这也太冒险了!” 陆明玉冷然道:“不冒险,就要眼睁睁地看着燕军大肆屠戮大魏百姓。两害相较,取其轻!这其中的道理,乔阁老不会不懂吧!” 乔阁老也败下阵来,无奈地冲乔皇后使眼色。 乔皇后不用假装,眼眶也红了,声音哽咽:“陆氏,本宫知道你一身神力身手惊人。可你到底长于内宅,从未真正领过兵打过仗。要是有个好歹,珝哥儿瑄姐儿该怎么办?本宫要怎么向陆家交代,向太子交代?” 陆明玉看着眼眶通红的乔皇后,声音也温和了许多:“母后心里的担忧,我都清楚。我没领兵打过仗,所以,我不打算去城门处和燕军交锋。有梁大将军在,燕军攻不进城门来。” “我要为无辜惨死的大魏百姓讨一个公道。我更想早日打赢这一仗。母后放心,我比谁都珍惜自己的性命。如果杀不了燕拓,我决不恋战,立刻回城。” 乔皇后急急道:“刀剑无眼,夜袭军营何等凶险。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陆明玉点点头:“母后叮嘱的是。我没打算今夜就冲出去,定好计策之后再行动!” 乔皇后:“……” 儿媳有主见能撑得住宫廷稳得住人心,是件好事。可太过有主见,也着实令人头痛。 乔皇后额头有些痛,不得不伸手揉一揉嗡嗡作响的太阳穴。 陆明玉体贴地伸手,扶着乔皇后重新入座。然后,沉声对众臣说道:“行刺燕拓一事,就这么定了。此事除了在座的人知晓,决不能传出文华殿。” 众臣沉默。 李昌鼓起所有的勇气应了一句:“好。” 陆明玉难得看李昌顺眼了一回,略一点头,继续道:“这几日,朝廷一直派人打探燕军军营,得了什么消息,都告诉我吧!” 杨尚书和乔阁老对视一眼,各自心中长叹。 说不过讲不通,还能怎么办? 也只得让太子妃冒险一回了。 杨尚书低声张口道:“请容臣一一道来。” …… 一个时辰后,陆明玉扶着乔皇后出了文华殿。 天色漆黑,只有几点黯淡的星光。 乔皇后双腿虚软,强撑着慢慢前行。慧安公主对殿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一边扶着乔皇后,一边低声问道:“母后怎么在文华殿里待了那么久?我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得肚子都快叫出声了。” 乔皇后神色复杂地看了陆明玉一眼,然后答道:“本宫难得露面,听一听众臣议事罢了。” 今晚商议的事,只有寥寥几人知晓,不能再传到其他人耳中。便是慧安公主,也得一并瞒下。 慧安公主倒是没起疑心,低声嘀咕着:“母后还在病中,身体又虚弱,何必费这个神。” 乔皇后暗叹一声,没再出声。 陆明玉送乔皇后回椒房殿后,很快回了东宫。 珝哥儿瑄姐儿一天没见亲娘了,像两只猴子一般冲过来,牢牢巴着亲娘的胳膊不放。 陆明玉挥去所有繁重的思绪,笑着抱起孩子们,耐心地陪他们说话。亲自为他们洗澡,哄兄妹两个入睡。 待兄妹两个睡下了,她叫来绮云,低声道:“绮云,明日起我要告病,不管谁来东宫,都替我拦下。” 绮云一惊,脱口而出道:“娘娘要去哪里?” 陆明玉淡淡道:“我要出宫。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天半月。现在还不好说!” 绮云自小就伺候陆明玉,主仆两个情意深厚,对彼此的性情脾气相知甚深。一听这话,绮云就知道不妙,急急低语道:“娘娘要去做什么?” 陆明玉避重就轻:“我走了之后,你要照顾好珝哥儿瑄姐儿。” 绮云的心狠狠颤抖了几下:“娘娘……” “绮云,你什么都别问。”陆明玉凝视着绮云,声音低沉稳健:“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我将一双儿女交托给你,你代我照顾好他们。” 绮云所有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嘴唇动了动,最终挤出几个字:“奴婢绝不负娘娘所托。” 《簪头凤》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出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簪头凤》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歹毒(一) 李昌目光漂移不定,咳嗽一声应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有事。 不然,李昌就该说什么事都没有,而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妃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一把抓住李昌的胳膊,急急低语道:“阿昌,你知道什么,赶快告诉我。我们是嫡亲的母子,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有什么事不能说的?你告诉我,陆明玉是不是在装病?” “她一整天没露面,是借着装病做什么去了……等等,莫非她偷偷出宫了?” 李昌心里又是一跳,反射性地抬头:“母妃怎么猜到的?” 果然如此。 苏妃眼中闪过可疑的光芒,不知在盘算什么,那目光亮得近乎可怕:“她骄傲自负,自高自大,听正德门外大魏百姓被屠戮,定然按捺不住了。以她的脾气,偷偷潜出宫,说不定是要借机暗杀那个燕军主将!” 李昌小眼睁大了,嘴也张得老大:“你怎么都猜中了!” 苏妃得意地笑了笑:“我不懂朝堂,打仗的事也不通。不过,我太了解陆明玉了!” 李昌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母妃平日几乎从不和二嫂打交道,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会这般了解二嫂?” 苏妃:“……” 苏妃笑容一僵,左顾言它:“陆明玉怕走漏消息,不愿声张,所以才会借着告病悄悄出宫。眼下东宫空虚,只有珝哥儿和瑄姐儿,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李昌有些疑惑:“母妃到底要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苏妃目光一闪,随口道:“没什么,我随口说说罢了。”然后叮嘱李昌:“此事一定要守口如瓶,别说出去。” 李昌悻悻地轻哼一声:“我本来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要不是母妃连连追问,我才不会说。” 苏妃笑着哄李昌:“是我猜到了,又不是你说的。天这么晚了,你快些回寝宫歇下,别累着自己了。” 李昌点点头,告退离去。 苏妃独自坐在寝室里,不知盘算了什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陆明玉啊陆明玉,我忍气吞声伏小做低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好机会。” “这一回,我定要你痛不欲生!哈哈哈!” …… 隔日,又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正德门外,燕军又开始攻城了。 握着刀枪睡了一夜的大魏将士,在军令声中迅疾上了城楼。一眼看下去,又是修罗地狱般可怕的情景。 数百个手无寸铁的百姓被燕军驱赶至城门下,哭喊声震天。 “求求你们,开了城门吧!” “求求你们,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不想死。” 这些百姓里,有六七十的老人,有五六岁的孩童,有身形瘦弱的女子,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露绝望。 他们不想动弹,却被身后的刀枪逼着一步步靠近城门,哭喊着跪地磕头,哀求守城的将士开城门。 谁不动不哭不喊,就会被身后的燕军举刀砍死。 可他们哭得再凄惨,城门也没开。到后来,他们不是死在燕军刀下,就是死在守城士兵射来的乱箭下。 接连三日,都是这样。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众将士有的双目赤红,有的将头转到一旁。有些心志脆弱的,禁不住这样的情景,已经低声哭了起来。 梁大将军站在城楼上,沉默着注视着,握着长刀的手背青筋毕露。 “大将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身边响起刘副将隐忍痛苦的声音:“这几天,死在城门外的百姓越来越多。将士们快撑不住了!” 另一个副将也低声道:“是啊,将士们不怕奋勇杀敌,不怕死在燕军刀下。可让他们对手无寸铁的大魏百姓们射箭,他们如何下得了手!” 正德门安然无恙,守城将士们的军心却已受了重创,濒临崩溃。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不战自溃了。 这也正是燕军的毒辣之处。 刘副将主动请缨:“大将军,属下领兵出去,和燕军决一死战!” 另一个副将立刻道:“让属下去吧!” 其余武将,纷纷主动请战:“属下去,不杀了这帮燕狗绝不收兵。” “大将军,让我们出城去杀敌吧!” 梁大将军用力握了握刀柄,嗓子如砂砾碾过,说出口的声音低沉暗哑,却异常坚定:“领兵出城,正中了燕军的诡计。” “我们要做的是固守城门,绝不能让燕军攻入城内。京城安危,都在我们手中,不能冲动妄为。” “我知道你们心里愤慨,那就举起长弓,将敌人全部射杀。” “来人,击鼓!射箭!” 三声战鼓,咚咚咚,重重敲在众将士的心头。他们红着眼,各自找到熟悉的位置,举起长弓。 战鼓一停,长箭飞出,刷刷刷落了下去。 驱赶着百姓的燕军纷纷中箭。期间,免不了有百姓中箭。更惨的是,城门处一射箭,燕军便挥刀砍杀百姓,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 城楼上的将士们红了眼,城门外的燕军也杀红了眼,尸首遍地,血流成河。 …… 这一仗,又打到了傍晚。 燕军终于鸣金收兵,留下了一地的尸体。这尸体里,有一半是大魏的百姓。另一半是燕军。 浓厚的血腥味,顺着风飘至鼻息间,粘稠得令人作呕。 不知谁第一个吐了起来,很快,城楼上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吐得干干净净。更有掩面嚎啕痛哭的。 “我是大魏的士兵,现在杀的却是大魏百姓。” “该杀的燕蛮,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梁大将军心里溢满了痛苦,没勇气再看城楼下如修罗地狱般可怕的情景。燕军凶残狡诈,说不定根本没走远,就潜在暗处盯着。一旦开城门打扫战场,燕军趁机冲过来,就大大不妙了。 梁大将军哑着声音下令:“留一队守着城门,其余人都去吃饭休息。” 然后,梁大将军转身离去。 刘副将跟随着梁大将军下了城楼,焦急地低语道:“大将军,这么一日日下去怎么行。总得想个办法。” 《簪头凤》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歹毒(二) 梁大将军没有出声,步伐更快了些。 刘副将跟随梁大将军多年,知道他的脾气,叹口气闭了嘴。 城中大半兵力都在正德门处,城门里的空地上,到处躺着休息的士兵。梁大将军身为主将,倒是有一处军帐。 梁大将军进了军帐后,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碗热水,就再也吃不下了。 他坐在烛火前,打开匣子。匣子里有两封信,这两封信都是太子妃陆明玉亲笔所写。第一封,是在数日前,信上只有寥寥几句。 “燕拓此人,凶残歹毒,攻城时只怕会不择手段。不管遇到什么情形,请梁大将军都以守卫京城为先。” “出了任何事,都由我来担。” 这封信后没几天,燕军就开始驱赶大魏百姓哭喊开城门。 他下令射箭的那一刻,心痛如割,声音却异常坚定。 第二封信,是在前夜送来的,同样是陆明玉亲自所书。 “请梁大将军一定要稳住战局。我今夜出宫,领兵绕至燕军背后,夜袭燕军军营,刺杀燕拓。” “以烟火为信号,燕军军营一旦冒了火光,请梁大将军派兵出城。里外合击,斩杀燕军。” 从接到这封信后,已经过去两天一夜了。 太子妃领兵奔袭燕军军营,要绕行两百多里的路。一切顺利的话,今夜就该行动了。 梁大将军深深呼出一口气,张口喊了刘副将进来,低声吩咐数句。 刘副将精神一振,眼睛亮了起来,拱手领命:“属下领命,这就去点兵。” 梁大将军沉声吩咐:“记着,让所有人合衣睡下。以鼓声为号,急鼓声一响,立刻集结出城。” “我要守在城门里,领兵冲击燕军军营的事,只能交给你。此事十分危险,你……” 刘副将迅速打断梁大将军:“属下豁出这条命,也要杀尽燕军!” 梁大将军心里涌动着热血,他不擅言词,并未多说,只伸手,重重拍了拍刘副将的肩膀。 刘副将眼中水光一闪而过,更多的却是慨然和决绝。 他很快出了军帐,叫来数名武将,一一吩咐下去。很快,城门内的士兵就得了军令,各自抱紧手中兵器,心中热血沸腾。 “终于能出城杀敌了!” “格老子的,老子拼了这条命,今夜也要多杀几个。” “说的对。早些将这帮子杂碎杀得干干净净!” 一个个哪里还睡得着,握着刀枪,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城去。 …… 此时的宫中,也不太平。 撑了一日的乔皇后,精神不济,昏昏欲睡之际,忽然东宫派人来急报:“启禀皇后娘娘,小殿下忽然上吐下泻。” 乔皇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霍然起身:“白日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了?” 慧安公主也急了:“孩子还这么小,又吐又拉的,如何能经受得住!” 来报信的宫人急得满额冷汗:“奴婢也不清楚。绮云姑姑已经派人去喊太医了,又令奴婢来送信。” 话没说完,慧安公主已经扶着乔皇后匆匆去往东宫。 陆明玉连着两日没露面,连珝哥儿病了,也没现身。东宫里的宫人也都猜出几分,太子妃娘娘定然没在宫中,不然,此时绝不会躲着不见人。 珝哥儿吐了两回,胃里空空,不停地干呕。 绮云急得红了眼,抱着珝哥儿,眼泪不停往下落。 兄妹两个心连着心。瑄姐儿平日和珝哥儿打打闹闹,这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喊着“哥哥”。 奶娘抱着瑄姐儿,红着眼哄道:“别哭,太医正为小殿下看诊。小殿下一定会没事的。” 在宫中当值的所有太医,几乎都来了。除了周院使,还有擅治小儿科的吴太医李太医。 几位太医轮流为珝哥儿诊脉,然后凑在一起商议开方。 乔皇后和慧安公主赶来的时候,太医们的处方还没开好。周院使领着一众太医要行礼,乔皇后立刻道:“不必行礼,快些商议开方要紧。” 然后,乔皇后上前抱过珝哥儿。 珝哥儿哇啦一口,一口酸水吐在了乔皇后的肩上。 乔皇后眼泪哗哗地涌出来,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不停地轻拍珝哥儿的后背:“珝哥儿别怕,祖母在这儿呢!让太医给你开药,喝了药就好了。” 珝哥儿恹恹无力地躺在乔皇后怀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瑄姐儿一直哭个不停,嗓子都哭哑了。慧安公主看着心疼,将瑄姐儿抱了过来,一边低声问绮云:“好端端地,珝哥儿怎么忽然就病了?” 珝哥儿瑄姐儿出生的时候个头不大,一直养得十分精心。快两岁了,个头比同龄的孩子高一些,胖墩墩的,身体也结实,很少生病。 像今日这般来势汹汹的,更是前所未有。 绮云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答道:“今日奴婢带着他们去御花园里玩耍,一切都和平日一样,谁知,回东宫没半个时辰,小殿下就喊肚子痛,拉过又吐,吐了又拉。我看着不对劲,立刻就让人请了太医来。” 慧安公主拧着眉头:“太子妃呢?孩子病成这样,她去哪儿了?” 绮云哑然无语。 乔皇后叹了一声,看向慧安公主:“现在也无需瞒着你了。陆氏在两天前就出了宫。” 慧安公主一惊,脱口而出道:“她出宫做什么?” 乔皇后没有多说,不停地拍着珝哥儿的后背。珝哥儿昏沉沉地,又吐了一口。乔皇后就像被割了肉一般,眼泪簌簌往下掉。 慧安公主纵有满心疑惑,却是半个字都问不出口了,转而怒斥一众太医:“你们几个还没商议出药方吗?也太不中用了!要是珝哥儿有个好歹,我先砍了你们的头!” 倒霉的太医们纷纷跪地请罪。 乔皇后心急如焚:“这等时候,你就别添乱了。先让他们开药方。” 慧安公主这才闭上嘴。 药方很快开好,李太医亲自抓药煎熬,喂珝哥儿一点点喝下。没等众人松一口气,珝哥儿哇啦一声,将所有汤药都吐了出来。 《簪头凤》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歹毒(三) , 乔皇后脸孔煞白,整个人抖个不停:“来人,快去煎药!” 李太医早有准备,熬药的时候熬的是三碗药的量。立刻又端了一碗来,细心地喂珝哥儿喝下。 珝哥儿白着一张小脸,又吐了一地。 这一回,连慧安公主都撑不住了,红着眼哭了起来:“珝哥儿怎么又吐了!”冲李太医等人怒喊:“你们几个到底开的是什么药方?为什么珝哥儿连药都喝不下去!快去重新开方!” 几位太医跪在地上请罪。 绮云急得眼睛通红,也跪到了地上:“是奴婢该死,没照顾好小殿下!” 瑄姐儿哭得都快抽抽了,不停喊着“哥哥”。 东宫里愁云惨淡,似被阴云笼罩。 周院使等人打起精神,凑在一处,低声商议了片刻,又重开了药方。这一回不是喂入口中,而是将药放进热水中熬煮。 珝哥儿身上的衣服被全部脱了,放在药桶里浸泡。 乔皇后亲自守在药桶边,扶着珝哥儿小小的身子,看着珝哥儿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心如针刺。 绮云也寸步不离地守着药桶,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瑄姐儿哭累了,在慧安公主的怀中睡着了。慧安公主就这么抱着瑄姐儿坐在一旁,不时探头看一眼。 不知是药浴有了作用,还是热气蒸腾的缘故,珝哥儿的脸慢慢有了红晕,看着总算没那么吓人了。 过了一会儿,珝哥儿睁开眼。 乔皇后精神一振,轻声唤道:“珝哥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肚子疼不疼?” 珝哥儿眨眨眼,委屈地点点头:“疼!” 乔皇后心疼不已,低声哄道:“乖乖待在药桶里,一会儿再喝药睡下。睡一觉,明日就会好了。” 珝哥儿没力气说话,乖乖嗯了一声。 绮云用袖子擦去泪痕,稳稳地扶住珝哥儿,一边轻声道:“奴婢守着小殿下,皇后娘娘回椒房殿歇着吧!” 乔皇后长叹一声:“珝哥儿这般模样,本宫哪里睡得下。” 绮云是陆明玉的心腹亲信,在乔皇后面前也颇有脸面。 乔皇后心疼珝哥儿,难得对绮云摆了回脸色:“无缘无故的,珝哥儿不会病成这样。珝哥儿和瑄姐儿在一处,瑄姐儿好端端的,珝哥儿却是上吐下泻。这其中,必有缘故。” “你好好想一想,今日白天到底有什么异常之处?” 绮云一脸羞惭自责:“奴婢一整日都随在他们兄妹身边。不过,今日去御花园里闲玩的时候,奴婢去方便了一回。只离开过那一炷香的时间。” 在宫中待的久了,疑心病难免比常人重一些。 乔皇后皱了皱眉,又叫来奶娘们问话。 四个奶娘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其中一个鼓起勇气答道:“绮云姑娘走了之后,两位小殿下跑去凉亭处玩耍。那凉亭里有一个小内侍,当时拿了一个竹蜻蜓在玩耍。见了小殿下,那个内侍便将竹蜻蜓奉了过来。” 瑄姐儿正在追蝴蝶,珝哥儿喜欢那只竹蜻蜓,闹腾着拿到手里玩了片刻,也就抛开了。 奶娘们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也没告诉绮云。 乔皇后听得脸色都变了。 绮云心里一紧,愤怒地盯着奶娘们:“这样的事,你们怎么瞒着不说?那个竹蜻蜓在何处?那个内侍是何人?” 举凡兄妹两个吃进口中的东西,都慎之又慎,一定有人验过才行。便是过手的玩具之类,也都是细细查验过的。 这个内侍和竹蜻蜓出现的都有些蹊跷。 奶娘们纷纷磕头告饶:“绮云姑姑息怒。” “当时小殿下觉得竹蜻蜓有趣,闹着要玩,奴婢怕小殿下哭闹,想着竹蜻蜓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让小殿下玩片刻无妨。” “那个内侍,也是常在御花园里伺候的,是张熟脸孔。所以奴婢没有多想。” “小殿下玩过竹蜻蜓,随手扔了。那个姓王的内侍拿着竹蜻蜓也走了。” “等等,奴婢想起来了。小殿下玩竹蜻蜓的时候,放在嘴边舔过一口。若说异常,也就是这一桩了……” 奶娘们七嘴八舌地哭诉告饶。 乔皇后的心直直往下沉。 两岁左右的孩童,见到新鲜有趣的东西,闹腾着要玩再正常不过。而且,年幼的孩童,大多有将东西往嘴里塞的习惯。 如果有人居心叵测,在竹蜻蜓上下药…… 今日是珝哥儿拿了竹蜻蜓,如果换成瑄姐儿,上吐下泻的就是瑄姐儿了。 好歹毒的心肠! 到底是谁要害珝哥儿瑄姐儿? …… 绮云显然也想到了,脸孔倏忽泛白。 慧安公主眼中满是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几个失责之处,日后再行处置。先去将那个内侍找出来,还有那个竹蜻蜓,立刻找来,让太医们查验。” 绮云红着眼应是,叫来宫人,领着奶娘们去寻人。 乔皇后叫了周院使进来,低声问道:“珝哥儿到底是生病,还是中了毒?” 周院使略一犹豫,低声禀报:“臣不敢断言。不过,臣和众太医们都以为,小殿下的病来势汹汹,不似寻常。” 乔皇后气得全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陡然晃了起来。一旁的宫人忙上前,扶住乔皇后。 慧安公主惊呼:“母后!” 乔皇后深呼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本宫能撑得住!” 然后,对周院使说道:“你们一定要治好珝哥儿。” 周院使沉声应道:“皇后娘娘放心,臣等一定竭尽所能。”顿了顿,又道:“如果能找到来源,仔细查验,对症下药最好。” 乔皇后眼底闪过怒焰,略一点头。 周院使低声安慰乔皇后:“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小殿下中了毒,也不算重,遭些罪是免不了的。不过,臣能确保小殿下性命无忧。” 这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珝哥儿拿过竹蜻蜓后,只舔过一口。要是多舔几口…… 乔皇后眼眶发热,不敢再深想。 很快,去寻内侍的宫人回来复命:“启禀皇后娘娘,王内侍自傍晚就不见了踪影。”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章 夜袭(一) 定是这个王内侍在捣鬼无疑。 乔皇后面色阴沉如水,冷冷道:“传本宫口谕,即刻起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各寝宫不准人出入。立刻搜寻王内侍的身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宫人恭声领命。 天刚黑没多久,就封锁宫门严禁人出入,这等动静,连赵太后都被惊动了。 赵太后亲自来了东宫。 乔皇后没拦着赵太后,任由赵太后进了屋子。 赵太后亲眼见到奄奄一息泡在药桶里的珝哥儿,怒火直冲脑海,生平第一次和乔皇后站在同一阵营:“这是哪个混账,竟敢对珝哥儿动手!将人找出来,哀家要他的命!” 瑄姐儿被怒喊声惊醒,一睁眼,又哭了起来。 慧安公主七手八脚地哄着,瑄姐儿不肯要,哭着喊云妈妈。 慧安公主只得叫绮云过来:“这儿已经够乱了,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你先去哄瑄姐儿睡下。” 赵太后乔皇后都在,还有慧安公主,一众太医寸步不离地守着,这儿确实用不着她了。 绮云低声领命,抱过哭闹不休的瑄姐儿,临退下之前,转头看了珝哥儿一眼。眼眶又红了。 主子临走前,将兄妹两个一并托付给了她。她一时疏忽,就被人钻了空子。万幸珝哥儿没有性命大碍,不然,她还有什么脸见主子。 绮云抱着瑄姐儿回了屋子里,轻拍瑄姐儿的后背。 瑄姐儿在熟悉的怀抱里找到了安全感,总算慢慢停了哭泣。还伸出小手,为绮云擦了眼泪。 绮云吸吸鼻子,将头靠在小小的瑄姐儿头边。 …… 赵太后从来不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一旦怒火冲天,脾气发作了,一时半刻根本停不下来。 她先骂居心不轨要害珝哥儿的混账,再骂伺候不力的奴婢们,很快又怪罪到了陆明玉头上:“陆氏人呢?珝哥儿这般模样,她这个亲娘就是再病,也该来守着。这么大的动静,她是病死了不成!” 乔皇后听不下去了,低声说道:“母后息怒。陆氏两日前就出宫去了!” 什么? 赵太后一惊,霍然看向乔皇后:“陆氏出宫做什么?” 乔皇后不肯明说:“陆氏出宫的事,乔阁老和一众尚书都知道,还有五皇子也知情。到底是为什么,请恕儿媳不能说。” 赵太后气得连连跺脚,怒骂不已:“什么事都比一双孩子要紧!她也是做亲娘的人,怎么能抛下孩子跑出宫去。要是珝哥儿有个好歹,哀家饶不了她!” “你这个做婆婆的,性子也太软了。什么都由着陆氏的性子,任她胡来……” 赵太后一撒泼,谁都受不了。 慧安公主心疼亲娘,忍不住出言道:“皇祖母别骂母后了。母后还在病着,这两日撑着打理宫务,今晚又熬到现在。珝哥儿现在这样,母后比谁都难过。” 赵太后哼了一声,看着乔皇后惨然的脸,总算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药桶里的水渐渐凉了。 周院使和李太医又端了温热的药水来,慢慢注入药桶里。 珝哥儿原本就意识昏沉,被温热的药水泡着,很快睡着了。乔皇后没力气,慧安公主坐到桶边,将珝哥儿牢牢地托着。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彩兰来回禀:“启禀皇后娘娘,王内侍的尸首在水塘里找到了。全身上下没有伤痕,脸色发黑,应该是服毒而亡。” 王内侍到底是自己服毒,还是被人灌了毒药扔进了水塘里? 乔皇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冷冷道:“去传宫中仵作来,查一查王内侍的死因。” …… 夜色渐浓。 燕军的军帐,密密匝匝地林立。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个大坟包挨在一起。被夜幕笼罩着,偶尔传来一些声响。 穿着黑色夜行衣的陆明玉,静静地伏在草丛里,静待时机。 两天前,她领着陆府侍卫出了城门,然后去了陆家田庄,召集所有暗卫。 为了绕至燕军身后,她领着两千暗卫一路快马,奔袭三百多里。 为了赶路,每个人随身携带了三天的干粮。饿了啃干粮,渴了喝凉水,一人双马,一路不停歇。 天黑之前,在二十里之外停下整顿休息。 待天黑之后,燕军鸣金收兵,回了军营。 陆明玉不再骑马,趁着夜色徒步前行。一行人在三更左右,赶到了燕军的军帐外。 燕军防守严密,便是在深夜里,也有人巡逻。众暗卫悄然散开,伏在暗处。世间一点一点地滑过,夜色浓黑得化不开。 四更了。 正是燕军睡得最酣最浓的时候。 巡逻的燕军士兵,也不是铁铸的,倦意阵阵袭来,困得直打呵欠。就连瞭望楼上的士兵,也打起了瞌睡。 出于人的惯性,燕军巡逻瞭望的方向,大多对着正德门的方向。防止大魏士兵忽然开城门夜袭。 没有人想到,军营的后方,悄然潜伏着一群人。 “那边是燕军的粮草。” 陆乙竭力压低的声音,传入陆明玉耳中:“儿郎们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娘娘下令。” 夜袭军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令军营大乱,最佳的办法就是烧粮草。一般而言,粮草多藏在军营后方。 陆乙领着几个侍卫潜进军营附近观察了许久,终于确定了粮草的所在位置。 陆明玉略一点头,低声下令:“传我命令,第一队负责烧粮草,其余人随我夜袭主将营帐。” 两千暗卫,共分为四队,每队五百人。 这些暗卫,是陆家以数年之功训练出来的。一个个身手超卓,悍不畏死,能以一当十。今夜一战,陆家暗卫倾囊而出,拼力死战到底,不知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陆明玉鼻间有些酸,很快将所有情绪抛至脑后,领着一众暗卫潜入军营外。 众暗卫有备而来,手里都有特制的油箭。这等箭点燃之后,能燃烧一炷香功夫,水浇不灭,除非用沙土才能扑灭,极其霸道厉害。 陆乙点燃油箭,瞄准了粮草的方向,射了过去。 数百支闪着火光的箭,齐射而出。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夜袭(二) , 第一支火箭,落在了一处军帐上,迅速引燃了军帐。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短短几个呼吸间,数百支火箭散落各处,数十个军帐都冒出了火光。 军帐里睡得正熟的燕军士兵被惊醒,很快响起了惊呼:“失火了!” “有人袭击营帐!” “快些救火!” 惊喊声奔走声响成一片。 无数燕军士兵被惊呼声中美梦中惊醒,一睁眼,看到的是一片火光。藏在暗处的敌人,不知有多少,也无人呼喊,就这么沉默着不停地射出火箭。 更可怕的是,这火箭落在哪里,就会带起一片火光,匆忙间拎水去浇,根本浇不灭。火势甚至更凶猛。 很快,粮草也被燃着了。这可就真的要命了!火势瞬间冲得老高,映出一片冲天的光芒。 让军营混乱最快的办法是什么? 答案就是烧粮草。 没了粮草,士兵和战马都要饿肚子,别说打仗,根本就撑不了几天。 燕军的士兵见粮草被烧了,都急了,不知多少燕军冲过来救火。还有一些自动自发地去寻找在暗中袭击军营的人。 慌乱间,有士兵被撞倒,有人在惨呼,还有人被生生踩死。 “我们现在冲不冲进去?” 放火箭的暗卫低声问陆乙。 陆乙迅速抽出箭,点燃射出,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趁着燕军还没找过来,继续射箭。众人都散开,待会儿各自潜藏踪迹,或是冲到四处。” 这五百暗卫,负责制造动乱吸引燕军的注意。 另有一千五百暗卫和一百陆家侍卫,则随在陆明玉的身后,悄悄自另一个方向冲进了军营,直奔中军主账的方向。 一般而言,主账都在军营的中心地段,守卫最为森严。 今夜军营被突袭,粮草被烧,火光映天,藏在暗处的敌人不知有多少。燕军士兵大乱,睁开眼就都冲去救火了。 陆明玉潜入的方向是特意计算过的,一路上碰到的士兵并不算多。一旦遇到了,便被毫不留情地斩于抱玉剑下。 陆明玉手中长剑不停挥出,每一挥手,就是一片血光。犹如杀神降世,令人心惊胆寒。一众暗卫在陆明玉的带领下,似一把尖刀,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冲进了军营深处。 这也是陆明玉之前定好的计策。 趁着军营混乱时,直冲中军军帐,刺杀燕拓。一切都以快为先。燕军的军营人虽多,在混乱中根本无法集结,她和暗卫们需要面对的敌人也就没那么多。 快! 快些前进! 所有挡在前面的黑影,皆一剑刺死! 不知多少血溅落到了衣襟上。 陆明玉紧紧握着长剑,毫不迟疑毫不手软。领着暗卫们继续前进! 守卫在中军军帐附近的,是燕军的精锐,反应也最快。眼看着众多黑衣人往主将军帐的方向冲,顿时有人大喊起来:“这些刺客要杀大将军!” “列阵!保护大将军!” 燕国已败,燕王已经降了。不肯投降的士兵,都被燕拓带了出来。这些燕军,失了家国,就如没了窝的野兽,冲到了大魏京城外,对大魏百姓烧杀抢虐,大肆屠戮。 陆明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头脑却愈发冷静清醒,不和接踵而来的燕军士兵缠斗。 没人能拦得住她。 她直冲向中军主账。 一点寒光骤现,直冲向她的胸膛。 她迅疾翻身,躲过袭来的银枪。还没等她还手,第二枪又攻了过来,攻势迅猛至极。 陆明玉心中一凛。 这个持枪的人,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个人,莫非就是燕拓? 陆明玉接连闪躲,终于窥了一个空,挥舞长剑,挡住了对方的长枪。长剑和长枪狠狠交击,发出极刺耳的声响。 短短刹那,陆明玉和持枪的男子正面交锋,也打了个照面。 这个持枪的男子,个头颇高,少说也比她高了一个头,且十分壮硕。满面短须,目光凶狠。就像一头猛兽。 只一眼,就令人心中生寒。 陆明玉心中涌起强烈的憎恨。 不用再找了,眼前这个人,就是燕拓! 前世,她的亲爹陆临,死在燕拓手中。今生,燕拓伤了她的夫婿李景。 他领着人烧杀抢虐,在正德门外杀戮大魏百姓,以此毒计动摇大魏军心。妄图攻破京城! 今晚,她一定要杀了他! 持着长枪的燕拓,心中也一阵阵凛然。 眼前这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个头不高,比起普通男子还矮了一些,身形也格外纤瘦。头脸都被黑布蒙住了,只露出一双眼。 这双眼,闪着刀锋般的寒光,满是杀意。 他自诩力气惊人,且身手高强,在大燕军中无人匹敌。手中长枪,随他征战多年。他握着长枪上阵,几乎从无敌手。 可没想到,这个潜入军营里的刺客,力气竟更胜过他。剑枪相交,他虎口巨震,差点握不住长枪。 此人是谁? 大魏厉害有名的武将,现在都在楚国。京城里唯一能叫得出名号的,就是守正德门的梁大将军。眼前这个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燕拓无暇再想了,对方长剑一挥,迅疾攻了过来。 一旁的燕军,拼命地冲过来。暗卫们一声不吭地冲上前,和燕军士兵缠斗。陆明玉和燕拓交锋,一时没人能插得进手。 陆明玉剑势凶猛,招招直击燕拓咽喉或胸膛。 燕拓越抵挡越骇然,握着长枪的右手不停发颤。那是用力过度即将不支的征兆。 论身手,他并不惧这个刺客。可怕的是,这个刺客一身神力。兵器一碰上,就是一股巨力袭来,他的右手阵阵剧痛,快握不住长枪了。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稍一松懈或后退,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到了生死关头,燕拓也顾不得别的了,张口便喊:“来人……” 两个字刚出口,一道森寒的剑光就冲着他的脸来了。燕拓无奈之下,不得不后退闪躲。又是一剑,他继续闪避。 再一剑刺来,他还要闪躲。没曾想,那一剑在半途忽然改变方向,斩上了他的胳膊。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斩首 一片火光,骤然撕裂了夜空。 城楼里的士兵迅疾嚷了起来:“燕军军营失火了!” 一夜未曾合眼的梁大将军,亲自上城楼,击起了战鼓。一阵阵急促的战鼓声响起,连绵不绝。 原本睡在地上的士兵一跃而起,迅速骑上战马,集结出城。 城门打开,一列列士兵冲出了城门。 刘副将冲出了最前面,口中喊着:“儿郎们随我去杀光燕蛮!” 士兵们齐声呼喊:“杀光燕蛮!” 震天的呼喊声传入耳中。 出城的士兵一万有余。不知有多少人的生命会终结在这一天。 梁大将军眼眶发热,两行男儿热泪涌了出来。他持续不停地击鼓,直至冲击燕军军营的士兵全数出城。 “来人,传本将命令,关上城门!”梁大将军咬牙下令。 一声令下,厚重的城门又被关上了。 紧接着,一道道军令被传了下去。 “去另外三处城门处送信,每处城门留下一千人,其余人全都派到正德门来支援。” “去朝中送信!将夜袭燕军军营的消息告诉朝中官员!” “从这一刻起,死守城门,没本将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城门!” ……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声,伴随着一丛血光响起。 燕兵们骇然看去,却见被他们视为天神一样的主将被刺客斩断左臂。 燕拓也是狠人,被斩断左臂的剧痛没过,他已拼尽全力挥着长枪刺了过去。陆明玉目露寒光,拼着被刺中手臂,毫不迟疑,继续挥剑向前。 一剑刺进了燕拓的胸膛! 燕拓被刺中胸膛,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口中吐出鲜血,直直地倒了下去。直至临死的那一刻,眼睛依然睁得老大。 燕拓竟然就这么死在了刺客手下! 燕兵们像疯了一样哭喊,根本不顾自己的性命,全数冲了过来。一众暗卫也同样不顾惜性命,团团围住陆明玉,不让疯狂的燕兵们有以命搏命的机会。 陆明玉重重地喘息一声。 她的左臂被长枪刺穿,鲜血喷涌,痛不可当。更怕的是失血过多,体力消退,无力再战。 好在临来之前,所有人的身上都带了伤药和止血的绷带,就是为了防备受伤所需。 她迅疾以右手拿出止血的药粉,倒在伤口上。然后单手将绷带绕住受伤之处。鲜血迅速染红了绷带,此时也顾不得了。 她将绷带捆紧。然后,用力一拔,将燕拓胸膛上的长剑拔了出来。再用力挥下,斩断燕拓的首级。 身边的暗卫,高声喊了起来:“燕拓已死!投降不杀!” 一声接着一声,所有暗卫齐声高呼。 散落在各处的暗卫听到了,心中俱是大喜,也一并喊了起来:“燕拓已死!投降不杀!” 本就以混乱的燕军,在听到主将身亡的呼喊声后,更是心神大乱。不知是谁高喊了起来,紧接着,无数人惊声尖叫,汇聚成了可怕的声响。 陆明玉听到这样的声音,脸色霍然变了。 营啸! 军营里最怕的事,一是粮草被烧,二就是营啸了。 营啸一起,不知多少士兵被啸声影响思绪混乱,举刀四处乱砍乱劈,敌我不分。此时,燕军军营大乱,她想领兵冲出军营,绝不是易事。 而此时,围着他们的燕兵们也都红了眼,攻势愈发疯狂。 陆明玉深呼吸口气,握着长刀冲过去杀敌。 身边暗卫们一直没曾出声,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主子退到军帐里。” “有我们在,一定能撑到援军来的那一刻!” 陆明玉连杀几个燕兵,受伤的左胳膊处又冒了鲜血。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她已经杀了燕拓,此行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如何能安然冲出军营,才是最要紧的。 陆明玉咬咬牙,在数十个暗卫的守护下进了军帐里。 这是燕军的中军主账,十分宽大。数十个暗卫将她围在中间,以人为盾,为她筑起了最后一道防线。 尖锐的呼喊声,依旧响个不停,仿佛能刺破耳膜。 陆明玉皱紧眉头,神色沉凝。 身边的暗卫紧张地看着她的左胳膊,急急说道:“主子,你的胳膊又流血了!” 陆明玉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又从怀中取出止血药来。那个暗卫伸手接过药,低声道:“事急从权,请恕小的无礼。” 都这等时候了,还管什么有礼无礼。 陆明玉没有逞强,退后两步坐在了椅子上,低声道:“有劳!” 她依旧以黑布蒙着脸,谁也看不出她此时面容惨白。声音依旧冷静沉稳。 那个暗卫,小心地解开陆明玉胳膊上的绷带。厚实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此时没有时间也没有水清洗,只能继续倒止血的伤药。再以干净的绷带捆扎起来。 待忙完之后,那个暗卫出了一头的冷汗。 陆明玉额上也冒了冷汗。不过,她至始至终没有出声。 暗卫们也定下心神,各自牢牢握住手中兵器。 杀了燕拓,燕军也彻底乱了。前来增援的大魏士兵在路上疾驰,今夜过后,燕蛮就会崩乱。 他们就算都死在这里,也值得了! 不过,他们就是死,也要护住主子平安。 …… 燕军军营里火势延绵不绝,烧红了半边天。 天也渐渐亮了。 沉重的马蹄声震得大地颤颤巍巍。不必去瞭望楼眺望,也知道有大军在逼近军营。已经陷入营啸的燕兵们,杀红了眼,彼此拿着兵器互砍。 满地都是尸首残肢,鲜血浸透了脚下的土地。浓厚的血腥气四处飘散。 陆乙身上受了几处伤,狼狈地躲在一处小军帐里,低声地喘息。 五百暗卫散落各处,尽力在军营里引起骚乱。不过,他也没料到,燕军主将一死,竟引起了营啸。燕军自己就乱了起来。 这等时候,再露头可就太傻了。就像他这样悄悄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最好。 只盼着其余暗卫头脑灵醒一些,知道找地方躲藏。免得白白送命。 听到马蹄声,陆乙眼睛亮了起来。 是援军来了! 一定是大魏士兵冲出城门来增援了!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大胜 眼前的景象,令前来增援的大魏士兵震惊不已。 军营后方不知烧了多少帐篷,火势没有消停的意思,还在蔓延中。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燕军士兵像疯了一样喊着,拿着兵器互相砍。尸首遍地,血流成河。 有经验的老兵一看就知,燕军闹了营啸。 此时的燕兵,就如一群疯子,根本没了理智。 就这么冲过去,无异于白白送死。 刘副将头脑反应极快,立刻下马,领着一众士兵冲向中军军帐的位置。 这也是来之前梁大将军叮嘱过的,不管如何,都要确保太子妃的安危。 没错,直至出发前,刘副将才知道领兵前来行刺燕拓的人是太子妃。荥阳王声名赫赫,太子妃陆明玉同样威名远扬。就连身在军营里的刘副将,也听闻过太子妃一身神力身手无双的美名。 可是,太子妃到底是女流之辈,身手再好也没领过兵打过仗。领兵冲进军营刺杀主将,这是何等凶险的事,怎么能让太子妃冒这个险? 刘副将越想越是心惊,一路领着士兵向前冲,片刻不敢耽搁。 燕军已经大乱,而且大半燕军都集中在军营后方。一路上遇到的燕兵虽然不少,却敌不过满怀悲愤的大魏士兵。 一行人势如破竹,很快冲到了中军军帐外。 刘副将目光一扫。 一堆晃动的人影,看不清谁是谁。只能从衣服的不同来分辨了。 一众燕兵包围住了军帐,数百个黑衣人个个带伤,苦苦抵挡。眼看着就快支撑不住了。 刘副将心里一沉,旋即又是一松。黑衣人生死相搏,死守军帐,可见,太子妃一定藏身在军帐里。而燕拓,也一定死在了太子妃手中。不然,燕兵不会溃乱到这个地步。 刘副将扬刀高呼:“儿郎们,随我冲啊!” 不必刘副将呼喊,大魏士兵们早已挥起兵器,冲了过去。憋足了几日的仇恨怒火,尽数倾斜而出。 原本占了上风的燕兵,被身后冲来的士兵砍杀无数,短短几个照面,就落了下风。 燕兵们不得不转身和大魏将士厮杀。 精疲力尽一直以意志支撑着的陆氏暗卫们,终于得以喘口气。不过,他们并未放下兵器,沉默着继续守在军帐外。 军帐外的喊杀声传进陆明玉耳中。 陆明玉眼睛倏忽一亮,站起身来:“是援兵来了!” 身边的暗卫们,皆目露喜色。 援军总算赶到了。否则,不出半个时辰,燕军就能冲进军帐。他们再悍不畏死,也挡不住这么多燕兵。 幸好幸好! “主子胳膊守着伤,暂且别动。”为陆明玉包扎裹伤的暗卫低声进言:“援军已经来了,接下来必是一场恶战。请主子好好保重自己。” 燕拓已经死了。 燕军没了主将,粮草被烧,又在营啸。溃败是迟早的事。现在最要紧的是陆明玉一定要平安。 陆明玉难得没有逞强,目光扫过众暗卫关切的眼,点了点头。 …… 天明之际,燕军主将被刺杀军营大乱的消息传入朝中。 乔阁老杨尚书等人长松一口气,各自欣慰开怀。 这些燕兵,没了家国,犹如离家的野犬。再凶恶也没了根。燕拓是撑着他们的那根主心骨,燕拓一死,燕兵军心已散。 “梁大将军将守城兵派出城了。” “梁大将军还下了军令,其余三处城门处的士兵也被召到了正德门。看来是要趁着此次良机,一举击溃燕军。” “这一战,首功当归于太子妃!” 一直看陆明玉不那么顺眼的乔阁老,也满脸欣然地赞道:“太子妃身手超卓,大智大勇,有这样的太子妃,是我大魏之福啊!” 众尚书各自好笑,心中默默腹诽。 现在夸太子妃处处都好。 之前乔阁老可不是那么说的。 不过,胜局已定,人人心中高兴。之前死守城门之类的话也没人说说了。能痛打燕兵,还犹豫什么,赶快出城打吧!最好是一举将燕兵击溃,来个一劳永逸。 乔阁老笑着说道:“我这就去求见皇后娘娘,将这一喜讯告诉娘娘!” 杨尚书很自然地接过话茬:“请五皇子殿下去一趟就是了。” 等等! 五皇子人呢? 众臣面面相觑,这才发现平日里闷不吭声站在一旁的五皇子李昌,今日根本就没来。 “宫中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乔阁老心中隐隐有些不妙,看了礼部罗尚书一眼。罗尚书同为太子太傅,可以出入东宫。 罗尚书和乔阁老对视一眼,张口道:“臣和阁老一同去见皇后娘娘。” …… 后宫果然出事了! 乔阁老和罗尚书先去椒房殿,却扑了个空。听闻乔皇后一直在东宫,两位老臣心里愈发不安。 他们两人立刻去了东宫。 一进东宫,紧张凝重的气氛扑面而来。 东宫属官们,每日都要当值。像乔阁老和罗尚书这样的,隔数日来一回。每日都来的,是周礼方子詹等人。 “下官见过阁老,见过尚书大人。”方子詹周礼赵瑞和李晏一同上前行礼。 乔阁老沉声道:“平身,免礼。东宫里出什么事了?” 方子詹皱着眉头答道:“我等一早就来了东宫,只知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都在东宫,一众太医也被召进东宫。到底为了什么,却不知情。” 周礼迅速接过话茬:“以下官看来,一定是有人在东宫作乱。不然,不会是这等阵仗。” 东宫作乱? 乔阁老心里又是一沉,张口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去求见皇后娘娘。” 别人求见,都被拒之门外。乔阁老亲自进了东宫,乔皇后总是要见一见的。 乔阁老被宫人引着进了内殿,然后,就见乔皇后被人扶着进来了。乔阁老一见乔皇后晦暗不堪憔悴之极的脸,顿时一惊:“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何娘娘脸色如此难看?” 乔皇后目中含泪,低声道:“是珝哥儿出事了!” 乔阁老脸色瞬间变了,声音发紧:“是怎么回事?谁敢对珝哥儿下手?珝哥儿现在怎么样了?”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主谋(一) , 乔皇后熬了一夜没睡,面色蜡黄,提起珝哥儿,更是心如油煎:“珝哥儿和瑄姐儿昨日在园子里玩耍,照顾花木的王内侍在凉亭外,珝哥儿一时好奇,拿了他手中的竹蜻蜓,玩了片刻,还舔了一口。” “结果,从昨日傍晚珝哥儿就开始上吐下泻,药都灌不进去。太医们只得开了药浴的方子,泡了半夜。” “那个王内侍,已经死了。尸首是在水塘里找到的,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竹蜻蜓。仵作验过了,王内侍是中毒而死。珝哥儿身上所中的毒,和王内侍一样。” “万幸珝哥儿中的毒不深,没有性命大碍。不过,要清除所有的余毒也不是易事,孩子不知要遭多少罪。” 乔皇后说着,红了眼眶,将头转到一边。 乔阁老素来冷静自持,此时气得双目赤红,咬牙怒道:“娘娘可查出了幕后之人是谁?” 竟对一个两岁的幼童下毒手,何其歹毒! 乔皇后用袖子擦了脸,低声道:“还在查。后宫里所有有嫌疑的人,都被召进东宫里关着了。” 孟妃,秦妃,苏妃,大皇子妃,三皇子妃,四皇子妃,还有五皇子,一个都没漏。 后宫里所有年轻的嫔妃,也都被关进了东宫,等待一一审问。就连王婕妤也不例外。 乔阁老怒道:“待查清是何人所为,娘娘决不能轻饶。” 乔皇后深呼吸一口气,目中闪过狠厉的光芒:“本宫要她的命!” 乔阁老见乔皇后情绪激动不稳,又有些心疼,低声叮嘱道:“臣知道娘娘心中痛惜,恳请娘娘保重凤体。” 乔皇后红着眼道:“陆氏为了京城安危,豁出性命去行刺燕军主将。本宫连个孩子都没照顾好,等她回宫了,本宫有什么脸见她,如何向她交代!” 提起陆明玉,乔阁老立刻道:“臣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娘娘。太子妃不虚此行,那个燕拓已经死了!” 这大概是自昨夜之后唯一听到的好消息了。 乔皇后总算打起了一些精神来:“陆氏人呢,有没有回来?” 乔阁老竭力轻描淡写:“梁大将军派兵出城,现在正和燕军交战。太子妃还在军营里,等这一仗打完了,就会回来了。” 乔皇后又岂会听不出来? 陆明玉杀了燕军主将,也被困在了燕军的军营里。这一战,非胜不可!不然,陆明玉根本无法冲出军营。 乔皇后沉甸甸的心事又添了一桩,长叹一声。 乔阁老安慰乔皇后:“胜局已定,娘娘不必忧心。太子妃是有福之人,断然不会有事。” 乔皇后低声叹道:“本宫只盼着她平安回来。还有,珝哥儿一定要平安无事。” …… 一炷香后,乔阁老和罗尚书离开东宫。 乔皇后回了屋子里。 珝哥儿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恹恹无力,连眼都没睁开。周院使和李太医守在一边。 慧安公主一直在一旁,赵太后也熬了一夜。年近六旬的人了,平日里保养得当,看着不显苍老。此时心中忧急,额上眼角边的皱纹一览无遗,老态毕露。 乔皇后和赵太后婆媳多年,从来没互看顺眼过。今日终于觉得赵太后总算还有些良心。 很快,乔皇后就后悔自己这么想了。 赵太后张口便道:“哀家听闻,皇后将后宫里所有嫔妃都关进东宫了。还有五皇子,也被关起来了。” 乔皇后挺直腰杆,冷然道:“是。动手之人,必然就在后宫里。儿媳一定要找出这个心思歹毒之人,要她的命!” 话语中的冷意和恨意,令赵太后也有些心惊。 赵太后忍不住说道:“别人哀家不敢说,不过,秦妃谨小慎微,昨日一直伴在哀家身边。行此毒辣之事的人绝不是她。皇后先放了秦妃吧!” 乔皇后淡淡道:“母后这么相信秦妃,何必急着让秦妃出来。只要她是清白无辜的,儿媳绝不会枉杀无辜!” 赵太后被顶撞得心气翻涌,伸出手指指着乔皇后:“你……混账!竟敢这般和哀家说话!” 乔皇后寸步未让:“等查明原委,儿媳去寿宁宫向母后请罪,任凭母后发落!不过,眼下儿媳绝不会放任何人出东宫。” 赵太后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慧安公主上前,扶住乔皇后的胳膊,满面忧色:“母后熬了一夜,现在还是去歇着吧!”看乔皇后的脸色,实在令人心惊。 乔皇后摇摇头:“我现在哪里歇得下。” 然后走到床榻边坐下,握着珝哥儿的小手。 孩子火力壮,平日小胖手热乎乎的,现在却泛着凉意。 乔皇后眼泪又落了下来。慧安公主也阵阵心酸难忍,将头转到了一旁。 周院使恭声道:“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臣要为小殿下施针,斗胆请娘娘和殿下让一让。” 乔皇后立刻擦了眼泪,和慧安公主让了开来。周院使拿出针包,取出细长的金针,轻轻拈起,刺了下去。 些微的刺痛,令珝哥儿睁了眼。他浑身虚弱无力,目光茫然。 乔皇后忍着眼泪哄道:“珝哥儿乖,你生病了,周院使为你施针。有一点点疼,忍一忍就好了。” 珝哥儿乖乖嗯了一声。 连周院使心都酸了起来。 金娇玉贵的小殿下,一直被精心养着,连咳嗽打喷嚏都少有。何曾遭过这等罪!这个幕后之人,实在太过狠毒了。 过了片刻,彩兰前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东平郡王已进了东宫。” 乔皇后略一点头,起身去见东平郡王。 东平郡王是宗人府宗正,也是李氏一族的族长。此事关乎皇孙和一众宫妃,自然要东平郡王出面。 东平郡王从乔皇后口中得知事情始末,既惊又怒。 乔皇后看着东平郡王:“本宫将此事交给你,你务必要将此事查清楚。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刑审问。出了什么纰漏,全有本宫担着。” 东平郡王拱手:“皇后娘娘放心,将此事交给臣。臣一定用最短的时间里,审问清楚,找出幕后之人。”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主谋(二) 一炷香后,东平郡王进了关押孟妃的屋子。 孟妃先是一声冷笑:“怎么?还没找到真凶?” 孟妃和永嘉帝青梅竹马,年幼时就出入李家。 东平郡王比永嘉帝小了六岁,自小就是永嘉帝的跟屁虫。孟妃对他再熟悉不过,哪怕东平郡王做了宗人府的宗正,孟妃也毫无敬畏之心,出言就是讥讽。 东平郡王紧紧盯着孟妃,出其不意地来了几句:“别说珝哥儿没事,就算出了事,也影响不了太子的地位。大皇子右腿已经废了,做什么都没用了。” 孟妃:“……” 孟妃被刺中痛处,面色一白,目中露出愤怒的火焰,仿佛要生吞了东平郡王。 东平郡王做了多年的宗正,掌管所有皇室宗亲,大大小小的案子不知断了多少。两句话一说,看看孟妃的反应,便心中有数了。 孟妃应该和此事无关。 东平郡王也不多言,令人进来,仔细盘问孟妃三日前都做过什么,一一记录下来。随后又去了秦妃的屋子里。 几位皇子妃,都在宫外住着,在宫中根基浅薄。在不动声色间布下这一局的,十之八九是后宫众妃。 年轻没生过孩子的嫔妃也可以排除在外。至于王婕妤,是乔皇后一手提拔出来的,膝下只有一个公主,早早就依附东宫。 嫌疑最大的,就是孟妃秦妃苏妃了。 比起脾气暴躁的孟妃,秦妃就平静温和多了。见了东平郡王,不等他发问便道:“昨日我在寿宁宫里待了一整天,一直没离太后左右。珝哥儿被人谋害一事,我还是被人带进东宫以后才知道的。” 东平郡王目光一掠,淡淡说道:“秦妃娘娘不必拿太后娘娘说事。在寿宁宫里待着,也可以暗中派人行事。” 秦妃依旧镇定:“你不信,大可以令人搜查寝宫。我身边所有的宫人内侍,不妨一一审问。” 东平郡王看了秦妃片刻,转头叫了人进来问审。 然后,东平郡王又去见苏妃。 相比起趾高气昂的孟妃和平静从容的秦妃,苏妃就显得凄惶可怜多了。一脸被委屈冤枉的无奈无助,一张口就红了眼,声音不停发颤:“郡王,我平日住在怡华宫里,除了请安之外,从不出寝宫。” “珝哥儿被谋害的事,我从头至尾都不知情啊!” “求求你,一定要查明原委,还我清白啊!” 说着,泪珠一颗颗滚落。 虽然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可苏妃保养得极好,看着最多三旬模样。一双柳眉蹙起,泪如珍珠,楚楚可怜。 只要是男人,鲜少能抵挡得住。 东平郡王咳嗽一声,神色和缓了许多:“请苏妃娘娘冷静些。本郡王奉皇后娘娘之命彻查此事,不会放过幕后之人,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人。苏妃娘娘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苏妃哭声一顿,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道:“郡王说的是。” 东平郡王又道:“举凡做过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只要细心查证,这个幕后之人根本跑不了。” 苏妃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 东平郡王瞥了苏妃一眼,走了出去,对门外的人低声说道:“仔细问一问。” …… 做过的事,总有痕迹。 心虚之人,也一定能窥出异样。 东平郡王看了一圈,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接下来的大半日,东平郡王重点审问了怡华宫里的宫人。宫人们平日里最多做些粗活,根本禁不住严刑审问。 很快,便有宫人吐露,怡华宫里的掌事宫女紫檀有一个妹妹,叫做紫苏。这个紫苏是针线房的,在宫中有个相好,正是王内侍。 东平郡王立刻令人将紫檀紫苏都找了过来,几番严刑之下,奄奄一息的紫苏终于招认。是紫檀指使她买通王内侍,对珝哥儿瑄姐儿下手。 不过,杀王内侍的人不是她,是紫檀将王内侍骗到了水塘边,王内侍吃了有毒的点心,毒发后被推落了水塘。 紫檀听到紫苏这么说,并未否认,张口便道:“没错,从头至尾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苏妃娘娘根本不知情。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东平郡王冷笑一声:“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这些话,你对着皇后娘娘说吧!” 话音未落,满面怒容目光森冷的乔皇后便走了进来。 东平郡王立刻上前,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这个紫檀已经全部招认了。是她指使紫苏买通王内侍,杀王内侍的人,也正是紫檀。她还说,一切都是她所为,苏妃娘娘毫不知情……” 乔皇后神色愈发冷厉:“将她们所说的,都录成口供,让她们画押。然后,就地处死。” 东平郡王一愣,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不用留着和苏妃娘娘对质吗?” 对质? 当然不用。 乔皇后冷冷说道:“本宫只要知道是谁动的手就行了。” 她说过,谁敢伤珝哥儿,她就要谁的命。 不过,总得等陆明玉回宫,给陆明玉一个交代再动手。 …… 正德门外。 这一仗,从昨夜起,整整打了一个白天。 此时天又快黑了。 燕军的军营里,堆满了尸首。有燕兵的,也有大魏士兵。还有些可怜无辜的百姓,原本被关在军营里,在营啸时惨死在发狂的燕兵手中。 燕兵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些力竭没了斗志的,扔下兵器跪下投降。 刘副将打了一天的仗,全身都是血,看着十分可怖。他大步走到梁大将军身边,拱手道:“大将军,燕兵已经降了!” 梁大将军在正午的时候领兵前来,亲自上阵厮杀,此时也是满身血迹。当然,绝大部分都是被砍杀的燕兵溅来的鲜血:“传本将军命令,所有降兵都绞了兵器,关在一处。然后清点打扫军营。” 要清点双方死伤的士兵,要将剩余的百姓安顿好。 最重要的是迎太子妃回宫。 刘副将一一领命退下。 梁大将军快步去了燕军军营的中帐外,拱手扬声道:“末将求见太子妃娘娘!”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受伤(一) 军帐里,迅速出来一个身影。 正是陆乙。 这一战,陆家暗卫死伤惨重。剩下的,都汇聚到了军帐内外。粗略一看,不过四五百人。而且人人都带伤,或轻或重。就连陆乙,胸膛处也被刺伤,简单地敷了药,还是不时地渗出血迹。 陆乙拱手:“见过梁大将军。” 梁大将军木讷少言,略一点头,张口问道:“太子妃娘娘现在如何?” 陆乙咽下喉间叹息,低声道:“娘娘胳膊上的伤止了血,不过,现在额头有些发烫。” 受伤之后,一旦发起高烧,绝不是什么好征兆。军营里厮杀了一天,陆明玉出不了军营,也没大夫在身边。只能硬撑着。 梁大将军神色一凛,立刻道:“立刻送娘娘回宫。” 陆乙拱手应是。 梁大将军快步进了中帐,就见数十个黑衣人,围拢在一个身形苗条的黑衣人身边。这个身形苗条的黑衣人,脸庞光洁白皙,容貌冷艳英气。此时面颊有些异样的潮红,目光却依然冷静敏锐。 正是太子妃陆明玉。 梁大将军没有多嘴地询问这些黑衣人从何而来,拱手说道:“娘娘撑住,末将立刻送娘娘回宫。” 一阵阵潮热袭来,心跳比平日快,血液在太阳穴处汩汩流动,头脑似被什么塞满了。昏昏沉沉的,甚至盖过了胳膊上的疼痛。 陆明玉略一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有劳大将军。” 这里没有女子,都是男子。 梁大将军看陆乙一眼。陆乙走上前,扶起陆明玉完好的胳膊。借着陆乙这一扶之力,陆明玉站了起来,不疾不徐地往外走。 天色再次暗了下来。 夜风裹着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陆明玉脸色又白了一些,神色还算镇定,继续向前走。 她现在这样,不能再骑马了。好在刘副将从军营里找了一辆马车,陆乙亲自驾车,侍卫们能动的,都上了马,一路护着主子回城。 梁大将军放心不下,又特意派了亲兵相随。 一行人,在夜色中回了正德门。 守着城门的将士,早已得了消息,忙开了城门。然后,以崇敬的目光目送着一行人进城门远去。 “如果不是太子妃夜袭燕军军营杀了燕兵主将,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是啊!早就听闻太子妃娘娘神力惊人武功盖世,这一回大家可都见识到了。可惜我们当时没在场,没能亲眼目睹太子妃娘娘一刀斩了燕军主将的英姿!” “我以前最佩服的人是梁大将军。以后,我可要对不住梁大将军了。在我心里,没人及得上太子妃娘娘。” 明明可以安稳待在后宫里,明明可以分毫不伤。 太子妃却毅然决然地领兵出京,奔行数百里,夜袭燕兵军营,刺杀燕军主将。这等胸襟气魄,别说是女子,就是世间诸多男儿也不及。 …… 马车从正德门,一路驶向皇宫。 这一路上用了近三个时辰。 直至三更,才到了宫门外。按着宫中规矩,马车不得入宫。梁大将军的亲兵上前叫开宫门。 守着宫门的内侍,立刻跑去东宫送信。 乔皇后熬了一日一夜,今晚实在熬不住,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被惊醒:“彩兰,怎么了?” 彩兰满脸喜色,声音急促:“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回宫了!” 陆明玉回来了! 乔皇后大喜,疲惫困倦一扫而空,霍然起身下榻:“她人在何处?” 彩兰答道:“在宫门处。听闻太子妃娘娘受了伤,不宜下马车步行……” “立刻令人抬轿辇去迎。”乔皇后想也不想地打断彩兰:“还有,将周院使宣召过来,为太子妃疗伤。” 乔皇后一醒,睡在隔壁的慧安公主也跟着醒了。 知道陆明玉回宫的消息,慧安公主也是满心喜悦,和乔皇后一同翘首企盼。 没到两炷香时辰,陆明玉乘着轿辇进了东宫。慧安公主抢一步迎上前,扶着陆明玉下轿:“弟妹,你伤到了何处?现在感觉如何?” 乔皇后也急切地上前,目光在陆明玉的脸上流连,声音里满是忧虑急切:“你的脸红得厉害。” 强撑了一天的陆明玉,到了熟悉的东宫,看着熟悉的两张脸孔,如紧绷的弓弦,瞬间松弛。 她虚软无力地笑了笑,然后双目一闭,在惊呼声中昏厥了过去。 人在昏迷中,其实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意识模模糊糊,仿佛一朵云在天上飘。整个人被厚实的云层裹了起来,所有的声音,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飘进耳中。 “快来人……” “娘娘失血过多,又发了高烧……” “快些开药方,一定要救她……”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将汤药喂进她的口中,她在浑浑噩噩中张口嘴,将苦涩的汤药咽下去。耳边响起喜悦的声音:“太好了!太子妃娘娘将药喝下去了!” “能喝进汤药便是好事。大家都退下,让娘娘好好歇着吧!” 确实很吵。 她很久没好好睡过觉了。此时陷入最深的睡眠中。 再次有意识,不知是多久以后了。 陆明玉勉强睁开眼。 先映入眼帘的,是周院使的脸。 周院使温声说道:“太子妃娘娘昏睡了两天两夜,现在烧已经退了,已经没有大碍。不过,胳膊上的伤势不轻,得好生养一段时日才行。” 高烧退了,是件好事。 不过,身体还是疲倦得很,仿佛被许多马蹄踏过,又酸又痛,没半分力气。 陆明玉一张口,声音又低又哑:“有劳周院使了。” 周院使一直守在床榻边,熬得双目通红,显然一直没睡过,闻言忙笑道:“这是臣分内之责。” 陆明玉目光掠过周院使,落在绮云的脸上。 绮云面色分外憔悴,一双眼不知哭了多少回,又红又肿:“娘娘,你终于醒了。这两天两夜,真是吓死奴婢了。” 陆明玉头还有些沉,不能左右晃,打起精神笑道:“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珝哥儿瑄姐儿呢?这些日子没见,可想死我了,快些带他们过来。”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受伤(二) 绮云的脸颊一片苍白,目中露出浓烈的愧疚自责,嘴唇动了动,还没张口,眼泪就涌了出来。 陆明玉一惊,心中倏忽一沉:“怎么了?是不是孩子出事了?” “都是奴婢的错!”绮云扑通一声,在床榻边跪了下来,红着眼哭道:“四日前,奴婢陪着两位小殿下在御花园里玩耍,因为方便离开了一炷香时间。结果,被人钻了空子,设局谋害小殿下。” “园子里伺候花木的王内侍,故意拿竹蜻蜓在孩子们身边晃荡,珝哥儿拿了竹蜻蜓玩了片刻,还舔过一口。回了东宫之后,珝哥儿上吐下泻。太医们诊断,是中了毒……” 热血直涌上脑海。 陆明玉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猛然坐了起来:“珝哥儿现在怎么样了?” 绮云忙擦了眼泪,起身扶住陆明玉,急急低语道:“娘娘别心急。珝哥儿中的毒不重,连着几日药浴清毒,已经见好转了。周院使说了,珝哥儿还小,不能下猛药。要将余毒清干净,至少也得一两个月。不过,珝哥儿没有什么大碍了。” 激烈乱跳的心,缓缓平复。 陆明玉调整紊乱急促的呼吸,在绮云的搀扶下,慢慢躺了回去。昏沉的头脑很快恢复清明:“瑄姐儿有没有事?” 绮云低声答道:“瑄姐儿没碰过竹蜻蜓,毫发无伤。” 陆明玉心头又是一松,抬起头,轻声安抚自责不已的绮云:“你在明处,心怀叵测之人藏在暗处潜心积虑下毒手。这怎么能怪你!你别自责了!” 绮云连着几日吃不下睡不着,熬的人瘦了一圈,面色黯淡无光。 听到主子宽慰的话,绮云愈发愧疚难受,哽咽不已:“娘娘出宫前,将两位小殿下托付给奴婢。没几天珝哥儿就出了事,奴婢还有什么脸见娘娘!” 陆明玉轻声道:“珝哥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也平安回来了。大家都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绮云哭着嗯了一声。 陆明玉又问:“是谁这般恶毒,竟对孩子下毒手?” 绮云擦泪应道:“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皇后娘娘将后宫所有人都关进了东宫,让人一一审问。不过,个中内情,谁也不清楚。” 乔皇后难得雷厉风行,态度强硬。直至现在,众人还被关在东宫,没一个露面的。 陆明玉沉默了片刻,说道:“换个人来伺候,你好好歇半日,吃饱了,再来见我。” 绮云被主子“撵”去休息,换了两个宫人进来伺候。 陆明玉骤醒,全身无力,很快又闭目睡去。 再醒来,又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 陆明玉睁开眼,床榻边两张熟悉的脸孔撞入眼中。 “母后,皇姐。” 陆明玉挣扎着要起身,被乔皇后拦下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得好好躺着养伤,千万别乱动。” 慧安公主也叹了一声:“这回,我可真是被你吓得不轻。两天前,你一回宫就昏厥不醒,全身滚烫,我和母后都吓坏了。” 平日里,姑嫂两个还算和睦,难免也有互看不太顺眼的时候。慧安公主不免也想过,要是二弟娶一个温柔知礼的弟媳回来就好了。 陆明玉潮红着脸昏倒的那一刻,她才惊觉,陆明玉早已成了众人的主心骨,包括她在内。 一旦陆明玉倒下,众人的心都乱了。 慧安公主心有余悸,语气十分真挚。 陆明玉心头一暖,轻声道:“让皇姐忧心了,都是我的不是。” 慧安公主打起精神笑道:“你这回可立了大功。要不是你领兵夜袭燕兵,杀了燕军主将,仗还有的打呢!” 乔皇后也舒展开了眉头:“是啊,你为大魏立下大功,又因此受了伤。一定要好生养着。” 顿了片刻,又低声道:“珝哥儿中毒一事,我已经令东平郡王彻查清楚了。你一定想不到,下毒之人竟是……” “苏妃!”陆明玉冷不丁地吐出两个字。 乔皇后一愣,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一直封锁消息,不准任何人打探。就连绮云也不知情。 陆明玉才刚醒,是从哪儿知道的? 陆明玉目中闪过森冷的杀意,冷然低语:“我自己猜的。” 孟妃还没从大皇子废了右腿的事实中走出来,秦妃有贼心没贼胆。恨她入骨,会对一个两岁幼童下毒手的人,非苏妃莫属。 早知今日,她真该早些杀了苏妃。 乔皇后提起苏妃,亦是满心恨意和愤怒,咬牙道:“这个苏妃,往日里伏小做低,没曾想,心思这般歹毒。” 乔皇后很快将严刑审问一事道来:“……本宫令东平郡王进宫,他一一见过众妃和皇子妃,重点审问了怡华宫的宫人。” “那个紫檀,是苏妃心腹,甘愿替苏妃顶罪。东平郡王严刑之下,都没令她改口。本宫索性令人给她一个痛快。” “还有紫苏,也一并被处死了。” “至于苏妃,本宫亲自去责问她,她一概推托不认。还说是本宫故意诬陷她要害她性命!” 说到这儿,乔皇后狠狠咬了一回牙,目中满是怒焰:“不管她怎么狡辩,本宫绝不会放了她。” “本宫将她留着,等你回来,亲自处置。” 就算没真凭实据,也要杀了苏妃,一解心头之恨,二来永除后患。 哪怕被永嘉帝斥责,被三皇子五皇子记恨,也绝不能绕过她! 陆明玉目如寒潭:“多谢母后,将苏妃留给我。” 乔皇后定定心神,低声道:“你先别急,苏妃被关在东宫里,哪儿也去不了。你先养好身体,等能下榻走动了,再去处置发落她。” 陆明玉此时确实没力气下榻,点点头应了。 乔皇后又温声说道:“你心里一定惦记孩子。不过,珝哥儿昏迷了几日,也是昨日才醒,没什么精神。不宜抱来抱去,你先见一见瑄姐儿吧!” 乔皇后令人传令下去。 很快,奶娘便抱着瑄姐儿来了。 “娘,”瑄姐儿一见亲娘,立刻从奶娘怀中挣扎下地,冲到了床榻边:“娘!”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受伤(三) 这两声娘,听得陆明玉心酸不已,热意在眼眶中滚动。 分别短短几日,却如隔三秋。 “瑄姐儿,”陆明玉声音微颤:“到娘身边来。” 瑄姐儿立刻爬到了床榻上,钻进亲娘的怀里。 慧安公主忙道:“你的胳膊受了伤,别让瑄姐儿碰着你的伤处。” 陆明玉用完好的胳膊搂着女儿,轻声笑道:“无妨,我是左胳膊受了伤,右边的胳膊好好的呢!” 素来淘气好动的瑄姐儿,现在动也不动,小小的身子紧紧依偎着亲娘。然后扁了扁小嘴,委屈又可怜地说道:“娘,我想你。” 陆明玉鼻间一酸,俯下头,在瑄姐儿的额上亲了一口:“瑄姐儿乖,娘有一桩要紧事,不得不出宫。娘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你。” 瑄姐儿抬起头来,黑溜溜的眼里闪着水光,抽抽搭搭地说着:“哥哥病了。” 短短几个字,听得陆明玉心中绞痛难当。她强忍着没有掉泪,轻声哄道:“瑄姐儿别怕,哥哥的病很快就会好了。等哥哥好了,你们再一起玩。” 瑄姐儿哭着点头,将脸贴在陆明玉的脸上。 乔皇后和慧安公主看在眼里,也觉心酸。 瑄姐儿还小,不懂什么是中毒,只知道珝哥儿病得厉害。往日里兄妹两个形影不离,粘在一起。这几日,珝哥儿昏迷不醒,众人担心瑄姐儿受惊,便不让兄妹见面。 瑄姐儿也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吃饭不香,睡着了总是无故惊醒。短短几天过来,小胖脸也瘦了一圈。 母女两个亲昵了片刻,乔皇后便哄瑄姐儿:“外面天气好的很,瑄姐儿去园子里玩好不好?让你娘睡一会儿。” 瑄姐儿不肯走,小声说道:“我要娘。” 乔皇后还待再说,陆明玉已经轻声应了:“好,你就在娘身边。” 乔皇后只得作罢。 瑄姐儿窝在亲娘怀里,很快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陆明玉压低声音问道:“我昏迷两天了,不知正德门外战事如何了?朝中现在怎么样?” “燕军溃败,死伤大半。剩余的一万多人,也降了。”慧安公主迅速接过话茬:“这一战,大魏也死伤不少。” 这一战,注定了要载入大魏史册。 一天一夜间,燕军死伤三万。而且大半都是在营啸中自相残杀而死。相比之下,大魏死伤数千士兵,委实算是一场大胜了。 太子妃陆明玉冒死刺杀燕军主将一事,也传遍了京城。 “如今,你的名声传遍京城,名头都盖过皇上和太子了。百姓们对你歌功颂德。”乔皇后忍不住笑着打趣。 慧安公主也乐了起来:“可不是么?别说百姓,就是朝中官员,也个个对你心悦诚服。” 永嘉帝和太子在外征战,打了许多胜仗。不过,毕竟离得远。京城内百姓官员其实感受没那么的深刻。 此次燕军兵临城外,百姓们惶恐惊惧惴惴难安。而且,燕兵大肆屠戮百姓,凶残恶名传得人尽皆知。 陆明玉一举刺杀燕军主将,令大魏打了一场关键的大胜仗,解了京城被围困之危。在京城百姓们心中,太子妃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朝中官员们,也对这样的太子妃大为改观。就连乔阁老,也不再对陆明玉的霸道厉害有什么微词了。 陆明玉听着婆婆和小姑说笑打趣,也微微笑了起来。到了此刻,才坦然承认:“其实,我并无十分把握。只是,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燕军肆意屠杀百姓。这才铤而走险!” “燕拓在燕兵们心中极有威望。他一死,燕军的军心也就彻底散了。” “那一夜我侥幸刺杀得手,又令人高呼燕拓已死。燕军果然军心大乱,且闹起了营啸。许多燕兵失了理智神智,像疯了一样,拿着兵器互相砍杀。不过,也有一些神智清醒,一直围攻军帐。幸好援军及时赶到,不然,我根本出不了军营。” “我受伤失血颇多,又发了高烧。一直硬撑着,等到打了胜仗才出军营回宫。” 乔皇后听得心惊胆战,阵阵后怕:“原来这般凶险!” 慧安公主很顺嘴就问了一句:“弟妹,你哪儿那么多的人手,随你夜袭军营?” 陆明玉没有隐瞒,坦然相告:“是我爹暗中养了多年的暗卫,在我出嫁的时候,都给了我。” 武将养私兵,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惯例了。 只是,谁也想不到,陆临竟会将所有暗卫都给了陆明玉。 乔皇后由衷叹道:“能娶你为妻,是阿景的福气。” 这一回,陆氏暗卫立下大功,也死伤惨重。 陆明玉神色微暗,声音里满是涩意:“陆氏暗卫,在这一战中折损了大半。我对得起大魏百姓和江山,却对不住他们。” 慧安公主叹道:“打仗总免不了死人。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不是虚言!等你伤好了,安顿好他们,给伤亡的人厚厚抚恤也就是了。” 陆明玉点点头,忽地说道:“我已经没有大碍了。让孟妃秦妃她们和皇子妃们都回自己的寝宫吧!” 乔皇后笑着说道:“好,本宫这就下令放人。” …… 总算出来了! 孟妃迈步走出屋子的刹那,忍不住松了口气。 珝哥儿的事,从头至尾和她没关系。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只担心,乔皇后会借着此事栽赃陷害,往她的身上泼污水。幸好乔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慈手软。 要是换了她是皇后,才不会放过这等铲除异己的好机会。第一个最好就杀了王婕妤。 正想着,眼角余光就瞥到了王婕妤的身影。 王婕妤怀中抱着小公主,一脸释然。被关了几天,也没见憔悴,依然年轻美丽娇艳。 孟妃心头嫉意汹涌,故意冷笑一声,用不高不低谁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皇后娘娘将我等关起来也就罢了,怎么王婕妤也被关进东宫了?” 王婕妤低头不语。 耳畔传来孟妃刺耳的声音:“做皇后娘娘的狗,不过如此。”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喜讯(一) 陆明芳忍不住瞪了陆明玉一眼。 可陆明玉半点没有心虚悔过之意,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很庆幸当日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虽然凶险了些,能杀了燕拓,令燕军溃败,解救百姓于苦难,让京城恢复安稳。一切都值得!” 能亲手杀了燕拓,受伤也值得了! 陆明芳揉了揉额头,无奈叹道:“罢了罢了,已经这样了,你说什么都对。” 沈澜忍不住笑了起来。 寝室里略显晦涩沉闷的气氛,陡然轻松了许多。 陆明芳也笑了,轻声叮嘱陆明玉:“你可别逞强。这回,你伤得重,失血又多,给我好生养几个月。什么时候彻底好了,再出东宫。” 沈澜也低声道:“大姐说的是。你也不是铁铸的,受伤了就好好养伤。宫里的事,有皇后娘娘撑着。你只管安心养着就是。” 宫中内外,人人都以陆明玉为主心骨。陆家上下,既为陆明玉骄傲,又心疼她太过辛苦。 这一回,理直气壮地要求陆明玉自私一点,先顾着自己。 来自亲人的关切,是那样的温暖。 陆明玉心头一热,笑着应了:“好,我听你们的。老老实实躺着养伤,哪儿也不去,什么都不管。” 陆明芳又问起了珝哥儿:“……珝哥儿现在怎么样了?” 陆明玉轻叹一声:“珝哥儿还小,不能用猛药,只能慢慢驱毒。我不能下榻,也不能去见他。我这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他呢!” 沈澜目中闪过恨意,低声怒道:“绝不能饶了苏妃!” 众宫妃都被放出了东宫,唯有苏妃和五皇子依旧被关着。这意味着什么,众人心里都清楚。 陆明玉目中闪过冷厉的光芒,淡淡道:“等我能下榻了,就去亲自了结她!” 话语中透出的杀气,令人心惊。 陆明芳和沈澜对视一眼,没一个劝陆明玉手下留情。 冲着孩子下毒手,这等恶毒之人,绝不能容她继续活在世间! 陆明玉强撑着说话,很快,眉眼间便透出了疲惫。 沈澜怜惜地看了陆明玉一眼,轻声道:“你没有大碍,我们也能放心了。等过些时日,我们再递帖子进宫来看你。” 陆明玉打起精神笑道:“好。到时候,让三姐五妹六弟也来。” …… 宫中这般情形,赵瑜所出的小皇孙洗三礼也十分简单。 赵太后和乔皇后打发人送来了厚实的长命金锁和金镯脚镯。宫中各嫔妃也都让人送了厚礼来。亲自来贺喜的却没几个。 陆明玉还在养伤,打发绮云送了洗三礼。 可气的是,孟云萝竟也没来,只让人送了礼。 赵瑜心里有气,忍不住轻哼一声:“二嫂受伤,动弹不得,不能前来。她也病了伤了不成!” 慧安公主笑着安慰赵瑜:“孟氏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举生了儿子,她这是眼热眼气,哪里肯来。她就是来了,也只会惹人不高兴。倒不如不来,眼前落个清静。” 这倒也是。 赵瑜很快释然,笑着说道:“等琛哥儿满月的时候,再好生热闹一番。” 四皇子临走之前,为儿子取了名字。天家这一辈的皇孙,都从王字旁。大皇子府的庶长子叫李瑭,太子的长子叫李珝。 这个刚出生三天的胖小子,叫李琛,乳名就叫琛哥儿。 慧安公主最喜欢孩子,见了胖胖软软的琛哥儿,格外欢喜,抱着不肯撒手。 赵瑜没多少心眼,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张口便道:“皇姐这么喜欢孩子,不如挑个美貌的宫人,开了脸伺候驸马。以后生了孩子,抱过来养在膝下就是了。” 大皇子妃默默看了赵瑜一眼。 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妯娌,大皇子妃也清楚赵瑜的脾气。说得好听一点,叫心直口快。说句难听的,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就像现在,赵瑜就是随口一说,压根就没想到她坐在这儿听到这样的话有多尴尬。 慧安公主半是心酸半是骄傲地说道:“前两年我挑过两个宫人,放进书房里。驸马不肯要,让我将她们打发走。他说了,若是我们一直没孩子,以后就从吴家挑一个聪明伶俐的过继。” 大皇子妃羡慕不已。 吴驸马对慧安公主真好啊! 当然,这也是因为慧安公主身份尊贵,吴家没人敢多嘴。否则,吴驸马就是再深情,也会被父母逼着纳妾生子。 赵瑜也是一脸艳羡:“驸马对公主情深义重。有这样的夫婿,这辈子也值了。” 慧安公主笑着打趣:“这话说的,倒像是嫌弃四弟。四弟对你还不够好吗?” “现在当然好。”赵瑜一不小心,就将心里话倒了出来:“我们刚成亲没两年,正是夫妻情浓的时候,我就是有些不好,他也不嫌弃。” “等过几年,夫妻情分渐渐淡了,他想纳侧妃,我哪里拦得住。” 大皇子妃:“……” 简直就是戳她的心肺! 大皇子妃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说这些多没意思,换个别的话题。” 赵瑜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对不住了,大嫂。我随口絮叨几句,没有说你的意思。” 大皇子妃抽了抽嘴角,干脆利落地扯开话题。 正说着闲话,有宫人匆匆来报信:“奴婢听了一桩消息,听闻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殿下一同领兵回京了。” 什么? 赵瑜一个激动,就要坐起来。一动就是一声诶哟! 慧安公主忙嗔道:“你快些躺下,激动什么。”然后,急急问道:“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可是真的?” 宫人恭声应道:“这消息是从椒房殿里传出来的,应该不会有假。” 别说赵瑜,慧安公主也按捺不住了,立刻站起身来:“我这就去见母后,问个究竟。” 赵瑜忙道:“皇姐问明白了,再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 大皇子妃也有些激动:“不知大皇子殿下有没有回来。烦请皇姐打听打听。我也一并在这儿等消息。” 慧安公主笑着应了,快步离去。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喜讯(二) 慧安公主去椒房殿扑了个空,立刻迈步去了东宫。 乔皇后果然在东宫,坐在床榻边和陆明玉说话,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喜悦和笑意。躺在床榻上养伤的陆明玉,眉头也舒展开来,唇角扬起。 “慧安,你来得正好。”乔皇后喜滋滋地冲慧安公主招手:“有一桩好消息得告诉你。阿景领兵回京,已经进了大魏境内。不出意料的话,很快就会回京了。” 慧安公主坐在乔皇后身侧,笑着应道:“我在四弟妹那儿,听说了这个消息,立刻来寻母后问个真假。母后这么一说,我心里可就踏实了。二弟是真的要回来了!” 李景一走就是一年多,她这个做姐姐的,心里一直惦记弟弟的安危。 征伐燕楚的大战,已经到了尾声。燕军溃败,李景也回来了! 好消息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乔皇后满脸喜色:“是啊,真没想到,阿景忽然就这么回来了。” “他一定是知道燕兵奔袭京城,所以才急着回来。”陆明玉忽地轻叹一声,声音也低了下来:“这样长途行军,最是疲累。也不知他能不能撑得住。” 说起李景的伤势,乔皇后笑不出来了,慧安公主也蹙了眉头,忍不住嘀咕道:“是啊,二弟身上还有伤,哪里禁得起这样行军。可别再伤了身体。” 乔皇后顿时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这可如何是好!阿景是忧心燕军攻打京城,急急赶路。本宫这就让人送信,让他知道京城之围已经解了。他不必急着赶路……” “母后先别急。” 陆明玉温声宽慰乔皇后:“殿下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一定会顾惜身体。再者,就算现在送信,一来一回也要耽误不少时日。说不定,信送到殿下手中的时候,他都快到京城了。” 慧安公主定定心神,也跟着劝道:“弟妹说的是。母后放宽心。” 乔皇后苦笑一声:“本宫如何能安得下心。不管如何,这封信总得送去。” 说着,吩咐慧安公主陪陆明玉说话,自己起身匆匆走了。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哑然无语,和陆明玉对视一眼。 陆明玉笑着轻叹一声:“罢了,随母后吧!不管有用没用,至少,母后心里会宽慰许多。” 慧安公主无奈笑道:“母后就是这脾气。自小就是这样,我和二弟稍微有个头疼脑热,母后都格外紧张,整夜不睡地守着我们。” 儿女都是娘的心头肉。 这一点,在乔皇后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 乔皇后算不得睿智,也不是什么果决厉害的人,可她是一个真正的好母亲。肯为了儿子的幸福,对儿媳一再退让容忍。 这份母爱,着实珍贵。 陆明玉笑着扯开话题:“今日是琛哥儿的洗三礼。皇姐亲自去了,也见过琛哥儿了吧!他的模样生得如何?” 慧安公主笑答:“琛哥儿生得胖墩墩的,模样十分讨喜。可比四弟小时候可爱多了。” 陆明玉失笑:“在四弟妹面前,皇姐可千万别这么说。” 赵瑜最容不得别人说四皇子的不是。 慧安公主不以为意,笑着说道:“怕什么,我说得本来就是实话。四弟出生的时候,又瘦又丑,像个猴子似的。亏得长大以后变了不少,不然,怕是连媳妇都娶不到。也就四弟妹将四弟看成宝贝一般。” 得,越说越刻薄了。 陆明玉抿唇笑了起来。和慧安公主相处得久了,就会发现,慧安公主虽然霸道自大些,也有幽默诙谐之处。 慧安公主又说起了孟云萝:“今日琛哥儿洗三礼,你养伤在榻不能去,三弟妹好端端地,竟也没露面,着实将四弟妹气得不轻。” 个中原因,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三弟妹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只怕是眼热嫉恨四弟妹生了儿子,不肯去凑这个热闹。” “可不是嘛!”慧安公主刻薄地撇撇嘴:“像我这样肚子蹦不出孩子的,都高高兴兴地去了。她偏偏来了这么一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小心眼。” 陆明玉又被逗得笑了起来。 …… 当日下午,乔皇后打发人送信出宫。 七天后,陆明玉终于能下榻了。 第一件事就是去见珝哥儿。绮云放心不下,非要扶着她:“娘娘身体还虚弱,不宜用力,奴婢扶着娘娘。” 陆明玉不忍拒绝绮云的好意,任由她扶着自己,慢步进了珝哥儿的屋子。 珝哥儿还没醒,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脸瘦得不及巴掌大,面色黯淡。 陆明玉鼻间一阵酸涩,眼眶发热,慢慢坐到了床榻边,伸手轻抚着珝哥儿的小脸。珝哥儿下意识地蹭了蹭,将脸贴紧陆明玉的掌心。 “珝哥儿瘦了许多。”陆明玉低声道。 绮云眼眶发红,轻声说道:“珝哥儿每日要施针药浴,还要喝药,胃口远不如前,一天三顿都喝粥。这两天勉强能吃些荤腥了。” 陆明玉心里酸楚难当,她摸了摸珝哥儿的小脸:“等他好了,慢慢再补回来。” 珝哥儿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看到熟悉的脸孔,先叫了一声“娘”。 陆明玉目中闪过水光,轻轻应了一声。 “娘!” 珝哥儿像忽然反应了过来,猛地坐起来,扑进陆明玉的怀里,一连串地喊娘。 陆明玉哽咽着一声声地应着,将珝哥儿紧紧搂在怀里:“珝哥儿别哭。以后娘天天陪着你。” 血浓于水,母子亲近是天性。珝哥儿有半个多月没见亲娘了,此时恨不得钻进陆明玉的怀里。 珝哥儿平日里像个小小男子汉,此时在亲娘的怀里,格外委屈可怜:“娘,我想你。” 陆明玉小声哄着:“娘也想你。” 绮云忙提醒一声:“娘娘,你的左胳膊还有伤,不能用力。” 陆明玉心中溢满了柔情:“放心,我能撑得住。” 很快,瑄姐儿也来了,迈着小腿爬上床榻,将头也钻了过来。两个小小的头颅靠在一起,幸福地依偎在亲娘的怀里。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雪恨(一) 苏妃被锁在屋子里,数名内侍守在屋外,门上挂着重重的铁锁。 陆明玉一露面,一众内侍立刻上前来行礼:“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 陆明玉略一点头,淡淡吩咐:“开门。” 其中一个内侍,拿出钥匙,将锁打开。 陆明玉又道:“你们都退下,绮云守在门外。” 内侍们应声而退。绮云有些惊讶,低声道:“奴婢还是陪娘娘进去吧!”灌人毒酒这等腌臜事,怎么能让主子动手? 陆明玉却道:“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也退开一些,免得被屋子里的动静吓着。” 说完,从绮云手中端过酒壶,推门而入。那扇门,迅疾又重重关上。快得令人来不及看见屋子里的情形。 绮云纵然满心疑惑,也绝不多问,默默退开了三米远。 一进屋内,一种难以形容的闷气迎面扑来,混合着淡淡的腥气臭气。 门窗紧关了数日,空气不畅,吃喝拉撒都在屋子里,有这样的气味也是难免。 原本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听到开门的动静倏忽起身下榻,在看清来人的脸孔后,面色霍然变了,声音骤然扬高:“陆明玉,怎么是你!” 这个女子,正是被关了数日的苏妃。 这么多天不见天日,苏妃消瘦憔悴了许多,面色难看,眼下满是青影。一看便知多日未曾好吃好睡了。 苏妃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那一日,东平郡王来过之后,就没再露过面,也没别的人来继续审问她。她像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被锁在这间屋子里,不能出去半步。 一日三顿,都是冷馒头加清水。 她试图和前来送饭的内侍套近乎,将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都给内侍,想问问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内侍却不肯要,至始至终一言不发。 她越想越是心惊害怕,再没了之前下毒谋害时的快意,惶惶不可终日。她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只要紫檀顶下所有罪过,这件事就牵连不到她的头上。 她就是一个被刁奴蒙蔽的主子,最多就是一个失察之责,被关上几个月。等皇上大胜归京,等她的儿子立下大功回来了,乔皇后就得放她出去。 可她还是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吃不下也喝不下。 陆明玉这一来,她就更怕了! 陆明玉冷冷扯起嘴角,目中没有半点笑意,不紧不慢地迈步上前。 苏妃呼吸一顿,反射性地往后退,只退了两步,就被身后的床榻抵住了腿,再无可退之处。 她惊恐地看着端着酒壶的陆明玉,脸色煞白,整个人不停哆嗦:“你、你来做什么?你拿的是什么?你想干什么?” 陆明玉目中闪过讥讽,声音冷如寒冰:“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从你动了歹心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 “母后没动手,是要将报仇雪恨的机会留给我。让我亲自了结你!” 说着,将手中的酒壶放在桌子上。 苏妃死死盯着那壶毒酒,忽然厉声尖叫起来:“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是我害的珝哥儿。我什么都没做过!” “你不能杀我!” “你这是栽赃陷害,故意来害我!皇上知道了,不会饶了你!还有阿昊,他在战场上立了大功,他是大魏功臣,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你怎么能杀他的亲娘!” “陆明玉,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的。” 陆明玉冷冷地看着疯狂喊叫的苏妃,没有急着逼她喝毒酒,反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苏妃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声音颤抖着继续说了下去:“陆明玉,前世的事,是我和阿昌对不住你。我跪你跪下,我给你磕头,你大人大量,别再计较了。” 一边说着,一边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生死攸关之际,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别说磕头,就是让她舔陆明玉的鞋底,她也愿意。 陆明玉看着丑态毕露的苏妃,心里竟没多少快意,只为前世的自己不值。 她真是昏了头瞎了眼,竟被这么一个软弱恶毒的女人逼到了绝境。 如今,她心冷如铁,再看苏妃,就像看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臭虫。 陆明玉没有出声。 苏妃心里希望的火苗愈燃愈盛,跪着抬起头来,和陆明玉冰冷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那目光,和看一个死人没有区别。 苏妃浑身打了个寒颤,崩溃绝望下,再次歇斯底里的怒喊起来:“陆明玉,你这个狠毒妇人!我好赖做过你的婆婆,你竟要对我下毒手!老天真是不长眼,竟你做了太子妃!呸!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我会不会不得好死,谁也不清楚。总之,你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陆明玉忽然没了耐心再听下去,冷冷打断状若疯妇的苏妃。 苏妃一咬牙,拼死冲了过来,一派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陆明玉伸腿,用力踹了过去。 正踹中苏妃的肚子。 苏妃踢飞了几尺远,重重撞到了墙壁上。惨呼声后,猛地吐出几口血。 陆明玉这一脚,用尽全力,没留半分力。只这一脚,就伤了苏妃的五脏六腑。没等苏妃继续惨呼,陆明玉已起身,拎着酒壶上前蹲下。 苏妃惊骇万分,拼命将自己的身体往后缩。却被陆明玉毫不怜惜地抓住下巴,将酒壶的壶口凑过去。 苏妃下巴动弹不得,脸孔涨得青紫,目中满是哀求。 陆明玉,求求你饶了我。 看在我们前世婆媳的份上,看在阿昊的份上,你饶了我。 陆明玉视若未见,捏紧苏妃的下巴,将壶中的毒酒灌进苏妃口中。 苏妃无法挣扎,只能任凭毒酒滑入喉中,顿时灼热一片。很快,体内一阵剧痛,腥热的液体不停涌出喉咙,身体越来越冷,眼前一片黑暗。 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 真冷。 真的可怕。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苏妃口中涌出的黑血,浸透了胸前的衣襟。双目睁得老大,很快没了呼吸。 陆明玉松了手,酒壶咣当落了地,苏妃倒了下去。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雪恨(二) 苏妃死了! 那个整日哭哭啼啼哀声诉苦看似软弱实则狠毒的女人,再一次死在了她手中。 陆明玉深深呼出一口气。 直至这一刻,她才彻底斩断了前尘。 她站起身来,冷冷瞥了苏妃的尸首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推开门,秋风夹杂着雨丝扑到脸上。 真畅快! 绮云急匆匆地快步而来:“娘娘!” 眼睛已经瞥到了门内,苏妃仰面倒地,气息已绝。绮云到底没曾亲眼见过死人的模样,略略倒抽一口凉气。 陆明玉淡淡道:“事情已经办妥了!令人为苏妃收尸!” 绮云又瞥了屋里一眼,低声道:“奴婢去给苏妃娘娘收尸吧!” 陆明玉却道:“让你去,你至少要做十天噩梦!别逞强了,叫宫中负责敛尸下葬的宫人来吧!” 绮云:“……” 好吧!她心里确实有些害怕。 绮云点点头应了,叫了一个内侍过来,吩咐下去。然后随陆明玉回了寝室。 陆明玉轻声道:“你也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待着静一静。” 绮云有些担忧地看了主子一眼,这才退了出去。 屋子里没点烛台,一片幽暗。 陆明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也陷入黑暗中。 …… 乔皇后收到消息后,也觉快慰。只遗憾没能亲眼看到苏妃惨死。 “等到明日早上,就令人将五皇子放出来吧!” 乔皇后传令下去。 隔日天一亮,五皇子就被放出来了。之前不见天日,现在骤然出屋见了阳光,李昌一双小眼几乎睁不开,立刻用袖子遮挡住了眼。 “小春,你过来。” 内侍小春公公忙上前行礼。 李昌适应了片刻,放下衣袖。他也难得瘦了一圈,看着没那么痴肥蠢钝了。他神色暗淡,一脸阴郁地问小春:“现在宫里是什么情形?珝哥儿怎么样了?” 小春低声答道:“太子妃娘娘已经回来了,不过,一直在养伤。小殿下中毒后,一直未曾露过面,到底情形如何,奴才也不清楚。” 东宫守卫森严,水泼不进,想打探消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就像五皇子,被关在东宫之后,就没了消息。谁也不知道五皇子在东宫里如何。今天一大早,椒房殿里的宫人来传信,小春才急急跑来迎主子。 李昌瞪了小春一眼,骂道:“没用的狗奴才!” 小春不敢吭声,唯唯诺诺地低下头。 李昌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除了我,还有谁被放出东宫了?” 这个小春倒是知道,忙应道:“早在几日前,孟妃娘娘和秦妃娘娘她们就从东宫出来了。还有几位皇子妃,也都出了东宫。” 李昌脸上的肉一颤,心跳漏了几拍:“你说什么?她们早就出来了?那母妃呢?” 小春不敢抬头看李昌的脸色:“奴才听闻,只有苏妃娘娘和殿下一直没出东宫。” 李昌脸色刷地白了。 他是平庸蠢钝了些。可这么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想看不出来都不可能。珝哥儿被下毒一事,竟和他的母妃有关…… 他的脑海中,忽地闪过一幕。那一日,母妃不停地追问,二嫂陆明玉是不是在宫中……难道那时候母妃就起了动手的心思? 现在呢,母妃人在何处? 李昌呼吸一紧,声音陡然扬高:“母妃呢?” 小春的头几乎低到了胸口:“殿下请节哀。奴才听闻,昨日东宫抬出了一具尸首,连夜被运送出宫下葬了……” 李昌头脑轰地炸开了。 他猛地出手,抓住小春的衣襟,厉声喊道:“你说什么?什么尸首?母妃怎么可能会死!你胡说什么!你这个狗奴才!我割了你的舌头!” 小春被迫踮起脚尖,一张清秀的脸孔憋得通红,声音断断续续:“奴、奴才不清楚!奴才就是听说……说不定,奴才听的是错的。殿下可以去椒房殿,去问皇后娘娘,或是去问太子妃娘娘……” 李昌恶狠狠地盯着小春,双目赤红,像一头要吃人的恶狼一般。 然后,他猛地推开小春,快步走向前。越走越快,很快跑了起来。 小春额上满是冷汗,不敢追得太紧,小跑着跟在身后。眼看着李昌跑到了椒房殿。守着殿门的宫人要拦下李昌,李昌理也不理,硬是冲进了殿内。 李昌敢硬闯,小春却没这等胆量,苦着脸被拦了下来。 …… 李昌快步冲进了椒房殿。 此时,一众管事都在殿内,正一个一个地禀事。乔皇后端坐在凤椅上,慧安公主也在一旁。 李昌这一闯进来,众管事都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乔皇后皱起眉头,沉声呵斥:“五皇子,你有事要进殿,为何不让人通传?硬闯椒房殿是何道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你都白读了吗?” 慧安公主也是满脸不快:“五弟,还不快向母后请罪!” 李昌似没听见一般,脸孔泛着异样的红,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紊乱:“我母妃呢?她人在何处?” 乔皇后神色一冷,先张口吩咐:“所有人都退下。” 待管事们都退下了,乔皇后才冷然说道:“你就是不来,本宫也会一一告诉你。” “苏妃心思歹毒,让身边宫人买通了王内侍。瑄姐儿没事,珝哥儿中了毒,万幸毒性不重,没有丧命。” “这等恶毒之人,本宫断不会容她继续活下去。” “昨日晚上,太子妃陆氏端了毒酒,苏妃认罪,喝了毒酒,昨晚毒发身亡。尸首已经送出宫葬下了。” “你身为人子,想为亲娘磕头烧香,本宫不会拦着你。你只管去!” 李昌瞪着眼睛,脸色死白,想说什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就这么直挺挺倒了下去。 乔皇后身体虚弱,慧安公主离得远,都反应不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李昌倒在了地上,咚地一声闷响。 慧安公主皱着眉头,低声问道:“母后,现在该怎么办?” 乔皇后倒是冷静,吐出几个字:“让人将他抬回去,宣太医。” 慧安公主:“……”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波澜(一) 东宫。 绮云低声禀报:“……五皇子殿下昏倒之后,被送回了寝宫。皇后娘娘宣了太医前去为五殿下看诊。” 陆明玉略一点头,吩咐道:“以后令人盯着五皇子,如果有异动,立刻令人来送信。” 绮云神色沉凝地应下。 苏妃做了这等歹毒之事,死有应得。不过,对五皇子来说,太子妃就是他的杀母仇人,定会记恨于心。 太子妃不惧任何报复。珝哥儿瑄姐儿都还小,众人得不错眼地盯着才行。 还有三皇子李昊…… 绮云犹豫片刻,到底还是低声提醒:“苏妃一死,娘娘就和三皇子五皇子结下了死仇。五皇子年少蠢钝,不足为虑。三皇子却不能小觑。” 提起李昊,陆明玉的面色微凉,语气更凉:“放心,我心中有数。” 等李昊知道苏妃死在她手中,会是什么反应? 不用深想,也能猜到。 或许,他对她有一些愧疚之情。不过,苏妃一死,再深的愧疚,也敌不过杀母之仇。以李昊的性情脾气,一定会向她寻仇。 她等着! 绮云看着陆明玉沉凝近乎漠然的脸色,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所有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苏妃对珝哥儿动手,陆明玉绝不能容。不管李昊会是什么反应,苏妃都难逃一死。 等李昊归京,宫中必有波澜。 一个宫人轻声来禀报:“启禀娘娘,两位小殿下都醒了,正闹着要娘娘呢!” 陆明玉所有的思绪顿时不翼而飞,笑着起身:“我这就过去。” 绮云忙提醒:“娘娘胳膊上的伤没好,不宜用力,娘娘可得小心一些。” “知道了,”陆明玉笑着打趣:“整日啰嗦絮叨,我耳朵都快磨出茧来了。等我哪天听烦了,就送你回府去。” 一旁的宫人低声窃笑,心里抑制不住的阵阵羡慕。 太子妃娘娘刚硬凌厉,人人敬畏。在东宫里伺候的宫人们,都提着几分小心,平日在娘娘面前不敢随意说话。唯一的例外,就是绮云了。 这样的言笑无忌,也只有对着绮云才有。 绮云抿唇笑了起来:“奴婢也不想多嘴啰嗦,是娘娘自己太过轻忽随意。昨天陪着两位小殿下的时候,左手时常用力,这可不利于养伤……” 果然又絮叨起来。 陆明玉揉了揉额头,做出一个头痛难耐投降求饶的表情。再次逗笑了众人。 …… 李昌出了东宫就去椒房殿诘问乔皇后,之后昏厥被送回寝宫,不知多少人亲眼目睹。苏妃的死讯,不必刻意宣扬,也传了开来。 孟妃得了消息后,冷笑了几声:“瞧瞧这宫里,已经快成陆氏的天下了。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太子妃!皇上的嫔妃,说杀就杀了!” “等将来,陆氏坐了凤椅,岂不是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坐在一旁的大皇子妃,默然不语。 孟妃发了一通牢骚,一转眼见儿媳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出来:“你是哑巴了不成,坐这儿连句话都没有。” 大皇子妃抬起头,轻声应了一句:“连母妃都无可奈何,儿媳又能做什么说什么?” 孟妃:“……” 孟妃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怒目相视。 大皇子妃的胆量倒是比从前大多了,平静地回视:“儿媳知道,母妃心里不痛快。不过,形势比人强,儿媳要低头,也请母妃息了好强的心,学着低头过日子吧!” 孟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手指着大皇子妃:“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 大皇子妃被孟妃指着鼻子,神色依然镇定:“儿媳说错了吗?大殿下一条腿废了,日后最好的结果,就是得父皇怜悯,指一块富庶的藩地,早日就藩,能有一生的平安富贵,也就是了。” “难道,母妃还奢望着大殿下能抢过储君之位,做大魏太子吗?” “儿媳已经想通了,母妃还没想通吗?母妃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孟妃脸色忽红忽白,手指颤个不停,你了半天,最后挤出几个字:“滚!立刻滚!” 大皇子妃站起身,退后两步,行礼告退:“儿媳不打扰母妃,这就告退。” 大皇子妃迈步走出延禧宫,身后传来嘭地一声闷响。 这是孟妃气急之下踹翻了凳子的声响。 大皇子妃脚步未停,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孟妃已经年老色衰,失了宠爱,儿子也靠不住了。这等时候,就该学着夹着尾巴低头做人才是。 苏妃的死,就是一记警钟!孟妃也该警醒了! …… 赵太后知道后,只哼了一声:“早该处死这个贱~婢了!” 锦衣玉食地养着,竟还对皇孙生出歹心,活该被千刀万剐才对。 秦妃的心情就复杂多了。 她一直瞧不上以色侍人的苏妃,平日里没少奚落嘲讽。可苏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东宫,却令她霍然心凉,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太后娘娘,臣妾说几句不该说的话。”秦妃低声叹道:“苏妃是该死,不过,她到底是皇上的妃子,生养了三皇子五皇子。就是犯下大错,也该等着皇上回来,由皇上亲自处置问罪。” “陆明玉身为太子妃,亲手赐死苏妃,也太过狠辣无情了。” “今日是苏妃,他日不知还会有谁呢!” 赵太后瞥了秦妃一眼:“皇后心慈手软,太子妃手段不狠辣一点,怎么镇得住后宫。以哀家看来,这一回,陆氏做得半点不错。苏氏这个贱~人,就该早点赐死,免得夜长梦多。” “三皇子最是孝顺,要是他回来之后,拼死求情怎么办?皇上顾念旧情,舍不得苏氏死怎么办?” “就得趁着现在杀了。人死都死了,干净利落。” 秦妃:“……” 秦妃碰了个软钉子,神色讪讪:“太后娘娘说的是,是臣妾一时心软,多想了。” 赵太后面色缓和了下来:“哀家知道,你是看着苏氏被赐死,心里觉得不自在。你不用怕,妃子和妃子不一样。苏氏那是自寻死路,你没做过什么对不住东宫的事,有什么可担心的?”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波澜(二) 现在是没做,万一以后想做了呢? 秦妃心里嘀咕着,顺着赵太后的话音说道:“臣妾怎么会做对不住东宫的事,连想都没想过。” 赵太后笑道:“那就好。哀家虽然护着你,有些事,你也得看清楚看明白了。皇上立了储君,太子此次出征,立下无数功劳,在军中极有威望。以后啊,这江山迟早要传给太子。陆明玉以后也是要做皇后的。” “她的脾气,你也清楚。以后稍微让着一些。哀家到底老了,不能时时护着你们母子。” 说赵太后糊涂,其实不然。 大事上,赵太后还是看得明白把握得住的。 秦妃心里凉了半截,口中柔声应道:“太后娘娘这般关心爱护臣妾和四皇子,臣妾不胜感激。也请太后娘娘放心,臣妾说话行事都有分寸,不会去惹太子妃。” 赵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兴致勃勃地说道:“反正闲着没事,随哀家一起去看看琛哥儿。” 秦妃笑着应了,扶着赵太后去了四皇子的寝宫。 皇子们各自出宫建府,宫里的住处原本都闲置着。这几个月里,皇子妃们都进了宫,住在各自夫婿的寝宫里。 赵太后是个偏心眼偏到咯吱窝的主,毫不避讳对赵瑜的偏爱。赵瑜生了琛哥儿还没几日,寿宁宫里的赏赐就没断过。 而且,赵太后每日都要去四皇子寝宫转悠一圈。理由也是正大光明,说来理直气壮。 曾祖母喜欢刚出世的小曾孙怎么了? 她闲着没事,想去看看,谁能管得着? 秦妃对儿媳有些微词,不过,对琛哥儿也是极喜爱的。瞧瞧琛哥儿,白白胖胖,多壮实多可爱! 秦妃抱着琛哥儿,怎么看怎么欢喜,连带着对赵瑜说话也格外和气:“琛哥儿有奶娘照顾着,你好生做月子,将身子养好。” 一个人是装模作样还是真心关切,一眼就能看出来。 赵瑜心情愉快,笑着应了下来。 赵太后口没遮拦的,张口就问赵瑜:“苏妃被赐死的事,你知道了吧!” 赵瑜点点头:“知道了。我还听闻,五弟伤心过度昏厥不醒,被抬回寝宫去了。” 赵太后少不得又要絮叨几句:“苏妃罪该万死,半点不用同情可怜她。倒是五皇子那边,得劝着一些。别因为此事就和皇后太子妃生了嫌隙。” 哪能不生嫌隙? 杀母之仇,岂能不记恨? 以后,这宫中不知要有多少波澜。 赵瑜心里唏嘘暗叹,面上并未表露,乖乖都应下了:“皇祖母说的是,孙媳都记下了。” 正说着话,忽然有宫人来禀报:“……三皇子妃娘娘正在东宫里哭闹不休。皇后娘娘已经去了东宫。” 赵太后拧起了眉头。 秦妃最爱凑热闹,立刻说道:“臣妾这就扶着太后娘娘过去看看。” 赵太后嗯了一声,叮嘱赵瑜好生歇着,然后沉着脸离去。 赵瑜只恨自己还在做月子,不能一同去凑热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赵太后和秦妃离去。然后迅速叫来贴身丫鬟:“打发人去东宫外听听动静,有什么消息,立刻回禀。” …… 东宫。 珝哥儿瑄姐儿都被绮云哄着待在屋子里,不过,依旧能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哭喊声。 “云妈妈,”珝哥儿投进绮云的怀里,小声撒娇:“我怕。” 瑄姐儿硬是挤过来,细声细气地说道:“我也怕。” 绮云失笑,将两位小主子搂在怀里,细心哄道:“都别怕。云妈妈在这儿呢!” 一炷香之前,孟云萝忽地闯进了东宫,先是质问陆明玉,苏妃人到底在何处。陆明玉淡淡说道:“苏妃认罪,喝下毒酒,毒发身亡,昨夜就送出宫安葬了。” 孟云萝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要不是身边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就倒地不起了。 陆明玉不愿吓着孩子,低声嘱咐绮云将孩子哄着别出来,然后迈步出了寝室。 孟云萝挣扎着追了出去,又哭又喊又闹,口口声声陆明玉心狠手辣无情。 陆明玉皱了眉头,冷冷说道:“苏妃敢对珝哥儿下毒手,就该料到自己的下场!你说我心狠手辣,我倒要问你。如果你的珍姐儿被人下毒,奄奄一息,你会不会饶了下毒之人?” 孟云萝满面涕泪横流,想也不想地应了一句:“谁敢对我的女儿下毒,我活剐了她!” 说完,才知不对。 果然,陆明玉冷笑一声:“所以,你该庆幸,我给了苏妃一个痛快。” 庆幸个屁啊! 她一直看不上苏妃这个婆婆,心里只有憎厌。偏偏李昊十分孝顺。平日里苏妃一抹眼泪,李昊就心疼不已,样样都听亲娘的。 哪怕李昊后来和苏妃闹了矛盾生了隔阂,苏妃一生病,李昊还是立刻赶进宫里安慰照顾亲娘。 李昊随军出征,她这个做儿媳的,照顾“柔弱”的婆婆理所应当。 现在,苏妃死在了宫里。李昊回来之后,会是何等心痛,又会是何等震怒?到时候,焉能不迁怒于她? 原本就不丰厚的夫妻情意,哪能禁得住这等消磨? 孟云萝越想越悲戚,直接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你倒是痛快了,我可怎么办才好!三殿下走的时候,苏妃还好端端的。一回来,苏妃已经到地下了。到时候,我要怎么向他交代……” 就在此时,乔皇后赶到了。 乔皇后一看孟云萝这副模样,气得脸都黑了:“混账!你身为皇子妃,学这副市井泼妇成何体统!” “立刻起身,回自己的寝宫去!” 孟云萝依旧捂着脸嚎啕痛哭。 就在此时,赵太后和秦妃也赶来了。 赵太后也黑了脸:“简直是胡闹!来人,将三皇子妃送回去!” 一声令下,两个身材壮实的嬷嬷冲上前,一人掐住孟云萝的一边胳膊,一用力,就将孟云萝“扶”了起来。 孟云萝挣扎不动,还想哭喊,其中一个嬷嬷拿了帕子,团成一团,塞进她嘴里。只能呜呜呜呜,身不由己地被“送”出了东宫。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苏柔 ,簪头凤 孟云萝一走,众人耳根眼前都清静了。 赵太后余怒未消,张口就道:“这个孟氏,愈发不知礼数了。竟闹到了东宫来,不成体统。传哀家口谕,从今日起,令孟氏在寝宫里待着,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赵太后肯出面做恶人,乔皇后自是乐意,立刻应了下来。 赵太后又看向陆明玉,温和地说道:“陆氏,你的伤还没好,眼下最要紧的是好好养伤。太子已经在归京的路上,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以后宫里宫外的事,有太子撑着就是了。” 这话乍一听不错,细细一品味,倒像在暗指陆明玉一手揽权,什么都要管。 典型的“又想好又想马儿别吃草”的想法。 宫里没人顶事了,陆明玉担起重任,稳住人心,赵太后一声不吭。等情势好转安定了,又嫌陆明玉太过厉害。 乔皇后眉头微微一皱,飞快地看了陆明玉一眼。 好在陆明玉并未发作,淡淡一笑:“皇祖母说的是。” 乔皇后心里暗暗松口气,含笑打圆场:“这几个月来,本宫断断续续地病着,不能理事。多亏了陆氏打理宫务,稳住人心。此次燕兵大败,陆氏更当居首功。等皇上回来了,本宫可得亲自为陆氏请功!” 陆明玉做过的事立过的功劳都摆在那儿,想当看不见不知道都不行。 赵太后咳嗽一声,点了点头:“皇后说的没错。陆氏立下大功,一定要重赏嘉奖!” 然后,在秦妃的搀扶下离去。 赵太后走后,乔皇后神色一松,轻声对陆明玉笑道:“太后一把年岁了,有时候犯些糊涂,说话不中听,你只当没听见。”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要是处处顾虑皇祖母的想法,我什么事也别做了。” 这话说得也不客气。 乔皇后只当没听出陆明玉语气中的冷淡不善,笑着说道:“你快些回寝室里歇着吧!” 陆明玉微笑着点头。 乔皇后将淘气好动的瑄姐儿哄走,珝哥儿药浴后又睡了。陆明玉也得以安心踏实地睡了大半日。 睡得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 梦中,满面狰狞嘴里一直在流黑血的苏氏一步步逼近,尖锐又凄厉地喊着:“陆明玉,你杀了我,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那双手,很快掐住了她的脖颈。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可怕脸孔,心里奇异地半分不惧,甚至冷笑了起来:“想来找我尽管来。你就是做了鬼,我也能再杀你一回。” 然后,用力踢出一脚,将苏氏踢飞了出去。 苏妃惨呼一声,身体迅疾往后退,很快被身后的黑暗吞没。 唯有惨叫声,在她耳边延绵不绝。 陆明玉倏忽睁开眼。 守在床榻边的绮云,丝毫不知陆明玉做了噩梦,笑着说道:“娘娘总算醒了。小殿下醒了之后,一直在找娘娘呢!” 陆明玉定定心神,下了床榻,去了珝哥儿的屋子。 珝哥儿眼巴巴地伸着小手,等陆明玉坐下之后,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娘,你陪着我。” 陆明玉心中一软,柔声笑道:“好,娘一直陪着你。” …… 苏妃的死,并未引起太多的波澜。 五皇子李昌和三皇子妃孟云萝,各自在寝宫里闭门不出。一个“养病”,一个闭宫自省。总之,从这一日过后就没再露过面。 后宫一众嫔妃,心中更添敬畏,人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寝宫里,几乎没人出来走动。 宫外的苏家,是在三日后收到的丧信。 苏家无官无职,全靠着苏妃才有了衣食无忧的优渥生活。像孟妃秦妃,经常能见娘家人。苏家的人,连新年进宫请安的资格都没有。最近一次进宫,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苏妃死讯传来,苏家人都懵了! 三皇子在战场上立了大功,苏妃在宫中的日子应该越来越好才对。他们苏家,也能跟着多沾沾光。 怎么苏妃忽然就死了? 是谁动的手? 苏家会不会受牵连? 苏父胆子小,被吓得瘫软在椅子上,半天不能动弹。长子苏大郎也没好到哪儿去,哆哆嗦嗦地问道:“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苏父哪知道要怎么办。 他就是个普通农户,大字不识一个。遇到荒年过不下去了,只得将女儿卖了。好在女儿生得相貌好,卖了个好价钱,让苏家父子四个熬过了荒年。 没曾想,苏家运道好。卖去做歌姬的女儿,得了贵人青睐,做了李家家主的妾室,还生了儿子。苏家也跟着沾了光。 再后来,李氏得了天下,苏氏生的儿子做了皇子。天家手指缝里露一星半点,也足够苏家吃喝不愁了。 苏父倒没太大野心,只盼着苏妃母子三个安稳地待在宫里,苏家跟着过好日子就行。 今日一道晴天霹雳!霹得苏家人都回不过神来! 苏二郎苏三郎也都是儿女成群的人了,此时一同哆嗦着围在苏父身边:“爹,苏娘娘是不是在宫里犯了事被赐死?” 苏父目光呆滞,许久才颤抖着说道:“都别问了。等三皇子回京了,就什么都知道了。你们几个,都回屋待着,不准出苏家大门半步。” 他们不知道苏妃葬在何处,想上坟磕头都找不到地方。还是老老实实缩在家里,等三皇子殿下回京再说吧! 苏大郎一脸如丧考妣地回了屋子。 “爹,姑母真的死了吗?”一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走上前,一脸惊惶惧怕。 这个少女,生得美丽娇柔,楚楚动人,一双杏眼里浮着惶惑不安,惹人怜惜。和年少时的苏妃十分相似。 正是苏大郎唯一的女儿苏柔。 苏妃“出人头地”后提携娘家。苏柔容貌美丽,肖似苏妃,苏家上下都盼着苏柔能像她姑姑那样,给苏家带来荣华富贵。 可惜苏柔年龄小,三年前三皇子选妃的时候,苏柔还是个黄毛丫头。当然,苏家也不敢贪心肖想皇子妃的位置,想着日后能做个皇子侧妃,也就祖上积德了。 苏柔也向往着宫里的富贵,一心盼着进宫见姑母。 可姑母现在死了,她日后该怎么办?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归来(一) ,簪头凤 苏大郎今年四十多岁,如今做了个土地主,家里吃穿不愁,日子过得也算逍遥自在。生平最得意的事,就是有个好妹妹,又生了个女儿。 苏家这一辈,生的都是儿子,只有他有女儿。而且,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再等个一两年,他去求一求妹妹,让女儿嫁给三皇子做侧妃,苏家依附着三皇子,不愁没好日子过。 苏妃的死讯,就像一盆冰水,将苏大郎浇得从里到外彻底凉了。 苏柔张口一问,苏大郎也没心情哄,张口怒骂道:“你问老子,老子问谁去!” 苏柔委屈地拿帕子捂着脸,呜呜哭个不停。 苏大郎眉头拧成了结,深呼一口气,声音又急又快:“宫里派人来送信,总不会是假的。你姑母肯定是出事了。” “你现在什么都别多想,安分待着。苏妃娘娘不在了,还有三皇子殿下和五皇子殿下。总不会不管我们。” 一提三皇子殿下,苏柔总算停了眼泪,抽抽噎噎地说道:“也不知表哥什么时候回京。” 苏家到底是外家,李昊不能袖手不管。一年之中,总会来苏家两三回。每次都会送些金银玉器衣料首饰之类。 李昊身份尊贵,英俊不凡,文武双全。苏柔情窦一开,芳心便悄然萌动。这一声表哥,喊得情真意切。 苏大郎心烦意乱,不耐地说道:“这我哪知道。回你的屋子去。” 苏柔扁扁嘴,只得回了自己的闺房。 苏家有千亩良田,住着四进的大宅子,家里有丫鬟仆妇伺候。过的是悠闲舒适的地主日子。 苏柔在这一辈里最得长辈宠爱欢心,平日吃喝穿用都是家中最好的。苏家还请了一个女先生,专门教导苏柔读书习字抚琴作画。 比起京城顶尖闺秀来,苏柔差了一截,不过,这张脸生得美,足以弥补其余的小小不足。 苏柔回了闺房后,先为姑母哭了一场。然后,怔怔地对着铜镜盘算自己的心思。 没了姑母,她想嫁给表哥做侧妃,只怕不是易事。 苏家就是个表面光。家里连个做官的都没有。皇子侧妃,是正经的四品诰命。小门小户出身的她,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表哥对苏家的那一点点提携怜悯了。 家里没人能帮得上她,她得想办法,让表哥娶她过门。 苏柔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一个画轴过来。打开画轴,上面画着一个神采飞扬的英俊少年。 苏柔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红了脸。 铜镜里的少女,霞飞双颊,双目闪着异样的光彩。 …… 五日后。 日头高悬,明晃晃的阳光洒落在宽阔整齐的街道上。街道两边,不时有小贩高声吆喝。百姓们挤在街道两侧,不停地高声喊着“太子殿下”。 士兵们穿着银亮的盔甲,骑着骏马,脸上有着长途行军奔波的倦意,更多的却是平安归京的喜悦和骄傲。 他们终于平安回来了! 历经过惨烈厮杀的战场,见过尸首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如今再回到平静安宁的京城,一个个心潮澎湃激越,差点当场就落下泪来。 一辆宽阔的马车被围拢在中间。四皇子骑着骏马,和马车并行,一张不掩疲惫的俊秀脸孔,也有了昂扬的神采。 四皇子兴致勃勃地喊了一声:“二哥,听见了吗?那么多百姓在呼喊太子殿下!” 马车的车帘被撩开,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俊美脸孔。 正是太子殿下李景。 这一路奔波行军,个中辛苦,不必细述。李景原本的伤就没好,一路上躺在马车里,也颠簸个够呛。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进了大魏境内数日,就收到了京城的捷报。 燕拓被刺身亡,燕兵溃败,京城之围已解。 听闻这个好消息,所有将士都松了口气,喜笑颜开。 唯有李景,一颗心揪得更紧了。 陆明玉领兵出城,刺杀燕拓得了手,却也受了伤。战报上不会细述太子妃伤势如何,只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李景心惊胆战,连着两夜没睡。 最后,还是四皇子看不下去,张口就道:“二哥,二嫂是受了伤,好在没有性命大碍,以后慢慢养着,三月五月,一年半载,总有恢复如初的一天。你吃不下睡不着的,除了折腾自己的身体,别的全无用处。” “再这么下去,没等回到京城,你自己就先倒下了。到时候,二嫂见你这副模样,岂不更加忧心,不能安心静养?” 李景被劝得眼眶发红,用力点了点头。之后,逼着自己吃饭睡觉,一边躺着养伤,一边继续行军。 好在京城之危已解,众人心头巨石都落了地。除了忧心难安的太子殿下,其余人的心情都很好。 紧赶慢赶,总算赶回了京城。 得了消息的朝中众臣们,一大早便出城相迎。就连一把年岁的乔阁老,也亲自来迎太子殿下。 众人见面时的激动感慨,就不必一一细说了。 现在,一行人进了御街,直奔宫中。 熟悉的宫门映入眼帘的刹那,李景心情澎湃,眼眶发热。 乔阁老走到马车边,拱手说道:“臣等恭迎殿下回宫。” 李景竭力按捺住激越的心情,沉声道:“我离京这么久,要先去拜见皇祖母和母后,见一见妻儿。请阁老和诸位大人先行回去,明日大朝会后,我在宫中设宴,请百官赴宴。” 乔阁老笑着应下,然后,低声叮嘱:“殿下带着伤一路奔波辛苦,身体不知何等疲弱。回宫之后,请殿下安心养身体,免得落下病根。” 有个健康的身体,才能安稳地坐上龙椅。万一留了病根,影响寿元就大大不妙了! 乔阁老眼中的关切,一览无遗。 李景心中一暖,低声应道:“外祖父放心,我知道轻重。” 乔阁老领着众臣退去。 宫门大开。 四皇子也走过来,扶着李景向前走。没走两步,两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一个比一个脚步急促:“阿景,你终于回来了!”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归来(二) 是乔皇后和慧安公主! 见到阔别已久的亲娘和胞姐,巨大的喜悦袭上李景的心头:“母后!皇姐!” 乔皇后已红了双眼,又哭又笑地冲上前来,一把抱住了儿子:“阿景,你总算是回来了!” 慧安公主迟了一步,拉住李景的胳膊,哭着说道:“二弟,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日日牵肠挂肚地惦记着你。总算等到你回来了。” 李景鼻间泛酸,低声安抚喜极而泣的亲娘胞姐:“都别哭了,我平平安安地回来,是一桩喜事。你们这样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了。” “胡说什么!”慧安公主又哭又笑,用手打了李景的胳膊一下。 李景诶哟一声,慧安公主被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我手劲太大,伤着你了?” 乔皇后急急抬头,这一打量,顿时心如刀割泪如泉涌:“瞧瞧你消瘦憔悴的模样,伤还没好,就长途行军奔波回来,都不成样子了。” 李景笑着安抚道:“我确实瘦了一点,等安顿下来,好吃好睡养一段时日,就和以前一样。你们都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堂堂皇后娘娘和慧安公主怎么能这样失态!” 母女两个哪里听得进去,依旧抱头痛哭。 四皇子被晾在一旁,也不觉得尴尬。 隔着一层肚皮,被忽略也是常事。等他的母妃来了,自然就有人哭他了……等等,这话怎么这么不对劲。呸呸呸! 正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过来了,离得老远就开始哭:“阿显,你可算回来了。” 四皇子:“……” 秦妃哭着扑过来,抱着儿子不肯撒手。 四皇子哭笑不得,低声说道:“母妃,我离京才四个月,又不是一走两三年。既没受伤又没瘦,一切都好好的,哪里值当哭了。” 秦妃才不管这些,紧紧搂着儿子,哭得眼泪鼻涕一把。 约莫一炷香之后,乔皇后的情绪才稍稍平静,用帕子擦了眼泪,低声说道:“别在这儿待着了,快些进宫门。” 李景点点头。 慧安公主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另一边,秦妃也停了哭泣,用帕子擦净眼角:“阿显,快些回寝宫,看看你儿子。” 四皇子一惊,脱口而出道:“这么快就生了!” 按着时间推算,赵瑜应该还没临盆才对。怎么生得那么早? 秦妃暗叹一声,迅速瞄了乔皇后那边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说来话长,先回去,再和你细说。” 看来,他走的这段时日里,发生了许多事。 四皇子略一点头,和秦妃进了宫门。 李景更是归心似箭,迈步如飞,直奔东宫。 乔皇后和慧安公主一开始还勉强跟着,到后来跟都跟不上了,眼睁睁地看着李景快步远去。 乔皇后忍不住嘀咕两句:“这么着急做什么。陆氏和孩子们都在东宫里,又不会跑了。”哪里急着这一时半刻了。 慧安公主揶揄地瞥了乔皇后一眼:“母后也好意思说二弟。之前我劝母后,就在椒房殿里等着二弟,母后还不是急着到宫门口来了?” 这倒也是。 早一眼看到儿子,心里也觉得踏实。 李景和妻儿分别近两年,心里不知何等惦记。 乔皇后一边唏嘘,一边继续迈步。慧安公主低声问道:“母后也要去东宫吗?他们夫妻久别重逢,肯定有些私房话要说。我们都过去,不太方便吧!” 乔皇后不乐意了,瞪了慧安公主一眼:“我们母子也同样久别重逢,我这个做亲娘的,还没来得及和儿子说几句话呢!” 得,她还是闭嘴吧! …… 离得远远的,就见东宫的朱色宫门前,站着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 距离远看不清面容,可他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门口的人是谁。 “小玉,”李景喊了一声,再也按捺不住,迈步向前跑。那个身影也动了,甚至比他更快了一步,扑进彼此怀中,紧紧搂在一起。 仿佛干涸了许久的河床,迎来了汹涌的水流。 又似缺失了一半的身体,重新契合到了一起。 李景用力地搂紧陆明玉,鼻间满是酸涩,热泪冲出眼眶。他想说话,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陆明玉也同样哽咽难言。泪水从眼角不停滑落。 李景,你终于回来了。 无数分别的日夜,牵肠挂肚的相思,此时都涌上心头。 一个小小的身影,努力地钻进两人中间:“娘,他是谁?” 这个声音,又娇又嫩。 李景既惊又喜,忙低头看去,就见一张圆圆胖胖的小脸蛋出现在眼前。这个小胖脸,正抬头看着他。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清亮得能召见人影。 “是珝哥儿,还是瑄姐儿?”李景俯身将孩子抱起来,急急问道。 提起珝哥儿,陆明玉目光微微一暗,低声道:“这是瑄姐儿。”没等李景追问,又道:“珝哥儿病了,一会儿和你细说。” 李景心里一沉,和陆明玉对视一眼。 然后,陆明玉忽地伸手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你现在真是又瘦又丑。” 李景:“……” 李景露出一个受伤又哀怨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只喜欢我的脸。” 熟悉的欠打的语气,令陆明玉轻声笑了起来。 李景心疼地低语:“小玉,你也瘦了。” 又是受伤又是养伤,怎么能不瘦不憔悴? 陆明玉故作轻快地笑道:“我们两人这就扯平。谁也别嫌弃谁了。” 瑄姐儿被冷落,有些不满,再次大声问陆明玉:“娘,他是谁?” 陆明玉哑然失笑:“瑄姐儿,这就是你爹。快些喊爹!” 瑄姐儿疑惑地扭着头,打量几眼,然后嘟着嘴说道:“不像。”书房里有爹的画像,瑄姐儿经常看。可是,眼前这个爹,和画像上的爹怎么不太一样? 李景也被逗乐了,用手指点了点瑄姐儿的小鼻子:“爹这是瘦了,和画像上不太一样。等以后,爹慢慢长胖了,就和以前一般模样了。” 瑄姐儿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终于张口喊了一声:“爹。”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归来(三) 李景响亮地“诶”了一声。 所有的离愁别绪,瞬间烟消云散,胸膛里被喜悦和激动塞得满满的。 血浓于水。父女亲近是天性。瑄姐儿喊了一声之后,将头靠近李景的怀里。一不小心,碰到了李景胸膛上的伤处。 李景眉头动也没动。 陆明玉颇为心细,立刻伸出右手来抱瑄姐儿:“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我来抱瑄姐儿。” 李景立刻让了一让,低声道:“你的胳膊也受了伤,不能用力。还是我来抱着吧!” 这么一说,还都挺惨的。 夫妻两个无奈对视一笑。 乔皇后和慧安公主慢悠悠地过来了。乔皇后心疼儿子,忙将瑄姐儿抱在怀里:“瑄姐儿胖墩墩的,连我抱着都觉吃力。你身上有伤,可别太过用力。” 亲娘疼惜儿子,是怎么都疼不够的。 李景从善如流地领受了乔皇后的美意:“母后这般疼我,谢过母后。” 众人一同移步进了东宫。 李景心里惦记着珝哥儿,张口便问:“珝哥儿到底怎么了?” 乔皇后神色一暗,低声叹道:“说来话长。当日,陆氏领兵出宫刺杀燕拓。两个孩子都留在了东宫里。没曾想,苏妃包藏祸心,暗中买通了一个内侍,向珝哥儿瑄姐儿下毒……” 话没说完,李景的脸色倏然变了:“珝哥儿怎么样了?” “你先别急,”陆明玉低声接过话茬:“瑄姐儿好好的,珝哥儿中了毒,不过毒性比较轻,太医一直为他施针,又以药浴和汤药驱毒。养了这么些日子,已经颇见好转了。只是,现在还不能下榻,也一直没抱出寝室。你想见儿子,待会儿便去。” 李景心中忧急,哪里还耐得住,立刻起身道:“我现在就去。” 陆明玉能体会到李景急迫的心情,点点头道:“好,我陪你一起去。” 瑄姐儿嚷着“哥哥”。乔皇后半天没见孙子,心里也惦记得很,想也不想地说道:“本宫也去看珝哥儿。” 慧安公主不用说,也跟着一同去了。 珝哥儿光溜溜地泡在药桶里,原本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顿时睁开眼。然后,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娘,祖母,姑姑,妹妹。 等等,这个人是谁? 珝哥儿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神情激动目中含泪的李景:“你是谁?” 兄妹两个原本一模一样,连他这个亲爹都分辨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妹妹。这一场中毒,令珝哥儿瘦弱了许多,小脸瘦了,身子也瘦瘦的。这一瘦,珝哥儿倒是愈发清秀,却也苍白虚弱了许多。 和白胖结实的瑄姐儿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李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哽咽难言:“珝哥儿,我是你爹。” 珝哥儿和瑄姐儿之前说的话一样:“不像。” 李景眼泪冲出眼眶,伸手握住儿子的小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陆明玉鼻间满是酸意,挤出笑容来哄珝哥儿:“爹生病了,变得瘦了些,没有画像上的好看。就像珝哥儿一样,现在生病,也没那么胖了。” 珝哥儿这才乖乖喊了一声爹。 乔皇后也将头转到一边,悄悄抹了一会儿眼泪。 …… 等众人情绪平静下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珝哥儿泡过药浴,穿好衣服,又喝了汤药,十分舒服地躺在亲爹怀里。陆明玉抱着瑄姐儿,乔皇后慧安公主也坐在一旁。 此时此刻,没什么皇后太子公主太子妃。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一叙别情。 “阿景,除了胸膛受伤,你身上还有没有别处受过伤?”乔皇后关切地问儿子,要不是儿子年龄大了不合宜,恨不得让儿子将衣服脱下来看一遍才好。 李景轻描淡写地笑道:“领兵上阵,偶尔有些轻伤,都养好了。身上连疤都没留一个,母后不必忧心。” 慧安公主抢着问道:“那一回追击燕兵,你是怎么受的伤?” 李景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也觉心有余悸。他低声应道:“燕拓此人,声名不显,实则狡诈多谋。他暗中训了死士,这些死士上了战场,不畏刀剑,像疯了一般冲击中军。我身边的侍卫再悍勇,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差一点就被冲破阵型。” “死士中还埋伏了神箭手,万幸我的盔甲里有穿了件软甲。那一箭也未伤中要害。我躺了近两个月,才能下榻。”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 乔皇后又红了眼,不停用帕子擦拭眼角:“真是苍天保佑!” 当着乔皇后和慧安公主的面,陆明玉什么也不能说,只深深地看了李景一眼。 那一眼里的自责和愧疚,也只有李景能懂了。 李景心头一暖,冲陆明玉眨眨眼。 陆明玉眼中漾起笑意。 夫妻两个眉~来眼~去,屋子里莫名有些燥热。慧安公主咳嗽一声,用目光向乔皇后示意,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乔皇后舍不得走,权当没看见,继续问道:“你这一路颠簸,伤势有没有复发?” 李景笑着安抚乔皇后:“我坐的马车被特意改过,马车上放了窄榻,垫着厚实的被褥。军中赶路辛苦,我每天都躺在窄榻上,没什么可辛苦的。两位太医就在我身边,每天诊脉开方熬药,一样也没落下。” “话说的轻松,你身体受着伤,不好好歇着,就这么长途奔波。”乔皇后鼻音浓重,声音哽咽:“这般折腾自己的身体,万一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自己的亲娘想一想。还有你的妻子儿女,你的胞姐,都得靠着你过日子。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样了。” “是是是,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养身体。在痊愈之前,我连东宫都不出一步。”李景只得好言好语地宽慰乔皇后。 陆明玉一时反倒插不上嘴了。 不过,陆明玉没有气恼不快。 她也是做亲娘的人了,能体会到乔皇后的心酸苦楚和不舍。反正李景回来了,夫妻两个想说话,多的是时间,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相聚(一) 久别重逢,简直有说不尽的话。 天都快黑了,乔皇后意犹未尽,张口说道:“让御膳房传膳,今晚本宫和慧安就留在东宫里用晚膳。” 陆明玉含笑应道:“儿媳这就让人传膳。”又笑着对慧安公主说道:“驸马也该下衙了。我让人将驸马请到东宫来,人多也热闹些。” 给驸马脸面,就是给慧安公主脸面。 慧安公主心中舒畅,笑着应了。 待吴驸马来了,东宫就更热闹了。珝哥儿身子还虚弱,不能抱出去,被陆明玉哄着留在寝室里。 瑄姐儿随着爹娘去饭厅,小胖脸喜滋滋的,一会儿看看亲娘,一会儿看看亲爹。 李景几乎被女儿萌的心都要化了,凑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瑄姐儿立刻将另一边脸送了过来,李景失笑,又低头亲了一口。 瑄姐儿得寸进尺,爬到了亲爹的腿上。 陆明玉笑着嗔瑄姐儿:“你这么重,别压着你爹了,快些下来。” 李景立刻道:“半点都不重,只管坐我腿上,不用下去。” 陆明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你别太惯着她了。” 李景搂着胖胖的小闺女,心中柔软得都要化了:“我这么久没见孩子了,惯就惯一会儿。” 陆明玉鼻间有些酸,没再出声。 瑄姐儿睁着滴溜溜的眼睛,在亲爹和亲娘之间飘来飘去。像是在惊讶,说一不二的亲娘,今天居然听爹的话了。 李景一低头,看着女儿类似崇拜的眼光,不由得哑然失笑,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你要听你娘的话,爹也听你娘的。” 瑄姐儿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那鲜活的表情,逗得众人笑开了怀。 乔皇后心里对陆明玉管教孩子过于严格一直有些微词,平日忍着没说出口。此时半开玩笑地说道:“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慢慢教就是了。也别太严厉了,瞧瞧瑄姐儿怕的。” 陆明玉微笑不语。 李景很自然地接了话茬:“正因为孩子小,才要立规矩,该管教的时候不能心软。免得养出骄纵任性的脾气来。” 乔皇后瞥了儿子一眼:“照你这么说来,你们姐弟两个,就该是天底下最骄纵任性的了。” 李景咧嘴一笑:“这怎么会。母后将我们姐弟教得那么好,简直是举世无双天下难寻。” 久违的熟悉的马屁拍得震天响。 乔皇后扑哧一声乐了,总算不絮叨了。 时隔近两年,这一幕又在眼前上演。陆明玉也觉得亲切熟悉,抿唇轻笑了起来。 …… 待用完晚膳后,乔皇后总算起身离去。 陆明玉李景一同送乔皇后等人出东宫。待众人离去后,夫妻两个相视而笑,颇有默契地携手,慢悠悠地回了寝室。 瑄姐儿玩了一天,被奶娘伺候着沐浴更衣,然后哄着睡去。 珝哥儿平日睡得早,今日一直不肯睡,坚持要等亲爹亲娘。 等来等去,只等来了云妈妈。 绮云将珝哥儿抱进怀里,一边轻拍后背,一边柔声哄道:“天这么晚了,珝哥儿乖乖睡。明日早上就能见到爹娘了。” 慧安公主和吴驸马一同乘马车回公主府。这几个月来,夫妻两个聚少离多,在马车里头靠着头手握着手,亲昵低语。 “母后真是有趣。”吴驸马低声笑道:“在东宫待了大半日才肯回。” 也不想想,人家夫妻久别重逢,不知多想说些私房话。乔皇后硬是赖着不肯走,让人好笑又无奈。 慧安公主自然向着自己的亲娘说话:“母后日日惦记二弟,今日重逢相聚,想和二弟多说会儿话,也是难免。他们夫妻两个,晚上到了一处,想说一夜的话都行。有什么可情急的。” 吴驸马和慧安公主夫妻多年,熟知她的脾气,也不和她争辩,又低声笑道:“我们也有些日子没相聚了。回去之后,我们也说一夜的话。” 说着,手指在慧安公主的手心里摩挲了一圈。 慧安公主面颊微微泛红,笑着啐了吴驸马一口:“老夫老妻的,拿肉麻当有趣。” 吴驸马厚颜一笑,伸手将慧安公主搂进怀中。 慧安公主依偎在夫婿怀里,忽地说了一句:“过几日得了空闲,我们回一趟吴府。将立哥儿带到公主府来住几日如何?” 吴家子嗣兴旺,孙辈的有八个,六男二女。立哥儿是吴驸马胞弟的次子,是嫡亲的侄儿,和珝哥儿同龄。 既是要过继,当然要挑血缘最近的侄儿,且年龄小,以后养着像亲儿子一样。 吴驸马一愣,抬起头,和慧安公主对视一眼。 慧安公主轻叹一声,声音里有些唏嘘:“这么些年了,我肚子一直没动静。看来,是生不出来了。我也认了,抱了立哥儿来养吧!” “以后,我们将立哥儿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养。等立哥儿大了,我去求父皇,将公主府的爵位家业都给立哥儿。” 从吴家挑孩子过继,对吴家最有利。便是立哥儿的亲爹亲娘,也一定乐意。 吴驸马反倒不太乐意:“还是再等一等。说不定,再有一个一年半载,你就有身孕了。就是没有孩子,我们夫妻两个过日子也是一样。将来等我们老了,让侄儿们奉养孝顺就是了。” 慧安公主瞪了吴驸马一眼:“我堂堂大魏公主,还怕没人奉养没人孝顺吗?我是嫌府里太过冷清了,养个孩子在膝下热闹。” “总之,我已经决定了。你要是不肯张口,我回去,亲自和二弟二弟妹说。等他们点了头,我就带立哥儿回公主府。以后,我就是立哥儿的亲娘。” 慧安公主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看来是认真的了。 吴驸马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重新将慧安公主搂入怀里:“如此一来,倒是委屈你了。” 慧安公主鼻子微酸,低声道:“大傻瓜,我有什么委屈的。委屈的人是你才对。” 吴驸马笑了起来,低头亲了慧安公主一口:“能娶你为妻,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相聚(二) , 月华如水,在窗棂处洒下一片莹白。 寝室里燃着两盏烛台,香炉里飘出熟悉的清香。宽大的床榻,被轻纱笼罩着,躺在床榻上,就像置身一个小小的世界里。 这个世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夫妻两个。 李景头靠着柔软舒适的枕头,搂着陆明玉,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军营里住了那么久,整日闻着军爷们的气味,睡的是硬实的窄榻。都快忘了搂着媳妇睡在床榻上的滋味了。”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侧过身,抬起头来,兴味盎然地和李景对视:“是什么滋味?” 李景低声笑了起来。 陆明玉勉勉强强低头亲了他一口:“虽然你瘦了些丑了些,不过,凑合着还能看。” 李景露出被嫌弃的受伤嘴脸:“我就知道,你已经嫌弃我色衰不如从前了。” 陆明玉笑着白他一眼:“快些脱了衣服,让我瞧瞧。” 李景一惊,用提防戒备的眼神看过来:“你要做什么?是不是对我心存不轨?” 陆明玉轻笑了一声:“行了,别闹了。快些解开衣服,我看看你胸膛上的伤势如何。” 今日乔皇后询问伤势,李景轻描淡写敷衍了过去。陆明玉一听便知,李景不但胸口有伤,全身上下也一定有不少伤疤。 李景还想推脱不肯,陆明玉已经伸手,迅速解了他的衣襟。 衣襟滑落,坦露出胸膛。一个褐色的疤痕率先映入眼底。 陆明玉神色微凝,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胸膛,轻轻地问道:“这就是箭伤留下的疤痕?” 李景嗯了一声。 陆明玉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千言万语,皆在无言的对视中。 “当日,我听到你领兵追击燕兵,然后被燕兵所伤,心里又急又难受。”陆明玉低声打破沉默,声音里满是晦涩:“李景,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李景凝望着陆明玉:“前世,岳父死在燕拓手中,你为此伤心难过了数年。这一世有我在,自然要护着岳父。” 陆明玉眼中闪过水光,声音哽咽:“我害怕我爹出事,难道你受伤我心里就不疼吗?” 李景猛地将她搂入怀中,用力地吻住她。 缠绵的热吻中,夹杂着泪水的咸湿滋味。两颗激烈跳动的心,节奏奇异地融到了一起。 空旷日久,这样的亲热缠绵,很快令彼此的身体都热了起来。李景喘息着,伸手摸索进陆明玉的衣襟里。 陆明玉迅疾抓住他的手,脸颊一片潮红,声音也有些急促:“我胳膊上的伤没好,你胸口也有伤,不宜用力。” 李景低低地笑了起来,满足地将陆明玉搂进怀中。 陆明玉伸手轻轻抚摸过李景身上的伤疤。大大小小,一共有七八处,都算不得重。不过,大多留了疤痕。再不复往日的光华平顺。 李景低声说道:“肩膀上的这一处伤,是被流箭所伤,留下了擦痕。” “小腹上的伤,是被长枪划破。万幸伤势不重,养了几天就好了。” “大腿内侧,是因为一开始骑马行军,被反复磨破,结了疤又掉,然后再结疤,现在就成这样了。” 声音忽然紧绷了起来。因为陆明玉的手指已经滑落到了大腿内侧,仿佛在用羽毛给他挠痒,明明挠中了地方,却越挠越痒。 陆明玉笑着嗔了他一眼,又摸到了他腿上的一处伤。 “这一处,是刀伤。当时伤得有些重,养了半个多月才好。”李景低声说着,伸手去拉她的手往上移。 陆明玉:“……” 又过了许久。 “你是怎么杀的燕拓?”李景侧过身,伸手摸了摸陆明玉胳膊上的伤疤。 陆明玉低声道:“那一夜,其实十分凶险。我领着暗卫用了两天两夜,绕行至燕兵军营后方。先以火箭烧粮草,令燕兵军营大乱。然后,我领兵冲击中军军帐。燕拓此人,确实悍勇异常。我拼着受了一枪,才一剑杀了他。” “燕拓一死,燕兵军心大乱,闹了营啸。” 听到营啸二字,李景顿时变了脸色,声音都不稳了:“军中一旦营啸,士兵便狂性大作,不分敌我。” 想想陆明玉曾置身于几万营啸作乱的燕兵营里,简直令人阵阵后怕,心惊胆寒。 “我出发之前,就令人送信给梁大将军。”陆明玉低声道:“以火光为号,梁大将军会派人出城门,里应外合。” “我受伤之后,一直在燕拓的军帐里。暗卫们豁出性命,护我周全。一直撑到天色将明,援军赶来。” 陆明玉目中闪过水光,声音愈发低沉晦涩:“这一战,陆氏暗卫死了大半,活着的不足五百人。而且,每个人几乎都带着伤。” 这一仗,何其惨烈! 李景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这么说或许太自私了。我得感激陆氏暗卫,拼死护着你。” “好在还有几百人在。以后再慢慢招募训练,将陆氏暗卫化暗为明,组建太子妃亲卫。” 在大魏朝,皇子可以有亲卫,武将有亲兵。从未听说过,太子妃也可以有亲卫。 陆明玉一惊,抬头看向李景。 李景一脸郑重,绝无半分说笑的意思:“小玉,这件事,我早就想好了。等父皇归京了,我去和父皇说。” “你于国朝有功,为大魏江山出生入死。这是你应有的。”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相聚(三) , 烛火透过层层轻纱幔帐,温暖的光芒印在彼此的脸上。 李景的黑眸在烛火的照耀下,如磐石般沉稳可靠。 他不是在随意说笑,也不是甜言蜜语哄她。他是真的要让她正大光明地养亲兵,拥有属于自己的武力。 他一直都知道,什么才是她最想要的。他也从不相疑,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身边。 陆明玉心头滚烫,热血涌动。 陆明玉忽地伸手,摸了摸李景略显消瘦的俊脸:“奇怪,现在看你半点不丑了,比什么时候都要俊俏。” 李景哑然失笑,厚颜将脸凑了过来:“我是你夫婿,你尽管随意摸。” 陆明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凑过头,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两人都在养伤,不宜过于纵情。片刻,陆明玉便轻轻喘息着抬起头,低声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不过,太子妃养亲卫,是前所未有的事。父皇再宽厚贤明,也未必容得下。你尽力不可,成与不成都无妨。” 反正,不能明着养亲卫,也可以暗中养。 李景听懂了她的话中之意,也是一笑。 他们的重生,几乎改变了身边所有人的命运。前世永嘉帝因两个儿子的死伤痛过度,回京不到两年就离世。 这一世,永嘉帝不会这般短寿了。 这当然是好事。不过,也有一个弊端。永嘉帝活着一日,就要坐一日龙椅。李景不知要做多久的大魏太子才能登基…… 算了,想这些像是盼着永嘉帝早死一样。还是别想了。 夫妻两个头靠着头,继续闲话。 “苏妃死了吗?”李景声音里透出寒意。 陆明玉淡淡道:“死了,我亲自动的手。当夜就送出宫下葬了。” 李景哼了一声,目中闪过憎恶:“这么死,简直是便宜了她。这个心思狠毒的贱~妇,竟趁着你离宫之际对珝哥儿下毒手。万幸珝哥儿没大碍,不然,将她碎尸万段也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陆明玉默然片刻,低声道:“李昌知道苏妃的死讯后,昏了过去,被关进了寝宫。孟云萝来了东宫闹腾,也被软禁起来。” “他们都翻不出大风浪来。不过,等大军归京,李昊回了宫,知道苏妃死在我手中,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心头这口恶气还没出。”李景黑眸中闪过冷芒:“等着他放马过来。” 珝哥儿差点中了苏妃毒手,紧接着苏妃死在陆明玉手中。彼此已成死敌。日后一场龙争虎斗,在所难免。 陆明玉也没再多说,将头靠在李昊的肩膀上,静静依偎。 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倦意陡然上涌。 陆明玉不知何时闭上双目,睡着了。李景侧头吻了吻她的面颊,一并入眠睡去。 …… 今夜同样夫妻相聚的,还有四皇子夫妇。 赵瑜还在月子里,不能过于亲近。 四皇子憋了几个月,心里躁动难平。赵瑜见他忍得辛苦,有些心软,低声道:“我身边的宫人,你看着哪一个顺眼,带去书房好生伺候你。” 四皇子有一刹那的意动,很快又按捺下来,笑着说道:“不必了。等你出了月子,再一解我的相思之苦。” 赵瑜醋性大,平日里他多看哪个美貌宫人一眼,都要酸上半天。别看她现在嘴上说的大度,他要是真应了,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 赵瑜听了这话,心里十分欢喜,面上还要故作大度:“我还有半个月才能出月子呢!你能忍那么久么?” 四皇子揶揄地笑道:“忍不了也得忍。不然,我前脚带着宫人去书房睡,你下一刻就能将寝宫都哭翻了。” 赵瑜笑着啐了他一口,神色间满是娇媚和愉悦。 四皇子凑过去,吻了许久。 忽地,哇哇地哭声响了起来。将沉浸在缠绵中的夫妻两个都吓了一跳。赵瑜忙推了推四皇子:“快去抱一抱琛哥儿。” 四皇子动作麻溜地冲过去,小心翼翼如捧珍宝地抱起儿子。琛哥儿人小哭声可不小,震得人耳膜疼。 四皇子从来没哄过孩子,听着响亮的哭声和琛哥儿哭得通红的小脸,头都快大了:“这都半夜了,琛哥儿怎么忽然哭闹?” 赵瑜嗔了一眼过去:“孩子哭闹,要么是拉了尿了,要么就是饿了。奶娘就在外间候着,你将琛哥儿抱出去,让奶娘喂饱哄睡了,再抱进来。” 四皇子继续用捧珍宝的姿势将儿子捧了出去。 奶娘将琛哥儿抱去喂,哭声很快就停了。 四皇子一擦额头,一手的汗:“儿子这一哭,惊得我一身冷汗。” 赵瑜抿唇笑了起来:“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琛哥儿一哭,我就急得不得了。这半个月下来,总算慢慢习惯了。” “你还在做月子,让奶娘们照顾孩子就是了。”四皇子心疼媳妇,张口便道:“以后,别让琛哥儿睡在你屋子里了。” 赵瑜哪里舍得,立刻道:“不行!一刻见不到他,我心里就空落落的难受。” 四皇子只得举手投降:“好好好,都听你的。” 夫妻两个坐在一处,说起了分别后发生的事情。 四皇子低声问道:“……二嫂真得亲自处死了苏妃吗?” 赵瑜点点头,低声道:“我也是听母妃说的。苏妃竟对两岁大的孩子下毒手,简直是蛇蝎心肠。要是谁敢对我的琛哥儿生出歹心,我也非亲手杀了她不可!” 说到最后一句,杀气腾腾。 四皇子叹了口气:“一个苏妃,死就死了。不过,三哥最是孝顺。等他回来之后,和东宫必有一场龙争虎斗。你我也得各自谨慎小心,别被牵扯进去。” 赵瑜嗯了一声。 等琛哥儿吃饱了再次入睡,已经是三更了。 赵瑜催四皇子去书房睡,四皇子却道:“你们母子两个在这儿,我哪儿都不去。” 结果,琛哥儿又醒了两次。 隔日一大早,四皇子打着呵欠,顶着一双黑眼圈去了东宫。然后,就见太子殿下顶着一张纵情声色的脸,虚软着步伐出来了。 四皇子:“……”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相聚(四) , 一见李景这副模样,四皇子还有什么不懂的,不由得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二哥身上有伤,又一路奔波行军,应该好好休息静养,可别太过操劳了。” 啧啧,受伤之人还这般勇猛,可敬可佩啊! 李景脸皮比城墙还厚,这点小小的打趣根本没放在心上,还笑着回敬了几句:“四弟妹在做月子,你怎么是这副一夜没睡的德性?” 四皇子苦笑一声:“别提了。琛哥儿一夜醒了三回,我刚睡没多久,就被他吵醒。那哭声,可比铜铃响多了。” 李景失笑:“孩子哭声响亮,可见身体康健,是件好事。” 很快,陆明玉带着瑄姐儿过来了。 陆明玉养伤数日,面色一直有些苍白,今日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气色好得出奇。 四皇子再次揶揄地看李景一眼。 李景权当没看见四皇子打趣的目光,笑着对陆明玉说道:“我们一起去寿宁宫请安。” 陆明玉点点头应了。看一眼李景,心里也有些嗔怪。 让他好好“歇着”,晨起的时候,他非又闹腾了两回。瞧瞧他现在这副走路轻飘飘的样子,也不怕被人笑话。 李景笑着冲瑄姐儿招手:“瑄姐儿,到爹这儿来。” 瑄姐儿对亲爹还有些陌生,不肯到李景身边。还是陆明玉拉着她的手过来了,李景才得以拉着女儿的另一只小胖手。 四皇子跟在一家三口后边,心里颇有些羡慕。可惜琛哥儿还小,赵瑜在做月子,他只能一个人去请安。 …… 今日,寿宁宫里格外热闹。 宫里能走动的都来了,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说笑声不断。 之前宫中一片阴云笼罩,人人战战兢兢。如今京城之围解了,该死的苏妃已经死了,太子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楚地也接连传来捷报,不出两个月,大军就能开拔回京。喜讯一桩接着一桩,宫中紧绷的气氛大为缓和。众人也有心情说笑了。 秦妃的心情尤其的好,笑声也格外轻快。 孟妃就没那么畅快了。 太子和四皇子都回来了,大皇子还在军营里。也不知大皇子的腿伤到底如何了……一想到大皇子的腿上,孟妃就更笑不出来了。 一个宫人恭声禀报:“启禀太后娘娘,太子殿下携太子妃和四皇子殿下一同来请安。” 赵太后高兴不已,忙道:“快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太子一行人进了殿内。 太子和四皇子一同跪下,给赵太后磕头:“给皇祖母磕头请安了。” “孙儿走了这么久,心中一直惦记皇祖母。” 赵太后见了两个皇孙,心里十分高兴,亲自起身扶着两人起来,然后握着兄弟两个的手笑道:“好好好,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 等仔细端详两眼,赵太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瞧瞧你们两个,脸色一个比一个虚浮。是不是昨夜都没睡好?” 兄弟两个颇有默契,异口同声地应道:“长途行军,太过疲累,歇两日就好了。” 赵太后也没那么好糊弄,重点瞥了李景一眼:“太子有伤,是该好好养着,不能过于纵情。” 李景面不改色地应了。 众人各自扭头笑了起来。 陆明玉脸颊微热。不过,赵太后没明着说,她也不能去辩解什么,只能当没听见。 乔皇后看了儿子一眼,也觉心疼。 当着众人的面,总得为儿子撑着颜面,也得给儿媳留些颜面。乔皇后咳嗽一声笑道:“阿景一直在养伤,现在身子虚弱,面色确实不及往日。母后疼惜阿景,看着难免心疼。” 乔皇后唯恐赵太后说什么让人难以下台的话,很快扯开话题:“皇上已经领兵攻破了楚国京城。再过一段时日,大军就能启程回京了。” 赵太后的注意力果然转移过来,乐呵呵地说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听闻三皇子第一个领兵攻进楚国帝都,还亲自斩了楚王,立了头功!” 一提三皇子,众人立刻就想到了被处死的苏妃,各自瞟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神色未动,淡淡笑道:“三皇子立下大功,回京之后,父皇定会论功行赏!苏妃娘娘在九泉之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众人:“……” 这话听得人后背凉飕飕的。 看来,陆明玉是半点不惧三皇子回宫报仇啊! 李景眸光一闪,笑着接过话茬:“三弟骁勇善战,立下如此大功。等他回京了,我第一个为他请功!” 得,夫妻两个一条心,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妃有意戳一戳孟妃的心窝,故意笑道:“就是不立什么功劳,能全须全尾地从战场上回来,也是万幸了。” 孟妃阴恻恻地盯了秦妃一眼:“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是讥讽大皇子伤了腿吗?” 有赵太后这个靠山在一旁,自己的儿子也在,秦妃腰杆挺得直直的,半点不怕孟妃:“孟妃哪只耳朵听出我有讥讽之意了?皇后娘娘可得给臣妾评评理,臣妾有哪句话说得不妥了?” 乔皇后厌恶孟妃,对爱煽风点火的秦妃也没半点好感,瞥了一眼说道:“孟妃不乐意听,你少说几句就是。” 秦妃这才住了嘴。 大皇子妃一直垂着头不吭声。 孟妃心中气血翻涌,忍不住瞪了大皇子妃一眼。这个儿媳,就像个哑巴一样,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连屁都不放一个。 乔皇后笑着催促道:“太子和四皇子今日要去见百官,还要设宫宴。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快些去金銮殿吧!太子妃留下说话便是。” 李景和四皇子一同应下,拱手行礼作别。 四皇子颇为促狭,故意扶着李景的胳膊,低声笑道:“二哥可别脚下发软摔着了,我扶着二哥。” 李景笑着瞪他一眼,也没拒绝,任由四皇子扶着离去。 乔皇后抽了抽嘴角,很快收回目光,对陆明玉笑道:“周院使在东宫里照看珝哥儿,正好让他一并为太子看诊调养身体。” 陆明玉微笑着应是。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扬名 文章正在审核中,请稍后重试。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厮守 , 陆明玉陪着一双孩子午睡。 听到推门声,陆明玉有些讶然,坐起身来:“宫宴这么早就结束了吗?” 半途从宫宴上溜出来的太子殿下,脸上没有半分愧色,笑着说道:“我待着那儿,大家都有些拘束。索性先回来,四弟留下照应着就行了。” 说着,凑上前来,搂住陆明玉。 陆明玉:“……” 熟悉的温暖的怀抱,瞬间将她包围住。也将她要出口的数落都堵住了。 “小玉,我想你了。”李景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上,呼吸声拂在她的耳际。 陆明玉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才分开半日。” “分开半日我也想。”李景紧紧搂着她,在她耳边唏嘘:“现在想想,之前一年多的日子,我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在军营里,我每晚都想你。” “只晚上想吗?”陆明玉弯起嘴角,声音里多了一丝挑逗。 李景低声笑了起来,在她的唇上辗转吮吸,吻了许久稍解了饥渴,才低声道:“白日行军打仗,又忙又累,恨不得将人劈成两个来用,实在没时间想。” 这可真是再实在不过的大实话了。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床榻上的珝哥儿瑄姐儿各自动了动身子。 李景忙悄声道:“我们回自己的寝室去,别吵着孩子了。” 他想做的事,实在不便当着两个孩子的面。 陆明玉耳后有些发热,面颊如桃花一般,泛起了娇艳的色泽,嗔怪地瞪了李景一眼:“你身体还虚弱,要好好养着才是。不能过于纵情。昨晚是久别重逢,也就罢了。今儿个你可别胡闹了。” 李景答应得十分干脆:“好,都听你的。”然后不正经地调笑:“我是想和你回去说说话而已,你想到哪儿去了?莫非以为我要白日~宣~淫不成?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那等贪恋美色不顾身体纵情肆意的人吗?” 当然是了。 某人义正言辞地将妻子拐回了寝室,正经话没说两句,就到了床榻上。翻来覆去忙活了一个时辰才消停。 结果是,当天傍晚,乔皇后来东宫探望太子的时候,太子殿下还在床榻上睡着。 太子妃娘娘倒是面色娇艳地出来了,对乔皇后行了一礼:“请母后稍等,殿下午睡还没醒,儿媳这就打发人将殿下叫起来。” 乔皇后嘴角抽了抽:“算了,让他好好歇着吧!本宫先去看珝哥儿。” 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 自己的儿子什么德性,自己最清楚。这般纵情,也怪不得儿媳。 乔皇后忍着没出口的话,都在眼角眉梢挂着呢!陆明玉岂能看不出来,脸上也有些发烫不自在。 说来也不能全怪李景。也是她意志不坚定,被美色一惑,就昏了头。 以乔皇后对儿子的慈母之心,能忍着不说几句,真是难为她了。 …… 天黑之际,李景才起身下榻。 内侍小圆伺候主子更衣,殷勤地伸手扶着主子:“殿下操劳辛苦,现在怕是没什么力气走路,奴才扶着殿下去饭堂。” 李景笑骂道:“呸!你也敢来消遣主子了!” 睡了一个下午,他已经精力充沛生龙活虎了好吗?! 小圆耍了两句嘴皮子,又低声提醒:“皇后娘娘早就来了。不过,不准任何人惊醒殿下。现在在饭堂里等着殿下。” 李景点点头,迈步去了饭堂。 今日珝哥儿难得被抱了出来,被乔皇后抱着坐在腿上,那张消瘦苍白的小脸上溢满了欢喜雀跃。 瑄姐儿坐在陆明玉身边。 李景一来,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珝哥儿和瑄姐儿对亲爹还有些陌生,喊了一声爹,就移开目光。 李景和陆明玉先对视一眼,午后的缠绵画面袭上心头,各自竟有些微妙的羞赧。 李景快步走到乔皇后身边坐下,声音轻快地笑道:“母后来了,怎么也不让人叫我一声。” 看着满脸笑容的儿子,乔皇后心里那点不满不快也吐不出口了,笑着应道:“又没什么要紧事急着说,就没着急叫你。” 顿了顿,含蓄地暗示了几句:“你们夫妻久别重逢,情意正浓。不过,也该顾惜彼此的身体。” 别说李景,就是陆明玉,气血虚浮,正在养身体。哪能这样贪恋床榻之欢? 李景厚着脸皮应下:“母后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陆明玉:“……” 陆明玉转头和瑄姐儿说话去了。 乔皇后点到为止,也不多言,令人传晚膳。 晚膳过后,陆明玉带着珝哥儿瑄姐儿回了寝室,体贴地让乔皇后和儿子说说私房话。 陆明玉和孩子们一走,乔皇后说话就直接多了,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色是刮骨钢刀,你身体还没养好,也该收敛些。这般纵情,也不怕亏了身体。” 李景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听训。 “还有,陆氏之前失血过多,现在看着没什么,其实身子也虚弱的很。”乔皇后警告道:“现在这副样子,万一有了身孕,她哪里吃得消。你不为自己着想,为陆氏着想,也该克制一二。” 这倒是正理。 李景收敛了玩笑之心,正色应道:“母后提醒的是。是儿子思虑不周,自制力不佳。从今晚起,我就修身养性,好好养身体。” 乔皇后这才满意:“你知道轻重就好。大魏打过这一仗后,就能统一中原,四海平定。以后应该没什么仗要打了,你这个太子也不必再离京。你们夫妻两个,长相厮守的日子还在后头。” 也就是亲娘,一心为儿子着想,一片苦口婆心。 李景心头一热,低声道:“母后对儿子的好,儿子都记在心里。” 这一世,他平安归来,母后也不会像前世那般再重病早早离世了。他要好好孝顺亲娘,让亲娘安然无忧地活下去。 乔皇后自然不知李景心里在想什么,笑着嗔道:“我是你亲娘,不心疼你新疼谁?你记不记在心里,都无所谓。总之,你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李景郑重点头应了下来。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静养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离宫(一)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离宫(二)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离宫(三) 秦妃哭哭啼啼的一席话,听得四皇子头都大了。 “母妃这话是从何说起。”四皇子忙张口劝慰:“我和二哥是亲兄弟,手足情深。二哥留我还来不及,怎么会挤兑我走。是我自己想回去了。” 赵瑜也道:“我在宫里住那么久,也想回府。” 宫中再好,到底不如自己的府邸住着自在。 在宫里,头顶上有赵太后秦妃,有乔皇后有太子妃,还有一个阴阳怪气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的孟妃。大皇子妃三皇子妃都不是省油的灯。说话行事都得慎之又慎。 回四皇子府多好。她是主母,谁也管不着她。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奈何赵瑜这番由衷的感叹,秦妃根本听不进去,一味认定了是太子太子妃容不得人。闹腾着要去东宫。 赵太后舍不得刚出世不久的曾孙,也不乐意四皇子夫妇离宫,沉着脸吩咐:“传哀家口谕,去东宫请太子太子妃过来,就说哀家有话要问他们夫妻两个。” 四皇子急得汗都出来了:“皇祖母请收回成命。离宫回府是我们夫妻两个的主意,我们已经去东宫和椒房殿道过别辞过行了。皇祖母这般举动,岂不是平添是非。我们夫妻两个,也开罪了二哥二嫂和母后。” 赵瑜直接就跪下了:“皇祖母要是真的心疼我们,就让我们回去吧!要是闹腾起来,以后我们夫妻两个可就真的没脸再进宫了。” 四皇子也跪了下来,眼中闪着水光,声音哽咽:“孙儿求皇祖母了。” 赵太后耳根软,被四皇子夫妇这么一跪一哭,也坚持不下去了,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哀家不管你们了。” 秦妃急了,还要再说什么,四皇子已经看了过来:“母妃,皇祖母都不出声了,你再说话,就是为难我们了。” 秦妃的哭泣抹泪,原本有大半都是装出来的。现在被儿子这么一指责,真如利刃戳了心肺,鲜血直冒。 秦妃舍不得怪自己的儿子,一股怨气都冲着儿媳去了,张口怒骂道:“都是你,也不知给阿显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他晕头转向。住在宫里有什么不好,非要回皇子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四皇子和赵瑜成亲后,夫妻恩爱,感情极好。听亲娘这般指责妻子,四皇子心火蹭蹭直冒。 不过,还没等他张口,赵瑜就不客气地将婆婆撅了回去:“宫中再好,也不该是我们住的地方。只有太子和太子妃,才能长住宫里。这和普通百姓家一样,继承家业的住在祖宅。其余的都得分出去单住。” “母妃想让我们长久住在宫里,莫非是想让我们落一个觊觎东宫的恶名?母妃有没有想过,我们赖着不走,太子心里会怎么想?太子妃会怎么想?母后又会怎么想?” “人人提防戒备,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说殿下狼子野心,难道母妃心里就高兴了?” 秦妃:“……” 赵太后:“……” 四皇子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赵瑜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秦妃那点心思,其实大家都明白。不过,也不能这么直白就说出来啊! 四皇子重重咳嗽一声,连连冲赵瑜使眼色。 赵瑜脾气一上来,也不跪着了,哗地就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张口说道:“殿下和我都没什么野心。我们就乐意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瞒母妃,我早就和二嫂说过。等过几年,殿下就向父皇求封一块藩地,早点去就藩,过自己的日子。” “母妃没什么心思最好,如果有些不该有些的念头,也趁早掐断了为好。可别因为母妃的妄念贪念,让殿下去做大逆不道的事。母妃想活多久,我管不着。我可想好好活下去,将儿子养大成人呢!” 秦妃的脸忽红忽白,气得眼里直冒火星,伸手一指:“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混账……” 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胸口就倒下了。 四皇子大惊失色,猛地冲上前扶住秦妃:“母妃!” 秦妃没有昏倒,就是呼吸急促,上气接不住下气。四皇子忙为亲娘拍后背,伸手拿一杯清茶来,喂秦妃喝下。 赵太后也是一惊,有些不快地瞪赵瑜一眼:“瑜丫头,你说什么疯话。这是你婆婆,你怎么能这般对她说话。” 赵瑜自小出入宫中,赵太后一直喜欢这个娘家侄孙女。几个孙媳妇里,不用说,赵太后最偏心赵瑜。 哪怕赵瑜将秦妃气成这样,赵太后也没立刻怪罪。 赵瑜硬邦邦地说道:“我语气不好,这就向母后陪不是。不过,我心胸坦荡,说的都是真心话。反正,不管母妃乐不乐意,我今天都要和殿下回府。” 秦妃这口茶是彻底喝不下去了,扑在四皇子怀里恸哭:“阿显,瞧瞧你的好媳妇。别说孝顺,我不被她气死都算命大了。” 赵瑜臭着脸,拉着四皇子的衣袖:“宫里是没法子待下去了。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你走不走?” 四皇子:“……” 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媳妇。 四皇子很快就有了决断,低声对哭闹不休的秦妃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今日就离宫。母妃消停一些,别哭闹了。免得闹腾出动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说完,先后退两步,向赵太后行礼告退。然后领着媳妇,麻溜地告退离去。 秦妃:“……” 养儿子到底有什么用!娶了媳妇就忘了亲娘! 寿宁宫里的这一场闹剧,很快惊动了东宫和椒房殿。 李景心中不快,冷哼一声。 陆明玉淡淡说道:“只要四弟四弟妹心思摆得正,秦妃一个人就兴不起风浪来。我们只当不知道,免得他们夫妻颜面不好看。” 李景又哼一声:“看着四弟夫妻两个的颜面上,暂且不和她计较。” 到了下午,四皇子夫妇带着满月不久的琛哥儿回府。 秦妃气得当时就倒下了。 乔皇后亲自领着太医去了秦妃的寝宫。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争宠 乔皇后令太医为秦妃看诊开方,又亲自安慰秦妃:“你生了病,就宽心好好养着。也别去寿宁宫了,太后年纪大了,别过了病气给太后。” 然后,转头吩咐太医:“从今日起,你就在这里伺疾,好生为秦妃调养。” “调养”两个字一入耳,秦妃的脸色就变了。 在宫中,妃嫔生病告病是常事。一说调养,就意味着长期“养病”。当年,孟妃“调养”了一年多才得以出寝宫。 秦妃立刻挣扎着坐起来,急急说道:“臣妾这点小病,三五日也就好了。哪里需要调养那么严重。让皇后娘娘忧心,是臣妾的不是。臣妾这就向皇后娘娘陪不是。娘娘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太医们早识趣地退了出去。 乔皇后淡淡瞥了满脸恳切的秦妃一眼,声音里透出一丝凉意:“四皇子一走,你就病倒在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儿子儿媳有什么不满。” 秦妃暗暗咬牙,露出一脸羞愧的神色:“是臣妾一时犯了糊涂。臣妾没有他意,就是盼着阿显在宫中多住些日子。做亲娘的,想日日都见着儿子。这等心情,娘娘定然能体会。” 乔皇后板起脸孔:“宫中自有规矩法度。四皇子主动离宫,本宫也要赞他一句行事有度。都像你这样乱来,宫中没了规矩,岂不是乱了套?”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秦妃委实吃不消。 秦妃白着一张脸,下榻跪地请罪:“臣妾糊涂,请娘娘责罚!” “四皇子为国朝尽心尽力,效忠皇上和太子,看在他的份上,本宫此次不和你计较。”乔皇后冷然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乔皇后拂袖而去。 秦妃身子歪倒在床榻边,狠狠哭了一场。 不知是在哭儿子不孝,还是在哭做妾的苦楚。 隔日,大皇子妃便带着瑭哥儿回宫去了。 三皇子妃孟云萝,被关了数日,也老实消停不敢闹腾了。打发宫人去东宫传口信,强烈地表露出了离宫回府的意思。 陆明玉没有阻拦,令人传话,想离宫随时可以走。 孟云萝立刻带着珍姐儿回了三皇子府。 倒是五皇子李昌,因苏妃之死郁结于心,真正病倒在榻,一时半会没见好转。更别提出寝宫了。 …… 秦妃这一病,少不得要静养几日。 赵太后身边少了秦妃,不免寂寥。东宫里太子太子妃都在养伤,珝哥儿病怏怏的,瑄姐儿也被看得格外紧,一家四口都不出东宫。 苏妃死了,孟妃很少来请安,宫中的年轻嫔妃,赵太后又瞧不上。至于乔皇后,婆媳两个彼此心有隔阂,见了面都是些场面话。 看来看去,倒是王婕妤还算可人意。 王婕妤在后宫里,一直十分低调。生了女儿之后,就更安分了,除了到寿宁宫椒房殿请安之外,几乎从不去别处走动。每日待在自己的寝宫里,精心地养孩子。 赵太后不待见王婕妤。每次王婕妤来请安,赵太后连见都不见。王婕妤在寿宁宫外行个礼,便默默离去。 这几日,赵太后闲着发闷,便令王婕妤抱着小平安公主来说话。 王婕妤性情柔顺,话语不多。一岁大的小公主,生得白白胖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两只葡萄,黑亮黑亮的。一张红润润的小嘴,咧着笑起来,十分可爱讨喜。 小公主被奶娘扶着,在殿内走来走去,挥舞着小胖胳膊,不时咯咯笑出声。 冷清的寿宁宫骤然添了几分热闹。 赵太后乐呵呵地夸赞:“小平安生得好,养得更好。又结实又机灵,这都是你的功劳。” 王婕妤被夸得受宠若惊,忙起身笑道:“太后娘娘盛赞,臣妾愧不敢当。臣妾没别的能耐,一颗心都在孩子身上。孩子平安康健,就是臣妾最大的福分了。” 赵太后笑道:“皇上还没见过平安。等皇上回来,不知怎生喜欢她。你的福分,还在以后哪!” 苏妃死了,孟妃老了,秦妃也没怎么得过宠。乔皇后也一把年岁了。 今后,这后宫里得宠的,定然是年轻貌美又温柔可人的王婕妤。 以前赵太后不太喜欢王婕妤,主要因为王婕妤是乔皇后的人。抛开这一层,王婕妤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 再看看结实康健的小公主,说不定,以后永嘉帝回来了,王婕妤还能再生个小皇子什么的。 这么一想,赵太后看王婕妤就更顺眼了,张口赏了一堆东西。 王婕妤委婉推辞:“臣妾无功无德,当不得太后娘娘这般厚赏。娘娘若是要赏,就赏几匹好衣料,臣妾给小公主多做几身新衣服。” 温柔敦厚,而且半点都不贪心。 赵太后很是高兴,便改口赏一堆衣料。 过了七八日,秦妃病愈了,来寿宁宫请安。才惊觉赵太后身边又有了“新宠”。 王婕妤含笑坐在一旁,赵太后搂着白胖的小公主,听着小公主的童言童语,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秦妃危机感顿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过去。 王婕妤笑着起身行礼,秦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些时日,我一直病着,不能来寿宁宫里请安。幸好有你日日过来,陪着太后娘娘说话解闷。” 王婕妤似乎没听出秦妃的言外之意,柔声笑道:“臣妾嘴笨,不会说话。太后娘娘是想见小公主,才召臣妾过来。现在有了秦妃娘娘,臣妾也不必总往寿宁宫跑了。” 这话听着还差不多。 秦妃一派占地盘的矜持倨傲,略一点头。然后,就听赵太后笑道:“哀家日日对着秦妃那张脸,看都看倦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你带着平安过来,哀家看看你看看孙女,心里也高兴。” 秦妃:“……” 秦妃的脸都快肿了,灰溜溜地坐了下来。想娇嗔几句,奈何年龄大了,做不出少女娇态来。 王婕妤没有出言取笑,依旧笑得温柔含蓄:“太后娘娘抬爱,臣妾却之不恭,以后便厚颜来请安,陪着娘娘消遣解闷。”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新年(一)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新年(二)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新年(三) 这个新年,孟云萝过得闹心,五皇子李昌也十分憋闷。 李昌年前大病了一场,一直在寝宫里养病。直至新年元日才出来见人。新年元日,太子率百官祭天祭祖,他和四皇子跟在太子身后。 在俊美不凡气度如天人一般的太子殿下的映衬下,他就像一只肥硕的老鼠,只配躲在没有阳光照射到的角落里。即便是在阳光下出现了,也很自然地被众人忽略过去。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被人无视的滋味。 他依赖兄长李昊,却又暗中嫉恨兄长的出众。他依赖亲娘,却又时时因亲娘的偏心愤怒怨怼。 苏妃一死,他才恍然惊觉,虽然亲娘偏心,到底还是疼他的。 亲娘死了,宫里再没人关心他病了没有一日三餐如何。他在寝宫里养病,除了太医,连个探病的人都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了宫宴。 李昌坐在那儿,满桌的美味佳肴,他连动都没动一下。偶尔有人来敬酒,他也不肯喝。 “五弟,”坐在他身边的四皇子低声提醒:“这么多人看着,你别总拉着一张脸。”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李昌心里的怒火。 他抬起头,阴郁的目光里闪着怒意:“我的母妃死了,难道还要我笑脸迎人不成!” 李昌瘦了一圈,不过,还是比同龄的少年胖的多。那双细长的眼里透出的阴冷,令人不适。 四皇子和李昌感情平平,纯粹是出于好意提醒一句,见他不领情,也懒得多说了:“我就是提醒一声,不想听随你的便。” 然后,就转过头和别人说话去了。 李昌一口怨气,梗在了喉咙里。 坐在上首的李景,不动声色地瞥了李昌一眼。 李昌心里一凛,出于本能,很快垂下了头。 不过,从头至尾,他都没动过筷子。 有资格赴宫宴的,至少也是五品以上的文官武将。还有李氏近支的宗室皇亲。谁也不傻,个个都看在眼里。 罗尚书和乔阁老坐了一席,以目光示意乔阁老往那边看。 乔阁老瞟了一眼,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 其余的东宫属官们,品级不高,坐得远了些。周礼和方子詹是同科进士,现在同在东宫当差,也算拐着弯的姻亲,平日走动密切。 周礼低声对方子詹说道:“五皇子殿下对太子殿下似乎颇有不满。” 方子詹也压低了声音:“五殿下不足为惧,只怕祸在日后。” 三皇子李昊可不是善茬。 永嘉帝会是什么反应,也很难说。 周礼一听便懂,忍不住叹了一声:“说来,太子妃娘娘也确实太过冲动了。苏妃娘娘是可恨可杀,不过,她也不该亲自动手,落人话柄。” 方子詹看了周礼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道:“之前当着太子妃娘娘的面,你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周礼将太子妃娘娘夸赞得天上有天下无举世无双。 周礼脸皮厚,也不觉尴尬,很快笑道:“太子妃娘娘的脾气,我哪里敢招惹。当时就顺着话音吹捧了几句。今儿个说的话,你可别传出去啊!” 方子詹一笑置之。 …… 到了晚上,宫中依然设了盛大的宫宴。 这么一天忙碌下来,饶是陆明玉体力充沛,也有些吃不消。 珝哥儿瑄姐儿玩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早早就撑不住了,半路上就躺在亲娘的怀里睡着了。陆明玉一左一右,抱着两个熟睡的孩子进了东宫。 将孩子安顿歇下,李景也回来了,同样是一脸倦意。 “这一天真够累的。”李景走上前,搂住陆明玉的腰身,将头靠在她的肩上,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这也是夫妻间的小情趣。 陆明玉抿唇一笑,伸手刮了刮李景的俊脸:“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羞不羞!” 李景低低地笑了起来:“对自己的媳妇撒娇,天经地义,哪里羞了。”口中呼出的热气,在陆明玉耳边拂动。像是一支羽毛,在她耳边绕来绕去。 陆明玉耳后迅速红了,红晕很快染到了脸颊上,眼波如水:“你不是累了吗?早些安置休息就是了。” 那点倦意,迅速被心头的热火驱散。李景咧嘴一笑,抱起陆明玉去了床榻上。 许久之后,颤抖的纱帐才恢复了平静。 两人亲昵地拥在一起说话。 陆明玉先将瑄姐儿推倒了珍姐儿的事告诉李景:“……瑄姐儿力气大,一玩起来,就没个轻重,今日将珍姐儿推倒在地。” “我让瑄姐儿道歉赔礼,孟云萝说话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听得我心头火起。我索性仗势欺人一回。” 李景不以为意:“她生性好强,事事要掐尖争胜。偏偏处处都争不过你,心里一直憋着闷气,这是借机发作。你不理她就对了。” 这话听着,一点都不讲理,却又无比畅快。 陆明玉无声轻笑。 李景低声说起了李昌的事:“……李昌心存怨恨,今日看我的眼神,都像淬着毒。” 陆明玉目中闪过冷意:“杀苏妃的人是我。他有怨恨,只管冲着我来。” “他怎么想,都是他的事。”李景的声音也沉了下来:“苏妃死有余辜,便是父皇回来了,我们夫妻两个,也只管挺直了腰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父皇。” 陆明玉抬头,深深看了李景一眼:“杀了苏妃,我半点都不后悔。不过,你也得有些心理准备。有这么一桩事,父皇定会对东宫心生不满。” 宫中只有一个皇帝,大魏只有一个天子。 李景做一日太子,就得臣服在永嘉帝的龙威之下。 处死苏妃一事,一定会成为永嘉帝心头一根刺。毕竟,苏妃是永嘉帝的女人,为他生了两个皇子。犯了天大的错,也该等永嘉帝回来亲自发落。 偏偏陆明玉亲自出手,处死了苏妃。 永嘉帝十之八九会迁怒于李景。 李景凑过来,在陆明玉的唇上重重一吻:“我只恨没早些回来,没能亲自杀了那个毒~妇!” “如今我羽翼已成,父皇就是再不满,也不能废了我这个太子。”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归京(一)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归京(二) , 赵太后快步出了寿宁宫,一路向前迎。 看到永嘉帝身影的刹那,赵太后眼睛通红,泪水早已冲了出来。她眼里根本看不到旁人,直接就冲到了永嘉帝面前,一把抱住了儿子:“你总算是回来了!” 久别重逢的这一刻,心情澎湃激越,也顾不得什么宫规礼数了。 永嘉帝伸手抱住赵太后,一眼正好看到亲娘头上的丝丝白发,酸意直往鼻间涌:“儿子不孝,让母后日日忧心,早生华发。” 赵太后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搂着儿子嚎啕恸哭。 别说孟妃秦妃等人,就连乔皇后也挤不过去,只能默默地看着久别的丈夫。 大皇子妃冲到了大皇子面前,还没哭出声,就被大皇子搂住了。夫妻两个思绪万千,各自感伤,抱头恸哭。 孟云萝早已泪流满面,冲到了三皇子李昊面前。 她原本也想冲进丈夫怀里。可李昊并没有要抱她恸哭的意思,神色间也不见激动思念,颇为冷静自制:“这两年多我离京远征,连你生孩子我也不在身边,还要劳你照顾母妃和五弟,辛苦你了。” 就像一盆冷水,哗地倒了下来。 孟云萝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昊。他的平静,映衬着哭啼落泪的她像个傻瓜。 他就一点都不想她吗? 这等时候,他怎么能这般冷静镇定? 他的视线,甚至越过了她这个妻子,迅速看了她身后一眼。这一眼,让孟云萝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她的身后是陆明玉。 她的丈夫,远行两年多才回来,心里最惦记的人不是她不是女儿,而是陆明玉。 前所未有的嫉火和恨意,在孟云萝的心头燃烧激荡。很快,那股火焰,又转变为冰冷的笑意。 李昊,等你知道陆明玉亲手杀了你的亲娘,你还会这样看她吗? 我等着那一刻。等着看你痛彻心扉怒火滔天转爱为恨! 陆明玉也在这一刻抬眼,不偏不巧和李昊对了个正着。 两年多的战场洗礼,淬炼出了李昊一身的肃杀之气,一双黑眸如深潭。也和她记忆中那个做了大魏太子进而坐上龙椅权柄天下的男人合二为一。 李昊很快就会知道苏妃死在她的手里。 到那时候,李昊会是何等震怒何等痛苦? 想一想那样的情景,陆明玉都觉热血奔涌异常畅快。她难以自制地扬了扬嘴角,唇边绽放出一抹绚烂的笑意。 李昊捕捉到那抹笑容,一颗心狠狠跳动。 然后,李景笑着上前,握住陆明玉的手,很自然地挡住了李景的视线:“孩子们呢?” 一阵阵喧闹的哭声中,陆明玉的轻笑低语声竟格外清晰:“都在寿宁宫里玩呢!” 李景低声笑道:“我去催皇祖母和父皇,想哭也等进了寿宁宫再哭。”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李景转过身,清了清嗓子说道:“皇祖母别哭了,父皇大胜归来,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先进寿宁宫吧!” 赵太后哭得用力用心,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不过,倒是将李景的话听了进去。一边哭一边拉着永嘉帝进寿宁宫。 …… 进了寿宁宫后,永嘉帝将赵太后扶着坐上凤椅,然后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 赵太后哭得嗓子都哑了:“别磕头了,快些起来,坐下再说话。” 永嘉帝起身后,坐到赵太后身侧。 赵太后用帕子擦了眼泪,打量永嘉帝几眼,这一细看,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瞧瞧你,怎么黑瘦成这样!” 永嘉帝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笑着安抚赵太后:“远行在外,整日住在军营里,要么行军要么打仗,没个消停安稳的时候。风吹日晒更是常事,黑一些瘦一些也是难免。” 在外打仗,和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能相比。 赵太后哭了片刻,又去看大皇子三皇子:“大皇子也瘦了,三皇子也瘦了不少。不过,都平安回来就好。” 大皇子三皇子一同过来跪下,给赵太后磕头。 众目睽睽之下,李昊步履稳健,大皇子走起路来,右腿却是一拖一拖,瘸得十分明显。和李昊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孟妃看在眼里,眼圈一红,泪水簌簌掉了下来。 大皇子妃鼻间满是酸意,不过,她早有心里准备,比孟妃镇定得多。将头转到一边片刻,再转过来时,已经恢复镇定。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大皇子三皇子磕完头,各自起身。 赵太后哭了一阵,情绪稍稍平复,张口问永嘉帝:“以后你不用再领兵去打仗了吧!” 永嘉帝挑眉一笑,语气中满是豪迈和骄傲自得:“燕楚两国都败了,降了大魏。四海平定,皆是我大魏的国土。偶尔有些民乱,让武将们领兵,或是皇子们去平定就行了。朕这个天子,无需再出征了。” 赵太后听得舒心畅意,连声道好:“好好好,以后皇上就待在宫里,好好治理天下。” 一直未曾出声的乔皇后,温声说道:“臣妾恭贺皇上,立下万世不朽的功业。” 永嘉帝此时才有空暇看乔皇后,声音也格外温和:“朕一走两年多,宫中诸事,皆靠皇后打理支撑。皇后辛苦。” 乔皇后笑着叹了一声:“臣妾懦弱无用,不敢当皇上盛赞。自太子受伤的消息传进宫中,臣妾就病倒了。多亏了太子妃,稳住后宫。燕兵临城,屠戮百姓,也是太子妃领兵出城,夜袭军营刺杀燕将。这才有梁大将军一举踏平燕军军营的大胜仗。” “真正的功臣,是太子妃。皇上要赏,也该赏陆氏才是。” 张口便为儿媳请功。 永嘉帝看向陆明玉,目中满是激赏:“陆氏有功,朕自要厚赏。” 众人的目光也一同看了过去。 众目所瞩之下,陆明玉神色镇定,从容行了一礼:“儿媳是大魏太子妃,做的都是应该做的事。征伐燕楚之战,耗时日久。有死伤的将士要抚恤安顿,有立了战功的将士们要犒赏。儿媳做的这点微末小事,不值一提。”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厚赏(一) , 居功却不自傲。 这份气度,不愧为大魏太子妃。 李景果然娶了个好媳妇。 永嘉帝目中闪过笑意,正要说话,就见李景上前一步,笑着说道:“父皇要赏,儿臣倒有一个主意。” 永嘉帝满脸兴味:“哦?太子有什么主意,不妨道来。” 李景笑容一敛,正色说道:“正德门外一战,小玉率领陆氏暗卫,夜袭燕军军营,刺杀燕拓。这一战,两千暗卫死伤惨重,只余五百多人,且个个带伤。” “小玉身手超卓,胸襟气魄更胜男儿。儿臣恳请父皇恩准小玉组建太子妃亲兵。” 什么? 太子妃亲兵? 太子有亲兵皇子们有亲兵天经地义,何曾听说过太子妃也能有亲兵了? 众人一脸震惊。赵太后更是脱口而出:“荒唐!胡闹!陆氏再能干,也是女子。哪有女子领兵的道理。” 李景看向赵太后:“照皇祖母所言,当日燕兵攻城,屠杀百姓。小玉大可以躲在宫中,何必豁出性命领兵去刺杀燕拓?” “如果男子立下这等大功,封侯赐爵也是应该的。到了小玉这儿,不过是组建一队亲兵。皇祖母为何就不乐意了?” 赵太后被堵得张口结舌。 讲道理是讲不过的,赵太后索性发挥出了自己的特长,胡搅蛮缠不讲理:“不管你怎么说,总之,女子领兵就是不合情理。重赏陆氏,哀家不反对。让陆氏有亲兵,哀家是万万不答应。” 乔皇后眉头微皱,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组建太子妃亲兵一事,李景在她面前从没透过口风,陆明玉也只字未提。不过,夫妻两个显然早有默契。 先看看永嘉帝是什么反应吧! 李景没有和赵太后较劲,挺直腰杆侃侃而谈:“父皇请听儿臣一言。” “女子领兵一事,确实前所未有。不过,凡事都有个开始。便如父皇,如果十二年前畏缩不前,就没有今日的大魏朝。” “父皇目光长远,非常人能及。父皇的胸襟气魄,便如天地日月,海纳百川。儿臣相信,父皇不是拘泥守旧之人,一定会允儿臣所请。” 所以,他要是不应,就是拘泥守旧,就是心胸狭窄? 永嘉帝也敛了笑意,目光定定地落在李景的脸上。 李景神色坦荡地回视。 永嘉帝又看向儿媳陆明玉,沉声问道:“陆氏,这是太子的主意,还是你自己想领兵?” 陆明玉上前一步,和李景并肩而立,声音不疾不徐:“回父皇,此事是殿下提出来的,儿媳原本没这等念头,被殿下一说,也觉得是个好主意。” “儿媳自觉做的都是分内的事。父皇如果要赏,就请父皇恩准儿媳组建亲兵。如果父皇不愿意开这个先例,不乐见儿媳领兵,就当我们没说过吧!” 天威不可测。 永嘉帝脸上没了笑意,目光深不可测。众人的心都被提到了半空,没人敢张口发出声音。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李昊从最初的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默默地注视着陆明玉和李景的身影,心中如惊涛拍案,久久难以平息。 李景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领兵打仗是男人的事,哪有女子领兵的道理? 陆明玉确实神力惊人武艺超群胜过一众男儿就连他也不是对手……可组建太子妃亲兵,这事实在太过荒唐了。更荒唐的是,陆明玉竟也有这等念头。 她已经是大魏太子妃,是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将来会坐上凤椅,母仪天下。所谓妻以夫贵,就是这个道理。 她怎么还想领兵? 她就不怕野心太大贪恋过甚,日后会落人话柄惹人忌惮吗? 等等,父皇怎么一直都没出声?该不是真的准备答应了吧! 李昊心头一团乱麻,思绪纷乱,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或许,在心底最深处的阴暗念头是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 如果陆明玉嫁的人是他,他根本做不到李景这样…… 几位皇子妃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陆明玉这是要做什么?她已经是太子妃了,还想组建亲兵?她这是要上天啊!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们早忍不住出声了。 现在永嘉帝一言未发,谁也不敢率先张这个口。当然,在她们看来,永嘉帝绝不可能答应这件荒谬无稽的事! 永嘉帝终于张口了:“好,朕允了。” 众人:“……” 赵太后霍然站了起来,一脸震惊和愤怒:“皇上,这如何能允!此事要是传出去,天家还有什么脸面!” 乔皇后也是满心惊愕,不过,她出于本能反应,立刻应了回去:“母后这话不妥。陆氏立下的功劳,人尽皆知有目共睹。皇上准许她有亲兵,是厚赏有功之人。怎么就成了没脸面的事了?” 赵太后怒目而视,火药味十分浓厚:“哀家还以为你不知情。现在看来,这事你不但知道,而且也赞成。哀家看你是昏了头。” “这是大魏天下,是李氏天下。陆氏是李家儿媳,她自己领兵,日后野心过大,祸乱宫廷,谁能拦得住?” 乔皇后被怒骂,心里自然不痛快。 当着众人的面,她没有顶撞反驳赵太后,只道:“母后息怒。如果皇上不应,此事作罢。皇上既然应了,自然有皇上的道理。” 对啊! 不答应不就成了。 这种事怎么能应! 这个先例一开。以后别的皇子妃也闹腾着要亲兵怎么办?她们一个个的都出自将门,背后都有实力雄厚的娘家。哪能容她们胡闹! 赵太后迅速看向永嘉帝:“皇上刚才一定是一时失言。趁着这话没出寿宁宫,还是快些收回成命吧!” 永嘉帝呼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母后稍安勿躁。朕既然应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太子妃确实立了大功。” “打理宫务稳住人心,这都是她分内的事。领兵夜袭燕兵军营,刺杀燕拓,令燕兵溃败,解京城之危。这是一众武将想做也做不到的事。太子说得没错,如果她是男子,朕封她为侯也不为过。” “现在只是赏她一队亲兵罢了!朕准了!”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厚赏(二) , 天子一言,重于千钧! 永嘉帝准了,谁反对都没用! 李景心里一松,立刻拱手谢恩:“父皇英明,儿臣谢过父皇。” 陆明玉此时的心跳也快了许多,神色依旧从容,微笑着谢恩:“儿媳谢过父皇厚赏。” 赵太后抚着胸口,一口气都快上不来了。秦妃忙上前扶住赵太后,赵太后喘息着坐了回去,面色难看至极。 一通怒骂在舌头尖上来回打转,总算没喷出去。 永嘉帝很清楚赵太后的脾气,以目光示意秦妃照顾好赵太后,然后和颜悦色地问李景:“这事是你提议的,朕也首肯了。现在朕问你,太子妃亲兵的军营安置在何处?要招募多少人?日后如何训练,如何当差?这些你可有成算?” 李景自然早有成算,对答如流:“儿臣早就想过了。太子妃亲兵,以陆氏暗卫为主,以后就从荥阳王的军营里挑选精兵,由小玉自己挑选身边人领兵练兵。” “亲兵安置在何处,也有小玉自己做主。” 宫中有禁卫,东宫有太子亲兵,陆明玉的亲兵不会也无需安置在宫里。 永嘉帝听到这儿,心放了一大半。 乔皇后等人也都听懂了,个个都松了一口气。 亲兵不在宫里,放在宫外。陆明玉几乎不出宫,以后能有什么机会动用亲兵?这么说来,组建亲兵,没多少实质的作用,相当于破先例的厚赏而已。 如此想来,众人的接受度就高多了。 赵太后呼吸也开始顺畅了。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乍听之下绝不适应,等对方退了一步,便会觉得也能勉强接受。 陆明玉微笑着接过话茬:“儿媳在城门外有几处田庄,以后,儿媳的亲兵就安顿在田庄里。没有特殊要紧的事,儿媳不会擅动亲兵。” 连城门都不进,离皇宫就更远了。 赵太后又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得太明显,众人都听到了,只能当做没看见罢了。 永嘉帝也觉得儿媳还算有些分寸,心里那点不快也就散了,笑着说道:“燕楚已平,大魏以后没什么大仗可打了。朕也盼着,大魏国泰民安,江山永固,太子妃的亲兵整日清闲,无事可做才好。” 这话说得颇为风趣。 寿宁宫里紧张的气氛一缓。众人很捧场地笑了起来。 陆明玉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父皇对儿媳信任有加,儿媳心中感激不尽,多谢父皇。” 永嘉帝笑了一笑:“都是一家人,不必谢来谢去。荥阳王领着荥阳军立下大功,朕一直发愁要怎么赏你父亲。现在好了,朕将此事在你父亲面前显摆一回,你父亲也就不好意思找朕讨赏了。” 陆明玉抿唇,转头和李景对视一笑。 那一抹笑容,比漫野的春花更绚烂夺目,如星辉熠熠闪光。 李昊的心又被狠狠刺了一下,默默移开目光。 孟云萝用力咬着嘴唇,心头的恨意几乎凝结成实质。 大皇子妃满心艳羡,很快垂下头。 倒是赵瑜,丝毫不掩心里的羡慕,凑到陆明玉身边笑道:“二嫂以后就有亲兵了,要是二哥敢欺负二嫂。二嫂直接叫亲兵过来,揍二哥一顿,那多痛快!” 李景咳嗽一声:“小玉要揍我,自己动手就行了。哪里用得上亲兵!”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 寿宁宫里沉重凝滞的气氛,一扫而空。 永嘉帝笑道:“孩子们都去哪儿了?快些带过来,给朕瞧瞧。” 赵太后心里还是不痛快。不过,事情成了定局,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她张口吩咐,令人将在外玩耍的孩子们都带过来。 …… 过了片刻,几个孩子都被领了过来。 永嘉帝目光一扫,先哈哈笑了一阵:“朕走的时候,只有瑭哥儿珝哥儿瑄姐儿。这一回来,倒是多了三个。” 这两年多之内,宫中陆续有孩子出生。珍姐儿,小公主,还有才几个月大的琛哥儿。 瑭哥儿最大,先上前磕头:“孙儿见过皇祖父。” 瑭哥儿生得俊俏,行礼时有模有样,虽然神态畏怯了些,以庶子来看,也算不错了。 永嘉帝十分满意,笑着说道:“梁氏将瑭哥儿养得很好。朕得重赏!”梁大将军又立下大功,就是看在梁大将军的颜面上,也得对大皇子妃和气一些。 大皇子妃忙笑着谢恩。 紧接着,珝哥儿和瑄姐儿一同上前行礼。 兄妹两个跪在一起,一同磕头喊皇祖父。 永嘉帝见了一双宝贝孙子孙女,乐得呵呵直笑,招手示意兄妹两个过来:“朕走的时候,你们两个才那么一点大,现在都这般高了,好好好!” 近处一看,永嘉帝立刻察觉出不对劲:“珝哥儿怎么比瑄姐儿瘦了许多?” 众人笑声一顿。 乔皇后目光暗了一暗,轻声道:“此事有些内情。等得了空闲,容臣妾细禀!” 永嘉帝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些不妙来,眉头皱了一皱。目光一扫,猛然发现宫妃里少了苏妃的脸孔。 永嘉帝心中倏忽一沉,却未追问,略一点头。 接下来,便是珍姐儿磕头请安。 攻打楚国京城一战,李昊骁勇无双,立下头功。永嘉帝生性喜欢勇猛的武将,自己的儿子这般争气,心里愈发快慰,看珍姐儿也格外顺眼,张口夸道:“珍姐儿这个名字起得好,生得也好。” 珍姐儿很少被夸好看,顿时美滋滋的。 琛哥儿最小,四皇子亲自抱着儿子到永嘉帝面前。永嘉帝看着肥硕白胖的孙子,连声夸赞。 最后,才轮到小公主。 小公主一周岁多了,走路很是稳妥,跪下磕了三个头,声音又娇又甜:“父皇。” 小公主现在只会说几个简单的字。这是王婕妤特意教导过的。 永嘉帝听得心都酥了,亲自抱起小公主,打量一眼,笑着说道:“平安生得眉清目秀,将来定和亲娘一样,是个美人。” 说着,目光已经飘到了王婕妤的身上。 这两年多来,永嘉帝一直领兵打仗,身边连个伺候枕席的宫人都没有。心里不但惦记小女儿,也惦记女儿的亲娘哪!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霹雳(一) “你为朕生了这么一个美丽可爱的公主,朕很喜欢。”永嘉帝的目光几乎黏在了王婕妤身上。 王婕妤脸颊一红,羞涩地垂下眼应道:“臣妾没能为皇上生一个皇子,十分惭愧。” 永嘉帝笑道:“朕有五个儿子,大魏不缺皇子。你有什么可惭愧的。生公主,朕一样高兴。” 小公主奶声奶气地又喊了一声父皇。 永嘉帝哈哈一笑,在女儿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满脸的胡茬,戳在小公主娇嫩的脸皮上,立刻就留下了一片红印。 小公主撇撇嘴要哭,永嘉帝只得将小公主递给王婕妤。在王婕妤接过女儿的时候,趁机捏一捏王婕妤的手。 王婕妤脸庞一片羞红。 孟妃心中嫉火汹汹燃烧,烧得脸孔都有些扭曲了。恨不得伸手,将长长的指甲划破那张年轻娇艳的脸。 秦妃心里直冒酸水。 别说孟妃秦妃,就是乔皇后,看永嘉帝那副眼神荡漾的德性也不畅快。 出去打仗两年多,今日才回宫。回宫的第一晚,怎么也该歇在椒房殿,不然,她这个皇后的颜面往哪儿放? 看永嘉帝这副模样,怕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没想过这些。 最可恨的是,赵太后竟在此时说道:“这段时日,小平安日日陪着哀家,哀家心情也好得多。皇上正值盛年,以后多亲近年轻嫔妃,再生个小皇孙,哀家就心满意足了。” 永嘉帝欣然应下。 乔皇后抽了抽嘴角,很快移开目光,来个眼不看为净。 永嘉帝是个喜新又恋旧情的人,也没忘了眷顾孟妃,目光在孟妃的脸上打了个转,叹了一声:“孟妃消瘦憔悴了不少。” 孟妃眼巴巴地等了许久,才等来了永嘉帝的瞩目关切,鼻子一酸,眼眶发红,声音颤抖不已:“皇上领兵走后,臣妾心中惦记皇上,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后来听闻阿易伤了腿,臣妾心痛如割,当时就病倒了。” 孟妃大病了一场后,身体大不如前。今日以脂粉精心装扮过了,也没能遮掩住眼角日渐增多的皱纹。 红颜易老,美人迟暮。这是世间所有美人都无法抵挡得住的悲哀。 永嘉帝温声安抚了几句,又对秦妃说道:“朕今日见母后身体康健气色红润,心中甚慰。这其中有一半都是你的功劳,朕心里都记着。” 秦妃露出感激感动的神色:“臣妾能伺候陪伴太后娘娘,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功劳二字,臣妾委实愧不敢当。” 至于其余的嫔妃,很自然地被天子忽略了过去。 乔皇后笑道:“已经正午了,臣妾早已令御膳房备了宫宴。这就让人传膳。” 永嘉帝略一点头。 …… 宫宴就设在寿宁宫内,像往日一样,两人一席。 赵太后直接将永嘉帝叫到身边,母子两个坐了一席。 乔皇后张口叫了王婕妤过来,王婕妤受宠若惊,在孟妃秦妃的虎视眈眈下,坐在了乔皇后的身侧。 乔皇后此时也想开了,对王婕妤格外和颜悦色:“你生养小公主有功,皇上心里惦记你,也乐意多瞧瞧你。你只管在本宫身边坐着。” 乔皇后这般抬举,王婕妤感恩戴德,不必细述。 永嘉帝也觉得乔皇后善解人意,心想今晚还是先留宿椒房殿,给足皇后体面才是。 皇子皇子妃们,都是夫妻两个一对对地坐在一起。 李景借着宽大袍袖的遮掩,握住了陆明玉的手。陆明玉转头,冲李景一笑。李景也低声笑了一笑。夫妻间的情意,在对视间默默流淌。 大皇子和大皇子妃久别重逢,今日也格外亲近。 大皇子妃看着消瘦的丈夫,满是心疼:“殿下怎么瘦成这样了?” 大皇子握了握大皇子妃的手,低声叹道:“好在还有你心疼我。” 这话说得,颓唐又自苦。 大皇子妃满心不是滋味,轻声道:“平安回来就好。以后好生将养,或许还有痊愈的一日。” 在军营里养了一年多,也没将伤腿养好。他彻底成了个跛子,哪里还有痊愈的可能。 大皇子心情晦涩沉重,没有多言。 同样是久别重逢,李昊和孟云萝夫妻两个,半点不显亲近。孟云萝满心嫉恨愤怒,李昊浑然不察,一半心思落在陆明玉即将有亲兵的事上,另一半则在疑惑着亲娘为什么没露面。 “母妃人在何处?”李昊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今日这等场合,母妃怎么不露面?” 孟云萝被满心的嫉火冲昏了头,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残忍地吐露真相:“母妃已经死了,被太子妃亲自处死。” 李昊:“……”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李昊头脑轰地一声,骤然一片空白,身子晃了一晃。 他直勾勾地盯着孟云萝,眼睛亮得可怕,声音也格外嘶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孟云萝被盯得心里发麻,手心里直冒冷汗。此事才惊觉自己不该胡乱说话。怎么也该等宫宴过后,回到府中,再慢慢将原委道来。 “你告诉我,母妃怎么了?”李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仿佛像吃人的猛兽一般要将她吞噬。 孟云萝既害怕又委屈,眼泪瞬间冲出了眼眶,难以自制地扬高了声音:“母妃几个月前就死了,是陆明玉端了毒酒,处死了母妃。又不是我要害母妃的性命。你冲我乱喊乱嚷做什么。有能耐,你现在就去找她报仇……” 李昊耳边雷鸣阵阵。 他已经听不见孟云萝在说什么。 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 母妃死了! 生他养他的亲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死了。 陆明玉恨他,来杀他就是了。为什么要杀他的亲娘? 咚地一声巨响,李昊面前的案桌被踢翻,瓷盘叮叮当当碎了一地。殿内所有人都被惊住了,齐刷刷地看向猛然起身踹翻了案桌的李昊。 永嘉帝迅疾起身,怒喝道:“混账!你这是做什么?” 李昊恍若未闻,大步走到太子妃面前,声音嘶厉:“陆明玉!”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霹雳(二) , 李昊赤红着一双眼,仿佛一头即将发狂的野兽。 陆明玉丝毫无惧,站起身来,和李昊四目相对,声音冰冷:“苏妃确实死了,是我亲手送她上了黄泉路。” 李景毫不犹豫地起身,和李昊对视:“你心中恼恨,只管冲我来。” 李昊全身僵硬,根本无法动弹,嘴里吐不出半个字。只余下一双耳朵,能听到声音。 原本震怒不已的永嘉帝,也被陆明玉的话惊住了,霍然看向乔皇后:“皇后,苏妃真的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皇后暗叹一声,站起身来应道:“这件事是天家丑事,臣妾原本想私下禀报给皇上。如今看来,不得不当众说一回了。” 苏妃之死,在宫中不是隐秘,人人都知道。 不过,这件事的真正经过,没人说得清楚。就如一个浓疮,现在终于被当众挤破了。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竖长了耳朵。 谁也没想到,赵太后会在此时站起来:“这有什么可遮掩的。以哀家的意思,早就该昭示众人,让大家伙都知道苏妃做过的恶事了。” “苏妃趁着陆氏不在宫中,买通内侍,对珝哥儿瑄姐儿下毒手。瑄姐儿侥幸躲过,珝哥儿却中了毒,可怜一个没到两岁的孩子,又吐又泻,每日施针药浴,喝苦死人的汤药,折腾得一条命都去了半条。” “这等恶毒之人,不早点处死,难道还留在宫中让她害人不成?” “要不是皇后坚持将苏妃留给太子妃处置,哀家早几日就活剐了她!” 赵太后越想越恼怒,毫不客气地将死了的苏妃又提留出来怒骂了一顿。一口一个贱~人,骂得解恨极了。 永嘉帝从最初的震惊愤怒里回过神来。 他目光掠过乔皇后的脸,然后,落在儿媳陆明玉的脸上:“太后说得都是真的?确定是苏妃害了珝哥儿?” 陆明玉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当时,我正领兵夜袭军营,不在宫中。珝哥儿被下毒谋害,母后和皇祖母心急如焚,令东平郡王在宫中彻查。最后人证物证俱全,就是苏妃下的毒手。” “父皇大可以召东平郡王进宫,问个究竟。” 就算是苏妃动的手,也该将人留着。等他回来亲自发落处置吧!身为太子妃,亲手处死三皇子五皇子的生母,处死天子嫔妃,这算怎么回事? 还将他这个天子放在眼底吗? 永嘉帝拧起眉头,心里的怒意涌至喉间,滚动了片刻,还是咽了回去。 李景拱手,沉声说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永嘉帝呼出一口气,看向李景:“你有什么话要说?” 李景抬眼,和永嘉帝对视:“儿臣只恨自己回来得太迟。不然,动手的人应该是儿臣才对。” 永嘉帝:“……” 永嘉帝无话可说。 一直僵立着的李昊,也没说话。他仿佛一尊石雕,神情僵硬,听了什么话都没反应。然后,毫无预兆地忽然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吓懵了。 陆明玉离得最近,反射性地伸手去扶。还没摸到李昊的衣袖,手又缩了回来。 李景也迅疾伸手去扶,因为隔着一个案桌,只扯到了李昊的衣襟。嗤啦一声,李昊的衣襟被扯坏了一块,成了李景手中的碎布。 李昊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孟云萝骤然一声尖叫,冲了过来,扑在李昊的身上。那架势,仿佛李昊咽了气似的。刺耳的嚎啕痛哭声像尖锥一样,冲破众人的耳膜。 这场宫宴,也进行不下去了。 永嘉帝再呼出一口气,挤出一句:“来人,宣太医来。” …… 李昊被抬去了厢房,孟云萝哭哭啼啼地跟着去了。 赵太后颇觉扫兴,想嘀咕几句,看着面如黑锅底的永嘉帝,总算都忍了回去。 乔皇后目光掠过众人表情各异的脸,张口吩咐道:“你们都回各自的寝宫去,今日寿宁宫里的事,谁都不准枉议。若有风言风语,本宫饶不了她。” 苏妃被干净利落地处死,众人对陆明玉愈发畏惧不说,就是对乔皇后也多了一份敬畏。各自应下,纷纷退了出去。 出了寿宁宫后,众人也没心情说话,各自散去。 四皇子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对赵瑜说道:“以后,这宫里是别想消停了。” 赵瑜小声咕哝:“消不消停的,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我们躲得远一些就是了。” 四皇子瞥她一眼:“说得轻巧。真闹腾起来,想躲也躲不了。” 赵瑜有些发愁,叹了口气。 寿宁宫里,乔皇后略一思忖,对李景陆明玉说道:“你们两个也先回东宫去。” 李景放心不下乔皇后,不愿离去:“三弟昏迷不醒,我心中十分忧急。还是在这儿等着,心里踏实一些。” 留在这儿,只会碍永嘉帝的眼,惹他不高兴。还不快走? 乔皇后不动声色地瞪了李景一眼,又以目光向陆明玉示意。 陆明玉略一点头,扯着李景的衣袖告退。 李景只得随陆明玉一同退下。 夫妻两个带着孩子一同回了东宫。奶娘们将孩子们带去吃饭,夫妻两个都没胃口,相对而坐,沉默无语。 “幸好我提前一步向父皇张口讨赏。”李景忽地压低声音笑了起来:“不然,等父皇知道苏妃死了,迁怒于你,只怕不会应允。” 现在嘛,天子金口一开,想反悔也不可能了。 陆明玉看着李景贼兮兮的得意模样,沉重的心情顿时一轻,也轻笑出声:“你就不怕父皇迁怒到你头上?” 李景坦然道:“一点不担心是假的。不过,已经这样了,担心也没用处。不妨往好处想想,苏妃死了,你去了心头之恨。现在过日子是不是更畅快了?” 陆明玉认真想了想,点点头:“是。一想到世间少了这个人,我心里就觉得畅快恣意。” 连空气都变得清新干净了。 李景挑眉一笑:“这样就好。” 两人谁也没提起李昊。 前世就结下的仇怨,今生只能以生死来解。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天威(一) 广平侯眼睁睁地看着陆临离去,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这算什么意思? 感情陆明玉杀人还杀出功劳来了? 苏妃就这么白白死了? 广平侯心火蹭蹭,怒气一上来,也顾不得眼前是九五之尊了:“皇上!这个荥阳王,张口闭口护着太子妃!皇上难道就这么纵着他?” 永嘉帝看着义愤填膺的广平侯,淡淡问道:“苏妃因何被处死,你也听到了。就是朕回来,不杀了她也难堵悠悠之口。” “那也该等皇上回来发落!”广平侯掷地有声:“哪有太子妃处置后宫嫔妃的道理!此先例一开,颇有后宫干政夺权之嫌!皇上心地宽厚,不愿计较。可做臣子的,不能坐视皇权旁落!” “太子妃有功有大魏,该赏则赏。滥杀人命,当罚则罚!” 广平侯慷慨陈词,一派忠臣风范。 可惜,彼此相识数十年,对方身上长几根毛都清楚的很。 永嘉帝没有动容,反而瞥了广平侯一眼:“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着苏妃?” 广平侯:“……” 广平侯额上的汗瞬间下来了,立刻跪下辩白:“臣一心为皇上考虑着想,绝没有半点私情。” 永嘉帝坐了十二年龙椅,天威日盛,心思也越来越难测。他要是再当永嘉帝是肝胆相照言笑无忌甚至可以同享美妾的李垣,那就是他彻底昏了头了! 广平侯反应迅疾,立刻磕头请罪,态度十分谦卑。 永嘉帝没有出声。 无形的威压,如巨石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 广平侯额上冷汗如注。 良久,永嘉帝才叹了一声:“这里没有旁人,你我之间说话,无需恪守君臣之礼。你快些起来吧!” 换做以前,早就亲自扶他起来,或是踹他起来了。 广平侯心底冒着寒意,谢了天子恩典,站起身来。抬起眼,再次和永嘉帝对视。 永嘉帝目光犀利,仿佛能洞悉人心。 广平侯的心猛烈跳动,露出一脸的羞愧,压低声音道:“皇上刚才的话,实在令臣无地自容。当年,苏氏是献给皇上的美人。臣一时色迷心窍,碰了苏氏。不过,自苏氏跟了皇上之后,臣就再也没惦记过她。” “今晚进宫,臣是忧心三皇子的安危,也为皇上鸣不平。绝没有别的意思。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永嘉帝神色淡淡,声音不高不低:“苏妃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说得再多也无益处。这件事,到此为止。朕不想听到任何人再提苏妃。” 广平侯心里的寒意,已经蹿到了后脑勺,声音恭敬:“微臣谨遵圣谕。今日,是臣一时心急,唐突冒失之处,恳请皇上多多见谅。” “天色已晚,臣这就告退离宫回府。” 永嘉帝淡淡道:“也好,你先回府歇着。过些时日,朕再召你进宫。” 广平侯告退后,退出文华殿,大步离去。 出了文华殿之后,广平侯才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 黑沉沉的夜幕笼罩下,巍峨的文华殿犹如一尊巨兽,宽大透着亮光的殿门,就如巨兽张开了利口。仿佛能将人一口吞没其中。 广平侯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加快步伐,大步离去。 来的时候,满心怒焰,气势汹汹。走的时候,心底冰凉,如丧家之犬。 …… 广平侯灰溜溜地回了府。 广平侯夫人坐在内堂里等他,见他面色晦暗难看,不由得讥讽地扯起嘴角:“我劝侯爷不要进宫,侯爷非要去。现在结果如何?是不是被皇上撵出来了?” 广平侯恼羞成怒,狠狠瞪了广平侯夫人一眼:“我在皇上面前不得脸,你倒跟着幸灾乐祸。” “你也不想想,苏妃是云萝的婆婆,是我们女婿三皇子的亲娘。我这个做岳父的,要是连个撑腰的态度都不摆出来,以后云萝在三皇子府的日子怎么过?” 提起女儿,广平侯夫人顿时满心酸楚,红了眼眶:“也不知我们夫妻做了什么孽。就这么一个女儿,偏偏嫁给了三皇子,有苏妃那么一个婆婆。苏妃做下的恶事,自尝恶果。偏生牵扯到了云萝身上。” 广平侯满心烦乱,哼了一声:“这时候知道哭了。哭有什么用!要是哭几声,就能解决问题,我早就在皇上面前哭去了。” 广平侯夫人见不得他那副嘴脸,用力呸了一口:“呸!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当皇上看不出来吗?” “这么些年,你心里一直还惦记着苏氏那个贱~婢。要不然,也不会乐颠颠地将女儿嫁给三皇子。” “我是懒得说你。皇上慧眼如炬,你在皇上面前装模作样,当皇上看不出来不成?” 广平侯色厉内荏:“说什么浑话!陈谷子烂芝麻的陈年旧事,有什么可说的。” 广平侯夫人冷笑一声:“你心里想什么,你心里最明白。要是真心为了女儿着想,从今儿个,就安安分分待在府里等皇上论功行赏,恢复爵位。三皇子看在孟家的颜面上,也不敢亏待了云萝。” 广平侯不耐地哼一声,转身就去了书房。 广平侯夫人的声音从身后飘了过来:“妾身特意买了几个俊俏小厮,都在书房里。要美妾通房,内宅也有的是。只管慢慢消遣。” 这他妈的真是贤惠。 广平侯怒气冲冲地转身,大步走过来,狞笑着拉住广平侯夫人:“老子在外出生入死,一走就是两年多。今日刚回来,总得好好和夫人亲近亲近。” 一边说着,一边将广平侯夫人往屋子里拉扯。 夫妻两个早在几年前就分房而眠。 广平侯夫人没料到广平侯会这般恶心膈应她,气得伸手,一把抓花了广平侯的脸:“滚!你去书房,想睡哪一个就睡哪一个,别在这儿糟践我。” 广平侯心里的血性和邪火都上来了,不管不顾地将广平侯夫人扯进寝室里:“你是我正房夫人,我睡一睡怎么了?” 不到片刻,寝室里就传出怒骂声撕扯声。 守在门外的丫鬟们,火速退得老远。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天威(二) , 濮阳侯府。 一个长随快步进来,低声禀报:“……荥阳王和广平侯一同进了宫,去了文华殿。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荥阳王就出来了。广平侯出来得迟一些。荥阳王走的时候,神色畅快。倒是广平侯,面色晦暗,看来是被训斥了一顿。” 濮阳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长随退下:“让人继续盯着宫里的动静,有什么异样,立刻来回禀。” 等长随退下,濮阳侯夫人急急问道:“侯爷要不要进宫看看?” 濮阳侯嗤笑一声:“广平侯心疼老情人惨死,急急进宫。皇上原本就心情不佳,见了他,不敲打一番才怪。苏妃死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倒也是。 濮阳侯夫人想了想,松了口气:“侯爷说的是。这事和我们濮阳侯府没什么关系,我们不去掺和。” “这么想就对了。”濮阳侯不厌其烦地叮嘱一番:“东宫和三皇子反目成仇,以后必有一战。皇上因此事对东宫不满,也是必然的事。不过,这些都和我们没关系。” “太后是我姑母,我们赵家,是皇上外家。我们安安稳稳的,就有一世荣华富贵。” 简而言之一句话,少张嘴少说话保平安。 濮阳侯夫人很是听劝,立刻应道:“侯爷说的是。” 濮阳侯又道:“这些日子,宫中怕是不太平。我在家中躲一段时日,等皇上心情好一些了再进宫。你也别急着进宫,过些日子看看动静再说。” 濮阳侯夫人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道:“你说,我们女婿有没有机会……” “有什么机会!”濮阳侯瞪了妻子一眼:“这等事,你想都别去想。” “东宫势力庞大,文有乔阁老罗尚书,武有荥阳王父子。太子李景,在燕楚一战中立下大功威望日隆,太子妃陆明玉更是狠人,领兵夜袭军营,一剑斩了燕拓。宫里宫外,谁不敬畏她三分?京城百姓提起太子妃来,更是连声说好。” “谁能撼动太子之位?” “别说三皇子四皇子,就是皇上,也不能动易储的心思。” 东宫羽翼已成,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由此也可见,权势这等东西,谁有都不及自己有。 濮阳侯夫人被一通发作,有些委屈,低声嘀咕:“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又没别的意思。” 濮阳侯哼了一声:“随口说说也不行。万一这等话传进宫里,或是传到太子太子妃耳中,造成误会,根本解释不清。” 濮阳侯夫人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 大皇子府。 大皇子妃亲自伺候着大皇子沐浴。大皇子脱了衣服,坐在热水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加起来有十几处。最为醒目可怖的,是右腿上那条刀疤。 就是这一刀,差点砍断了大皇子的右腿,令他成了跛腿的废人。 大皇子妃以手抚过那道刀疤,眼泪簌簌往下落:“殿下受苦了。” 大皇子目光阴鸷,声音里满是苦涩:“当日,我伤重不起,一直在军帐里养伤。太医不敢明言,不过,我心里清楚,我的腿好不了了。” “现在想想,还不如当时就死了,也好过现在这副模样。” 大皇子妃泪如泉涌,搂住大皇子哭道:“殿下怎么能这么说。人活着,总比闭了眼的强多了。殿下是伤了一条腿,别的地方都好端端的,以后求父皇赐一块藩地,臣妾随殿下去就藩。我们带着瑭哥儿离开京城,过些平稳安逸的日子,也是一桩美事。” 大皇子一脸自厌,冷笑连连:“我这副模样,还有什么美事不美事。” 任大皇子妃如何劝慰,大皇子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德性。 大皇子妃百般无奈,只得擦了眼泪,伺候着大皇子更衣。 到了床榻上,更尴尬的事情来了。 夫妻久别重逢,本该亲亲热热地搂在一起,做些亲密的事。 可大皇子面如死鱼地躺在那儿,没半点要亲热的意思。 大皇子妃心里既诧异又委屈。她倒不是非要怎么亲热缠绵,可如今膝下只有瑭哥儿一个庶子。她还盼着自己能生一个嫡子呢! 莫非大皇子伤的不仅是右腿? 大皇子妃心里惴惴难安,咬咬牙,鼓起勇气靠过去,将头依偎进大皇子的肩膀上。右手轻轻落在他的胸膛上。 大皇子像被开水烫到一般,反射性地挥开大皇子妃的手。 大皇子妃猝不及防,右手被挥开,人也跟着滚了一圈,差点掉到床榻下。好在大皇子反应快,一伸手,又将大皇子妃拉回了床榻上。 大皇子妃心有余悸,喘息连连,眼中满是惊恐和难堪。泪水又涌出了眼角。 大皇子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咳嗽一声,干巴巴地道歉:“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推你,只是,长途行军,十分疲累。等过几日,我歇着缓过劲来……” 大皇子妃忍着羞惭,低声道:“殿下好生歇着。” 然后,主动背过身去。 大皇子神色复杂,闭上眼睛,久久没能入睡。 大皇子妃也没睡着,却动也没动,假装自己睡得香甜。 …… 这一夜,永嘉帝并未去椒房殿,也没去王婕妤或孟妃那里,一个人独自睡在了文华殿。 隔日一早,永嘉帝宣召内阁众臣进殿 宫中发生的事,永嘉帝不提,臣子们自不能不识趣地乱问,权做不知就是了。 永嘉帝先褒奖了乔阁老等人,然后令众臣议一议战功簿。 记录战功的册子,共有五本,放在一起厚厚的一摞。这里面记录了两年多来所有将士立下的战功。 上至太子和几位皇子,下至普通士兵,功劳大的有攻破城池斩杀燕楚武将,小的有斩杀几个首级之类。 论功行赏四个字,说来简单,真的操作起来绝不是易事。只细细计算一遍,就得五六日功夫。 半日过来,个个忙得口干舌燥。 永嘉帝笑着说道:“朕令人备了御膳,今日正午,朕和众爱卿一同用膳。” 众臣忙拱手谢恩。 就在此时,内侍刘公公进来,在永嘉帝耳边低语数句。 《簪头凤》正文 第447章 醒来(一) 别看乔阁老年纪大,耳力倒是灵敏。再加上他离天子最近,略一竖耳朵,就将刘公公说的话听进耳中。 昏迷了一天一夜的三皇子醒了。 醒来之后,不言不语不动,如泥雕木塑一般。 三皇子妃哭肿了眼哭哑了嗓子。乔皇后和太子亲自去探望,其余皇子皇子妃也都去了。唯有太子妃未曾露过面。 乔阁老听到这儿,心里微微一沉,不动声色地以眼角余光扫了天子一言。 天子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 永嘉帝定定心神,对众臣说道:“朕有事,去去就来。你们先在殿内用膳。” 众臣没人多嘴地问永嘉帝要去做什么,一同拱手,恭送天子。待永嘉帝迈步离去,罗尚书率先凑到了乔阁老身边,低声问道:“会不会有大碍?” 乔阁老目光一闪,淡淡说道:“这是天子家事,我等身为臣子,做好分内之事便可。不该我们过问的,不必多嘴多言。” 罗尚书顿时心领神会。 后宫死一个妃子,是天子家事。臣子们不宜多嘴。如果牵扯到东宫储君,那就是国朝大事了。 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先静观其变吧! 其余几位尚书,也都是支持东宫正统的文官。此时凑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听闻三皇子昨日昏厥不醒,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定然已经醒了。” “不知宫中会闹成什么样子。” “说起来,当日太子妃确实有些冲动了。如果将苏妃留下,任凭皇上处置发落,也不会闹出这么多风波……” 乔阁老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已经正午了,我们先去用膳。填饱肚子,再忙正事。” 众臣对视一眼,各自住了嘴。 …… 谨仁宫。 李昊昨日正午昏迷,到此时醒来,正好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里,孟云萝没合过眼,一直守在床榻边。鬓发散乱,满脸泪痕,眼睛通红,看着十分狼狈。 孟云萝一张口,嗓子像被石磨碾过,沙哑得几乎不能入耳:“殿下,你心里伤心难过,就哭一场。哭过就好多了。你这样不说话也不动弹,我心里发慌。” 一边说,一边又哭了起来。 李昊直挺挺地躺着,目光涣散,没有焦距。似乎所有魂魄都去了另一个世界,留在床榻上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乔皇后等人都站在床榻边。 李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确实令人恻然。 乔皇后看在眼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叫来周院使问道:“周院使,三皇子醒了之后,一直这副模样,像失了神窍一般。你有什么法子,让三皇子神智清醒过来?” 周院使斟酌着言词答道:“三皇子殿下这是伤痛过度,意识不清。臣和几位太医会诊过了,已经开了药方,先喝三日看看。每日再为殿下施针。只盼殿下能早日清醒。” 乔皇后略一点头。 太子李景接过话茬,沉声说道:“三弟这样,身边离不得人。辛苦周院使,在谨仁宫里守着。” 周院使忙应道:“这是臣分内之事,不敢当殿下辛苦二字。” 大皇子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十分快意。 他跛了右腿,李昊没少奚落嘲讽他。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李昊要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了。 孟妃虽然失了宠,好赖还是宫妃,好端端活着。苏妃却已送了命闭了眼,被葬在地下。 哈哈! 真痛快! 四皇子不动声色地抵了抵兄长,以目光示意大皇子收敛一些,别将幸灾乐祸表现得那么明显。 大皇子回以无声冷笑。 四皇子心里暗暗叹口气。 大皇子原本就难缠。现在伤了腿,愈发不好相与。 五皇子李昌原本站在角落里,现在也走到了床榻边。今年,李昌已经十四岁了,个头终于渐长,身形依旧肥硕。往床榻边这么一站,几乎将众人的视线挡了大半。 “三哥,”李昌流着泪红着眼:“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看住母妃,她做了错事,我也救不了她。” “可现在,母妃死了那么久,尸骨早就埋在地下。你再伤心难过,母妃也活不过来了。” 李昌哭哭啼啼,翻来覆去地劝说,李昊依旧没有一丝反应。 就在这时,永嘉帝来了。 李昌让开位置,到角落里抹眼泪。 永嘉帝坐到床榻边,默默注视着不言不动如石雕的儿子,忍不住长叹一声:“阿昊,你一直是个孝顺儿子。苏妃一死,朕知道你心里难受。” “不过,苏妃犯下大错,论罪当诛。就是太子妃陆氏没动手,朕也不能容苏妃活命。” 太子妃陆氏几个字,仿佛触碰到了李昊沉睡的神经。 他忽地眨了眨眼,茫然的眼神有了些焦距。 李景:“……” 李景将心头的怒意按捺下去,对永嘉帝说道:“父皇,三弟已经醒来,总是一桩好事。父皇也不必太过忧心。三弟秉性坚韧,不会有事的。” 永嘉帝目光复杂地看了李景一眼,嗯了一声。 乔皇后心里一个咯噔,忙张口打圆场:“三皇子刚醒,需要静养。大家别围在这儿耗着了,各自回去吧!等明日再来探望。” 众人齐声应是,很快各自告退。 乔皇后冲李景使了个眼色,李景心领神会,也张口告退,和乔皇后一并离去。 寝室里只剩躺在床榻上的李昊,坐在床榻边的永嘉帝,还有一旁哭哭啼啼的孟云萝和李昌。 “你们两个也退下。”永嘉帝头也没回地吩咐:“朕单独和三皇子说说话。” 孟云萝不想走,李昌倒是比她看得明白,立刻应声退下。孟云萝擦了擦眼角,也退了出去。 寝室里再没旁人。 永嘉帝叹了一声,低声道:“阿昊,你没了亲娘,心里难过,难道朕心里就好过?你娘纵有千般不是,也伺候了我二十年。” “人死不能复生。朕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能让她再活过来。” “你也得接受这桩事实。” “你没了亲娘,还有朕这个亲爹。只要你安分守己,有朕在,谁也动不了你们兄弟两个。这是朕的承诺!” 《簪头凤》正文 第448章 醒来(二) 李昊终于有了反应。 他看着永嘉帝,目中闪出水光。 几个儿子里,永嘉帝最偏爱长子李易,最器重嫡子李景。轮到李昊出生的时候,永嘉帝已经没了为人父的新鲜感。 李昊自小就聪慧又沉稳,读书习武样样出众,永嘉帝对他也颇为喜爱。 过去的一年里,李昊屡屡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做父亲的,心中免不了骄傲自得,对李昊也更添了几分欣赏满意。 如今,李昊遭受丧母之痛。永嘉帝心里也沉甸甸的不是滋味,伸手握住李昊的手,低声道:“阿昊,别憋在心里,你想哭就哭出来。” 李昊迅速红了眼睛,将头转向床榻内侧,泪水汹涌,肩膀不停松动,压抑的恸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入永嘉帝耳中。 永嘉帝无声长叹,一脸黯然。 不知过了多久,李昊终于停了哭泣,用袖子擦了泪痕,转过头来。 “父皇,”李昊眼眶通红,声音嘶哑:“母妃做了错事,落得这等下场,也怪不得别人。请父皇不要因此事迁怒东宫。” 万万没想到,李昊竟能保持理智清醒,说出这等话来。 这一刻,永嘉帝真正动容了,他紧紧盯着李昊惨然的脸孔:“阿昊,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 李昊目光暗了一暗,声音里满是晦涩:“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母妃的错,怎么能怪二哥二嫂,怎么能怪母后?如果有人敢对我的孩子下毒手,我也绝不会饶了她。” 最后一句,带着无尽的苦涩。 前世,苏妃利用琰儿,对陆明玉下毒。陆明玉在临死之前,一剑杀了苏妃。 这一世,苏妃对珝哥儿瑄姐儿生出歹心,陆明玉岂能饶过她? 他心里的痛苦,不仅是因为亲娘之死。更是因为,他和陆明玉之间再无缓解的可能。苏妃有千般不对,也是生他养他的亲娘。 身为人子,杀母之仇,不能不报。 这等晦暗沉重又复杂的心情,无法诉之于口,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对着永嘉帝,他甚至主动为东宫说情。这是因为,他现在羽翼未成,远不是东宫对手。不得不忍辱低头,以此来博得永嘉帝的圣眷。 果然,永嘉帝看着他的目光,愈发柔软怜惜:“阿昊,你能想得明白就好。朕不是不心疼你母妃的死,也不是不疼你。只是,苏妃犯错在先。太子妃又为大魏立下大功,朕若罚她,太子不服,皇后不服,荥阳王更不会坐视。” “暂且也只能这样了。” 李昊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父皇,儿臣想今日就回府。” 永嘉帝叹了一声:“也好,你回三皇子府里静养一段时日。等心情慢慢平复了,再进宫来。” 李昊低声应是,又恳求道:“母妃生我养我一场,我连她下葬在何处都不知道。请父皇准我去坟前,给母妃磕几个头。” 永嘉帝点点头准了。 父子两个都没再说话,沉默相对了片刻。永嘉帝才张口道:“等过些日子,朕得了空闲,和你一起去。” 李昊目中又闪过水光,声音哽咽:“多谢父皇。” …… 永嘉帝安抚了李昊一番,起身离去。 永嘉帝一走,孟云萝立刻冲进寝室,急急打量李昊一眼,满脸忧色焦急:“殿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孟云萝没有照镜子,不知此时的自己有多狼狈。 李昊看孟云萝一眼,低声道:“我昏迷了多久?” 终于肯张口说话了。 孟云萝哽咽道:“一天一夜。之前醒了也不说话,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没半点反应。像患了失心疯一般。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当日,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人带进了东宫。到后来,母妃被毒酒赐死,我也同样不知情。还是到了第二日,才听闻噩耗,去东宫闹腾了一场。” “这宫里,人人看陆明玉的脸色说话行事,谁也没拿我这个三皇子妃当回事。我哭闹一会儿,就被撵出了东宫。” “我没照顾好母妃,实在愧对你。你好好养身体,等身体好了,想怎么发落责罚,我都没有怨言。” 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李昊叹口气,伸手为孟云萝擦拭眼泪:“我没有怪你。” 短短五个字,令孟云萝身体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泪眼迷蒙中,李昊的脸孔有些模糊,黑眸中流露出的歉然和怜惜却一览无遗。 “云萝,母妃之死,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李昊声音低沉而温柔:“正如你所说,宫中有皇后和太子妃,你一个皇子妃,什么都做不了。” “以前是我三心二意,待你不够好。你心里不痛快,时时和我闹别扭。” “从今以后,我谁也不惦记了,心里只想着你,只对你和珍姐儿好。” 孟云萝身体又是一震,泪水簌簌掉落。 这一回,却是幸福的泪水。 她紧紧攥着李昊的衣袖,将头靠在李昊的胳膊上,仿佛要将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委屈都哭出来。 李昊默默地注视着嚎啕痛哭的妻子。 广平侯这一战立功无数,很快就会恢复爵位。孟家军,依然是大魏最精锐的军队。自大皇子伤了右腿,广平侯对他这个女婿就热情多了。 他要争权夺势,要争东宫之位,少不了广平侯相助。 冲着广平侯,他也要哄住孟云萝。 一个肥硕的少年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怯懦又不安,迟疑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走了过来,低声喊道:“三哥。” 一别两年有余。 李昊没有出声,就这么看着李昌。 李昌被看得心里发毛,手脚都快不知往哪儿放了。他一紧张,就会用手揪衣襟。不到片刻,就将整齐的衣襟揪成了一团。 李昊目光落在他的衣襟处,心中滋味百般复杂。 曾经的愤怒,在苏妃的死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母妃死了,这世间,他最亲的人,就是李昌了。 同胞兄弟,血浓于水,打断了胳膊还连着筋。 《簪头凤》正文 第449章 较量 李昊终于张口:“五弟,你过来。” 李昌眼睛一亮,迅疾冲到床榻边:“三哥,你不生我的气了?” 两年多前,李昊无缘无故痛揍了他一顿。害得他在床榻上躺了足足大半个月没能下榻。之后李昊离京,临走前连见都没见他。 这桩事,给李昌心里留下了浓厚的阴影。 而且,这两年多里,他写了许多信,李昊一封回信都没写过。一派要和他一刀两断的架势。他心里气恼又委屈。 他心里是偶尔有些不满不痛快,可从没拂逆过兄长。兄长怎么能这样对他? 现在兄长肯主动理他了。他如何能不高兴? 看着李昌高兴的样子,李昊心里有些酸涩,低声道:“母妃走了,以后,我们兄弟就是最亲的人。你有什么事,只管悄悄来找我。” 李昌连连点头,想到死去的亲娘,眼眶迅速红了:“三哥,我一直没机会出宫,连母妃的坟在哪儿都不知道。你去磕头烧纸的时候,也带上我。” 李昊点点头。 孟云萝哭了半天,心情也渐渐平复,用袖子擦了眼泪,哑声道:“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李昊低声道:“今日就回。” 孟云萝一惊,脱口而出道:“你身体哪里吃得消,总得养两日再下榻。” “不用了。”李昊的声音里透出决绝:“我一刻都不想在宫里多待了,我们今天就回去。” 孟云萝拗不过,只得低声应了。 李昌倒是不舍,小声说道:“三哥,你这一走,我就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宫里了。要不然,我也出宫去你府里住些日子吧!” 宫里人虽多,却没人将他放在心上。就连生病了,也没人来探病照顾。身边除了内侍,就是宫人。 李昊看着李昌可怜巴巴的样子,暗叹一声,点点头道:“好。” 李昌高兴至极:“谢谢三哥。” 李昊转头对孟云萝说道:“珍姐儿呢,将她抱过来。我这个亲爹,还没好好看看自己的女儿。” 孟云萝起身出去,过了片刻,奶娘将珍姐儿抱了进来。 珍姐儿细眉细眼,皮肤白净,也有可爱之处。 “珍姐儿,快些叫爹。”孟云萝拉过珍姐儿,催促道。 珍姐儿小眼眨了眨,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直至此刻,李昊才有了做父亲的自觉,笑着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珍姐儿的头。珍姐儿不惯和生人亲近,反射性地往后躲。 孟云萝有些恼了,瞪了珍姐儿一眼:“这是你爹,你怕什么躲什么?” 珍姐儿被凶得扁扁嘴,哭了起来。 细细的哭声钻进耳中,令人心情躁乱。李昊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珍姐儿就更怕了,用力挣脱开孟云萝的手,冲到一旁奶娘的怀里。 孟云萝愈发气恼,张口就要骂。 李昊看了过来:“孩子自出生就没见过我这个亲爹,现在生疏些,也是难免。以后我在府里静养,多陪一陪她,她就不会怕我了。你也别恼了,让人收拾行李,我们这就走。” …… 东宫。 今日天气格外好。午膳过后,珝哥儿瑄姐儿一个追一个跑,嬉笑声洒满了庭院。 两张兴奋的小脸,在阳光下闪着光。不时地扭头喊一声:“娘!” 陆明玉便笑着应一声:“娘在这儿。” 她这样应一声,孩子们格外心安踏实。很快又嬉闹了起来。 陆明玉看着一双儿女,嘴角噙着笑意,眉眼格外温柔。 一个宫人快步走了过来,低声禀报:“启禀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令人送口信来。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已经离宫回府了。还有,五皇子也随着一同出宫,去三皇子府小住。” 陆明玉笑容微微一顿,略一点头:“我知道了。” 宫人闭上嘴,退到一旁。 珝哥儿瑄姐儿玩了一个时辰,终于有了倦意。陆明玉带着一双儿女回寝室,哄他们睡下。 陆明玉沉得住气,乔皇后却耐不住了。很快来了东宫。 陆明玉上前行了一礼:“儿媳见过母后。” 乔皇后哪有心情客套:“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讲究这些虚礼。” 陆明玉挑眉,淡淡一笑:“三皇子没有赖在宫里装可怜博同情,走得干脆利落。母后还有什么可着急的?” 乔皇后嗔怪道:“本宫怎么能不急。今儿个你一直没露面,不知道李昊醒来时的样子。不说不笑也不动,看着十分吓人。” “皇上来了之后,见他那副模样,不知怎生心疼。将我们都撵了出去,和他独处了许久,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然后,李昊就坚持要出宫回府。李昌竟也跟着走了。” “这事让皇上知道了,只怕以为是东宫气量狭窄,容不得兄弟手足。” 陆明玉眸光微闪,声音里透出几分凉意:“这正是李昊的用意。他越是表现得忍辱退让,越显得东宫盛气凌人。以父皇的性情脾气,也会越发对殿下和我不满。” 乔皇后:“……” 乔皇后又急又怒,恨恨低语道:“这个混账东西!离京两年,打了几场胜仗,心眼比筛子还多。” 陆明玉张口安抚道:“母后别急。李昊一直对储君之位有野心,以前是隐藏得深,也被大皇子盖过了风头。就是没有苏妃的死,他和东宫对上,也是迟早的事。” “现在只是个开始罢了。不管他如何出招,我们都有应对的办法。” “殿下领兵出征,立下大功,朝中文臣武将归心,支持者甚众。无人能撼动他的东宫之位。母后一定要沉住气。” “现在,占了上风的是我们。我们只管表现得大度一些,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 乔皇后原本心思纷乱一团乱麻,被陆明玉这么一说,总算冷静了下来:“你说得没错。皇上因为苏妃的死,心里正不痛快。这等时候,我们说什么都不对。” “也罢,他们离宫回府也好,省得在眼皮子底下晃悠,让本宫心里膈应。” 陆明玉微微一笑:“母后说的是。” 这一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簪头凤》正文 第450章 冷落(一) 李昊离宫的消息,很快传入李景耳中。 李景正和东宫属官们议事,听闻此事后,神色未变,只略略点头:“此事我知道了。” 禀报消息的内侍退下后,几位东宫属官对视一眼,心里各自斟酌片刻。率先张口的,是方子詹:“殿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周礼说的话就更直接了:“三皇子因苏妃之死,一定记恨东宫。不会明着做什么,只怕会暗中出手,殿下要多多防范才是。” 赵瑞和李晏自进了东宫后,一门心思地为太子谋划。此时没有外人,也纷纷出言:“他们说的有理。” “殿下要多加小心。” 孙郎中为人持重沉稳,平日里话语不多。捋了捋稀疏的胡须,声音平稳:“臣以为,一动不如一静。殿下暂且什么都别做,免得惹来皇上忌惮。殿下是东宫太子,在朝野极有声望,素有宽厚仁和之名。只要殿下稳住,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殿下顾惜手足,时常打发人去三皇子府探望,送些补品前去。让皇上看到殿下爱惜手足情谊的心才是。” 姜不愧是老的辣。 李昊“忍辱退让”,他这个兄长就得“眷顾胞弟”,占足了大义,令永嘉帝隔阂尽去,让李昊有苦难言。 私下里要怎么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景赞许地看了孙郎中一眼:“孙郎中说的没错。我也是如此打算的。” 孙郎中微微一笑:“殿下早有成算,是臣多嘴了。” …… 傍晚,李景去了文华殿。 永嘉帝召内阁众臣议军功,整整议了一日,颇有疲惫。听闻太子来了,永嘉帝略一挑眉,神色中看不出喜怒:“让太子进来吧!” 乔阁老罗尚书等人识趣地拱手告退。 李景迈步进殿,和乔阁老擦身而过。乔阁老不动声色地向李景使了个眼色,李景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乔阁老出了文华殿后,舒出一口气。转头对罗尚书笑道:“天还没晚,去乔府里小酌几杯如何?” 罗尚书欣然应下。 内阁众臣里,罗尚书和乔阁老私交最好。又同是太子太傅,政治立场完全一致。 宫里发生的事,罗尚书心知肚明。乔阁老邀他去“小酌几杯”,其实是为了商议如何应对东宫困境。 乔阁老罗尚书不疾不徐地出了宫门,一同上了乔府的马车。车夫一甩马鞭,在空中打了个旋,发出响亮的鞭声。 马车平缓向前。 乔阁老低声对罗尚书说道:“皇上骤闻苏妃死讯,此事心情尚未平复。再有三皇子从中作梗,以后,太子处境怕是不易。” 罗尚书轻叹一声:“此事不能急,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乔阁老捋了捋胡须,目光闪动,声音依旧低沉:“确实急不得。得了空闲,明日我去东宫一趟,私下劝一劝太子。” 罗尚书点点头。 文华殿内,李景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永嘉帝目光掠过长身玉立镇定从容的太子,心情颇为复杂,神色淡淡地说道:“父子之间,何需多礼,起身吧!” 天家父子一同出征,大胜而归,普天同庆。这等大喜事,却被苏妃的死讯冲淡了。再有李昊那一番无声落泪,永嘉帝对太子心生不满,简直是必然的事。 面对永嘉帝的冷淡,李景没有慌乱,拱手谢恩后起身,先关切地说道:“父皇昨日到今天,一直未曾好好休息。朝事繁多,一桩一件慢慢忙便是。别太过劳累了。” 永嘉帝淡淡道:“朕还能撑得住。倒是你,之前受了重伤,虽然将养了半年多,内伤也未必就痊愈了,不妨多歇一歇。朝中诸事,有朕在,你也不必太过操心劳碌。” 话里的意思,竟是要让李景待在东宫,不必再上朝听政了。 李景不动声色,笑着应道:“父皇心疼顾惜儿臣,儿臣感激不尽。不过,儿臣的身体已经大好,整日躲在东宫里偷懒,实在没这个脸。有什么苦累的差事,父皇只管交给儿臣,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永嘉帝:“……” 东宫羽翼已成,便是他这个天子,也得顾虑东宫体面,不能随意下旨夺了东宫参政的权利。 永嘉帝心里堵着一口气,神色微沉:“你有这份孝心,朕岂能不成全你。朕虽然正值春秋鼎盛,也该修建皇陵了。朕便将此事交给你。” 历数前朝,天子自登基之日起就修建皇陵的事数不胜数。皇陵工程浩大,修个几年十几年都不稀奇。 永嘉帝建立新朝后,没停过打仗。如今终于一统江山,此时修建皇陵,也正合适。 让一朝太子负责修皇陵,难免有大材小用之嫌。 不过,永嘉帝亲自张了口,李景不能拒绝,否则就是忤逆不孝。 李景神色未变,拱手应下:“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此时已到了传晚膳的时候。父子两个久别重逢,本该一同进晚膳,叙一叙别情,增进父子感情。 永嘉帝显然没这份心思,随口道:“朕要去延禧宫用晚膳,你先退下吧!” …… 李景在天黑之际,回了东宫。 乔皇后也在,和陆明玉各抱着珝哥儿瑄姐儿正说话。见李景回来,乔皇后有些意外:“你之前去了文化殿吗?怎么不陪你父皇一同用膳?” 李景淡淡道:“父皇要去延禧宫用晚膳,我就回来了。” 乔皇后:“……” 这凉风,吹得比想象中得更快。 永嘉帝不留李景用膳也就罢了,进后宫不去椒房殿,也没去年轻娇美的王婕妤那儿,偏偏去了延禧宫。 分明是故意落她这个皇后和太子的颜面。 乔皇后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一般,面色颇不好看。 陆明玉和李景对视一眼,然后微笑着对乔皇后说道:“殿下既是回来了,我这就让人传膳。母后也在东宫一同用晚膳吧!人多用膳也热闹些。” 乔皇后回过神,挤出笑容:“也好。本宫饥肠辘辘,今晚可得多吃一些。” 不吃饱,哪来的力气生气! 《簪头凤》正文 第451章 冷落(二) 陆明玉不喜铺张浪费,东宫的晚膳并不繁复,八菜一汤,另有羹汤面点之类。乔皇后像和谁怄气似的,吃得远比平日多。 李景哭笑不得:“晚膳不宜吃得太多,母后最重养生之道,今晚吃得也太多了。” 乔皇后一怄气吃多了,确实有些撑得慌,总算搁了筷子。 晚膳后,乔皇后离去,孩子们去沐浴。 陆明玉和李景总算有了独处的时间。 李景憋在心头的闷气,到此时才抒出胸膛:“父皇要修皇陵,将这桩差事给了我。” 陆明玉眉头动了一动,看了李景一眼:“父皇冷落你一段时日,是免不了的。你要沉住气,别露出不愉快来。” 李景呼出一口气:“放心吧!我也只在你面前说一说。刚才母后也在,我连提都没提。省得母后气得今晚睡不着。” 陆明玉也有些无奈。 前世永嘉帝心痛爱子接连惨死,在战场上也受了重伤。回京后就病倒不起,很快离世。李昊做了一年太子,很快就坐了龙椅。 而今生,一切都不同了。大皇子只伤了右腿,李景平安无事,永嘉帝也好端端地。看架势,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也不成问题。 这么一来,李景这个太子,就得缩着脖子夹着尾巴做人。 天子春秋鼎盛,太子不易做。 陆明玉低声安抚道:“父皇让你修皇陵,你就接下差事,慢慢修就是了。年轻力壮的,差事辛苦些也能撑得住。” 李景点点头,转而笑道:“不说这些了。明日我们夫妻出宫,去陆府待一日。我也很久没和岳父舅兄一处喝酒说话了。” 陆明玉心里也惦记亲爹和兄长,笑着应了。 …… 隔日一早,李景和陆明玉领着孩子离宫去岳家。 乔皇后不但没阻拦,还特意备了厚礼,让陆明玉一同带回去。 陆临这个岳父,对李景好得没话说。李景有岳家相助,东宫储位安稳如山。 不过,乔皇后的好心情没维持多久。 很快,面色红润气色娇艳的孟妃就来椒房殿请安了。孟妃就像干涸了的花,被浇足了水一般,眼角的细纹里都闪着光。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孟妃敛衽行礼,脸上的笑容格外刺目。 乔皇后心里冷笑一声,淡淡道:“平身,赐座。” 孟妃坐下后,装模作样地告罪:“臣妾一大早伺候皇上更衣,今日来请安迟了,皇后娘娘别怪罪才是。” 乔皇后忍着膈应说道:“伺候皇上要紧,给本宫请安迟些早些倒是无妨。” 坐在一旁的秦妃,也被膈应得不轻。 都是旱了两年多的地,永嘉帝先去延禧宫,别人只能眼巴巴看着。 秦妃本着“一人难受不如众人都膈应”的心理,故意看了王婕妤一眼:“皇上回京,第一个去的就是延禧宫。可见,皇上心里最在意的,还是孟妃。” 王婕妤像是没听出秦妃的话中之意,安静端坐,嘴角含笑。 孟妃一吐积郁了许久的闷气,有意无意地瞥了乔皇后一眼,然后笑道:“秦妃可别乱说。臣妾如何能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 乔皇后心里呸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娴雅端庄:“本宫是做祖母的人了,年迈色衰,无颜伺候皇上。宫里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嫔妃,皇上喜欢哪一个,多宠着哪一个,本宫都高兴。” 然后,令人赏孟妃。 彩兰捧着几匹上好的宫锻送到孟妃面前,孟妃美艳的脸孔有瞬间的扭曲,很快恢复如常,笑着谢恩,领了赏赐。 乔皇后不理孟妃,对王婕妤笑道:“你今日怎么没将小公主带来?本宫一日没见,心里也惦记得很呢!” 王婕妤柔声笑道:“回皇后娘娘,小公主昨日睡得迟,今早臣妾过来请安的时候,小公主还没醒。臣妾便想着,让小公主多睡会儿。” 乔皇后笑道:“孩子还小,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确实该多睡会儿。等醒了,再让奶娘抱过来。” 王婕妤含笑应下。 孟妃瞥了王婕妤一眼,心里冷哼连连。 皇上可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便是有新欢,对她也一样情深意长。回宫第一个留宿延禧宫,就是明证。 …… 陆府里,此时一片久别重逢的喜悦热闹。 “爹,”陆明玉看到陆临的那一刻,忽地双目泛红,声音哽咽。 这一世,陆临终于平安回京了。 陆临见了女儿,心里十分开怀,笑着打趣道:“大魏太子妃骁勇无双,夜袭军营,刺杀燕军主将。赫赫声名,已经盖过了大魏一众武将。现在这副哭鼻子的样子,可别被外人瞧见了。” 熟悉的戏谑,熟悉的疼爱关切。 陆明玉吸了吸鼻子,将眼角边的泪水咽下:“一别两年多,今日总算见到爹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哭一哭怎么了。” 陆临举手投降:“我说错了。你想哭就哭,谁瞧见了,也不敢取笑你。” 陆明玉被逗得笑了起来。 陆临心里有些遗憾。换在以前,父女重逢,他总得抱一抱女儿。现在女儿长大出嫁了,倒是不宜这般亲昵。 好在还有一双外孙外孙女可以抱。 陆临俯下身,抱起珝哥儿瑄姐儿,咧嘴笑道:“珝哥儿,瑄姐儿,还记不得我是谁?” 在来陆府的路上,兄妹两个早就被亲娘教导过了,此时一同大声喊道:“外祖父!” 陆临乐得合不拢嘴,连声诶诶诶。 众人都被逗乐了。 珝哥儿明显比瑄姐儿瘦了一圈,不过,精神颇佳,小脸十分俊秀。瑄姐儿白白胖胖,就像年画上的胖娃娃,可爱极了。 陆临看着一双外孙外孙女,简直爱进了心坎里。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珝哥儿的小脸,又亲了亲瑄姐儿。 他昨日就修过脸,将留了两年多的大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下巴光洁,半点不扎人。 “外祖父,我想去园子里玩。”瑄姐儿大声道。 珝哥儿立刻附和:“我也想去。” 陆临抱着一双孩子,舍不得松手,张口就道:“你们先说说话,我带着外孙外孙女去玩一会儿。” 《簪头凤》正文 第452章 欢聚(一) 说完,一手一个,就这么抱着要走。 壮哥儿立刻冲上前,抱住祖父的腿:“祖父,我也要去玩。” 两岁多的壮哥儿,丝毫无愧这个乳名,生得比同龄的孩童高壮得多,力气也不小。 很快,郑大宝郑小宝兄弟和文哥儿也都围了过来,嘴里嚷着“外祖父我也去”。 八岁的郑大宝已经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样,郑小宝也长高了,淘气好动,一刻安静不下来。倒是文哥儿,生得眉眼清秀文雅。 被一堆孩子围着,陆临没有半点不耐,乐呵呵地说道:“好好好,一同都去。” 然后,就这么领着一堆孩子去玩闹。 此时的陆临,俨然就是一个溺爱孩子的长辈。 李景哑然失笑:“岳父也太惯孩子了。” 陆明玉抿唇一笑:“我爹一直都这样。我小的时候,要什么给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不然,也养不出四妹这等脾气来。”陆非戏谑地接了话茬。 当日,陆非和李景一同受了伤。李景伤得重,养了半年多才好。陆非伤势轻得多,一个多月便重新披挂上阵。在攻打楚国一战里,立了不少战功。 时隔两年多没见,兄妹两个到了一处,没半点隔阂。 陆明玉眼眸微眯,半是玩笑半是威胁:“我什么脾气?二哥仔细说说。” 陆非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想了片刻:“性子霸道,喜欢的东西都得是自己的,不容别人多看一眼。脾气急出手快,谁不听你的,你就要揍谁。除了这些,也没什么了。” 陆明芳等人听得一个劲地笑。 陆明玉毫无愧色,悠然卷了卷衣袖,威胁力十足。 陆非立刻举手告饶:“太子妃一剑斩了燕拓,威名远震。末将拜服,请太子妃娘娘手下留情!” 陆明玉笑吟吟地放下衣袖:“也罢,看在你懂分寸知进退的份上,就饶了你这一遭。” 众人哄堂大笑。 一家人聚在一处,个个心情愉悦喜气洋洋,几乎有说不完的话。 “你胳膊上的伤彻底好了吗?”沈澜关切地问道。 众人的目光一同汇聚到陆明玉的胳膊上。陆明玉笑着挥挥胳膊:“早就好了。现在单手擒虎也没问题。” 陆轩抢着笑道:“单手擒虎就不必了。上一回四姐受伤,把我们都吓得够呛。” 十四岁的陆轩,个头蹿高了一截,单薄的胸膛也宽厚了些。不过,还是手长腿长,头也比别人大得多。一眼看去,就属他的大头最抢眼。 陆明月笑着接了话茬:“四姐的伤已经养好了,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 过了这个年头,陆明月已经十六岁。她生得秀美灵动,一双如点漆般的黑眸,闪着粲然的光芒。 陆明玉看着他们两个,忍不住笑叹:“时间过得真快,好像只眨眨眼的功夫,你们就都长大了。” 陆明月俏皮地笑了起来:“四姐也只比我大了三岁,一张口老气横秋。” 是啊,她今年十九,正值韶华妙龄。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公婆也都通情达理。好日子都在后面! 陆明玉眸光闪动,笑了起来。 李景看在陆明玉笑颜如花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暗暗唏嘘。 住在东宫,诸多好处不必说,自然也有弊端。宫中人多口杂,头上顶着双重长辈,说话行事都得圆融周全,远不及在二皇子府里的时候自在。 这大半年来,陆明玉根本没离过宫,像现在这般和兄弟姐妹齐聚的场面,更是难得一见。 李景低声笑道:“难得回来,不如小住几日再回宫。我待会儿打发人回宫送个口信。” 陆明玉略一迟疑,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正是风口浪尖,还是低调一些。也免得永嘉帝挑刺找茬不痛快。 夫妻两个心意相通,对视一眼,便知对方的意思。陆明玉坚持,李景也就没再多言,转而和众人说笑起来。 …… 到了正午用膳的时候,陆临才领着一帮孩童回来了。 人多热闹,孩子多了,这热闹就得加一个更字。一个比一个声音高。 “娘,”瑄姐儿喜滋滋地冲过来,骄傲地扬着手里的小鸟笼:“快看,这是外祖父抓的鸟,大宝哥哥做的鸟笼。” 大大小小都是男孩子,唯有瑄姐儿一个小姑娘。不论哥哥还是弟弟,都让着她。陆临抓了一窝雏鸟,瑄姐儿挑了最漂亮的一只。 这只小鸟身形娇小,和孩童拳头差不多大,身上的五色羽毛十分鲜艳,叫起来娇脆悦耳。 郑大宝花了一个时辰,用树枝做了一个鸟笼。别看郑大宝个头高壮,一双手格外巧,鸟笼做得结实好看。还贴心地给鸟笼做了一个杆,方便瑄姐儿用手攥着。 小鸟在鸟笼里叽叽喳喳,果然十分可爱。 陆明玉笑着摸了摸女儿头上的小揪揪:“你这般喜欢,我们晚上回宫的时候,将鸟笼带回去。以后你每天给小鸟喂食喂水。” 瑄姐儿兴奋得胖脸发光,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珝哥儿看着眼热,凑了过来:“妹妹,我和你一起养好不好?” 瑄姐儿不太乐意,将鸟笼抱在怀里:“你也让大宝哥哥给你做鸟笼。” 说到这个,珝哥儿愈发委屈,张口向陆明玉告状:“娘,我们都想要鸟笼。可大宝哥哥只肯替妹妹做一个。” 壮哥儿连连点头:“我也想要。” 文哥儿也小声道:“大宝哥哥不理我们。” 六岁的郑小宝不乐意了,大声说道:“我做的鸟笼,你们都不肯要!” 郑大宝自诩是大人了,用睥睨的眼神看了郑小宝一眼:“你做的鸟笼丑得要命,而且一碰就散了。弟弟们当然不愿要。” 郑小宝生气地瞪兄长:“我现在小,当然不如你会做鸟笼了。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郑大宝气死人不偿命地仰头笑了两声:“哈哈!” 众人皆被逗得哈哈笑了起来。 郑小宝整日被兄长欺负,又被众人笑,脸面过不去,气愤地冲上前,挥拳揍了兄长一拳。郑大宝半点不客气,踹了一脚过去,将郑小宝踹得哇哇大哭。 《簪头凤》正文 第453章 欢聚(二) 两个儿子从小就这样,一日总得打闹个四五六七八回。 陆明芳揉了揉额头,很快板起脸孔:“你们两个都别闹了,老老实实地坐下吃饭。” 在亲娘的威慑下,兄弟两个这才停了手。不过,却不肯坐在一处。郑大宝觉得自己是大人了,要和大人坐一起。 郑小宝抹了抹眼泪,坐到了瑄姐儿身边,冲妹妹讨好地一笑:“妹妹,我做的鸟笼也送给你。” 瑄姐儿颇有些嫌弃的意思:“你做的不好看,我不要。” 郑小宝:“……” 众人笑得肚皮都疼了。 一群小子,就这么一个妹妹,谁都乐意亲近。可怜的郑小宝,敌不过大哥会做鸟笼,又不及壮哥儿文哥儿和瑄姐儿年龄相近更玩得来。 陆明芳忍住笑,将郑小宝喊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郑小宝没精打采地过来了。 陆明芳好气又好笑,白了小儿子一眼:“怎么?不愿意坐娘身边吗?” 当然不愿意了。 郑小宝小声嘀咕:“瑄妹妹生得像年画娃娃,白胖又好看。娘都这么老了,而且我天天都看到,有什么稀罕的。” 陆明芳:“……”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今日的笑,比过去几个月加起来都要多。 陆明芳也有些无奈,转头对陆明玉唏嘘:“养儿子有什么用。这才六岁,就开始嫌弃亲娘了。将来长大了,娶了媳妇过门,还不知道将我这个亲娘置于何处。” 陆明玉笑着打趣:“大姐夫回京了,以后夫妻相聚,再生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 郑重耳尖,坐在邻桌竟也听到了,立刻转头,冲陆明芳咧嘴一笑:“我去告假,在家里好好陪你。等你怀了宝贝闺女,我再回军营。” 众人又是一阵笑。 老夫老妻了,陆明芳也没红脸,笑着啐了夫婿一口作罢。 一旁的陆明华,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皮,轻声笑道:“我也盼着肚中的是女儿呢!” 陆明华在年前有了身孕,现在孕期四个月。宽松的衣裙,稍稍遮住了隆起的肚子。 陆明玉顺着陆明华的目光看过去,轻声笑道:“我有预感,三姐这一胎就能如愿以偿,生个女儿。” 陆明华抿唇一笑,双手轻抚肚子,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 午膳后,精力旺盛的孩子们又结伴去玩耍。 大人们或是午睡,或是凑在一起说话。 陆明玉和陆临去了书房说话。李景颇为体贴,没有跟着一起来,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父女两人。 陆临仔仔细细地打量女儿,见陆明玉气色红润,才真正放了心:“看你气色这么好,伤势应该痊愈了。” 陆明玉眼睛不眨地看着亲爹。 陆临被看乐了:“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两年多没见,我变了个模样?” “没有变,和以前一模一样。”陆明玉忍着心中的酸楚,笑了起来:“又高又俊,幽默风趣,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爹平安回来了,真好! 陆临心里溢满了温柔,忍不住上前,抱了抱女儿,然后才松开:“当日我收到消息,知道你领兵夜袭军营,斩杀燕拓,自己却受了伤。我担心得两夜没合眼。恨不得立刻飞回京城来。” “以后可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陆明玉从来没这么听话过,乖乖点了点头。 陆临呼出一口气,长叹一声:“不过,也幸好你及时出手。不然,燕兵屠戮无辜百姓,京城人心动荡,怕是会闹出大乱子来。” 欲戴其冠,先受其重。 “我是大魏太子妃,京城遇险,我拼死出力是应该的。”陆明玉目光清澈而坚定:“哪怕是重来一回,我也还会这么做。” 这就是他的女儿,世间独一无二的陆明玉。 陆临心里激荡着骄傲之情,默默注视着女儿,半晌才叹道:“好在大魏的仗都打完了。天下一统,我们这些武将,只怕都要卸甲归家。哪里还需要你这个太子妃豁出性命出力。” 燕楚一平,大魏统一中原。以后的大魏朝,需要的是与民生息治理朝政。武将们称霸朝堂的时代,也将终结。 陆明玉身为太子妃,只要不犯大错,就可以安稳地待在宫中,熬到自己坐凤椅的那一日。 陆明玉眸光微闪,低声道:“是不用打仗了。不过,朝廷和宫中想太平无事,绝无可能。” 陆临心中了然,点点头道:“要多防备三皇子。” 陆明玉嗯了一声。 “那个苏妃,死有余辜。”陆临重重哼了一声,目中闪过怒火:“万幸珝哥儿没事,要是珝哥儿有个好歹,将她碎尸万段也难解心头之恨。” “你干脆利落地处置了她,也是对的。真等皇上归京再处置,不知要生多少波折。现在皇上再怒三皇子再恨也没用,反正苏妃死都死了。” 陆明玉眸中闪过冷意:“我和爹想的一样。” 陆临又道:“两日前,我进宫面圣。广平侯也一并进了宫。他是想为三皇子母子伸冤叫屈。我抢先一步,向皇上表明维护东宫之意,皇上到底是圣明天子,并未怪责迁怒。好言宽慰我一番。之后又将广平侯撵出了宫。” “只是,皇上也是人。死了小老婆,天子的威严被挑衅,心里有些不畅快也是必然的。接下来这段时日,你们夫妻两个低调隐忍一些,别太张扬。” 陆明玉点点头,将李景接了修皇陵的差事一事告诉陆临。 陆临不以为意:“皇上回来了,朝中大事小事有皇上操心,太子为皇上修一修皇陵,既显出孝心,又避了风头,不是坏事。” 这点闲气算什么。 天底下以“太”字开头的职业,最是艰难。太医难,太子更难。有一个春秋鼎盛英明神武的天子,身为太子难上加难。 既要慢慢发展东宫势力,又不能惹来天子忌惮疑心。 陆明玉低声道:“李景能撑得住。爹不必担心。” 陆临暗叹一声,不再多言,转而问道:“听闻皇上准你组建太子妃亲兵?” 《簪头凤》正文 第454章 亲兵(一) 提起此事,陆明玉眉眼舒展:“是。父皇刚回宫,还不知道苏妃的死讯,李景张口向父皇求赏。父皇已经允了。” 天子金口玉言。应允首肯的事,断无更改之理。 陆临挑了挑眉,忽地笑了起来:“太子殿下实在会挑时机。迟个一两日,皇上绝不会应。现在嘛,应都应了,皇上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当日,我和父皇说过,这些亲兵依旧安置在田庄里,闲来无事不会露于人前。至于亲兵人选,便从荥阳军里挑些精锐。总数不必太多,免得惹人忌惮,两千便可。” 陆临却道:“两千太少了。奉皇命组建亲兵,总得有模有样。再者,这是太子殿下苦心为你求来的恩赏,别白白辜负了太子殿下的苦心。” “组建五千亲兵吧!” 陆明玉一惊,抬眼和陆临对视:“荥阳军此次出征,死伤了不少将士。要招募新兵训练。我再抽走这么多老兵,只怕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陆临低声道:“小玉,太子只有一千亲兵。万一出了乱子,这点人手,根本不够用。你多养些亲兵,将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陆临说的意味深长。 太子不能明着养兵,以她这个太子妃的名义多养些精兵也好。 万一将来有一天,天家父子相疑……她和李景也有自保之力。 陆明玉听得心中一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爹说的对。现在还剩五百左右的暗卫,再从荥阳军里抽选四千五百人。等亲兵组建起来,让陆乙亲自去练兵。” 说完,又有些歉然:“爹,我将精兵抽走,你得重新招募训练新兵了。” 陆临笑道:“傻丫头,和亲爹说这等傻话。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再说了,以后没什么大仗可打,多的是时间。我花个两年的时间,再训出一支精兵便是。” “陆非那里,你也不用担心。你们和亲兄妹一样,感情深厚。我将精兵给了你,陆非绝不会生气或不快。” “以后,整个荥阳军都是他的。”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说完正事,陆临又笑道:“你和太子感情这么好,只两个孩子太少了。再生两个才好。” 陆明玉也没羞臊忸怩,笑着应道:“之前我和殿下都有伤,不宜有孕。如今身子都养好了,珝哥儿瑄姐儿也都两岁多了。我也盘算着再生一个。” 顿了顿笑道:“爹以后可以待在京城,不必时时出去打仗了。不如再续弦一房吧!” 陆临随口道:“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过惯了。如今也一把年岁了,就这么过下去挺好。” 陆明玉笑着嗔道:“什么一把年岁。爹才三十七岁,正是盛年。” 永嘉帝四十多岁了,还令王婕妤生了个小公主。陆临若肯续弦,再生一个幼子承欢膝下多好。 奈何陆临对此事毫无兴趣,很快将话题扯回了亲兵上。 …… 父女两个在书房里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 李景和郑重陆非周礼也在说话。 之前一同领兵打仗,李景和郑重陆非共同出生入死,培养出了深厚的情谊。以前看着不那么顺眼的周礼,在东宫当差两年多,兢兢业业十分尽心。李景对周礼也慢慢改观。如今在一处说话,也亲近多了。 郑重和陆非都是荥阳军中武将,说起军营里的事,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复。 李景听闻荥阳军折算了四成将士,心中也不是滋味:“这一回远征,荥阳军处处冲锋在前,立功最多,折损的将士也最多。” 素来嬉皮笑脸的郑重,此时一脸凝重,低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赵家军一开始不肯出力,都是我们荥阳军攻城,死的人难免多一些。” 一将功成万骨枯。 在战场上,将士不能畏怯不前,悍勇不畏死的结果就是死的人确实很多。 陆非也叹道:“好在这一仗过后,天下就太平多了。义父说过,再多招募一些新兵。将荥阳军扩充至十万。” 荥阳军人数最多的时候是八万。如今死伤惨重,要扩充至十万,就意味着要招募五万左右的新兵。 养兵练兵,耗费巨大。一旦陆临上奏折,不说别人,户部尚书肯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便是永嘉帝,也未必肯应允。 李景目光一闪:“岳父既有此打算,我一定助岳父一臂之力。” 陆家是东宫坚定不移的支持者。荥阳军兵力充足,对李景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周礼身为东宫属官,满心都为太子殿下打算,闻言立刻附和道:“岳父若能执掌十万大军,在朝堂中的分量就越重。于太子殿下,是极大的助力。” 陆非看向李景:“义父和兵部尚书颇有私交,至于户部和乔阁老那边,就得烦请太子殿下了。” 李景点点头:“此事交给我便是。” …… 到了傍晚,太子太子妃辞别众人,领着孩子回宫。 陆临单独将陆非叫进了书房。 父子两个商议了许久。 天黑之后,陆非才回了院子。 壮哥儿听到脚步声,立刻冲了出来。陆非笑着抱起胖儿子,在小胖脸上亲了一口。壮哥儿被他的胡茬戳得哇哇直喊。 一袭浅紫罗裳的沈澜走了过来,笑着嗔道:“你这满脸的胡茬,也不剃干净了。总扎得壮哥儿乱喊。” 陆非咧嘴一笑:“我要是将脸刮得干干净净,进军营就得被军汉们取笑是小白脸了。” 将军嘛,总得威严一些。 主要也是陆非太年轻了。像陆临,脸刮得再干净笑得再随和,也没将士敢在他面前放肆。 夫妻两个调笑几句,一同吃了晚膳。等壮哥儿被奶娘抱走,好生亲热了一回。 陆非低声说道:“澜妹,我本想多陪一陪你。只是,义父交代了我一桩极要紧的事,我明日一大早就得回军营。” 沈澜一怔,抬头看陆非:“是什么事?” 没等陆非张口,又立刻道:“军营里的事,事涉机密,你不用说了。明日你早些起身走吧!” 《簪头凤》正文 第455章 亲兵(二) 没有一句埋怨,没有半点不满。 烛火下的秀丽脸庞,满是温柔。 陆非心头一热,紧紧将沈澜搂进怀中,在她耳边低语道:“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四妹刺杀燕拓,立下大功。太子为她请功,皇上已经应允她组建太子妃亲兵。” “四妹原本只想组建两千亲兵,义父却说,趁着此次机会,组建五千太子妃亲兵。明日,我就去军营里,挑选四千五百精兵。” 荥阳军是大魏战力最强的一支军队。能在荥阳军里熬过三年以上的士兵,用精兵二字形容绝不为过。 从几万士兵里精挑细选,再加以训练,打造出一支前所未有的精兵来! 沈澜这三年来执掌陆府内宅,平日常和一众诰命贵妇打交道,眼光和心胸更胜从前。闻言低声道:“这确实是一桩要紧事。你去军营里挑人,动静别闹得太大,免得惹人侧目。” 陆非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所以,这桩事我去办最合适。” 他是陆临的义子,也是众将士心目中的少主。将来,荥阳军主将的位置非他莫属。 挑选太子妃亲兵的事,他去最合宜。 沈澜将头依偎在他的胸膛上,轻声道:“府中有我,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安心去军营。” 陆非有些愧疚地叹了一声:“我才刚回来,夫妻相聚没两天又要走。实在对不住你。” 沈澜轻笑一声:“知道对不住我,那就快些让我称心如意。我想生个女儿。” 陆非心头一阵火热,立刻翻身覆了上去。 隔日五更,天际露出一丝晨曦,陆非便快马出了陆府。 十数个侍卫,一同骑着快马跟随而去。 进了军营后,陆非先召了所有武将前来,一一吩咐下去。 荥阳军里的大小武将,都是陆临一手带出来的。说是陆家军也不为过。众武将对陆临忠心耿耿,对陆非也很敬服。 陆明玉是陆非唯一的爱女,如今又做了大魏太子妃。亲自夜袭军营,一剑斩了燕拓的首级。 这般悍勇,这般神威,令众武将折服。 现在一听陆非要挑选精兵组建太子妃亲兵,武将们没半点不情愿,配合度极高不说。还有一两个私下问陆非:“五千太子妃亲兵,总得有人统领练兵。你看我去行不行?” 陆非哭笑不得,一脚踹了过去:“太子妃身边有陆乙,你就别凑热闹了。老老实实在军营里待着。想领兵练兵,等新兵进军营了,有你忙的时候。” 武将被踢了也不恼,嘿嘿笑着又问:“要不然,我不做武将了,就去做一个普通的亲兵行不行……诶哟!别踢别踢!我不问就是了!” 陆非好笑之余,心里也油然而生骄傲之情。 军营里士兵们愿去不说,连武将们也想去做太子妃亲兵。一来是做了太子妃亲兵之后,不必出京打仗,安稳太平。二来,也是因为陆明玉身手超卓威名赫赫,令众人折服。 换了是普通的弱质女流,这些悍勇眼高于顶的武将肯去做亲兵才怪了。 …… 三日后,陆非将四千五百精兵送入田庄。 陆乙接了精兵,令人带他们先去安顿。整兵练兵,不是朝夕可成。总得花个一年半载的功夫,才能训出一支如臂指使的军队来。 陆非拍了拍陆乙的肩膀:“以后就辛苦你了。” 陆乙挑眉笑道:“这算什么辛苦。整日在二皇子府里闲着,我都快长毛了。现在有这么多精兵给我操练,我高兴还来不及。” 陆非哑然失笑:“反正,我将人都交给你了。能将他们训到什么地步,就看你的了。” 陆乙一拍胸脯,挺直腰杆:“二公子等着看就是了。” 正事说完,陆非又关切地问了一句:“绮云是不是快临盆了?” 陆乙笑道:“就这几天。左右这里就在京郊,快马回去,也就是大半天的功夫。绮云肚痛发作了,我赶回府也来得及。” 话音刚落,便有侍卫匆匆过来:“陆统领,府中派人送了口信来,绮云姑娘已经肚痛被扶进产房了。” 什么? 陆乙一惊,顾不得再和陆非寒暄说话,立刻道:“我这就回去。” 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好在陆乙来了田庄两日,早将事情一一安排妥当。他就是暂离两天也没大碍。 陆乙像火烧了屁股一样,骑着快马便回了二皇子府。 他和绮云住在单独的一个小院子里。院子里的产房早在一个月前就备好了,陆明玉派来的两个接生嬷嬷,寸步不离地守着绮云。 绮云昨夜开始发作,被接生嬷嬷扶进了产房。 等陆乙满头大汗地冲进院子,孩子已经被包裹得好好的,喂了奶水,香甜地睡在亲娘身边。 绮云躺在床榻上,面色略有些苍白,精神倒是不错。 陆乙大步走到床榻边,激动地说道:“绮云,辛苦你了。” 然后,敬畏地看着睡得香甜的婴儿:“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吗?” “是儿子。”绮云也一同看着婴儿,目光里满是怜爱:“陆乙,我们有儿子了。” 陆乙眼眶一热,心头更是热血澎湃:“好,等他长大了,我教他骑马练箭。将来送他去小殿下身边,做小殿下的亲兵。” 绮云抿唇一笑:“孩子才刚出世,你就想到十几年以后了。” 陆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热泪,咧嘴笑道:“好好好,我不胡思乱想了。我先来抱抱儿子。” 也不管孩子睡着了,一把就抱了起来。 别看陆乙身手厉害,抱起孩子来笨手笨脚。那架势,就像捧着一把长刀。 绮云哭笑不得,嗔了他一眼:“孩子睡得正香,你别闹他,快些将孩子放下。” 陆乙舍不得放下,继续小心翼翼地捧着:“我抱一会儿。” 正说着话,一个小丫鬟快步进来禀报:“太子妃娘娘回府了。” 什么? 陆明玉竟回来了? 绮云既惊又喜:“我打发人进宫报信,向娘娘道个喜。娘娘怎么亲自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簪头凤》正文 第456章 忠心(一) 这个脚步声对绮云来说,实在太熟悉了。 绮云不敢置信地看向门口。 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美丽中带着英气的脸庞上洋溢着喜悦和关切:“绮云!” “娘娘!”绮云迅疾红了眼眶,声音骤然哽咽:“你怎么来了。” 陆明玉莞尔一笑,走到床榻边坐下:“听闻你生子的喜讯,我在宫里哪里耐得住,趁着午后孩子们睡着了来看你。不然,他们定会闹着一起来。” “你刚生完孩子,得好好做月子养身体,别哭鼻子抹眼泪的。快笑一笑。” 陆明玉主动哄人的次数,着实不多。 绮云被逗得破涕为笑,心里暖融融的:“奴婢每日都惦记娘娘和两位小殿下。” 陆明玉笑着叹道:“我也是。你走了之后,我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时常张口喊你的名字,闹了不少笑话。珝哥儿瑄姐儿也常念叨你呢!” 主仆两个大半年没见,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站在一旁的陆乙终于逮着了插嘴的机会:“小的要去练兵,以后绮云独自在府中带孩子,委实让人放心不下。” 陆明玉不假思索地说道:“等她做完月子,就带着孩子一起回东宫。暂且不必当差,每日带一带孩子,闲着陪我说说话就是。以后一个月准绮云出宫两日,你也每个月回府两天,夫妻也能相聚。” 夫妻两个,一个肩负练兵领兵的重任,另一个也是陆明玉身边不可或缺的人。这样安排,也算合宜。 陆乙松口气,笑着谢了恩。 他怀中还抱着孩子,不能拱手抱拳,只得弯了弯腰。 陆明玉的目光,立刻被婴儿吸引了过去,笑着伸手:“快些让我瞧瞧。” 陆乙喜滋滋地将孩子送到陆明玉的手上。 陆明玉抱孩子的姿势比陆乙熟稔多了,一边轻拍孩子的后背,很快,孩子就不哭了,砸吧着小嘴。 陆明玉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瞧这肉乎乎的小脸蛋,以后定然壮实健康。” 陆乙一脸骄傲:“那是当然。” 绮云轻声笑道:“奴婢也盼着孩子平安康健,长大以后,能伴在小殿下身边。他的乳名就叫忠哥儿,好不好?” 最后一句,是对着陆乙说的。 陆乙笑道:“好的很,就叫忠哥儿。” 陆乙随了陆姓,忠哥儿以后自然也姓陆。长大以后去珝哥儿身边当差,就如梁大将军对永嘉帝一般,是忠心不二的家奴。 陆明玉心头微热,点了点头:“这个乳名起得好。”顿了顿又道:“绮云,你刚生完孩子,好生歇着。我有些事要和陆乙商议。” 陆明玉今日特意出宫,一来是探望绮云,二来,是要和陆乙商议练兵之事。 绮云没有多问,念念不舍地看着陆明玉。 陆乙终于冒酸水了:“一个月后,你就带着孩子住进东宫,到时候日日对着娘娘,想怎么看都行。” 他走的时候,也没见绮云这么舍不得他。 绮云笑着啐陆乙一口:“好厚的脸皮,竟和主子拈酸吃醋。也不怕让你知道,在我心里,主子永远排第一。忠哥儿排第二,你也就排个第三罢了。” 陆乙:“……” 陆乙一脸哀怨:“幸好没养狗。不然,我岂不是要被排到第四去了。” 陆明玉被逗得轻笑不已,将孩子给了一旁的奶娘,然后和陆乙一同去了隔壁的厢房里说话。 …… 到了厢房里,陆乙收敛了嬉笑模样,低声禀报道:“二公子在军营里挑了四千五百精兵,年龄最大的三旬左右,最年轻的二十岁。至少也在军营里待过三年。有一些是打过七八年仗的老兵。” 这等经历过战场厮杀的老兵,个个悍勇,能以一当十。稍加训练,便是一支精兵。 有这些精兵在手,还可以暗中招募新兵。有老兵带着,扩充成三四万也不成问题。 陆乙看着主子,十分委婉地暗示,是不是要多养一些兵。 陆明玉眸光微闪,低声道:“暂且不必。我有一支亲兵,已经十分扎眼了。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再招募新兵暗中养病,只怕有心人兴风作浪,惹来天子疑心忌惮,反而不美。” “你在府中待几日,陪一陪绮云。也让这些老兵适应适应新的环境和生活。” “为了便于练兵,将他们集中在最大的一处田庄里。一日三餐,让他们吃饱。每个月军饷发双倍。” 以前两千暗卫分在四个田庄里,是怕人数聚集过多惹人疑心。如今正大光明地养亲兵,就没有这等困扰了。 最大的一处田庄,有千亩良田。足够改建成军营和平日练兵之用。 陆乙一一应下,又提议道:“他们都是上惯了战场的老兵,寻常训练都应付得来。我想着,以后训练以兵阵为主。五人为一小队,五队为一大队。有用刀用枪用长矛的,再配以弓箭手。将战力发挥至最大。” 荥阳军也练兵阵。 不过,战场上折损率高,兵阵没有细化到这一步。多是以十人为一阵,百人为一大兵阵。 陆乙提出的小兵阵,是要将所有人的战力发挥至最大。 陆明玉赞许地点头:“好,练兵之事,我全权交给你了。三个月后,我亲自去看,兵阵练得如何。” 陆乙不是夸夸其谈的性子,既未拍胸脯也没立誓,只恭声应下。 陆明玉又笑着说道:“以前你是我的侍卫统领,没有品级。如今皇上准我组建亲兵,你是太子妃亲兵统领,理当和左统领一样,穿官服领朝廷俸禄。” “我已经令人去兵部,过几日,兵部的公文一下,你就是六品的昭武校尉。” 陆乙精神一振,拱手谢恩:“谢过主子恩典。其实,我做不做官不要紧。不过,有个正式的官职,也能为娘娘撑一撑脸面。” 陆明玉笑着瞥陆乙一眼:“在我面前,还说起场面话来了。” 陆乙咧嘴一笑:“娘娘要听真话,那我就说一回。其实,我早看左统领不顺眼了。以后我官职和他一样,手下的人是他五倍。摆威风的人,就该是我了。” 《簪头凤》正文 第457章 忠心(二) 这样的攀比,是人之常情。 陆乙身手超卓,领兵练兵的本事甩左统领一大截。奈何左统领以前是皇子亲兵统领,现在是东宫侍卫统领。走到哪儿,都高人一头。 陆乙心里一直有些气闷。从今以后,算是扬眉吐气了。 陆明玉轻笑不已:“你好好练兵,让左统领好好瞧瞧你真正的能耐本事,让他彻底拜服,岂不更畅快。” 陆乙笑道:“想想场景,我恨不得现在就去练兵。” 说笑两句话,陆明玉正色道:“这五千亲兵,我都托付给你。陆乙,别让我失望!” 陆乙挺直胸膛,目光炯炯:“请娘娘放心,我绝不负娘娘厚望!” 陆明玉略一点头,又去和绮云道别。 待陆明玉走后,绮云忍不住悄悄抹眼泪。 陆乙心疼又无奈,笑着为绮云擦拭泪痕:“娘娘特意来看你,这是何等的恩宠。你怎么倒哭起来了。” 绮云吸了吸鼻子:“我就是舍不得娘娘。” “再过一个月,你就进宫,整日陪着娘娘了。”陆乙笑着哄绮云。 绮云将头靠在陆乙的身侧,轻声说道:“娘娘对你如此信任,为你要来了校尉的官职,将亲兵全都交给你掌管。你可得用心当差。” 陆乙笑道:“这还用说。你只管放心,看我练出一支闻名大魏的太子妃亲兵来!” …… 陆明玉出宫一趟,见了绮云和陆乙,心情也格外地好。 她午后离宫,在府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回宫。 珝哥儿瑄姐儿正在玩闹,见了亲娘的身影,立刻冲了过来,一同扑进陆明玉的怀里。亏得陆明玉力大,轻轻松松地将一双儿女抱了起来。 “娘,你去哪了?”珝哥儿伸手搂住亲娘的脖子:“我睡醒了,到处找你。” 瑄姐儿不客气地揭珝哥儿的底:“你才没找。醒了就喊我出来玩。” 珝哥儿恼羞成怒,推了瑄姐儿一把。 瑄姐儿可不是吃亏的主,将珝哥儿的胳膊抓住,咬了一口。 速度之快,连陆明玉都没拦不住。 珝哥儿被咬了之后,也没哭,立刻张嘴也咬了瑄姐儿的胳膊。这一次,陆明玉来得及拦下,不过,她没有出声。 瑄姐儿被咬了之后,哇哇大哭:“娘,哥哥咬我!” 珝哥儿一脸气恼:“是你先咬的我!” 瑄姐儿平日里霸道惯了,总要抢哥哥的先。今天珝哥儿没让她,她顿觉委屈,哭声响亮极了:“娘,你打哥哥。” 珝哥儿看向陆明玉,小声地为自己辩解:“娘,是妹妹先咬我的。” 陆明玉温声安慰珝哥儿:“娘都看到了。刚才的事不怪你。” 珝哥儿松了口气,瑄姐儿心里不痛快,便闹腾起来:“哥哥咬我,娘打哥哥。” 陆明玉眉头一皱,面色一沉,将兄妹两个都放了下来。 兄妹两个都最怕亲娘。陆明玉一绷着脸,珝哥儿立刻端正站好,瑄姐儿也不敢再哭喊了,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 娘生气的时候,是真会揍人的。 陆明玉沉着脸问瑄姐儿:“我今日看得清清楚楚,是你先咬哥哥。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咬人?” 瑄姐儿委屈地红了眼:“哥哥推我。” 陆明玉看向珝哥儿。 珝哥儿立刻乖乖认错:“妹妹,对不起,我不该推你。” 瑄姐儿抽抽噎噎地应道:“没关系。哥哥,对不起,我不该咬你。” 珝哥儿又心疼起妹妹来,小声说道:“你力气大,咬得太疼了。以后,你咬得轻一点。我就不还嘴了。” 瑄姐儿吸着鼻子,点点头:“好。” 兄妹两个小大人一样,有来有往。陆明玉心里那点怒气,很快消退。她将兄妹两个的衣袖撸上去,两只白嫩嫩的小胳膊上,都有了被咬过的印记。果然一个轻一个重。 珝哥儿胳膊上的牙印深得多,都快冒血珠了。 陆明玉心疼地摸了摸珝哥儿的小脸,又看了瑄姐儿一眼。 瑄姐儿后背直冒凉气,再次低头认错:“娘说过,我的力气大,要收着一些。今天我忘了,以后我不敢了。” 珝哥儿心疼妹妹,主动为妹妹说情:“娘,妹妹知道错了。你别瞪妹妹,她要被吓哭了。” 一本正经学大人说话的样子,可爱又可笑。 陆明玉忍着笑,依旧板着脸:“你为妹妹说情,这一回就算了。再有下一次,我就动手揍人。” 珝哥儿瑄姐儿齐齐松了口气。 接下来半日,都乖巧极了。 …… 李景回来之后,很是不习惯,笑着问道:“珝哥儿瑄姐儿今日怎么这样安静?”这一双儿女,每日的精力似无穷无尽,片刻不得清静。今儿个也太乖了,还主动行礼请安。 简直让他这个亲爹受宠若惊。 陆明玉眼中闪过笑意,低声道:“下午闹腾了一回,被我教训过了。” 李景也是个娇惯孩子近乎溺爱的主,反射性地来了两句:“孩子还小,不懂事。等长大就明白道理了。” 这话听着多耳熟。 俨然就是乔皇后的口吻。 陆明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都两岁多了,虚岁四岁。到明年就能开蒙读书了。这时候不教他们,性子长歪了,长大以后要怎么管?” 李景立刻道:“太子妃娘娘说的有理。” 陆明玉笑着啐了他一口。 夫妻两个领着孩子一同去椒房殿用晚膳。 永嘉帝连着几日去延禧宫留宿,孟妃复宠后,风光无限。相较之下,椒房殿就冷清多了。自永嘉帝回来后,还没踏足过椒房殿。 以前乔皇后虽然不得宠,不过,该有的体面总是有的。每逢初一十五,天子都会来椒房殿。打仗回来第一晚,也会留宿椒房殿。 这一回,永嘉帝打破了惯例,彻底冷落中宫,将乔皇后的脸面也扔到了地上。 天子留宿何处,谁也管不着,就连赵太后都不便多说。乔皇后的冷遇,也可见天子对东宫的迁怒不满。 李景心疼亲娘,陆明玉也要为婆婆撑腰。每日晨昏定省不说,正午晚上都陪乔皇后一同用膳。 听到脚步声,乔皇后主动迎了出来。 《簪头凤》正文 第458章 中宫(一) 明亮的宫灯下,乔皇后眼角边的皱纹分明又深了一些。平静的面容遮掩不住被故意冷落的寂寥和凄清。 李景心里隐隐作痛,快步上前:“母后怎么出来了?” 乔皇后随口笑道:“本宫算着时间你们也该到了,特意出来迎一迎。果然你们就来了。” 李景愈发心疼,却不便多言。 陆明玉身为儿媳,更不好多说。不过,她自有哄乔皇后高兴的法子,笑吟吟地说道:“珝哥儿瑄姐儿,快叫皇祖母。” 一双粉雕玉琢的兄妹上前,抱着肉乎乎的小拳头行礼:“见过皇祖母。” 乔皇后乐得合不拢嘴,连连道好:“好好好,快些到皇祖母这儿来。皇祖母让御膳房备了你们兄妹爱吃的,随皇祖母去饭厅。” 珝哥儿瑄姐儿笑嘻嘻地拥到乔皇后身侧,一左一右拉住皇祖母的手,童言稚语,格外惹人欢喜:“皇祖母,半日没见,我好想你。” “皇祖母也想你们。以后用过午膳,别回东宫了,就在椒房殿里午睡,皇祖母便能时时见到你们了。” 乔皇后出了名的溺爱孩子,对孙子孙女百依百顺。珝哥儿瑄姐儿都很喜欢皇祖母,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逗得乔皇后展颜而笑。 眼角眉梢间的寂寥,迅速褪去。 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不比狗男人强多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走上前:“珝哥儿,瑄姐儿,你们两个别太闹腾。” 乔皇后立刻道:“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闹腾不闹腾。爱玩爱闹是天性。这里又不是别处,在嫡亲的祖母面前,想做什么都成。” 珝哥儿瑄姐儿高兴得“哟嚯”喊了起来。 陆明玉:“……” 李景哑然失笑,挽起陆明玉的手,亲昵地低语:“随孩子们闹腾吧!” 难得乔皇后这般高兴。 陆明玉略有些无奈地点头。 用过晚膳,陪乔皇后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一直消磨到夜幕低垂即将就寝,一家四口才告退离去。 椒房殿重新又恢复了安静。 彩兰上前伺候乔皇后沐浴更衣。其余宫人们铺床熏香。 乔皇后躺在床榻上,在彩兰放下帷帐的时候,忽地问了一句:“今晚皇上还是歇在延禧宫吗?” 彩兰心里暗叹一声,轻声答道:“是。” 乔皇后沉默片刻,低声吩咐:“传本宫口语给王婕妤。让王婕妤明日傍晚送点心至文华殿。” 彩兰低声应下,看一眼乔皇后的脸色,忍不住低声道:“这几日,孟妃复宠,气焰嚣张,说话刺耳。娘娘何不敲打一二?” 乔皇后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讥讽和自嘲:“本宫不怕受冷落。这一把年岁了,还有什么看不开?只是,皇上一味抬举延禧宫,落中宫的颜面,也是在敲打东宫。” “放眼宫中嫔妃,也唯有孟妃,勉强配当这把刀。秦妃还是差了些,皇上也不愿将太后牵扯进来。” “孟妃也不是傻瓜,应该琢磨过劲来了。她要复宠,就要心甘情愿地做天子的手中刀。你以为她心里很痛快吗?” …… 孟妃心里很痛快吗? 并不。 女人的直觉都很敏锐。一个男人对你是真情还是敷衍,也根本瞒不过去。 永嘉帝连着数晚留宿延禧宫,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可到了床榻上,多是草草了事。早没了昔日的亲怜密爱。 孟妃略一试探,便猜到了永嘉帝的用意。一颗心就此冰凉。 数年不衰的独宠,在三年前就已结束了。她再不甘心,也无法将一个变心移情的男人拉回来。 她再不甘再愤怒,也无济于事。只能继续依附永嘉帝,做他想要她做的事。 给中宫添堵,让中宫难堪。进而削弱东宫的势力。 如果她不做这把刀,等待她的,就是更为不堪的命运。 烛火摇曳,轻纱微微晃动。 永嘉帝长呼一口气,翻过身来。孟妃躺了片刻,便起身令人端热水进来。亲自为永嘉帝清理擦拭。 永嘉帝笑着抚着孟妃的背脊:“这等伺候人的活,让内侍进来便是。哪里能劳烦朕的爱妃!” 孟妃转头娇嗔:“我就乐意伺候你。” 那张略显苍老的脸孔,做出这等少女娇态来,其实已经不那么悦目了。 永嘉帝脑海中闪过另一张年轻美丽温柔的脸庞,思绪有些漂移。 竟在这等时候走了神,想别的女人。 孟妃暗暗咬牙,笑容也略有几分僵硬:“这么晚了,皇上早些安置了吧!明日还得早起上朝呢!” 永嘉帝打了个呵欠,很快闭目睡去。 孟妃依偎在永嘉帝身侧,迟迟没有入眠。心头似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痛。 她翻了个身向内侧,两滴泪水自眼角边滑落。 隔日一早,送走永嘉帝后,孟妃穿上了最喜欢的艳色宫装,精心装扮了许久,头上插了两支大凤钗。走起路来,凤钗上的宝珠一颤一颤,发髻边的流苏摇摇晃晃。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一众宫妃来请安,孟妃又是来得最迟的一个,装扮得美艳非凡的脸上浮着自得刺目的笑容:“今日臣妾又来得迟了。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乔皇后神色淡淡:“伺候皇上是第一要紧的事,请安迟些没什么。来人,赏孟妃!” 一旁的宫人,捧了一个锦盒过来。 孟妃娇笑一声,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这也是宫中惯例了。前一日承宠的嫔妃来请安,中宫皇后赏赐些衣料首饰之类。这也是做皇后的尊严体面。 这一幕戏码,连着上演了几天。 秦妃心里满是嫉恨,还得笑着奉承孟妃:“孟妃娘娘的气色愈发娇艳了。” 天天有男人滋润着,能不娇艳吗? 呸! 一把年纪了,还霸着天子不放。后宫里这么多嫔妃都等着呢!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斗了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啊!孟妃眼角余光瞥了秦妃一眼,心里的愤愤不平消失了大半。 不管如何,在众人看来,她就是后宫第一宠妃。不嚣张跋扈一点,如何对得住自己心里的苦。 《簪头凤》正文 第459章 中宫(二) 不仅是秦妃,其余年轻嫔妃,也都凑趣地笑着夸赞孟妃。 孟妃扶一扶发髻边的金钗,神态愈发骄矜自得。 乔皇后明知孟妃是故意为之,也反复告诫过自己不要动气,还是被膈应到了。这三年来好日子过多了,她都快忘了孟妃曾是多么的碍眼讨嫌。 这一场请安的大戏,演了一个多时辰。 孟妃显摆足了,故意打了个呵欠,露出一丝倦意,第一个起身告退:“臣妾有些乏了,想早些回延禧宫里歇着。” 乔皇后忍着气,张口应允。 孟妃摆出第一宠妃的架势,风光离去。 很快,其余宫妃也一一告退。直至最后,只一个王婕妤没走。 “皇后娘娘昨日晚上令人来传话,臣妾都知道了。”王婕妤轻声道:“今日傍晚,臣妾便厚着脸去文华殿。” 身为中宫皇后,不便放下身段去争宠,更不能失了中宫体面尊严。 让王婕妤去,就再合适不过了。 王婕妤能分薄孟妃的宠爱,当然最好。便是永嘉帝迁怒,不给王婕妤好脸,乔皇后也没什么损失。 乔皇后看着王婕妤,温和地说道:“皇上每日忙于朝政,十分辛苦。能为皇上排解烦闷,是后宫众妃的福气。你去的时候,带上小公主。让父女两个也多亲近亲近。” 王婕妤柔声应是。 …… 这一日傍晚,王婕妤果然端着点心去了文华殿。身后奶娘,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公主。 守着文华殿的内侍,被人私下里叮嘱过了,见王婕妤前来,立刻殷勤笑道:“请婕妤娘娘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王婕妤微笑着应道:“有劳公公。” 乔皇后执掌宫廷数年,私底下没少拉拢天子身边的内侍。 过了片刻,那个内侍便笑着出来了:“皇上批了半天奏折,正在喝茶休息。婕妤娘娘也算来得巧了,皇上准娘娘进殿,请娘娘带着小公主进去面圣!” 王婕妤笑着道谢,一手拎着点心匣子,另一手搀着女儿,进了文华殿。 进殿后,没等王婕妤行礼,小公主已经高兴地喊了起来:“父皇!” 小公主生得白皙水灵,一双眼生得又大又亮,像两个葡萄似的,格外有神。一笑起来,小嘴像花瓣一样,声音又娇又甜。 永嘉帝哪里抵挡得住,立刻笑着起身过来,抱起小公主:“朕的平安真乖!” 小公主咯咯笑着,将头钻进永嘉帝的怀里。 王婕妤忙道:“平安,快些下来,向你父皇行礼。不可这般莽撞!” “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利索,走路摇摇晃晃,行什么礼。”永嘉帝立刻笑道:“你也不必行礼了,过来陪朕说说话。” 一手抱着小公主,另一手握住了王婕妤的手。 王婕妤脸颊微红着应了,特意靠得近一些。 永嘉帝看着娇艳如花的王婕妤,心头一热。握着王婕妤的手,也紧了一紧:“朕回来之后,一直忙得很,没去你的寝宫。你有没有怪朕?” 王婕妤抬起眼,温柔地笑道:“臣妾只盼着皇上龙体康健,政事顺遂,怎么敢怪皇上。” “孟妃娘娘伺候皇上多年,最得皇上欢心。皇上愿去延禧宫,也是常理。臣妾就是太想皇上了,今日厚着脸皮来见上一面。皇上别怪臣妾冒失无礼才是。” 永嘉帝目光火热,心情愉悦,哪里会怪罪:“朕心里也在惦记着你们母女两个。以后得了空闲,来文华殿陪朕说话解闷。” 王婕妤却道:“臣妾今日来,已逾越了宫中规矩。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唐突冒失。明日臣妾就去向皇后娘娘请罪。” 提起皇后娘娘四个字,永嘉帝笑容一顿,文华殿里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度。 王婕妤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却做不知,也不说破,冲永嘉帝盈盈一笑:“皇上,臣妾手笨,学了许久,才学会了做这一道山药枣泥糕。听闻皇上爱吃这一道点心,这也是臣妾的一份心意,请皇上尝一尝。” 永嘉帝总算怜香惜玉,没有翻脸撵人,略一点头。 王婕妤松了口气,伺候永嘉帝坐下,拿起一块山药枣泥糕送到永嘉帝嘴边。 小公主嘴馋了,伸着小胖手抢过来,塞进自己的嘴里。 王婕妤一惊,唯恐永嘉帝不快。没曾想,永嘉帝被小公主稚气可爱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好,朕的小平安果然机灵。” 王婕妤又松口气,伸手轻拍女儿的后背,笑着嗔道:“吃得慢些,可别噎着了。” 永嘉帝吩咐王婕妤倒一杯清茶来,亲自喂小公主喝了两口。小公主吃了一块点心,喝了三回水。 王婕妤说些养孩子的趣事,永嘉帝听得津津有味。 王婕妤颇有分寸,待了一炷香时间,便告退离去。 永嘉帝有些不舍,却没说什么。 到了晚上,刘公公恭敬地问道:“皇上今晚要摆驾何处,请示下。奴才这就去传口谕。” 永嘉帝有些犹豫。 要抬举孟妃,压一压中宫之势,只这几晚不够。至少也得像以前那样,一个月内有二十多晚歇在延禧宫。 只是,王婕妤今日一露面,顿时将他心底的热火勾连了出来…… 刘公公最擅揣摩圣心,见永嘉帝迟疑,低声笑道:“奴才斗胆进言。皇上自回来之后,一直歇在延禧宫,倒是冷落了旁人。婕妤娘娘今日带着小公主前来,可见对圣心之企盼。” 永嘉帝深呼一口气:“罢了,等过段时日再去。今晚继续摆驾延禧宫。” 刘公公不再多说,躬身领命。 永嘉帝还没进延禧宫,消息已经传到了乔皇后的耳中。 彩兰有些不忿地低语:“皇上就是不去王婕妤的寝宫,也有别的嫔妃。这么连着留宿延禧宫,分明是在落皇后娘娘的颜面。” 乔皇后心如枯井,扯了扯嘴角,眼里没有半分笑意:“住嘴!皇上是一朝天子,要做什么,岂容你一个奴婢多嘴。” 没等彩兰跪下请罪,又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彩兰谢恩之后,忍不住又道:“不如,明日再让王婕妤去文华殿……” “不必了。”乔皇后淡淡道:“本宫能耐得住,且看皇上能忍多久。” 《簪头凤》正文 第460章 出手 “婕妤娘娘,皇上今晚还是去了延禧宫。” 一个宫人悄步走到王婕妤身边,低声禀报。 王婕妤并不意外,略一点头:“知道了。” 这个宫人是王婕妤的贴身宫女,也算忠心。犹豫片刻,低声轻语道:“娘娘,奴婢斗胆说几句掏心窝的话。” “娘娘生了小公主,在宫中也算有了依靠。皇后娘娘和孟妃娘娘斗法,娘娘何必掺和。以皇上对娘娘的眷顾,何愁圣眷。” 要不是顾忌乔皇后,永嘉帝今晚就会来了。 王婕妤略略蹙眉,看了宫人一眼:“住嘴!皇后娘娘于我有大恩,没有皇后娘娘,就没有我今时今日。这等话以后不准再说。” 王婕妤性情温柔,难得像此时这般疾声厉色。 宫人吓了一跳,立刻跪下请罪。 王婕妤沉着脸:“你去门外跪一个时辰,好好自省。再多嘴多舌,别怪我容不得你了。” 宫人一脸羞愧地出去跪着。 王婕妤慢慢呼出一口气。 这个宫人,实在太过短视。不说乔皇后对她的提携和恩情,就事论事来说,帝后闹别扭是一时的。乔皇后贤良大度,太子深得朝臣拥护,太子妃手段凌厉,东宫嫡系一脉根基如磐石,无可撼动。 孟妃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高。根本不是乔皇后母子的对手。 为了自己,为了小公主,她也得坚定不移地站在乔皇后这一边。做一颗听话的棋子。 …… 宫中波涛暗涌,朝堂里也不消停。 大魏以武立国,最重军功。打了大胜仗,重赏武将是应有之义。只是,这一场征伐燕楚之战中,立下赫赫军功的武将太多了。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的大小武将,不下二十个。死伤的数万将士要抚恤,平安归来的将士要厚赏…… 个个要厚赏,处处要花银子。加起来是一个庞大又可怕的数字。 户部高尚书略一估算后,直接当场就跪下了:“臣无能,户部根本支应不来如此巨额的抚恤赏赐。请皇上摘了臣的乌纱帽!另选有才干之人担此重任。” 打了两年多的仗,国库已经被掏空了。大军回朝的时候,带了许多从燕楚两国虏获而来的金银。不过,相比起可怕的军功簿,那些金银也不算什么了。 现在就是杀了他,他也变不出那么多银子来。 永嘉帝也没生气,温和地安抚道:“高尚书别跪着了。打仗消耗钱粮,这两年多来,户部上下尽心筹措军饷钱粮,供应大军征战,户部众人辛苦,朕都清楚。如今国库里银子不丰,朕也知道。这都怪不得你。” 高尚书听得心里一酸,眼眶一红,当场就落了热泪。 户部尚书真不是人干的活。 执掌大魏税赋财权,听着是不是特别威风?是不是松一松手,就能有万贯家业? 或许前朝是这样。可在大魏朝做户部尚书,唯有苦逼二字。这些年,永嘉帝东征西战就没停过。户部里的银子流水似地往兵部去,从来都不够用。 想当年,他也是满头乌发如云的俊男子。现在满脸皱褶,头发都快掉光了。 都是被银子愁的啊! 高尚书颤颤巍巍地起身谢恩:“臣多谢皇上体恤。” 永嘉帝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再难,也得想法子。军功不能不赏,战死的将士更不能不顾。” 高尚书心比黄莲还要苦,不得不应下:“臣一定竭尽全力。” 乔阁老皱着眉头,缓缓说道:“老臣斗胆,说句皇上不爱听的话。国库空虚,高尚书凭空变不出银子来。” “臣以为,军功不能不赏,不过,可以分个轻重缓急。战死的将士,先发抚恤安家银子。” 兵部杨尚书接过话茬:“乔阁老所言甚是。抚恤银子决不能省,至于立下战功的将士,可以赏赐官职,赏银可以暂缓,等明年再发。或是直接赏赐军功田。” 这倒是个解决之策。 永嘉帝赞许地点了点头:“此事可行。” 于是,接下来几日,内阁众臣们又忙碌个不停,商榷了几天,终于定下了赏赐的细则。 普通武将升官赐田就行了。可到了荥阳王广平侯濮阳侯还有梁大将军这儿,立的功劳太大,官职也到了顶峰,无可再赏了。若是按着军功赏田,怕是要赏出几个郡县去。无疑于割裂疆土,绝不可行。 到底该怎么赏赐? 永嘉帝也开始头疼了。 此时,荥阳王陆临上了一道奏折,解了朝廷困境。荥阳王在奏折里慷慨陈词,向天子表明忠心,主动放弃此次军功犒赏。 永嘉帝看了奏折好,连道三个好字,在大朝会上夸赞荥阳王是大魏肱骨栋梁。 文官们也连连称赞荥阳王大义,连带着夸赞太子妃陆明玉,行事英明果决,于国朝立下大功。 这样的太子妃,养几千亲兵,也是应该的嘛! 荥阳王这一表态,广平侯濮阳侯紧跟着上书,同样推辞朝廷赏赐。 永嘉帝龙心甚慰,下旨褒奖荥阳王等三人。 梁大将军更直接,私下去面见天子:“皇上还差多少银子?末将这就去将家里的银子都拿出来,送去内务府。” 永嘉帝失笑:“你守住京城,大败燕兵,朕还没赏你,如何能要你的银子。再者,抚恤银子数额庞大,你那点家资够什么用。还是留着养儿孙吧!” 梁大将军还待再说,永嘉帝已经挥挥手:“朕还要忙着看奏折,你别在这儿扰朕,快些退下吧!” 军功最重的四个人,都推了赏赐,大大减轻了朝廷的压力。 永嘉帝令内务府将内库存银也都拿了出来,还是不够。 乔皇后主动敬献出了自己的私库,太子妃陆明玉紧随其后,也动用了东宫所有的存银,自己的私房银子也拿了出来,送进了内务府。 乔皇后做了多年皇后,私库丰厚。陆明玉的嫁妆之丰,更是无人能及。她们这一出手,立刻缓解了内务府无银可用的困窘。 永嘉帝不能不领这份人情,终于踏进了椒房殿。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夫妻(一) 永嘉帝回京已有一个多月。 帝后还是第一次独处。 乔皇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笑着上前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永嘉帝伸手,虚虚一扶:“皇后快起身。你我夫妻,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乔皇后顺势起身,两人四目对视,竟有些生疏不自在。 就如一块玉,打碎过了,再高明的匠人也无法将玉恢复如初。缝补一番勉强能看,细细端详,裂纹遍布。 “这些时日,朕忙着政务,疏忽冷落了皇后。皇后不但毫无怨言,还将私库里的金银都拿出来了。”永嘉帝叹道:“皇后这份情义,朕都记下了。” 乔皇后打起精神笑道:“臣妾是大魏皇后,如今朝中缺银子,内务府里也无银可用。臣妾动用私库也是应该的。皇上若是过意不去,让内务府给臣妾写一张欠条。缓过这两年,皇上再还给臣妾,也是一样。” “如果皇上还觉得过意不去,还银子的时候加两分利息,臣妾也不会推辞。” 永嘉帝失笑:“好好好,朕让内务府给你打条子。还有太子妃陆氏,也得一并写欠条。” 欠乔皇后的,还不还倒是好说。总不能欠儿媳的。 乔皇后含笑道:“臣妾这就让人去将陆氏叫过来,皇上亲口和她说。” 永嘉帝无从拒绝,索性大度一些:“朕让刘公公去宣口谕。今日晚上,朕就在椒房殿里用晚膳,让太子一家四口也过来。人多一起用膳也热闹些。” 夫妻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也没趣味。 乔皇后欣然应下:“皇上说的是,臣妾这就传令,让御膳房备膳。” 传令的宫人和内侍很快退下。 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也不是那么回事。永嘉帝没话找话说,问起了乔皇后的身体如何。 乔皇后微笑着答道:“臣妾能吃能睡,身体好得很。倒是皇上,在外征战两年多,回京后忙于政务,还要眷顾后宫。这般日夜操劳,如何能吃得消。皇上可得注意些龙体。” 永嘉帝:“……” 往日那个贤良大度能忍的皇后,怎么忽然变得牙尖嘴利了? 永嘉帝连着在延禧宫睡了一个多月,生生将乔皇后的脸扔到地上。乔皇后又不是纸糊泥捏的,哪能没半点脾气。此时一番不软不硬的话,膈得永嘉帝牙疼。 永嘉帝咳嗽一声,笑着说道:“皇后这般关心朕,朕心甚慰。” 乔皇后点到即止,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转而说起了一岁多的小公主。 永嘉帝舒展眉头,笑着说道:“小平安生得肖似王婕妤,眉清目秀,半点不骄纵。朕也很喜爱她。” 乔皇后笑道:“皇上得了空闲,就多去看看小公主。” 正好可以顺便看看王婕妤。 永嘉帝随口笑着应了。 …… 一炷香后,李景陆明玉夫妻两人领着一双儿女前来。 不管心里有多少隔阂,面上都是一团和气。更何况,有珝哥儿瑄姐儿在,大人们不说话也不会冷场。 “孙儿给皇祖父皇祖母请安。”珝哥儿利落地跪下磕三个头。 瑄姐儿也一并跪下磕头,声音比珝哥儿还要响亮:“瑄儿给皇祖父皇祖母请安。” 永嘉帝乐呵呵地笑道:“快些起来,到皇祖父身边来。” 珝哥儿和瑄姐儿往日穿得一模一样。如今稍稍大了一些,穿戴明显不同。便是从衣着上也能一眼分出来了。 珝哥儿容貌俊秀,目光明亮,小身板挺得笔直。 瑄姐儿白胖一些,穿着红色的小裙裳,半短不长的头发梳成两个小揪揪,用红绸带绑着,各缀着几个小银铃铛。一走动就叮铃响,十分可爱。 永嘉帝对儿子儿媳一肚子不满,见了孙子孙女却是满心喜爱,乐呵呵地摸着兄妹两个的头。 珝哥儿没动,瑄姐儿却不乐意了,一低头躲了过去:“皇祖父别弄乱我的头发。” 童言童语,十分招人笑。 永嘉帝哈哈笑了起来:“是朕不对,朕不该摸你的头发。” 珝哥儿怕永嘉帝不高兴,将头凑了过来:“皇祖父,妹妹爱美,不让人碰她的头发。你要摸,就摸我。” 永嘉帝又笑了一回,摸了摸珝哥儿的头:“珝哥儿知道爱护妹妹,是个好兄长。”又笑着赞陆明玉:“你将一双孩子教导得很好。” 陆明玉微笑着应道:“父皇夸赞别的,儿媳少不得要客气一二。夸赞他们兄妹两个,儿媳就却之不恭了。” 还是那副镇定自若不卑不亢的样子。 永嘉帝心里暗暗唏嘘。 几个儿媳里,他最欣赏的就是陆明玉。身手好,胆气壮,说话行事干脆利落,果决之处更胜男子。 事实证明,陆明玉确实是个优秀的太子妃。在过去的两年多里,她照顾儿女,照顾乔皇后,稳住宫廷,也稳住了人心。更不用说,还斩杀燕拓,立下大功。 无奈的是,本事大的人,脾气也太大了。陆明玉毒杀苏妃的举动,令他难以释怀。 不过,荥阳王第一个上奏折推了赏赐,保住了朝廷和他这个天子的颜面。这个人情,他不能不领。陆明玉又主动献了东宫库房和自己的私房,一桩桩一件件的,让他这个天子也直不起腰杆来说话了…… 永嘉帝定定心神,又看向太子:“朕将修皇陵的差事交给你,你怎么连朝也不上了?可别打着趁机偷懒的主意。明日就来文华殿听政议事。” 这话说的,何其冠冕堂皇。 永嘉帝那一日令他修皇陵,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将他撵出朝堂。他还要脸面,就得主动往后退。 这一个多月来,他这个太子没有上过朝,也没再进过文华殿。众臣都看在眼底,为太子的际遇愤愤不平。东宫属官们更是义愤填膺。 要不是岳父主动上奏折,要不是乔皇后陆明玉婆媳两个出银子出力,永嘉帝对他的漠视不知要维持多久。 李景心里哂然,口中应道:“儿臣是一心当差,岂敢偷懒。父皇既是发了话,儿臣明天就去文华殿。”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夫妻(二) 晚膳后,李景陆明玉没有多留,很快领着儿女告退离去。 走出椒房殿的刹那,李景忽地叹了口气。 陆明玉转头,看向李景。宫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摆,李景俊美的脸孔被明暗不定的光芒笼罩,黑眸中晦暗不明。 李景此时的心情并不美妙。 一双儿女在侧,身后一堆宫人内侍相随,有些话不便出口。陆明玉伸手,握住李景的手。双手交握的温暖,令李景回过神来。 他冲陆明玉笑了一笑,示意自己无事,夫妻两人相携回了东宫。 待一双儿女睡下,夫妻两人才有了独处说话的时间。 “父皇去了椒房殿,你应该为母后高兴才是。”陆明玉轻声低语。 李景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父皇这般对我,我并不生气。在天家,君臣在前,父子在后。他要冷落我这个太子,要削东宫权势,都随他。” “可他不该这么对母后。” “夫妻二十余年,母后先是尽心尽力做李家主母,然后又兢兢业业地做了数年中宫皇后。他宠爱孟妃也好,宠爱秦妃苏妃也罢,不管抬举哪一个,母后都没说个一个不字。所有庶出的子女,母后也没亏待过。” “别说是在宫里,就是在普通的勋贵之家,嫡母要折腾小妾庶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母后从未做过半点对不住父皇的事。所有庶出的子女都安然长大。” “可父皇是怎么对母后的?因为苏妃之死,迁怒母后。故意抬举孟妃,连着一个多月没进过椒房殿,令母后颜面扫地。丝毫不顾夫妻情分。” “国库空虚,内务府没银子,母后将积攒了二十余年的私房都拿了出来。我们也拿出了所有能动用的银子,为父皇解忧。” “他这才肯去椒房殿,肯给母后一点中宫应有的体面。”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李景情绪汹涌,声音压抑不住地高了起来,俊脸的脸孔掠过红潮,胸膛起伏不定。 李景鲜少有这般情绪激动的时候。可见这段时日,他看似从容镇定,心里实则积压了许多不满和愤怒。 陆明玉有些心疼,伸手抚了抚李景的胸口:“你先平心静气,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永嘉帝这般行径,确实可气可恼。可谁也奈何不得一朝天子。 李景抓住陆明玉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声音低沉下来:“他是一个尽责的父亲,却不是一个好丈夫。我自小看着母后寂寥地独守空房,看着母后人前端庄含笑人后悄悄落泪。” “我绝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我要娶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和她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我不信,做了皇帝就非得妃嫔成群。这一生,我只有你一人,后宫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情之所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脱口而出。 陆明玉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湖,也被这一阵狂风搅乱了。汹涌的情潮袭来,她情难自禁地凑过去,吻住李景的嘴唇。 李景猛地搂住她,近乎窒息地缠绵热吻中,两颗心悄然融合在一起。 床榻边的轻纱不知何时落下,微微颤抖了起来。 …… 一夜荒唐。 隔日晨起的时候,李景双腿有些发软。 陆明玉脸颊异常红润娇艳,不必胭脂装点,也是一副好气色。 李景看着心痒难耐,凑过去,从后背搂住陆明玉,低声调笑道:“昨夜伺候,太子妃娘娘可还满意?” 陆明玉脸颊愈发红了,笑着啐了他一口。 之前为了养身体,两人在房事上颇为节制。昨夜格外放纵缠绵,闹了大半夜。别说李景,就是她也有些吃不消。现在腰身还隐隐泛酸呢! 李景低低地笑了起来。热气吹拂在耳际,又痒又麻。 “爹,娘。”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瑄姐儿第一个冲了进来,硬是挤进爹娘中间。珝哥儿稍慢了一步,不甘示弱地也挤了过来。 得,两个淘气包一来,夫妻两人亲密独处的时光就此结束。 “我们去椒房殿,给皇祖父皇祖母请安。”陆明玉笑着握住瑄姐儿的手,李景拉起儿子的小手,一家四口一同去椒房殿请安。 没曾想,进了椒房殿,只见乔皇后,根本没见到永嘉帝的身影。 李景的好心情骤然去了一半。 没等他张口,乔皇后便笑道:“皇上昨晚用膳后,去看小公主,顺便留宿芳华宫了。” 芳华宫,正是王婕妤的寝宫。 感情来了一趟椒房殿,根本没留宿,用过晚膳就去睡年轻貌美的王婕妤了。 李景身为儿子,不能也不便对亲爹的房中事指指点点。不过,心头那股闷火烧得难受,面沉如水,重重哼了一声。 陆明玉飞快地瞟了李景一眼,示意他收敛一些。免得乔皇后更觉羞辱难受。 李景不是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不得不咽下这口闷气,故作轻快地笑道:“我今日还要上朝,不便多待。让小玉和孩子们多陪母后说说话。” 乔皇后笑道:“你只管忙你的正事去,别在这儿消磨时间了。” 李景点点头,告退离去。 陆明玉半字不提永嘉帝如何,和乔皇后闲话了起来:“内务府空虚,宫里各处的用度也该减一减才是。” 乔皇后略一点头:“本宫也有此打算。接下来两年,日子都得过得紧巴一些。寿宁宫的用度不要减,椒房殿先减三成。” “东宫减四成。”陆明玉笑着接过话茬:“其余各宫,就照东宫削减用度吧!” 乔皇后带头削减用度,一减就是三成。东宫紧跟着减四成。其余各宫减四成,也不算过分了。 乔皇后点点头,然后笑着叹道:“内务府缺银子,本宫拿出了私库,你也将陪嫁银子都拿了出来。你这个太子妃,也没过什么安逸的好日子。” 陆明玉微微一笑:“母后这话说的不对。对我来说,现在这样的日子,才最好。” 婆媳和睦,夫妻一心,彼此信任,从不相疑。 还有什么样的日子,比现在更好?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手段(一) 陆明玉的由衷之言,绝不是装出来的。 乔皇后眼中漾起笑意:“你这么说,本宫可就都信了。” 陆明玉抿唇笑道:“我不是那等爱逢迎拍马的人,心里怎么想,口中就怎么说。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一条心。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齐心合力,总能撑过去。” 身为儿媳,陆明玉也不便直接安慰乔皇后什么,只能委婉地开解几句。 乔皇后一听就懂了,低声道:“你不必为本宫忧心。本宫是皇后,坐稳了凤椅便可。皇上要宠着哪一个嫔妃,由着他就是。本宫要是连这一点都想不通,也熬不过这么多年了。” 这就对了。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可介怀的。 东宫安稳如山,乔皇后的凤位也一样安稳。永嘉帝想睡哪个嫔妃,只管去睡。哪怕再生一两个皇子,也不是大事。 陆明玉见乔皇后是真的不介意,索性将话都说出了口:“孟妃眼下看着风光,是因为父皇故意抬举她。有王婕妤分宠,压一压孟妃的嚣张气焰,也是好事。” 王婕妤本来就是乔皇后的人,与其让孟妃得意,不如抬举王婕妤。 乔皇后略一点头:“本宫心中有数。” …… 很快,一众后宫嫔妃前来请安。 按宫礼,陆明玉不能受妃嫔们全礼,稍稍侧过身子,受了半礼。 宫中没什么秘密。 永嘉帝前来椒房殿,最后却留宿芳华宫的事,众嫔妃都心知肚明。孟妃扯起嘴角,露出一丝嘲弄,故意笑道:“臣妾今日特意早些过来,想给皇上请安。怎么,皇上不在椒房殿吗?” 乔皇后淡淡地瞥了孟妃一眼:“孟妃消息一向灵通,岂会不知皇上昨夜留宿芳华宫?现在说这等话是何意?莫非是想来嘲笑奚落本宫?” 孟妃:“……” 昔日那个软面团一样的乔皇后,现在简直像换了个人。一定都是陆明玉这个悍妇暗中怂恿。 孟妃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恼怒,却不能表露,只能起身告罪:“臣妾玩笑之言,绝无嘲笑皇后娘娘的意思。请皇后娘娘息怒。” 乔皇后淡淡道:“有些玩笑话可以说,有些玩笑话说不得。孟妃以后说话注意些分寸就是。今日就算了。” 孟妃不得不忍气吞声:“娘娘宽宏大度,臣妾知错了。以后说话一定留心。” 秦妃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立刻说道:“皇上回来之后,一直宿在延禧宫。不是臣妾说,孟妃也一把年岁了,整日霸着皇上不放,实在不像那么回事。” 孟妃可不受秦妃这点闲气,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回去:“是啊,我劝过皇上,闲着没事也去别的寝宫转转。譬如秦妃你,眼巴巴地伸长了脖子等,奈何皇上不肯去。我又有什么法子。” 秦妃气得涨红了脸,转头就向乔皇后告状:“皇后娘娘,听听孟妃说的是什么话。她这是恃宠生娇,故意膈应人。” 那一句“奈何皇上不肯去”,意有所指,分明是在膈应她这个中宫皇后。 乔皇后心里直发腻歪,面色一沉:“行了,这么多年轻嫔妃看着,你们两个老人也不收敛些。在这儿拈酸吃醋指桑骂槐的,不成体统!” 孟妃秦妃齐齐住了嘴。 耳根总算清静了不少。 就在此时,王婕妤来了。王婕妤今日脂粉未施,穿得也格外素雅,进了正殿后,羞愧地跪下请罪:“臣妾请安来得迟了,请皇后娘娘责罚。” 像孟妃,之前一个多月,每天都是最迟来请安的。一张口请罪,必是“臣妾要伺候皇上更衣用膳来迟了一步”之类的话。 王婕妤半个字不提,脸上的忐忑不安,也不是装出来的。 永嘉帝昨夜忽然去芳华宫。龙马精神了一夜,早上自然起得迟。王婕妤平日请安都是最早的,今天最迟一个来。一路上都提着一颗心,唯恐乔皇后心中不快迁怒责罚。 孟妃狠狠盯了面色娇艳的王婕妤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伺候皇上是一等一要紧的事,皇后娘娘岂会怪罪王婕妤。” 秦妃心里酸得都要冒泡了,呵呵一笑,接过话茬:“王婕妤年轻貌美,颇得圣心。说不定,很快就能再有喜讯,生一个小皇子。” 王婕妤心里一紧。 就听乔皇后温声说道:“孟妃秦妃说的话,也正是本宫所想。王婕妤不必惶恐,本宫也盼着皇上身边有朵解语花。宫中若能再多一个小皇子,本宫更是高兴。快些起身,坐下说话吧!” 王婕妤稍稍松了一口气,恭敬地谢恩起身,还像往日那样,想坐在角落里。 乔皇后笑道:“别人都想坐得近些,方便说话。你倒好,总坐得那么远。过来,坐本宫身边来。” 王婕妤在众妃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下走了过去,在乔皇后的身侧坐了下来。 正好和孟妃坐了对面。 孟妃暗暗咬牙,瞪了年轻娇艳如花的王婕妤一眼。 乔皇后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孟妃,你总看王婕妤做什么?皇上连着在延禧宫留宿一个多月,圣眷浓厚,无人能及。莫非你生了贪心,要独占圣宠不成?” 孟妃恨恨咽下闷气:“臣妾不敢。娘娘误会了,臣妾只是想和王婕妤多多亲近一二。” 乔皇后淡淡一笑:“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皇上忙着政务国事,进后宫是为了消遣解乏。后宫和睦才是正途。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歪心思来。苏妃的前车之鉴,你们也都见到了。” 提起苏妃,孟妃面色变了一变,低头应是。 王婕妤心中感激,柔声说道:“皇后娘娘教诲,臣妾都记下了。臣妾一定尽心伺候皇上和皇后娘娘。” 乔皇后对着王婕妤就和蔼多了,笑着说道:“你性情温顺可人,别说皇上,本宫也喜欢。” 陆明玉原本还想着随时出手。冷眼旁观片刻,放下心来。 乔皇后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威风八面,刚柔并济。就连最嚣张的孟妃,今天也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手段(二) 乔皇后目光一扫,掠过后宫众妃的脸,淡淡笑道:“趁着你们都在,本宫有一桩要紧的事宣布。” “从今日起,后宫各处削减用度。” “椒房殿里减三成,东宫减四成。其余各宫,皆和东宫一样,削减四成用度。如今国库空虚,内务府里的存银也被用光了。大家都节俭一些,等熬过这两年,缓过劲来,再恢复用度。” 削减四成用度? 怎么不干脆都减了都算了? 憋了一肚子闷气的孟妃,皮笑肉不笑地应道:“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以身作则,带头削减用度,这份贤良,令臣妾等自愧不如。” 秦妃心里也不乐意,不过,眼下这等情形,也容不得她不乐意。正如孟妃所言,乔皇后和太子妃带头减少用度,她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妃咳嗽一声笑道:“臣妾冒昧多嘴问一句,不知寿宁宫那边……” “后宫削减用度,寿宁宫自是和以前一样。”一直未曾出声的陆明玉接了话茬:“秦妃只管放心,母后对皇祖母孝顺的心,半点不比你少。” 秦妃被噎得干巴巴地笑了一笑:“太子妃说笑了。臣妾就是随口问问,并无他意。” “没有他意最好。”陆明玉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过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宫中人多口杂,少言少说,才是做人之道。秦妃最是聪明,这其中的道理,不必我说也清楚。” 秦妃:“……” 秦妃呵呵一声:“太子妃说的有理。”很快闭了嘴。 因着削减用度一事,众人都没了兴致说话,言不及义地闲话几句,各自起身告退离去。王婕妤却一直没走,留到了最后。 陆明玉心中有数,对乔皇后笑道:“想来王婕妤有话要和母后说,儿媳先带着珝哥儿瑄姐儿告退。” 乔皇后笑着应了。 待陆明玉领着一双孩子离去,正殿里再无旁人。 王婕妤忽地起身,在乔皇后面前跪了下来。 乔皇后一怔,立刻伸手去扶王婕妤:“好端端地,忽然跪下做什么?快些起来。” 王婕妤却不肯起身,一双美目含着羞愧的眼泪:“臣妾承蒙皇后娘娘大恩大德。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是臣妾令皇后娘娘面上无光。臣妾心中实在惭愧,无颜再见娘娘了。” 永嘉帝在椒房殿里用晚膳,却去芳华宫留宿。 这等事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一桩羞辱。 王婕妤越想越不安,眼中的泪水很快落了下来,声音哽咽:“臣妾对娘娘的心,从未变过。恳请娘娘,别因为此事恶了臣妾啊!” “此事怎么能怪你。” 王婕妤坚持要跪,乔皇后拉扯不动,无奈之下,俯下身子和王婕妤四目相对:“腿长在皇上身上,他想往哪儿去,谁还能拦着不成。你承宠,本宫心里也高兴。总比皇上去延禧宫好得多。” 这倒也是大实话。 王婕妤心下稍安,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道:“娘娘宽宏大度,没怪罪臣妾,臣妾感激不尽。请皇后娘娘放心,不管什么时候,臣妾都不会忘了娘娘的恩德。娘娘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臣妾。” “臣妾甘愿做娘娘的马前卒,冲锋陷阵,在所不惜。” 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一个人是真情还是假意,瞒不了人。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剖白,令乔皇后动容了。 乔皇后手中用力,将王婕妤扶起,沉声说道:“你的心意,本宫都明白。你放心,本宫不是那等心胸狭的人。昨晚的事,本宫不会迁怒怪罪于你。相反,本宫盼着你能盛宠六宫,独得圣宠,压下孟妃秦妃。” 王婕妤深呼一口气,轻轻点头:“臣妾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厚望。” …… 秦妃出了椒房殿后,直接去了寿宁宫。 赵太后习惯了秦妃陪伴,见了面,先皱了皱眉头:“今儿个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苦着一张脸?” 秦妃一脸苦楚:“臣妾心里的苦,姑母还不知道么?皇上宠着孟妃,连着一个多月留宿延禧宫。现在又去芳华宫。臣妾已经许久没见皇上了。” 赵太后瞪了她一眼:“身为宫妃,这等话也说得出口,不成体统。” 到底心疼秦妃,又低声道:“等皇上来寿宁宫,哀家嘱咐他去你的寝宫坐坐。” 秦妃心里一喜,忙扶住赵太后:“还是姑母最疼我。” 赵太后笑着白了一眼过去:“也是做祖母的人了,还腆着脸皮要圣宠,难道肚子还能蹦出个皇子不成。” 秦妃被臊得红了脸,小声嘀咕道:“我这样的年纪,想生孩子是不易了。” “可不是。”赵太后麻溜地接过话茬:“王婕妤倒是年轻,之前生了平安,以后说不定还能生出皇子来。” 秦妃:“……” 这个贱婢,不过是乔皇后身边的一条狗,以美色迷住了永嘉帝不说,连赵太后也时时赞她一声好。 秦妃心里冷哼连连,口中顺着赵太后的话音,违心地附和了几句。然后,又说起了宫中削减用度一事。 赵太后一听寿宁宫用度没削减,立刻道:“内务府的银子都被皇上拿去抚恤将士了,现在是皇后太子妃拿了私房出来填窟窿。用度确实该削减一些。” 反正,也没影响到寿宁宫一星半点。 秦妃故意叹了一声:“削减用度倒不算什么。臣妾就是觉得,皇后娘娘借着此事邀名。这么一来,岂不是显得太后娘娘不够贤良了?” 赵太后顿时笑不出来了,皱着眉头,颇有些不快:“你不说,哀家还没想到。皇后也是个不会办事的。这么大的事,就这么绕过哀家定下了。” “不行,哀家这就打发人去叫皇后过来,问上一问。看看她到底存的什么心!” 秦妃成功地上了眼药,心里暗暗自得,忙又低声道:“待会儿皇后娘娘来了,太后娘娘可别说这事是臣妾说的。免得皇后娘娘怪罪于臣妾。” 赵太后哼了一声:“有哀家在,谅她也不敢!”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规矩(一) 翌日,寿宁宫赵太后下凤旨,昭示六宫,削减各宫用度。 陆明玉抽了抽嘴角,一脸无语地看着乔皇后。 乔皇后无奈苦笑,低声叹道:“昨日太后召本宫去寿宁宫,提起削减用度一事,夸赞本宫思虑周全,还夸本宫是个孝顺的儿媳。” 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了。 做儿媳的还能怎么办?只能将这个贤良的名头让给寿宁宫了。 陆明玉轻哼一声:“定然是秦妃从中弄鬼。” “除了她还能有谁。”乔皇后提起秦妃,也是满心恼怒不快,低声道:“她仗着太后偏宠,时常在太后耳边吹风挑唆。太后一味护着她,她也没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不便发落处置。也只得忍一忍了。” 身为大魏朝身份最尊贵的中宫皇后,行事不能畅快恣意,要瞻前顾后,顾全大局。乔皇后不是不憋屈。 可又能怎么办呢? 这么一点小事,不值得闹腾。 陆明玉只得安慰乔皇后:“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是母后的,谁也抢不走。” 乔皇后淡淡一笑:“只要东宫安稳,你们夫妻和孩子好好的,这点小事,本宫不放在心上。” 宫中削减用度一事,很快传至朝中内外。 有御史上奏折,对赵太后的贤明歌功颂德。 永嘉帝面上有光,龙颜大悦。 赵太后也颇为满意,对着乔皇后多了几分好脸色。主动将寿宁宫的用度也减了两成:“宫中各处削减用度,哀家也该做个样子。这样吧,寿宁宫也减两成用度。” 乔皇后微笑着奉承:“母后心系国朝社稷,令人敬佩。” 秦妃拍起马屁来,更是肉麻:“太后娘娘简直是古往今来第一贤惠的太后!” 赵太后听得无比顺耳,乐呵呵地笑道:“哪有秦妃说得那么夸张。” 众人掉落一地的鸡皮疙瘩,忍着恶心吹捧。 赵太后听了几日的奉承,心情极好。在永嘉帝来请安的时候,张口催着永嘉帝去秦妃的寝宫坐一坐:“到底是你表妹,为你生了四皇子,每日伺候哀家。你权当是给哀家一些脸面,得了闲空去秦妃处说说话。” 永嘉帝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当日晚上就去了秦妃寝宫。 …… 后宫这些争圣宠的手段,不必一一细述。 陆明玉身为儿媳,也不便过多地关注公公去睡哪个宫妃这种事。 如今乔皇后身体痊愈,执掌六宫事务,她不必事事上前,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每日陪一陪孩子,也是一桩乐事。 过了几日,绮云被接进了东宫。一同进宫的,还有刚满月不久的忠哥儿。 此事显然不合宫中规矩。 孟妃趁着永嘉帝来延禧宫,故意提及此事:“……太子妃于国朝有功,荥阳军势力庞大,这些臣妾都知道。不过,太子妃做这桩事,也太不合规矩了。宫人一旦放出去嫁人生子,断没有再进宫伺候的道理。” 永嘉帝皱了皱眉头,看了孟妃一眼:“这件事,皇后之前和朕说过,朕也准了。这么点小事,哪里值当一提。规矩是人定的,偶尔改一改罢了。” “真论规矩,朕一个月有大半都宿在延禧宫,这合不合适?” 孟妃被噎了一下。 换在以前,她早就撂脸子生气,等着永嘉帝来哄了。 如今,却迅速压下心里的闷气,挤出笑容:“臣妾就是随口一说,给皇上解解闷。皇上不乐意听,臣妾不说就是了。” 永嘉帝神色缓了一缓。 孟妃忙提起另一桩要紧事:“皇上在临走前就为静安定了亲事。静安如今也十八岁了,这亲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永嘉帝挑的儿媳,都出自武将门第。为女儿挑驸马,却是从文官家中挑选出色的嫡子。譬如吴驸马,文采出众,出身书香名门,家风正派。 静安公主的未来驸马,是户部高尚书的嫡长孙,是京城有名的才子,相貌俊俏。比静安公主大了一岁,今年已经十九了。 永嘉帝点点头,笑着说道:“一转眼的功夫,静安也要成亲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孟妃叹了一声,语气中满是唏嘘和自怜:“一转眼,臣妾已经老了。” 永嘉帝失笑,伸手将孟妃搂进怀中:“在朕眼里,姣姣永远都是昔日模样。” 孟妃一脸甜蜜地依偎在永嘉帝怀里,心里狠狠呸了一口。 一颗心快被王婕妤那个贱婢哄去了。 还在这儿说好听的哄她。 真当她是傻瓜不成! 不过,他装模作样,她也没必要再捧出真心。此刻伏小做低,当然也有目的:“皇上,臣妾是静安的亲娘。女儿成亲,臣妾想自己操办亲事。” 这当然也不合规矩。 不过,嫁入李家这么多年。孟妃什么时候守过妾室规矩了? 永嘉帝想也不想,立刻点头应了。 孟妃心里一松,嘴角扬了起来,得寸进尺地要求:“静安的嫁妆,可不能简薄了,和慧安当年一样才行。” 永嘉帝素来疼爱静安公主,正要点头,忽觉不对,拧起了眉头:“不是朕不疼惜静安。只是,内务府里的银子都被挪用做了抚恤银子。现在能勉强撑着宫中用度,全靠皇后和太子妃的私房。为静安备嫁妆,朕不会舍不得。但是,也不能不顾些体面。” “对了,朕记得,早先几年,你经常索要金银玉器,说是给静安做嫁妆。现在怎么又张口要嫁妆了?” 孟妃:“……” 永嘉帝目光炯炯,看得孟妃心虚不已,放软了声音说道:“臣妾也是想着,让静安风风光光地成亲。” 永嘉帝脸孔微微一沉:“你眼里只有自己和一双儿女,怎么也不想想,现在大魏国库空虚,内务府如何艰难。朕不指望你像皇后太子妃那样拿银子出来,你倒好,还打上再讹一笔的主意了。” 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孟妃神情僵硬了片刻,连眼泪也没掉半滴。 再深厚的情意,也禁不住消磨。永嘉帝没将她放在心上,她也不会再为他伤心落泪。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规矩(二) , 东宫。 “云妈妈!” 珝哥儿瑄姐儿记性都好的很,一别大半年,见了绮云,一眼就认了出来。争先冲上前:“云妈妈,我好想你!” “你怎么这么久了才回来。” 绮云生了孩子后,整个人圆润了一圈,气色红润,神色间更添几分温柔。 她左手搂着珝哥儿,右手抱着瑄姐儿,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奴婢也一直惦记着两位小主子。” 她没有陆明玉的神力,没办法同时抱起兄妹两个,又怕先抱哪一个另一个不高兴,索性蹲下身子,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陆明玉笑着说道:“珝哥儿,瑄姐儿,你们先放开云妈妈。等她带着忠哥儿安顿好了,再和你们说话。” 珝哥儿瑄姐儿笑嘻嘻地应了。 绮云松开手起身,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娘娘,奴婢回来了。” 陆明玉鼻间忽地一酸,走上前,抱住绮云:“回来就好。这大半年,我时常惦着你。” 说句不中听的,就是李景离开大半年,她也不会这般惦记。 绮云也是一样,红着眼低声道:“奴婢也天天惦记娘娘。这一回进了宫,奴婢再也不离开娘娘半步了。” 陆明玉失笑:“这可不行。隔一段时日,你总得回府一趟,夫妻相聚。说不定,过个两三年,你就再给陆乙添一个胖儿子呢!” 绮云扑哧一声笑了:“陆乙有了儿子,巴巴地盼着我以后再生个女儿。儿女双全,凑一个好字。” 陆明玉笑道:“那也等个一两年再生。免得伤了身子元气。” 绮云有些羞涩,点了点头:“娘娘说的是。” 珝哥儿瑄姐儿不甘被冷落一旁,硬是挤了过来:“娘不让云妈妈和我们说话,自己倒在这儿说个没完。” “就是,我们也要和云妈妈说话。” 陆明玉和绮云相视一笑,各自抱起一个,进了东宫。 至于忠哥儿,一路上呼呼大睡,早被奶娘抱着进东宫安置了。 绮云这一回来,珝哥儿瑄姐儿高兴不说,陆明玉也是满脸笑意。东宫里的宫人们,个个面带喜色,笑意盈盈。 绮云人缘之佳,可见一斑。 …… 绮云原来的房间一直留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衣物行礼安顿得快,不到一个时辰,绮云就重新出现在陆明玉面前。 绮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娘娘。” 陆明玉笑着嗔道:“这儿又没旁人,行什么礼。快些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兄妹两个,被带出去玩了。不然,主仆两个都别消停,更别说体己话了。 绮云笑着上前,任凭陆明玉打量。陆明玉端详了片刻,很是满意:“月子做得好,身子恢复得快,气色也好。” 绮云笑道:“奴婢整整胖了一圈,现在一照镜子,看着圆溜溜的脸都发愁。” 陆明玉轻笑不已:“脸圆些,更显富态温柔,我看着挺好。” “在娘娘眼里,奴婢怎么都好。”绮云笑着自我解嘲。 陆明玉笑道:“本来就好。胖一些,总比瘦骨嶙峋满脸病容强得多。再说了,你还得给忠哥儿喂奶。得多吃些,奶水才足。” 绮云却低声道:“奴婢特意给忠哥儿找了个奶娘。以后,让奶娘喂孩子,奴婢也能一心伺候主子。” 陆明玉眉头略略一蹙:“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东宫里不缺人伺候,我让你进宫,又不是为了让你做事干活。你平日带着忠哥儿,闲着的时候陪我说说话就是了。” 绮云抬起头,温柔沉静的黑眸里满是坚定:“娘娘对奴婢的好,奴婢心里都明白。” “按着宫中规矩,奴婢嫁人生子后,就不能再进宫伺候主子了。现在奴婢得娘娘恩宠,能继续待在东宫里,已经很招人眼了。若再摆出半个主子的做派,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嚼舌。” “如今东宫处境微妙,不宜再惹口舌是非。” “奴婢不能为主子分忧,已经十分惭愧。怎么也不能再拖累主子。如果娘娘不点头,奴婢宁可现在就带着忠哥儿离开东宫。” 陆明玉还想再说什么,绮云已跪了下来:“请娘娘成全奴婢的一片心意。” 绮云这般坚持,陆明玉沉默片刻,叹了一声:“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绮云展颜笑了起来。 陆明玉伸手,将绮云拉了起来,略有些不满地数落:“以前什么都听我的。现在倒好,一回来就和我尥蹶子。都是我惯坏了你。” 绮云抿唇一笑,黑眸中闪过一丝俏皮的自得:“奴婢是娘娘身边第一心腹亲信,娘娘不纵着一些怎么成。” 顿了顿,又有些担忧地说道:“奴婢进宫,不合宫中规矩。只怕会给娘娘惹来麻烦。” 陆明玉不以为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还能被规矩扭住不成。放心吧,你进宫一事,我早就和母后说过。母后都点头了,其余闲杂人等也没什么话可说。” 闲杂人等,指的就是孟妃秦妃。 唯一能质疑皇后太子妃的,是永嘉帝。不过,永嘉帝是一朝天子,心怀家国大事,无暇也不会来理会这点芝麻小事。 绮云这才真正放了一颗心,轻声笑道:“这样奴婢就放心了。” …… 到了晚上,李景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母子三个容光焕发的笑脸。 绮云笑吟吟地上前请安。 李景笑道:“快些起身。”然后,不无酸意地飘出了一句:“小玉隔三差五地就念叨你。估摸着当年我离京两年多,小玉也没这么惦记过我。” 那酸味,简直快飘出三里地了。 绮云忍俊不禁,一个劲儿地抿唇直笑。 陆明玉也扬起了嘴角:“亏你有这个脸,竟和绮云吃起干醋来了。” 李景故意酸溜溜地哼一声:“被你们主仆两个看出来了,我也不遮遮掩掩了。没错,我就是吃醋了!” 这一回,连一旁伺候的宫人内侍也都笑了起来。 珝哥儿很有不懂就问的求教精神:“爹,什么叫吃醋?” 瑄姐儿嫌弃地看了兄长一眼:“哥哥真笨。吃醋就是说,爹不喜欢咸的,就爱吃酸的。”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规矩(三) 瑄姐儿的童言童语,惹得众人哄笑不已。 瑄姐儿以为大家在夸自己,洋洋自得地昂起头,娇声娇气地问:“爹,我说的对不对?” 李景笑得肚皮疼:“对对对,瑄姐儿说的对。爹就是爱吃酸的。” 然后,一把抱起瑄姐儿,在女儿嫩呼呼的小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瑄姐儿美滋滋地,将头钻进亲爹的怀里。 李景最娇惯女儿,乐呵呵地将瑄姐儿抱起,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瑄姐儿兴奋地哟嚯起来。 珝哥儿福至心灵,忽然小声嘀咕:“我像爹,也爱吃酸的。” 不然,他现在心里怎么就酸溜溜的? 陆明玉忍住笑,将珝哥儿也抱了起来,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来,娘带你飞高高。” 珝哥儿这才高兴起来,被亲娘抛得高高的,在半空中哟嚯一声,再被稳稳接住。既刺激又好玩。 瑄姐儿立刻也闹着飞高高。 东宫里欢声一片,笑语不断。 绮云站在一旁,看着陆明玉眼角眉梢的盈然笑意,心里无比快慰。 不知从何时起,陆明玉的脾气越发圆融,眉眼也愈发舒展。这是被夫婿全心相待生活幸福的女子特有的柔和。 …… 隔日,陆明玉去椒房殿请安。 乔皇后一眼瞥到了陆明玉身边的熟悉面容,也觉亲切:“绮云离宫大半年,现在总算回来了。别说你主子日日惦记你,就是本宫也觉得少了你不成。” 绮云抿唇笑了起来:“多谢皇后娘娘惦记奴婢。以后,奴婢日日随娘娘来椒房殿请安,皇后娘娘可别看厌了奴婢这张脸才是。” 乔皇后莞尔一笑。 绮云进宫确实不合规矩。不过,宫中不合规矩的事不止一两桩。这么点小事,能令儿媳喜悦开怀,何乐而不为? 很快,宫妃们便一一来请安。 这也是后宫每日里的重头好戏。 长日漫漫,不争锋较劲斗嘴怄气,这日子简直就没法过。 孟妃复宠后,头越昂越高,那副娇矜傲慢的模样,简直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秦妃看着噎得慌,索性转头和王婕妤说话。 王婕妤虽然颇得圣宠,不过,行事说话一直很低调,在这等场合里,很少说话。秦妃说什么,她只微笑聆听,或是轻轻点头。 孟妃瞥了绮云一眼,嘴角一扯:“哟,这不是绮云吗?我听说,你出宫生孩子去了。怎么现在又回宫来了?” 绮云还没出声,陆明玉已张口应了回去:“东宫里的事,就不劳孟妃操心了。” 孟妃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陆明玉一眼:“太子妃更应该以身作则。这般带头破坏宫中规矩,日后别人也有学有样,皇后娘娘还怎么掌管六宫?” 陆明玉挑了挑眉,嘴角扯出一抹讥讽:“若不是亲耳听闻,我真不敢信,这么明理的话是出自孟妃之口。” 孟妃柳眉一竖,冷笑一声:“太子妃这话是何意?莫非是暗指我不明事理?” 陆明玉半点不客气,张口就将孟妃噎了个好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我何需暗指,明说也无妨。” “孟妃想说宫规,我倒要问一问了。这么多年来,延禧宫里的用度为何一直和椒房殿比肩?” “为何孟妃以前没有天天来椒房殿给母后请安立规矩?” “大皇子和静安公主是庶出,成亲之事理当由嫡母做主。为何操持亲事的是你孟妃?” 孟妃面色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一句,差点就跳起来:“这是皇上恩准的。皇后娘娘也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陆明玉冷然道:“绮云进宫一事,也是母后恩准的。父皇都没说什么,哪轮到你一个宫妃说三道四?” 孟妃:“……” 陆明玉冷笑着说了下去:“以后说话之前,不妨先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面够不够大。免得出来肆意乱说,丢人现眼。” 孟妃忍无可忍,倏忽站了起来:“你说谁肆意乱说,丢人现眼?” 绮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去扯陆明玉的衣襟。 她知道主子的脾气。唯恐陆明玉一个恼怒,动手揍人。现在东宫处境不妙,永嘉帝又在处处抬举孟妃。万一闹腾起来,只怕主子会吃亏。 可惜,陆明玉动作迅疾,绮云这一伸手,只碰到了陆明玉的衣袖。 陆明玉个头胜过普通女子,且常年习武,英气慑人。这一沉脸起身,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顿时散了开来:“说你又能如何?” 众人:“……”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陆明玉此时的样子,可不像是在说笑。黑眸中的凛然和杀气,令人心惊。 这位可是敢夜袭军营一剑斩了燕将的主! 孟妃心里重重一跳,脑中忽然闪过暗中想象过无数次的苏妃惨死的场景,一张美艳的脸孔骤然白了一白。 两人对峙,气势高下,一眼可见。 乔皇后好整以暇地欣赏了片刻孟妃的狼狈和惨淡,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几句口角,哪里值当这般着急上火的。陆氏,你先消消气。” 合着还先安慰起陆明玉来了! 孟妃鼻子都快气歪了,张口怒道:“是陆氏违反宫规在先,又言语讥讽我在后。皇后娘娘倒安慰起陆氏来了,这是想合起伙来欺负我不成。” 乔皇后面色一沉,凤眼含威:“绮云进宫一事,是本宫首肯的。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本宫来。不必在这儿攀扯太子妃。” 陆明玉扯起嘴角,瞥了脸色难看的孟妃一眼:“攀不攀扯的,我也不在乎。我这个人,心胸坦荡,有话喜欢当面说个明白。如果谁敢在背地里乱叫舌头,我就拿刀割了这根长舌头!”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再看孟妃,被气得浑身发抖,竟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等等!”陆明玉凉凉的声音钻入耳中:“孟妃口口声声说宫规,怎么不和母后告退就走了?这等跋扈的举动,才叫不合规矩!” 孟妃一怒转身,瞪了陆明玉一眼,硬邦邦地行了一礼,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静安 , 一众嫔妃骤然安静。 连盛宠无双的孟妃都被太子妃收拾成这样。她们还是老实有一点为妙。 乔皇后目光一掠,淡淡道:“本宫有些乏了,你们都回各自的寝宫。明日再来请安说话。” 嫔妃们纷纷起身告退。很快,走了个一干二净。 一直没出声的绮云,红着眼低语:“奴婢身份微贱,娘娘何苦为了奴婢和孟妃娘娘闹腾成这样!” 陆明玉转头看向绮云,轻声道:“今日不压下她的嚣张气焰,日后就会有更多的口舌是非。” “说的是。”乔皇后出人意料地接了话茬:“孟妃近来气焰嚣张,仗着皇上偏宠,连本宫也不放在眼底。今天借着此事狠狠敲打一番,也警告她收敛些。也不全是因为你。你不必战战兢兢。” 绮云一脸感激:“不管如何,奴婢都得谢过皇后娘娘。” 说着,走上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乔皇后舒展眉头笑道:“快别跪着了,起来吧!瞧瞧你主子,已是一脸心疼了。” 陆明玉待绮云情分恩厚,不同于普通奴婢。绮云这一跪,陆明玉确实心疼。 被乔皇后拿来说笑,陆明玉也没不好意思,坦然笑道:“绮云自小伴着我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和姐妹无异。让绮云回宫,是我的主意。母后宽宏大度,准了我的任性。我也得多谢母后才是。” 一边说着,一边以目光示意绮云起身。 绮云心里涌起阵阵热流,默默起身,走到陆明玉的身侧。 就如过去的十几年,不管何时何地,她永远都在主子的身后。 …… 孟妃再气再恼,也没能翻出风浪来。 她甚至不能向永嘉帝告状。因为之前永嘉帝就曾告诫过她,不要兴风作浪。是她故意找别扭,结果自己闹了个没脸。 孟妃在延禧宫里生闷气,静安公主来了之后,问明原委,也有些无奈:“母妃,一个绮云进不进宫,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母妃何苦为了这么点小事,寻二嫂的别扭。” 关键是吵也吵不过,动手就更不是对手了。 这不是主动送上门让人家羞辱吗? 孟妃从鼻子里哼一声:“我就是心里不痛快!我嫁给你父皇那么多年,只有我让人受气的份,现在倒好,被一个小辈骑到了头上。这口闷气,我怎么都咽不下。” 以前,她除了没有正妻的名分之外,什么都压过乔皇后一头。 这几年,她一点一点地失了圣眷,乔皇后母子越来越威风。陆明玉这个太子妃更是强势,后宫中无人敢惹。 她咽不下这口气! 静安公主看着孟妃隐隐扭曲的脸孔,无奈地叹了一声:“我知道母妃心里憋闷。可又有什么法子?二哥是大魏太子,二嫂是大魏太子妃。将来这大魏江山,都是他们夫妻的。总有一天,大家伙都得低头过日子。母妃早点想通才好。” 想通个屁! 孟妃又哼一声,目中闪过一丝恶毒:“太子怎么了?看看前朝,有几个太子能安安稳稳地继位?你父皇春秋鼎盛,再活个二十年也不成问题。李景能不能活到那一天,都难说。陆明玉是太子妃又能如何?没了太子,她什么也不是!” 静安公主:“……” 静安公主听得心惊肉跳,猛地攥住孟妃的手,急急说道:“母妃,这样的话怎么能乱说。万一传出点风声,我们母子三个都没好日子过。” 孟妃扯了扯嘴角:“你慌什么。这里只我们母女两个,难道你还会四处宣扬不成!” “我当然是不会。可母妃满心怨怼不平,说话间难免露出一些。” 静安公主蹙起秀气的眉头,声音里满是忧虑:“大哥现在这样,和大位彻底无缘了。母妃还有什么可争的?趁早低了头,安心过日子,才是正途……” 孟妃一声冷笑,打断静安公主:“低什么头?人活一口气,时时低着头夹着尾巴,那是乌龟。” “难道要我做缩头乌龟不成!这绝不可能!” 静安公主劝不动亲娘,急得鼻尖都冒汗了。 孟妃到底心疼女儿,很快放缓了声音:“苏妃被陆明玉亲手送去了黄泉。李昊李昌兄弟两个,但凡有一丝血性,也得报这个仇。我不出手,等着看热闹也足够了。” “行了,不说这些了。我昨晚求过你父皇,亲自操持你的亲事。你父皇已经准了。还有四个多月就是你的吉日,你安心等着大婚。等成亲后,和驸马住在公主府里,过你喜欢的安逸日子。” 静安公主松了一口气,白嫩的脸上掠起一丝红晕:“父皇真的应了么?” 孟妃笑着伸手,怜爱地摸了摸静安公主的长发:“应了。如今我心里最要紧的事,就是这一桩。你放心,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成亲。” 静安公主羞涩地垂下头,过了片刻,又悄声道:“内务府里缺银子,我不要那么多嫁妆了,母妃将银子送些去内务府吧!” 孟妃眼睛一瞪:“你是不是傻了!内务府有没有银子,和我们母女有什么相干。皇后要贤名,太子妃要挽回东宫声名,这才惺惺作态,将私房都拿了出来。我可不做那等邀名的蠢事。” “这等念头,你想都别想。我辛辛苦苦为你攒了十几年的嫁妆,足够你几辈子花用不尽。凭什么去填补内务府的亏空。” 静安公主看着振振有词的孟妃,哑然无语。 母妃瞧不上乔皇后,口口声声将乔皇后贬得一文不值。可事实上,乔皇后胸襟宽广,行事一派中宫气度。相较之下,母妃就太过狭隘自私了。 说句刺心的话,母妃这等胸襟,也只能做一个宠妃。哪里做得了中宫皇后? 当然,这等诛心的话不能直言。 静安公主轻声道:“我随口一说,母妃不愿意就算了。” 孟妃这才喜笑颜开:“这才是我的好女儿。”然后就盘算起了成亲的琐事。静安公主默默聆听,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大婚(一) 四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 九月二十这一日,秋高气爽,天气宜人,阳光明媚。正是操办喜事的好日子。 这一天,十八岁的静安公主大婚。 静安公主府就在慧安公主府的隔邻。前两年就建好了,今年又特意修整翻新,照着静安公主的喜好,布置得精致雅洁。 普通人家办喜事,是新郎官吹吹打打地娶媳妇进门拜堂。到了天家公主这儿,正好相反,是礼部派人迎驸马前来公主府拜堂。 面容俊俏的高驸马穿着大红喜袍一露面,便引来众人瞩目。 这其中,有大皇子夫妇,有久未露面的三皇子夫妇,有四皇子夫妇,还有五皇子。目光最直接大胆的,当属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明眸一扫,仔细打量几眼,看得高驸马的俊脸比身上的喜袍还要红。 四皇子妃赵瑜扑哧一声笑了,拉扯着慧安公主的胳膊:“我的好皇姐,你可别盯着高驸马了。瞧瞧,高驸马的脸都快成大红布了。” 慧安公主挑眉一笑:“我就是要趁今日多看几眼。等过了今日,我倒是不便多瞧了。免得静安妹妹心里吃味。” 一席话,惹得众人笑声连连。 大皇子妃笑着打趣:“皇姐别只顾着看高驸马,也多看看吴驸马。不然,先吃味的可不是静安。” 吴驸马性情随和,说话诙谐,立刻做出个哀怨的表情:“做了这么多年夫妻,我再俊俏,在公主眼里也就是个嚼透了的白菜帮子。公主哪里想再多看一眼。” 众人被逗得笑弯了腰。 就连三皇子李昊,也舒展眉头,黑眸中闪过笑意。 李昊半年没在人前露面,一直闭府静养,没有进过宫,也不见任何人。永嘉帝时常打发人去三皇子府,太子李景也常令人送些补品前去。 李昊收了礼,再打发人进东宫谢恩。兄弟两个竟是有来有往。让一众等着看热闹的人好生失望。 五皇子李昌也一直住在三皇子府,每日李昊亲自指点胞弟读书习武,李昌这半年来颇见长进,人也瘦了些,没了之前的蠢钝,看着精神了不少。 今日静安公主大婚,李昊兄弟两个也终于出府露了面。 众人口中打趣高驸马,实则眼角余光一直在盯着李昊。 终于,众人最期待的好戏登场了。 “太子太子妃驾到!” 众人精神一振,也不用什么眼角余光了,个个正大光明地看李昊是什么反应。 李昊神色如常,微笑着说道:“二哥二嫂来了,我等一同上前恭迎。” 大皇子目光一闪,不怀好意地来了一句:“待会儿见了太子太子妃,你可得绷住,别闹出不愉快来。” 挑唆之意,清晰可见。 大皇子妃忙张口补救:“今天是静安皇妹成亲的大喜日子,太子太子妃亲临,这是热闹又喜庆的事。三弟素来通情达理胸襟广阔,怎么会闹出不愉快。殿下太多虑了。” 李昊城府更胜从前,只从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微笑着说道:“大嫂如此盛赞,倒令我羞愧汗颜了。不过,大嫂说的没错。今天是静安皇妹的好日子,我是来贺喜的。再者,我对二哥二嫂只有尊敬,从无半分不满。所谓不愉快,又是从何而来。” 装模作样! 大皇子心中冷笑数声,面上露出欣然的笑意:“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四皇子咳嗽一声,笑着催促:“行了,大家别在这儿磨蹭了。快些出去迎一迎二哥二嫂。” …… 这几个月来,太子李景在朝中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永嘉帝将修皇陵的差事交给太子。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修皇陵可谓是吃力又难讨好的差事。 户部高尚书不能明着说没银子修皇陵,只能用一个拖字诀。修皇陵的进度太慢,永嘉帝心中不快,数落太子当差不利…… 总之,这桩两头受气的差事,着实不易。 好在这都无损大局。 朝中有荥阳王和乔阁老,一文一武,皆是太子最忠实的支持者。太子在朝中势力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储君之位,依然稳如磐石。 今日静安公主大婚,永嘉帝乔皇后不便出宫,令人送了厚赏来。太子太子妃一同前来,也算给静安公主撑足了脸面。 一众皇子皇子妃出了内堂,没走几步,迎面就遇上了太子太子妃。众人一同拱手见礼:“见过太子,见过太子妃。” 这是君臣之礼。 李景笑道:“快些起身。” 待众人起身后,众人又以家礼一一寒暄招呼。李景的目光在李昊的脸上打了个转,一脸欣慰地笑道:“半年没见,三弟略见清减,不过,精神倒是极好。我看着也放心了。” 李昊脸上露出感激感动之色:“我在府中静养半年,二哥时常派人去探望,还送了那么多的补品来。足可见二哥对我的爱护之心。我今儿个可得好好谢一回二哥。” 李景笑着拍了拍李昊的肩膀:“我们是嫡亲的兄弟,说这等话,岂不太见外了。你现在既是好了,明日就进宫去见父皇。父皇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李昊笑着应道:“明日我早些进宫。” 兄友弟恭,一派手足相亲的模样。 呸! 大皇子目中闪过讥讽嘲弄,口中笑道:“二弟三弟和好如初,我这个做兄长的看在眼里,也觉快慰。” 四皇子哈哈一笑,亲热地拉住李景:“今天果真是个好日子。走,大家都进喜堂,等着看皇妹和驸马拜堂。” 自去年一同归京后,李景和四皇子愈发亲近。这半年里走动更是密切。 李景欣然点头,和四皇子迈步先行。 这一边,皇子妃们也簇拥着太子妃陆明玉进喜堂。众人说说笑笑,一片热闹喧腾。陆明玉唇畔含笑,侧耳聆听。 李昊目光一扫,掠过陆明玉英气冷艳的脸庞。 陆明玉似有所察,迅速转头,也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短短刹那,心中不知涌过多少汹涌的情绪。最终目光相触,却波澜不惊,一片平静。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大婚(二) “请驸马和公主拜堂,一拜天地!” 礼部罗尚书亲自主持婚礼,声音中正平和。 一身喜服的高驸马,身侧站着一身红嫁衣的静安公主。静安公主顶着厚实的红盖头,身姿盈盈。 一双新人拜了天地,再拜高堂,最后方是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的时候,高驸马约莫是太过紧张了,深深鞠躬,差点一躬到底。起身之际差点没闪了腰。 众人哄堂大笑。 促狭的四皇子,直接上前扶了高驸马一把:“驸马快些站稳了。要是拜堂时候摔一跤,明儿个全京城就都知道了。” 高驸马红着一张脸,连连道谢。 红盖头下的静安公主,也悄然抿唇笑了起来。 一双新人被送进了洞房。天还没黑,喜宴尚未开席。众女子一同拥进了新房里看热闹。除了一众皇子妃,还有不少宗室贵妇。 在众人的鼓噪声中,高驸马挑落静安公主的盖头。 静安公主不是什么顶尖美人,不过,她一身公主贵气,眉眼清秀温柔,自有动人之处。 高驸马一看之下,舍不得挪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年轻俊俏的高驸马:“静安公主性情贞静,貌美温柔,别说驸马,便是我们见了,也得多看几眼。” “高驸马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尚了公主。以后要是不好好待公主,无需皇上娘娘出马,我第一个就饶不了驸马。” “倒要你来操这个心。皇上和皇后娘娘精心挑的驸马,自是样样出众妥帖。” 高驸马很快就吃不消了,红着脸对静安公主交代一句:“公主稍候,我先出去陪太子殿下他们说说话。” 然后落荒而逃。 大皇子妃忍俊不禁:“见惯了吴驸马,现在瞧一瞧高驸马,真是羞涩腼腆。” 慧安公主一听不乐意了,笑着横了一眼过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嫌本公主的驸马脸皮厚不成?” 陆明玉笑着接过话茬:“平日里,我们若敢说吴驸马半个字,皇姐定是要翻脸的。今日是皇姐自己亲口说的,可怪不得我们。” 吴驸马和慧安公主自幼相识,成亲也有数年,进出宫廷是等闲常事。别看慧安公主凶巴巴的,私下里和吴驸马感情极好。容不得别人说吴驸马半点不好。 慧安公主想瞪眼,自己已经忍不住笑起来了。 众人又笑了一场。 赵瑜笑着看向孟云萝:“三嫂今日怎么一声不吭?” 李昊在府里待了半年,孟云萝也半年没出过府。今日露面之后,几乎没说过话。赵瑜这一张口,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孟云萝看着陆明玉,目中隐隐露出一丝挑衅:“有太子妃在,哪里轮得到我多嘴。” 来了来了! 好戏来了! 众人眼睛亮了一亮,一派看好戏的眼神。 太子和三皇子表面和谐,私底下怎么回事,大家都清楚。到了女眷这儿,完全可以撕一撕嘛!撕破了脸皮,那才叫一个热闹。 素来强硬的陆明玉,今日却未呛声,一派太子妃的从容气度:“三弟妹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 孟云萝心中一阵快意,正想趁机追击,脑海中忽地闪过李昊的叮嘱:“……记住,在人前万万不可和太子妃争执。要做出凡事低调处处忍让的姿态。我知道这是委屈了你。只是,眼下我们不是东宫对手。你我越是低头忍让,父皇就越心疼我们,也会对东宫愈发不满。” 这半年里,李昊足不出户,整日陪着她和孩子,夫妻感情日益深厚。 她心里曾有的怨怼嫉恨不平,早已一扫而空。 为了李昊,受这么点委屈算什么。 孟云萝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微笑着说道:“今天是静安皇妹的大喜日子。我见着她的模样,便想起当日我出嫁的情景。一时便忘了说话。不是有意闭口不言。” 陆明玉一笑置之。 众人:“……” 这对冤家对头,今天是怎么了? 刚闻着那么一点点火药味,怎么就偃旗息鼓了? 唯有新娘子静安公主,悄然松了口气。今天是她成亲的大喜日子,要是太子妃和三皇子妃在这里闹腾起来,她哪里吃得消。 …… 喜宴散后,一双新人进了洞房,众宾客各自散去。 大皇子妃一直留到最后,将近子时,才和大皇子一道回府。短短一截路,坐上马车,盏茶功夫就能到大皇子府。 大皇子忙了一天,颇有些疲累。 他跛了右腿,走路时不自在,站得久了更吃力。 偏偏他又是个爱逞强的主,不肯在人前示弱。硬是撑足了一整天。直至上了马车坐下,才露出疲态。 大皇子妃体贴地柔声低语:“殿下回去泡个热水澡,解解乏。我再为殿下揉揉腿。” 大皇子最恨人提起他的腿,顿时拉下脸:“不用了。我不是废人,不必你这样伺候。” 大皇子妃热脸贴了冷屁股,目光一暗。很快又挤出笑容,说起了陆明玉和孟云萝之间的趣事:“……说来也是有趣。往日里,她们两个见了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少不得要争执。” “今儿个倒是奇怪。她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客气,连句口角都没有。” 大皇子目光一闪,冷笑一声:“你还没见太子和李昊。你敬着我,我让着你,简直是兄友弟恭的典范。一个不计较儿子被人谋害,一个连杀母之仇也忘了。呵!” 真是虚伪又恶心。 大皇子妃若有所悟,自言自语道:“原来都是在做戏给宫中的父皇看。” 大皇子又是一声冷笑:“今天这不算什么。你等到了明天再看,保准更让人恶心。” 大皇子妃看着大皇子那副冷笑的嘴脸,心里也觉得腻歪。 她体谅他跛了腿,处处敬让,时时哄着。 可这都半年过去了,他还是这副疾世愤俗谁都对不住自己的嘴脸。提起太子的语气,更是酸得人倒牙。 真该捧一个镜子给他,让他看看现在的自己嘴脸有多丑陋。 大皇子妃垂下头,不再吭声。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做戏 陆明玉和李景也在马车上低声私语。 “喝了多少酒?”陆明玉嗔了李景一眼:“身上尽是酒气。” 李景嘿嘿一笑,酒气上脸,俊美的脸孔浮起一片红潮,目中如泛桃花:“放心,没喝多少,我现在神智清醒得很。” 清醒个屁! 陆明玉笑着白一眼过去,顺带抓住他胡乱摸索的手:“别胡闹,我有话和你说。” 李景就着这个姿势靠了过来,死皮赖脸地将头靠在她胸前。陆明玉好气又好笑,被他胡乱蹭着,脸颊也泛起了红潮。 笑闹一番过后,夫妻两个才说起正事。 “半年没见,李昊城府更胜从前。”李景收敛笑容,压低声音道:“今天见面后,他看似心无芥蒂,对我十分亲热亲近。” “别说别人,就是我自己看着他,都觉得他是举世无双的好弟弟。”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道:“何止是他。就是孟云萝,今日的表现也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可见这半年来,李昊没少调教她。” 这些都是预料中的事。 虽然有些棘手,不过,也不是没法子应对。 李景略一点头:“明日静安和驸马进宫敬茶请安,当着父皇母后的面,还得继续做戏。” 陆明玉嗯了一声。 李景又有些歉然地看向陆明玉:“委屈你了。” 以陆明玉的脾气,要忍住不发脾气,和孟云萝虚与委蛇,不是件容易的事。 陆明玉不以为意,笑了一笑:“这算什么委屈。只要你我夫妻一心,过什么样的日子都行。” 真正的委屈,是你付出了所有,却被人视为理所当然。 真正的委屈,是一片真心被狗吞被糟践。 现在这样,是她所能想过的最幸福的日子。 所有没出口的话,都在四目对视间默默流淌。李景心头一热,将她搂进怀中,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小玉,嫁给我,后没后悔过?” 陆明玉嘴角微扬,故作不经意地答道:“偶尔吧!” “那我可得继续努力,让太子妃娘娘过上幸福的好日子,永远不生出一丝后悔的念头。”李景的声音流露出调侃打趣。 陆明玉故意一挑眉,摆出傲然的神情:“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李景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好好,今晚我就好好表现。” 回应他的,是腰间不轻不重地拧一把和一记白眼。李景咧咧嘴,笑了起来。 …… 这一晚,永嘉帝去了苏妃的怡华宫。 苏妃死了大半年,怡华宫里只有几个洒扫看守的宫人。 圣驾一临,几个宫人都慌了手脚,纷纷跪下磕头请安。永嘉帝心情有些沉郁,随意地挥挥手。” 刘公公立刻以目光示意众宫人退下。 很快,宫人们退了个干干净净。 空置了大半年的怡华宫,格外寂寥冷清。 永嘉帝在怡华宫里转了一圈,又去了苏妃的寝室。在寝室里站了许久,神色间流露出一丝追忆和怀念。 便是养一条狗,养得久了也有感情。更何况,那是一个娇媚入骨相伴枕畔的美人,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苏妃有千般不是不好,人一死,那些不足之处也就都散了。留在永嘉帝记忆中的,都是苏妃的好了。 身为天子,政务繁忙,闲暇极少。这半年里,永嘉帝只来过两回,加上今晚,也只第三回。 刘公公在门外守着,等了许久,才见永嘉帝出来。 刘公公没有抬头,也没敢用眼角余光打量天子的脸色如何,低声道:“天已经晚了,不知皇上欲圣驾何处?” 永嘉帝呼出一口气:“去延禧宫吧!” 今天是静安公主出嫁的日子。于情于理,他都该去延禧宫。 刘公公应了一声,吩咐内侍先去传信。等圣驾一行人到了延禧宫,孟妃早已闻讯出来相迎。 孟妃穿着鲜亮的宫装,脸上涂抹了厚厚一层脂粉,美艳依旧。只是,美人迟暮,眼角眉梢的皱纹用再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 比起鲜嫩娇美的王婕妤,孟妃是真的老了。 不过,孟妃没有这等自觉,依旧是一副娇态:“臣妾见过皇上。” 刘公公微微抽了抽嘴角,迅速低下头。 永嘉帝笑着扶起孟妃,顺手握住孟妃的手:“今天是静安成亲的大喜日子,朕心里很是高兴。” 高兴还去苏妃那个死鬼贱~人的寝宫! 孟妃心里冷哼一声,脸上笑开了花:“是啊,臣妾今天也激动又喜悦。恨不得立刻天亮,静安和驸马能进宫来请安。” 永嘉帝一笑,握着孟妃的手进了寝室。 …… 静安公主成亲是宫中大喜事,众人齐聚寿宁宫。 永嘉帝特意休朝一日,等着女儿女婿进宫来请安。 一众皇子皇子妃也早早进了宫,还有慧安公主和吴驸马也一并进宫来了。再有瑭哥儿珝哥儿等一堆孩童,寿宁宫里别提多热闹了。 赵太后乐得眉开眼笑,转头对永嘉帝笑道:“接下来,也该为五皇子操办亲事了。” 五皇子李昌今年十五岁,现在定下亲事,等明年成亲正好。 永嘉帝笑着点点头,目光看向李昌:“阿昌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李昌瘦了一些,看着没那么痴肥蠢钝了,顺眼了许多。提到娶媳妇,还有些忸怩害臊:“一切都由父皇做主。” 以永嘉帝挑媳妇的眼光,一定会为他挑一个好的。 他的要求也不高,出身好,生得美貌,性情温柔,最好再有丰厚的嫁妆。等成亲了,他就不用赖在三皇子府,可以住进自己的皇子府,自己当家做主过日子了。 永嘉帝一笑,正要说话,李昊出人意料地张口道:“父皇,五弟的亲事,儿臣早有打算。” 永嘉帝有些意外,目光掠了过去:“哦?你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李昌也有些吃惊。 三哥有什么打算? 怎么从来没和他说过? 陆明玉眉头微微一动,心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李昊该不会是…… 就在此刻,刘公公满脸笑容地进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和皇上,静安公主和高驸马前来请安。”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七十三章 母女(一) 静安公主穿着一袭红色宫装,脸上脂粉未施,面如桃花般娇艳。 身侧的高驸马,长身玉立,面容俊俏,一脸喜气。 这一双新婚小夫妻站在一起,简直如一双璧人。 孟妃看在眼底,心里如饮了蜜一样舒畅愉悦。唯一不痛快的,是女儿女婿得先给乔皇后敬茶,然后才能轮到她这个亲娘。 公主大婚,和皇子大婚又不同。进宫请安敬茶便可,不必去祭拜先祖。而且,不论是赵太后,还是乔皇后,没人会刁难高驸马。 敬茶顺顺当当,众人一团和气。 赵太后笑着叮嘱静安公主:“静安,你虽是天家公主,不必时时伺候公婆。不过,该有的礼数也不可少。一个月总要去高家请两回安。” 乔皇后含笑接过话茬:“静安一直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就是母后不叮嘱,也不会失了礼数。” 歹竹出好笋,这话半点不假。 孟妃嚣张跋扈惹人厌,大皇子心胸狭窄又争强好胜,倒是静安公主,自小就温柔少言,柔顺可人。乔皇后也一直很喜欢静安公主。 静安公主被夸得俏脸微红,起身应道:“儿臣不敢当母后如此盛赞。日后,儿臣一定孝敬公婆,和驸马好生过日子,不让母后操心。” 乔皇后露出欣慰的笑意。 孟妃看着刺目闹心,故意说道:“臣妾只盼着静安能早日有喜,不拘是生个儿子还是女儿都好。” 这话显然是别有所指。 这满屋子的女人,只有慧安公主没生养过孩子。 大皇子妃好赖小产过,膝下还有一个庶子。慧安公主可是连喜讯都没有过。去岁从吴府领回了侄儿立哥儿,养在公主府里。 孟妃一张口,众人下意识地看了慧安公主一眼。 慧安公主这两年脾气收敛多了,换了以前,早就翻脸发作了。今日难得忍了下来,还笑着附和了一句:“静安是个有福气的,说不定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乔皇后笑容淡了下来。 孟妃这般明目张胆,无非是仗着永嘉帝偏宠。 慧安公主咽下这口气,是不愿给亲娘胞弟惹事。 这半年来,永嘉帝摆明了抬举孟妃打压中宫,太子一派在朝中处处受制。慧安公主心疼亲娘胞弟,行事也低调多了。 陆明玉瞥了春风得意的孟妃一眼,淡淡笑道:“孟妃一片慈母心肠,令人动容。我这个做嫂子的,也盼着公主和驸马日子过得顺遂。” 静安公主心里暗道不妙,忙笑道:“承二嫂吉言。日后我得了空闲,定回时常进宫请安。二嫂可别嫌我来得太勤了。” 陆明玉是太子妃,是后宫未来的女主人。静安公主这一番话,可谓表足了姿态。 陆明玉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孟妃竟又插嘴道:“静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大魏公主,想回宫便回宫。便是皇后娘娘,也不会嫌你回得勤快。哪里轮到太子妃说个不字。” 众人:“……” 这么明晃晃的挑衅,谁能忍得了? 陆明玉笑容一敛,冷然道:“皇祖母父皇母后都坐在这儿,哪里轮到一个后宫嫔妃时时说话了?这般没规矩,是在丢大皇子和静安公主的脸面,也是在丢父皇的脸。我奉劝孟妃一句,做人说话别太嚣张,凡事给自己留些余地,也给自己留些脸面。” 孟妃目中闪过惊怒,柳眉一竖:“陆氏!你敢这般辱我!” 陆明玉神色淡淡:“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觉得哪一句是羞辱,不妨说出来,我们今日掰扯清楚。” “你……”孟妃眼里直冒火星。 静安公主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扯住孟妃的衣袖:“母妃,你就少说几句。” 乔皇后不紧不慢地张了口:“太子妃这些话,说到本宫心坎了。孟妃恃宠生娇,没规矩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今儿个难得皇上也在,正好请皇上来评一评理。刚才孟妃说的那些话,是否妥当?” 陆明玉也看向永嘉帝:“请父皇评一评理。” 永嘉帝:“……” 如果只乔皇后和孟妃,他这个天子拉一拉偏架也没什么。此时牵扯到了儿媳陆明玉,他这个做公公的总得要点脸。 李景显然深明其中道理。换在平日,早跳出来鸣不平了。现在却一声不吭,一副等着自家老子做主的架势。 赵太后心疼儿子,立刻说道:“行了行了,大喜的日子,一个个地都少说几句。一家子说话,牙齿碰舌头也是有的,哪里就值当闹腾评理了。皇上是处理国朝大事的人,女人们闹口角不必多管。” 永嘉帝松口气,顺势下台:“母后说的是。” 陆明玉占了上风,微笑着住了嘴。 孟妃再气不过,也得忍着,咬咬牙也闭了嘴。 静安公主将头转到一旁,用帕子擦了眼泪。 大喜的日子,亲娘却不为她长脸。她性子再柔顺,也不是纸糊泥捏的,心里岂能不气不恼? …… 直至中午宫宴过后,静安公主才和孟妃有了独处说话的机会。 孟妃憋了小半日,总算等到和女儿独处,张口便怒骂乔皇后和陆明玉。 静安公主没像往日那般安慰开解前,只安静端坐,垂头不语。 孟妃唱了一会儿独角戏,才察觉不对劲,有些不满地数落静安公主:“你这是怎么了?忽然变成锯嘴葫芦了么?我今日受这么多的委屈,还不是为了你!你倒好,半点没领情的意思不说,还在我这儿拉着个脸……” “母妃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静安公主忽地抬起头,一双美目中闪着水光。 孟妃顿时语塞。 静安公主目中泪水盈盈,声音哽咽:“我和驸马刚成亲,高高兴兴地进宫敬茶请安。连皇姐都知道让着一些,不愿生口角。母妃占了上风,犹自不足,还要张口挑衅。” “我看不出来,母妃是哪一点为了我。” “如果母妃真为了我好,就该知道,今儿个收敛一些。让我顺顺当当地过了今日,让驸马有脸有面地过了这一关。” “现在这样,我有什么脸?驸马有什么脸?母妃又有什么脸?”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 母女(二) 静安公主一番哭诉指责,令孟妃哑口无言之余,又有几分恼怒。 孟妃一气之下拉长了脸,说话也硬邦邦地:“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不对。我这样的亲娘,你不要也罢。你现在还在这儿磨蹭什么?快些走吧!以后也别来了!和你的驸马去公主府过好日子去,别管我死活了。” 静安公主委屈地直掉眼泪:“母妃说这话戳我心窝,又是何必。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亲娘不管亲娘了?” “母妃一味要逞强,不顾女儿脸面,女儿连句委屈都说不得了么?” “也罢,我现在就走,免得母妃看着我心里不痛快。” 说完,用袖子擦了眼泪,转身就走。 孟妃反射性地起身,却来不及拦下女儿,眼睁睁看着静安公主走了出去。一时间,心里既后悔又懊恼。 只是,以她的骄傲,满心的苦楚根本说不出口。 永嘉帝百般抬举她,不就是想让她和乔皇后陆明玉婆媳打擂台? 她若是处处隐忍退让,连做棋子的价值都没了。永嘉帝还会来延禧宫吗? 明知道这是一条荆棘路,她也不得不走下去。 孟妃在原地站了许久,目光明暗不定,良久,长叹了一声。 …… 静安公主脾气再好,也是金枝玉叶千娇百宠地长大,总有几分脾气。和亲娘闹得不快,她没有遮掩,就这么红着眼睛去寿宁宫辞行。 赵太后见状,少不得要安慰几句:“孟妃今日说话确实不妥当,不过,她自来就是那么个恃宠生娇的跋扈性子。这些年和皇后争锋较劲习惯了,让她闭嘴少说话是不可能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 “权当是看了场热闹。” “反正,这样的事,不是第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静安公主:“……” 这是安慰她,还是在她胸口上插刀? 静安公主抽了抽嘴角,垂下头应是。 出了寿宁宫后,身畔的高驸马低声道:“公主,我陪你先去净面梳洗,再去椒房殿辞行。” 新婚燕尔,正是情浓之际。高驸马看着静安公主泛红的双眸,分外心疼。 静安公主抿唇,黑眸中闪过一丝倔强:“不用。大家都知道的事,我遮遮掩掩的做什么。谁爱笑,谁就笑去。” 然后,就这么去了椒房殿。 “母后,二嫂,我和驸马这就回府去了。”静安公主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别。 延禧宫里的动静,如何瞒得过乔皇后和陆明玉?静安公主前脚哭着出了延禧宫,后脚消息就传进了椒房殿。 本以为静安公主怎么也会遮掩一二,没曾想,她就这么顶着哭过的脸来道别。 乔皇后叹了一声:“今天是你和驸马敬茶的好日子,大家伙儿和和气气地才好。你怎么倒和自己的亲娘闹腾起来了。” 静安公主眼眶隐隐泛红,低声道:“母妃脾气惯来这样,我也没法子。我代母妃向母后和二嫂陪个不是。” 真不知道孟妃这样的人,怎么能生出静安公主这么通情达理的女儿来。 陆明玉暗暗唏嘘,走上前,亲手扶起行礼陪不是的静安公主:“皇妹快请起。些许口角,算不得什么。说起来,孟妃也没能讨好,倒是被气得不轻。我也是天生直来直去受不得半点闲气的脾气,你别怪二嫂才是。” 陆明玉天生神力,稍一用力,静安公主想蹲身也蹲不下去了,只得起身,轻声应道:“二嫂此言,委实令我羞愧难言。” 陆明玉微笑着说道:“一家人,别说这些客套见外的话。以后得了空闲,只管进宫来说话。” 乔皇后笑着接过话茬:“可不是么?本宫也要叮嘱你几句,你虽然成了亲,可永远是李家的女儿,是大魏公主。这宫廷,永远是你的家。想回来,随时回来都无妨。可别拘着自己。” 静安公主吸了吸鼻子:“是,女儿都听母后的。” 乔皇后又看向高驸马,温声道:“静安虽是公主,却不任性刁蛮,性子柔顺可人。能做她的驸马,是你的福分。你们小夫妻两个,要相亲相爱,以后安心过日子。如果静安受了委屈,本宫可饶不了你。” 高驸马忙笑着应道:“请母后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公主。” …… 等静安公主和高驸马走了,乔皇后对陆明玉叹道:“真是歹竹长出了好笋。孟妃竟生出了静安这样的女儿。” 可不是么? 孟妃一直受宠至今,在李家内宅独宠,后来做了数年贵妃,一直风光。静安公主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偏生半点不像孟妃。 陆明玉半开玩笑半打趣:“若论脾气,大皇姐倒更像是孟妃的女儿。” 乔皇后失笑:“这等玩笑话,你在本宫面前说说倒也罢了。千万别被慧安听去了。不然,她不闹腾才怪。” 陆明玉抿唇一笑。 婆媳两个和睦亲近,这等玩笑话说也就说了,谁也不放在心上。 乔皇后想起孟妃,轻哼一声:“孟妃现在处处和本宫较劲争锋,仗着有皇上撑腰,全然不将本宫放在眼底。” 陆明玉眸光一闪:“这条路是她自己执意要走的。以后落到什么结局,都是她咎由自取。” 乔皇后又是一声冷哼,话题一转,说起了三皇子五皇子:“半年没见,李昊李昌兄弟两个,都似变了个模样。” “李昊城府愈来愈深,就不必说了。今儿个本宫看着,他不露半点怨怼,对阿景一派热络亲近。就是李昌看着,也比从前像样多了。” 陆明玉淡淡道:“以后得愈发提防小心。” 乔皇后嗯了一声,然后略略皱眉:“今日皇上提起李昌的亲事,李昊说早有打算。不知怎么地,我心里总觉得不太妥当。也不知李昊到底有什么盘算。” 当时一打岔,李昊没能说出口。后来有人提起此事,都被李昊打岔敷衍了过去。也不知李昊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陆明玉沉声道:“我们先静观其变。” 乔皇后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 阳谋(一) 此时,李昊正在文华殿里。 永嘉帝的御案上,照例堆满了奏折。 身为天子,要掌管天下,处理如山的政务。永嘉帝就是铁打的也吃不消,所以设了内阁,将大部分的政事都放进了内阁。内阁筛选出最重要的奏折,再呈上来。 饶是如此,永嘉帝一天用在批阅奏折上的时间,至少也得三个时辰。 永嘉帝没急着看奏折,笑着喊李昊过来:“你这半年都没进宫,朕心里一直惦记你。过来让朕瞧瞧。” 李昊稳稳走上前来。 永嘉帝打量几眼,欣慰地说道:“看你气色更胜从前,整个人也沉稳多了。” 痛苦和磨砺,最能令人成长。 如今的李昊,身上没有半点浮躁之气,目光沉稳。 李昊微笑着应道:“儿臣每日在府里静养,好吃好睡,身体哪有不好的道理。倒是父皇,似乎清减了些。” 主要是这半年,几乎每晚都去后宫,“消耗”甚大。 永嘉帝咳嗽一声,笑着扯开话题:“你身体恢复如初了,也别在府里偷懒躲清闲了。从明日起,就来上朝当差,为朕分忧。” 李昊张口应下,又低声道:“父皇,儿臣想着,明日先去给母妃上坟。” 提起死去的苏妃,永嘉帝沉默了片刻,才道:“明日散朝后,朕和你一同去。” 李昊一脸感激之色:“儿臣多谢父皇。” “父子之间说话,随意些无妨,这么谢来谢去,你说着不累,朕听着都累了。”永嘉帝笑着打趣。 李昊也笑了起来:“好,那我就随意些。要是有逾矩之处,父皇可得多多包容一二。” 永嘉帝随口笑问:“对了,朕之前提起阿昌的亲事,你说早有打算。不知是什么打算,说来给朕听听。” 李昊笑道:“我替阿昌相中了一门好亲事,正要请父皇下旨赐婚。” 永嘉帝兴致勃勃地问道:“是哪一家的姑娘?”没等李昊回答,便笑道:“该不是你外家的表妹吧!” 苏妃娘家有一个花容月貌的侄女。以前苏妃曾念叨过几回,好像叫什么苏柔。年龄和李昌相若。 虽说苏柔出身低微,不过,看在死去的苏妃颜面上,让苏家出一个皇子妃,也不是不行。 李昊却张口道:“父皇误会了,不是苏表妹。我为五弟相中了荥阳王的义女,陆家的五姑娘。” 永嘉帝:“……” 永嘉帝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昊微微一笑:“我知道父皇很震惊。不过,这件事,我反复想了很久。” “荥阳王是大魏名将,立战功无数。如今荥阳军招募新兵,扩充至十万士兵。以荥阳王的能耐,不出两年,就能练出一支无可匹敌的精兵来。” “这里只我们父子两人,我也不怕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我想为五弟求娶陆五姑娘,一来是想为五弟找一个好岳父。将来有荥阳王护着,不论到什么时候,不管出什么事,五弟都能安然无事。” 永嘉帝脸上笑容全无,瞪了李昊一眼:“有朕在,谁敢欺负你们兄弟!说得尽是些混账话!” 李昊叹了一声,声音也低了下来:“我现在对父皇说,母妃之死是咎由自取,我不怪二哥,更不怪二嫂和母后。父皇是信我的,可二哥二嫂母后,未必就真的信我了。” “他们对我提防戒备,我都无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总有一日,我会让他们知道,我李昊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辈。” “等五弟娶了陆五姑娘,和二哥做了连襟,也会更亲近一层。如此,也能化解二哥二嫂心里的隔阂。” “再者,陆家家风清正,从二嫂身上,就可见一斑。五弟能娶陆家的女儿为妻,也是他的福气。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恳请父皇成全!” 说完,跪了下来,一脸坦荡诚恳地举手起誓:“我在此向父皇立下毒誓。如果我对二哥二嫂心存怨怼,有不轨不臣之心,就令我一箭穿心而死。” 永嘉帝皱紧了浓眉,半晌才道:“你先起身。” 李昊没有执意跪着,很快站了起来。 “这件事,你有没有和阿昌商量过?”永嘉帝沉声问道。 李昊摇摇头:“还没有。等父皇应了,我再告诉他。五弟素来听话,我为他求这么一门好亲事,他一定乐意。” 永嘉帝面色沉凝,思绪如潮,一双龙目紧紧地盯着李昊。 以他的一双利目,也窥不出李昊平静脸孔下的真实想法。 李昊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真的能放下杀母之仇? 身为天子,他不愿见东宫动荡人心不安。身为一个父亲,他更不愿儿子们反目成仇手足相残。 这半年里,他打压中宫,削弱东宫之势,一半是因为心中恼怒不快出一口恶气。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给李昊李昌兄弟一个交代。 兄弟两个不能一辈子不见面。有半年的时间缓冲,李景和李昊再见面,都表现得不错。陆明玉这个暴脾气,竟也收敛了不少。 这都是他乐于看到的。 现在,李昊想让李昌娶陆家的女儿,化干戈为玉帛,细细想来,其实是一桩好事…… 永嘉帝心里思虑了几个来回,张口道:“这件事,朕要考虑几日。你暂且别声张。” 李昊拱手应下。 …… 李昊在文华殿里待了一个下午,晚上陪着永嘉帝一同用了晚膳,直至天黑才回府。 “女儿见过父亲。”珍姐儿被精心教导,行礼有模有样。 李昊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吃过了吗?” 珍姐儿乖乖点头:“吃过了。” 孟云萝抿唇笑道:“珍姐儿习惯了和你一同用膳,今晚你不在,她撅着嘴不乐意了半天。” 李昊一笑,柔声哄女儿:“以后我尽量赶回来,和你一起吃晚饭。” 珍姐儿高高兴兴地诶了一声。 孟云萝心里溢满柔情,走上前,正要说话。内侍小年进来禀报:“殿下,五皇子殿下来了。” 李昊略一挑眉:“让他去书房等我。”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 阳谋(二) 李昌在三皇子府里住了半年,每日被兄长拎进书房里读书,对书房再熟悉不过。 他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有什么事急着找我?”李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李昌眼睛一亮,可不转悠了,立刻冲上前来:“三哥!你今天和父皇说的话,自己总该记得吧!你要为我求娶哪一家的姑娘?” 李昊没急着说话,先进了书房,将门关好。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李昌被训成了习惯,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在李昊对面入座。李昊比他高了一个头,坐在椅子上也能俯视他:“你先猜猜看。” 这半年里,李昊花了不少心思调教李昌。教他读书习武不说,还时时教导李昌做人做事。李昌大有长进,听到兄长提问,认真地思索片刻说道:“我猜,三哥一定会为我求娶一个将门闺秀。” “一来,几位皇子妃都出身将门,娘家势力雄厚。我将来的皇子妃,门第也不能太低了。” “二来,三哥迟早要和东宫对上。借着联姻,拉拢朝中重臣,也很有必要。” 李昊目中闪过笑意,夸赞了一句:“果然长进了。” 李昌被夸得心花怒放,咧嘴一笑:“三哥别吊我胃口了。快些告诉我,到底是哪一家的姑娘?” 李昊扯了扯嘴角,吐出几个字:“荥阳王府的五姑娘。” 李昌:“……” 李昌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一双不大的眼倏忽瞪大,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三哥,你不是在和我说笑吧!” “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说笑。”李昊淡淡道:“今日下午在文华殿里,我已经和父皇说过了。父皇说要考虑几日再做决定。” “这怎么行!” 李昌急得额上直冒汗:“陆明玉是荥阳王的掌上明珠,陆家暗中养的暗卫都给了她。半年前,荥阳军里的精锐都被抽走,送到了陆明玉的田庄里。陆家上下,一心支持东宫。就算我娶了陆五姑娘回来,陆家也不会调转车马支持我们兄弟。” “再说了,陆明玉亲手杀了母妃,我们和她是死仇。我怎么能娶她的妹妹!不行!万万不行!” 相较李昌的气急败坏,李昊堪称从容镇定了:“怎么不行。谁说我们和太子妃是死仇了?等你娶了陆五姑娘过门,我们和陆家就成了姻亲。你和二哥既是兄弟又是连襟,何等亲近。” “以后别再提母妃,更不得提起什么死仇之类的话。” “化干戈为玉帛,兄弟和睦。这才是父皇最乐意看到的。” 说完,深深地看了李昌一眼。 那一眼,如冰水浇到头顶。 李昌的心火,瞬间熄灭。整个人也冷静了下来。 以他们兄弟目前的力量,别说报仇,能安稳地活下去都不容易。没了亲娘庇护,面对势力庞大的东宫,他们能倚仗的,也唯有永嘉帝了。 李昌将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几回,咬咬牙狠狠心道:“也罢,只要能让父皇高兴,娶就娶吧!” 李昊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缓缓说道:“总之,你心中有数就好。这件事能不能成,现在还不好说。父皇嘱咐过我,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明日我们去给母妃上坟,父皇也一同前去。你当着父皇的面,说话要慎之又慎。如果想不明白,就少说话。” 李昌素来听兄长的话,闻言点点头应下。 李昊瞥了李昌一眼,忽地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娶一个家世好相貌出众嫁妆丰厚的皇子妃吗?陆五姑娘唯一的不足之处,只是荥阳王义女。其余的,都符合你心中的期待。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陆明月时常出入东宫,李昌也曾见过她几回。 想到那个俏丽水灵的少女,李昌心头一热,胖脸上浮起一丝红潮:“三哥为我考虑得周全,我都听三哥的。” 李昊一笑,低声嘱咐了一通。 李昌竖耳聆听,不时点头。 …… 隔日,李昊和李昌出现在了金銮殿里。 李景笑着和他们寒暄说话,大皇子四皇子也凑了过来。兄弟五个站在一处,有说有笑,一派和睦。 这一幕,看在众臣眼里,众臣心中各有计量。 今日是大朝会,文臣武将齐至。荥阳王陆临,和广平侯濮阳侯站在武将前列。文臣那一边,以乔阁老为首,六部尚书依次站立。 天子还未临朝,众臣们也没拘谨,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 户部的高尚书被众人轮番打趣。 “高尚书多了一个公主儿媳,以后可就是皇上的亲家了。” “可不是么?我们可得好好恭贺高尚书一番。” 高尚书连连笑道:“可不敢如此张狂。高家能尚主,是高家满门的喜事。” 武将们的爵位可以世袭传家。文官们可没这等好事。一旦致仕荣休,立刻就要从最顶层的圈子里跌落下来。连乔府也不能列外。 几位皇子妃包括太子妃在内,都出身将门。这也令一众勋贵将门跃然于众臣之上。 高家出了一个驸马,和天家结了亲。日后静安公主生的孩子姓高,而且嫡长子还能继承爵位。这等好事,怎能不令文臣们艳羡眼热? “恭请皇上临朝!” 刘公公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 众臣立刻肃立拱手:“臣恭迎皇上。” 一身龙袍的永嘉帝龙行虎步,迈步进了金銮殿。坐上龙椅后,扬声道:“众爱卿平身。” 众臣谢过隆恩,纷纷起身。 永嘉帝的目光掠过李景李昊兄弟,很快落在群臣的脸上:“众爱卿有何事启奏?” 乔阁老率先出列,启奏近来朝中大事。 大朝会整整进行了半日。 朝会散后,永嘉帝将李昊李昌兄弟留下。 大皇子心中嫉恨不已,对四皇子说道:“瞧瞧,现在三弟才是父皇的心头好。就连太子的圣眷,也不及三弟。” 四皇子呵呵一笑:“以前是大哥圣眷浓厚,后来是二哥,现在换成了三哥。照着这样推断,很快也该轮到我了。” 大皇子:“……”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 阳谋(三) 看着四皇子嬉皮笑脸的样子,大皇子直犯腻歪,强忍着呸一口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听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我就等着那一天了。” 四皇子眨眨眼笑道:“大哥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我这个做四弟的,绝不会忘提携大哥一把。” 大皇子:“……” 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大皇子扯了扯嘴角,呵呵一笑:“那我先谢过四弟了。” 四皇子成功地膈应到了大皇子,咧咧嘴,笑得十分愉快:“我们是亲兄弟,互相提携照顾,都是应该的。大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招呼。我也一样,绝不会和大哥客气的。” 大皇子一脸僵硬,随意找了借口先走了。 大皇子离去后,四皇子加快脚步,追上了李景:“二哥,等等我。” 李景放慢脚步,和四皇子并行。 四皇子眼角余光连连瞥向李景。 李景随口笑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四皇子咳嗽一声笑道:“父皇只留了三哥和五弟一同用午膳。今儿个我没地方可去,去东宫混一顿午膳。” 李景脚步一顿,转过头。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然后,颇有默契地继续迈步向前。 进了东宫后,一众东宫属官前来觐见。李景笑道:“今日四弟过来,我吩咐御膳房备一席好菜,你们也一并留下用膳。” 常驻东宫的属官共有四个,方子詹周礼赵瑞和李晏四人,要么是太子姻亲,要么是皇室宗亲。都是年轻人,和四皇子也算相熟。 李景张口相邀,众人也没客套,各自笑着应了。因着下午还要当差做事,午膳不能饮酒。好在菜肴丰盛美味,众人有说有笑,倒也热闹。 用完午膳后,李景兄弟两个去书房说话。 四皇子将散朝后的小插曲当做笑话讲给李景听:“……大哥天生小心眼,父皇留三哥五弟用午膳,他看着也觉得眼热。亏得他好意思说,前些年,他天天赖在父皇身边的时候,我们可没这么酸过他。” 李景目光一闪,淡淡笑道:“大哥素来就是这脾气。别放在心上就是。” 四皇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我倒是无妨。倒是二哥,半点都不介怀,可见胸襟宽广。令人拜服!” 也就永嘉帝一厢情愿地以为,过了半年,李昊就淡忘了杀母之仇,李景就能和李昊心无芥蒂地做回一对好兄弟。 不过都是在做戏给永嘉帝看罢了。 李景微笑不语。 他和四皇子关系确实亲近了不少。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掏心置腹。身在天家,手足之情里掺杂了皇权圣眷之争,也注定了兄弟情谊不可能纯粹。 四皇子略一试探,见李景不愿多说,又说道:“听闻今日下午,三哥五弟要去给苏妃上坟。父皇也会一并前去。” 李景略一点头:“苏妃虽犯下大错,也已用一条性命偿还了。当日母后令人将她安葬在皇陵里,前去祭拜也便利。” 四皇子接连碰了两个软钉子,颇为识趣,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 …… 所谓皇陵,其实就是李氏的祖坟所在。 李氏传承两百年,祖坟占了一个山头,山下还有一大片空地,都被圈了起来。从永嘉帝李垣这一辈开始,正式地修建皇陵,留待天子百年后安葬。 太子李景接了修皇陵的差事之后,颇为尽心,时常来监工。天子皇陵已经初步修出了雏形,要全部修建完成,约莫要三四年。 永嘉帝亲自策马到了皇陵外,下马走了进去,看到匠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心里颇为满意。 李昊李昌兄弟两个,默默跟随在永嘉帝的身后。 苏妃只是个犯错被处死的宫妃,被葬在了最偏僻的角落里。一个不大的坟包,简易的墓碑上刻着“苏氏之墓”四个字。坟头上的草长得稀稀疏疏,被风一吹,东倒西歪。 李昌眼睛一红,跪下哭了起来。 李昊眼眶也红了,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身畔的内侍小年,默默奉上备好的香烛纸钱之类,一一点燃,很快,坟前便冒起了烟雾和火光。 永嘉帝身为天子,自不会下跪,亲自烧几张纸钱,也就是了。 身后忽地响起了脚步声,混合着哭声,一并传入耳中。 永嘉帝眉头动了一动,转头一看,却见是苏家人来了。 老老小小,加起来二十余口。 苏妃生前为宫妃的时候,苏家上下跟着沾光,做了地主,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不过,苏家没人做官,平日也没进宫请安的资格。李昊每年回去苏家两三回,送些金银玉器好吃好用的过去。 李昊这半年一直在府中静养,苏家人登了几次门,都没能见到李昊的人。 今日,李昊一早就派人去将苏家人接了过来。此时一家子穿着孝服,一个个涕泪满面,跪到了苏妃的坟前。 “我可怜的闺女啊,你怎么那么早就走了……”苏老爷最是伤心,哭得都快昏过去了。 原本安静的皇陵里,一片哭声。 永嘉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李昊沙哑着声音说道:“父皇,苏家一直想来上坟。只是,以他们的身份,根本进不得皇陵。他们到底是母妃的亲人,我想着,让他们来一回,给母妃磕几个头。也算全了母妃和家人的亲缘。” 永嘉帝看着满眼通红的李昊,铁石般的心肠软了一软,长叹一声道:“罢了,些许小事,朕不会放在心上。” 李昊一脸感激:“多谢父皇。” 永嘉帝待了片刻,便先御驾离去。 便是这样,天子亲临祭拜,也是莫大的体面了。 可是,他的亲娘已经死了。这些体面风光,又有什么用? 他自小见惯了亲娘在内宅唯唯诺诺受尽羞辱的模样,曾立过誓一定要让亲娘过上人人尊崇的好日子。如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李昊沉默着跪着,英俊的侧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如刀刻而成的雕塑。 所有的悲恸和愤恨,都被坚硬的外表包裹得严严实实。静静等待着喷薄而发的那一刻。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阳谋(四) 天色渐暗,不知何处来的一阵风,夹杂着细细的雨丝,迎面扑来。 坟前的火光也就渐渐熄了。 李昌用袖子擦了擦红肿的眼,沙哑着声音低语:“三哥,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先进屋子里躲躲雨。” 李昊跪着,动也没动:“我在这儿陪母妃说说话,你领着苏家人先去躲雨。” 李昌略一迟疑,还想再劝。李昊又说了一句:“今日晚上,我们兄弟在这儿守上一夜,明天再回去。” 李昌只得点点头,起身招呼着苏家人去屋子里。 苏老爷在苏大郎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其余的苏家人也陆续起身走了。 一个身着素服眉眼柔美的少女,悄然走到李昊的身侧。她咬咬嘴唇,轻轻喊了一声:“表哥!” 这个少女,正是苏妃嫡亲的娘家侄女苏柔。 苏柔的声音十分柔婉,和苏妃有五分相似。沉浸在悲恸中的李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细雨绵绵,天色昏暗。眉眼五官和苏妃肖似的苏柔映入眼帘,恍如苏妃再世。 李昊眼眶一热,鼻间一酸,低低地喊了一声“母妃”。 苏柔一怔,眼圈也迅速红了,跪在李昊的身边:“表哥,姑母已经走了大半年。我知道表哥心里难过,不过,也别太伤心,伤到了自己的身体。姑母在天有灵,也一定盼着表哥好好保重自己。” 一边说着,一边鼓起勇气从怀中取出捂了半天的帕子,为李昊擦拭脸上的雨水。 李昊心神恍惚,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 苏柔被那双鹰隼般明亮锐利的眼眸盯着,心跳骤然加快,耳后悄然泛红。不过,她没有退缩,一双纤纤玉手也未离开李昊的脸。 能这样靠近李昊,是她朝思暮想的美梦。 这一刻,美梦终于成真了。 表哥肯让她靠近,愿意让她触摸他的脸。可见,表哥心里对她也有一丝丝的喜爱…… 李昊忽地伸手,握住苏柔的手腕:“谢谢表妹的好意。我想一个人独自待会儿,表妹先进屋子避一避雨。” 苏柔心跳如擂鼓,用力一咬嘴唇,低声说道:“表哥,你就让我留在这儿陪你吧!” 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做出这样的举动,其心意昭然若揭。 李昊理智终于回笼,才察觉到自己和苏柔此刻是多么亲近暧昧。 他皱了皱眉,声音冷硬了几分:“我已成亲有了女儿,且并无纳侧妃的打算。表妹请自重,速速离去!” 苏柔:“……” 短短两句话,令苏柔从天空坠入谷底,一张俏脸煞地白了,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可惜,李昊并未心软动容,冷冷地瞥了苏柔一眼,便转过头去,再也没理她。 苏柔委屈地红了眼眶,用袖子掩着脸,一边哭一边快步跑远。 李昊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现在满心思虑的,是要为亲娘报仇,谋夺东宫储位。他需要孟家的全力相助。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得哄得孟云萝死心塌地。哪里还有闲心去招惹一个苏家表妹? “母妃,”李昊注视着那块近乎简陋的墓碑,声音低低地飘散:“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乔皇后,李景,还有陆明玉。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 苏家老老少少都哭了小半日,一个个眼睛通红满面狼狈。苏柔哭着进来的时候,并未惹来多少注目。 倒是李昌,忍不住多看了苏柔一眼。 主要是苏柔生得很像死去的亲娘。这么淋着雨哭得双眼通红的样子,就更像了…… 苏柔一抬头,就见一个又矮又胖眼睛细小的少年正盯着自己,心里颇有些恼怒。很快转过身去。 李昌有些悻悻地收回目光。 哼!要不是这个苏家表妹长得像死去的亲娘,当他想多看吗? 就是苏家表妹想靠过来,也得看他乐不乐意。他是大魏皇子,要娶也该娶高门贵女为皇子妃。以苏家的门第,做一个侧妃就顶天了好不好! 李昌思绪飘飞,很快就飘到了自己的亲事上。 陆五姑娘…… 他曾远远地见过几回。容貌俏丽,眼眸灵动,笑起来十分俏皮。比那个霸道凌厉的二嫂要可爱多了。 唯一的遗憾是,陆五姑娘只是荥阳王的义女。比起正经的将门闺秀来,总差了那么一截。 不过,兄长既然说这门亲事有诸多好处。他也只能听兄长的。 …… 这一日晚上,李昊李昌兄弟两个,在坟前守了一夜。 第二天,李昊回宫,见了永嘉帝,再次提起李昌的亲事。 永嘉帝依然没有应下,只说再考虑数日。 此事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并未透出风声。 一无所知的陆五姑娘陆明月,这一日和沈澜一同进东宫请安。陆轩日渐大了,进出东宫诸多不便,便只有姑嫂两个来了。 “二嫂,五妹,”陆明玉见了娘家嫂子和妹妹,心情愉悦,目中满是笑意:“有些日子没见你们了。” 珝哥儿瑄姐儿更是高兴,拉着壮哥儿的手不放:“哥哥,我好想你。” 壮哥儿丝毫无愧自己的名字,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壮实。一张小脸像极了亲爹,浓眉大眼,声音也洪亮:“瑄妹妹,我也想你。” 珝哥儿一听不乐意了:“表哥,你就不想我吗?” 壮哥儿很诚实地回答:“不想。我就想瑄妹妹。” 珝哥儿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转过身,不理壮哥儿。壮哥儿也没觉得失落,拉着瑄姐儿的手说话。两人的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笑得咯咯的很是高兴。 压根就没在意还有一个在一旁生着闷气。 珝哥儿一双眼睛瞟啊瞟,到后来终于忍不住了,跑到两人身边,大声说道:“你们说什么那么高兴,我也要听。” 壮哥儿一脸不解:“你不是不理我吗?还来做什么!” 珝哥儿:“……”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沈澜笑着嗔壮哥儿:“你别欺负小殿下。” 陆明玉立刻笑道:“孩子在一起玩玩闹闹,哪里谈得上谁欺负谁。随他们玩闹去,我们坐下慢慢说话。” 一手拉着沈澜,一手拉着陆明月,进了内殿里。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 心思(一) “爹和二哥整日在军营里,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靠二嫂撑着,辛苦二嫂了。”陆明玉笑着说道。 沈澜轻笑一声:“别人要是听着这样的话,不知多艳羡眼热。有哪家的媳妇能像我这样,进门就掌家?从来没立过规矩,样样顺心顺意。我要是再有什么不满,真该被天打雷劈了。” 一席话,说得诙谐风趣。 当然,这也是事实。 出嫁到夫家,不用伺候公婆,小姑小叔子听话贴心,内宅事务一应都由自己做主。这样的日子,就是辛苦些也值得。 陆明玉抿唇一笑,看向陆明月:“五妹,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我为你准备了及笄礼服和发簪。” 十五岁的陆明月,明眸皓齿,娇俏可人,一双黑眸十分灵动。嫣然一笑,甜美之极:“那就多谢二姐了。到我及笄那一日,二姐可得亲自回去观礼。” “这还用说。”陆明玉笑道:“我定是要回去的。” 沈澜笑着打趣:“姑娘家及笄过后,就算长大成人了。到时候,登门提亲的,只怕要踏破陆家的门槛。” 陆家的嫡女做了大魏太子妃,连带着陆明月这个陆家义女也成了一众贵妇眼中的香饽饽。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打听过。 尤其是东平郡王妃,结亲的心像热炭似的。在陆明玉面前,没少夸赞过陆明月。 陆明月不愧是将门闺秀,提起亲事,半点都不羞臊忸怩,落落大方地笑道:“二嫂就别笑我了。我可不想早早出嫁。便是有人来提亲,二嫂也别应。” 沈澜笑道:“这可了不得,开始为自己做起主来了。” 陆明月又向陆明玉撒娇:“四姐,你可得为我做主。别让二嫂早早将我嫁出去。” 陆明玉看着娇憨可人的四妹,抿唇一笑:“如果有中意的,可以先定下亲事。婚期迟一两年便是。” 陆明月眼睛一亮,立刻道:“我就当四姐答应我了。我到十八岁再出嫁。” 女子出嫁,一般都在十六七岁。到十八岁出嫁,确实稍稍迟了一些。 陆明玉笑着揶揄:“你现在说的好好的。有了意中人,只怕哭着喊着要嫁。真留到十八岁,最急的人就是你。” 陆明月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红了一红,嘴上却硬气的很:“我才不急。早早嫁人,伺候公婆,说话行事处处要讲规矩,有什么好。我就要迟些嫁人。” 陆明玉瞄了俏脸红红的陆明月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李晏那个臭小子,不知何时瞄上了陆明月。这一年多来,每次陆明月进宫,李晏总要寻些借口来请安…… 虽然势利眼的东平郡王妃讨人厌,不过,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拆散一对小鸳鸯。 陆明玉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一双少年少女私下里有来往。 绮云笑吟吟地进来禀报:“启禀太子妃娘娘,李世子前来给娘娘请安了。” 得,一想曹操,曹操就到。 沈澜迅速和陆明玉对视一眼,各自忍住笑。陆明月俏脸愈发红了,还要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陆明玉笑着吩咐:“请李世子进来。” …… 片刻后,李世子迈步走了进来。 李晏比陆明月大了一岁,今年十六。东平郡王是永嘉帝的堂弟,是宗人府的宗正。论出身,李晏实在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论个头,李晏和李景身高相若,挺拔俊秀,性情随和,且活泼爱笑。是个讨人喜欢的少年郎。 李晏既是李景的堂弟,又是东宫属官,每日在东宫当差,时常在陆明玉眼前晃悠。此时厚着脸皮来“请安”,倒也不算突兀。 “李晏给太子妃娘娘请安。”李晏笑着拱手。 陆明玉笑道:“不必多礼。” 李晏顺势抱拳,向沈澜行一礼。沈澜笑着起身还礼。 轮到陆明月的时候,便应该是年少的陆明月行礼了。陆明月定定心神,敛衽行礼,腿还没弯,李晏便连连道:“陆五姑娘可别多礼,快些起身。” 陆明玉和沈澜轻笑一声。 陆明月耳后都红了,故作坦然地行完礼,抬头和李晏对视一眼。 李晏巴巴地跑来一趟,等的就是这一眼,立刻咧嘴,灿然笑了起来。 就像一只急着要开屏的孔雀。 简直没眼看。 沈澜几乎被闪瞎了眼,忍不住看了陆明玉一眼。陆明玉忍着笑,对李晏说道:“东宫还有差事,你只管忙你的去,不必留在这儿陪我们说话。” 李晏嘴上应着,脚底下像被胶水粘住似的,挪不开步。 逗得陆明玉和沈澜又笑了一回。 陆明月俏脸通红,心里涌起丝丝甜意。 她和李晏早就相识。真正亲近起来,还是在一年前。当时陆明玉身受重伤,在东宫养伤。她经常进东宫探望陪伴,李晏身为东宫属官,和李景又是堂兄弟,也经常来见李景。一双少年男女,时有碰面的机会。 一来二去的,彼此心里都有了些朦胧不清的意思。 再有东平郡王妃,时不时地来东宫走动,话里话外露出结亲的意思。陆明玉也玩笑般地和陆明月提过两回…… “听闻陆五姑娘的及笄礼就快到了。”李晏磨蹭着不肯走,没话也要找几句话来说:“到时候可别忘了下帖子给我母亲。她私下里念叨过多回了。” 陆明月不是忸怩羞涩的性子,笑着应道:“好,过两日我派人送帖子。” 陆明玉不喜欢东平郡王妃,是因为前世的经历。 对陆明月来说,东平郡王妃对她热络亲切,是个不错的长辈。 李晏心里一喜,忙又说道:“其实,那一日我也有空。到时候我送母亲到陆府,正好顺便留下观礼……” 陆明玉咳嗽一声,打断了李晏的自说自话:“你先忙你的吧!” 李晏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沈澜笑着冲陆明月眨眨眼:“这位李世子,倒是殷勤的很。” 陆明月脸上发热,神情还算镇定:“我和他只见过几回,不太熟,不清楚他的脾气。”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 心思(二) 陆明玉看在眼里,又是一笑。 姑娘家大了,有些少女心思不愿出口,不足为奇。等私下里姐妹独处,再仔细问问好了。 沈澜和陆明月在东宫里消磨了大半日,临近傍晚了,才告辞离宫。 说来也巧,姑嫂两人刚出了东宫,竟遇到了五皇子。 李昊和陆明玉之间的恩怨纠葛,沈澜陆明月都很清楚。一见五皇子李昌,心中顿生提防戒备。 “见过五皇子殿下。”表面上该有的礼数不能少。陆明月和沈澜一同行礼。壮哥儿也像模像样地抱了抱小拳头。 李昌目光一掠,有意无意地在陆明月的俏脸上打了个转,咳嗽一声道:“两位免礼平身。” 陆明月随着沈澜一同谢恩起身。 彼此平日从无交集,且东宫和三皇子五皇子兄弟两个结下死仇,立场相对。完全没有交流说话的必要。 沈澜颇为客套地说了一句:“我和五妹这就要离宫,五皇子殿下请自便。” 没曾想,李昌忽地来了一句:“我正好也要出宫,和你们一同走。” 沈澜:“……” 陆明月:“……” 姑嫂两个都是一头雾水,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李昌这是要做什么?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该不会胆大到对她们姑嫂出手的地步吧! 陆明月年少气盛,说话比沈澜直接得多:“我们和殿下不是同路,一起走多有不便。我们先行一步。” 说完,拉着沈澜和壮哥儿母子就走。 沈澜略一迟疑,错过了打圆场的机会,索性就和陆明月一同离去。这等事就是传出去,最多是陆氏女眷对五皇子不大恭敬。总归没什么大错。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昌竟然快步追了上来:“二少奶奶五姑娘等一等,我和你们一起出宫。” 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姑嫂两人身后。 遇到这等厚脸皮,偏又身份尊贵不好招惹。 陆明月心里有气,一双杏眼冒着火星,绷着一张俏脸加快脚步。沈澜没习过武,壮哥儿年龄还小,步伐一快哪里跟得上。 沈澜还没吭声,壮哥儿已经嚷了起来:“姑姑走得太快了。” 陆明月抿紧嘴角,放慢脚步,眼角余光瞄到李昌矮胖的身影,心里愈发恼怒。 好在李昌还要点脸,没做出别的过分举动来。一直默默尾随到宫门处。守宫门的内侍也觉得奇怪,上前来行礼。 李昌不耐地瞪了一眼过去:“没长眼睛吗?还不快去开宫门!” 内侍陪着笑应是,麻溜地去开宫门。 李昌一转头,对着沈澜姑嫂的面色就好看多了:“宫门已经开了,你们先出宫门。”一双小眼,不时朝陆明月飘啊飘。 陆明月生了一肚子闷气,懒得搭理李昌。 沈澜心思敏锐,一个咯噔,察觉出不妙来。不过,她脸上绷得住,并未流露出不妥,微笑着和李昌道别。 姑嫂两个领着壮哥儿上了马车。 马车行出一段路了,沈澜掀起车帘往后看,只见李昌还站在原地,目光竟一直尾随着陆府马车。 陆明月也凑过头来,看一眼,杏眼里的火星瞬间化成了火苗:“呸!他这是想做什么?看我们姑嫂两个好欺负不成!” 沈澜心情复杂地看向灵秀可人的陆明月,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路上说话不便,我们先回府再说。” 陆明月气呼呼地放下车帘。 …… “二嫂,五姐,”刚踏入陆府的门槛,一个身形单薄头格外大的少年蹦了出来。 这个少年,正是陆轩。 陆轩今年十四岁,个头蹿高了一大截,看着已经有了少年模样。 不管他怎么吃,愣是胖不起来,全身没有几两肉。胳膊长腿长,一颗头比寻常少年大了不少。爱笑的嘴角咧着,眼中透出一股机灵和淘气。 陆明月憋了一肚子闷气回来,嗯了一声。 陆轩立刻察觉出不对:“怎么了?是谁欺负五姐了?快些告诉我,我这就为五姐撑腰出气去。” 陆明月绷着俏脸气鼓鼓地说道:“别提了。今天本来很是开心,没想到,出东宫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恶心人的。” 接着,将五皇子李昌的言行一五一十地道来。 陆轩是个情窦未开的半大少年,也没多想,哼了一声道:“定是故意膈应你们。这等人真是可恨,不敢明着对付东宫,倒来欺负陆家妇孺。下一次我陪你们一起进宫,要是再遇上他,非给他个好看不可。” 陆明月吐槽过后,心气稍平:“算了。东宫形势微妙,我们就别给二姐二姐夫添乱了。” 陆轩眼睛一转,压低声音道:“要不然,我悄悄使些小动作,让五皇子吃个哑巴闷亏。只要没人知道是我干的,就牵扯不到东宫头上了。” 陆明月听了十分心动,头凑了过去:“你打算做什么小动作……” 沈澜听不下去了,无奈又好笑地将两人分开:“行了,你们两个都消停些,别惹乱子。这等小事,不值当放在心上。” 陆明月也就是嘴上说说过过瘾,岂能不知轻重,闻言扁扁嘴:“罢了,今日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沈澜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忧色。 …… 陆明玉身为太子妃,时常帮着乔皇后打理宫务,消息十分灵通。 李昌“送”陆明月沈澜出宫一事,不到小半个时辰,就传进了陆明玉耳中。陆明玉前后一联想,面色霍然变了。 绮云见主子神色不对,心里也突突乱跳,急急低语道:“娘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陆明玉黑眸中闪过凉意,声音冰冷:“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十之八九,是算计到五妹的身上了。” 绮云一时没听懂,一脸雾水。 陆明玉心情极坏,并未和绮云细说,只吩咐一声:“立刻让人送信给太子殿下,让他回来,就说我有要事和他商议。” 绮云忙应声退下。 过了片刻,绮云一脸为难地进来禀报:“太子殿下在半个时辰前被召进了文华殿。” 陆明玉霍然起身:“随我去文华殿。”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 较量(一) 文华殿里。 永嘉帝批阅奏折,三皇子李昊在一旁伺候笔墨。 刘公公凑上前,轻声禀报:“太子殿下已经在殿外等候半个时辰了。” 这半年来,太子被召来文华殿,被晾着等一两个时辰再进殿是常有的事。 天子要怎么“教导”太子,是天子的事。乔阁老再护着外孙,荥阳王再心疼女婿,也不能在此事上多嘴。 于是,堂堂太子殿下,进文华殿的次数还不及其余皇子多。被晾在殿外等候的次数多了,也少不得有臣子们私下里嘀咕。这些流言,虽然没大范围地传开,对东宫总是不利。 永嘉帝嗯了一声,放下手中御笔,揉了揉手腕,淡淡道:“你让太子进来吧!” 刘公公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片刻后,李景迈步而入。 李景没有露出半点不快,微笑着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永嘉帝略一点头:“平身吧!” 伺候笔墨的李昊,此时也清闲了,笑着喊了一声“二哥。”李景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却涌起一丝奇异的不安。 这大概是来自于战场上数次生死之间历练出来的直觉。 李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陡然起了警觉。 永嘉帝淡淡道:“今日朕叫你过来,是有一桩事告诉你。你五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该成亲大婚的年龄。朕欲为他挑一门好亲事。” 李景心念电转,口中笑道:“哦?不知父皇相中了哪一家的闺秀?” 挑选皇子妃,本该是乔皇后的事。不过,从大皇子的亲事开始,就是永嘉帝做得主。再到他和三皇子四皇子,也都是永嘉帝拍板定下的亲事。 到了李昌,理应一样。 未来弟媳是谁,和他没什么关系。 这么巴巴地将他叫过来,又是为何? 然后,就听永嘉帝说道:“朕打算为五皇子赐婚陆府的五姑娘,你觉得如何?” 李景:“……” 李景瞳孔骤然收缩,脑中如惊雷炸响,霍然看向李昊。 李昊正冲他微笑:“不瞒二哥,这门亲事,是我的主意。我们是手足兄弟,不管发生过什么事,兄弟就是兄弟,打断骨头都连着筋。” “我知道二哥为母妃之死心生芥蒂,对我和五弟处处提防。我现在说再多,二哥也不会信。所以,我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和五弟的诚心。” “等五弟娶了陆家的五姑娘,就是二哥的连襟,是二嫂的妹夫。一来亲上加亲,二来也可以借这门联姻,让一众朝臣去了观望揣度之心。如此一来,你我兄弟再无隔阂。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喜事?” “也请二哥放心。五弟以前不太懂事,我调教了他半年,他已经大有长进。等定下亲事,我再好好教导他,让他善待未来的五弟妹。” 善待个屁! 连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也算计上了! 还要不要脸! 李景城府再深,也按捺不住了,俊脸上笑容全无:“事情还没定论,三弟一口一个弟妹,着实不妥。” 然后,正色对永嘉帝说道:“父皇,儿臣以为,这门亲事大大不妥。”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当日我和三弟的亲事,父皇都是亲口提的亲,征得荥阳王广平侯同意,才下的圣旨赐婚。” “到了五弟这儿,总得先召荥阳王进宫,问一问陆家的意思。陆家点头了,再赐婚不迟。” “至于我和三弟五弟之间,本没什么恩怨。全是因苏妃而起。这件事早就掰扯清楚了,没什么可再说的。不管三弟心里怎么想,我这个做兄长的,从未有过别的心思。三弟说什么以结亲来证明诚心,根本没有必要。” “儿臣请父皇三思。” 李昊半点不慌,笑着接过话茬:“二哥这般恼怒又是为何?陆家是大魏第一将门,陆五姑娘是荥阳王义女,相貌出众,聪慧过人。在大魏贵女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五弟到了婚配之龄,我为五弟求这样一位将门闺秀为皇子妃,又有什么不妥?” “二哥娶了陆氏女,五弟就娶不得了吗?” “还是二哥心中另有所想,不愿让五弟成就这么一桩良缘?” 字字句句,皆如刀箭。 李景目中闪过冷意,正待说话,就听刘公公快步来禀报:“启禀皇上,太子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 陆明玉来了! 李昊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看向门口。 李景目中怒意未散,狠狠盯了李昊一眼。这一幕落在永嘉帝眼里,永嘉帝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此时,李景已经顾不得永嘉帝会如何想了。 当陆明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李景快步相迎。背对着永嘉帝,焦急地冲陆明玉使眼色:“小玉,你来得正好。父皇召我来,是为了五弟的亲事,和陆家大有关联……” 陆明玉面如寒霜,冲李景略一点头:“殿下说的事,我也猜到了一些。” 夫妻两个四目对视,目中同时闪过怒意。 不过,事已至此,只恼怒是没用的。一定要在永嘉帝下旨之前阻止。 陆明玉走上前,向永嘉帝敛衽行礼:“儿媳见过父皇。” 永嘉帝对着儿子可以撂脸色,对着儿媳总得有做公公的样子,脸色顿时和缓了许多:“陆氏平身。” “多谢父皇。”陆明玉起身,视线和李昊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李昊心情复杂,目光深邃。 陆明玉心中怒火汹汹,目光冰冷。 有什么仇怨,冲着她来。 敢对她的妹妹下手,实在卑劣无耻! 哪怕明知这是李昊的阴谋,借着此事离间永嘉帝和东宫,她也绝不会退让,更不会牺牲五妹,来换取天子对东宫的赞许。 什么贤良,什么宽厚,什么计量,此时都被抛在了脑后。 “陆氏,朕欲打算为五皇子和你的五妹赐婚。”永嘉帝看着儿媳,缓缓说道:“这是亲上加亲的喜事,也能令东宫和三皇子五皇子前嫌尽释。你意下如何?” 陆明玉站得笔直,身上气势,丝毫不弱于天子:“儿媳以为,此事断然不行。”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 较量(二) 永嘉帝没料到陆明玉态度如此强硬。 身为天子,不管在朝堂还是在后宫,所到之处,人人俯首,争相逢迎。便是有进言的,也得低头委婉着说。 哪有陆明玉这样回话的? 永嘉帝目光一暗,心中涌起不快。 不过,眼前人不是朝臣也不是后宫嫔妃,做公公的不便张口数落儿媳,他心里不悦,也没表露出来:“朕看来,这门亲事很是合适。为何你说断然不行?” 陆明玉明眸中闪出冷冽的光芒:“陆家已经有女儿做了太子妃,哪有再嫁一女做五皇子妃的道理?别说是天家,就是普通人家,尚且避讳这样的事。免得两房相争,伤了兄弟情分,也伤了姐妹情谊。个中道理,不必我细说。” “再者,结亲一事,总得你情我愿。父皇问儿媳意下如何,儿媳不愿意。等父皇再召我父亲进宫一问,他也只会婉言推辞。” 永嘉帝被噎得不轻。 李昊早有准备,立刻将之前的说辞又搬了出来:“二嫂请听我一言。这门亲事,是我对父皇张的口。一来是慕陆氏家风清正,二来,是想让五弟和陆氏结亲,化解我们兄弟和东宫之间的隔阂……”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明玉冷笑着打断:“原来你就是用这等说辞来忽悠父皇。李昊,你何时变得这般阴险了?” “苏妃下毒谋害珝哥儿,我亲手送她下了黄泉。这桩事,我从未后悔过。就是重来一遍,我也一样会这么做。” “杀母之仇,你记恨于心,要动手报复,只管冲我,冲东宫来。算计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算什么能耐本事?堂堂正正的人你不做,非要行这等卑劣无耻的小人行径。真是令人不齿!” 如果说李昊字字如刀箭,陆明玉此时的话语就更诛心了。 李昊就是城府再深,也禁不起这等犀利的话语,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愤恨中夹杂着无法割舍的情意,混合成了一把锐利的刀,五脏六腑都被刺得鲜血淋漓。 永嘉帝神色一沉,语气中流露出警告:“大胆!陆氏,这里是文华殿!朕就在这儿,岂能容你胡言乱语!” 陆明玉胸膛燃着怒火,一双眼眸也闪着火焰,明亮迫人:“儿媳生性磊落坦荡,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会遮遮掩掩,更不会像那等小人,包藏祸心,面上故作风光霁月。儿媳也劝父皇,别被一片慈父心肠遮了利眼。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永嘉帝被气得一拍龙椅,猛然站了起来。 李景毫不犹豫地上前两步,挡在陆明玉的面前:“小玉说的,也正是我要说的。是非过错,自在人心。我们夫妻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父皇心中有怒气,只管责罚儿臣,儿臣绝无怨言。不过,这门亲事,绝不可行!” “好!”永嘉帝不怒反笑,目中光芒慑人:“好!好!好一个直言不讳的太子妃!好一个护妻如命的太子!朕有这样的儿子儿媳,真是幸事啊!” 站在一旁的刘公公暗暗心惊,忙冲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快些去椒房殿送信。 那个内侍领会了刘公公的意思,悄悄退了出去。 众人都在热血汹涌的气头上,无人留意一个内侍悄然退下。 …… 李景和永嘉帝四目对视,心里止不住的阵阵凉意。 前世,他死的早,永嘉帝也很快离世。 他没做过太子,永嘉帝登基数年忙着东征西战,也没在龙椅上安稳地坐过多久。所以,他从未经历过父子针锋相对的场面。 打仗的时候,有一个英明神武的天子是好事。如今战事平定,四海归一,身为马上打天下的大魏天子,骨子里的霸道和不容人置疑的脾气也渐渐显露出来。 李昊看着这一幕,心里满是快意。 这一计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 他很了解陆明玉。以她的性情脾气,绝不会牺牲陆明月的亲事。李景这个耳根软的,也定然和陆明玉站在一边。如此一来,就会激怒永嘉帝。 太子又怎么样? 太子可以立,也可以废黜。 永嘉帝春秋鼎盛,再活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这么长的时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李昊深呼吸一口气,红着眼沙哑着声音道:“父皇息怒!儿臣提起这门亲事,原本是为了和二哥二嫂化干戈为玉帛,想停止朝中和宫中的流言,并无他意。既然二哥二嫂都不愿意,那此事就算了吧!” “父皇千万别因为此事恼怒不快,万一伤了龙体,儿臣还有什么脸面见父皇?” 看似劝慰,实则火上加油。 果然,永嘉帝怒火更盛,冷哼一声,怒目瞪着李景:“孽子!给朕跪下!” 父要子跪,儿子不能不跪。君要臣跪,臣子不能不跪。 李景只能咽下愤怒,跪了下来。 这一跪下,他身后的陆明玉,便直接和永嘉帝四目对上了。 永嘉帝盛怒之下,满身威压。陆明玉半点不惧,冷冷道:“儿媳和太子是夫妻,夫妻一体,同进共退。父皇罚太子跪着,儿媳今日也跪下。” “不过,就是跪着,儿媳也得表明态度。儿媳不会让五妹嫁进五皇子府。请父皇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说完,陆明玉上前两步,和李景跪在了一处。 永嘉帝被气得心血翻涌。 这哪里是跪着请罪,这分明是成心气他! “好,你们夫妻想跪,只管跪着。”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永嘉帝也是彻底怒了,冷笑一声怒道:“想跪多久就跪多久。朕倒要看看,是文华殿的玉石硬,还是你们夫妻的嘴硬。” 李昊上前一步,一脸情急地说情:“父皇请息怒。二哥是东宫太子,二嫂是大魏太子妃,这般跪着,还有什么尊严体面。此事一旦传出去,就会动摇东宫,动摇国本。父皇还是让二哥二嫂起来吧!” “亲事是我思虑不周,二哥二嫂不愿意,这门亲事就作罢。父皇另为五弟择一门亲事就是了。”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较量(三) 这番惺惺作态的话入耳,陆明玉恶心得简直快吐出来了。 她前世和李昊做了数年夫妻,自以为对他很了解。没想到,李昊今日的言行再一次突破了下限,也突破了她对李昊的固有印象。 这副模样,除了没哭泣抹泪,和前世苏妃装可怜博同情的做派也没什么区别。 到底是亲母子,李昊的身上流淌着苏妃的血,有些东西,从娘胎里就带上了。 陆明玉抬起眼,冷冷地看了李昊一眼。 李昊没有转头,也能察觉到那两道冰冷中带着嫌恶的眼神。 他心里涌起近乎变态的快意。 陆明玉阿陆明玉,你背弃你我的夫妻情意,嫁给了李景。还亲手杀了我的亲娘。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不管是爱是恨,我都是你心中无法抹去的那一个。 李昊跪了下来,目中满是悲戚和自责,声音哽咽难当:“父皇,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求父皇饶过二哥二嫂!” 一个人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在永嘉帝眼中,李景冥顽不灵,陆明玉盛气凌人。李昊却是一再委曲求全。 永嘉帝怒火稍稍平息:“朕罚李景跪着,陆氏是自己要跪。你跟着跪下做什么?快些起身。” 李昊坚持跪着,不肯起来:“二哥跪多久,我就跪多久。二哥不起来,我也不起来。” 李景也被恶心膈应得不行了,转头瞥了惺惺作态的李昊一眼。然后,胃里有些翻滚,想吐。 李昊在府里“静养”半年,憋出了这么恶心人的招数。杀伤力着实不小。 就是亲事不成,李昊兄弟也没什么损失。倒是东宫,再次被永嘉帝所恶,大失圣眷……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进来禀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乔皇后怎么来了? 永嘉帝眉头一拧,沉声道:“让皇后在殿外候着……” 话没说完,乔皇后已经闯了进来。 素来端庄自持的乔皇后,今日不顾半分仪态,一路匆匆跑过来,匆忙中,头上的发簪掉了一支,一缕头发掉落,在耳边晃荡。 乔皇后浑然不察,急切的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儿子儿媳,一颗心如火烤油煎,泪水唰地冲上了眼眶:“皇上,太子太子妃做错了何事?为何皇上不顾东宫体面,让他们跪在这儿?” “此事传出去,让人怎么看东宫?莫非皇上要废太子?” 永嘉帝原本怒气勃发,被乔皇后这一番指控堵住了,气势顿时一减:“说什么浑话!朕什么时候说要废太子了!” 废立储君,绝非小事。 别说是一点家事,就是太子真犯下大错,也不能轻易就言废黜。 乔皇后性情再软,此时也刚硬起来:“既然皇上没有此意,就请皇上让太子太子妃起身。好赖给东宫一些颜面,给臣妾留些颜面,也给皇上自己留一些体面。” 永嘉帝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怒目相视。 乔皇后走到儿子儿媳面前,挺直腰杆和永嘉帝对视:“请皇上让他们起身!” 永嘉帝重重哼了一声,怒道:“李景,陆氏,你们夫妻别跪着了。再跪下去,朕就快成是非不明的昏君了。” 李景和陆明玉对视一眼,一同站了起来。 这么一来,还跪在一旁的李昊,就显得有那么一点尴尬了。 永嘉帝在气头上,没想起吩咐他起身。乔皇后看在眼里,也不会说。李昊只能继续尴尬地跪着,脸上还维持着之前“心疼兄长的好弟弟”模样。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乔皇后转头,低声问李景:“好端端地,你们夫妻两个怎么惹恼你父皇了?” 对着永嘉帝,不能一味强硬。之前语气太冲了,现在便该缓和着一些了。不然,这般争锋相对下去,吃亏的还是东宫。 李景也明白此中道理,忍着怒气,声音放缓,将之前的事三言两语道来。 乔皇后听得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这一计好生毒辣! 这个李昊,实在心黑手狠! 这是卯足了劲,要让天子和东宫生嫌隙。 要破这一计,最佳的法子莫过于将错就错,应下亲事。让陆明月嫁给李昌。做出东宫和三皇子五皇子前嫌尽释的姿态来,平息宫中内外流言,也让永嘉帝相信东宫和解的诚意。 只是…… 乔皇后瞥了面如寒霜的儿媳陆明玉一眼,心里暗暗叹口气。这条路,定然行不通。如今,也只得先应对过去再说。 “原来是为了五皇子的亲事。”乔皇后故作轻快地松口气,张口嗔责儿子儿媳:“你们夫妻也是,不乐意这门亲事,就不能缓和委婉着说吗?” 然后,又对永嘉帝说道:“皇上也消消气。说亲这等事,哪有一说就成的。再说了,陆氏嫁入天家,就是李家儿媳,做不得陆家的主。皇上要询问陆家的心意,应该召荥阳王进宫才对。问他们两个有什么用?” 乔皇后半字不提什么“前嫌尽释”“化解干戈”,只说亲事。 轻描淡写地将重点转移。 永嘉帝神色果然缓和了一些:“朕已经令人去军营里宣召荥阳王,一来一回也得要一天多时间。荥阳王明天就会进宫。” 乔皇后顺势笑道:“既是这样,明日荥阳王进宫的时候,皇上就问一问荥阳王的心意。荥阳王要是点了头,皇上便下旨赐婚。如果荥阳王不愿意,皇上不妨听一听荥阳王怎么说。何必在这儿和太子太子妃置气。” “他们两个正是年少气盛的年龄,在气头上说话不顺耳,皇上是长辈,别和他们计较。” 说着,又沉下脸:“你们两个,还不快点向你父皇请罪!真是越发不像话了!不管如何,也没有小辈和长辈拍桌子瞪眼的道理。” 乔皇后搭台解围,陆明玉脾气再刚硬,也知道就坡下台的道理,点点头应下。和李景一同行礼告罪。 永嘉帝气头过了,也觉得今日小题大做了些,没什么好气地挥挥手:“罢了,你们别气朕就是好事。都退下吧!”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较量(四) 陆明玉和李景对视一眼,各自咽下心头的愤怒,一同转身离去。 转身的刹那,陆明玉和依然跪在地上的李昊目光相触。 李昊目如深潭,深不可测。陆明玉满心厌恶,目中满是鄙夷。不过,今日不宜再起争端。这笔账,来日慢慢清算。 李景夫妻两个一走,文华殿里的气氛也为之一缓。 乔皇后装模作样也是一把好手,走到李昊面前,亲手扶起李昊:“你怎么还跪着,快些起身。今天的事,都怪你二哥二嫂脾气直说话冲。你可别怪他们两个。” 李昊一脸愧色地应道:“母后这么说,儿臣羞愧难当。是儿臣思虑欠妥,太过一厢情愿了。母后说的对,结亲没有一头热的道理。怎么也该先问一问荥阳王的意思。如果陆家不乐意结亲,也不能强娶陆家的姑娘。” 乔皇后温声笑道:“你也才二十岁的年纪,且是一片好意,一时想岔了做错了也是难免。本宫怎么会怪你。本宫只希望,你们兄弟和和气气的,别为此事起了隔阂。” 李昊立刻道:“这怎么会。儿臣对二哥的心,从未变过。只怕二哥因此事对我生厌。” 乔皇后笑道:“本宫给你打包票,你只管放心。” 然后,和颜悦色地对永嘉帝说道:“皇上,臣妾也不多打扰了,这就先回椒房殿。” 乔皇后一番连消带打,永嘉帝也不能再绷着脸,略一点头:“也好。朕得了空闲,再去椒房殿和皇后细说。” 得了空闲? 什么算有空闲? 想去什么事都拦不住。不想去,总有千千万万个理由借口。 乔皇后嘴角含笑:“是,臣妾恭候圣驾。” 等乔皇后也走了,文华殿里只剩永嘉帝和李昊了。 李昊低声道:“父皇,对不起,都是儿臣异想天开,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让二哥二嫂如此震怒,也令父皇难堪了一回。” 永嘉帝叹了一声:“罢了,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也是朕想得太简单了,以为……” 以为什么,没再说下去。转而道:“你也先回去吧!等明日荥阳王进宫了,朕再好好问一问荥阳王。如果荥阳王不愿意,这门亲事只能作罢。” 李昊点头应是,很快告退离去。 走出文华殿后,李昊嘴角微微勾起。 不管如何,这一局都是他赢了。亲事成不成,本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和东宫再生隔阂。 再浓的圣眷,也禁不住这样消磨。 文华殿里,永嘉帝独坐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龙目中闪过恼怒,哼了一声。 …… 椒房殿里,乔皇后和儿子儿媳相对而坐。 素来好性子的乔皇后,此时绷着脸孔,数落儿子儿媳:“你们既然都看出这是李昊设下的陷阱,怎么还这般冲动,落入他的算计。” 李景目中满是冷意,沉声道:“如果不断然拒绝,父皇就要下圣旨赐婚了。” 乔皇后倒抽一口凉气,迅速看向陆明玉:“不至于到这地步吧!皇上不是说召了荥阳王前来吗?” 陆明玉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就这么和乔皇后对视:“如果我们今日态度温软,这门亲事根本拒绝不了。母后,父皇一统天下,建立大魏万世基业,天威赫赫,圣心独断,性情脾气也和以前不同了。” 乔皇后:“……” 乔皇后的面色也难看起来。 永嘉帝的变化,她如何不知? 以前,永嘉帝独宠孟妃,那是因为他真的喜爱孟妃。如今,他抬举孟妃,更多的是为了打压中宫削弱东宫权势。 以前的永嘉帝,英明神武,胸襟广阔。 现在的天子,挟不世之功,倨傲自矜,也愈发独断专行。不然,也做不出今天这等事情来。 乔皇后越想越觉后怕,咬牙怒道:“这个李昊,果然没安好心。这是成心往皇上的心里戳钉子。经此一事,皇上怕是对东宫更不满了。” 陆明玉眸光一闪,声音沉凝:“不管如何,我不能牺牲五妹的终身大事,来破这一局。” “那是当然。”李景毫不犹豫地接了话茬:“你来之前,我已经断然拒绝了父皇的提议。” 乔皇后哑然片刻,又叹一声:“事情已经这样,多说无益。你们日后也要多加谨慎小心。这个李昊,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 李景点点头。 陆明玉心情不佳,没有多说话。 李景深深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将陆明玉的手握进掌心。 陆明玉冲李景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乔皇后默默将头转到一边,揉了揉额角。 …… 第二日早朝,李景和李昊在朝上遇到了,各自笑着拱手示意,寒暄了一番。 昨日文华殿里发生的事,大皇子四皇子都听到些风声,心里正揣度着,很快凑了过来,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两人的言行举动。 奈何李景和李昊都是一脸坦然,看不出半点争执吵闹过的痕迹。 不过,早朝时,就看出不对劲来了。 高坐在龙椅上的永嘉帝,今日一直沉着脸,从头到尾没半点笑意。 朝臣们议事,永嘉帝指名太子张口。等李景说话了,又横挑鼻子竖挑眼睛,挑剔得一无是处。 亏得李景沉得住气,一一忍下了。 大皇子忍不住瞥李昊一眼,心想这个三弟可真够阴险的。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让父皇恶了太子。 便连四皇子,也觉不妙。 前几个月,太子时常被数落斥责。最近这段时日,已经大为缓和。今儿个是怎么了? 下午,荥阳王陆临从军营赶回京城,连陆府的大门也没迈进去,立刻骑马进宫面圣。 陆临快马赶路回京,眉眼间却无一丝倦色,目光炯炯,拱手行礼:“臣陆临,见过皇上。” 永嘉帝呵呵一笑:“快些起身,朕这么急着召你回来,不是公事,是为了一桩私事。” 陆临在半途就遇到了东宫派来的信使,早已清楚宫中发生的事。此时神色不动,笑着说道:“臣洗耳恭听,请皇上明言。” ……  ()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 拒婚(一) “娘娘,荥阳王进文华殿,已经大半个时辰了。”东宫里,传出绮云担忧的低语:“要不要打发人去看看动静?” 陆明玉倒是沉得住气:“不必了,先等一等。” 永嘉帝可以对着儿子发脾气,对着立下大功的大魏重臣,不会如此随意。以荥阳王此时在军中朝中的地位,永嘉帝得以安抚为重。 绮云心中焦急,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再也想不到的祸事。怎么忽然就牵扯到五姑娘了?” 陆明玉目中闪过冷意:“放心吧!我爹绝不会应这门亲事。” 绮云又叹一声,低声道:“奴婢知道,娘娘不会应,老爷更不会应。只是,这么一来,便落了三皇子的算计。皇上心中不痛快,定会寻太子殿下的不是。太子殿下在朝中就更不易了。” 其中道理,就是绮云不说,陆明玉心里也清楚。 陆明玉默然片刻,缓缓说道:“太子本来就不易做。我也心疼殿下。可是,此事我不能退让。” 绮云再叹口气。 陆明玉看了绮云一眼:“这小半日,我尽听你唉声叹气了。” 绮云哭笑不得:“好好好,娘娘不想听,奴婢不叹了便是。” 就在此时,内侍小圆一脸喜色地过来了,利落地行了个礼:“启禀太子妃娘娘,殿下让奴才来送口信。说是皇上和荥阳王谈兴正浓,还留了荥阳王在文华殿里用晚膳。几位皇子和太子殿下,也被召去一同用膳。” 陆明玉眉头微微一松,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好,我知道了。” 荥阳王一出马,果然将此事圆满解决了。 绮云双手合十:“老天保佑,总算顺顺当当地过了这一关。” 陆明玉莞尔一笑:“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了。这半日都陪着我,快回去陪一陪壮哥儿。” 绮云抿唇一笑,领命退下。 过了片刻,彩兰奉乔皇后之命来了东宫,笑着说道:“皇后娘娘令奴婢来传口谕,请太子妃娘娘领着两位小殿下去椒房殿用晚膳。” 看来,乔皇后也得了消息。 陆明玉微微一笑:“好,我这就带着孩子过去。” …… 文华殿外。 天色渐暗,殿外站着的修长身影,十分眼熟。 四皇子看着好笑,脚步加快,凑上前笑道:“二哥,你怎么又在这儿站着了?” 这半年来,四皇子没少看他的热闹笑话。 李景自嘲地一笑:“亏得岳父进宫,不然,今晚我连站这儿等的资格都没有。” 四皇子不无同情地拍了拍李景的肩膀,不便多言。 然后,背后就传来大皇子惹人厌的讥讽声:“二弟不进去待着,倒在这儿等我们。着实令人受宠若惊。” 李景笑了一笑,主动上前迎了两步,热络地扶住大皇子的胳膊:“大哥走稳了。” 大皇子:“……” 大皇子生平最恨别人提起他跛腿的事。 大皇子黑着脸,狠狠地瞪了李景一眼。用力甩开李景的手,快步走到殿门前。 他跛了右腿之后,走路慢一些还算稳当,走得快了,难免步伐不稳。亏得四皇子眼明手快,及时一把扶住了大皇子:“大哥小心!” 大皇子恼羞成怒,又瞪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摸了摸鼻子,收回手。 三皇子李昊和五皇子李昌也进了宫门,正往文华殿的方向过来。 李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声问李昊:“三哥,父皇怎么忽然叫我们一同用晚膳?” 李昊转头看了李昌一眼:“荥阳王也在文华殿。” 李昌眼睛一亮,声音陡然激动兴奋:“荥阳王也进宫了?那父皇是不是和荥阳王提亲了?今晚父皇召我们来,莫非是亲事已经定了?让我先见一见未来岳父?” 李昊脚步一顿。 李昌兀自不察,兴致勃勃地对李昊说道:“三哥,待会儿见了未来岳父,我可得好好表现一二。” 夕阳的余晖,落在李昊的眼底,他的目光复杂难言:“五弟,你很中意陆五姑娘?” 李昌脑海中迅速闪过那张宜喜宜嗔的灵秀脸孔,心头一热,脸上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来:“勉强凑合吧!” 李昊如何不清楚李昌的脾气? 别看李昌窝窝囊囊的样子,其实脾气并不好。住在三皇子府半年多,私下里爱折腾宫人内侍的毛病,李昊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有过问罢了。 “这门亲事,荥阳王不会应。”李昊缓缓说了一句。 李昌神情一僵,顿时笑不出来了。 李昊低声道:“待会儿进殿,见了荥阳王,你不可冒失无礼。” 李昌猛地拉住兄长的衣袖,语气中满是愤怒:“区区一个陆家义女,我堂堂大魏皇子,怎么倒配不上娶不得了?荥阳王凭什么不应?” 居然是真相中陆五姑娘了! 李昊皱了皱眉头,警告地看了李昌一眼:“荥阳王不应,自有他的理由。待会儿进了文华殿,收敛些,别在人前失态。” 李昌一肚子怒火,脱口而出道:“当年陆明玉被二哥抢走的时候,你怎么没告诉自己,别在人前失态?!” 李昊:“……” 李昊的脸瞬间阴沉,目光冷飕飕地像刀子一样。 人都有不能触的痛处。 陆明玉就是他心底的逆鳞。 李昌被盯得心底发毛,后背直冒冷汗,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不是有意刺你的痛处,你别生气。” 李昊面无表情地说道:“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进了文华殿,说话要小心。别将怨怼不满露在脸上。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陆家不肯应,另娶高门闺秀就是了。” 李昌低头应是。 李昊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迈步。 李昌迅速抬头,盯着李昊的背影,目中闪过恼恨不甘。很快,再次低下头,默默跟在兄长身后。 片刻后,兄弟两个和站在殿外的李景等人相遇。 兄弟五个难得齐聚,表面还算和气。 大皇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笑着问李昌:“父皇特意召荥阳王进宫,又叫我们兄弟几个过来,莫非是五弟你的亲事有着落了?”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拒婚(二) 李昌本就晦暗的脸色,愈发难看。 大皇子见状,心中顿时猜到了几分,语气中流露出幸灾乐祸和嘲讽:“五弟这是怎么了?忽然脸色这般难看?莫非亲事出了什么差错?难不成,荥阳王看不上五弟做女婿?” 李昌:“……” 李昊面色沉沉地看了大皇子一眼。 李景脸上也没什么笑意,淡淡瞥了一眼过去:“随意拿朝廷重臣来说笑,实在不妥,大哥请自重。” 大皇子难得占了一回上风,岂肯轻易放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随口说了句玩笑话,你们怎么还当真了?该不是被我说中了吧!如果五弟真有此意,你这个做二哥的,总不能坐视不理。” “荥阳王是你岳父,陆家那位待字闺中的姑娘是你的妻妹。只要你张口,荥阳王哪有不应的道理。” 短短几句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 李景淡淡道:“做女婿的,哪里能做岳家的主。我以为,单这一点,大哥比我的感受更深刻才是。” 大皇子:“……” 皇子们和岳家都很亲近。唯有他这个大皇子例外。不是他不想亲近梁家,是梁大将军一直以天子家奴自居,对永嘉帝忠心不二。从不掺和皇子们之间的争斗。 梁大郎梁二郎也和亲爹一样,没一个肯出手帮他。 李景这番话,真正刺痛了大皇子的心窝。 大皇子恼羞成怒,一时想不到怎么还击,一腔怒火直接就冲李昌来了:“五弟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你没相中陆家的姑娘,还是荥阳王没相中你?在别人面前遮遮掩掩也就罢了,和亲哥哥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昌脸孔忽红忽白,心里那股闷气憋得快要炸出来了。 他又不是傻瓜,岂能听不出大皇子话语中的取笑奚落? 李昊伸手按住李昌的肩膀,以目光拦下了他的躁怒。然后看向大皇子:“五弟还是个半大孩子,不懂事。如果他有什么说的不妥做的不对之处,我代他向大哥陪个不是。大哥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来,别为难五弟。” 欺负一个半大少年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冲来我! 大皇子差点被噎出个好歹来,怒目相视。 四皇子只得张口打圆场:“大哥二哥三哥五弟,你们都少说几句。万一声音大惊动了父皇,到时候问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众皇子各自悻悻住口。 最冤枉的莫过于李昌了。 他从头至尾也没说过半个字!一直被欺负! 李昌愤愤地将头转到一边。 过了片刻,刘公公笑着出来了,殷勤地行了一礼:“太子殿下,诸位皇子殿下,奴才奉皇上之命,请诸位殿下进去。” 刘公公是永嘉帝的近身内侍,深得天子信任。众皇子见了他,也不便怠慢,各自笑着应了。 进殿的时候,自是以太子李景为先。然后,其余皇子一一进殿。 …… 李景忧心岳父,进殿后,先迅速打量荥阳王一眼。 陆临神色坦然自若,冲李景略一点头,示意自己没事。李景暗暗松口气,笑着上前见礼。 至于永嘉帝,也不见了昨日的震怒和不快,神色也算平静。笑着对一众皇子说道:“今日难得荥阳王进宫,朕留他一同晚膳,将你们几个也一并叫过来,热闹一番。” 大皇子没了刚才的尖酸刻薄,笑着应道:“荥阳王擅长领兵练兵,儿臣正想向荥阳王多多请教一番。” 李昊也笑道:“大哥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待会儿我也得好好听上一听。” 四皇子咧嘴笑道:“别把我漏下了,我也要听。” 李昌:“……” 一个个变脸像翻书一样。他哪里做得到? 李昌气闷不已,低下头不吭声。 平日,众人习惯性地忽略李昌,没人留意他,永嘉帝也不例外。这几日,因他的亲事烦心操劳,对李昌的关注不由得多了几分。 永嘉帝一见李昌那副窝囊颓然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陡然沉了几分:“瞧瞧你这副低眉耸肩的德性,哪有大魏皇子的模样。站直了,给朕抬起头来。” 怪不得荥阳王不乐意,换了他有女儿,也不愿给女儿找这样的女婿。 李昌被永嘉帝叱责,脑子一懵,心里一慌,反射性地站直身体抬起头。一张肥脸也紧绷了起来。 四皇子一个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五弟别怕,父皇这是在和你说笑。” 大皇子也哈哈笑了起来。 李昊皱了皱眉,看了李昌一眼。 李昌当众出了丑,眼角余光瞥到荥阳王扬起嘴角,心中羞愤不已,憋了半天才迸出一句:“我这是故意逗父皇高兴。” 永嘉帝笑得出来才怪了。 这个不成器的混账! 陆临咳嗽一声,笑着解围道:“五皇子尚且年少,还在读书,等日后娶妻成亲,进朝听政历练一番,自然就成熟了。皇上一片慈父心肠,臣能体会。臣家里一堆儿女,整日为他们操心,头上都有白发了。” 永嘉帝神色一缓,笑着叹道:“你太自谦了。陆家儿女个个孝顺听话,比朕这几个不成器的孽障强多了,朕为他们几个,心都快操碎了,整日头痛。” 几个“孽障”只得一同拱手请罪:“令父皇忧心,都是儿臣的不是。” 陆临笑道:“皇上言重了。太子殿下仁厚平和,气度过人。大皇子殿下至纯至孝,三皇子殿下文武双全,四皇子殿下活泼诙谐,五皇子殿下憨厚淳朴。” “有这样几位出众的皇子,皇上还有什么不满?还有,几位公主殿下皆聪慧孝顺,再等过几年,宫中再有年幼的皇子出世,皇上又有稚子相伴之乐。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被皇上占全了,臣心里不知何等羡慕。” 这一通马屁,拍得永嘉帝龙心大悦,哈哈一笑:“要是真有你说的这么好,朕哪里还用发愁。” 真觉得他好,为什么不肯让陆明月嫁给他? 李昌心里恨恨地哼了一声。 只是,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他说话的机会。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圣眷(一) 陆明玉有孕的喜事,大大冲淡了众人心头的阴霾。 乔皇后笑着催促李景:“时候不早了,你快去上朝。后宫里的事,有本宫照料,不用你操心。” 李景亲了亲珝哥儿瑄姐儿的小脸,然后,握住陆明玉的手再三嘱咐。直至陆明玉忍无可忍,也张口撵人。这才精神抖擞地去上朝。 半日朝会过来,被永嘉帝挑剔数落了三回,也没能影响李景的好心情。 等散朝的时候,四皇子一脸同情地凑过来,拍了拍李景的肩膀:“二哥,五弟的事闹成这样,父皇心里不痛快,这段日子少不得发落你。你就忍一忍。” 李景挑眉一笑:“做儿子的,被亲爹数落几句算什么。放心,我根本没往心里去。” 瞧这一脸自得的,是真没往心里去! 四皇子既好笑,又有些奇怪,随口问道:“二哥今天心情这么好,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李景咧咧嘴,扔下一句:“以后你就知道了。” 没等四皇子追问,就走了。 四皇子:“……” 二哥这也太不地道了。 话说一半藏一半的人,最讨厌了啊啊啊! 李昊冷眼旁观,目光暗了一暗。 他倒是猜出了是怎么回事……这让他心情更阴郁了。 “三皇子殿下,”刘公公笑着过来,殷勤地行礼:“皇上令奴才来传口谕,请殿下去文华殿,陪皇上一同用膳。” 李昊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微笑着应道:“好,我这就过去。” 日子还长着呢! 看谁能笑到最后。 大皇子看着李昊随刘公公去文华殿,脸上笑意全无,心里满是阴霾。前几年,他最得永嘉帝喜爱,时常被召进文华殿。 后来是李景,被立为太子前后的时候,风头鼎盛。 现在,圣眷浓厚的人成了李昊。 …… 心情郁闷的大皇子没有回府,直接去了延禧宫。 孟妃看着大皇子一跛一跛地进来,既心疼又气恼:“我说过你多少回了。你腿脚不那么利索,就在皇子府里养着,偏要逞强进宫上朝。” 上了朝又能怎么样? 不过是干巴巴地站在那儿听着,既不当差,也插不上嘴。这图的是什么?图的是脸上好看吗?这岂不是更难堪? 这些戳心窝的话,孟妃没说出口,大皇子也听得出来。他脸色愈发难看:“母妃要是不想见我,我这就走。” 说完,气冲冲地转身要走。 孟妃又气又无奈,快步上前,拦下大皇子:“行了,我随口说几句,你倒和亲娘甩脸子了。今儿个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大皇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什么。” 孟妃打量大皇子一眼,猜出了几分:“你父皇召李昊去文华殿了。” 大皇子又哼一声。 孟妃心里满是苦涩,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你们都是皇子,都是你父皇的儿子。你父皇看谁顺眼,就召谁去伴驾。你有什么不高兴的。难道就许你得宠,不许别人圣眷浓厚?” 大皇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腿,然后抬起头,惨然一笑:“我现在是半个废人,我怎么想,谁在乎。” 孟妃鼻子一酸,眼圈顿时就红了:“你说这些扎心窝的话,是成心要气我不成。你在战场上伤了腿,我这个做亲娘的,比谁都心疼比谁都在意。可现在已经这样了,不认命还能怎么样。” 大皇子目中闪过骇人的亮光,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我就是不认。” 话语中透出的戾气,令人心惊, 孟妃被骇了一跳,立刻用袖子擦了眼泪,厉声吩咐宫人们都退下。然后怒道:“你吃了猪油懵了心不成。这等话,也能当着宫人的面说吗?” 大皇子自知理亏,语气软了三分:“我一时没想到,脱口而出,不是有意的。” 孟妃胸膛起伏片刻,耐着性子安抚大皇子:“现在这样也算不错。我在宫中还算体面,你这个大皇子,也没人敢相欺。东宫和三皇子斗来斗去,和我们不相干。我们在一旁看热闹就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 大皇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总算和缓了起来:“母妃说的有理。以后我一定留神小心。” 这就对了。 孟妃赞许地看了大皇子一眼,随口问了一句:“梁氏近来可有动静?” 大皇子神色有些不自在,含糊地应道:“没有。” 孟妃面色一沉,哼了一声:“你这都回京半年多了,怎么还没点动静。”儿媳的肚皮太不争气了。 大皇子咳嗽一声:“府里有瑭哥儿,又不是没子嗣,有什么可着急的。” 一个庶出的,和嫡子怎么能一样? 孟妃没好气地白了大皇子一眼:“如果你是嫡出,当年立储的时候,哪里轮得到李景。” 大皇子也恼了:“庶出还能怪我不成?当年还不是母妃执意要做妾,结果让我一出生就做了庶长子。” 孟妃:“……” 孟妃被气得浑身发抖,忍无可忍,直接将大皇子撵了出去。大皇子沉着一张脸,愤愤离去。 留下孟妃越想越糟心,狠狠哭了一场。 …… 宫里没有什么秘密。 没几日,太子妃陆氏有孕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往日,陆明玉每天晨昏定省。这几日却少见人影。乔皇后又特意挑了擅长安胎的太医去东宫。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嫔妃们纷纷向乔皇后道喜。 乔皇后喜气洋洋地笑道:“陆氏喜日子还短,暂时没声张。没想到,你们倒是都猜出来了。” 秦妃用帕子掩嘴笑道:“皇后娘娘让太子妃在东宫里养着,太医都送去了,臣妾们再猜不出来,岂不成傻子了。” “这等喜事,臣妾也为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欢喜。”年轻的王婕妤笑着接过话茬:“皇上要是知道了,也一定高兴。” 提到永嘉帝,乔皇后笑容淡了一淡:“本宫还没来得及向皇上道喜。只盼如你所言,皇上知道喜讯龙心大悦。” 永嘉帝踏足椒房殿的次数,少之又少。帝后十天半个月不见一面,也是常事。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圣眷(二) 后宫里的喜讯,很快传到了文华殿。 永嘉帝知道陆明玉有了身孕,心情陡然好转,特意将太子李景叫了过来。 李景难得没被晾在殿外,直入殿内。 永嘉帝笑着嘱咐道:“陆氏有了身孕,为天家开枝散叶。你也别总忙着政事,得了空闲多陪一陪陆氏,也多陪陪孩子。” 其实,东宫势力被削弱,本来也没多少政事可忙。 永嘉帝这一张口,无疑是在明示,东宫太子可以多歇一歇了。朝中政务不必你烦心。 李景连着几日心情极好,压根没将永嘉帝的话放在心上,随口就应了:“是。父皇就是不说,儿臣也有此打算。” 永嘉帝还想说什么,看看李景那张春风满面容光焕发的俊脸,不知怎么地,又有些心气不畅,挥挥手道:“朕这里不必你伺候了,先退下吧!” 李景笑着告退。 出了文华殿后,李景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敛。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巍峨耸立的文华殿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迈步离去。 父子间有了裂缝,表面可以粉饰太平。相处时的淡漠疏离和隐约的戒备,却瞒不了彼此。 因李昌的亲事,父子间的隔阂也愈发明显。 李景一路回了东宫。 今日天气格外好,阳光灿烂,凉爽宜人。 珝哥儿瑄姐儿骑着竹马,嘻嘻哈哈地玩耍。几个月大的忠哥儿也被抱出来晒太阳,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拳头,十分可爱。 陆明玉坐在软椅上,手边的小茶几上摆着清茶点心和新鲜瓜果。几个宫人在一旁伺候着。不时扭头和绮云低声说笑。这小日子过的,堪称悠闲自得。 李景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气闷骤然消散,嘴角扬了起来。立刻加快脚步。 …… “爹!” 瑄姐儿眼睛最尖,第一个瞥到亲爹的身影,立刻调转“马头”,口中嚷着驾驾驾地冲了过来。 珝哥儿不甘落后,骑着竹马追过来。 李景目中盛满笑意,俯身接住女儿,再用另一只手揽住儿子:“你们两个淘气包,小心些,别摔着了。” 瑄姐儿兴奋地说道:“爹,今天我骑马骑得快,哥哥比不过我。” 珝哥儿不乐意地扁扁嘴:“我力气没你大,跑得没你快。当然比不过你。你等我练几天,一定比你强。” 瑄姐儿神气活现地双手叉腰,得意地笑了起来。 李景笑着亲了女儿一口,又对儿子说道:“珝哥儿,爹今日有空,一会儿带你去演武场,骑一回真的马。” 珝哥儿眼睛一亮,瞬间将沮丧抛到了脑后:“真的吗?我可以骑真的马了?” “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瑄姐儿激动之下,紧紧抓着李景的手不放。 李景倒吸一口凉气,笑着哄瑄姐儿:“当然是真的。爹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乖女儿,快些松手,爹的手快被你抓断了。” 孩子们一日日长大,瑄姐儿的力气也一天比一天惊人。陆明玉一直在教导瑄姐儿怎么收力用力。瑄姐儿平时记得好好的,一激动起来,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瑄姐儿忙松开手,李景的手上赫然出现了几道胖胖的小手指印。 瑄姐儿心虚地小声说道:“对不起。” 李景忍着痛,笑着安抚女儿:“刚才爹是故意吓你玩的,其实,爹的手一点都不痛。你别怕。” 短短几句话间,陆明玉也起身过来了。 瑄姐儿听到亲娘熟悉的脚步声,飞快地对李景说道:“爹可别告诉娘。不然,娘又要生气教训我了。” 李景忍着笑,点点头应了。 陆明玉目力敏锐,早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正要张口数落几句,李景已飞快地使了个眼色过来。 陆明玉嗔了李景一眼:“你总这般惯着她。她一日日长大,力气越来越大,不学着收些力气,伤到人怎么办。” 李景笑道:“她还小嘛,别急,慢慢教就行了。”顿了顿又笑道:“我今天没什么事,带他们兄妹两个去骑马。你怀着身孕,不宜动气,也不宜用力。就别去演武场了。” 陆明玉笑容微微一顿,眉头拧了一拧,目光在李景的脸上打了个转:“你现在这么闲了?” 李景神色如常:“父皇特意嘱咐我,说你有了身孕,让我多陪陪你和孩子。” 陆明玉抿紧嘴角,目中闪过一丝怒气。 李景的心情倒是平和多了,低声道:“眼下这样,已经比我预想中的好多了。清闲一些也好,正好陪陪你们母子三个。” 已经这样,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不然又能如何? 永嘉帝又没废黜东宫,就是冷淡疏远顺带打压一二。做儿子的不受着,又能怎么样?还能造反不成。 陆明玉轻哼一声,怒火在胸膛里涌动。 李景见她面色有异,吓了一跳,忙低声道:“小玉,你怀着身孕,得平心静气好好养胎,别动着胎气了。” 陆明玉闷闷地嗯了一声:“我怀这一胎,怀相确实和以前不同。心浮气躁,格外容易气恼。” 李景咧嘴一笑,伸手摸了摸陆明玉平坦的肚子:“看来,这一胎不论儿子闺女,脾气还是像你的多。” 陆明玉被气乐了,笑着啐了他一口:“对对对,我就是天生的坏脾气。谁敢惹我,我准饶不了他。” 瑄姐儿小大人似地凑热闹,点头附和:“对对对,娘就是这样。” 珝哥儿也点头:“娘的脾气是不太好。” 陆明玉:“……” 李景乐得哈哈大笑。 一众宫人,都转头偷乐。唯有忠心的绮云,挺身而出为主子说话:“太子妃娘娘是性情率直,喜怒由心。哪里就是坏脾气了。两位小殿下这么说可不对。” 李景笑着调侃:“罢了,以后当着绮云的面,可不能絮叨她主子半分不是。不然,绮云第一个就不同意。” 陆明玉抿唇笑了起来。 怀孕之后,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不必别人说,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喜怒无常了。好在还有绮云,忠心不二地力挺自己的主子。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及笄 陆明月的及笄礼转眼即至。 原本陆明玉要为妹妹做正宾,如今有了身孕,不宜操劳辛苦。依旧请了沈夫人前来做正宾。 太子太子妃亲自前来,前来观礼的勋贵诰命女眷数不胜数,热闹喧嚣风光,不必细述。 今日,东平郡王妃也来了。东平郡王世子李晏,送亲娘来观礼,顺便厚着脸皮也就留下了。 郑重周礼都是过来人,看在眼里,暗暗好笑。 “瞧瞧这位李世子,”郑重冲陆非眨眨眼,若有所指地笑道:“出身宗室,年少有为,相貌俊俏,性子也伶俐。不知哪家的姑娘有这福分,能嫁给李世子。” 陆非颇为矜持地笑了一笑,不接这个话茬。 周礼和李晏同是东宫属官,十分相熟,也笑着将李晏夸了一通。 陆非呵呵一笑,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李晏的脸上打了个转,心里暗暗唏嘘。 一转眼,五妹也长大了。开始有混账小子登门,想将陆家精心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娶回去做媳妇了。 陆非领过兵打过仗,如今是三品武将,整日领兵练兵,身高力壮,目光炯炯,自有一股威严。 李晏心里有些发虚发憷,索性厚着脸皮去和陆轩说话。 别看陆轩年龄不大,心眼比筛子还多,很快就猜出了李晏那点心思,斜睨一眼道:“今日是我五姐姐的及笄礼,李世子身为外男,来观礼不太方便吧!” 李晏腆着脸笑道:“我和太子是近支堂亲,陆家是太子的岳家,这么算来,我也不是外人。六弟……” 陆轩呵呵一笑:“李世子太殷勤客气了。我和李世子一点都不熟悉,算哪门子的六弟。” 李晏碰了个硬钉子,也不气馁,依旧笑得热络:“好好好,我叫你六公子行不行?” 陆轩最擅长耍嘴皮子,立刻笑道:“李世子这么叫我,我可担当不起。对了,及笄礼就快开始了。请李世子先避一避,等开席了再露面也不迟。” 李晏哪里肯走,东扯西扯地就是不动弹。 李景看在眼里,既好笑又有些眼熟。 这样的场景,依稀仿佛似曾相识啊…… 陆非没去理会李晏,笑着对李景说道:“吉时到了,请太子殿下挪步,一同去观礼。” 李景欣然点头。 李晏眼角余光瞄到了这边的动静,二话不说厚着脸皮过来了:“今儿个人多,我来护着殿下。” 李景忍着笑说道:“你要来就来。不过,今日这等场合,一定要端庄自持守礼,不可胡言乱语。” 李晏心花怒放,连连点头。 陆非自不会拂太子兼妹夫的颜面,目光掠过李晏俊秀的脸孔,心里略一掂量权衡,随口笑道:“我们一同过去。” 李晏乐颠颠地应了,那副谄媚的模样,简直没眼看。 李景有些嫌弃,郑重凑过来笑道:“当年殿下来陆家的时候,对着舅兄也是这样。” 李景:“……” …… 及笄礼在内堂里举行。 李晏紧紧跟在太子身后,站的位置也是最好的。能够清晰地看见陆明月的俏脸和唇畔的微笑。 李景偶尔瞥李晏一眼,低声提醒:“收敛一点。” “别直勾勾地盯着。” 李晏口中应着,哪里管得住自己的眼睛。 被李晏一双热切的眼睛盯着,陆明月心跳加快,脸颊微红。好在身边有赞者陪伴低声提醒,言行举止没出什么差错。 沈澜站在陆明玉身侧,悄声笑道:“看来,五妹的亲事是有着落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 李昊兄弟的算计落了空。知道这一桩事的人,宫中内外加起来也没超过十个。便连沈澜也不知道,宫中因此闹出了一场风波。 及笄礼成后,众人去坐席。 陆明玉隐隐作恶,胃中不适,草草吃了几口,便回了院子里歇下。 闺阁还是昔日模样,每日打扫得干净整齐。陆明玉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格外舒适自在。 绮云有些忧心,低声道:“娘娘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早些回宫,或是直接打发人将太医宣到陆府来诊诊脉?” “不用了。”陆明玉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我刚才有些作呕,躺一会儿就好了。这般大动干戈的,以后想再出宫就不易了。” 这倒也是。 陆明玉一有了身孕,乔皇后立刻多了几分紧张小心。恨不得样样都捧着才好。 绮云轻声笑道:“以前奴婢总担心,娘娘脾气刚硬,和皇后娘娘会有龌蹉。没曾想,婆媳相处得这般和睦。亲母女也不过如此了。” 陆明玉却道:“婆媳之间,和母女相处永远都不一样。把握好尺度分寸,既不能疏远,又不能过于亲近。既要互相体谅,又得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彻底撕破脸。一旦有了裂痕,就没办法再安然相处了。” 婆媳之间,最难相处。 能做到今天这一步,着实不易。 绮云看着神色安然的陆明玉,有些唏嘘:“换在几年前,奴婢怎么也不信主子能说出这等话来。” 陆明玉被气乐了:“得了,连你也来取笑我脾气坏不成。” 绮云陪笑:“现在又没别人,只奴婢和娘娘两个,说真话也没人听见。”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 …… 叩叩叩! 就在此刻,响起了敲门声。 陆明玉在陆府里,比在宫中松弛自在得多:“是谁?” 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小玉,是我。” 是陆临的声音。 绮云忙起身去开门,然后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陆明玉要起身,陆临笑道:“和亲爹有什么可讲究的。只管躺着歇着。”说着,大步走到床榻边坐下。 被亲爹宠着的感觉,只有回了娘家的女儿才懂。 陆明玉抿唇一笑,也不和亲爹客气,就这么躺在床榻上。 陆临打量她一眼:“现在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陆明玉笑着嘀咕:“这一次怀相,和上一次完全不同。这才没几天,我全身没力气,总是作呕。肚中的定然是个淘气包。” 陆临乐呵呵地笑道:“可见孩子像你。” 陆明玉:“……”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置腹 , 陆明玉被气乐了,白了亲爹一眼:“这也是亲爹说的话。感情以前说我什么都好,都是哄我的。” 怀孕的女子性情易变,连坦荡磊落的陆明玉也开始使性子了。 陆临心中莞尔,口中继续哄道:“爹怎么会哄你。在爹眼里,你什么样都好。” 陆明玉这才转嗔为笑:“这还差不多。” 在别人面前,她是霸道厉害的太子妃。到了亲爹这儿,她就成了被父亲捧在手心的娇娇女。 父女两个说笑了几句,很快低声说起了正事。 “……李昊心机颇深。”陆临收敛笑意,沉声说道:“他先一步以花言巧语迷惑皇上,令皇上动了赐婚之意。其实,他早料到你我都会断然拒绝这门亲事。”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目中满是冷意:“他用这一计,离间皇上和太子的父子情,令东宫陷入不利之地。” 陆临叹了一声:“明知是这个结果,我们也不得不踩进坑里。不然,岂不是毁了明月一辈子的幸福。事情已经这样,多想也没益处。以后多加小心便是。” 陆明玉点点头:“爹放心。我和李景都能撑得住。” “就是要撑住,要稳住。”陆临沉声道:“李景是皇后嫡子,身份尊贵,被立为太子后,亲赴战场,为国朝立下大功。你这个太子妃,在京城危急关头豁出性命,杀了燕拓。凭着这两桩功劳,东宫位置稳如磐石,无人能撼动。”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哪怕皇上厌了太子,也不会行废立之事。” “朝中有一众心向储君的文臣,军中有拥护太子的十万荥阳军。后宫中乔皇后贤良之名,人人知晓。京城百姓人人敬爱太子和你这个太子妃。为了朝堂安稳,为了京城安定,皇上绝不会废黜东宫。” “所以,平日受些冷落不要紧,被皇上训斥几句,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和太子稳住撑住,谁也奈何不了你们。” 陆明玉深深吐出一口气:“爹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陆临神色一缓,语气也轻快了起来:“我刚才说的,是最坏的情形。从眼下看来,还远没到那一步。” 陆明玉挑眉一笑:“是。至少在宫里,还没人敢让你女儿我受半点闲气。所以,爹不用太为我操心了。” 陆临一笑,不再多言,转而提起了陆明月的亲事:“我原本想着,明月还小,不急着定亲。现在有五皇子这么一出,倒是不宜再耽搁。也免得再生是非。” 陆明玉眸光一闪:“此事宜早不宜迟。东平郡王妃早有结亲之意,回宫之后,我打发人去叫她来说话,暗示一二便可。” 陆临对李晏的印象不错,闻言笑道:“李晏那小子,倒是殷勤机灵。今日送东平郡王妃来观礼,自己也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不过,还得先问问明月,等她点了头,再议亲也不迟。” “待会儿就叫五妹过来。”陆明玉笑着接过话茬:“我亲自问一问她。” …… 到了下午,前来观礼的宾客一一散去。 陆明月脱下及笄礼服,换上平日惯穿的鹅黄色衣裙,笑盈盈地过来了:“四姐,你身子可好些了?” 陆明玉笑着坐直了身子:“躺了半日,早就回过劲来了。来,坐我身边,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陆明月俏脸莫名热了一热,故作镇定地应了,坐到了床榻边。 陆明玉看她装模作样的,心里暗暗好笑,故意不吭声,就这么看着陆明月。 陆明月被看得心慌意乱,脸颊一片潮红:“四姐,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这么直勾勾地看我做什么?” “我在看,我的五妹也长大成人,出落得这般貌美水灵。怪不得有蜜蜂围着你这朵鲜花嗡嗡乱转。”陆明玉一本正经地打趣。 陆明月俏脸嫣红:“什么鲜花,什么蜜蜂,四姐就会笑我。” 陆明玉抿唇笑了一回,然后低声道:“这里没有别人,只我们姐妹两个。我有话就直说了。东平郡王妃一直有结亲之意,今儿个也格外热络。你及笄之后,她必会和我张口说亲。这门亲事,你愿不愿意?” 陆明月低着头,扭了会儿手指,羞答答地应道:“我都听四姐的。” 陆明玉故意沉吟了片刻:“其实,想和陆家结亲的,还有几家。你要是不中意李晏,我就再另为你挑一门亲事……” 陆明月一惊,倏忽抬头,脱口而出道:“不用不用。就李晏吧!” 陆明玉被逗得笑声连连。 陆明月也不是那等忸怩的姑娘,心里话一出口,接下来的话就顺畅多了:“我见过李晏几回,对他还算熟悉。嫁别人,倒不如嫁给他。” “而且,东平郡王执掌宗人府,深得皇上信任器重。我们陆家和东平郡王府结了亲,也能为东宫添助力。” 陆明月显然早想过这些,一张俏脸十分认真。 陆明玉心头一暖,伸手轻抚陆明月的脸颊:“五妹,我只希望你嫁得良人为婿,以后安心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你不必顾虑东宫处境,更不必想着要为我去联姻。” 陆明月眨眨眼,小声笑道:“能两全,不是更好?” 这倒也是。 前世陆家和东平郡王府结亲,是出于政治联姻的考虑。陆明月和李晏,也确实是一对恩爱小夫妻。 陆明玉心中滋味复杂,百感交集,半晌才轻声道:“你既然愿意,那这门亲事,我就为你做主了。” …… 三日后,东平郡王妃进宫请安,特意去了东宫,向太子妃问安。顺势殷切地问起了陆明月的亲事。 素来不假辞色的太子妃,难得松了口:“郡王妃这般中意五妹,不妨请官媒登门去提亲。” 东平郡王妃精神一振,满脸喜色:“好好好,我回去就去请官媒。” “请太子妃娘娘放心,这门亲事是我厚着老脸求来的,日后结了亲五姑娘过了门,我这个做婆婆的,一定好好待她,将她当亲女儿一般疼爱。” 陆明玉深深看了东平郡王妃一眼:“你说过的话,我都记下了。”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 定亲 李晏和五皇子“斗气”之举,并未引来太多瞩目。 东宫和三皇子一派之间的矛盾,谁都清楚。这么点小事,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李晏在东平郡王府养伤,五皇子在三皇子府里养伤。两个半大少年,身份贵重,却于朝堂没什么重要干系。 陆府很快点头应了亲事。 东平郡王府忙着提亲之事,等李晏脸上的伤养好了,就抬着聘礼登了门。 这一日,李晏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嘴都快笑歪了。 时下规矩,定亲这一日,未婚男女本不应该见面。李晏眼巴巴地跟在未来岳父身后,不停地拍马献殷勤。 陆临终于受不住了,咳嗽一声道:“今日过了聘礼,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将明月叫出来,和李晏见一见。” 李晏眼睛一亮,喜不自胜:“多谢岳父。” 那副喜翻了心的模样,逗得众人开怀一笑。 唯有陆轩看着心气不顺眼,眼睛骨碌一转笑道:“义父,今儿个五姐抛头露面的不合适。不如我领着未来五姐夫去内宅见五姐。” 陆临笑着瞥陆轩一眼:“你去也好,别耍心眼弄鬼。” 陆轩一脸冤屈:“义父这么说可就太冤枉我了。见了未来五姐夫,我心里只有高兴的,怎么会耍心眼弄鬼。” 陆临一笑置之。 几个儿女中,陆轩年龄最小,鬼点子也最多。又和陆明月感情最好。现在眼见着李晏要登门“抢人”,陆轩心里痛快才是怪事了。 陆轩冲李晏咧嘴一笑:“李世子,随我来。” 李晏彬彬有礼地道谢:“多谢六弟。” 这还没成亲,就摆出五姐夫的架势了。 陆轩在心里重重哼了一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脸上笑得愈发亲近热络。倒令李晏有些受宠若惊,一边走一边和陆轩说话:“六弟,你喜欢读书还是习武?” 陆轩摇头晃脑,大大咧咧地道:“都不喜欢。我就爱整日闲着玩耍。” 李晏:“……” 李晏咳嗽一声,换个话题:“六弟喜欢玩什么?京城有斗鸡的,有玩蟋蟀的,还有玩鸟的。哪天得了空闲,我陪你去东市转转。” 陆轩眨眨眼笑道:“我不爱玩这些。我喜欢溜去刑部,看仵作验尸,学刑部捕快查案。” 李晏又是:“……” 亏得李晏脑子转得快,硬生生地挤出几句夸赞:“这也好办。我和刑部的赵郎中颇为熟悉,下次我带着你去刑部。” “这倒不用麻烦李世子。”陆轩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义父早就和刑部尚书打过招呼了。” 李晏:“……” 大舅兄看着不苟言笑,小舅子更是难缠。 李晏忍住擦冷汗的冲动,呵呵一笑,总算闭了嘴。然后,越走越觉得奇怪。 这七拐八拐地,怎么越走越僻静?似乎不太像姑娘家住的地方啊! “李世子在这儿稍等一等。”陆轩将李晏带到一处凉亭里,笑着冲李晏挤眉弄眼:“这里幽静,说话也方便。我这就去将五姐叫过来。” 李晏已经察觉出些许不对劲了,笑着说道:“六弟快去快回,可别将我一个人晾在这儿了。” 陆轩响快地应了,一双腿跑得飞快,片刻间不见了踪影。 …… 秋风瑟瑟,李晏默默站在四处透风的凉亭里,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小舅子的凉意。 算了。 被捉弄就被捉弄吧! 想娶心仪的姑娘,被未来的小舅子捉弄一回,算不得什么。在这儿等个一炷香的时间,再回去就是。要是有人问起来,还得替小舅子打个圆场。免得小舅子脸上不好看,以后愈发讨厌他这个姐夫…… 一个轻软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李晏头也没回:“六弟,你再不来,我可就一个人先走了。” 如银铃般的轻笑声响起。 李晏既惊又喜,倏忽转身。引入眼帘的,正是那张萦绕在脑海里的俏脸。唇边的甜甜笑意,驱走了所有萧瑟和凉意,天地间骤然暖了起来。 “明月,”李晏一个冲动,脱口而出喊出了她的闺名。 陆明月俏脸微红,却没忸怩,落落大方地应了一声:“李世子。” 李晏像饮了蜜水,心里满是甜意:“我们今日定了亲,是未婚夫妻了。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是了。” 陆明月抿唇一笑,唇畔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李晏几乎要醉了,身不由己地迈步走到陆明月面前,伸手去拉陆明月的手。 咳咳咳! 三声响亮的咳嗽声,骤然响起。 李晏迅疾缩回手,像做贼被逮着一般,一脸心虚地转头。陆轩笑嘻嘻地站在不远处,冲未来姐夫咧嘴一笑:“你们说你们的,权当我不在。” 李晏尴尬地干笑一声。 陆明月笑着嗔道:“再淘气,小心我待会儿动手揍你。站远些,别偷听。” 陆轩故意重重叹了口气:“女生外向,半点不假。以前事事都向着我这个弟弟,现在还没过门,就向着未来姐夫了。” 陆明月红了俏脸,啐了陆轩一口:“乱嚼舌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轩这才嬉笑着走远了。 陆明月脸上红晕未褪,轻声说道:“六弟素来淘气,你别和他计较。” 李晏心里美滋滋乐淘淘,低声笑道:“不会不会。今日能见你一面,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六弟现在看我不顺眼,等日后我们成了亲,慢慢就会好了。” 陆明月迅速抬眼,看了李晏一眼:“听说你和五皇子闹口角动了手,还伤了鼻子。这些日子,我一直担心你。” 提起李昌,李晏目光一闪,故作轻松地笑道:“一点小伤,已经好了。你要是不放心,就亲自来摸一摸。” 陆明月俏脸红红,飞了一个白眼过来。 李晏咧嘴,又是一笑。 知道内情的人,颇有默契地将李昌曾求娶陆明月的事瞒了下来。免得传出流言风语。不过,李晏心里清楚,李昌想娶陆明月,绝不仅是出于政治联姻的考虑。 那个死矮胖子,分明是觊觎他的明月妹妹。 哼! 想得美! 他很快就娶明月妹妹回家。 《簪头凤》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甘甜 三皇子府。 孟云萝轻轻敲了敲门,没人应,又敲了几声。 门里传来一个暴怒的声音:“滚!” 孟云萝抽了抽嘴角,耐着性子说道:“五弟,是我。” 半晌,门里再次传出李昌的声音:“我现在不想见人,也不想说话。三嫂就别管我了。” 孟云萝瞪着厚实的门板,又不能硬闯,一肚子闷气地转身离去。这都半个月了,李昌一直闷在屋子里养伤,谁也不肯见。 她是嫡亲的嫂子,袖手不管吧,显得不近人情。腆着脸过问,奈何李昌半点不领情。每次都碰一鼻子灰,想想真是可气可恼。 孟云萝憋了一肚子闷气,等晚上李昊回来的时候,忍不住絮叨了几句:“……五弟总这么闷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我问过太医,太医说了,他身上的伤不重,可心气郁结,不肯喝药,伤势迟迟不见好转。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李昊皱了皱眉,很快平复:“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去劝一劝他。” 又温声道:“你每日要打理内宅,照顾珍姐儿。哪里还有精力过问五弟。以后他的事,由我来管,你别理会。” 孟云萝撇撇嘴:“你当我愿意管他。他住在我们府里,我又是做嫂子的,不闻不问的,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我一片好心,你们兄弟都不领情,真是自作多情。” 李昊轻笑一声,伸手将她搂入怀中,耳鬓厮磨悄声低语:“你对他好,便是对我好。我心里都记着呢!” 孟云萝心头一热,俏脸浮起了红云,将头依偎进李昊的胸膛:“有你这句话,我再辛苦操心也值得了。” 李昊伸手摸索,直摸得孟云萝全身火热发软,然后低声笑道:“明日休沐,我陪你和珍姐儿一同去孟府待一日。” 孟云萝既惊又喜:“你真的陪我们回去?” 李昊柔声道:“以前我闭府静养,一直没出府走动。以后我得了空闲,常陪你回去探望岳父岳母。” 这样的柔情,这样的体贴,令孟云萝心醉神迷,伸手紧紧搂住了李昊的脖子。 李昊低头吻了她片刻,然后笑道:“我去五弟那儿,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去沐浴,在床榻上等我。” 孟云萝红着脸满心甜意地去了。 孟云萝一走,李昊脸上的笑意一敛,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厌色。很快隐没眼底,迈步去了李昌的屋子。 …… 不知李昊和李昌说了什么,隔日一早,李昌终于肯露面了。面色黯淡,一双细长的小眼没精打采。 孟云萝气色红润,笑意盈盈:“五弟的身体可好些了?” 李昌低声答道:“谢三嫂关心。我已经好多了,今天就去书房读书。” 其实,李昌好不好的,孟云萝根本不关心。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李昊看罢了。 孟云萝装模作样地关切了几句,然后领着女儿,在李昊的陪伴下坐上马车,回了广平侯府。 广平侯今日也在府中,见女儿女婿一同回来,颇为欣慰。当日正午,孟家设了家宴,老少齐聚一堂,十分热闹。 家宴后,广平侯夫人和女儿独处,说起了私房话。 “你近来和殿下相处得如何?”广平侯夫人细细打量几眼,轻声问道。 其实,日子过得好不好,看一看面色就知道了。 孟云萝气色红润,脸颊娇艳如花,眼里的笑意和幸福遮也遮不住:“殿下待我好的很。之前半年,一直在府中静养,陪伴我和珍姐儿。如今上朝听政,忙完正事就早早回府。从不在外过夜。” 说着,咬了咬嘴唇,悄声笑道:“前一段时日,有人在宴上赠了一个舞姬给殿下。殿下当时就拒绝了,连手指都没碰一下。” 广平侯夫人眼中有了笑意:“好好好,总算熬到苦尽甘来了。” 孟云萝娇嗔不依:“哪里是苦尽甘来。我嫁给殿下之后,从没过过苦日子,一直都是甘甜的好日子。” 广平侯夫人被逗得笑了起来:“是是是,你以前诉的苦落的泪,都是装出来的。” 孟云萝哪里还记得以前说过什么,笑着说道:“总之,能嫁给他,定是我上辈子积德,修来的福气。” 真是个傻丫头。 被几句甜言蜜语和温存体贴哄昏了头。 广平侯夫人心里暗暗叹口气,口中却顺着女儿的话音笑道:“你们夫妻恩爱和睦,自是一桩好事。我也为你高兴。珍姐儿也快三岁了,这个时候,再怀一个,生个儿子才好。” 孟云萝微红着脸,低声道:“殿下之前为苏妃守孝一年,如今出了孝期,我也盼着早些有喜。” 母女两个说着私房话,孟云萝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母亲近来和父亲如何了?” 广平侯夫人抽了抽嘴角,表情像吞了只苍蝇似的:“还好。” 广平侯抽过一回疯,之后时不时地就要来她屋子里留宿。她越是不情愿,他越是要来。她再气再恼也没办法。 还能怎么样? 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又一口。 孟云萝疑惑地看了广平侯夫人一眼:“母亲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和父亲吵架了?” 广平侯夫人不乐意说这些,随口道:“我和你父亲老夫老妻的,哪里还吵得起来。你好生过你的日子,不必为我操心。” 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 另一边,广平侯正和李昊在书房里说话。 自大皇子右腿废了之后,广平侯对李昊这个女婿便格外上心。攻打楚国京城一战,广平侯将手中亲兵都给了李昊,在李昊打了胜仗后,又大肆在军中为李昊扬名。 这半年多来,李昊足不出府,实则私下和广平侯时有书信来往。翁婿两个也愈发亲近。 李昌求亲一事,李昊早就私下告诉广平侯了。翁婿两个到一处,很自然地说起了此事:“五皇子的亲事,殿下到底有何打算?” 李昊目光一闪:“吏部余尚书有一个嫡出的孙女,颇有才名。” 广平侯一听便懂,点了点头:“五皇子和余家结亲,倒也合宜。”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章 结亲 大魏共有四处精兵,分别是陆临执掌的荥阳军、广平侯麾下的孟家军、濮阳侯统领的赵家军,还有梁大将军统领的御林军。 几位皇子妃和太子妃,正出自这些将门。 到了五皇子这儿,大魏江山平定,基本没有大仗可打,武将们在朝堂中的分量渐渐减弱。永嘉帝必然会抬举文官,和武将们抗衡,这是帝王心术的平衡制约之道。 之前所谓和陆家结亲联姻,不过是设下的计谋。李昊料定了陆家绝不会应,借此事离间天子和东宫的父子情。 这些文官,在武将们势压朝堂的时候,团结一致对外。现在战事平息,朝堂里文官们分量越来越重,不过,文官也不是铁板一块,内部派系也渐渐明显。 文官以乔阁老为首,礼部罗尚书和乔阁老一个鼻孔出气。另一派,就是吏部的余尚书。工部金尚书,和余尚书私交甚笃。 户部尚书一心掌管国库,从不参与党争。刑部尚书是根墙头草。 李昊真正想为李昌求娶的,是吏部尚书府的姑娘。 “五皇子和余家结亲,殿下借着联姻,可以拉拢余尚书一派。”广平侯低声道:“不过,此事急不得。余尚书和乔阁老政见虽然不同,却也是太子的支持者。” 太子李景,是永嘉帝唯一的嫡子,在一众文官心中,李景天然就是皇位的继承者。 而且,李景年少聪慧,平易近人,又在战场立过无数战功。储君之位安然如山,轻易撼动不了。 想将余尚书一派拉拢过来,不是易事。 “岳父所言,我心里都清楚。”李昊缓缓说道:“岳父放心,我不会急着做什么。等和余家结了亲,便有理由走动。此时急不得,也不能急。” “好在我和五弟都年轻,父皇也是春秋鼎盛之年。我们多的是世间。” 广平侯呵呵一笑,目中满是欣赏:“说的没错。成大事者,一定要沉得住气。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耐性。” 李昊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丝苦涩:“没了亲娘庇护,什么都得靠自己,自然要成长得快一些。” 提起死去的苏妃,广平侯心里也是百般滋味。 只是,以他的身份,不便多说,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一句:“人死不能复生,看开些才是。” 李昊深深呼出一口气,冲广平侯笑道:“岳父不必担心。母妃离世已有一年,我为母妃守完孝期,心里也踏实多了。以后,我和云萝好好过日子,早些生个子嗣。” “你这么想就对了。”广平侯笑着拍了拍女婿的肩膀:“人不能一味沉溺过去,总得向前走向前看。” “对了,你别只顾着低头琢磨李昌的亲事,也该为皇上想一想。皇上登基这么多年,一直领兵打仗,辛苦征战。后宫就那么几个嫔妃,来来去去几张老面孔,皇上怕是见也见烦了。” 李昊一愣,抬眼和广平侯对视。 广平侯冲李昊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男人嘛,天性都喜欢年轻貌美新鲜的。后宫那位王婕妤,就颇受皇上宠爱。如果能送朵解语花到皇上身边……” 又拍了拍李昊的肩膀,却没再说下去。 李昊心中转瞬闪过一连串的念头,很快了悟,点点头道:“岳父的意思,我都懂了。” 苏妃一死,李昊在后宫中全无助力。时日久了,十分不利。 是该动脑筋想办法了。 …… 过了几日,李昊私下向永嘉帝进言,为李昌求娶余府的二姑娘。 李昌再平庸蠢钝,也是亲儿子。 永嘉帝思虑一回,便召了余尚书前来,提起了亲事。 家中能出一位皇子妃,是何等尊荣体面。 文官又不比那些世袭的勋贵武将,一旦致仕荣休,家族就会面临衰退的窘迫。和天家结亲,以后家中儿孙想做官也便利得多。 唯一的不足,就是李昌又矮又胖,相貌平平,比起其余皇子来差了一大截。 不过,天家也只这么一个没成亲的皇子了。 余尚书迅速权衡,然后恭敬地应道:“皇上天恩,相中了余氏女。这是余氏一门的荣幸。臣恳请皇上下旨赐婚,给余家一个体面。” 永嘉帝心情舒畅,哈哈一笑:“好,朕明日就下旨。” 隔日,永嘉帝下旨,为五皇子和余二姑娘赐婚。 余家上下激动地迎了圣旨。余二姑娘的闺房里,挤满了前来道喜的亲眷。 十五岁的余二姑娘,相貌不算顶美,堪堪清秀。不过,她自幼饱读诗书,擅长作画,气质娴雅,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度。 众人围绕着道喜,余二姑娘脸颊微红,羞涩地垂着头。 待众人都散去,余大太太满心欢喜地对女儿说道:“皇上下旨赐婚,这等尊荣体面,世间少有。好女儿,你以后可是要做皇子妃了。” 余二姑娘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母亲,我听说,五皇子殿下相貌平平,且矮胖……” “我的傻姑娘,”余大太太笑吟吟地打断余二姑娘:“那可是天家皇子,身份再矜贵不过。能做皇子妃,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相貌如何不要紧。只要对你好,肯疼人,你这辈子都享用不尽了。” 话是这么说,哪个姑娘不期望嫁一个英俊夫婿? 余二姑娘娇羞地应了一声,再次垂下头。 …… 这一日,三皇子府里也是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李昌一直住在三皇子府里,今日接了圣旨后,闻讯来道喜的宗亲也不少。就连李晏也来了。 李晏笑呵呵地拱手道喜:“五皇子殿下大喜,太子殿下令我前来贺喜,恭喜殿下。” 李昌脸上的肥肉颤了颤,细长的小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 总算记着李昊的反复叮嘱,从牙缝里挤出几句:“代我谢过二哥的美意。也恭喜你定了亲,即将娶心仪的姑娘过门。” 李晏挑眉一笑:“同喜同喜。” 李昌心里咬牙暗恨,哼了一声。 他未必就那么的喜欢陆明月,可被人生生抢走了,又是另一回事,心里实在难平。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 怀相 相比起余家和三皇子府的热闹,宫中的反应就平淡多了。 前面几位皇子妃,皆是将门闺秀,出身显赫。静安公主慧安公主的驸马,也都是京城才俊。 到了李昌这儿,娶一个尚书府的嫡女,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赵太后乔皇后分别赏了五皇子,其余宫妃也恭贺道喜一声,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婚期定在来年五月,还有半年时间,足够筹备亲事了。 操持亲事的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乔皇后的身上。 五皇子府要收拾,要准备聘礼,正逢年底,宫务繁忙,乔皇后一忙起来,身体吃不消,很快就病倒了。 乔皇后这一病,得有人代掌宫务。 孟妃和秦妃蠢蠢欲动。 一个在永嘉帝面前自动请缨,一个在赵太后耳边吹风,都想为乔皇后“分忧”。 不过,没等永嘉帝和赵太后张口,太子妃陆明玉已经挺身而出,每日坐镇椒房殿,代为处置打理宫务。 孟妃心气不畅,少不得在永嘉帝面前上眼药:“太子妃怀着身孕,应该安心养胎才是。这般劳碌辛苦,万一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皇后信不过臣妾,臣妾也没什么可说的。便是让秦妃或王婕妤协理宫务,也比太子妃操劳强得多。” 永嘉帝果然皱了眉头。 只是,永嘉帝已近一个月没进过椒房殿,也不愿为了这点小事和乔皇后再起口角,随口道:“皇后又不会一直病着,过几日也就该好了。陆氏撑几天也无碍。” 孟妃见永嘉帝面露不耐,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而为大皇子求差事:“……阿易虽然右腿不太便利,也想为皇上当差分忧。再者,日后他总有离京就藩的一日。做一地藩王,也不能不通政事。” 永嘉帝偏宠大皇子十数年,提起大皇子跛腿一事,也有些唏嘘。 他略一思忖道:“以前朕让他们进过六部当差。如今他伤了腿,兵部刑部都不相宜。就去户部吧!” 户部高尚书的幼子,正是静安公主的驸马。 有这一层关系,大皇子进了户部,和高尚书相处也便利。 孟妃大喜,忙谢过永嘉帝。 永嘉帝看着孟妃激动喜悦的笑脸,心里有些淡淡的乏味。 曾经千娇百宠,放在心上,捧在掌心。不知从何时起,这张脸一日日苍老,他也渐渐看倦了。 后宫里王婕妤柔顺可人,不过,见得久了也少了份新鲜。 永嘉帝用了晚膳,借口还要批阅奏折,便离开延禧宫。 刘公公最擅揣摩主子心意,瞥着天子的脸色,低声进言:“天这么晚了,皇上不如去芳华宫坐坐,奏折明日再批就是了。” 永嘉帝却道:“不必了,朕回文华殿。” 刘公公这才住了嘴。 …… 隔日,椒房殿。 陆明玉孕期已近三个月,小腹已微微隆起。穿着宽松的衣裙,倒是半点不显。 这一胎怀相康健,就是格外折腾人。陆明玉不时反胃作呕,心火颇大,脾气也随之见长。此时她端坐在椅子上,脸色微沉。 发作了一个账目不清的管事,叱责了两个当差懈怠的,剩余的众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待宫务处理完毕,已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一众管事行礼告退,走出椒房殿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颇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太子妃有了身孕之后,脾气越发大了。最近当差可得愈发谨慎小心。 “娘娘别动气,”绮云端了一盏菊花茶:“喝些茶,去热清躁。” 陆明玉定定心神,接过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入口甘甜,燃得正旺的心火缓缓平息。 “我都快变成炮仗了,”陆明玉笑着自嘲:“稍微有一点火星,就能炸起来。” 绮云抿唇一笑,打趣道:“娘娘这么厉害,哪里还要火星。” 陆明玉笑着白了绮云一眼,然后无奈地叹道:“我也知道近来脾气不稳,想着克制一二。可总是按捺不住。” 确实不需要火星,自己就快燃起来了。 绮云忍着笑,安慰主子:“也没什么。娘娘怀着身孕,脾气异于往日,大家都知道,也会体谅一二。” 别说宫人内侍,就是太子殿下近来说话都得提着三分小心。 陆明玉摸了摸肚子:“我有预感,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坏脾气的混账儿子。” 绮云被逗得一个劲儿地直笑。 在外玩耍的珝哥儿瑄姐儿手拉着手过来了,瞥一眼亲娘,立刻迅速又走远了。 陆明玉:“……” 满殿的宫人纷纷掩嘴而笑。 陆明玉被生生气乐了,猛地起身。绮云被吓了一跳,立刻说道:“娘娘这是要做什么?两位小殿下还小,娘娘可别对他们动手。” 陆明玉一脸无语:“我什么时候说要揍他们了?我起身是因为坐得久了,想活动一下手脚。” 绮云忙笑着过来,扶住陆明玉的胳膊:“奴婢扶着娘娘出去。” 一旁的宫人偷偷抿唇而笑。 太子妃娘娘时不时的动气,像猫炸了毛似的,又凶又萌,别有一番可爱。这等时候,也只有绮云能安抚住主子了。 陆明玉起身转了一圈,去了乔皇后的寝室。 慧安公主也在,正端着碗伺候乔皇后喝药。母女两个不知在说什么,陆明玉一来,很自然地住了嘴。 陆明玉也不多问。 母女两个说些私密的悄悄话,不愿被人听见,也是常理。如果想说,不必她问。既然没说,她追根问底就太没眼色太讨嫌了。 乔皇后喝完药,笑着问陆明玉:“听闻你今儿个又发作了几个,差事没当好,你只管张口训斥。不过,别放在心上,更别为了这些奴才动气伤了胎气。” 陆明玉笑着应道:“母后放心,我心中有数。” 慧安公主笑着揶揄:“亏得你心中有数,否则,就不是张口训斥,而是动手揍人了。” 陆明玉:“……” 一屋子笑声中,珝哥儿瑄姐儿乐颠颠地跑了进来:“你们在笑什么?” “我也想听,我也想笑。” 这话一说,众人笑得更起劲。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 提议 过了几日,乔皇后凤体好转,能下榻走动了,立刻将宫务接掌过来。又笑着嘱咐陆明玉:“本宫知道你身体康健,不过,怀着身孕和平日不同,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还是平心静气,好好养胎。” 乔皇后也清楚陆明玉的脾气,话说得十分委婉,唯恐惹得陆明玉不快。 陆明玉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低声应道:“母后待我的好,我都知道。” 乔皇后失笑:“瞧瞧,果然和以前不同了。换在往日,你怎么也说不出这等贴心贴肺的软话来。” 可不是么? 怀孕之后,她不但情绪多变,也比往日敏感。 陆明玉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笑着调侃自己:“母后别急,等肚中的孩子出世了,我就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婆媳两个相视而笑。 时近年底,宫务繁多,乔皇后打起精神忙碌。 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乔皇后索性卖了个好给赵太后,点了秦妃帮着打理宫务:“到了年底,浆洗处和针线房琐事最多最忙,这两处的事情都交给你。” 这对秦妃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连连笑道:“皇后娘娘这般信任臣妾,臣妾一定尽心当差,不负娘娘厚爱。” 孟妃被晾在一旁,一肚子闷气。 执掌宫务是皇后的权利。乔皇后点谁协理宫务,完全看乔皇后的心意。这么点小事,永嘉帝根本不会过问。 秦妃得了差事,满面红光,精神奕奕,走路带风。 她每日上午在椒房殿里待两个时辰,忙完了再去寿宁宫陪伴赵太后。 赵太后看着秦妃忙忙碌碌的,有些心疼,张口便道:“你也一把年岁了,这般忙碌,图个什么?哀家打发人和皇后说一声,这差事你就别当了。” 秦妃听到“一把年岁”,嘴角直抽抽,忙笑道:“臣妾还没到四旬,哪里就一把年岁了。再者,臣妾整日清闲,难得有机会为皇后娘娘分忧,就是忙碌些也高兴。太后娘娘可千万别张这个口。” 赵太后当年是做填房没错,不过,进门就掌家。哪里知道做妾室的苦处。便是有赵太后时时抬举着,也还是妾。 秦妃做梦都想尝一尝当家管事的滋味。 现在能协理宫务,过一过干瘾也是好的。 赵太后一片好心,见秦妃不领情,撇撇嘴道:“有这个闲空,不如好好伺候皇上。说不定,能来个老蚌怀珠,再生一个小皇子。” 秦妃:“……” 秦妃笑容有些苦涩,低声道:“皇上进后宫,多是去延禧宫或是芳华宫,臣妾那儿,皇上一个月不过来个一两回。臣妾倒是想好好伺候皇上,可在皇上眼里,臣妾早就是过了季的白菜帮子。” 赵太后瞪了秦妃一眼:“瞧你这不中用没出息的德性。哀家能提点皇上一回,又不能总催皇上去你那儿。这等事,也要哀家操心不成。” 秦妃被臊红了脸,半晌憋出一句:“就是这样,臣妾也知足了,总比皇后娘娘强一些。” 前几个月,永嘉帝去椒房殿晚膳,然后再去芳华宫留宿。已经让乔皇后大失体面。现在倒好,永嘉帝压根连椒房殿都不去了。 换在以前,被这样冷遇,乔皇后难免幽怨自苦,强颜欢笑。如今天子不踏足椒房殿,乔皇后竟也不放在心上,每天好吃好睡,心情还挺不错。 赵太后听了这话,又撇撇嘴,哼了一声:“皇后眼里只有太子太子妃,还有珝哥儿瑄姐儿,哪里还将皇上放在眼底。” 在赵太后看来,儿子没半点错,错的一定是儿媳。 秦妃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上眼药的机会,立刻低声附和:“可不是么?臣妾看着,也不是个滋味。皇后娘娘现在是全然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了。” 赵太后又哼一声:“也罢,哀家这就和皇后说。等过了年,开后宫选妃。后宫里来来去去这么几个老人,皇上看也看厌了,也该多些新鲜脸孔。” 秦妃:“……” …… 秦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里如何懊恼,暂且不提。 赵太后惦记着选妃的事,到了岁末这一日的宫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对乔皇后说道:“皇上日理万机,后宫诸事,都由皇后操心打理。哀家想着,后宫也该添些新人。明年春日,开后宫选妃。皇后意下如何?” 乔皇后笑容不减,温声应道:“儿媳和母后想到一处去了。儿媳也有此打算,具体怎么选妃,还得问一问皇上的意思。”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永嘉帝,各人心思不一。 其中,尤以孟妃的目光最亮最利,像两把小刀子似的。 永嘉帝咳嗽一声,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选妃的提议:“大魏连连征战,国库空虚,内务府也是靠着皇后和太子妃才勉强撑着。没个两三年,缓不过劲来。” “这等时候,朕岂能铺张浪费,行选妃之举。此事不要再提了。” 乔皇后笑了一笑,不再多言。 赵太后此时才反应过来,也有些讪讪。 可不是么?内务府运转,花用的银子都是乔皇后陆明玉婆媳两个拿出来的。这时候选妃是不太合适…… 永嘉帝见赵太后尴尬,又笑着解围道:“母后这是心疼朕,朕得谢谢母后。这一杯敬母后。” 赵太后端起酒杯,挤出笑容:“皇上和皇后好好的,哀家比什么都高兴。” 乔皇后微微一笑,一同举杯:“儿媳也敬母后一杯。” 后宫众妃,纷纷举杯相和。 这话题,就此搁下。 李景目光微凉,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乔皇后为打理后宫,尽心竭力,生生累出病来。众人没一个心疼体谅的,这等时候还提起选妃一事来了。 永嘉帝分明已意动,不知还能按捺多久。 坐在身侧的陆明玉,悄然伸手,握住李景的手。 李景回过神来,冲陆明玉笑了一笑,示意自己稳得住。 陆明玉心中暗叹一声。 别说李景,就是她也心疼起婆婆来。 尽心尽力地做一个贤良的皇后,为后宫事务操碎了心,可换来的又是什么?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 大雪(一) 宫宴散后,李景和陆明玉一同回东宫。 寒冬岁末,天冷得出奇,阵阵寒风扑面。将些许酒意吹得一干二净。 “看这天气,或许快下雪了。”陆明玉张口道。 李景心不在焉,随口嗯了一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了陆明玉的身上。 陆明玉心里一暖,轻声笑道:“我是双身子,火力壮,一点都不冷。倒是你,可别冻着了。” 李景没心情说笑,伸手揽住陆明玉的肩头。 珝哥儿瑄姐儿习惯了挤在亲爹亲娘中间,见状又要往前挤。被绮云眼疾手快地捞住,小声哄道:“爹和娘有话要说,云妈妈先带你们回去。” 珝哥儿瑄姐儿不怎么情愿地被哄着先走了。 陆明玉和李景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边低声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陆明玉低声道:“今天皇祖母忽然说起选妃的事,父皇分明意动了,不出一两年,定会有新人进宫。我也为母后不值。” “只是,这等事别说在天家,官宦勋贵府里也是常事。做生意开铺子的,兜里银子多了,还想娶小老婆。何况是一朝天子!” 以前忙着打仗,没有时间也没精力折腾。现在天下平定四海归心,身为天子,生出些骄奢淫逸的心思,也不稀奇。 李景目中闪过一丝厌恶,低语道:“我这个做儿子的,管不了亲爹纳宫妃。以后我好好孝敬母后。” 陆明玉嗯了一声:“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母后如今胸襟豁达,并不自苦自怜。只要自己立得住稳得住,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日子照样过。” 李景停下脚步,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也随之停下脚步,略一挑眉:“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李景凝视着陆明玉的眼眸,轻声道:“小玉,我们做一辈子恩爱夫妻。好不好?” 没等陆明玉点头,又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不信海誓山盟,所以,我从不说甜言蜜语。今后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你慢慢看着我就是了。” 此情此景,永不相负。 漫天寒星,落入李景的黑眸。 陆明玉眼眶微热,半晌才点点头:“好。” 李景一笑,挽起陆明玉的手,慢步向前。陆明玉将头靠在李景的肩膀。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影子渐渐合二为一。 …… 永嘉十三年的新年,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来临。 从新年元日起,就飘起了雪花。 大雪纷飞,枝头如结了白晶,地上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脚踩下去,一个深深的脚窝,雪淹没至小腿。 燃着银霜炭盆,袖中揣着暖炉,身上披着厚氅的贵人们,欣赏着几年难得一见的雪景。兴致来了,暖一壶酒,燃一支香,令美婢研墨,或作诗一首,或作画一幅,不亦快哉。 对穷苦百姓来说,连着下了几天没停歇的大雪,意味的却是冰冷饥饿。 新年初六,京城府尹送急报,京城附近的两个郡县都受了雪灾。 这个新年,永嘉帝没过安稳,李景和几位皇子也都进了文华殿,和众臣商议赈灾济民之事。 乔阁老双目熬得通红,声音沙哑:“皇上,这十年来,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城内百姓还算富足,有炭可烧,有存粮裹腹。京城外的郡县,有些穷苦百姓,被风雪封了屋,快被冻死饿死。” “赈灾之事,必须要尽快。”同样满眼血丝的高尚书接过话茬:“臣已召集户部所有官员,让他们清算库银和存粮,准备赈灾。” 大皇子在户部当差,也跟着熬了两天,跛了的右腿隐隐作痛。 以大皇子的好强好胜,绝不肯流露出来。甚至立刻张口附和:“父皇,儿臣也和户部所有人一道住在官署里,等忙完赈灾事宜再回府。” 永嘉帝无心多说,略一点头。 吏部余尚书沉声道:“臣请皇上,立刻下旨赈灾。” 永嘉帝神色凝重:“朕也有此打算。现在雪还没停,路都被封了。想送银子送粮也出不了城。” 兵部杨尚书不假思索地接过话茬:“此事交给兵部。臣立刻调派五城兵马司的人清理官道。” 永嘉帝点点头:“好,朕给你两日时间。在两日之内,务必要将城外五十里官道上的雪清理干净,保证粮马运送出城。李显,此事你一并督办。” 四皇子立刻领命。 永嘉帝目光掠过太子李景和三皇子李昊:“邳县和郑县雪灾严重,得有人去主持赈灾一事。你们两个可愿前往?” 李景和李昊不约而同地应道:“儿臣领命。” 大皇子默默看了他们一眼。 亲自去受灾郡县赈灾,这是出头露脸又容易挣名声的好事。可惜,他这条不中用的右腿,在严寒的雪天里连走路都费力,根本出不了京城。 四皇子比大皇子淡定多了。 李景是大魏储君,前去赈灾名正言顺。李昊圣眷正浓,且精明干练,他自问不及。他就安心地当他的差事,别和兄长们争锋了。 永嘉帝沉声道:“你们先各自回去做些准备,等官道通行后,立刻启程。” …… 李景回了东宫后,立刻召东宫属官们前来。 方子詹听后立刻道:“我随殿下一同前去。” 周礼不甘人后:“我也去。” 赵瑞眼睛也是一亮:“要离京远行,怎么能少了我!我随殿下同去。” 李景看了赵瑞一眼:“赈灾一事,千头万绪,不是等闲小事。更不可抱着玩闹的心思。一旦去了,就得听从号令,再苦再累也得撑到底。” 赵瑞:“……” 赵瑞挠挠头,有些犹豫:“要不然,我留守东宫,还是让李晏去吧!” 李晏被气乐了:“我本来就打算要去。谁让你抢着张口了。” 赵瑞腆着脸,拱手陪笑。 李景看在眼里,也有些无奈。 赵瑞没大毛病,就是纨绔公子哥儿的习性,到哪儿都得好吃好喝好睡,最好再有斗鸡走狗赌马之类好玩的,吃不得苦。 “好,赵瑞留守,你们三个,随我离京。”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 大雪(二) “娘,我们不等爹一起用晚膳吗?” 瑄姐儿的声音又娇又甜。 没等陆明玉出声,珝哥儿已嫌弃地看了妹妹一眼:“爹有正事要忙,哪能天天陪我们一起吃饭。” 瑄姐儿也是个固执倔强的小小少女,撇撇嘴道:“爹早上应了我,肯定会回来的。我就要等爹一起回来。” 珝哥儿想了想说道:“娘怀着身孕,禁不得饿。你等爹回来,我陪娘先吃。” 瑄姐儿点点头:“也行吧!” 陆明玉被逗得轻笑不已。 过了一个年头,珝哥儿瑄姐儿窜高了一截。处处模仿大人说话,看着十分有趣。 瑄姐儿被拘在屋子里几天不能出去撒欢,早就蠢蠢欲动。还想跑出去看看。 陆明玉出言阻止:“瑄姐儿,外面雪太深了,又格外冷,你别往外跑。” 瑄姐儿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亲娘。陆明玉一个眼神过去,瑄姐儿立刻就消停,乖乖转头回来了。不过,一张小嘴撅得老高就是了。 绮云忙上前,搂了瑄姐儿过来哄道:“等雪停了,奴婢让人将廊檐下的雪清理干净。到时候,再出去堆雪人。” 瑄姐儿眼睛一亮:“真的么?” 绮云笑吟吟地应道:“当然是真的,奴婢什么时候骗过你。” 珝哥儿立刻将头凑了过去:“我也要堆雪人。” 绮云笑着说道:“那是当然,两位小殿下各堆一个,不拘是雪人,也可以用雪堆只兔子小狗小猫什么的。喜欢什么就堆什么!” 两个孩子被哄得满心欢喜。 陆明玉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温馨。 就在此时,李景大步进来了。 陆明玉起身相迎,伸手为他拂去肩头的雪。 李景收敛起满腹的心思,握住陆明玉的手,低声叹道:“这是十年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雪。雪景虽美,对百姓来说,却是一场莫大的天灾。” 陆明玉听这话音,皱了皱眉,深深看了李景一眼:“父皇派你离京去赈灾?” 一猜就中。 李景点点头:“邳县和郑县送了急报进京,雪灾严重。父皇令我去郑县主持赈灾一事,李昊去邳县。大哥在户部筹谋银粮,四弟要去五城兵马司,督促兵丁清理官道。” “我刚才和子詹他们商议过了,赵瑞留守东宫,子詹周礼和李晏随我一同去邳县。两天后就启程。” 遇到这等事,身为大魏太子,理当冲锋在前。 永嘉帝没将李景拘在京城,派了差事下来。可见虽然对东宫不满冷淡,该有的体面总算顾全了。 陆明玉没有二话,略一点头道:“我明日替你收拾行李。东宫诸事有我,你安心去邳县当差。别惦记我们母子三个。” 李景伸手,摸了摸陆明玉日渐隆起的肚子:“你也别太操劳辛苦,好好养胎。邳县三日路程便能到。顺利的话,不出一个月,我就能回来了。”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珝哥儿瑄姐儿凑了过来,两人一同往亲爹怀里钻。 李景打起精神,笑着将一双儿女抱了起来。两人都沉甸甸的,又穿得厚实,抱一个都不轻松。更别说一同抱着两个了。 不过,两个孩子格外喜欢这样被抱着,两人头靠着头脸贴着脸,咯咯笑个不停。 听着儿女们脆嫩的笑声,李景心都快被融化了,笑着亲了亲孩子们的小脸:“肚子都饿了吧!走,我们一起去用晚膳。” 瑄姐儿娇滴滴地诶了一声,伸出小手搂住亲爹的脖子。珝哥儿不甘示弱,也伸手来搂。 李景乐得直笑。 陆明玉也抿唇笑了起来。 …… 隔日一早,下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 李景和陆明玉一同带着孩子来椒房殿请安。 乔皇后见孩子们的小脸冻得发红,十分心疼,嗔怪道:“这样的天气,在东宫里待着就是了,还跑来请什么安?万一摔着冻着了怎么办?还有你,雪天路滑,你走来走去的做什么?好好养胎,就是对本宫最大的孝敬了。” 陆明玉笑道:“孩子们在东宫里闷了几天,早闹腾着要出来。今日雪停了,我正好带着他们来椒房殿消磨大半日。正好劳烦母后带一带,我也能轻快半日。” 这个乔皇后就很乐意了,立刻笑道:“你只管去歇着。” 说笑几句后,乔皇后又叮嘱李景,诸如“天冷路滑行路多加小心”“当差要紧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之类,絮叨了一炷香时辰。 李景颇有耐心,笑着一一应了。 四皇子亲自去了五城兵马司,点了三千兵丁,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将城中内外的官道清理了出来。 大皇子在户部熬了两个通宵,陪着户部上下一同当差。 大年初九一大早,太子李景领着东宫属官和一千东宫侍卫,离京去往郑县。三皇子李昊领着五百亲兵,另有一个皇子长史和两个幕僚,出发去往邳县。 后宫里的嫔妃们,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孟妃每日打发人去户部探望大皇子。 秦妃也惦记着四皇子,见四皇子连着几日没进宫,令人去四皇子府送信。等四皇子进了宫,打量几眼,就心疼起来:“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又黑又瘦?” 四皇子不但黑瘦,而且双目泛红,一看就是操心劳力多日没曾睡好。 四皇子叹道:“官道清理了两天两夜,这几天,我又领着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在京城里四处巡查。发现有几十户百姓人家的屋子被雪压塌了屋子,被冻死在路边的乞丐也有十几个。还有些趁着雪灾四处作乱的小混混……这几日加起来也就睡了十几个时辰。” 秦妃红了眼眶:“这些事,你张张嘴,让五城兵马司的人去做就是了。堂堂一个皇子,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四皇子面色一整,沉声说道:“这等时候,救济百姓要紧。我领头去做,那些兵丁就不能耍滑偷懒。我知道母妃是心疼我。不过,这样的话,以后就不必说了。我是大魏皇子,为朝廷为百姓出力也是应该的。” 秦妃:“……”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 宠(一) “太子妃娘娘,荥阳军回京了,太子殿下也回来了。” 陆乙一脸喜色地来禀报:“大军在几日前就启程了。不出十日,就能赶回京城。” 绮云轻声笑道:“殿下这是赶回来见孩子呢!” 周院使说过,一双孩子随时都会早产临盆。这几日,陆明玉不管到哪儿,周院使和四个接生嬷嬷就跟着到哪儿。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右手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 肚中的一双孩子,似是感受到了亲娘的愉悦,拳打脚踢。陆明玉的肚皮都被两个孩子闹腾得变了形。 陆明玉笑着轻嘶一声:“这两个小混账,整日在我肚子里闹腾。等他们出生睁眼了,我非先揍他们一顿不可。” 一席话,惹得身边人都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门房小厮跑来禀报,慧安公主来了。 慧安公主隔两三日就来一回,对二皇子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陆明玉起身没迎几步,慧安公主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快些坐下歇着。”慧安公主连声催促:“瞧瞧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不好生待着,还起身迎我做什么。又不是外人,别讲究这些虚礼。” 陆明玉也没和她客气,笑着坐了下来。 正巧孩子又在肚子里闹腾,将肚皮撑起高高的一块。 慧安公主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不过,每见一回,还是要惊叹一回:“孩子在肚中也太能闹腾了。” 可不是么? 陆明玉笑着叹道:“现在到了晚上,根本睡不安稳。两个孩子轮流闹腾,肚子动个不停,哪里睡得着。” 慧安公主偶尔总要冒些酸:“别人羡慕你还来不及,你倒嫌弃两个孩子闹腾。” 陆明玉知道慧安公主的心结,也没和她计较。 慧安公主自知这么说话不妥,很快扯开话题,说起了宫中诸事。 陆明玉整日待在府里,来来回回就身边几张脸孔,无聊又气闷。听慧安公主八卦毒舌,倒也有趣。 …… 譬如,延禧宫的孟妃,养了几个月的伤,伤势一日日好转。就有些耐不住了。在永嘉帝前去探望的时候,张口央求要出寝宫。 永嘉帝没允,话也说得重:“你犯下大错,安生在寝宫里待着,这宫里宫外也消停。” 孟妃没料到永嘉帝这般绝情,当时便哭闹了起来。 永嘉帝哄了几句,见孟妃还是不肯罢休,索性起身走人。气得孟妃整整一日没吃饭,奈何饿到第二天也没见天子回转心意,只得委委屈屈地收拾了脾气,继续在延禧宫里苦熬。 永嘉帝为何忽然对孟妃忽然冷淡无情了? 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一个月前,乔皇后不知从哪儿选了一个美人,送到了永嘉帝身边。 这个美人年方十六,新鲜娇嫩,容貌娇美,明媚活泼,一颦一笑的模样颇有几分肖似年轻时的孟妃。 乔皇后献美的时机选得恰到好处。正好是邳州大胜捷报频传之时。永嘉帝心情愉快,也有纳美的兴致。 这个美人得了宠,被封为王美人。正新鲜热乎,永嘉帝有了新人,对心头挚爱的孟妃自然也就淡了几分。 孟妃虽然被关在延禧宫,却不瞎也不聋,知道这个王美人后,着实气了一场。奈何再气也没用,她不能出寝宫,自然也没办法出手去对付打王美人。 “……想想可真是解气。” 慧安公主一脸畅快的笑意:“孟妃仗着父皇偏宠,不将母后放在眼底。如今她也该尝尝什么是失宠什么是被冷落的滋味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这位王美人,真的很受宠吗?” 慧安公主撇撇嘴:“也不知母后从哪儿寻来的美人,不算最顶尖的美貌,胜在年轻活泼,和孟妃年轻的时候像了五六分。” 所以,说到底,永嘉帝喜欢的还是孟妃。王美人能得天子青睐,也是因为她生得像孟妃的缘故。 不过,后宫有人能分走永嘉帝的宠爱,总是一桩好事。 王美人是乔皇后选出来的人,对乔皇后分外恭敬。得了天子宠爱,王美人也没飘上天,每日老老实实去椒房殿请安。在永嘉帝面前,也时常提起乔皇后。 又因太子在邳州表现出色,永嘉帝近来去椒房殿的次数也多了不少。 在有心人看来,这是孟妃即将失宠的征兆。 陆明玉悠然笑道:“母后早就该这么做了。” 慧安公主瞥了陆明玉一眼,压低声音道:“我问过母后,母后说,这是你私下出的主意。” 陆明玉没有否认:“孟妃受了重伤,要卧榻养伤。这么难得的好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慧安公主想了想,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永嘉帝喜新也念旧。后宫里的年轻嫔妃也有不少,却从来没人能夺走孟妃的专宠。眼下孟妃犯下大错,又要养伤,不能伺候枕席。 王美人的出现,正好填补了空白。永嘉帝出于移情也好,出于新鲜也罢,反正,王美人已经成了后宫新宠。 …… 慧安公主和陆明玉在闲话的时候,这位传闻中的王美人,正在椒房殿里请安。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年轻貌美的王美人,眉眼生动鲜活,笑起来像枝头开放的鲜花。 乔皇后看在眼里,也觉赏心悦目,笑着说道:“免礼,平身。” 王美人生得像孟妃,言行举止也刻意练过。 不过,在乔皇后面前,她颇为老实规矩,将那些献媚的做派都收拾了起来,谢了乔皇后恩典。 乔皇后暗中花了不少心思,才挑选又调教了一个王美人出来,对她十分和气:“在本宫面前,不必拘谨。” 王美人抿唇一笑,声音娇脆:“皇后娘娘待臣妾宽厚,是臣妾的福气。臣妾焉能轻浮肆意,不敬娘娘。” 乔皇后听得心中舒泰。 是啊,再受宠也是妾。 在正妻面前只有低头的份。 以前,是她太过隐忍,是她对丈夫存着不该有的奢望。如今,她冷静清醒了,对永嘉帝再无眷念。日子反而畅快了许多。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宠(二) 绮云见陆明玉脸色不对劲,忙出言安抚道:“后宫里多一个新人,算不得什么大事。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永嘉帝有新宠,难受的是孟妃和王婕妤。至于乔皇后,和永嘉帝夫妻情分淡薄,早已不同寝,对这等事也应该无所谓了。 对陆明玉来说,这更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陆明玉满腹心事,对着一无所知的绮云,无法说出口。默然片刻,站了起来:“绮云,你看着珝哥儿和瑄姐儿,我要去椒房殿一趟。” 绮云只得应下。 陆明玉微沉着脸,迈步去了椒房殿。 有一个人竟比陆明玉快了一步。此时已经坐在椒房殿内,对着面色漠然的乔皇后诉苦了:“……天底下,哪有儿子给亲爹献美人的道理。三皇子这么做,委实令臣妾不解。这等事,皇后娘娘可不能不管啊!” 这个絮叨不休的,正是秦妃。 永嘉帝带了新宠的美人进后宫,此事对宫中嫔妃来说,不啻于平地惊雷。 王婕妤素来低调,不会吭声。孟妃气得不行,可是,以孟妃的骄傲,万万低不下这个头来和乔皇后诉苦。 也唯有秦妃,会装模作样地诉苦顺便来戳乔皇后的心窝了。 秦妃一脸义愤填膺,手中的帕子早已被拧成了麻花,心里的愤慨倒不是装出来的:“皇上想要年轻美人,可以选妃进宫。皇后娘娘贤良通达,不会阻止。就是臣妾,也无话可说。” “可现在这样算什么?出宫去三皇子府留宿一晚,就睡了个美人,还带进了宫来。这个例子一开,以后这后宫岂不是乱了套?” “还有更可气的。死了的苏妃为皇上生过两个皇子,妾室不算正经亲戚,可皇上也不该纳了苏妃的侄女吧……” 话音未落,陆明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也将最后这两句收入耳中。 果然是苏柔! 陆明玉面无表情,心中涌动起无法言喻的怒火。 前世,李昊坐了龙椅之后,苏柔进宫做了贵妃。这其中有苏妃的“功劳”,不过,苏柔对李昊的情意也绝非假装。 这一世,李昊竟没纳情深意长的苏家表妹为侧妃,而是将苏柔送到了永嘉帝的龙榻上…… 陆明玉此时的感觉,就像吞了一个活苍蝇一般恶心。 …… 陆明玉全身的低气压,一眼可见。 秦妃对陆明玉莫名地有些发憷,一见陆明玉来了,顿时住了嘴。 陆明玉走上前行礼:“儿媳见过母后。” 乔皇后定定心神,笑着说道:“本宫早叮嘱过你,怀着身孕,行礼一事可免则免。快些起身吧!” 陆明玉起身后,在乔皇后身侧坐了下来,正好和秦妃来了个脸对脸。 秦妃:“……” 被陆明玉深幽的目光一扫,秦妃忽然全身都觉得不自在,屁股下像冒了一颗钉子似的,陡然就坐不住了。 秦妃干巴巴地笑着说道:“太子妃定是有事和皇后娘娘说。臣妾就不在这儿碍眼了,这就告退。” 说着,起身行礼告退。 陆明玉没心情收拾秦妃,任凭秦妃离去。 等秦妃走了之后,陆明玉对乔皇后说道:“刚才秦妃说的话,我也听见了一些。那个被安置在怡华宫里的美人,是苏妃的侄女,叫苏柔是吧!” 乔皇后其实也被膈应得不行。之前当着秦妃的面不愿流露,强自撑着。此时对着陆明玉,乔皇后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眼里明白地露出嫌恶:“正是苏妃的侄女。皇上打发刘公公来过椒房殿,说是要给苏柔一个位分。” 陆明玉眉头拧了一拧。 乔皇后不知就里,只以为儿媳是向着自己的缘故,心里一暖,反倒张口安慰陆明玉:“也罢,后宫里迟早是要选妃进人的。皇上要给苏氏名分,给一个就是。”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上要纳宫妃,谁也管不住。 陆明玉深深呼出一口气,似将心头一口浊气都吐了出来:“父皇要给苏氏什么位分?” 乔皇后呵呵一声:“先封贵人。” 王婕妤是有了身孕,才提的位分。苏柔一进宫就是贵人,可见恩宠。 陆明玉身为儿媳,对公公的房中事又岂能多言? 既不体面,也不合规矩。 陆明玉沉默片刻,低声道:“母后若是心里不痛快,就和儿媳说一说。别总是憋着忍着。” 乔皇后先是一笑,很快,笑容消失在眼底,咬牙怒道:“想要女人,本宫不会拦着。正大光明地选妃就是了。” “这般邪门歪道带进宫来,传出去,简直笑掉人的大牙。他不嫌丢人,本宫还觉得丢人现眼!” 历数永嘉帝宠过的美人。孟妃是私下“勾搭”到一起,有了身孕才进门。秦妃是由赵太后做主纳进门的。死去的苏妃,是经广平侯之手献来的美人。这个“经手”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懂。 由此也可见,永嘉帝对美人的癖好,实在不同寻常。 后宫如今最得宠的是王婕妤。王婕妤是乔皇后的人,且性情柔顺,行事低调。后宫偶有波澜,大体来说,却是风平浪静。 现在多了一个苏柔,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来。 乔皇后痛快地骂了一顿,出了心头闷气恶气。然后又叹一声:“也罢,事已至此,说多了也没益处。本宫今日下凤旨,昭示六宫,抬了苏贵人的位分。” 身为中宫皇后,掌后宫凤印,管理后宫也是乔皇后的职责。永嘉帝要抬苏贵人的位分,也得由乔皇后下凤旨。 陆明玉点点头,低声提醒:“等苏贵人前来谢恩,母后不妨敲打几句。也免得苏贵人恃宠生娇,后宫生乱。” 乔皇后挑眉冷笑一声:“这倒不必等,本宫这就令人宣她前来。今儿个,本宫倒要仔细瞧瞧,是什么样的美人入了皇上的眼。” “你也别急着走,一同留下开开眼。” 陆明玉本来也没有走的意思,顺水推舟地应了。 彩兰奉令去怡华宫宣口谕,一炷香后,身着粉色罗裳的美丽少女聘婷婀娜地进了椒房殿。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 宠(三) 见到苏柔的刹那,陆明玉目光微冷,袖袍中的手也动了一动。 前程旧事,早已成了过去。她连李昊都不在意了,自然更不在乎苏柔。对苏柔的憎恶,却深深镌刻进了血液里。 苏柔的脸孔一入眼,前世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也纷纷席卷上心头。 “小玉,这是我的表妹,她闺名一个柔字,性情也柔弱。以后她进宫为妃。不过,在我心中,你永远是第一位。柔表妹越不过你……。” “陆氏,你是皇后,得有中宫气度。堂堂天子,总不能只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苏柔是我娘家侄女,也是皇上的表妹。以后,她和你就是姐妹了……” “以后,我事事都听娘娘的,绝不敢和娘娘比肩争锋。恳请皇后娘娘给我一个容身之处,别撵我出宫……” 陆明玉深呼吸口气,将这些不堪的回忆驱出脑海。 乔皇后也凝神打量苏柔。 十六岁的少女,娇嫩的似枝头鲜花,脸上不施半点脂粉,也一样美丽动人。 死去的苏妃,柔婉娇媚。这个苏柔的相貌,和苏妃有几分相像,透着一股楚楚动人的韵味。 苏妃是舞姬出身,有一丝风尘俗气。苏柔是苏家精心教养长大的,读过不少诗书,也学过琴棋书画,柔婉中带着书香气。比起苏妃来,更胜一筹。 这样的美人,怪不得永嘉帝睡了之后舍不得撂开手,直接就带进了后宫。 苏柔进了椒房殿后,全身都紧绷着,总算没忘了行礼。走上前跪下,磕头行礼:“苏柔见过皇后娘娘。” 乔皇后淡淡嗯了一声。 彩兰在一旁提醒:“还有太子妃娘娘。” 苏柔一慌,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好迎上了陆明玉的目光。然后,就被陆明玉目中的凛冽吓到了,忙垂下头:“见过太子妃娘娘。” 陆明玉没有出声。 乔皇后也没有让苏柔起身的意思。 苏柔只能继续跪着,心中溢满了惶恐不安。 她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 去年在皇陵里祭拜死去的苏妃,她远远地见过永嘉帝。不过,当时她根本没细看,一来是惧于天威不敢多看,二来是没想过自己会和永嘉帝有什么交集。 她心中所想的,是嫁给李昊表哥为侧妃。能长伴在心爱的人身边,再生个一子半女,这辈子再无他求。 那一日,李昊来了苏家,和祖父在书房说了许久的话。祖父将亲爹亲娘叫了过去。再然后,她就被扶着上了马车,被送进了一处宅院里。 那时,她以为李昊要将她安置在外宅里。喜悦之余,又有些不甘。 苏家门第再低,她到底是李昊的亲表妹。哪有让表妹做外宅的道理。后宫中有一个秦妃,也是永嘉帝的表妹呢! 再后来,宅子里多了几个嬷嬷。有的教她礼仪规矩,有的教她化妆穿衣,还有更羞人的,教导她如何曲意逢迎男人…… 她忍着羞,学得十分用心。想着有朝一日,能凭借着这些博得李昊的欢心。说不定,李昊很快就会接她进三皇子府了。 她在院子里待了三个月,一直等到过了年进了正月,等到了正月下旬,终于有人来接她进三皇子府了。 她万分喜悦,精心装扮后,上了软轿,从侧门进了三皇子府,进了一处雅致的院子里。 那一日,她见到了三皇子妃孟云萝。 她战战兢兢,低头示好。 孟云萝的反应也很奇怪,没有半点嫉意,反而好言好语地宽慰她,让她安心住下。接下来几天,绫罗绸缎各式首饰源源不断地送进了她的院子。 她飘飘然如置身云端,满心期盼着李昊早日回来。 没过几日,李昊就回来了,且在府中设宴,请了皇子公主们来赴宴。就连宫中的天子,也亲自前来。 开宴之前,李昊终于来见她了。 她满心的羞涩和甜意,目中满是痴恋:“我终于等到表哥回来了。” 李昊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表妹,今晚过后,你就有一辈子的好前程了。” 这是要许诺,一辈子都对她好么? 她红了脸孔,轻声道:“只要能长伴表哥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昊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离去。 她像饮了酒一般,微醺欲醉,对着镜子痴痴傻笑。然后,便有宫人前来扶着她去沐浴,更衣梳妆。还伺候着她饮了一盏带着奇异香气的茶。 喝了茶之后,她全身莫名的发热,脸颊一片酡红,意识也渐渐模糊,身体变得格外敏感。她难受得躺在了床榻上,翻来覆去。 不知何时,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出现在床榻边。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她被莫名的火烧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伸手去拉男人的手。 然后,男人俯身相就。 之后的记忆,一片混乱模糊。 她全然没了姑娘家的羞耻之心,紧紧搂着男人,任凭他攫取。疼痛中混合着难言的愉悦,像在惊涛骇浪中沉浮,令人沉迷。 一夜荒唐。 醒来的那一刻,天色大亮。 她全身疼痛,头脑昏沉,睁开眼的那一刻,看清枕畔的男人脸孔,惊骇得差点滚落床榻。 和她一夜缠绵的男人,根本不是李昊。那个男人,眼角有了皱纹,已有四十多岁,年龄足够做她的亲爹了。 她曾远远见过这张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张脸会出现在枕畔。 这是怎么回事? 进了她屋子的人,为什么会是永嘉帝? 永嘉帝睁开眼,见她惊恐苍白的样子,似乎觉得好笑,又有些怜惜:“朕昨夜粗鲁,是不是伤了你?” 她不知要说什么,眼泪纷纷涌出眼眶,不停掉落。 她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可她知道,她已经不可能再嫁给表哥了。她也不敢问永嘉帝,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闺房里。 永嘉帝见她哭成这样,搂着她哄了一会儿,然后有了兴致…… 她不敢抗拒,也拒绝不得。 直至上马车进宫,被送进怡华宫安置,现在跪在这儿给皇后太子妃请安,都像做梦一样。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 宠(四) 苏柔战战兢兢地跪在眼前,连头也不敢抬。 和记忆中进宫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这大概是镌刻在苏家人血液里的卑怯。就像死去的苏妃一样,平日里哭哭啼啼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可这份卑怯下,是贪念荣华为了富贵不惜一切的迫切,是野心勃勃滋长的阴暗。 陆明玉定定地看着苏柔,目光冰冷。 身畔的乔皇后看在眼里,也有些吃惊。 乔皇后温声对陆明玉说道:“你是双身子的人,养胎要紧。这点小事,不值当你动气。” 陆明玉收回目光,转头冲乔皇后笑了一笑:“母后说的是。我就是这等冲动易怒的脾气,怎么也改不了。” 乔皇后心头一暖,语气愈发和缓:“放心,后宫多一个贵人,对本宫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此时传出去,不体面的人可不是本宫。” 跪在地上的苏柔,全身一颤,面上满是羞耻,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 她不是故意要爬龙榻。她原以为,亲近她的人是表哥李昊…… 可是,此时木已成舟,她只能将错就错下去。这等辩解的话,永远也说不出口。 苏柔无声地啜泣,肩膀不停地耸动,如一朵带雨梨花,惹人怜惜。 乔皇后扫了苏柔一眼,目中闪过厌色。 这个苏柔,比苏妃当年更美更“柔弱”,且是清白之身跟了永嘉帝。以永嘉帝的多情,定要宠上一段时日。 她敲打几句无妨,不宜做得太过,免得和永嘉帝再起冲突。左右她不伺候枕席,永嘉帝想睡谁她也不在意了。 “苏柔,”乔皇后淡淡道:“本宫宣你过来,有两桩事告诉你。第一件,皇上要抬你的位分。本宫今日就下凤旨,封你为贵人。” 苏柔用袖子擦了眼泪,磕头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永嘉帝带她进宫时,便承诺要给她一个正经的名分。 她已经失了清白,不能再嫁别人。能正经地做后宫嫔妃,已是唯一的出路。 乔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二桩,你怎么靠近皇上,怎么得的宠,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此事从头至尾都不合宫中规矩。以前的事,本宫不追究。从今日起,你就得守宫中规矩。如有逾越之处,本宫饶不得你。” 苏柔瑟缩了一下,低声应道:“是。” 陆明玉对乔皇后说道:“苏贵人刚进宫,不谙宫中规矩,母后何妨赏一个管教嬷嬷,教导苏贵人?” 乔皇后身为中宫皇后,掌管六宫,派一个管教嬷嬷去新人身边,也是理所应当。就是永嘉帝也挑不出刺来。 乔皇后赞许地看了陆明玉一眼:“本宫差点忘了,你这话倒是提醒本宫了。确实该令人好好教导苏贵人规矩二字。” 一口一个规矩,将苏柔刺得满面羞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乔皇后敲打地差不多了,正要令苏柔退下。一个宫人进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孟妃娘娘前来求见。” 后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太大。 新人进宫的事,连秦妃都知道了,孟妃又岂会不知?之前撑着没来,待听闻乔皇后宣了新人进椒房殿,终于按捺不住了。 乔皇后心里冷哼一声,和陆明玉对视一眼,缓缓道:“让孟妃进来。” …… 一身艳色宫装的孟妃款款走了进来,先向乔皇后行礼。 乔皇后不动声色地说道:“起身吧!你忽然求见,是为了何事?” 孟妃呵呵一笑:“臣妾听闻宫里有了新人,特意过来瞧瞧。” 这是心中气愤不过,赶着来施下马威吧! 陆明玉心中哂然,袖手看热闹。 孟妃眼角眉梢早有了皱纹,这两年的妆容也越来越浓,颇有些妖艳。眼角也越吊越高,斜睨着年轻娇柔美丽的苏柔,话语刻薄: “臣妾心里也奇怪,是什么样的美人,让皇上着迷,不顾规矩,就这么带进了宫。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 “瞧瞧这身段,这容貌,和死去的苏妃有五分相似。” “皇上对苏妃念念不忘,见了更年轻更貌美的,可不就难以克制了?” “说起来,这辈分有些不对。这位苏姑娘可是苏妃的侄女,是三皇子的表妹。叫皇上一声姑父也不为过吧!偏偏伺候到了龙榻上,啧啧!果然是小家小户出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孟妃一上来就揭了苏柔的脸皮。 苏柔脸孔涨得通红,眼泪迅速涌出眼眶。偏偏无力辩解。 因为孟妃每一句说的都是事实。 她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喝了那盏奇怪的茶意识模糊,更不能说自己想亲近的人是李昊。只能任凭孟妃羞辱。 乔皇后和孟妃敌对多年,第一次觉得孟妃也有优点。像这等不顾体面却畅快解气的话,她不便说,孟妃就说得出口。 陆明玉好整以暇地看着苏柔被羞辱。 孟妃心头恶气还没平,皮笑肉不笑地接着说了下去:“当年苏妃是被广平侯送到了皇上身边,如今苏姑娘是在三皇子府承的圣宠。三皇子这等事做的,着实不体面。” “话说回来,苏姑娘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就进了三皇子府的内宅?这其中,莫非有些缘故?” 苏柔全身一颤,心里的惊惶几乎溢出胸膛。 心虚的人,被人忽然说中了痛处,第一个反应是闪躲。根本没有据理力争的底气和勇气。可这等事,她要怎么解释? 孟妃冷笑一声,言语愈发尖酸刻薄:“听闻皇上前日晚上醉了酒,怕是被人算计了。想想也是,苏妃死了,苏家还有年轻美貌的姑娘,能进宫搏一搏富贵。这事和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等不知羞耻的做派,在宫外也就罢了。进了宫,可得守宫里的规矩。别丢了天家的体面。” 苏柔眼睛通红,泪水簌簌掉落。连抬手擦眼泪的勇气都没有。 乔皇后见孟妃越说越起劲,淡淡瞥了一眼过去:“你别只顾着说别人,想想当年你自己是怎么进的李家内宅。” 孟妃:“……”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 规矩(一) 翌日,寿宁宫赵太后下凤旨,昭示六宫,削减各宫用度。 陆明玉抽了抽嘴角,一脸无语地看着乔皇后。 乔皇后无奈苦笑,低声叹道:“昨日太后召本宫去寿宁宫,提起削减用度一事,夸赞本宫思虑周全,还夸本宫是个孝顺的儿媳。” 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了。 做儿媳的还能怎么办?只能将这个贤良的名头让给寿宁宫了。 陆明玉轻哼一声:“定然是秦妃从中弄鬼。” “除了她还能有谁。”乔皇后提起秦妃,也是满心恼怒不快,低声道:“她仗着太后偏宠,时常在太后耳边吹风挑唆。太后一味护着她,她也没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不便发落处置。也只得忍一忍了。” 身为大魏朝身份最尊贵的中宫皇后,行事不能畅快恣意,要瞻前顾后,顾全大局。乔皇后不是不憋屈。 可又能怎么办呢? 这么一点小事,不值得闹腾。 陆明玉只得安慰乔皇后:“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是母后的,谁也抢不走。” 乔皇后淡淡一笑:“只要东宫安稳,你们夫妻和孩子好好的,这点小事,本宫不放在心上。” 宫中削减用度一事,很快传至朝中内外。 有御史上奏折,对赵太后的贤明歌功颂德。 永嘉帝面上有光,龙颜大悦。 赵太后也颇为满意,对着乔皇后多了几分好脸色。主动将寿宁宫的用度也减了两成:“宫中各处削减用度,哀家也该做个样子。这样吧,寿宁宫也减两成用度。” 乔皇后微笑着奉承:“母后心系国朝社稷,令人敬佩。” 秦妃拍起马屁来,更是肉麻:“太后娘娘简直是古往今来第一贤惠的太后!” 赵太后听得无比顺耳,乐呵呵地笑道:“哪有秦妃说得那么夸张。” 众人掉落一地的鸡皮疙瘩,忍着恶心吹捧。 赵太后听了几日的奉承,心情极好。在永嘉帝来请安的时候,张口催着永嘉帝去秦妃的寝宫坐一坐:“到底是你表妹,为你生了四皇子,每日伺候哀家。你权当是给哀家一些脸面,得了闲空去秦妃处说说话。” 永嘉帝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当日晚上就去了秦妃寝宫。 …… 后宫这些争圣宠的手段,不必一一细述。 陆明玉身为儿媳,也不便过多地关注公公去睡哪个宫妃这种事。 如今乔皇后身体痊愈,执掌六宫事务,她不必事事上前,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每日陪一陪孩子,也是一桩乐事。 过了几日,绮云被接进了东宫。一同进宫的,还有刚满月不久的忠哥儿。 此事显然不合宫中规矩。 孟妃趁着永嘉帝来延禧宫,故意提及此事:“……太子妃于国朝有功,荥阳军势力庞大,这些臣妾都知道。不过,太子妃做这桩事,也太不合规矩了。宫人一旦放出去嫁人生子,断没有再进宫伺候的道理。” 永嘉帝皱了皱眉头,看了孟妃一眼:“这件事,皇后之前和朕说过,朕也准了。这么点小事,哪里值当一提。规矩是人定的,偶尔改一改罢了。” “真论规矩,朕一个月有大半都宿在延禧宫,这合不合适?” 孟妃被噎了一下。 换在以前,她早就撂脸子生气,等着永嘉帝来哄了。 如今,却迅速压下心里的闷气,挤出笑容:“臣妾就是随口一说,给皇上解解闷。皇上不乐意听,臣妾不说就是了。” 永嘉帝神色缓了一缓。 孟妃忙提起另一桩要紧事:“皇上在临走前就为静安定了亲事。静安如今也十八岁了,这亲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永嘉帝挑的儿媳,都出自武将门第。为女儿挑驸马,却是从文官家中挑选出色的嫡子。譬如吴驸马,文采出众,出身书香名门,家风正派。 静安公主的未来驸马,是户部高尚书的嫡长孙,是京城有名的才子,相貌俊俏。比静安公主大了一岁,今年已经十九了。 永嘉帝点点头,笑着说道:“一转眼的功夫,静安也要成亲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孟妃叹了一声,语气中满是唏嘘和自怜:“一转眼,臣妾已经老了。” 永嘉帝失笑,伸手将孟妃搂进怀中:“在朕眼里,姣姣永远都是昔日模样。” 孟妃一脸甜蜜地依偎在永嘉帝怀里,心里狠狠呸了一口。 一颗心快被王婕妤那个贱婢哄去了。 还在这儿说好听的哄她。 真当她是傻瓜不成! 不过,他装模作样,她也没必要再捧出真心。此刻伏小做低,当然也有目的:“皇上,臣妾是静安的亲娘。女儿成亲,臣妾想自己操办亲事。” 这当然也不合规矩。 不过,嫁入李家这么多年。孟妃什么时候守过妾室规矩了? 永嘉帝想也不想,立刻点头应了。 孟妃心里一松,嘴角扬了起来,得寸进尺地要求:“静安的嫁妆,可不能简薄了,和慧安当年一样才行。” 永嘉帝素来疼爱静安公主,正要点头,忽觉不对,拧起了眉头:“不是朕不疼惜静安。只是,内务府里的银子都被挪用做了抚恤银子。现在能勉强撑着宫中用度,全靠皇后和太子妃的私房。为静安备嫁妆,朕不会舍不得。但是,也不能不顾些体面。” “对了,朕记得,早先几年,你经常索要金银玉器,说是给静安做嫁妆。现在怎么又张口要嫁妆了?” 孟妃:“……” 永嘉帝目光炯炯,看得孟妃心虚不已,放软了声音说道:“臣妾也是想着,让静安风风光光地成亲。” 永嘉帝脸孔微微一沉:“你眼里只有自己和一双儿女,怎么也不想想,现在大魏国库空虚,内务府如何艰难。朕不指望你像皇后太子妃那样拿银子出来,你倒好,还打上再讹一笔的主意了。” 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孟妃神情僵硬了片刻,连眼泪也没掉半滴。 再深厚的情意,也禁不住消磨。永嘉帝没将她放在心上,她也不会再为他伤心落泪。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规矩(二) 当晚,苏贵人在天子怀中好一通梨花带雨。 隔日一早,永嘉帝就来了椒房殿。 帝后打了个照面,彼此在心里都皱了皱眉,十分不满。 一个想着朕多日没来,你不低头也就罢了,竟活得气定神闲一派从容,分明不将朕放在眼底心底,实在可恶可恼。 另一个心中冷笑,四十多岁的男人了,不好好保重龙体,夜夜笙歌,连她这个不通医术的人都能看出他脚步虚软面色发虚了。这是想死在女人肚皮上不成。 “臣妾见过皇上,”乔皇后中规中矩地上前行礼。 永嘉帝淡淡道:“皇后平身。朕过来,是想问一问皇后,苏贵人身边何来的两个管教嬷嬷?便是她不懂宫中规矩,慢慢教导也就是了。整日不错眼地盯着,事事都要合规矩。朕怎么不知道,后宫中现在规矩这般严苛了?” 一张口就是诘问。 乔皇后也有些恼了,淡淡应道:“苏贵人是皇上从宫外带进宫的,不谙宫中规矩。臣妾派人去怡华宫,是尽皇后的本分。皇上心中不喜,臣妾今日就将人召回来。” “至于吴嬷嬷,是寿宁宫派去的老人,臣妾不能越俎代庖。请皇上去一趟寿宁宫,让母后将人叫回去。” “不过,臣妾也想奉劝皇上几句。区区一个嫔妃,皇上喜欢,想宠一些无妨。不过,也不该占据皇上太多心思。皇上是一朝天子,当以国事为重。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张口,岂不损了天威?” 永嘉帝:“……” 永嘉帝被气得脸色发青,怒目相视。 呵!爱气就气去吧! 当她还像以前那样在乎不成! 乔皇后心里又是一声冷笑,行礼告罪:“臣妾心直口快,说话不中听。正所谓忠言逆耳,皇上圣明,胸襟宽广,别和臣妾计较才是。” 合着他计较就是小鸡肚肠了。 永嘉帝冷着脸道:“皇后贤良之名,朝野尽知。朕岂能和皇后计较口舌。” 乔皇后只当没听出永嘉帝的讥讽,含笑道:“皇上盛赞,臣妾愧不敢当。” 永嘉帝越看越糟心,索性也不多待了,扔下一句“朕去寿宁宫”,便拂袖而去。甚至没张口让乔皇后同去。 夫妻至此,彻底离心。 乔皇后站在原地,目送永嘉帝的身影远去。心里的畅快,竟压过了苦涩。 这样也好。 只论君臣,不论夫妻。 永嘉帝阴沉着脸去了寿宁宫。 进殿后,赵太后被永嘉帝的脸色吓了一跳,急急起身问道:“皇上脸色怎么这般难看?莫非是龙体有恙?来人,快些宣周院使来。” 永嘉帝定定心神,对赵太后说道:“母后稍安勿躁。朕是心里不畅快,身体好得很。” 赵太后心疼又恼怒,瞪了一眼过来:“哀家现在就让人捧镜子过来,让你照清楚,看看自己的脸色。” 永嘉帝咳嗽一声,放缓声音:“朕这几日睡的少了些,多休息几日就好了。” 亲娘说儿子,没什么不好张口的。 赵太后先令宫人们都退下,然后数落了一通:“哀家知道,你身边多了新人,难免贪恋新鲜。” “你年轻时候就这等脾气。孟氏进门那几年,你也是这样,每晚睡在孟氏屋子里,将她捧得快上了天。可现在你都年过四旬了,和年轻时候能一样吗?色是刮骨钢刀,这样下去,身体哪能吃得消?” 永嘉帝:“……” 永嘉帝脸皮再厚,也有些吃不消,在赵太后的絮叨声中败退:“好好好,我都听母后的。以后一定注意。” 赵太后这才罢休,又拉着永嘉帝的手问长问短。 永嘉帝耐着性子应对,然后很委婉地暗示赵太后,将吴嬷嬷叫回寿宁宫,别再刁难苏贵人了。 这么点小事,赵太后不会拂了永嘉帝的心意,随口就应了。 …… 当日下午,秦妃就知道了此事,心中又嫉又恼。 这么点小事,永嘉帝竟亲自张口。可见对苏贵人是何等宠爱。 秦妃心中嫉恨难平,先去了芳华宫,对着王婕妤长吁短叹:“……后宫这么多嫔妃,皇上宠着哪一个,都随皇上高兴。可皇上竟为了一个苏贵人,连宫中规矩也不顾了。” “我倒不在意,就是为妹妹不平。” “妹妹是有了身孕才抬的位分,再受宠爱也没张扬过。瞧瞧这个苏贵人,进宫还没几日,就一派独宠后宫的架势,着实可恼可气。” 王婕妤似未听出秦妃话语中的挑唆,轻声笑道:“能伺候皇上,是我们的福分。皇上宠着新人,只要皇上高兴,我也为皇上高兴。” 秦妃不死心,又叹道:“好听话谁都会说。现在又没别人,只你我两个,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谁乐意看着皇上这般抬举一个新人。这才刚进宫,就如此得宠。以后得了势,我们倒要看新人的脸色过日子。” 王婕妤微笑道:“秦妃娘娘多虑了。后宫里有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稳着,只要我们安分守己,就能安然无事。” 秦妃挑唆不动王婕妤,又去了延禧宫。 两句话没说,孟妃就冷笑着说道:“你什么都别说了。皇上正在兴头上,乐意捧着苏贵人。连皇后娘娘都不吭声。” “你有能耐,就直接去见皇上,想诉苦想邀宠,都随你的意。想挑拨我去闹腾,真是想瞎了心。” 秦妃:“……” 秦妃抽了抽嘴角,挤出干巴巴的笑容:“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是心里不痛快,来和你吐吐苦水。怎么就成挑唆了。” 孟妃斜睨秦妃一眼,啐了一口:“认识你这么多年,你那点花花肠子,当谁不知道。自己不想出头,尽挑唆别人出头。王婕妤不理你,就挑唆到我这儿来了。呸!” 秦妃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不过,没气闷几日,宫外便传起了流言。铺天盖地一般,迅速传进了宫中。流言之精彩,简直可以写一出话本子了。 秦妃听了一耳朵,乐得直笑。 哟! 这可真是太解气了!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 聚麀(一) 秦妃正乐呵,四皇子来了。 四皇子不愧是秦妃的儿子,爱看热闹看八卦的性子和秦妃如出一辙。一双眼中闪着八卦的兴味光芒,一张口便是:“宫外的传言,母妃可听说了?” 秦妃撇撇嘴:“连宫中扫地的宫人都知道了。”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冒烟的,竟传出了这等没影子的流言。说什么苏贵人先伺候儿子,再伺候老子,什么聚麀之诮……诶哟,简直脏了我的耳朵。” 什么是聚麀之诮? 这是说父子共同睡一个女人,行为下流,近乎禽兽。 苏妃当年进李家之前,是一个以色侍人的舞姬,还和广平侯有那么一腿。只这么一桩事,就令苏妃十几年直不起腰杆来。众人想戳苏妃的心窝,只要提一嘴,就能羞得苏妃掩面而逃。 轮到苏贵人这儿,连聚麀之诮都传出来了。 以后,苏贵人还有什么脸见人? 李昊还有什么脸? 永嘉帝又有什么脸? 秦妃说脏了耳朵,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一双眉头,几乎要飞起来了。 四皇子咳嗽一声,低声道:“母妃先别顾着乐呵。这件事,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父皇去三哥府上留宿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带了苏贵人进宫,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忽然就传得人尽皆知,还冒出这等没影子的传言来。” “这不但侮辱了三哥,更羞辱了父皇。如此不体面的流言,也损了天家尊严和体面。” 秦妃一挑眉,压低声音道:“你管什么尊严体面。李昊处心积虑,讨好你父皇,送苏贵人进宫。所图为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东宫又不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岂有不回击的道理。你等着看吧!这热闹才刚开始!” 四皇子搓了搓手指,神情在看热闹的兴奋和关心亲爹兄长的忧虑中来回切换。 秦妃看不顺眼,伸手拍了四皇子一巴掌:“行了,在老娘面前装什么样。你那点花花肠子,老娘心里清楚的很。” “这件事,从头至尾和我们都没关联。我们袖手看热闹就是了。你别跟着掺和。” 四皇子立刻笑道:“这是当然。” 秦妃松口气,脸上又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我倒要看看,苏贵人还能风光多久。” …… 聚麀之诮? 乔皇后不敢置信地看着神色悠闲的陆明玉,说话都不利索了:“宫外那些传言……是怎么回事?” 陆明玉一脸坦然:“苏柔去年被李昊接出苏家,安置在外宅里。后来接进了三皇子府。父皇喝醉了酒,留宿三皇子府,不偏不巧地进了苏柔的闺房。” “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事实。” “我只让人将此事传开,后来的流言怎么扭曲成了聚麀之诮,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乔皇后:“……” 乔皇后倒抽一口凉气,半晌都没说话。 流言沸沸扬扬,已经传便了勋贵圈文官圈宗亲圈,甚至传到了街头巷尾。而且越来越离谱。 聚麀之诮这说辞文绉绉的,其实私底下传言更粗俗难听。诸如“父子同睡一个女人”“儿子睡过送到老子床榻上”之类。 还有更离谱的,说什么苏贵人已经有了身孕,也不知孩子到底是谁的,以后生了下来算皇子还是皇孙到底该不该叫李昊三哥…… 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 乔皇后心惊之余,又莫名地畅快淋漓。 陆明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母后别担心。流言传得人尽皆知,就是父皇盛怒,也没办法追查。” 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议论“天家父子不得不说的那点事”,永嘉帝再气又能怎么样?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抓起来砍头。 真以为天子就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不成! 乔皇后定定心神,看着陆明玉镇定的神情,低声道:“本宫只怕,皇上一怒之下,迁怒东宫。” “迁怒的还少吗?”陆明玉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谁都知道苏妃该死,就因为我没等父皇回来,先一步杀了苏妃。父皇心中有了隔阂,百般冷落殿下。” “为了李昌的亲事,父皇又迁怒殿下,冷落东宫。” “殿下百般隐忍,我也按捺不发。可现在李昊连这等下做事都做了出来,再这么听之任之,接下来就该是废黜东宫改立太子了。” “李昊有这等心,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命。” “殿下是嫡出,得官员百姓拥护,在战场立过无数战功。朝中文臣拥护殿下,十万荥阳军也站在殿下身后。只要殿下没犯大错,就是父皇也不能废黜东宫。” 乔皇后听得心惊肉跳,伸手握住陆明玉的手:“你先消消气,别动了胎气。” 陆明玉挑眉,反手握住乔皇后的手:“母后别担心。我虽然易动气,怀相十分康健,不会有事。” “李昊百般算计,我们不能一味隐忍。这一回,我要让他尝一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这才刚开始,母后等着看热闹吧!” 乔皇后心跳加快,既兴奋又有些忐忑:“已经传得这般离谱了,还有什么?” 陆明玉眸光一闪,忽地笑了起来:“母后什么都不知道最好。父皇问起来,母后只管理直气壮挺直腰杆地应对。” 也免得露出心虚。 乔皇后心跳还是快,脱口而出道:“如果皇上知道此事和东宫有关联,迁怒于你怎么办?” 陆明玉淡淡道:“殿下忙着赈灾,没回京城,正好和此事撇清关系。至于我,怀着身孕,整日在东宫里养胎,连宫门都没出过。宫外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干。” 乔皇后:“……” 做人还可以这样无赖吗? 乔皇后莫名的亢奋激动,握着陆明玉的手也跟着颤了起来:“万一,我是说万一,皇上认定了是你所为,怪罪于你怎么办?” 陆明玉露出些许惊讶:“做公公的,难道会趁着儿子不在进东宫,指责怒骂儿媳?就是普通百姓家,也做不出这等不体面的事。父皇身为一朝天子,为天下表率,岂会这么做?” “母后这么想,真是太小觑父皇的心胸了!” 乔皇后:“……”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聚麀(二) 聚麀之诮! 文华殿里,传出咣当一声脆响。 一块上好的玉石纸镇直直飞出去,砸中了柱子,咣当落了地,摔了个粉碎。 刘公公等一众内侍,一个个噤若寒蝉,齐齐跪下请罪:“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息怒。” 永嘉帝呼吸急促不稳,胸膛起伏不定,一张脸被气得铁青,眼里火星都快喷出来了:“混账!谁再敢胡乱嚼舌,朕摘了他的脑袋!” “刘公公,朕命你立刻去查,一日之内给朕查清楚,流言到底从何而起。朕饶不了他!” 永嘉帝越想越恼,将椅子也踹翻了。 堂堂天子,竟被传出和儿子同睡一个女人……什么聚麀之诮,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脸上。 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嚼舌看热闹。 永嘉帝在气头上,刘公公哪里敢多嘴多劝,忙应声而退。 等退出文华殿了,刘公公才直起身体,叫了几个内侍过来,一一吩咐下去。 其中一个内侍,一脸为难地低声道:“刘公公,不是奴才推诿差事。只是,奴才们平日都在宫中,便是出了宫,也是两眼抓瞎。要怎么查这等事?” 另一个内侍也叹道:“是啊,要奴才说,这差事合该交给御林军。他们多是勋贵子弟,人脉广,对京城各处也熟悉……” 话没说完,刘公公已沉了脸:“皇上吩咐的差事,你们竟敢推诿!头上的脑袋都不想要了!再敢多嘴,我这就去回复皇上!” 几个内侍立刻低头领命。 等刘公公回转复命,几个内侍总管面面相觑,一同叹气。 “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尽让我们去顶缸!”一个内侍低声吐苦水:“本来就该是御林侍卫的差事。你说说,我们几个都是没根的内侍,一出宫门,谁看不出来。我们去查流言来历,谁肯说实话。” “可不是?这是牵扯到皇上和新进宫的苏贵人,还有宫外的三皇子,说不定,还牵涉到东宫……谁沾了谁倒霉。” “这等话你们可别说了。没听刘公公刚才说了吗?我们再多嘴,就得先吃挂落。” “罢了,算我们几个倒霉。也别絮叨了,快些出宫。皇上正在气头上,一旦问起来,我们几个没个交代,少不得要挨板子。” “说起来,这流言也够狠的。连聚麀之诮都传出来了。这是唯恐皇上不够丢脸。” “三皇子才倒霉。费尽心思送了美人进后宫,想讨好皇上,图谋日后。现在可好,被传成了这样。” “我看,最倒霉的是怡华宫里的苏贵人才对。新鲜热乎劲还没过,就出了这档子事。皇上以后去了怡华宫,心里岂不膈应!” “你们说,这事到底会是谁干的?会不会是东宫……” “呸呸呸!可闭上你的嘴吧!没影子的事你也敢乱猜。太子殿下又不在京城,属官们都跟着去了郑县。太子妃娘娘一心养胎,连东宫都没出过。这和东宫有什么关系。” “退一步说,就是有些关联,也得等找到真凭实据了再说。不然,就是挑唆皇上和东宫,这等罪名,我们几个可承受不起。” 内侍总管们嘀咕一番,各自散去不提。 …… 三皇子府里,也是一片阴云。 内侍宫人们恨不得将头低进胸膛里,走路时蹑手蹑脚,唯恐引起主子注意。 孟云萝气得一天都没吃饭了,一边怒骂乱传流言之人,一边红着眼抹泪。 身畔的陪嫁丫鬟婉秀红着眼眶劝道:“娘娘再生气,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娘娘刚有了喜,可别动了胎气。” 孟云萝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再次有孕。再加上苏柔顺利进宫,心情正好。没曾想,短短几日,流言就铺天盖地,传得沸沸扬扬。 孟云萝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哽咽不已:“这些个烂心肠的东西,胡乱嚼舌。殿下和苏贵人是表兄妹,至始至终都清清白白。现在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殿下以后要怎么面对父皇?” 连她都气成这样,宫中永嘉帝的反应可想而知。 婉秀用帕子为主子擦拭眼泪,一边叹道:“娘娘心里不痛快,奴婢也难受。可已经这样了,总得往开了想。” “苏贵人是清白之身,皇上心里最明白。这等流言,就是颜面不好看。其实伤不到殿下分毫。” 孟云萝恨恨不已:“你懂什么。就是这样,才更可恶。皇上和殿下明白,别人又不明白。难道要一个个去解释不成。” 婉秀怎么不明白? 流言沾上桃色,本就为人津津乐道。现在又牵扯到了天家父子,背地里嚼舌的就更起劲了。 现在连市井百姓都在说“皇上三皇子苏贵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流言传到这份上,就像一坨屎糊到脸上,哪能擦得干净?便是勉强擦干净了,也彻底臭了。 李昊苦心经营了几年的好名声,毁于一旦。 这背后出手之人,手段实在凌厉。 婉秀心里叹气,口中还得百般劝慰主子不要耿耿于怀。 到了傍晚,李昊才从书房里出来。几个幕僚神色凝重,各自散去。李昊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孟云萝红着眼睛迎上前,还没张口,李昊便道:“我要进宫一趟。” 孟云萝一惊,也顾不得哭鼻子抹泪了:“父皇定然在气头上。殿下就是要解释,也得过两日。” “过两天就迟了。”李昊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声音沉凝:“我现在就进宫。” 顿了顿,又安抚孟云萝:“你怀了身孕,以养胎为重。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于脸面是难看些,不过,伤不到我分毫。你不必过分忧心。” 孟云萝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李昊迈步出府,骑上骏马。 身后忽地响起李昌的声音:“三哥,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进宫。” 李昊转头看了李昌一眼:“不用。你好好在府里待着,别出去惹祸。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便策马而去。 李昊一路疾驰,很快进了宫。 一路所过之处,御林侍卫或内侍宫人行礼一个比一个恭敬,目光一个比一个微妙。 李昊:“……”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 聚麀(三) 李昊像吞了无数只活苍蝇,心里那团闷气,来回翻滚。 是谁散布的流言? 是东宫?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 很明显,东宫嫌疑最大。 太子不在京城,那么动手之人,非陆明玉莫属。这一招,将他苦心经营的好名声败得一干二净。狠辣又犀利! 李昊快步到了文华殿外。守着文华殿的内侍目光也有些微妙:“几位内侍总管正在复命,请三皇子殿下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李昊压下胸膛的闷火,淡淡道:“好,我在这里等着。” 内侍进去通传,久久没有回转。 李昊双手负在背后,默默等候。直至一炷香后,几个内侍总管面色如土出来了。其中一个,额头上有血迹,一看便是磕头磕得太多了。还有一个,走路一瘸一拐,显然是被踹了一腿。 众内侍总管见到三皇子殿下,心里怨气沸腾。 要不是这档子事,他们哪里会受这等闲气!忙活了大半天,什么都没查出来。被皇上臭骂一顿,还得接着再去查…… 不过,再不痛快,见了主子也得行礼问安。 “奴才们给殿下请安。” 李昊心情不佳,随意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刘公公出来了。在永嘉帝面前也有些脸面的刘公公,今儿个被喷得不清,脸色灰扑扑的:“皇上请殿下进去说话。” 李昊对刘公公就客气多了:“我这就进去。” 刘公公挤出笑容,低声提醒:“外面传言纷纷,皇上十分震怒。殿下今日进殿说话,可得小心一些。” 李昊打起精神:“多谢刘公公提醒。” 片刻后,李昊迈步进殿。 永嘉帝刚发了一回脾气,地上一片狼藉。内侍们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默默收拾。 李昊一进来,就见永嘉帝面色阴沉,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 李昊心里泛起一丝凉意。 永嘉帝一直是个好父亲,对庶出的儿子也颇为上心。不过,龙椅坐得久了,属于帝王的威严越来越重,也多了疑心和猜忌。 这铺天盖地的流言,令永嘉帝大失脸面,对他这个献了美人的儿子也生出了不满。 “儿臣今日特意来向父皇请罪。” 李昊上前,直接跪了下来,一脸惭愧自责:“儿臣当日没有思虑周全,只想着送一朵解语花伴在父皇身边。没想到,有人竟以儿臣和苏贵人的表亲来大做文章,令父皇失了体面,天家颜面受损。请父皇责罚!” 苏贵人当然是清白的姑娘家。 这一点,永嘉帝很清楚。 这一波流言,明显是冲着李昊去的,顺带膈应他这个天子。永嘉帝心里也清楚。不过,清楚归清楚,该生的气半点不少。 永嘉帝重重哼了一声:“朕当日喝了酒,也是太过冲动,没有细想。苏贵人到底是你表妹,朕纳她进宫,确实不太合宜。” 此事一出,苏贵人注定要失宠。 李昊此时也顾不得苏柔了,长跪到底:“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永嘉帝刚发作过一堆内侍,气头已经过了。李昊这一跪一请罪,永嘉帝心里的怒气又平复了不少,淡淡道:“起身吧!” 李昊依言站起身来,还是满脸的愧色:“流言四起,儿臣声名受损也就罢了,牵连了父皇的天威,儿臣实在愧对父皇。” “儿臣想告假一段时日,在府中待着,等流言平息了再露面。” 流言汹涌,暂避锋芒。也有向背后主使者示弱低头之意。 永嘉帝嗯了一声:“你也回避一段时日也好。”顿了顿,又问道:“以你看来,这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当然是东宫。 李昊俊脸露出迟疑之色,抬眼和永嘉帝对视,慢慢说道:“儿臣不敢妄言。不过,不管是谁,想来都是看儿臣不顺眼,意在对付儿臣。对父皇并无不敬之意。” 永嘉帝冷哼一声,却未置一词。 李昊心里沉了一沉。 东宫势力庞大,在朝中支持者极多。永嘉帝便是对东宫有些不满,也远远没到要废黜太子的地步。 所以,发了一通脾气后,此事也只能这么含糊不清地作罢。 …… 李昊离去后,天已经黑了。 刘公公小心翼翼地进言:“皇上已经一日未曾用膳了,可别饿坏了龙体。奴才这就让御膳房备膳吧!” 永嘉帝气了一天,哪里有胃口:“不必了。” 然后起身往外走。 这是要去后宫? 刘公公不敢多问,麻溜地跟了上去。 永嘉帝连着数日在怡华宫留宿,今日被流言膈应得不轻,一想到苏贵人就想到要命的“聚麀之诮”四个字,哪里还会去怡华宫? 秦妃小心眼最多,又爱挑唆。 孟妃尖酸刻薄起来,令人吃不消。 椒房殿……算了,和乔皇后相看两厌,不见也罢。 永嘉帝脑海中闪过一张温柔少言的脸孔,脚下直接转了个弯,去了芳华宫。 王婕妤显然没料到永嘉帝会来,一脸喜悦地相迎。眉清目秀的小平安公主也被抱了过来,奶声奶气地喊着父皇。 永嘉帝暴怒烦躁了一整日的心情,被这份温柔抚平,总算有了一丝笑意:“朕多日没来看你们母女,有没有想朕。” 王婕妤抿唇一笑:“臣妾每日都想。不过,臣妾知道皇上忙于政务,不得空闲。等有了空,皇上就会来了。” 小公主甜甜地笑道:“我也想父皇。” 永嘉帝舒展眉头,呵呵笑了起来,将小公主抱进怀里。 王婕妤暗暗松了口气。 永嘉帝三皇子苏贵人之间的“纠葛”传遍宫中,她也有所耳闻。此事她不敢也不能多嘴。她还像以前一样,尽心尽力伺候好皇上就行了。 刘公公也暗暗松口气,立刻令人传膳。 皇上可一天都没进食了。现在总算展颜,应该有些胃口了。 椒房殿里的乔皇后,知道永嘉帝去了芳华宫,不由得扬起嘴角。 流言四起,原本风头极劲的苏贵人顿时失宠。谨言慎行柔顺可人的王婕妤,立刻复宠。这后宫,依然还在她掌控之下。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 聚麀(四) “夜已经深了,贵人早些歇了吧!” 将近子时,怡华宫里的烛台还没熄。苏贵人伏在床榻上,哭声断断续续,纤弱的身子不停颤抖。 一个身着紫色宫装二十余岁的宫人站在床榻边,一脸无奈地劝慰:“奴婢知道,贵人心里难受。就是奴婢听到这些没影子的传言,心里也不畅快。也不知是哪些个小人在背后乱嚼舌头,坏贵人的声名……” 苏贵人身子瑟缩了一下,哭得愈发凄凉。 是啊!对天家父子来说,这是不名誉不体面的传言。什么聚麀之诮,父子同睡一个女子……不过,也就是脸上难看些,过一段时日,流言散了,也就没有大碍了。 可对她来说,却是致命的一击。 一个宫妃,背负着这等不堪的声名,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永嘉帝还会来怡华宫吗? 她以后还有机会再见李昊吗? 到底是谁这般恨她,要置她于死地? 苏贵人从听到流言后,就开始哭。哭了一整天,嗓子早就哭哑了。此时将头埋在被褥里,肩膀不停耸动,哭声不绝于耳。 一旁的宫人只得继续劝慰,心里暗暗唏嘘。 自苏贵人进宫,永嘉帝连着数日宿在怡华宫,恩宠一时无二,连孟妃和王婕妤都被压过了风头。 她原本以为自己运道好,跟对了主子。没曾想,这好日子还没几天,就遇到了这档子糟心事。 苏贵人算是完了,她这个掌事宫女,以后日子也难熬。 苏贵人哭累了,终于不哭了,愣愣地躺在床榻上,目中满是绝望和茫然。 以后她该怎么办? …… 这一夜,有人辗转难眠,有人彻夜未眠。 陆明玉却睡得分外香甜,隔日早晨起身,面色红润,神清气爽。肚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忽然动了一下。 陆明玉失笑,低下头,轻轻摸了摸肚子。掌心下的躁动,不但没有平息,反倒因她掌心的温度和温柔愈发激烈。 “臭小子,这是在娘肚子里打拳不成。”陆明玉轻笑不已。 孕期三个月之后,周院使为她诊脉,已经诊出了这一胎是男婴。陆明玉对着肚中的孩子自言自语,臭小子便成了昵称。 绮云笑吟吟地为主子梳妆,一边笑着凑趣:“等小殿下出生了,娘娘就舍不得说人家是臭小子了。” 陆明玉心情之佳,肉眼可见。 个中原因嘛,不说大家都懂的。 梳妆过后,绮云压低声音道:“这才刚开始。娘娘等着瞧吧,后面还有的热闹可瞧。” 要么不出手,既是出手了,就要将李昊彻底踩下去。 陆明玉挑眉,冷笑不语。 绮云没有多说,很快扯开话题:“听闻三皇子殿下昨晚进宫向皇上请罪,想来今日不会上朝了。还有,昨日晚上,皇上去了芳华宫留宿。” 陆明玉随意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将珝哥儿瑄姐儿兄妹叫过来,我带他们去椒房殿请安。” 绮云笑着应是。 盏茶后,陆明玉领着一双孩子进了椒房殿。 乔皇后一夜好眠,今日气色也格外好。婆媳两个打了个照面,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不过,谁也没提三皇子或苏贵人,坐在一起闲话起来。 “珝哥儿瑄姐儿还小,现在开蒙读书,会不会太早了?”乔皇后心疼孙子孙女,忍不住絮叨几句。 陆明玉笑道:“不小了。他们兄妹,算虚岁是五岁,论周岁,也有三周岁半了。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每天能扎半个时辰的马步。我听殿下说过,他从四岁起开蒙读书。这个年龄正好。” “我自己先教个一两年。等再大些了,就进上书房正式读书。” 乔皇后想了想说道:“你肚子一日大过一日,不宜过度操劳。习武的事,你来教。开蒙读书识字的事,就交给本宫。本宫才学不算出众,教他们兄妹认认字也足够了。” 乔皇后对孙子孙女的心一片热忱。 陆明玉自不会拒绝,笑着点头应了。 “启禀皇后娘娘,婕妤娘娘前来请安。”彩兰笑着来禀报。 乔皇后和陆明玉对视一眼,略一点头:“请王婕妤进来。” 当年乔皇后从一堆宫人里挑中了王婕妤,是相中了王婕妤和孟妃容貌相似,且更年轻娇美,抬举王婕妤,是为了分孟妃的宠。 没曾想,王婕妤这颗棋子出人意料的好用。而且一直恭敬温顺,从无恃宠生娇的举动。 人心都是肉做的。乔皇后对王婕妤渐渐没了防备,真正当做了自己人。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王婕妤盈盈行礼。 陆明玉冲王婕妤微微一笑:“王婕妤快些请起。” 乔皇后笑道:“免礼平身。你今日来得倒是早,听闻昨晚皇上去了怡华宫。你怎么也不多歇一歇。请安有什么着紧的。” 王婕妤柔声笑道:“皇上去上朝,臣妾正好来请安。皇后娘娘体恤臣妾,是娘娘的恩德。臣妾岂能仗着娘娘的青睐生出骄奢之心。” 乔皇后笑了笑,随口问道:“皇上去芳华宫,有没有和你说起苏贵人?” 王婕妤轻声应道:“这倒没有。” 不但没提苏贵人,对流言之事也绝口不提。 乔皇后心中哂然,很快扯开话题。 …… 这一日,永嘉帝照常上了朝。 三皇子李昊今日却未现身朝堂。对外宣称身体不适,要回府静养。 众臣子眼明心亮,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流言铺天盖地,三皇子殿下脸皮再厚也吃不消挡不住,不得不躲在府里一段时日。等流言稍稍平息了,再出来见人。 高坐在龙椅上的永嘉帝,今天一直沉着脸,气压低沉。众臣有事启奏,没事就闭嘴,很快散了朝。 广平侯被宣召进了文华殿。 不知君臣两个说了什么。半个时辰后,广平侯脸色难看地出了文华殿。 三皇子一直告假未出。 流言传了小半个月,眼看着就要平息。没曾想,又有一个劲爆的流言悄然传开。 据说,死去的苏妃在进李家之前就有了身孕。三皇子李昊,根本不是龙种,而是广平侯的骨肉。 ……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 血脉(一) “这他妈的是谁胡说八道!” 广平侯气得脸红脖子粗,破口怒骂:“缺德冒烟的东西,编排到老子头上来了。让老子抓到胡咧咧的,老子撕了他的嘴!” 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当年苏妃是怎么先进的孟家,怎么勾~搭的广平侯,竟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苏妃是伺候过永嘉帝之后有的身孕,然后被接进李家内宅。传言中,却是苏妃珠胎暗结之后,广平侯才将苏妃送给永嘉帝。 这也是流言最可恨之处。九分真,最关键最要命的一分却是假的。 广平侯夫人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冷笑连连:“侯爷这么厉害,何必待在府里发脾气。现在就出去,将大街小巷上乱传流言的百姓都抓起来。将那些在背后说笑看热闹的女眷们都关起来,还有那些推杯换盏之际挤眉弄眼的文臣武将,一个一个撕过去,将他们的嘴都撕了!” 广平侯:“……” 广平侯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直往头上涌。 广平侯夫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怒道:“之前苏贵人一事,我就觉得不对劲。如果没人指使,怎么会兴出这么大的风浪来。” “三皇子一连告假半个月没露面。现在倒好,嚼舌之人不但没平息,反而愈发起劲。连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翻腾出来了。” “现在人人都传言,三皇子不是皇家血脉,是侯爷的种。混淆天家血脉,岂是小事。哪怕是传言,对三皇子也是致命重击。侯爷不赶快进宫请罪,还有闲情在这儿发脾气!” 广平侯:“……” 这一席话,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 从头凉到脚。 这等流言传开,连他都如此愤怒。想想宫中的永嘉帝,会是何等震怒?万一永嘉帝真起了疑心…… 广平侯的神情僵住了,过了片刻,才道:“我这就进宫去面圣。” 广平侯夫人再气再恼,也得耐着性子叮嘱:“侯爷也别嫌委屈。当年的事,本来就是侯爷做的不对。” “今时不同往日。皇上如今是大魏天子,最重天家体面。这等事传开,皇上龙颜震怒是必然的事。侯爷进宫后,只管放低了姿态,磕头请罪。务必要令皇上消气。” 广平侯心里窝着一团火,窝窝囊囊地点了头,很快起身离去。 广平侯夫人思来想去坐不住,索性起身,准备去一趟三皇子府。 出了这档子事,三皇子才是最难堪的那一个。血脉被质疑,对一个皇子来说,是致命的重击。 指使放出这等流言的人,到底是多恨李昊? …… 广平侯夫人脚步匆匆地往外行,还没走出内堂,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过来。 “母亲!”孟云萝红着眼,哭哭啼啼地扑进了广平侯夫人怀中:“现在人人传言,说殿下不是父皇血脉,而是父亲……” 广平侯夫人瞪了一眼过去,厉声道:“闭嘴!” “这些没影子的事,怎么能当真!你堂堂一个三皇子妃,这般沉不住气!我真是白生白养了你一场!” 孟云萝从未见过亲娘发这么大的脾气,被吓得闭了嘴,心里的委屈却没少半分,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广平侯夫人气冲冲地将孟云萝拉进内堂里。 一旁伺候的丫鬟垂着头退了出去。 广平侯夫人深呼吸几口气,定定心神,放缓了声音:“别哭了,先坐下。” 孟云萝吸了吸鼻子,在椅子上坐下。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也不知哭了多久。 广平侯夫人先问:“你这般急匆匆跑回来,殿下知不知道?” 孟云萝点点头。 广平侯夫人又皱眉问:“你现在感觉如何?肚子疼不疼?有没有觉得哪儿不适?” 不问还好,这一问,孟云萝顿觉肚子有些抽痛,脸陡然白了起来。广平侯夫人气恼又心疼,好在府里有大夫,立刻就将大夫叫了过来。 大夫为孟云萝诊脉,然后恭声道:“三皇子妃娘娘没什么大碍,只是心浮气躁,微微动了胎气。平心静气,好好休息便可。” 广平侯夫人这才放了心。等大夫退下后,沉着脸数落:“这等时候,万万不可慌了手脚。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这还不算最坏?”孟云萝一个没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殿下读书习武,文武双全,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立下功劳。回京后隐忍半年,才进朝听政,刚得了父皇青睐。这一大盆污水泼过来,将殿下的名声毁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连殿下的血脉也被人质疑。” “还有那些刻薄的,说我和殿下分明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竟做了夫妻,有违人伦……” 孟云萝再也忍不住,放声恸哭起来。 这一击,比之前的“聚麀之诮”还要狠辣! 广平侯府被卷进来不说,她这个三皇子妃,也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广平侯夫人听了这等传言,气得眼冒金星,差点没当场厥过去。孟云萝被唬的花容失色,哭声都变了:“母亲!母亲!来人,快去叫大夫来。” 广平侯夫人抓着孟云萝的手,半晌才缓过劲来:“别喊了,我缓口气就好了。”喘口气又道:“这等子虚乌有的传言,你不必理会。” “云萝,有人故意散播流言,抹黑三皇子和孟家,甚至有意削天子的颜面。有胆量这么做的,除了东宫,再无别人。” 孟云萝眼里喷着火星,咬牙切齿:“一定是该死的陆明玉!我这就进宫去找她!” 广平侯夫人不假思索地拦下孟云萝:“你进宫见了她又能怎么样?人嘴两张皮,她不承认,你能拿她怎么样?” “她是大魏太子妃,生了一双皇孙皇孙女,现在又怀着身孕。她背后有陆家,有十万荥阳军,还有几千骁勇的太子妃亲兵。乔皇后稳坐中宫,太子李景还在郑县,为国朝为百姓效力。” “别说你,就是皇上,未必猜不到是她所为。可你瞧瞧,之前流言传了半个月,皇上去东宫诘问太子妃了吗?” 孟云萝:“……”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 血脉(二) 孟云萝死死咬着嘴唇,泪水不停往下落:“照母亲所说,我什么都做不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污水泼到殿下和我身上不成?” 广平侯夫人沉着脸:“不这样还能如何?” “三皇子之前风光无限,你也跟着长脸。东宫还不是咽了闷气。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这点苦都耐不住,三皇子凭什么和东宫争斗!” 以为夺储是过家家的游戏不成? 李昊频频出手,东宫焉能不犀利回击? 这还是碍于永嘉帝,至少没动辄伤及人命。不过,流言如刀,同样令人落于万劫不复之地。 孟云萝伏在广平侯夫人的怀里,无声痛哭。 广平侯夫人咽下喉间的叹息,轻抚孟云萝的后背,低声叮嘱:“你父亲已经进宫去请罪。你回府去,让殿下继续告病不出。风口浪尖,不宜再有是非。” “从今日起,你也别出府了。你怀着身孕,在府里好生安胎。” “府外的流言蜚语,你权当不知。一切都以身体为重。” 孟云萝哭个不停,也不知有没有将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警告听进耳中。 …… 濮阳侯府。 啪! 濮阳侯重重一拍桌子,一脸惊叹:“这一招真狠哪!这是要将三皇子打落谷底,让天子见了广平侯就生厌。” “杀人不见血,流言诛心,厉害!实在厉害!” 濮阳侯啧啧称叹,一旁的濮阳侯夫人蹙着眉头低声道:“侯爷,这流言我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濮阳侯斜睨濮阳侯夫人一眼:“这事和我们赵家没半分关系,你有什么心惊肉跳的。你只管袖手旁观,喝着清茶磕着瓜子等着看热闹便是。” 这倒也是。 赵家奉行的一直是“这事那事不关我事”的准则,身为太后族人,稳稳地享受权势富贵多好。天家皇子们争斗,尽量少掺和。 四皇子这个女婿也是圆滑机灵的,极少惹祸,也不会牵连岳家。 濮阳侯夫人定定心神,心跳恢复平稳。 然后,就见濮阳侯走来走去,头晃来晃去,一会儿击掌,一会儿惊叹。 濮阳侯夫人好笑又无奈:“侯爷不是说这事和我们没关系吗?怎么还这般激动?” 濮阳侯挑眉:“这样的热闹,我还从没见过,当然得好好瞧一瞧了。” 濮阳侯夫人哑然失笑,好奇地问道:“对了,当年广平侯和苏妃确实有一腿么?” “这还用说。”濮阳侯压低声音,眼中满是嘲弄:“孟晖那混账也是被美色迷了心窍。不过,当年表哥还只是李家少主,孟晖和表哥自小相识,自己的妹妹又是表哥心尖宠妾,平日里来往密切。” “其实,这等事也不是头一回。他和表哥时常在一起荒唐厮混,同睡一个舞姬又算得了什么。” “原本一个苏氏也算不得什么。没曾想,表哥真的中意苏氏,而且苏氏肚子也争气,很快有了身孕。苏氏一入李家内宅,之前的事就成了忌讳。” “更不用说,表哥身具龙运,一步步坐上了龙椅。李昊文才武略出众,是大魏最出众的皇子。” “现在这档子旧事被翻腾出来。皇上尊严扫地,李昊无颜见人,你以为孟晖还能讨着什么好?” 濮阳侯越说越起劲,口中唾沫横飞。 “你就等着瞧吧!热闹还在后头!” …… 此时,乔皇后正迈步进东宫。 外面风雨如晦,东宫里依然和睦安宁。 午后的暖阳洒满殿中内外,鸟鸣啾啾,春意融融。 肚子已经隆起的陆明玉坐在廊檐下,慵懒地晒着太阳,一脸悠闲自得。珝哥儿和瑄姐儿一同蹲着马步,两张小脸绷着,别提多认真了。 乔皇后原本满腹心事脚步匆匆,见了孙子孙女,所有心思顿时抛到脑后,笑眯眯乐呵呵地看着一双孩子。 珝哥儿瑄姐儿依然端着小脸。 蹲马步时不能随意说话,更不能乱动。不然,娘脸色一沉,他们的小屁屁就要遭殃了! 陆明玉笑着起身相迎:“母后怎么过来了?” 乔皇后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咳嗽一声道:“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陆明玉心领神会,笑着略一点头,转头嘱咐绮云:“我和母后进去说说话,你替我盯着他们两个,再蹲一炷香的时间。” 婆媳两个进了内室,宫人都退了出去。 乔皇后也端不住了,既惊喜又忐忑地低声问陆明玉:“这就是你说的热闹好戏?” 陆明玉微微一笑:“母后听着解不解气?” 那还用说,必须解气啊! 乔皇后连连点头,目中闪过畅快的笑意:“听闻广平侯已经进宫请罪了。哼!本宫倒要看看,皇上能胸襟宽广到何等地步!” 陆明玉扯起嘴角,目中闪过冷笑。 此招一出,广平侯和李昊陷身流言蜚语,永嘉帝这个自诩英明神武的天子,也会被人耻笑。 这也算是对永嘉帝打压中宫和太子的“回敬”。 乔皇后笑了片刻,也想到了这一节,很快敛了笑意,低声道:“本宫现在只担心,皇上会恼羞成怒。等阿景回京了,迁怒到他身上。” 做公公的,不便和儿媳对上,想收拾儿子就方便多了。 陆明玉淡淡道:“反正又不是第一回了,殿下也习惯了。这口恶气,总得先出了再说。不然,一个个都以为东宫是软柿子,谁都想捏一捏。现在一个个被扎得手疼头疼,以后想动手,就得再三掂量。” 也有道理。 乔皇后又点点头。 就在此时,彩兰忽地面色有异地进来了:“启禀皇后娘娘,皇上令刘公公前来,宣召娘娘去文华殿。” 乔皇后笑容一顿。 陆明玉略一挑眉,站起身来:“儿媳陪母后一同前去。” 乔皇后瞬间回过神来:“不行。你怀着五个多月的身孕,不能动了胎气。你就在东宫里歇着,本宫一个人去便可。” 陆明玉却道:“母后放心,这点阵仗我禁得起。” 乔皇后拗不过她,只得应了,反复叮嘱:“待会儿去了文华殿,皇上问什么话,由本宫应付,你别张口。” 陆明玉点点头。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 对峙 文华殿里,一片沉寂。 广平侯一脸羞愧地跪在地上。 永嘉帝面色难看,一言不发。 广平侯早就进了宫,在殿外等了大半个时辰。进了文华殿,便跪下请罪。这一跪就是小半个时辰。 至始至终,永嘉帝都没出声。心里的怒气,已经蓬勃到顶峰,像火山一般随时会喷薄而出。 内侍战战兢兢地进来禀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在外求见。” 陆明玉也来了? 胆子倒是不小,竟然还敢大喇喇地来文华殿! 她这是笃定了自己这个天子,奈何她不得了? 永嘉帝心里火气直冒,冷冷吐出几个字:“让她们进来。” 广平侯趁着此时稍稍动了一动,跪得酸胀发麻的膝盖阵阵刺痛。 他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从十几年前追随永嘉帝打天下,用东征西战劳苦功高来形容绝不为过。可现在,陈年旧账被翻腾出来,他还得下跪请罪…… 想到这些,广平侯心里别提多气闷懊恼了。 等过了这一关,日后他一定要算回这笔账。 身后响起两个脚步声。 一个重些,是没习过武的乔皇后。 另一个轻盈若无,自然就是太子妃陆明玉了。 广平侯跪着请罪,不能动弹,只能以眼角余光瞄过去。 乔皇后一路疾行,气息有些不稳,敛衽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陆明玉倒是气定神闲,不疾不徐地行了一礼:“儿媳见过父皇。” 永嘉帝一见陆明玉,气不打一处来。流言四起,他没派御林侍卫追查,也没令刑部抓人,只派了内侍去调查。 这已经是他身为天子的让步,暗示东宫出了这口闷气就可以收场了。没想到,陆明玉不但没收手,竟愈发胆大了…… “平身。”永嘉帝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 乔皇后和他夫妻多年,知道他动了真怒,暗暗心惊,起身之际,冲陆明玉使了个眼色。圣前奏对,要多加小心。 陆明玉微不可见地略一点头,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乔皇后定定心神,温声张口:“皇上宣召臣妾前来,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永嘉帝冷然道:“朕问你,宫外传言纷纷,你可知道?” 张口便是厉声诘问。 乔皇后原本有些惊惶,到了此时,反而镇定下来:“臣妾也有所耳闻。” “这等传闻,着实不堪,天家体面全无。三皇子声名大大受损,朕也被人纷纷耻笑。”永嘉帝冷冷说道:“不知皇后,可有什么对策?” 这语气,听得乔皇后阵阵反胃。 被压抑了数年的委屈和不甘,翻涌上心头。 乔皇后抬眼,和永嘉帝对视:“当年之事,臣妾从头至尾都不清楚。还是皇上带了苏氏进门给臣妾敬茶,臣妾才知道内宅里多了一个人。过了数月,苏氏瓜熟蒂落,生了李昊。我这个做嫡母的,没有薄待过庶子。我做主母,也没亏待过妾室。” “至于当年个中内情,皇上和广平侯最清楚不过。现在皇上来问臣妾,臣妾能有什么法子?” 永嘉帝:“……” 永嘉帝眼中怒火蹭蹭直冒,似要化为利箭,刺向乔皇后。 哼!瞪就瞪,谁怕谁。还当她是那个软弱受气隐忍不发的乔颖娘吗? 乔皇后挺直腰杆,和永嘉帝对视。 跪在地上的广平侯,抽了抽嘴角。 这世道是怎么了?他那个老妻不搭理他,太子妃威名赫赫连五皇子都敢揍。就连贤名在外的乔皇后,也像变了个人…… “请父皇息怒。”陆明玉的声音响起。 永嘉帝憋了一肚子火。 不过,对着儿媳总得有些做公公的体面。他再不痛快,也得忍着:“你要说什么?这是陈年旧事,朕问一问皇后,难不成你也知道内情?” 到底没完全忍住,语气里透出讥讽。 虽然没什么凭据。不过,流言喧嚣,和陆明玉脱不了干系。 亏她好意思张口! 陆明玉半点不恼,一脸的心平气和:“自殿下离京,儿媳一直在东宫里安胎,几乎没出过东宫。宫外发生什么事,儿媳半点不知。” “儿媳斗胆前来,是怕父皇在气头上说了重话,伤了母后。” “有些话,本不该儿媳多这个嘴。不过,到了这份上,儿媳不说也不行了。内宅妾室再多,都只是妾。后宫里的宫妃,和母后焉能相提并论!” “母后是父皇明媒正娶的正妻,如今是大魏中宫皇后。母后的贤良之名,传遍朝野,宫中人人心服口服。” “父皇纵然心中有气,也不该对着母后。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夫妻缘。夫妻本为一体,父皇的体面,就是母后的体面。反之,母后失了颜面,父皇脸面也不好看。夫妻情分,经不住误会,更禁不得消磨。” “一旦夫妻离心,形同陌路,于天家是动荡之灾,更会波及朝野,人心不稳。请父皇冷静,三思而行。” 永嘉帝:“……” 永嘉帝深呼吸一口气,吐出来,再吸一口气。 跪在地上的广平侯震惊之下,抬起头,看了侃侃而谈理直气壮的陆明玉一眼。 这一席话,乍听温和,细细一品,里面全是尖刺。 这位太子妃,胆子着实不小。 乔皇后听了这些话,眼眶却有些发热。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屈辱闲气,所有人都劝她忍。她一忍再忍,心里有多少委屈,只有自己最清楚。 一味退让,换来的不是理解包容,而是愈发的轻贱。 她早就该挺直腰杆了。 反正,她在宫中立足,靠的不是什么“圣眷”。永嘉帝再不喜,也不能废了她的后位。 “陆氏这些话,也是臣妾想说的。”乔皇后看着永嘉帝,慢慢说道:“这些没影子的传言,令皇上大失脸面,皇上生气也是难免的。” “臣妾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不清楚。皇上诘问臣妾,臣妾不知该如何作答。” 永嘉帝面沉如水,看着乔皇后,半晌没出声。 就在此时,有内侍进来禀报:“启禀皇上,乔阁老和六部尚书大人在外求见,说是有要紧的政事相商。”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 靠山 竟是乔阁老来了! 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永嘉帝眉头动了一动,定定地看了乔皇后一眼。乔皇后也是一脸讶然。 陆明玉适时地张口,打断了帝后无言的对峙:“乔阁老和六部尚书前来商议政事,儿媳和母后先告退。” 永嘉帝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陆明玉可不管永嘉帝脸色好看与否,微笑着上前扶住乔皇后的胳膊,柔声道:“母后小心脚下。”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春裳,传递到了身上。 乔皇后定定心神,冲陆明玉笑了一笑。婆媳两个一同告退离去。 走出文华殿,正好和乔阁老等人打了个照面。 乔阁老和六部尚书一同拱手:“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妃娘娘。” “诸位快请起。”乔皇后此时已恢复了平日的从容镇定,温声对众臣道。众臣谢恩起身。乔阁老目光掠过乔皇后略显苍白的脸,心忧不已,低声说了一句:“春日易上火,请娘娘多保重凤体。” 陆明玉暗暗失笑。 乔阁老深谙说话之道。这一句“春日易上火”,实在是意味深长。可不正暗指近来屡屡暴怒的永嘉帝吗? 乔皇后看着头发半白还为自己操心的乔阁老,鼻间有些酸涩,轻声道:“本宫没有大碍。国事繁重,阁老大人忙于朝事,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当着众人的面,父女两人也只能匆匆两句,便各自道别。 见过乔阁老之后,乔皇后的心很快安稳下来。 这样的踏实安稳,只有亲爹能给。 乔阁老身为当朝首辅,不仅是乔家的依靠,也是她这个皇后的靠山。 “我送母后回椒房殿。”陆明玉轻声说着,乔皇后没有逞强,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 进了椒房殿,屏退所有宫人,婆媳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笑一声。 乔皇后眉头舒展,低声笑道:“本宫往日忍气吞声,从不敢和皇上争执,事事都依着皇上的意思。落了个贤名,也不过都是给别人看的。日子过得憋屈,只有自己最清楚。” “如今本宫算是想开了。能忍的忍,不能忍的绝不委曲求全。” 陆明玉微微一笑,接过话茬:“母后能想明白这些,儿媳也为母后高兴。人活着,就得顺心畅快。整日低着头,事事退让,那样的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只会将自己憋屈死。 乔皇后笑了起来:“道理简单,要真正悟透了,也不是易事。” 这当然也是有代价的。 本就稀薄的夫妻情分,如今是彻底没了。 陆明玉凝视着乔皇后,轻声低语:“母后别担心。有殿下,有我,还有乔阁老在,谁也动不得母后分毫。” 乔皇后心里一暖,半是自嘲半开玩笑:“是啊,本宫前半生靠丈夫,后半生,靠儿子儿媳,还有年过六旬的老父亲。” 陆明玉笑道:“母后这话说得不全对。母后是我们的靠山才对。” 乔皇后莞尔一笑:“是是是,我们都是山,彼此靠在一起,连成一片山脉。任凭风雨如晦,我们都岿然不动。” 说笑几句后,乔皇后又低声数落陆明玉:“本宫知道你性子刚硬,去之前还特意叮嘱你,言行要多加小心。你倒好,直接就和皇上对上了。皇上迁怒本宫几句,本宫根本没往心里去。你何必出这个头。” 陆明玉却道:“该说的话,当然要说。不然,父皇迁怒惯了,遇到什么事都要先怪责母后。” “反正,父皇要脸面,不便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儿媳。我这个做儿媳的,放肆几句也无妨。” 乔皇后听了,又是窝心,又是好笑:“你这是拿捏准了皇上奈何不得你啊!” 陆明玉挑眉一笑,笑容里有几分狡黠:“母后有乔阁老做靠山,儿媳也有荥阳王这个大靠山。有什么可怕的。” 乔皇后笑了一回,又低声叮嘱:“过犹不及。李昊得了教训,广平侯进宫请罪,皇上大失颜面。这口恶气已经出了,接下来也该收手了。” 陆明玉点点头:“好,我听母后的。从今日起,就让人停了煽风点火。” 不过,已经传开的流言,就没法子了。总得过上一段时日才能慢慢消停。 …… 文华殿内,又是另一番情景。 乔阁老等人迈步进殿,广平侯还苦~逼地跪在地上。永嘉帝面无笑容,身上的低气压一眼可见。 乔阁老早有心理准备,和众臣一同躬身行礼:“臣见过皇上。” 永嘉帝声音低沉:“平身。” 众臣谢恩起身。 广平侯这么明晃晃地跪在一旁,众臣总不能当着没看见。 乔阁老略一斟酌,张口为广平侯求情:“臣不知广平侯犯了什么错,不过,臣等有政事启奏,少说也得耗时一个多时辰。臣请皇上,先让广平侯起身在外,或是在外候着。等政事忙完了,皇上再和广平侯计较也不迟。” 永嘉帝心里哼了一声。 宫外留言纷纷,乔阁老焉能不知?就是此时来议事,说不定也是听闻广平侯进宫,特意来为乔皇后撑腰解围…… 不过,对着德高望重的首辅,便是天子,也不能随意撂脸色。 永嘉帝神色一缓,声音也温和了许多:“阁老言之有理。”转头瞪广平侯一眼:“既有乔阁老为你求情,你就起身,到殿外站着去。等朕忙完政事,你再滚进来。” 广平侯一脸感恩戴德,谢了天子恩典,又谢过乔阁老,起身灰溜溜地退出殿外。 乔阁老一笑置之,没再多提广平侯,张口启奏政事。 永嘉帝也只得暂将糟心事都抛在脑后,和众臣商议政事。这一忙活,果然就是一个多时辰。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巍峨的宫殿顶上,投下大片阴影。 可怜的广平侯,先跪了半个时辰,又在殿外站了一个多时辰。还被一堆内侍和御林侍卫看着…… 堪称丢人现眼。 等了许久,天都快黑了,阁老尚书们才从殿里出来。一个个朝广平侯投来同情的目光。 广平侯:“……”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亲兵 当晚,陆明玉将绮云叫了过来,吩咐了一番。 绮云点点头,隔日离宫,回了二皇子府。 陆乙半夜收到消息,一路快马赶回府。到了正午时,夫妻得以相聚。陆乙先搂住绮云,狠狠亲了一口。 绮云红了脸,嗔了陆乙一眼。怀中的忠哥儿不甘被冷落,挥舞着小拳头咿呀个不停。 “乖儿子,爹抱抱。”陆乙乐呵呵地抱过儿子,满是胡茬的脸孔凑过去,在忠哥儿嫩嫩的小脸蛋上蹭来蹭去。 忠哥儿很快就被亲爹的胡茬蹭哭了。 绮云哭笑不得,捶了陆乙一把:“一个月见儿子一回,还故意将儿子弄哭。” 陆乙咧嘴一笑,将忠哥儿高高抛起来,然后稳稳接住。这么一抛一接,忠哥儿果然不哭了,很快咯咯笑了起来。 忠哥儿快一岁了,见亲爹的次数却不算多。每个月相聚一回。不过,父子两个血缘亲近是天生的,到了一起,很开便熟络起来。 陆乙陪儿子玩了小半日,等忠哥儿睡了,就迫不及待地催着绮云进屋。 绮云脸孔红红地和陆乙进了屋子。 直至天黑都没出来。 晚饭也是端进了屋子里,夫妻两个就在床榻上填饱了肚子。饱暖之后,陆乙又开始蠢蠢欲动,被绮云瞪了回去:“先别闹腾,我有事和你说。” 陆乙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宫里现在情形如何?” 绮云低声答道:“昨日广平侯进宫请罪,皇上大发雷霆,宣了皇后娘娘前去。太子妃娘娘也跟着去了,张口护着皇后娘娘。后来,乔阁老和诸位尚书大人也去了,娘娘和皇后娘娘正好脱了身。” “娘娘说了,流言之事,过犹不及,可以收手了。” 说起正事,陆乙脸色也正经起来,点点头道:“没到撕破脸的时候,收手也罢。这一回,也足够三皇子和广平侯喝一壶的了。” 绮云最是忠心,闻言哼了一声:“之前三皇子百般献媚,皇上处处打压东宫。太子殿下和娘娘还不是忍了。” 陆乙目光一闪,沉声道:“想欺负娘娘,也得看我们陆家上下愿不愿意。” 绮云低声问道:“你在田庄里操练亲兵,现在练得怎么样了?” 陆乙傲然道:“要是对上御林军,一个对两没问题。如果是赵家军,一个可以揍三个。”顿了顿,又低声道:“明面上是五千亲兵,其实还有几百个暗卫。暗卫贵精不贵多,慢慢挑人训练,过个三年五载,就是一支精兵。” 说不定日后能派上大用场。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并未就这个话题深说下去。 …… 绮云在二皇子府里住了两日才回宫。 陆明玉听了绮云回禀后,略一点头,语气中露出一丝遗憾:“可惜我怀了身孕,不便出宫。不然,真想亲自去田庄看上一看。” 去年的时候,她去过一回,见了亲兵里的几个头目,亲自陪亲兵们操练了半日。原本想着,隔两个月去一回。 没曾想,她很快又有了身孕。 绮云笑着安慰道:“有陆乙训练亲兵,娘娘只管安心养胎。等肚中这一胎落了地,得了闲空再去不迟。” “也只能如此了。”陆明玉无奈地笑了一笑。 身为女子,怀孕生子教养儿女便占去了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此时讲究多子多福,夫妻恩爱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生。哪里还有时间做别的? 亲自练兵是不可能了。好在陆乙忠心可靠,且善于练兵。将练兵之事都交给陆乙,她也放心的很。 绮云压低声音,将陆乙暗中训练暗卫一事也说了出来。 陆明玉眸光微闪:“此时我早就和陆乙商量过,暗中积蓄力量,以备不测。” 绮云听得心惊肉跳,看了看陆明玉的脸色,硬是没敢多问。 主子已经是太子妃,夫婿是一朝太子。等着太子继位自己做皇后就行了。还会有什么“不测”? 陆明玉看着面色微妙的绮云,放缓了声音道:“朝廷养着二十多万精兵。我爹当然向着我和太子,不过,荥阳军不仅是陆家军,更忠于天子和大魏朝廷,不宜乱动。” “殿下有一千亲兵,这点兵力,也只能保护殿下安危。万一出了什么事,至少还有这支太子妃亲兵可以动用。” 绮云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娘娘说的,奴婢都明白。请娘娘放心,陆乙一定会金心当差,不会辜负娘娘厚望。” 陆明玉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一个宫人到了门边,行了一礼:“启禀太子妃娘娘,四皇子妃娘娘来了。” 四皇子和太子关系和睦,赵瑜也时常来东宫走动。 陆明玉微笑道:“请她进来说话。” …… 赵瑜笑眯眯地进了屋子。 陆明玉笑着打趣:“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今日怎么这般高兴。” 赵瑜笑道:“最近这趣事多的很哪!二嫂整日待在宫里,便是听了一些,也不及外间传得精彩。来来来,我说一些好玩的给你解解闷。” 也不知赵瑜是没心没肺,还是真的没有多想,竟将喧嚣的流言一一学给陆明玉听。 陆明玉一边装得饶有兴味,一边不动声色地扫了赵瑜一眼。 赵瑜兀自说的眉飞色舞:“……别的传言也就罢了,偏偏牵扯到了三嫂身上。说什么三皇子其实是广平侯的儿子,和三嫂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什么的。” “三嫂气得不行,一路哭着回了娘家。也不知被广平侯夫人怎么哄了一顿,回去之后就闭府养胎了。谁也不肯见。” “我昨日好心去探望来着,连门都没进去。” 赵瑜眼睛骨碌一转,压低了声音笑道:“二嫂,你说这些传言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说得有模有样的,连我听着,都觉得广平侯和苏妃不清不楚。还有三皇子……身世该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 陆明玉淡淡一笑:“这等荒谬无稽的传言,怎么能信。父皇英明神武,岂会连自己的儿子也分不清。” “这样的话,以后可别乱说了。要是传出去,又是一场口舌是非。”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轮流 陆明玉说得义正辞严。 赵瑜的目光在陆明玉的脸上飘了一个来回,实在找不出半点心虚,忍不住笑着揶揄:“是是是,二嫂心胸坦荡光明正大,是我多嘴多事。以后我将疑惑都藏心底,绝不问出口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坦然受之。 反正,以赵瑜的能耐,寻不出半丝不对劲。 赵瑜低声道:“出了这档子事,料想三皇子府得闭门一段时日了。对了,宫中那位苏贵人,病好了没有?” 流言一起,苏贵人便称了病,一直未曾露面。算起来已经一个月有余了。 陆明玉淡淡道:“我每日在东宫安胎,几乎不出东宫。后宫里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提起苏贵人时的口吻,十分冷淡。 赵瑜也是个伶俐识趣的,陆明玉不想多提,她立刻将话题扯开,说起了日常闲话。 “四婶娘,”一个脆嫩娇甜的女童声音响起。 赵瑜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喜笑颜开,将瑄姐儿搂进怀里亲昵了一番。 她生了琛哥儿过后,一直盼着再生个女儿。奈何迟迟没有喜信。每次见到瑄姐儿,少不得要抱过来亲昵解解馋。 瑄姐儿也很喜欢这个活泼的四婶娘,腻在她的怀里不肯起来。 陆明玉看着都有些吃味了:“瑄姐儿倒是喜欢你。” 对她还没那么亲热呢! 赵瑜咧嘴笑道:“谁让你平日管束得那么紧,瑄姐儿和珝哥儿都怕你。在你面前哪里敢恣意。” “不说别的,两个孩子那么小,读书认字也就罢了,这么早就开始练武蹲马步。每天练得泪眼汪汪的,亏你狠得下心来。” 陆明玉失笑:“这算什么狠心。习武本来就辛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能练出什么来。如果只练个半吊子,倒不如不练。” 赵瑜嘀咕道:“半吊子就半吊子,反正我舍不得孩子吃这个苦。琛哥儿还小呢,等满了五周岁再开蒙。练武也不能练得那么狠。以后给琛哥儿多安排几个侍卫,也就行了。又不指着他以后做状元或是领兵打仗。” 陆明玉无语地看了赵瑜一眼。 赵瑜很有自知之明,笑嘻嘻地说道:“慈母多败儿嘛,这道理我懂。我就是那个爱惯孩子的慈母。”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瑄姐儿和珝哥儿显然也都听懂了,一脸的羡慕。 他们的娘亲当然也是很好很好的。不过,要是能像四婶娘这样就更好了! 陆明玉看一双儿女脸上毫不遮掩的艳羡神情,好气又好笑,故意沉了脸色:“你们两个这么喜欢四婶娘,待会儿就跟着四婶娘走吧!” 珝哥儿和瑄姐儿对视一眼,很认真地商量起来:“娘让我们跟着四婶娘走,你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正好去和琛堂弟玩一日。玩累了再回来。娘又不会不要我们。” “好,那我们一起走。” 陆明玉:“……” 赵瑜乐得咯咯直笑。 陆明玉吃瘪的样子,着实少见。 陆明玉被一双儿女气乐了,笑着瞪一眼过去:“你们两个再胡闹,我真地将你们送出宫去。让你们在四皇子府里住上一个月。让你们四婶娘尝尝被闹腾得头痛的滋味。” 珝哥儿瑄姐儿立刻乖乖住了口。 赵瑜又乐得嘎嘎笑了起来。 陆明玉忍不住笑着调侃:“堂堂四皇子妃,笑起来像只鸭子似的,东摇西晃,没点正形。也不怕人笑你。” 赵瑜理直气壮地笑道:“谁爱笑谁笑,别当着我的面就行。我没听见,就是什么都没有。” 陆明玉嘘了她一声:“是是是,你心宽自得,谁也比不了。” …… 正如陆明玉所料,流言已经散开,不必有人煽风点火,也传得沸沸扬扬。 广平侯告病不出,三皇子夫妇闭府,不在人前露面。五皇子李昌,也每日待在三皇子府里没出来。 没人敢当着天子的面议论此事,私下里凑到一起,少不得要低声窃笑几句。 大皇子幸灾乐祸,当着永嘉帝的面问起了李昊的“病症”。 “父皇,三弟病了这么久,一直在府中静养。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一直惦记着。只是三弟闭府养病,根本不见人。恳请父皇派太医前去,为三弟看诊。” 哪壶不开提哪壶。 亲儿子也来看老子的笑话。 永嘉帝当时脸就黑了,张口怒叱:“朕看你是闲得没事找事。给朕滚出文华殿!没朕的口谕,以后不得擅自进殿!滚!” 大皇子被骂的面色如土,狼狈至极地滚了出去。 连着几日都没能再进文华殿。 倒是四皇子,时常被宣召进殿伴驾。 想想也是,一共五个皇子。大皇子挨了骂,太子还没归京,三皇子五皇子都不露面。也就只剩一个四皇子了。 四皇子伶俐知趣有眼色,嘴皮子麻溜。专挑人爱听的话说,不爱听的一个字不提。整日笑脸迎人,没事还爱说个笑话逗人开心。 心情阴郁烦闷的永嘉帝,也常被四皇子逗得展颜开怀。 如此一来,四皇子进文华殿的次数也就愈发多了起来。 眼看着四皇子圣眷浓厚春风得意,大皇子眼热又眼气,话语中酸气冲天:“四弟如今可是父皇面前的红人。得了空闲,也替大哥我说几句好听的,让我也跟着沾沾光。” 四皇子冲大皇子挤眉弄眼:“这还用说。我们是嫡亲的手足兄弟,不必大哥叮嘱,我也一直将大哥记在心里。” “昨日我还在父皇面前为大哥说情来着。可惜,父皇一听就沉了脸,说大哥你心胸狭窄说话尖酸不想见你。我哪里还敢再多嘴。” 大皇子:“……” 小人得志! 德性! 呸! 大皇子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得托请四弟为我在父皇面前说情。” “可不是嘛!别说大哥,我自己也没想到。”四皇子麻溜地接过话茬,眉开眼笑地说了下去:“当日父皇时常召三哥伴驾,我想着,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我了。” “现在可不就轮到了!” 大皇子:“……”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 出手(一) , 一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 纷扰的流言眼看着就要平息,此时,京城各书坊忽然有一出话本子畅销起来。 京城是天子脚下,也是大魏最富庶的地方,生活富足。普通百姓也多能识得几个字,爱看话本子的人着实不少。 “这个月书坊里新出的话本子看了没有?” “说的是不是那本狸猫记?” “正是正是!这个话本子写的太荒唐太狗血了!不过,不知怎么回事,一捧起来就非读完不可……” “对对对!我也有同感。这么荒谬的故事,开篇就乱七八糟,不知怎么地,我竟然就看下去了……” 因为狸猫记卖的太好了,京城大大小小几十家书坊争相刊印。反正这年头不讲究什么版权,谁想印书都可以。 这个话本子从百姓间流传开来,很快被读书人看到了,旋即流传进了官宦深宅,就连足不出户的闺秀千金们,也忍不住将这一出狸猫记看了又看。 狸猫记的故事是这样的。 一位富家公子纳了一个美妾,这个美妾和公子的好友私~通有孕。富家公子浑然不知,因美妾有喜十分高兴,大摆筵席庆祝。 美妾十月怀胎,生下的竟是一个怪胎,手脚虽然俱全,脸却生得像狸猫。美妾惊恐之下,令心腹丫鬟将刚出世的怪胎扔出去,换了一个普通婴儿带进府,充做自己的儿子养大。 被扔在乱葬岗里的怪胎,奇迹般地没有死,被一个走江湖卖艺的捡走,取了个乳名叫狸猫。这个卖艺的颇为残忍,将孩子的四肢折断,自小就当成猫一样来养。靠着狸猫赚了许多银子。 十年后,富家小少爷去庙会,正巧遇到了狸猫。富家小少爷觉得狸猫有趣,花银子买了下来,带回了府中。 美妾一见狸猫的脸,顿时一声惨叫,被吓晕了过去。 富家小少爷被吓懵了。就见狸猫目中闪过狠厉的光芒,忽然冲过来,狠狠咬住富家小少爷的喉咙,鲜血喷溅,富家小少爷顿时毙命。 富家公子闻讯赶来,被这一幕惊得脸色惨白,令人将狸猫打死。 狸猫被活活打死,闭眼前凄厉地喊了一声父亲。 富家公子的好友赶来,看到这人间惨剧,不由得悲呼一声:“我对不起你。”然后拔剑自刎。 …… 好一出荒谬狗血的狸猫记! 陆明玉看着摆放在眼前的话本子,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陆府的库房里,收着许多印刷了没卖出去的话本子。都是陆临闲来无事写着玩的,可惜卖的不好。陆明玉心疼亲爹,索性私下命人买了来,收在库房里。 真没想到,隔了数年,陆临重新执笔,写了一本畅销爆红的话本子出来…… 绮云心中有数,故作不知,笑着说道:“这一出狸猫记最近特别红火,奴婢出宫之际,顺手买了来,让娘娘看着解闷。” 陆明玉嗯了一声,抬眼和绮云对视,目中露出无奈。 绮云忍住笑:“娘娘先看着,奴婢去御膳房传膳。” 绮云退下后,陆明玉将话本子翻开,细细看了起来。 果然很荒唐很狗血,很适合闲得没事干的人看着解闷。如此畅销的原因,和故事中隐射的另一个故事有很大关系…… 美妾和好友私~通,富家公子浑然不知? 辛苦养大的儿子,根本不是自己的骨肉? 狸猫最后那一声父亲,喊的到底是谁? 富家公子的好友最终良心发现,愧对富家公子和亲生骨肉,无颜苟活? 这也太敢写了! 陆明玉看完之后,无声笑了起来。 “启禀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来了。”一个宫人前来禀报。陆明玉回过神来,起身迎了几步。 就见乔皇后快步而来,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书。 书的封面好生眼熟。 陆明玉目力极佳,一眼瞥了过去,不由得暗暗好笑:“母后手中拿的是什么?” 乔皇后将手中的话本子递了过来:“本宫今日才知道,京城大小书坊里都在卖这个话本子。” 陆明玉笑着略一点头,接过话本子,随意翻了翻:“绮云也带了一本回来,给我看着解闷。不过,母后手中这一本,纸张更好,印得也更精致。” 乔皇后:“……” 乔皇后咳嗽一声,压低声音说道:“这话本子是谁写的,你可知道?” 陆明玉一脸疑惑:“不清楚。我已经令人收手,不知从何处冒出这么一个话本子来。竟流传极广。” 乔皇后:“……” 婆媳两个对视片刻。 乔皇后又咳嗽一声:“此事和你没关系最好。恶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过犹不及。” 陆明玉十分赞成地点头附和:“母后说的是。我也是怎么想的。” 不过,陆临显然不那么想。 李昊三番五次出手,永嘉帝故意冷落东宫。陆明玉忍无可忍,出手还击。陆临这个亲爹心里也憋着闷气哪! 乔皇后隐约猜到了是荥阳王手笔。 不过,陆明玉没有承认,她也不便多说,只叮嘱了几句:“连本宫都看到话本子了,想来皇上也知道此事了。接下来,你什么都别管,只在东宫里安胎。有什么事,由本宫去应对。” 陆明玉心头一暖,笑着点头应了。 …… 永嘉帝确实看到话本子了。 永嘉帝心中暗生火苗,却发作不得。 毕竟,这话本子里写的是富家公子和好友美妾的故事,和天家没半点关系。他要是因此震怒,岂不是坐实了流言? 永嘉帝生了几日邪火闷气,连近来喜欢的四皇子也屡屡被发作,大皇子也因为多嘴被臭骂了两回。 至于乔皇后,和永嘉帝基本不打照面,反倒不用受这份闲气。 陆明玉就更不用说了。挺着孕肚在东宫里养胎,别说没碰上,就是碰上了,永嘉帝又能说什么? 又过几日,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起了狸猫记。 再过数日,戏园子里多了一曲新剧。 荥阳王陆临从军营里出来,特意去听了一回书看了一回戏,看到精彩处,不由得点头赞许。 好戏!好精彩!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出手(二) 陆临神清气爽地进宫面圣。 相较之下,永嘉帝的气色就差多了。 连着一个多月没吃好没睡好,永嘉帝面色黯淡,额头眼角的皱纹渐渐显露,看着颇有几分苍老。 陆临行礼问安后,打量永嘉帝一眼,叹了一声:“皇上这般形容,臣看了心里也不是滋味。” “外间那些没影子的传言,就如一阵风,吹过去也就散了。皇上胸怀广阔,何苦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永嘉帝:“……” 文臣含蓄自持。像乔阁老,最多委婉着劝说几句,绝不会正面提及流言。 武将就不同了,直截了当。浑然不察这等安慰之词,是在天子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广平侯为人,臣很清楚。” 陆临继续安慰永嘉帝:“他这个人,确实好美色,生冷不忌男女不拘,偷吃几口也是有的。不过,说什么混淆天家血脉,他绝没有那个胆子。” “为了一些传言,广平侯告病不出,反倒落人口舌……” 永嘉帝终于忍不住了,用力咳嗽一声,打断了陆临:“朕心中有数,你不必替他说情了。等再过一段时日,流言消停了,再让他露面。” 陆临话锋一转,又为三皇子说情:“三皇子殿下一片孝心,敬献美人于皇上,为皇上解忧。却被人误解,传得不堪入耳。臣在军营里,也有所耳闻,实在于心难忍。” “殿下龙章凤姿,是皇上嫡亲的血脉骨肉。皇上也该多疼惜殿下一些。” “臣斗胆,请皇上赏些补品去三皇子府。哪怕殿下不露面,也能让众人知道皇上对殿下的维护之心。外间流言自然也就慢慢平息了。” 这一席话,说得十分诚恳真挚。 永嘉帝心里一动,看着陆临,缓缓说道:“朕委实没想到,第一个为三皇子说情的人竟是你。” 忽然冒出来的狸猫记,怎么查都查不出是何人所写。 茶馆的说书先生,戏园子里的戏子们,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永嘉帝早暗暗疑过是陆家所为。没曾想,陆临这么坦荡地进了宫,张口就为广平侯和三皇子求情。 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将永嘉帝的疑心消去了大半。 陆临和永嘉帝对视,洒然一笑:“皇上是不是怀疑是臣在暗中兴风作浪?” 永嘉帝被说中了心思,有些尴尬,不过,口中绝不会承认就是了:“这怎么会。朕从没疑心过你。” 陆临收敛笑容,正色说道:“君辱臣死。臣对皇上一片忠心,绝不会做出半点令皇上颜面有损的事。” “皇上信得过臣,臣感激不尽。便是皇上起了疑心,臣也不会怪皇上。任谁看,也会觉得陆家暗中动的手。不过,臣敢对天立誓,从头至尾都没沾过手。” “臣的为人如何,皇上最清楚。生平从不说谎,也不屑于立什么毒誓。今日,臣就破例一回。臣刚才所说的,字字是真。如有半字虚假,就让臣死于乱箭之下……” “快些住口!”永嘉帝不能不表态了:“朕怎么会疑心你。你是大魏的肱股之臣,是朕最信得过的荥阳王。朕要是连你都疑心上了,这世间还有何可信之人?这毒誓,万万不可说出口了。” 陆临一脸感动,眼眶隐隐泛红:“皇上待臣之心,可昭日月,臣愿为皇上马前卒,为大魏尽忠到闭眼的一刻。” 永嘉帝也被这一番真挚的剖白打动了心扉,堆积在眼角眉梢的阴霾尽数散去,哈哈笑了起来:“好!好!好!朕愿和你成就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 君臣相视,开怀而笑。 陆临顺势笑道:“太子妃娘娘有孕在身,一直在东宫养胎。臣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惦记得很。今日进宫,想去见一见太子妃娘娘。请皇上恩准。” 永嘉帝十分爽快地应了:“但去无妨。”又转头吩咐刘公公:“令御膳房准备一席御膳,赏到东宫。让太子妃和荥阳王一聚。” 进宫赏御膳,做臣子的有这等体面的,也唯有荥阳王了。 陆临忙拱手谢恩。 刘公公领命退下,一边在心中唏嘘。 荥阳王实在厉害,进宫一趟,便令天子去了疑心,表了忠心,不动声色地为太子妃娘娘撑了腰。 这等手段,实在高明! …… 一炷香后,陆临退出文华殿,迈步去了东宫。 陆明玉先一步得了消息,领着一双儿女迎了出来。见到亲爹的刹那,陆明玉心中溢满了喜悦,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爹!” 陆临心里的欢喜激动,丝毫不弱于陆明玉。不过,身在宫中,不能忘了君臣之礼。 “臣见过太子妃娘娘。”陆临先拱手行礼:“见过两位小殿下。” 陆临看似粗豪,实则心思细密,说话行事滴水不漏。 陆明玉抿唇一笑,伸手扶起亲爹。 珝哥儿瑄姐儿都很喜欢外祖父,一同挤过来,娇娇地喊一声外祖父。 陆临笑着应一声,略略俯身,伸手一捞,将两个孩子抱进怀里。 珝哥儿瑄姐儿乐得直笑。 娘有了身孕之后,不宜用力,很久没人这样抱过他们了。兄妹两个,各自伸手,搂住外祖父的脖子。 陆临咧嘴一笑,对陆明玉说道:“几个月没见,珝哥儿瑄姐儿都长大了,也比以前沉多了。” 陆明玉笑道:“可不是么?现在东宫上下,没人能同时抱得起他们两个。” 绮云也是满心欢喜,笑着说道:“娘娘,快些请荥阳王进东宫里说话吧!” 陆明玉失笑:“瞧瞧我,一高兴,什么都忘了。”转头对陆临笑道:“爹,快些随我进东宫。” 陆临笑着嗯了一声,轻轻松松地抱着外孙外孙女进了东宫。 父女两个久别重逢,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珝哥儿瑄姐儿也舍不得走,一直黏在陆临身边。绮云只得笑着上前,好说歹说,才将兄妹两个哄走了。 孩子们被领走了,内堂里顿时清静了许多。 陆临这才有时间细细打量陆明玉,目中满是怜惜和心疼:“小玉,你近来如何?”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出手(三) window.enConten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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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ow.cuChapterId = "683798449"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k0aWRGMndhakJ2cUUwNkljaXAvRVhnK3Y2K2FxTXhFMjJqVjBQT1VaMGRJaHcxTjhtSFpVdzAyTmhBZkRxU2s5MStTOTVZOE5mR3NNbEdSa2s1VCszQjFaTGhQMEdRWnJXdWVkNGFkZGlrV3ZWRlV2MEQwUms4MmM4VjRieS9QUkJ3WkorWTBNdTJEem5pWTg0T1BURmRuQ0p1VW1vTW5zNmVrUi9JMHplaUk4UkVNMkxqOWFnUFhiNlRWUlFDOU1zT2s3UGNXYVZWdGMwVlBEaWVtRGRIbmRNcE12NllRUW90Z0FudXRuSWM9IiwgMTYzNTc1NzQyMSk=" window.fEnS = "1" var el = document.querySelector("#enContentLoader") el.parentNode.removeChild(el)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二十五章 有孕(一) 李昌哭了半个时辰,也没哭得兄长心软。 最后,李昌肿着一双眼神色恹恹,像一根霜打过的茄子一般回了自己的院子。 李昌走后,李昊一个人独坐在书房里。 书房里寂静无声,安静得令人屏息。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光线暗淡。李昊的俊脸,也渐渐模糊。唯有那一双眼眸中的戾气,亮得惊人。 这件事,和李景没什么关系,从头至尾都是陆明玉的手笔。 这一招,将他的声誉毁的一干二净,斩断了他和广平侯之间的翁婿来往,更令他失了圣心。 她竟这般恨他,丝毫不念半点旧情。 …… 当天夜里,五皇子的院子里,一个十四岁的小宫人被折腾得没了气。天都没亮,就被草席裹住送了出府,也不知会葬在何处。 这等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李昊不置一词,孟云萝也只当不知道。 三皇子府的大门依旧紧闭。 不过,这一日过后,永嘉帝隔三岔五地令人送东西来,可见天子并未真的疑心三皇子不是自己的儿子…… 三皇子府上下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喧嚣的流言,也慢慢淡了下来。 不过,宫中人多事多,总不会彻底消停。 “太子妃娘娘,”绮云轻声来禀报:“皇后娘娘令彩兰送了口信来,说怡华宫里的苏贵人被诊出了三个月的身孕。” 陆明玉皱了皱眉。 苏贵人进宫只风光了半个多月,就彻底失了宠。 永嘉帝迁怒之下,这两个多月压根没进过怡华宫。众人也将苏贵人抛诸脑后。没曾想,苏贵人竟怀了身孕…… “绮云,随我去椒房殿。”陆明玉站起身来。 绮云下意识地扶住陆明玉的胳膊:“娘娘小心些,别动了胎气。” 陆明玉淡淡道:“这么点小事,哪里值当我动气。放心,我是放心不下母后,去椒房殿里看看。” 绮云不再多言,坚持扶着陆明玉的胳膊。 陆明玉没有拂逆绮云的好意,不疾不徐地去了椒房殿。 一进殿,就听到孟妃的声音:“……臣妾听闻苏贵人有了身孕,特意来提醒娘娘一声。之前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这个苏贵人在进宫之前就住在三皇子府。也不知这肚中的孩子,能不能确定是皇上的骨肉……诶哟,瞧瞧我,怎么什么话都说出口了。” 这番话,何其刻薄!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迈步上前。 没等她行礼,乔皇后已张了口:“你怀着身孕,别行礼了。快些坐下。” 陆明玉含笑应了,目光掠过孟妃满是挑唆的脸,在孟妃的对面坐了下来。 孟妃到底还要点脸,背后嚼舌道人是非的时候被陆明玉碰了个正着,也有些不自在,咳嗽一声道:“太子妃怎么也来了?” 陆明玉淡淡道:“苏贵人有了身孕,这是后宫里的喜事。我特意来向母后道一声喜。没想到,孟妃比我还来早一步。” “孟妃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也听见了。我奉劝孟妃一句,多积些口德。这等话,要是被父皇听见了,定会龙颜震怒。到时候计较起来,只怕你担待不起。” 孟妃:“……” 真会装模作样! 流言是怎么来的,当她猜不出来吗?现在倒一脸正气凛然的来告诫她!怎么说得出口! 孟妃心里吐槽,却半个字不能说出口。毕竟,东宫一直置身事外,撇得不能再清了。众人心里猜想是一回事,当着陆明玉的面,谁敢多说半个字? 孟妃闭了嘴,耳根顿时清静了。 陆明玉没看孟妃,转头看向乔皇后:“苏贵人有了身孕一事,母后可曾令人向父皇报喜?” 乔皇后淡淡一笑:“本宫已经打发人去送口信了。还有寿宁宫,也送了喜信去。太后一直盼着宫中再多一个小皇子,想不到这么快就如愿以偿了。” 只是,出了这么多事,苏贵人的喜信总透着一丝荒诞和令人嘲讽的意味。 婆媳对视一眼,心中各自呵呵一声。 孟妃干坐着无趣,很快告退离去。 乔皇后这才低声对陆明玉说道:“苏贵人整日待在寝室里,怀了身孕竟不知道。直至今日早上,忽然昏厥过去。太医前去诊脉,才诊出了喜脉。” 苏贵人今年才十六岁,遇到这等事,就如天塌了一样。整日躲在寝室里,以泪洗面,浑浑噩噩。连着两个月没来月信,也没吭声。 陆明玉眉头一动:“月信迟了两个月,怎么会今日才知道有孕?” 乔皇后轻哼一声:“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现在计较都迟了。且先看看皇上和太后是什么反应。” …… 寿宁宫里的赵太后,知道苏贵人有喜后,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拧了眉头。 陪在一旁的秦妃,哪有不趁机上眼药的道理,压低声音说道:“太后娘娘别怪臣妾说话不中听。” “之前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谁知道苏贵人进宫前还是不是清白身。万一苏贵人和三皇子有染……这孩子生下来,岂不是让皇上被人耻笑?” 赵太后也在担心这个,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三皇子不会糊涂到这等地步吧!之前不过都是些没影子的传言,当不得真。” 秦妃撇撇嘴:“是真是假,现在谁说得清楚。以臣妾看来,这一胎留不得。宫中又不缺皇子公主,何必冒这等风险,让苏贵人生下这一胎。” 赵太后听得心烦意乱,瞪了秦妃一眼:“闭嘴!事关天家子嗣,哪能这般草率。哀家要先问一问皇上……行了,你先回去,别在哀家耳边絮叨。絮叨的哀家头痛。” 赵太后难得翻脸,将秦妃撵了出去。 秦妃被撵了也不恼。 宫外流言纷纷,三皇子和广平侯倒了大霉。四皇子倒是得了好处,时常被召去文华殿伴驾,圣眷正浓。 近来,秦妃心情好得很。苏贵人有了身孕,也丝毫没影响秦妃的好心情。 闹到这一步,苏贵人便是生了皇子,也翻不了身。 更何况,苏贵人能不能保住这一胎,还不好说哪!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二十六章 有孕(二) 簪头凤正文卷第五百二十六章有孕文华殿里。 永嘉帝正宣召众臣议事。 大皇子四皇子也在一旁听着。国朝大事自有天子决断,他们现在只有听的份,基本插不上嘴。 等议事结束后,已经是正午了。 永嘉帝赐臣子们御膳,将大皇子四皇子也留下一并用膳。 直到此刻,刘公公才得了机会上前,低声禀报:“启禀皇上,一个时辰前,皇后娘娘派人送了口信来。说怡华宫里的贵人娘娘有喜了,且身孕已经满了三个月。” 永嘉帝:“……” 大皇子四皇子耳力灵敏,都听见了。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只当没听见。也没抬头去看永嘉帝的脸色如何。 半晌,才听永嘉帝说了四个字:“朕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御膳很快备好。永嘉帝起身,大皇子四皇子对视一眼,一同跟了上去。 这一顿御膳,永嘉帝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大皇子一脸关切地问询:“父皇怎么只吃了几口?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四皇子就机灵多了,低着头一声不吭。 果然,大皇子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永嘉帝没有半点领情的意思,淡淡道:“朕今日胃口不佳。你们兄弟两个多吃些,朕先去歇着。” 说完,起身先离去。 大皇子:“……” 叫你多嘴!活该! 四皇子心里呵呵直笑,利落地吃了一大碗饭,填饱了肚子,神清气爽。 一抬头,就见大皇子黑着一张脸。四皇子笑着调侃:“父皇胃口不佳,大哥怎么也跟着吃不下饭了?这等孝心,我真是远远不及。” 大皇子瞪了幸灾乐祸的四皇子一眼:“我胃口也不佳,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四皇子一脸无辜:“是我多嘴,我不说就是了。” 大皇子哼了一声,到底没忍住,低声说道:“四弟,后宫里的苏贵人有了身孕,父皇竟半点喜色也没有。你说,父皇会不会……” 四皇子生平最爱八卦最爱饶舌,闻言兴致勃勃地凑过头来,压低声音道:“这可不好说。之前流言纷扰,父皇十分震怒,再没踏足过怡华宫。苏贵人这一胎来地可不是时候。” 做儿子的,议论亲爹这等事总不太合宜。 大皇子没再多说,随意嗯了一声。 四皇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是他不乐意亲近兄长。他这个大哥,往日里得宠骄横惯了,事事要让人相让,时时等人捧着。也不想想,今时不同往日了。一个跛了腿失了宠的皇子,他肯敬让几分,完全是因为他品性纯良。 …… 怡华宫。 阴霾了两个多月的怡华宫,犹如骤然放了晴。宫人们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瘦弱了一大圈面色憔悴的苏贵人,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尚且平坦的肚子,慢慢抚摸,仿佛在摸世上最珍贵之物。又像是下一刻肚中孩子就能像吹气球一般长大。 一旁的宫人笑吟吟地说道:“娘娘大喜。这后宫里,自小公主出世后,两年都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另一个宫人笑着接过话茬:“可不是么?娘娘总算是苦尽甘来了。皇上很快就会来看娘娘了。” 苏贵人抿起嘴角,目中闪过希冀和喜悦。 这两个多月的日子,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场噩梦。她还没尝到身为宠妃的风光,就忽然掉进了深渊,连一丝阳光都窥不见。 她日夜以泪洗面,为自己的凄凉命运哭泣。 好在老天没有绝了她的路。当她察觉到自己的月信一直没来时,她心中激动无比。只是,她不敢声张。一直忍到了三个月左右,才“昏厥”了过去。 现在她有喜信的事已经传到了后宫众人耳中。皇上也一定知道了。 她是清白之身,皇上比谁都清楚。她肚中的孩子,是皇上的骨肉,是大魏皇子。母以子贵,等孩子出世了,她也就能在后宫立足了。 她还有翻身的机会。 苏贵人越想越高兴,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身畔的宫人十分知趣,尽说些好听的哄苏贵人。不过,一直等到晚上,不见寿宁宫和椒房殿的赏赐,也没等来永嘉帝的赏赐。宫人们都隐隐觉得不妙。 当日王婕妤有孕的时候,赏赐是一拨接着一拨。现在到了苏贵人这儿,连点动静都没有。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啊! 苏贵人进宫时日还短,不知道宫中这些惯例。宫人们心知不妙,却也不敢多说。 苏贵人眼巴巴地盼到了天黑,终于盼来了永嘉帝。 当刘公公来传口谕的时候,宫人们齐齐松了口气。苏贵人更是满心欢喜,忙沐浴更衣梳妆。 她本就生得美丽柔婉,瘦了一圈形容憔悴,更添楚楚动人的风韵,令人望之心生怜惜。 永嘉帝迈步进来,苏贵人瞬间红了眼眶,跪了下来:“臣妾见过皇上。” 永嘉帝看着如弱柳扶风一般的美人,龙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很快隐没眼底,温声道:“起身吧!” 苏贵人不肯起来,哽咽着说道:“这么些日子没见皇上,臣妾每日心中惶恐难安。现在皇上终于来见臣妾了,臣妾有满肚子的话要和皇上说。” “臣妾不知宫外怎么会传出那等羞辱臣妾的流言。可臣妾的清白,皇上是清楚的。恳请皇上怜惜臣妾,不要因此厌恶臣妾……” 泪水慢慢自眼角滑落。 如带雨梨花,惹人怜惜。 死去的苏妃,也时常哭泣落泪。苏贵人哭起来的模样,比苏妃更美三分。 永嘉帝伸手扶起了苏贵人,亲手为她擦拭泪痕:“朕没有怪过你,你别哭了。” 苏贵人一边哭一边依偎进永嘉帝的怀里。她抓住永嘉帝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臣妾怀了皇上的骨肉。皇上……” 话音未落,肚子上的手忽然一紧。 苏贵人一惊,倏忽抬头。 永嘉帝眼中的凉意快得来不及捕捉。很快,那只手缓缓放平,轻轻覆住了她的肚子:“朕知道。” 苏贵人这才松口气。 然后,就听永嘉帝温声吩咐:“朕令人熬了一盏燕窝给你,你喝了补补身子。”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二十七章 落胎(一) 永嘉帝款款温语,听得苏贵人满心欢喜。 苏贵人擦了眼泪,娇羞又喜悦地谢了天子恩典。 刘公公端了燕窝上前,苏贵人接过来,在永嘉帝的目光下,将那一碗温热香甜的燕窝吃完。 永嘉帝微笑着叮嘱:“朕还有奏折要批,得先回去了。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将养身体。” 怀着身孕的宫妃,不能承宠。天子亲自来探望,已是十分的体面和荣宠了。 苏贵人含情脉脉地应道:“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好好养着身子。” 永嘉帝略一点头,摆驾离去。 苏贵人恭送天子后,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宫人们都很识趣,你一言我一语地哄苏贵人高兴。 苏贵人喜滋滋地笑了起来。 怀孕之人,精力不济是常事。苏贵人很快就觉得乏了,在宫人们的伺候下躺到了床榻上,不到盏茶功夫,便沉沉入睡。 一个宫人留下值夜,其余宫人都退了出去。 夜色浓黑,值夜的宫人打了个呵欠,在脚踏上睡着了。 睡意正酣,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模糊的痛呼。 宫人一个激灵,瞬间醒了,立刻掀开帷帐:“娘娘怎么了?” 寝室的角落里留了一盏烛台,就着光线,宫人清楚地看到苏贵人的额上冒着冷汗,满脸痛苦之色,口中不停呼痛:“肚子……肚子疼……” 宫人骇然一跳,忙掀开被褥,只见苏贵人的双腿间一滩殷红的血迹。 宫人冷汗如雨,声音颤颤巍巍:“娘娘别急,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 苏贵人用力咬着嘴唇,泪水涌出眼眶:“快叫人,让人救救我……” 宫人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苏贵人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眼泪不停地滑落。 她的肚子真疼。似有一把刀,在她的肚中搅动。那种疼痛,伴随着冰冷的寒意,从小腹处蔓延至全身。 真疼啊! 快来人啊,救救她的孩子,救救她。 …… 这一夜,陆明玉睡得不太安稳。 清晨起来的时候,眼下有些淡淡的黑影。 绮云扶着陆明玉坐下,一边为她梳发,一边心疼地嘀咕:“娘娘是不是昨夜没睡好?瞧瞧这眼下,一片青黑。”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陆明玉失笑:“肚子一日比一日沉,翻身不便,难免睡得不踏实。哪里就一片青黑了。” 绮云叹道:“总之奴婢看着心疼。”忙让人拿煮熟的鸡蛋来,剥了壳,在眼下细细地滚几圈。若不是陆明玉怀着身孕,非得再敷一层脂粉不可。 陆明玉看绮云忙忙碌碌的样子,有些好笑,更多的是窝心。 于她而言,绮云早已是家人,一日都离不得。 一个宫人快步进来,低声禀报:“启禀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陆明玉一怔,有些诧异地起身相迎。 乔皇后多是在早上处理宫务。便是来东宫,也多是在下午。今日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乔皇后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 陆明玉冲绮云使了个眼色,绮云立刻领着宫人们退下。 “母后,出什么事了?”陆明玉轻声问道。 乔皇后看着陆明玉,半晌才道:“昨晚,皇上去了怡华宫。半夜,苏贵人就落了胎。” 陆明玉:“……” 陆明玉一时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其实,永嘉帝有这等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一朝天子,被扣上“聚麀之诮”这样的屎盆子,满心的怒气无处可泄,生生憋了两个多月。这等时候,苏贵人竟然还有了身孕,这和扇龙脸没什么区别。 宫中不缺皇子也不缺公主。 不过,她没料到,永嘉帝没有遮掩,毫不忌讳地亲自动手。 乔皇后面色复杂,低声说道:“皇上不要这个孩子,大可以做得隐蔽些。这般亲自动手,实在出人意料。细细想来,也有杀鸡儆猴之意。” 苏贵人是那只被杀的鸡,被儆的猴又是哪一个? 陆明玉眸中闪过一丝凉意,温声安抚乔皇后:“左右怪不得母后,母后也别将此事放在心上。” 乔皇后苦笑一声道:“说出来不怕你笑,本宫和皇上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自以为对皇上的性情脾气了然于胸。这一回,却令本宫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直至今日,本宫才知道,本宫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陆明玉沉默下来。 她当然很清楚这种感觉。 前世,她和李昊也曾是恩爱夫妻。她一心爱着李昊,以为会和他白头到老。谁知道,他登基不过半年,就纳了娘家表妹进宫为妃。然后,夫妻离心,终成陌路。 至亲至疏夫妻,此话半点不假。 乔皇后现在的感觉,大概也差不多吧! 原本以为熟悉不过的丈夫,忽然间像变了一个人,无比陌生。 乔皇后深呼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说道:“今天一大早,怡华宫便打发人来送信。本宫也觉得惊诧,一时没忍住,便来了东宫,和你闲话几句。” “此事你当做不知道便是。本宫这就去怡华宫瞧瞧苏贵人。” 陆明玉出人意料地说道:“我和母后一起去怡华宫。” 乔皇后有些迟疑:“你怀着身孕,去看一个落了胎的宫妃,似不太吉利。还是别去了吧!” 陆明玉却道:“无妨。我也想去见一见苏贵人。” 前世仇敌落得这样的下场,当然得亲眼看看才更畅快。 乔皇后拗不过她,只得点点头。 …… 一炷香后。 陆明玉和乔皇后一同到了怡华宫。 怡华宫里愁云惨淡,宫人们个个面色晦暗,跪了一地:“奴婢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妃娘娘。” 乔皇后随意嗯了一声,脚步未停,径自进了寝室。 陆明玉随乔皇后一同迈步而入。 还没靠近床榻,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 乔皇后皱了皱眉头,迅速转头看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神色未变,目光甚至异样的冷肃。 乔皇后心里涌起一丝异样。 陆明玉和苏贵人之前根本没见过面,也谈不上什么恩怨纠葛。为何陆明玉如此厌恶苏贵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二十八章 落胎(二) 陆明玉走到床榻边,凝神注目。 苏贵人脸如白纸,毫无血色,目光呆滞,没有半点焦距。似所有的生气都随着肚中的孩子一并消逝无踪。 乔皇后也上前来,目光一扫,眉头皱了起来,张口问床榻边的宫人:“太医何在?” 宫人战战兢兢地跪下:“回皇后娘娘,马太医为贵人娘娘诊了脉,开了药方,就回去了。说是贵人娘娘若有不适,再去叫他过来。” 以苏贵人的身份,能请来的太医级别也不高。 这个马太医,医术过得去,不过,天生一双势利眼。眼看着苏贵人沦落至此,竟不在怡华宫里守着。诊完脉开完药方就走了。 乔皇后轻哼一声,沉声吩咐:“去宣本宫口谕,让马太医立刻过来,本宫有话问他。” 彩兰应声而退。 床榻上的苏贵人依然毫无反应。 陆明玉和乔皇后都未出声。 跪在床榻边的宫人,跪在地上压根不敢抬头,心里暗叹不绝。 原以为苏贵人有了身孕能翻身,她们这些宫人也能跟着扬眉吐气。谁曾想,还没高兴两天,苏贵人肚中的孩子就没了。还是皇上亲自赏的燕窝…… 苏贵人是彻底完了。 她们这些宫人日子过得好不好,全凭主子。主子都沦落到这地步了,她们还能有什么好。 过了片刻。 一直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马太医快步进来,扑通跪下,声音发颤:“微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妃娘娘。” 乔皇后冷冷瞥了马太医一眼:“从现在起,你守在怡华宫,照料苏贵人的身体。苏贵人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唯你是问。” 马太医额上的冷汗都出来了,唯唯诺诺地应道:“微臣谨遵娘娘之命。” 陆明玉此时也张了口:“马太医,苏贵人现在身体如何?有没有大碍?” 马太医略一迟疑,抬起头,和陆明玉冰凉的目光一对,心里一凛,忙答道:“回太子妃娘娘,苏贵人昨夜出血过多,脉象虚浮,需要好生将养。不然,日后恐难再有身孕。” 怀孕三个月再落胎,对女子的身体损伤极大。 苏贵人昨夜流的血,几乎染红了整个床榻。现在勉强止住血保住了命,不过,至少要精心将养个三年两载。 最后这一句话,像一根尖刺,刺进苏贵人的耳中。 一直木然的苏贵人,终于有了反应。她瞳孔睁大,倏忽用力坐起来,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马太医,状若疯狂:“我的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弄哪儿去了?” 马太医怕乔皇后怕陆明玉,可不怕苏贵人,闻言竟应道:“昨夜苏贵人出血落胎,微臣前来看诊。孩子已经没了,请贵人多保重身体。” 苏贵人眼睛赤红,一掀被褥,竟光着脚冲下了床榻,一把揪住马太医的衣襟:“是你杀了我的孩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马太医猝不及防之下,被苏贵人一把抓住,晃得头晕眼花:“诶哟!贵人快些放开微臣!一切不关微臣的事……啊!” 一声惨叫。 原来,苏贵人怒急之下,竟一口咬住了马太医的耳朵。马太医吃痛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了,用力去推苏贵人。 苏贵人就像疯了一样,死死咬着不松口。大有一口将马太医耳朵咬掉之势。 乔皇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快些住口!这样成何体统!” 苏贵人已经失了理智,听到乔皇后的声音,竟放开马太医,又往乔皇后冲过来。手还没碰到乔皇后的衣服,就被拦下了。 陆明玉出手迅疾,一拳打中了苏贵人的肩膀。 苏贵人惨呼一声,软软倒了下去。还没滑到地上,脖子就被掐住了。 陆明玉略略低头,俯视着面无人色的苏贵人,冷冷道:“苏贵人,你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不必装疯卖傻,迁怒到别人头上。” 苏贵人被那只手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孔迅速涨红。 乔皇后惊魂未定,心跳得飞快,忙上前来:“本宫没事,你先放了苏贵人。” 以陆明玉的神力,稍一用力,就能拧断苏贵人脆弱的脖子。苏贵人死不足惜。不过,陆明玉身为太子妃,总不能落下枉杀宫妃的恶名。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苏贵人猛地倒在地上,一脸痛苦地急促呼吸。脖子上果然多了一道清晰的指印。 乔皇后定定心神,吩咐左右的宫人:“将苏贵人扶回床榻上。”又对左耳鲜血淋漓痛呼连连的马太医道:“你先去治伤,去太医院换个太医来。” 宫人们应一声,忙将瘫软在地的苏贵人抬回床榻上。 至于马太医,只能自认晦气倒霉,用袖子捂着耳朵告退。 …… 乔皇后沉着一张脸,拉着陆明玉的衣袖出了寝室。 陆明玉默默随乔皇后走出怡华宫,一路回了东宫。直至进了内堂,乔皇后才张口数落:“一个苏贵人,哪里值当你动气。你肚子也不小了,要是动了胎气,伤了自己的身体伤了肚中的孩子该怎么办?” 这几年,婆媳相处和睦,乔皇后还是第一次绷起脸孔嗔怪儿媳。 陆明玉难得有些理亏,很快认错:“母后说的是。刚才是儿媳太过冲动了。儿媳也是怕苏贵人伤了母后……” “现在什么都不及你和孩子重要。”乔皇后还没消气,瞪了陆明玉一眼:“本宫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陆明玉乖乖赔礼:“儿媳听见了。儿媳给母后请罪,请母后息怒。” 乔皇后:“……” 乔皇后一个没绷住,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呀,要是平日里都这般听话多好。” 陆明玉哄人也是一把好手,笑着说道:“都是母后宽宏大度,总惯着我。我这个做儿媳的,才敢在母后面前放肆。能有这样的好婆婆,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乔皇后笑着再瞪一眼:“本宫是看在你肚中孩子的份上,才容忍你。等你生了孩子,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 归来(一) 苏贵人落胎的消息,很快传进了寿宁宫。 赵太后颇有些惋惜。 过几日,永嘉帝来请安的时候,赵太后忍不住絮叨了几句:“哀家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不过,你要出气,多的是法子。何苦牵连到孩子身上。宫中皇子公主们一个接着一个成亲出宫,就剩一个小公主。哀家还盼着,再有一个小皇子……” 永嘉帝脸色沉了下来。 赵太后立刻改了口风:“哀家的意思是,皇上得了空闲,多去后宫。说不定过个一两年,宫里就有喜讯了。” 永嘉帝不愿多提此事,对着自己的亲娘也不例外。很快将话题扯开。 赵太后只得闭口不提。 等永嘉帝走了之后,赵太后在秦妃面前叹道:“现在皇上的脾气,是越发大了。哀家说几句,他都要撂脸子。你说,哀家刚才哪里说的不对了?他不待见苏贵人,也该等孩子出世再处置。到时候抱到哀家的寿宁宫里养着也行。” 秦妃想到刚才永嘉帝阴沉的面色,心有余悸,忙低声道:“皇上不乐意听这些,以后太后娘娘可别再提了。苏贵人已经落了胎,娘娘何苦为了这么点小事和皇上不痛快。” 赵太后轻哼一声:“不提也罢。孩子没都没了,说了有什么用。” 赵太后上了年纪,有些嘴碎的毛病。半日里,到底还是念叨了几回。 秦妃耐着性子安抚赵太后,心里暗暗叹息。 苏贵人倒霉遭殃,她看热闹之余,也有些心惊。昔日那个多情重义的李垣,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大魏天子,天威赫赫。 这几日,就连孟妃也很少出延禧宫。 宫中看似平静了,却又似有一股无形的暗流在涌动。不知何时会喷发出滔天巨浪。 …… 时间一晃,又是五日过去。 这一日,太子李景带着东宫属官和一众东宫侍卫回了京城。 和李景一同进京的,还有几辆囚车。车里关押着五六个囚犯,皆是郑县的贪官。京城百姓们最是好热闹,纷纷凑过来瞧热闹。 穿着一身明黄色太子服的太子殿下,骑着黑色骏马,在众百姓赞叹的目光下踢踏前行。 “太子殿下真是威风神武!” “何止如此。太子殿下征伐燕楚时立过大功,为了赈灾,在郑县一待就是几个月。可谓爱民如子。瞧瞧,太子殿下的脸变黑变瘦了。” “呸!离那么远,哪里看得清太子殿下的脸。信口胡咧咧!” “怎么胡咧咧。我不用看,想也想得到。反正,有这样仁厚的太子殿下,是我等百姓的福气。” “正是正是。大魏朝有英明天子,有仁厚太子,定能国泰民安延绵万年。” 国有储君,人心安定。这句话半点不假。 对百姓来说,有饭吃有衣穿,皇上是天,太子就是参天的树。有太子在,天塌了也不用愁。 “百姓们都在夸赞殿下呢!”骑着红色宝马的李晏转过头来,笑嘻嘻地冲太子李景喊道。 李景听得好笑不已:“我们离得这么近,声音小点我也听见。扯着嗓子喊什么?” 李晏咧嘴笑道:“我是怕殿下听不见,特意喊一声。” 方子詹和周礼骑着骏马跟在后面,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都是科举出身,骑术平平。不过,这几个月在郑县,时常随着太子殿下四处奔忙,骑术大有长进。 百姓们在说什么,他们其实听不真切。不过,从百姓们热情夹道的欢呼声里,也能看出百姓们对太子殿下的爱戴来。 他们都是东宫属官,见到这一幕自然高兴。 不知是哪一个百姓,忽地大喊:“太子殿下千岁!” 一声起,很快有许多百姓跟着高呼起来。 太子殿下千岁! 李景笑了一笑,冲百姓们挥挥手。旋即,街道两侧的欢呼声愈发喧嚣热闹。 李景转头吩咐李晏:“你将囚车上的几个人送去刑部大牢,然后再进宫赴宴。” 李景归京之前,便令人快马送奏折进京。永嘉帝和一众臣子都知道他的行程。等进宫后,少不得要有一场宫宴。 李晏笑着应下,策马去囚车边安排不提。 李景和方子詹周礼等人,则一路策马进宫。 …… “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已经进了宫门,很快就能到文华殿了。”刘公公快步进殿,一脸喜色地禀报。 永嘉帝脸上没见太多喜色,略一点头:“朕知道了。” 乔阁老目光一闪,上前一步,笑着拱手道:“太子殿下在郑县赈灾奔忙,解百姓忧苦,为皇上分忧。有这样的储君,臣等也觉心中快慰。” 罗尚书也上前一步笑道:“乔阁老说的是。太子殿下一路辛苦奔波归京,臣等想出殿迎一迎,请皇上恩准。” 吏部余尚书和乔阁老政见时有不同,不过,对太子殿下一样敬重爱戴。笑着拱手道:“臣也想出去迎太子殿下。” 其余几位尚书纷纷出言附和。 永嘉帝目光闪了一闪,笑着说道:“也好,诸爱卿出去迎太子。”又吩咐大皇子四皇子:“你们两个也一起去迎太子。” 大皇子四皇子笑着应下。 众人一同出去相迎。 永嘉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众人的背影。 刘公公忽然心跳有些快,很快垂下头。 他伺候永嘉帝多年,对永嘉帝熟悉至极。永嘉帝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 太子在外奔忙几个月,劳苦功高。可看永嘉帝的神情,对太子归来显然没多少高兴的意思…… 想想也是。人一旦生出嫌隙,就处处都不对。做什么都能被挑出刺来。 刘公公正想着,耳畔忽地响起永嘉帝的声音:“刘公公。” 刘公公回过神来,恭敬地应道:“奴才在。” “太子颇得人心哪!”永嘉帝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刘公公心中一跳,恭声答道:“太子殿下怜惜百姓,爱护臣子,便是对着身份卑贱的奴才们,也彬彬有礼。得众人爱戴,也在情理之中。” 永嘉帝笑了一笑。 片刻后,太子李景在众臣的簇拥下进了文华殿。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三十章 归来(二) 李景站定后,躬身抱拳道:“儿臣见过父皇。” 永嘉帝欣然一笑,起身走过来,扶起李景:“太子在郑县劳苦数月,朕心里一直惦记牵挂。今日总算安然回来了。快些起身!让朕看看,黑瘦了没有?” 李景顺势起身,笑着说道:“儿臣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再者,儿臣多是张口吩咐,真正跑腿做事的,是一众东宫属官和新上任的郑县官员。辛苦的是他们。父皇要论功行赏,赏他们便是了。” 这一席话,说得坦然又大气。 乔阁老等人心里暗暗点头。 居功不自傲,肯为下属请功,这才是众人称道的大魏太子。怪不得东宫上下一心。有这样的太子,真是国朝之福。 永嘉帝也很欣慰,笑着赞李景:“太子去郑县数月,果然长进了不少。好!有这样的太子,是大魏之福,也是朕的福气。有朝一日,朕将万里江山传给太子,也能安心合眼了。” 李景忙道:“父皇春秋鼎盛,寿元绵长,怎么说出这等不吉利的丧气话来。儿臣只盼着父皇活千岁万岁,儿臣永远做太子才好。” 永嘉帝笑了起来:“众爱卿听听,太子多会拍朕的马屁。” 乔阁老笑着接了话茬:“太子一片孝心,赤诚可鉴。怎么就是拍马屁了。” “要拍也是龙屁才对。”素来端方的罗尚书也开起了玩笑。 众臣十分捧场,一同笑了起来。 永嘉帝哈哈大笑:“好好好,儿子哄亲爹高兴,天经地义。朕已经很久没这样高兴过了。来人,传朕口谕,令御膳房备膳。今日正午,众爱卿都留下用膳。” 乔阁老罗尚书等人齐声谢恩。 大皇子和四皇子也在笑。不过,笑容里都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永嘉帝对立功归来的太子温和慈爱,太子对永嘉帝更是一片热诚。这对天家父子,看着真是父慈子孝。 只有熟知他们父子脾气的人,才能敏锐地窥出那一丝丝的不对劲。 像是都戴上了面具。露出的表情说出口的话,都是有备而来。亲热得有些过了头。 …… 正午的宫宴,气氛热络,不必细述。 宫宴散后,永嘉帝笑着对李景说道:“你这一走就是几个月,后宫里,太后时常惦记你。皇后和太子妃也日日惦记。还有珝哥儿瑄姐儿,都念着你这个亲爹。你先去后宫,见一见他们,再好好安置休息。明日得了空闲再来文华殿。” 李景忙笑着谢恩:“儿臣多谢父皇。” 永嘉帝摆摆手,示意太子离去。 大皇子四皇子也顺势一并告退,和太子一同离开文华殿,往后宫走去。 大皇子走路一跛一跛,目光瞥着身侧长身玉立俊美不凡的太子,心里那股气闷涌了上来。故意说道:“二弟,你在郑县待了几个月,京城里出了许多事,你还不知道吧!” 李景笑容未变,不疾不徐地应道:“不知大哥说的是什么事?” 大皇子恶劣地笑了笑:“哟,事情可不少。要一一道来,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 李景瞥大皇子一眼:“话那么长,不说也罢。该知道的,我总会知道。” 大皇子:“……” 大皇子碰了一鼻子灰。 四皇子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大皇子目光一扫,见四皇子那副幸灾乐祸的德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四皇子也是个促狭的,立刻拱手:“大哥别恼。都是我的错,大哥要怪就怪我。” 大皇子被生生气乐了,呸了四皇子一口。 四皇子厚颜一笑。 李景也笑了起来。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妻子儿女,一颗心火热。也不介意大皇子那点脸色,步伐越来越快。 他最想见的,当然是陆明玉。 不过,孝字当头。远道归来,总得先去寿宁宫。 “二哥,等等我!”四皇子不得不小跑几步,才跟上了。 被甩在后面的大皇子,气得黑了脸。明知道他跛着腿走路快不起来,李景还走那么快,这不是故意寒碜他嘛! 李景不必回头,也能猜到大皇子的脸色怎么样。他冲四皇子眨眨眼,又撇撇嘴。四皇子乐得嘎嘎笑。 大皇子:“……” …… 一盏茶后,李景率先进了寿宁宫。 “太子殿下来了!”守着宫门的宫人麻溜地跑去通传。很快,赵太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迎了出来。 乔皇后和孟妃秦妃王婕妤等人竟然都在。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一袭朱色宫装肚子隆起眉眼英气美丽的太子妃。 李景心头一热,难以自制地上前几步,一把握住陆明玉的手:“小玉,我回来了。” 陆明玉心中溢满了喜悦和甜意,抿唇笑道:“你可算回来了。” 夫妻两个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令乔皇后略有些心酸和吃味,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亲娘在这儿呢! 李景失笑,松开陆明玉的手,一把握住亲娘的手,款款道:“母后,一别这么多时日,儿子一直念着母后。” 乔皇后被哄得美滋滋的,笑着说道:“回来就好。本宫也日日惦记着你。” 赵太后也咳了一声。 李景又热情地转向赵太后:“皇祖母别来可好?孙儿每日都惦记皇祖母。” 赵太后笑着打趣:“哀家排第三位。可见太子是真的惦记哀家了。” 难得赵太后说笑一回,众人都很捧场,笑声连连,不绝于耳。 慧安公主满目喜悦地看着久别重逢的弟弟:“二弟瘦了,也黑了一些。” 李景自信地挑眉:“我以前一直嫌自己太白了,现在这样刚好。” 众人笑喷。 赵太后拉住李景的手笑道:“别在这儿站着了,快些进去说话。”李景很自然地上前,扶住赵太后往里走。 乔皇后握着李景的另一只手。 陆明玉也不介意,慢悠悠地跟随在后面。 很快,一处玩闹的孩子们都蹿过来了。大大小小六七个,一个个都往前冲。跑得最快的,是力气最大的瑄姐儿,她第一个冲进李景的怀里。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久别(一) “爹!” 瑄姐儿扑进亲爹怀里,声音响亮又热情:“你可总算回来了。女儿天天都想你。” 李景像抱住了一团小火焰,心头热乎乎的,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女儿英气勃勃的小脸:“乖女儿,爹也天天想你。” 珝哥儿稍慢一步,眼巴巴地看着亲爹。 李景一笑,将珝哥儿也搂了过来:“珝哥儿,想不想爹?” 珝哥儿一双大眼扑闪扑闪,声音十分响亮:“想。” 瑄姐儿兴高采烈地说道:“爹一回来,娘再凶我们。爹就会给我们撑腰了。” 陆明玉:“……”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尤其是赵瑜,笑得格外欢快。 陆明玉哭笑不得,嗔了瑄姐儿一眼。瑄姐儿笑嘻嘻地躲进亲爹怀里。李景将儿女都搂在怀里,父子三个亲昵成一团。 赵太后看得眉开眼笑,对乔皇后说道:“等陆氏肚中的小皇孙出世了,宫里就愈发热闹了。” 今日,琛哥儿瑭哥儿都进了宫,还有慧安公主的养子立哥儿,王婕妤所生的小公也都来了。唯有珍姐儿没来。三皇子夫妇也没进宫。 六个几岁的孩童,几乎将寿宁宫闹翻了天。 赵太后最乐见儿孙满堂的情景。半点不嫌吵闹,甚至盼着再多几个才好。 乔皇后微笑着说道:“儿媳也盼着那一天。” 赵太后下意识地来了一句:“可惜苏贵人肚中的孩子了。” 乔皇后抽了抽嘴角,只当没听见。 孟妃秦妃离得近,也都听见了赵太后的话。各自撇了撇嘴,却没人吭声。永嘉帝这一手实在太过狠辣无情,震得后宫人人自危。谁也不想多嘴惹乱子。 赵太后说出口,也觉得自己失言了,咳嗽一声,扯开话题:“太子回来,后宫里也得热闹热闹。今日晚上,就在哀家的寿宁宫设一回宫宴。” 乔皇后笑着应了,转头吩咐下去。 热闹一番后,众人各自入座。 人多了,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格外喧闹。 陆明玉没有说话,就这么笑盈盈地坐着,凝视着李景。李景一边应付众人的询问,一边不时看陆明玉。 众目睽睽之下,夫妻两个无暇说什么亲密的话,目光却一直胶着在一起。 时间一长,赵太后也有些吃不消了。张口笑道:“罢了,太子先回东宫安置休息。过两个时辰再来用晚膳。” 李景也没客气推辞,立刻笑着应道:“皇祖母这么心疼孙儿,孙儿谢过皇祖母。”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李景厚着脸皮起身,领着妻儿先告退。 …… 一家四口很快回了东宫。 一踏进东宫,李景长长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总算回来了。” 这里才是他们的家。 陆明玉抿唇一笑,目光掠过李景的脸:“你瘦了一些,也黑了不少。” 李景无奈笑道:“郑县灾情严重,那些贪官污吏被关在牢里。我接手了县衙之后,事事都要亲自过问。每日奔忙在外,忙起来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瘦些黑些都是难免。” 然后,笑着调侃:“这副模样,不知能否入太子妃娘娘的眼?” 陆明玉故作认真地思虑片刻:“以前脸太白了,现在这样更有男子气概,凑合着还能看吧!” 一旁的绮云,忍着笑,以目光示意宫人们退下。然后温声哄珝哥儿瑄姐儿去玩。 瑄姐儿舍不得亲爹,不肯走,紧紧攥着李景的胳膊。珝哥儿本来已经愿意了,见瑄姐儿这般模样,也不肯走了,攥住亲爹的另一只胳膊。 李景既窝心又无奈,冲陆明玉笑道:“我腾不出手,只剩胸膛了,你来不来?” 陆明玉笑着啐他一口。到底挡不住他热切的目光,走上前,依偎进熟悉的怀里。 李景俯下头,和陆明玉的脸颊相贴,愉悦地叹息一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一算时日,我们夫妻两个分别多久了。” 陆明玉不及他脸皮厚。一双儿女瞪着大眼看着他们亲昵,这等滋味她委实有些吃不消。她略略让开一些,轻笑着嗔道:“孩子们都在呢!也不收敛些。” 再说了,绮云也在呢! 绮云忍俊不禁,转过身去。 李景好声好气地和儿女商量:“爹想抱一抱娘亲,摸一摸娘亲肚中的弟弟,行不行?”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李景的双手终于得了空,温柔地揽住陆明玉,大手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抚摸:“我走的时候,你肚子一片平坦。现在都这么大了。” 肚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亲爹的喜悦,猛地动了一动。陆明玉的肚皮顿时鼓起了一块。 李景惊喜不已:“孩子动了。” 陆明玉心有戚戚焉:“可不是么?这一个格外好动,比起当年怀珝哥儿瑄姐儿的时候不遑多让。” 当年是一胎两个,胎动频繁是难免的。这一胎怀了一个,胎动竟丝毫不弱于当年。 陆明玉又笑着补了一句:“这个臭小子,脾气也不太好。我时常心浮气躁,心火过旺。等他出生了,先好好教训他一顿。” 瑄姐儿麻溜地接过话茬:“不听话,我来揍他!”一边示威地握了握小拳头。 李景有些心疼,和女儿商议:“等弟弟出世,你就是姐姐了。姐姐力气大,揍得时候轻一点行不行?” 瑄姐儿认真地想了想,勉强应了:“行吧!我少用些力气。” 陆明玉被逗得轻笑个不停。 珝哥儿也伸手,摸了摸亲娘的肚子。原本躁动的肚皮,竟悄然平复。珝哥儿眼睛直放光,喜悦不已:“娘,弟弟不踢你了。” 陆明玉笑着摸了摸珝哥儿的头:“嗯,弟弟喜欢你,你摸一摸,他就乖乖听话了。” 珝哥儿乐得直笑。 一家四口腻歪了半个时辰,珝哥儿瑄姐儿总算心满意足,被绮云哄走了。 李景长松口气,迫不及待地搂住陆明玉,热切地吻她的脸颊,大手急切地从肚子往上挪:“总算走了。” 那猴急的德性,实在好笑。 陆明玉唇边的笑容,很快被他贪婪的唇舌吞噬。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 久别(二) 身体迅速升温。 陆明玉脸颊很快红了,她抓住李景四处游移的手,呼吸不稳:“先回内室。” 李景眼里像燃着两团火焰,声音低哑:“好。” 然后,打横抱起陆明玉。 这般旖旎的情景,却令陆明玉忍俊不禁:“我现在比以前重多了。你可抱得仔细些。”别摔着碰着肚中的孩子。 李景低低地笑了起来,一语双关地调笑:“别担心。我积蓄了几个月,有的是力气。” 脚下果然大步流星,又快又稳。 轻纱幔帐被放了下来,如水纹一般,一波一波地温柔颤抖。 过了许久,幔帐里传出愉悦又畅快地叹息。 “小玉,我真是想死你了。”李景舒展手臂,将陆明玉搂在怀里,头靠着头脸贴着脸。大手落在她的肚子上,温柔地抚摸。 陆明玉面颊上的潮红还未褪,嗔了他一眼:“急成这样,也不怕人笑话。” 李景毫无愧色:“久别胜新婚,急切些也是难免,谁会笑我!连皇祖母都知道体恤我,让我先回来‘安置’。”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伸手一捏李景的脸皮。 李景趁势靠过来,和陆明玉好一阵腻歪痴缠。 陆明玉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偶尔亲热无妨,到底不能太过纵情。闹了片刻,便也消停下来,叙起了别情。 “这一回去郑县,我见到了许多普通百姓。”李景为陆明玉顺一顺长发,一边低声道:“他们这些年过得太苦了。从前朝到大魏,先是两年大旱,然后便是年年战乱打仗。一打仗就要征丁。许多人家,只剩孤儿寡母或是年迈的老人。正值壮年的男丁,少之又少。” “今年又逢雪灾,郑县冻死了许多人。我带着侍卫,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放粮赈灾。百姓们拿了粮食,跪在地上磕头,扶都扶不起来。我看在眼里,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这些年,我一直活在锦衣玉食中。最大的痛苦,也不过是被父皇冷待几日。我从来没真正领略过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疾苦。” “郑县那些贪官污吏,杀光了也不可惜。” 陆明玉也听得心惊,伸手轻抚李景沉凝的眉头:“你怜惜百姓,以后不妨好好当差,尽力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 李景点点头,低声道:“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比起和父皇斗气和兄弟们争锋,我更愿意去做于国朝于百姓有益处的事。” 李景顿了顿,又低声叹道:“话说回来,如果不能掌实权,只徒有太子虚名,什么也做不了。父皇的皇陵还没修好,父皇这般不待见我,只怕很快又打发我去修皇陵了。” 大皇子在户部,李昊在吏部,四皇子进了兵部,五皇子也在工部当差。他这个太子,却被打发去修皇陵。 若非是郑县受灾差事紧急,他哪里有机会出京当差。 陆明玉眉头微动,抬眼和李景对视:“你此次回来,父皇对你态度如何?” 李景目中闪过一丝自嘲:“对我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一派慈父模样。” 正是这样,才更令他心凉。 父子之间,已经到了戴着面具演戏的地步。 陆明玉沉默片刻,低低地说道:“是我连累你了。” 她令人散播流言,令永嘉帝颜面扫地。永嘉帝不便发作儿媳,可不就将一腔怒火都记到李景身上了? 李景失笑:“你做的,都是我想做又不能做的事。不瞒你说,我在郑县收到消息的时候,别提多痛快多解气了,连着喝了两晚的酒。” “再说了,夫妻一体,同甘共苦,同进同退。你兵不刃血地解决了苏贵人这个麻烦,打压了广平侯,羞辱得李昊抬不起头来。这一计实在高明厉害!” 又兴致勃勃地问陆明玉:“对了,那一出狸猫记写得十分精彩,到底是谁写的?” 陆明玉咳嗽一声:“你岳父。” 李景:“……” 岳父真是太有才了! 李景想说笑几句,忽然喉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眼眶竟有些发热。 陆明玉有些好笑,伸手为李景擦拭眼角:“你这是怎么了?说的好好的,怎么要落男儿泪了?” 李景将头靠在陆明玉的脖颈处,半晌才道:“小玉,我有时候真羡慕你。岳母早亡,岳父多年不娶,一心一意地疼你护着你。为了你,什么事都敢做。” 反观自己,明明是嫡子,自小就被庶出的长兄处处压一头。费尽心思谋划,才得到本就该属于自己的储位。现在还要面临父皇的省视猜忌和刁难…… 这一对比,真是苦~逼。 陆明玉淡淡道:“生在天家,父子相疑,手足相残,夫妻反目,母子陌路,这都算不得什么。看看前朝就知道了。” “李景,我没有挑唆你们父子的意思。不过,依着眼下这等情形,你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李景:“……” 李景没有出声。 过了许久,李景才叹了一声:“放心吧!我没傻到愚孝的地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父皇生了废黜东宫之心,我绝不会引颈就戮。” 这个话题太过令人心惊,便是夫妻私话,也不宜多说。 陆明玉嗯了一声,扯开话题:“我有些困了,睡会儿。养足了精神,再去寿宁宫赴宴。” ……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寿宁宫已经打发人来催了两回。 绮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上前敲门:“殿下,娘娘,寿宁宫打发人来催了,请殿下娘娘起身吧!” 过了片刻,才传出李景的声音来:“这就起了。” 绮云识趣地在门外等着,直至陆明玉的声音传出来,她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奇奇怪怪的味道,绮云只当没闻见,笑着上前,为陆明玉整理衣襟,重新梳妆。目光瞄到陆明玉脖子边奇怪的印记,绮云面不改色,拿脂粉扑了厚厚一层。只要不凑近细看,绝看不出来。 李景自得地笑了起来。 陆明玉嗔怪地瞪他一眼,李景哈哈一笑,过来挽起陆明玉的手:“走,我们去寿宁宫。”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533章 宫宴 不出所料,夫妻两个果然来得最迟。 看着神清气爽的太子殿下和面色娇艳的太子妃娘娘,众人露出了然的笑意。 赵瑜颇为促狭,故意去问珝哥儿瑄姐儿:“这半日,你们兄妹两个是不是和你们的爹娘在一起?” 珝哥儿有些气闷:“只待了一会儿。” “爹娘有话要说,将我们撵走了。”瑄姐儿麻溜地接了话茬。 众人一阵哄笑。 陆明玉面颊微热,李景可是没半点不好意思,咧嘴笑道:“对不住,劳大家久等了。” 赵太后笑着说道:“陆氏怀着身孕,再有几个月就要临盆了。等孩子出生了,好好养一养身体,再怀一个。多子多福,一个接着一个生最好。” 陆明玉:“……” 陆明玉抽了抽嘴角,颇为大度地忍了赵太后一回。 乔皇后笑着为儿媳解围:“陆氏进门几年,生了珝哥儿瑄姐儿,肚中怀的又是皇孙。论福气,真正是有福之人了。” 这点赵太后还是认同的,点点头笑道:“几个孙媳,就属陆氏肚子最争气。” 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被戳中了痛处,笑得十分勉强。 陆明玉不用说了,孟云萝生了女儿现在又怀了身孕,赵瑜一举得子。几个皇子妃里,唯有她落了胎,现在养着庶子。瑭哥儿其实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如今开蒙读书了,头脑也算聪慧。 不过,到底不是亲生的,说起来总有些不足。 孟妃听得心里不痛快,看了大皇子妃一眼:“太后娘娘的话说得没错。多子多福,梁氏你可听见了?”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现在大皇子回来也有一年了。大皇子妃的肚子一直还没个动静,孟妃早就心里不满了。 大皇子妃忍着羞辱,低声应道:“儿媳听见了。” 大皇子目中闪过一丝阴霾。 众人有说有笑正热闹,没人留意到大皇子的异样。 就在此时,永嘉帝迈步而入。 赵太后一脸欢喜,站起身来。众人立刻起身一同相迎。 永嘉帝满脸笑容,看着心情颇佳:“朕原本在批奏折,听闻寿宁宫这般热闹,一时没忍住便过来了。朕没打扰你们的雅兴吧!” 赵太后呵呵直笑:“皇上能来,再好不过。哀家巴不得你时常来扰一扰。” 乔皇后微笑着行礼,众人也一并行礼。 永嘉帝目光一扫,温声道:“都平身。今日是家宴,不拘这些礼数,都随意些便可。”又伸手,召几个孩子过来:“平安,珝哥儿,你们几个都到朕这儿来。” 小公主是永嘉帝的幼女,粉雕玉琢,十分可爱。永嘉帝这把年纪做父亲,对这个小女儿十分珍爱。 一众皇孙里,珝哥儿是东宫嫡出,身份也最金贵。永嘉帝对太子诸多挑剔,对珝哥儿倒是很喜爱。 小公主和珝哥儿等人围拢到永嘉帝身边。 一个个童言童语,逗得永嘉帝开怀一笑。 这般融洽和睦的气氛,宫中很久都没有过了。赵太后十分高兴,招呼众人移步去饭厅。又对永嘉帝絮叨:“再过些日子,就是五皇子成亲的大喜日子。三皇子养病养了几个月,也该好了。” 李昌成亲,李昊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总不能避着不见人。 有些丑事,只要还有一层遮羞布,就可以假装没发生过嘛! 永嘉帝下意识地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面色如常,嘴角边还噙着一丝笑意。 永嘉帝略略抽了抽嘴角,随口应道:“母后言之有理。明日,朕便打发人去三皇子府。” 李景出人意料地站了出来:“父皇,儿臣离京数月,很久没见过三弟了。儿臣想明日去探望三弟。” 永嘉帝目光一闪,竟也准了。 四皇子不肯放过这等看热闹的好机会,立刻道:“我和二哥一起去。” 大皇子不甘人后,张口道:“儿臣也愿同往。” 永嘉帝嗯了一声:“也好。你们兄弟三个,明日一同去。兄弟如手足,要彼此相敬相亲。” 皇子们一同应是。 …… 宫宴到了戌时方散。 漫天星辉,夜风轻柔。 陆明玉和李景低语几句,便带着珝哥儿瑄姐儿先回了东宫。 李景送乔皇后回了椒房殿。 乔皇后眼巴巴地盼了半日,到了此时,反倒不急着和儿子说话了,张口催促道:“天这么晚了,你早点回去歇着。等明日得了空闲再过来,我们好好说话。” 李景笑道:“我下午歇过了,现在半点不累,陪母后说一说话再回。” 乔皇后听得心里十分受用,也不再催李景回去了。她笑盈盈地看着儿子:“这半日,我一直没能仔细看看你。过来给母后瞧瞧。” 这一打量,乔皇后心疼不已:“果然黑瘦了不少,可得好好将养一些时日。” 李景失笑:“我早已长大成人,母后就不必为我操心了。” 乔皇后笑着嗔道:“是是是,你长大成人,有媳妇有儿女了,开始嫌母后絮叨多嘴了。” “这怎么会。”李景立刻义正言辞地接过话茬:“有母后疼我,我心里不知多高兴。我以后在宫里待着,每天好吃好睡,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 乔皇后被逗得笑个不停:“就会耍贫嘴。” 然后,张口问起了李景郑县之行的经过。 其实,李景时常写信回来。不过,儿行千里母担忧。乔皇后日日惦记着,现在总算得了空闲,自要细细问上一遍。 李景很有耐心,一一作答。 不过,他和陆明玉说的掏心窝子的话,到了乔皇后这儿,就收敛了大半。免得乔皇后胡思乱想。 乔皇后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盯着李景的脸问道:“你今日回宫见你父皇,你父皇是何反应?” 李景神色自如地笑道:“父皇嘘寒问暖,对我十分关心。” 乔皇后半信半疑:“真的吗?你父皇就没和你说起流言之事?” 父子两个根本就没私下说过话。 李景扯谎眼都不眨一下:“父皇和我提了一嘴。说流言不足为人信,让我别和三弟生分了。” 《簪头凤》正文 第534章 兄弟 “你父皇真这么说了?”乔皇后看着李景。 李景笑了起来:“我还能骗母后不成。” 乔皇后笑着叹道:“罢了罢了,真也好,假的也罢。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信你就是。”顿了顿又低声道:“这段时日,陆氏殚精竭虑,费了不少心思。你现在既是回来了,就别让她操心了。她怀着身孕,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 说来怪对不住陆明玉的。 一个女子,最娇贵最脆弱的就是怀胎十月。普通官宦家的儿媳,怀了身孕之后,不会操心家事,专心安胎就行了。 陆明玉贵为大魏太子妃,怀着身孕,这几个月却没消停过,大事小事操心个没完。 乔皇后心疼儿媳,李景更心疼自己的媳妇,闻言叹道:“母后说的是。我在郑县的时候,接到京城消息,都跟着心惊胆战。恨不得立刻生出翅膀飞回京城。” “只是,我还领着差事,没赈济安置好百姓,实在抽不出身。只能默默盼着一切顺遂。” 乔皇后想一想过去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不由得舒展眉头,低声笑道:“说起来也真是畅快。” “这么多年,我一直隐忍退让。从来不知悍然回击是这等舒爽愉悦。” “左右就是些流言,没真正伤及李昊的筋骨,让广平侯躲躲羞罢了。你父皇明知是东宫除的手,也不便发作。” 其中尺寸拿捏,堪称精妙。 陆明玉手段之厉害,也可见一斑。 李景目中闪过一丝傲然的笑意:“小玉是女子。如果她是男子,早就领着十万荥阳军冲锋陷阵了。母后以为她手段厉害,其实,她这般已经是很委屈了。” 乔皇后失笑:“是是是,你媳妇最厉害。” 几句没说,就要吹一回媳妇。真是够腻歪的! 母子两个说笑几句,乔皇后又反复叮嘱李景一通。 一个时辰后,李景才回了东宫。 陆明玉已沐浴更衣,慵懒地躺在床榻上,一头乌黑的青丝披散在枕上,愈发映衬得肤白如玉唇色嫣然。 李景心头又是一热,凑过去索了个吻。 陆明玉面颊泛红,身子微颤。 怀着身孕,不宜房事。身体却比以前更敏感,禁不起撩拨。 陆明玉在李景更进一步之前推开了他,白了一眼过去。 李景无声一笑,立刻去净房冲了回凉水,等“平心静气”了,再上床榻,伸手将陆明玉搂入怀中。 夫妻两人相拥着低语闲话。 “你今日怎么忽然提起要去三皇子府?”陆明玉随口问道:“我还以为,你会避嫌,闭口不提。” 李景扯了扯嘴角:“有些事,父皇和我都心知肚明,没什么可避嫌的。我去三皇子府,是做给众人看,显示天家手足亲厚,没有受流言侵扰。父皇也需要我做出这个姿态来,才好让三弟出来见人。” 陆明玉嗯了一声:“既是要做戏,就做足全套。明日多带些补品前去。” 李景摸着陆明玉隆起的肚子,轻声笑道:“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胎就是。” 陆明玉笑着应一声,忽地又轻叹一声。 李景有些奇怪,低头看了陆明玉一眼:“怎么了?说得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开始叹气了?” 陆明玉有些无奈地自嘲:“你不在宫里的时候,事事我都得撑着,还要想办法出手对付李昊广平侯。现在你一回来,我立刻就犯了懒,什么都不愿做,什么也不想。就如你说的,只管养胎了。” 李景失笑,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这样不是很好。我不在的时候,你劳心劳力。我回来了,你只管踏实安心地待在东宫里。” 她这样信任甚至依赖他,他心里别提多美了。 陆明玉嗔了他一眼,心里却异常安稳踏实。躺在他的怀里,很快便安然入眠。 …… 隔日,李景和大皇子四皇子一道去了三皇子府。 李昊在昨晚就得了消息,一夜过来,已经调整好了心情,领着妻子女儿去正门处相迎。五皇子李昌也一并来了正门口。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并没有! 兄弟两个见面,一派平和,近乎亲热。 一个拱手喊二哥,一个亲热地喊三弟。 一个张口说“我和二哥一别几个月心中十分惦记”,另一个就道“我在郑县听闻三弟生病一日不能安心”。 一个唏嘘“二哥在郑县辛苦了黑瘦了不少”,另一个感慨“三弟病了一场看着精神远不及往日令人望之心痛”。 兄弟两个执手相看,互相殷勤问候。 让等着看好戏的大皇子四皇子颇有些失望。 孟云萝轻声道:“殿下别在门口待着了,请大家都进府说话。” 孟云萝的身孕刚满三个月,孕吐得厉害,整个人瘦了许多,说话时中气不足,声音轻飘飘的。 可见这些日子确实不好过。 李昊略一点头,笑着招呼众人进府。 李景笑着应一声,和李昊一同进府。一路上携手把臂,不时转头说话。怎么看都是兄弟情深的模样。 大皇子被膈应得不轻,故意呵呵笑了一声:“看到二弟和三弟这般模样,我总算能松口气了。之前我还担心,怕你们两个因为流言一事有隔阂。” 李景笑道:“大哥实在太小觑三弟了。流言如风,吹过一阵子就散了。三弟性情坚韧胸襟广阔,岂会将这等事放在心上。” “二哥说的是。”李昊很自然地接过话茬:“这件事,至始至终和东宫都没关联。我怎么会迁怒到二哥身上。” “我这段时日是身体不适,如今已经大有好转。等过两日就进宫给父皇请安。” 李景欣然笑道:“这可是桩好消息。我今日回宫,就先禀报父皇。父皇心里日日惦记着你,你早点好起来,父皇也能安心。” 李昊脸上露出些许愧色:“我这个做儿子的,实在不孝,倒令父皇时时为我忧心。” 大皇子被肉麻得不行,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句:“你连美貌无双的表妹都献给父皇了,谁敢说你不孝!” 李昊:“……” 《簪头凤》正文 第535章 父子(一) 李昌照例默默跟在众人身后。 四皇子有意放慢脚步,和李昌并行:“五弟,还有十几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你打算何时搬进五皇子府?” 李昌犹豫片刻,才道:“三哥让我明天就搬走。不过,我想再住几天。” 四皇子也有些无语了,看了李昌一眼:“五弟,你和三哥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这个谁都知道。” “不过,你也长大了,就快成亲的人了,还住在三哥这儿,委实不是那么回事。还是早些搬走吧!” “还有,三哥在府里养病。你好好的,整日闷在三皇子府里算怎么回事。父皇给你指派了差事,你只管去工部当差。堂堂大魏皇子,谁敢当你面说三道四不成!” 李昌既不说好,也不摇头,就这么低着头不吭声。 四皇子:“……” 得,当他没说。 四皇子暗暗翻了个白眼,索性也不多这个嘴了。 兄弟五个,性情脾气各不相同。大哥心高气傲心胸狭窄,二哥看似温和实则心机颇深,三哥满腹算计不是善茬,至于他嘛,英俊倜傥活泼幽默人见人爱。 唯有这个五弟,平庸懦弱,性情怪异。连他这等伶牙俐齿的人,见了五弟都觉得头痛。 众人很快移步正堂说话。 孟云萝领着珍姐儿退了出去。 珍姐儿也长高了一截,一双眼依旧细长,容貌勉强算得上清秀。孟云萝每次见了女儿,心里都忍不住要唏嘘一回。 亲爹亲娘的好相貌,珍姐儿是一点都没遗传到。哪怕生得像死去的苏妃也好啊,偏偏长得像李昌,实在令人气闷。 “母亲,”珍姐儿眼巴巴地抬起头:“你什么时候带我进宫?我想和瑄堂姐还有小姑姑一起玩。” 孟云萝听到瑄姐儿的名字,脑海中顿时掠过瑄姐儿亲娘的脸,没好气地应道:“进什么宫!你父亲生着病,我也得养胎,哪里有精力进宫。” 珍姐儿扁扁嘴,委屈地哭了起来:“天天待在府里,哪里都不准去。我都很久很久没有出去玩了……” 略有些尖细的啼哭声,听得孟云萝心烦意乱,瞪了珍姐儿一眼:“哭哭哭,整日就知道哭。像谁不好,偏像你祖母。” 珍姐儿被这么一凶,哭得更起劲了。 一旁的奶娘见势不妙,忙上前抱走了珍姐儿。 孟云萝黑着脸回了院子里。 众皇子在府里消磨了半日,到下午才离去。 李昊在书房里和长史幕僚商议了许久,直至傍晚回了院子。 孟云萝打起精神相迎:“我这就让人备膳。” 李昊握住孟云萝的手,温声道:“这点小事,吩咐宫人便是。你怀着身孕,安心养胎。” 这段时日,李昊心情阴郁,很久没这样温柔细语地哄过她了。孟云萝鼻子微酸,眼眶微红:“殿下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李昊叹口气,低声道:“事情已经这样,整日沉着脸生气也没用处。今天太子来过,过两日,我就进宫去见父皇。” 不能再这样沉寂下去了。 孟云萝轻轻应了一声。 李昊又道:“你孕期满了三个月,胎相也稳了,正好进宫给皇祖母和母后请安。” 孟云萝不怎么情愿地点点头。 流言纷扰,躲着不见人也就罢了。真到了人前,就得面对众人的奚落嘲讽。哪怕个个不说话,多看她几眼,都够她臊得慌。 只是,李昊不能躲一辈子。她这个三皇子妃,也得在人前露面。 …… 李景进宫后,便去了文华殿。 刘公公满面陪笑道:“皇上正在批折子,请太子殿下到偏殿稍候片刻。” 李景神色不变,笑着应了。去了偏殿坐下,喝了一盏茶,吃了些点心裹腹。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刘公公又过来了:“皇上请殿下过去说话。” 李景微笑着道谢:“多谢刘公公。” 刘公公心里暗暗点头。 太子殿下涵养气度都是一等一的。被晾在偏殿里,也不露半点声色。 换了大皇子,早就沉了脸。 李景进了正殿后,先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永嘉帝放下手中御笔,淡淡道:“平身。” 李景谢恩起身。 殿内没有臣子,伺候的内侍也都退了出去。宽敞恢弘的正殿里,只有天家父子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气氛无端地就冷了几分。 李景主动张口打破沉默:“今日儿臣出宫去见三弟。三弟身体已经大好,气色也恢复如常。等过两日,三弟就进宫来请安。父皇也不必总忧心三弟了。” 永嘉帝嗯了一声,目光掠过李景俊美温润的脸孔:“你们兄弟相处和睦,朕也就放心了。” 顿了顿又问道:“你在郑县待了几个月,都有些什么见识?说来给朕听听。” 李景早有准备,敛容说道:“儿臣去了郑县,才知道百姓的辛苦。前朝战乱,年年征丁,百姓家中成年男丁少之又少,多是老弱妇孺。一旦遇到天灾,饿死冻死的比比皆是,令人不忍目睹。” “父皇征战四方,一统中原,开创万世基业。不过,打天下难,想治理好天下,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更是不易。” “儿臣以为,朝廷首先应该治理贪官污吏,肃清朝堂。吏治之重,当为第一。” 永嘉帝听了李景这一席话,心中百味杂陈。 他原本是望族李氏的家主,偏安一隅。适逢天下大乱,趁势而起,建立新朝。论领军打仗的本事,他这个一朝天子绝不弱于荥阳王和广平侯。 只是,马上打天下难,下马治天下更难。 大魏朝建立十余年,他这个天子,真正坐稳龙椅踏实治理朝政,也不过就这一两年。每日政务如山,纷杂繁琐。千头万绪,有看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政事。想做一个贤明天子,实在不易。 打仗靠的是悍不畏死的将士,治理天下,需要倚重文臣。 朝堂重武轻文之势,已渐渐被打破。 唯有李景,能得到所有文官的认可和拥护。 李景或许不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却是最合适的储君。 …… 《簪头凤》正文 第536章 父子(二) 文华殿里又安静下来。 坐在龙椅上的永嘉帝,目光深沉,窥不出真实情绪如何。 李景坦然回视,任凭永嘉帝打量省视。 半晌,永嘉帝才道:“你出去办一趟差事,果然长进不少。” 李景心里暗暗松口气,知道自己又过了一关。 父子到了这一步,确实有些悲哀。不过,历朝做太子的,都是殚精竭虑战战兢兢。能顺利熬到登基为帝的那一天,其实不算太多。 他眼下的处境,也不算糟。 至少,永嘉帝也认可他是个合格的太子,并无废黜太子之意。 “多谢父皇夸赞。”李景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儿臣去郑县几个月,看尽了百姓疾苦。这对儿臣的触动很大。儿臣希望以后能为百姓多做些事情。” 永嘉帝瞥了李景一眼:“这么说,你是想当差,不愿为朕修皇陵了?” 李景当然不能承认:“父皇误会了。身为人子,为父尽孝,是理所应当的事。为父皇修皇陵的差事,儿臣既担了下来,就一定会做到底。” “儿臣特意从工部挑了得力的官员负责修建皇陵,每一旬都要亲自过问皇陵修建的进度和情形。便是在郑县当差,也没耽搁过。” “儿臣是想着,朝中事务繁多,父皇日理万机太过辛苦,想为父皇分一分忧。儿臣这般年轻,精力又足,父皇将儿臣当两个人用也无妨。” 最后这两句近乎无赖的话,终于逗得永嘉帝有了笑意。 永嘉帝一笑,殿内沉凝的气氛顿时一缓:“你这么说,朕以后就不客气了。最难当的差,朕都交给你。” 李景立刻拱手笑道:“父皇这般信任儿臣,儿臣一定尽心当差,为大魏肝脑涂地。” 永嘉帝笑道:“光耍嘴皮子可不成。朕以后看你差事做得如何再说。” 李景正色应道:“儿臣现在不必多说。以后父皇自然都能看到。” 永嘉帝随口嗯了一声,淡淡道:“你在郑县忙碌了几个月,回来先歇息几日再来听政当差。” 李景行礼告退。 …… 回东宫的时候,正好是傍晚。 陆明玉也没多问,张口令人备膳。 从一年多前开始,李景就没在文华殿用过晚膳了。 晚膳后,夫妻两人进了寝室。李景将今日之行一一道来:“……过两天,李昊就会进宫面圣。” 陆明玉略一点头:“也差不多了。李昌就快成亲了,李昊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总得露面。” 这次重击,足够李昊喝一壶的。 想彻底打垮李昊和广平侯,却还不够。以后总有机会,暂且不急。 夫妻心意相通,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彼此一个眼神,便能领会。 李景看陆明玉一眼,又将自己和永嘉帝的对话说了一遍。 陆明玉先蹙眉,很快平复,低声道:“你今日应对得没错。与其闷在宫里忍气吞声,不如时常离京办差。” 永嘉帝那一句“以后最难当的差朕都交给你”可不是白说的。想来,李景以后别想安稳消停了。 不过,这总比整日闷在东宫强得多。 身为太子,最怕的是被闲置冷落,远离朝堂政事。 李景目中露出歉然:“这么一来,我怕是不能时时陪伴你和孩子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夫妻之间说这等话做什么。你不仅是我的夫婿,是孩子的亲爹,你还是大魏太子,胸怀天下,立志做实事,让百姓安居乐业。” “你有你的抱负远志,我会站在你的身边,永远支持你。” “你只管安心去当差,东宫有我,孩子们也有我照顾,母后和皇姐有什么事,也有我在。你不必烦心。” 李景心头滚烫,将陆明玉搂进怀里,声音隐隐激动起来:“小玉,谢谢你……算了,这话也不说了。你说的对,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我懂你,你也懂我。” “能娶你为妻,我何其有幸。” 陆明玉在他怀里轻笑一声:“这可未必。我性情刚硬,脾气一上来,根本按捺不住。惹祸的时候,比懂你的时候更多。你这个太子,也时时被我连累。” 譬如之前流言的事,她没和李景商议就直接动了手。到最后,这笔账却都记到了李景的头上。 李景在郑县劳苦功高,回宫后没被嘉奖也就罢了,还被永嘉帝敲打了一通。说到底,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李景低声笑了起来,热气在她耳边轻拂:“被你连累,我心甘情愿。” 陆明玉耳后最是敏感,立刻泛起了嫣红。她抬头白了李景一眼,那一眼的娇媚风情,令人心醉神迷。 李景哪里还忍得住,俯下头,深深吻了过去。 …… 两日后,李昊领着妻儿进宫请安。 一同进宫的,还有即将大婚的五皇子李昌。 李昌照例跟在兄长身后,亦步亦趋,像一个甩不脱的尾巴。 李昊也习惯了,进寿宁宫之前,特意叮嘱李昌:“进了殿内,给皇祖母请安,少说话,更不能露出半点怨怼不满。” 李昌闷闷地应道:“知道了。” 李昊略一皱眉:“挺直胸膛,别总这副颓唐不振的样子。” 李昌听话地挺直了身体。 孟云萝抽了抽嘴角。这样的情景,她也见惯了。每见一回,心里就默默吐槽一回。长兄如父,这句话用在李昊身上半分不差。 李昊对李昌本来就好。苏妃这一死,李昊更将李昌视为自己的责任。从教导读书习武,到平时说话行事,事事都要过问。 这哪里是教导弟弟,像亲爹管教儿子还差不多。 这等话,孟云萝也只在心里嘀咕,万万不能说出口。免得惹李昊不快。 “请三皇子殿下三皇子妃娘娘五皇子殿下进殿。”宫人低头行礼,竭力压抑着抬头打量三皇子殿下脸色的冲动。 宫中禁止任何人嚼舌。事关三皇子身世的流言,谁也不敢提。不过,不说不代表就不好奇了。 三皇子进宫来请安,不知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呢! 李昊目光一扫,略一点头,率先迈步进了寿宁宫。 《簪头凤》正文 第537章 口舌(一) 寿宁宫。 三皇子进宫请安一事,宫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今日一早,乔皇后和太子妃陆明玉都来了,孟妃秦妃也在。 连一向低调的王婕妤,也领着小公主来“请安”顺便瞧个热闹。 流言之“威力”,可见一斑。 因为流言牵扯到了广平侯,孟妃近来日子也不好过,生生熬瘦了一圈,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 秦妃看了孟妃一眼,故意笑着打趣:“哟,这几日没见,孟妃怎么看着又瘦了?” 孟妃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回去:“是吗?秦妃看着倒是胖了不少。虽说皇上去的不多,秦妃也该保持音容体貌,免得皇上看着不喜。这也是我们身为宫妃的本分。” 秦妃:“……” 孟妃刻薄起来,那张嘴也够损的。 秦妃讨不到好处,悻悻地住了嘴。 赵太后素来向着秦妃,立刻瞪了孟妃一眼:“你也少说几句。身为宫妃,伺候好皇上是本分,不该说的话少说几句。还嫌宫中流言少吗?” 这话明着说孟妃,实则在敲打乔皇后和陆明玉。 赵太后一边说着,一边若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过去。 陆明玉岿然不动,一派“此事和我没关系”的坦然。 乔皇后神色不变,顺着赵太后的话说道:“母后说的是。孟妃,还不快些起身向母后赔礼?” 孟妃忍着闷气,起身赔礼:“臣妾一时失言,请太后娘娘勿怪。” 赵太后轻哼一声:“罢了,待会儿三皇子进来,都少说几句。” 话音刚落,三皇子李昊便迈步而入。三皇子妃孟云萝领着珍姐儿紧随其后,李昌稍慢两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陆明玉也看着李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不知李昊有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李昊没有看陆明玉,他走上前几步,拱手行礼:“孙儿李昊,给皇祖母请安。” 孟云萝忙一同行礼。 李昌动作慢了一步,说话慢腾腾地:“孙儿李昌,见过皇祖母。” 赵太后目中露出心疼之色,叹道:“都平身吧!这几个月来,哀家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们兄弟。今儿个可算是见着了,也能放心了。” 李昊一脸愧色:“孙儿已经这么大了,还要皇祖母跟着操心,实在羞愧。” 赵太后又叹一声:“广平侯当年不检点,和苏氏不清不楚,哪能怪到你头上。不过,苏贵人进宫一事,确实是你的不对。要不是有这么一出,哪里会闹出这么多的事。” 李昊:“……” 陆明玉看着李昊难看的脸色,扯了扯嘴角,心里颇为畅快。 一牵扯到广平侯,孟妃也坐不住了,起身为兄长说话:“当年旧事,臣妾也知道一些,斗胆说几句。” “臣妾的兄长和皇上一起长大,经常在一起喝酒作乐。男人们喝起花酒来,有些荒唐事不足为奇。皇上将苏氏带进了李家内宅,可见没将那点过去放在心上。” “也不知是哪些黑心肠烂了口舌的,翻腾起旧事来,令臣妾百口莫辩。堂堂大魏广平侯,不得不闭府养病……” 乔皇后面色微微一沉,张口打断孟妃:“孟妃慎言!” 竟敢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 孟妃心里那股邪火闷气,也憋了许久了。难得今天这么好的机会,焉肯放过,竟不理会乔皇后的警告,继续说了下去:“……臣妾嫁进李家这么多年,为皇上生儿育女。臣妾兄长追随皇上十几年,鞍前马后,出生入死,不说功劳,总有几分苦劳。现在落得颜面体面全无,臣妾心里实在为兄长难过。” 乔皇后听得心火腾腾,正要张口,耳畔响起陆明玉的声音:“孟妃既然有诸多不满,何不去文华殿求见父皇,将这一番肺腑之言说给父皇听?” 孟妃:“……” 孟妃被噎了一下,转头看向陆明玉,目中露出愤恨之色。 陆明玉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孟妃怎么不拍桌而起,再说一说广平侯立下的功劳苦劳,再指责天家刻薄寡恩亏待大魏功臣?” 短短两句话,听得孟妃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 孟妃怒目相视:“你别血口喷人!我刚才只是为兄长说情,何曾有怨怼皇上的意思了。” “哦?你不怨怼父皇,那是怨憎何人?”陆明玉挑了挑眉,语气中透着凉意:“宫中内外传言纷纷,嚼舌的人成千上万。难道孟妃要一个个去找出来责罚不成!” 孟妃被堵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连永嘉帝都做不到的事,她一个宫妃能有什么法子! 孟妃咽不下心中这口气,咬牙道:“我不怨憎任何人。不过,举头三尺有神明。一个人做过什么事,瞒不过天地。迟早一天,会遭报应。” 陆明玉挑了挑眉,忽地看向李昊,一语双关地说道:“孟妃这句话,我倒是赞成。人在做,天在看。做过的恶事,总是要还的。” 众人:“……” 苏妃之死,是东宫和三皇子之间解不开的死结。 陆明玉这番话,犀利直接,丝毫没给李昊留颜面。 李昊终于和陆明玉对视。 李昊心情复杂,目光还算克制。 陆明玉面无表情,目光冰冷。 似有一柄锋利的刀,刺穿了他的胸膛,搅动了五脏六腑。剧痛之余,还有无尽的寒意。 李昊很快移开目光,低声道:“死者已矣,母妃做过错事,也已为她的过错付出了代价。如今她长眠地下,太子妃何必再提起旧事。” 在众人看来,东宫太子妃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三皇子李昊处处隐忍退让。 这等行事做派,从骨子里承袭了苏妃而来。 陆明玉冷然道:“我本不想多提。奈何有人无端寻衅,妄图将流言之事推到东宫头上。此事我若忍了,别人倒以为我心虚了。我今日不但要说,还要说个清楚明白。” “这件事到此为止了。谁要抹黑东宫,先问过我乐不乐意!” 众人:“……” 明明就是你做的,你也好意思理直气壮说出这番话! 《簪头凤》正文 第538章 口舌(二) 寿宁宫里陷入短暂的诡异的沉默。 众人都知道陆明玉身手厉害性情霸道。不过,今日陆明玉的表现,再次刷新了她们对陆明玉的认知。 孟妃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难看至极。 秦妃看了看陆明玉,掂量掂量自己,干脆利落地闭了嘴。 王婕妤垂下眼睑,暗暗庆幸自己和东宫一直保持良好的关系。 赵太后也被陆明玉无赖且强硬的态度惊到了。她看着面色冷然的陆明玉,半晌冒出一句:“行了,陆氏你也别恼了。这事和东宫没关系,大家都别说就是了。” 事实证明,恶人凶猛,大家都不愿正面对上。 连赵太后,也不想和孙媳“计较”口舌。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声音缓和了些:“孙媳刚才话说得重了些,请皇祖母勿怪。如果有人说孙媳,孙媳忍一忍无妨。只是,孙媳绝不容任何人损害太子殿下的声誉。” 赵太后呵呵笑道:“你这般维护太子,也不枉太子对你的好了。” 乔皇后适时地张口打圆场:“母后说的是。夫妻一体,太子妃处处维护太子,儿媳也觉得欣慰。” 一直未曾出声的王婕妤,柔声接过乔皇后的话茬:“太子太子妃夫妻情深,宫中众人有目共睹。” 秦妃回过神来,忙挤出笑容道:“三皇子病愈是件好事,今日进宫来请安更是喜事。大家凑在一处,话撵着话,说得轻些重些,都别放心上。” 陆明玉微微一笑,总算住了嘴。 众人暗暗松一口气。 孟云萝早就被气得全身发抖。要不是李昊之前反复告诫过,她早忍不住跳出来了。刚才她想张口,李昊也以目光制止了她。 孟云萝不甘不愿地咽下窝囊气,心中对陆明玉的恨意愈发汹涌。 现在,她已经完全不介怀陆明玉和李昊那点“过去”了。甚至生出不为人道的愤怒来。 陆明玉杀了苏妃不说,对李昊也毫无半点旧情,出手狠辣,实在是绝情绝义! 亏得陆明玉没有窥破人心的能耐,不然,若知道孟云萝在为丈夫愤愤不平,定会觉得荒谬可笑。 “再过些日子,五皇子就要大婚了。”赵太后笑道:“阿昌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李昌应了一声,走上前。 赵太后握住李昌的手,违心地将李昌夸了一通。什么“越长越俊俏”“比以前懂事多了”之类。 秦妃忙笑着附和:“臣妾有段时日没见五皇子了。今日一见,确实和以前大不一样。可见三皇子花了许多心思。” 众人拼命打圆场找话题,尴尬沉闷的气氛总算慢慢缓和。 李昌平日习惯了站在角落里,今日忽然被一堆人盯着,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忍了片刻,赵太后总算放过了他。 赵太后又将珍姐儿叫到面前,温和慈爱地夸赞了一通。 珍姐儿还小,不懂大人之间的刀光剑影剑拔弩张,张口就道:“我想和珝堂兄瑄堂姐一起玩。” 孟云萝憋在心里的火苗,终于从目中蹿了出来,张口呵斥道:“珍姐儿,不得胡闹!东宫岂是你能去的地方?在这儿安分待着,再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珍姐儿委屈地红了眼,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陆明玉淡淡瞥了孟云萝一眼:“三弟妹说这话是何意?东宫又不是龙潭虎穴,怎么珍姐儿就去不得了?” 孟云萝被这一瞥撩出了火气,连李昊频频使眼色也顾不得了,冷笑着应道:“太子妃威风赫赫,在寿宁宫里尚且无人敢惹。谁想去东宫谁去,总之,我是不敢去的。” 又瞪了珍姐儿一眼:“哭什么哭!快些擦了眼泪,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陆明玉挑了挑眉,竟起身将哭得直打嗝的珍姐儿抱了过来。 陆明玉用帕子为珍姐儿擦了眼泪,温声哄道:“珝哥儿瑄姐儿在读书,你想和他们玩,我让人将他们叫过来,好不好?” 珍姐儿立刻忘了哭泣,睁大了一双细细的小眼睛:“真的么?” 陆明玉微笑道:“当然是真的。你稍等一等,他们很快就过来。”转头吩咐绮云一声,绮云立刻领命退了出去。 这个混账东西! 孟云萝的脸都快气黑了,继续瞪珍姐儿。 珍姐儿被吓得不敢看亲娘。 陆明玉笑道:“珍姐儿别怕。就在我这儿待着,看谁能拦着你。” 珍姐儿悄悄看了黑着脸的亲娘一眼,侧过身子,背对着孟云萝。 孟云萝:“……” 看了半天热闹的赵瑜,简直乐得不行了,哈哈笑道:“三嫂,你就别臭着脸了。大人闹几句口角,和孩子没什么干系。孩子们要凑在一起玩,就随他们嘛!” 孟云萝气不打一处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管教自己的女儿,难道都不行了?” “要管教也等过了今天。”赵瑜笑着揶揄:“对着孩子逞威风算什么,有能耐直接和二嫂斗,我们正好多看看热闹。” 孟云萝被气乐了,啐了赵瑜一口:“你想看热闹,想瞎了心。我才不上你的当。” 赵瑜这一插科打诨,众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算不得融洽吧,反正也比之前强多了。 背地里怎么捅刀子是背地里的事。当着众人的面,总得顾些大面子。闹得太厉害了,也不成体统。 等珝哥儿瑄姐儿来了,寿宁宫里就更热闹了。 珍姐儿乐颠颠地喊:“珝堂兄,瑄堂姐。这么多日子没见,我可想你们了。你们想不想我?” 珝哥儿瑄姐儿一同点头:“当然想。” 珍姐儿咧着小嘴笑了起来。 小公主也从王婕妤的腿上滑下来,凑过来:“我们一起玩。” 三个小侄儿小侄女,拉着小姑姑,高高兴兴地说话玩耍。瑭哥儿和琛哥儿今日没进宫,不然就更热闹了。 这才是赵太后最乐意见到的情景。 赵太后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哀家让人备御膳,今日都留在寿宁宫里用膳。”又打发人去文华殿送信:“去文华殿送个口信,请皇上太子和大皇子四皇子也过来。” 《簪头凤》正文 第539章 和睦 一炷香后,永嘉帝父子四人来了寿宁宫。 永嘉帝今日心情不错,眉头舒展,眼中带笑:“今日是宫宴,更是家宴。都别拘谨,也别行礼了。” 然后,目光一扫,落在李昊的身上:“阿昊,你的病症可痊愈了?” 李昊一脸愧色地上前:“儿臣不孝,令父皇忧心了。请父皇放心,儿臣已经好了。” 当着众人的面,永嘉帝没有多说,只笑道:“既是好了,明日开始就进宫来听政当差。” 李昊张口应下。 永嘉帝又看向李昌,目光还算温和:“阿昌,你的喜日就快到了。等成了亲,你就是大人了。自己和媳妇住在五皇子府里,也别总待在你三哥府里了。” 众人会心一笑。 李昌在三皇子府一住就是一年。眼见着都快成亲了,总不能还住在三皇子府。 李昌红了一张肥脸,低声道:“父皇的话,儿臣都记下了。今日回去,明日儿臣就搬进五皇子府。” 永嘉帝笑道:“你们兄弟几个的府邸挨在一起。走动起来也方便。” 李昌点点头应下。 永嘉帝一来,众人便各自住了嘴,以永嘉帝为中心。目光也一同聚拢在李昊李昌兄弟两个身上。 乔皇后微笑着说道:“五皇子即将大婚,臣妾这个做嫡母的,总得表示一番心意。臣妾备了厚礼,明日就打发人送五皇子府去。” 赵太后乐呵呵地接了话茬:“哀家也备了些好东西,明天让人一并送去。” 陆明玉也不是一味言辞如刀,说笑起来格外风趣:“可见皇祖母最疼五弟。当年我和殿下成亲的时候,皇祖母可没这般慷慨大方。” 一席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赵太后笑道:“珝哥儿瑄姐儿出生的时候,哀家可没少赏东西。等过几个月,你肚中这一个出世了,哀家再厚厚地赏一份。保准比五皇子那一份多。” 陆明玉立刻笑道:“大家伙儿都在这儿,皇祖母可得说话算数。” 众人笑声不断。 永嘉帝少不得瞥谈笑风生的陆明玉一眼。 这个儿媳……家世好,身手好,不必说了。且心黑手狠,翻脸如翻书。平日里装模作样也是一把好手。 算了。 不想这些闹心的了。 做公公的琢磨儿媳,也实在不妥。永嘉帝很快收回目光,笑着招呼众人:“朕已经饿了,让人摆膳吧!” 众人立刻附和,簇拥着永嘉帝赵太后一同进膳堂。 李景凑到陆明玉身边,迅速打量她一眼,低声笑问:“今日怎么样?” 没吵起来吧! 陆明玉听出了言外之意,笑着略一挑眉。李景顿时就懂了,无声笑了起来。 也是。以陆明玉的脾气,谁想欺负她,万万不可能。只有让别人受气的份。 夫妻两个眼神短短交汇片刻,便携手进了膳堂。 正常的宫宴,多是两人一席。今日赵太后令人摆的是众人围坐的圆席,没有外人,连屏风也省了。如此一来,确实格外热闹。 永嘉帝领着五个儿子两个女婿坐一席,女眷这一边,赵太后乔皇后并孟妃秦妃王婕妤一席。陆明玉和几位皇子妃两位公主坐了一席。 几个孩子,也像模像样地坐在一起,一个个小大人似的说话,十分有趣。 没人提什么流言,也没人再提李昊“养病”一事,气氛还算融洽和睦。 赵瑜羡慕地看陆明玉隆起的肚子一眼:“二嫂身孕满六个月了吧!” 陆明玉笑着点点头:“六个多月了,按着太医推算,应该是八月左右临盆。” “这时间正好。”大皇子妃笑道:“初秋的时候,不冷不热,最是宜人。” 孟云萝不甘示弱地挺了挺自己的肚子:“我这一胎,刚满三个月。说来要在腊月临盆。” 瞧瞧那副嘴脸德性。当谁没生过孩子不成? 赵瑜暗暗翻了个白眼,正要奚落几句。大皇子妃已迅速接了话茬:“腊月生也好。做完月子,春暖花开。天气越来越好,孩子等大些再抱出屋子,也正好。” 孟云萝眼角眉梢都透着自得,有意无意地显摆:“我只盼着这一胎生个儿子,一儿一女凑个好字。如此,也对得住殿下了。” 大皇子妃目光暗了一暗。 慧安公主也沉了脸。 赵瑜生平最讨厌孟云萝这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脾气,轻哼一声:“大嫂,你别理她。” 陆明玉淡淡道:“我们上要孝敬皇祖母父皇母后,下要教养儿女打理庶务,还要照顾夫婿衣食起居。至于孩子,要看天意,强求不来。三弟妹以后少说几句,就当是还没出世的孩子积德了。” 孟云萝:“……” 孟云萝被噎得哑口无言,悻悻住了嘴。 果然,有些人就是天生的骨头贱,被怼几句就老实了。 赵瑜心里颇为畅快,冲陆明玉眨眨眼。陆明玉回以挑眉一笑。 …… 宫宴散后,众人各自散去。 唯有李昊李昌兄弟两个,被永嘉帝召进了文华殿。 永嘉帝只留了刘公公在身边,其余内侍都退了出去。 李昊二话不说跪了下来,满面羞惭地请罪:“儿臣思虑不周行事不慎,令父皇受流言之扰,龙颜受损。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这几个月来,儿臣每每想到这些,便后悔自责不已。今日得以进宫想父皇请罪,请父皇责罚。” 李昌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跟着跪下了。 永嘉帝叹了一声:“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朕也有不是之处。当日是朕没把持住,纳了苏贵人进宫……罢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流言传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以后说话行事,都要格外谨慎,别落人话柄,予人口舌。” “你们兄弟两个,都平身吧!” 李昊李昌一同谢恩起身。 李昌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父皇,听闻苏贵人落了胎,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李昊:“……” 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话一秃噜就出了口。 李昊恨不得拿针线将李昌的嘴给缝上。 果然,永嘉帝脸色一沉,文华殿里的气氛随之一凝。 《簪头凤》正文 第541章 大婚 孟云萝倒抽一口凉气,俏脸陡然白了。 苏贵人落胎一事,她早有所耳闻,一直以为是皇后或太子妃暗中下手。怎么也没料到,竟是永嘉帝亲自去的怡华宫…… 孟妃目光微暗,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别说你,当日我知道此事,也被惊到了。” “我和皇上自少相识,青梅竹马,情意相投。我自认了解皇上。可这几年来,皇上和以前行事大不相同。这一回的事,更令我心惊胆寒。” “皇上真的变了。” “云萝,我这个做姑母的,也得提醒你一声。李昊和东宫之间的恩怨,大家伙都心知肚明。不过,皇上不乐意看到兄弟失和,你装也得装出和睦的样子来。像今日那样,和太子妃当众怄气斗嘴的事,以后可别再有了。” 孟云萝被一口闷气憋得脸都红了:“我就这么受气不成?” “一时受气算什么。”孟妃声音微凉:“别说你一个皇子妃,我这个得宠了二十年的,该低头的时候,也得低头。就是皇后,也有忍气吞声的时候。” “你只看到陆明玉风光无限,怎么不想想,她这份风光是拿什么换来的。那是荥阳王在背后撑腰,是她自己曾立过功劳,她生了一双皇孙皇孙女,还有太子全心站在身后。” “你有什么?你凭什么和她比?” 孟云萝:“……” 孟云萝眼睛又红了。 这是委屈和不甘的泪水。 孟妃又叹一声,半是自嘲半是唏嘘:“这些话,我不但是说给你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我素来心高气傲,和皇后较劲也不是一两天的事。” “现在想想,这日子过得也没什么趣味。” “可不怎么过,也没别的路可走了。只得这么走下去。你和我不同,你还年轻。三皇子年少有为,深得皇上喜爱。说不定,日后还会有更好的前程。你有盼头,现在就得学着忍。忍到能挺直了腰杆的那一天。” 孟云萝吸吸鼻子,用帕子擦了眼泪:“哪有姑母说得那么容易。殿下之前确实得父皇青睐,可流言传得纷扰不休,殿下百口莫辩。父皇最是爱迁怒,哪怕不是殿下的错,心里也会生出隔阂了。” 这倒是。 永嘉帝就是这样的人。 孟妃咽下喉间的叹息,淡淡道:“那也得忍。”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从我的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在此时,一个宫人进来禀报:“启禀娘娘,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来了。” 孟云萝脸上立刻有了笑意,起身道:“殿下来接我回府了。” 孟妃看着一脸喜滋滋的孟云萝,好笑之余,又有些莫名的心酸。挥挥手道:“你随三皇子回去吧!” …… 当日下午,李昌就从三皇子府搬进了五皇子府。 按着惯例,新搬家得摆一顿酒席。李昌府里没个能主事的,孟云萝这个做嫂子的,少不得出力帮着操持。 一众皇子皇子妃公主驸马们都前来庆贺。 太子李景也亲自来了,带着丰厚的安宅礼。 陆明玉并未露面。 “五弟,你二嫂怀着身孕,出宫多有不便,今日没能来。”李景笑着说道:“不过,这安宅礼都是你二嫂亲自准备的。每一样都是好东西,你让人收好了。” 李昌打起精神道谢:“多谢二哥二嫂。” 陆明玉不来也好。 他一见陆明玉,就打从心底发憷。当然了,陆明玉也很不待见他。偶尔碰了面,几乎没拿正眼看过他。 安宅酒过后,李昌进宫听政,去工部学当差。 工部的金尚书是个官场老油子,场面话说得漂亮,做事也格外圆滑。他心里清楚李昌是个什么货色,别说和太子三皇子相比,就是内侍小春公公都比李昌这个主子强一些。 来工部当差,不过是说着名头好听些。正经的差事,还是算了。让李昌每日点个卯,听听官员们议事,随处转转打发时间就是了。 金尚书这样安排,李昌顿觉轻松愉快。 李昊知道之后,也没出声。 暂且也只能这样了。只盼着李昌成亲大婚之后,能迅速成长起来。 日子一晃,就到了李昌大婚这一日。 李景身为兄长,今天得陪同李昌去迎亲。陆明玉身为太子妃,今日不露面有些说不过去,一大早起身,和李景一同乘马车去五皇子府。 李景放心不下,一路上不停地叮嘱:“你今日在众人面前露个面就行,所有琐事一律别管。” “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别动气。” 陆明玉嫌他聒噪,笑着白了他一眼:“堂堂太子殿下,怎么这般碎嘴,像个长舌妇。我自己身体什么样子,我心里清楚。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李景无奈笑道:“你的身体你清楚,你的脾气我清楚。” 说得真拗口。 陆明玉被逗得轻笑出声:“好了,我向你保证,今日不会动气,不会和人斗嘴,更不会动手。这总行了吧!” 李景笑着搂住她,大手在她的肚子上摸了摸,对着肚中的孩子说道:“你娘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别怕,乖乖待在娘亲的肚子里。” 陆明玉扑哧一声乐了,伸手拧了拧李景的胳膊:“尽耍贫嘴。我又不是母老虎,难道整日发脾气嘶吼不成。” 李景倒吸一口凉气,连连陪笑:“当然不是。谁敢说太子妃娘娘是母老虎,本太子第一个饶不了他。” 陆明玉笑着嗔他:“油嘴滑舌。” 李景咧嘴一笑。 夫妻两个一路说笑,到了五皇子府。 此时,五皇子府已经有了不少人。 慧安公主和吴驸马来了,静安公主和高驸马也来了。当然,来的最早的,是李昊和孟云萝。 李昊今日要陪同迎亲,操持喜事的重任就落在了孟云萝的身上。众人很有默契地相让,谁也没和孟云萝争抢。 孟云萝忙里忙外,精神奕奕。 陆明玉袖手不管,悠闲自在。 太子和三皇子在外手足情深,太子妃和三皇子妃也相安无事,一派和睦。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四十二章 妇(一) 隔日,一双新人进宫请安。 众人齐聚寿宁宫。 五皇子妃余氏迈进门槛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大魏建朝十三年,余家从一介普通文官,摇身一变成了大魏朝的“书香名门”。这一切,都因为她的祖父做了吏部尚书。 吏部掌管三品以下的官员升迁,位高权重。这几年来,文官在朝堂里分量渐重。余尚书也被人戏称为吏部天官。一众文官,除了首辅乔阁老,就是余尚书了。 李昊当日为李昌谋划亲事,相中的正是余尚书的声望和实力。 余氏幸运地以书香闺秀的身份,成为了五皇子妃。 在一众将门出身的皇子妃中,也显得格外醒目。 外人看着余家,满眼的羡慕。余氏在出嫁前,也是满心期待的。只是,这份喜悦和期待,在昨晚被揭开盖头的一刹那,就被冷水浇了大半。 早就听闻五皇子李昌生得矮胖平庸,她也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不过,到了四目相对的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心理准备还不够充分…… 那一刹那的黯然失望,落在李昌的眼底。令李昌颇觉羞辱。 之后李昌勉强撑着笑脸,和余氏喝了交杯酒。吃完喜宴,李昌满身酒气地进了洞房,借着一股酒劲,将新嫁的五皇子妃余氏,折腾得苦不堪言。 余氏一夜加起来没睡两个时辰,今日早早起来,不得不敷厚厚一层脂粉,将晦暗的气色遮掩过去。 李昌心里也不痛快。不过,近来李昊时常提点他,他不敢在这等时候撂脸子。一张肥硕的脸挤出笑容来,领着新妇请安。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余氏身上。 陆明玉也在打量余氏。 前世,五皇子妃也是出自将门。今生,五皇子妃换了余氏。 余氏在闺阁里颇有些才名,人不算顶美,生得清秀文雅。举止间透着端庄。这气质,倒和乔皇后有些相似。 大概书香门第里精心教养长大的闺秀,多是这等端庄平稳的做派。 第一眼看去,很容易生出好感。 余氏羞涩地垂着头,不敢和任何人对视,在宫中嬷嬷的指引下跪在蒲团上,先给赵太后磕头敬茶:“孙媳余氏,给皇祖母敬茶。” 赵太后等了片刻,才接了茶碗,随意喝了一口,赏了见面礼。 见面礼不算简薄,也说不上如何厚重名贵。孙媳一个接着一个进门,到了余氏这儿,也没什么新鲜劲。 接下来的请安,都很顺遂。永嘉帝态度温和,乔皇后也十分和气,并未刻薄刁难,很快接了茶赏了见面礼。 余氏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 接下来,就该妯娌们互相见礼了。 大皇子妃为长,不过,论身份矜贵,太子妃理当为先。余氏早就得过家中叮嘱,一定要对太子妃恭恭敬敬。 余氏走到陆明玉面前,敛衽行了一礼:“余氏见过太子妃。” 陆明玉微微一笑,伸手扶起余氏:“以后都是一家人,弟妹快请起。” 等余氏起身,陆明玉又笑道:“我这个做嫂子的,也给你备了份见面礼。这是今年上贡的上好的锦缎,你进门迟,今春贡品没轮上。这几匹锦缎正好送给你,做些鲜亮的衣裳穿。” 传闻中一剑刺了燕将喉咙的太子妃,竟十分温和友好。 余氏高高提起的心,又缓了一缓,大着胆子抬起眼:“多谢二嫂。” 陆明玉见她这副如小绵羊般娇怯的眼神,不由得笑了起来:“外面那些传言你可别信。我这个人,偶尔脾气急躁些是有的。不过,和人相处最是随和了。” 赵瑜笑嘻嘻地接过话茬:“可不是么?谁惹二嫂生气,二嫂最多将茶盏捏个粉碎。真正动手揍人的,也没几回,别担心。” 陆明玉笑着瞪她一眼:“怪不得我名声不佳,都是你四处宣扬的缘故。来来来,我今儿个就当着你的面捏个茶碗。” 赵瑜立刻举手投降:“不敢不敢。二嫂,我错了。” 众人被逗得笑个不停。 余氏也悄悄抿唇乐了一回。心里倒是觉得,太子妃虽有悍勇厉害之名,其实人也没那么凶嘛! 如果陆明玉听到她的心声,一定会语重心长地告诉她。 我确实不凶。 前提是别来惹我。 …… 到了正午宫宴,就更热闹了。 长辈们坐一席,皇子妃们和两位公主坐一席。众人身份相若,年龄相近,坐在一处有说有笑,全然看不出彼此有隔阂。 余氏是新妇,羞答答地不好意思张口,只竖着耳朵听众人说话。 赵瑜性子促狭,忍不住笑着打趣:“我们几个都是爽快的性子,直来直去。五弟妹和我们可大不相同呢!文文雅雅的模样,笑不露齿,也不爱说话。” 李昊李昌一母同胞,兄弟情深。 孟云萝这个嫡亲的嫂子,自要护着余氏,笑着应了回去:“五弟妹饱读诗书,哪里像你,爱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说话也像耍枪似的,一张口就扎人。” 这话是在隐喻谁呢?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瞥孟云萝一眼:“亏你好意思说别人。先照镜子看看自己再说吧!” 赵瑜噗嗤一声乐了。 一直没出声的慧安公主,也笑着呛了孟云萝两句:“可不是么?论斯文,我们都比不得五弟妹。三弟妹也别说我们了,自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大皇子妃抿唇一笑:“三弟妹今日可算是犯了众怒了。我们几个,都出自将门。便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好赖也学过几天骑射。你一竿子打翻我们一船人,谁能饶得过你。” 静安公主最厚道,没有出声。 孟云萝一人难敌众口,只得告饶:“是我说话不妥,向大家陪个不是。” 众人这才放过她。 如此这般,倒是热闹。 余氏听在耳中,看在眼底,察觉出些许微妙来。 慧安公主不必说,和太子妃陆明玉站在同一阵营。四皇子妃赵瑜和陆明玉的关系也更密切。 大皇子妃和静安公主更亲近些,又是一派。 至于孟云萝,似乎和众人都不太对付……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妇(二) 宫宴散后,余氏向陆明玉柔声道别。 半日相处,陆明玉对余氏印象着实不错,笑着说道:“我如今肚子越来越大,很少出东宫。五弟妹以后得了空闲,经常来东宫转转。” 余氏略有些羞涩地应了:“是,以后我进宫,就去东宫找二嫂说话。” 陆明玉微微一笑:“那我就备着好茶等你来了。” 孟云萝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不快。 这个刚进门的弟媳,怎么有些脑子不清醒。应该和谁亲近和谁疏远,这也想不明白吗? 当着众人的面,孟云萝不便说什么。 出了宫门后,李昊李昌各自骑上骏马。孟云萝怀着身孕,忙了半日,眉眼间露出倦色。余氏倒是细心,忙上前扶着孟云萝:“三嫂小心,我扶你上马车。” 总算有些眼色。 孟云萝心气稍平,在马车上坐定后,对余氏笑道:“今日进宫请安,见了这么多人,感觉如何?” 余氏想了想,轻声说道:“大家待我都很和气。尤其是二嫂,我在闺阁中就听过她的赫赫大名,以为她很难相与。没曾想,今日一见,二嫂和我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没了外人在,孟云萝也不装样了,冷笑一声道:“你可别被她的假模假样给骗了。之前宫中内外传言纷纷,都是她指使人做的。” “她这个人,心黑手狠,刻薄难缠,仗着身份权势欺负人是常事。我奉劝你一句,以后远着她一些。不然,她不定什么时候就变脸发作,或是直接捅人一刀。让你当着众人的面下不来台丢人现眼。” 余氏默默看着一脸愤慨的孟云萝,心想其实你也够刻薄难缠的。 还有,孟云萝这般憎恨陆明玉,真的只是因为这些吗? 她隐约听说过,三皇子年少时恋慕陆明玉,求之不得,因爱生恨。孟云萝对陆明玉满心嫉恨,也就不稀奇了…… 孟云萝被勾起新仇旧恨,语气中满是怨怼:“还有件事,我也该和你说一说。殿下和五弟的生母苏妃,就是死在陆明玉的手中。”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们兄弟两个,和东宫早成对立之势。当着人前,不能表露出来。私下里泾渭分明。” “你刚进门,一时还不明白。只需记着一点,夫妻一体。你得和五弟一条心,和我们站在一边。以后得和东宫保持距离才是。” 余氏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低声应道:“三嫂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孟云萝深呼一口气,似要将堵在胸口的浊气都吐出去:“你记住最好。若是记不住,以后我会时时提醒你。” 余氏柔声道:“多谢三嫂教我。” 这个弟媳虽然笨了些,好在还算听话。 怀孕之人心情浮躁易变,孟云萝很快舒展眉头,冲余氏笑了一笑。 出了宫门,马车行驶了一炷香时辰,就到了三皇子府。 孟云萝先被扶着下了马车。余氏也下马车,正要张口和孟云萝道别。就见新婚夫婿李昌,已经随着李昊进三皇子府了。 余氏:“……” 刚成亲,她对五皇子府都不熟悉,更别说三皇子府了。 再说,这时候不应该先回自己的府中歇着吗?到三皇子府待着算怎么回事? 孟云萝倒是早就见惯了,对余氏笑道:“五弟在我们府里住了一年,成亲前半个月才搬进五皇子府。以后我们定然常来常往,你也别不好意思,随我一同进去吧!五弟住的院子,我一直让人收拾得干干净净。” 余氏只得笑道:“劳烦三嫂了。” …… 李昌和李昊去书房说话。 孟云萝有些疲倦,带着珍姐儿回去歇着。剩下余氏一个人,在李昌住过的院子里待着。 院子很宽敞,收拾得很干净,没人说话,一片安静。 余氏怔怔地坐在窗前发呆。 嫁人以后的生活,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陪嫁丫鬟初晴见主子神色落寞,颇有些心疼,故作轻快地笑着开解主子:“奴婢今日跟着娘娘进宫,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余氏回过神来,冲初晴笑了一笑:“宫中人多又热闹,我也开了眼界。就是……人也太多了。” 说着,声音低沉下来:“每个人看着和和气气,有说有笑,可都像戴着面具。我不知道她们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三嫂和我说的最多,那些话我听着,只觉得心惊肉跳的。其实,我只想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不想掺和她们之间的争斗。更不想像三嫂说的那样,和东宫对上……” 余氏顿了顿,脸色有些茫然:“初晴,当日赐婚的圣旨到余家,人人都恭贺我要做皇子妃了。可我现在,不知怎么地竟高兴不起来。” 初晴对主子的心思知晓一二,低声劝道:“五皇子殿下虽然相貌平庸些,不过,男子在世,相貌如何本来也不是最要紧的。只要殿下有能耐有本事,对娘娘好,也就是了。” 关键是李昌看着窝窝囊囊的,半点不像有能耐有本事的人。 昨晚的洞房,更令她有苦难言。李昌半点不怜香惜玉,死劲地折腾她。到现在,她都觉得疼…… 有些话,就是对着心腹丫鬟也说不出口。 余氏憋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初晴暗暗叹口气,陪着余氏闲话打发时间。 一直等到天色将晚,才等来了李昌。 余氏亲自去开门,小心翼翼地陪笑:“殿下,天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府了?” 李昌略有些不耐:“这里又不是外处。和三哥三嫂一同用过晚膳再回府也不迟。” 余氏心中委屈,不敢明言,低声应是。 李昌也不问余氏今天在宫中如何,径自说了下去:“我明日陪你回门,从后天起,就去工部当差。以后你一个人在府里待着闷了,就到三哥的府上来,和三嫂作伴。” 一个新过门的弟媳,时常来大伯府上算怎么回事? 余氏有心说几句,一看李昌的脸色,所有的话顿时咽了回去,轻声道:“我都听殿下的。”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 八卦 日子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好在东宫绿树成荫,投下大片阴凉。且东宫里早早就用上了冰盆,一进殿内,凉意沁人心脾。 饶是如此,陆明玉还是觉得阵阵燥热:“我想吃些凉的。” 绮云用扇子为她轻轻扇着风,一边笑着安抚:“娘娘身孕快八个月了,吃凉食肠胃哪里禁得住。再忍一忍,等忍到孩子出世就好了。” 陆明玉像个孩子似的怄气,轻哼了一声:“等孩子出生,我还得做月子。忍来忍去,忍到秋凉时节,还吃什么冰碗。我现在就想吃。” 绮云忍着笑,继续哄道:“冰碗实在不能吃。这样,奴婢去端些瓜果来,吃着也一样解热。” 陆明玉勉勉强强地点了头:“也好。” 没有冰碗,吃点瓜果也是好的。 陆明玉的肚子像吹气球一般长起来,低头看不到脚,坐下得稍稍后倾,腰间再垫个软枕。腿脚已经有些浮肿,脸也胖了一圈。夜里想翻个身,都不是易事。动辄腰酸背痛。 怀胎十月,月份越大越辛苦,个中辛苦,只有过来人才能懂。 绮云很快端了一小碗水果来,有甜有酸,红红绿绿,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看着清爽又可口。 陆明玉吃了一口,又吃一口,不一会儿,将一碗水果吃得干干净净。心里的燥热渐渐平息, 陆明玉对绮云笑着叹道:“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生孩子,实在太辛苦了。等这一个出世之后,我以后可不想再生了。” 绮云也心疼主子,小声道:“有两子一女,也足够了。” 陆明玉嗯了一声。 不想有孕,自然有法子。 正说着话,有宫人来回禀:“启禀娘娘,四皇子妃娘娘来了。” 陆明玉懒得动弹,随口笑道:“让她过来就是。” 赵瑜一来,就见陆明玉慵懒地半躺半坐着,绮云正用帕子为她擦拭汗珠。赵瑜忍不住笑着打趣:“二嫂离了太子无妨,一日都离不得绮云。” 陆明玉笑道:“说得正是。” 绮云抿唇一笑,起身稍稍退后。 赵瑜坐到陆明玉身边,打量陆明玉一眼,啧啧道:“早听闻你怕热,今日一见,果然是真的。这还没最热的时候,你就用上冰盆,还出了这么多汗。” 陆明玉也有些无奈:“以前也不是这样。自怀了这一胎之后,我时时觉得燥热。” 赵瑜笑着安慰道:“听闻女子怀孕,每一胎都不同。大概你肚中的孩子怕热,连带着你这个亲娘也跟着遭些罪。都八个月了,再忍一忍就快生了。” “不忍还能怎么办。”陆明玉笑道:“等生出来再收拾。” 说笑几句后,赵瑜忽地眼睛一转,压低了声音:“二嫂,你听说没有,五弟和五弟妹似乎不大和睦。” 陆明玉人在东宫,宫外四处安插了眼线,诸皇子府里的动静都瞒不过她。如何能不知道? “哦,这我倒不知道。”陆明玉装模作样地惊讶了一回:“他们这才成亲一个月,新婚燕尔,正是情浓的时候,怎么会不和睦?”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赵瑜和四皇子这对夫妻,在好八卦这一条上绝对是“趣味相投”。 赵瑜见陆明玉侧耳聆听,顿时来了兴致,低声笑道:“我们府邸和五皇子府离得近,偶尔听到些动静。” “他们两个新婚,五弟待在三皇子府的时间,比在自己府中多。五弟妹看着温温柔柔的,倒是有些主见,不太肯去。五弟不高兴,便时常自己过去,将五弟妹一个人留在府里独守空房。” “这哪里是新婚夫妻应该有的样子。” 陆明玉眸光微微一闪,淡淡道:“李昌年少不懂事,李昊也该教一教他。成亲了,就是两家人。哪有天天吃住在一起的道理。” “可不是嘛!”赵瑜耸耸肩:“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其实,李昊未必没说过。 不过,李昌看似懦弱听话,实则古怪别扭,对李昊的依赖心又极重。李昊就是说了,也不一定管用。 陆明玉心里想着,并未说出口,和赵瑜继续扯闲话打发时间。 赵瑜又鬼头鬼脑地问道:“我听说,怡华宫里的那位贵人,脑子似乎不太对劲了。时常又哭又笑的。” 陆明玉笑着瞥她一眼:“你住在宫外,消息倒是比我还灵通。” 赵瑜脸皮厚,被调侃了也不在意,笑着催促道:“在我面前别装样了。你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快些说来给我听听。再不问个明白,可把我给憋坏了。” 陆明玉被逗乐了:“你呀,亏得做了皇子妃。要是生在普通人家嫁的是市井百姓,每日嗑瓜子传八卦的碎嘴长舌妇,必有你一个。” 赵瑜认真地想了想:“其实,那样的生活也挺好。” 陆明玉扑哧一声乐了。 笑过之后,才说起了苏贵人的事。 “苏贵人落胎时失血过多,大伤元气,在怡华宫里卧榻静养。母后特意派了太医,守在怡华宫里。” “一开始,苏贵人时常喃喃自语。后来就忽然大笑,又忽然嚎啕痛哭。太医给她看诊,她尖叫怒骂,要将太医撵走。太医只得开宁神药,等她昏睡了再看诊。” “这一个月来,苏贵人连神智都不太清醒了。” 苏贵人这是……疯了? 赵瑜有些吃惊地看着陆明玉:“苏贵人疯了?” 陆明玉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大概是吧!” 赵瑜又看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笑着挑眉:“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该不是以为我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吧!” 赵瑜哪敢承认,咳嗽一声笑道:“没有的事。我怎么会这样以为!” 苏贵人进宫后,一步步到今天,背后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细细一琢磨,这只手可不正来自东宫么?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我要是真想动手,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赵瑜毫无原则,立刻附和道:“这倒是。我也就随口说说,这件事肯定和你没关系。”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差事(一) 簪头凤正文卷第五百四十五章差事赵瑜话是这么说,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陆明玉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说。 苏贵人沦落到今天这一步,确实是她暗中“出力”。杀人诛心的“聚麀之诮”,让苏贵人彻底失宠。苏贵人有孕,确实出人意料。如果永嘉帝没出手,她也不会容苏贵人平安生下这一胎。 苏贵人因落胎一事大受刺激,奉命去伺疾的太医,在开的宁神汤药里,悄悄添了一两味药。 一个彻底失宠的贵人,喝什么药根本没人在意,也没人去试药或琢磨药渣。总之,很快,苏贵人就失了神智,疯疯癫癫。 不知乔皇后有没有察觉到异样。婆媳两个很有默契,从未提起过这一茬。 倒是赵瑜,今儿个忽然提了一嘴。不过,也就是随口说着解闷,绝没有深入探讨或为苏贵人鸣不平的意思。 连李昊孟云萝夫妇都绝口不提苏贵人了,别人谁会关心苏贵人的死活。 待赵瑜离去后,陆明玉也有些倦了。 绮云扶着陆明玉进寝室小憩。 陆明玉一沾上枕头,便沉沉入睡。 这一睡,就是一个下午。再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陆明玉睡得又饱又香,伸了个懒腰:“绮云,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应她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刚过酉时。” 陆明玉立刻回过神来:“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声轻笑在耳畔响起,熟悉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你想睡就再睡一会儿。” 陆明玉下意识地将脸靠在他的掌心里,蹭了一蹭,轻声笑道:“睡了快一个下午,哪里还能睡得着。”然后又叹一声:“月份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易疲累。这几天,我时不时地就犯困。” 说完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抬起头看向李景。 李景的眉头微微拧着,神色也有些沉凝。 “出什么事了?”陆明玉心里微微一沉,轻声问道。 李景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陆明玉心中顿时明白了:“是不是父皇派了差事给你,你要离开京城去办差?” 李景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是。” “山东巡抚上了折子,山东今年已经闹了第二次民乱。虽然迅速被驻军镇压了下去,不过,民怨沸腾,颇不安宁。如果不及时安抚下去,就会闹出大乱子来。” “今日朝会,父皇直接下旨,令我代天子出巡山东各郡县,镇抚民心。” 他身为大魏太子,代天子出巡,确实是最佳人选。也是他责无旁贷之事。 此时离京去山东,要代天子巡抚山东各郡县,少说也得几个月。陆明玉怀孕八个月,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了…… “我这一走,少说也得三个月,说不定还要更久。”李景满脸愧疚,大手落在陆明玉的肚子上:“你很快就要临盆生产,我这个做丈夫的,却不能留在宫里陪在你身边。小玉,我真是对不住你。” 陆明玉伸出手,轻轻覆在李景的手背上,低声道:“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早有心理准备。父皇将这样的差事给你,也是好事。你不去,难道让李昊去不成?你只管安心地离京去山东,我能照顾好自己。” 李景目中愧色更浓,长叹一声道:“如果父皇事先问我,我一定会推辞不去。” 陆明玉和他四目对视,淡淡道:“父皇当着百官的面下旨,你这个太子,如何能推辞?难道说自己担忧即将临盆的妻子不能远行当差?” 反过来想,永嘉帝正是料定了这一点,才直接下的圣旨。 永嘉帝没有废黜东宫的意思,不过,父子互相防备猜疑,也是少不了的。永嘉帝令李景这个时候离京办差,分明是有意为之。 李景拧着眉头。 陆明玉反而很快镇定下来,低声道:“之前我暗中做的事,父皇心中有数,又发作不得。这一回,算是还了个颜色给我。” “放心吧,这点事我还禁得起。你也别总惦记我,安心地去山东办你的差事。而且要将差事办得妥当漂亮,不能让父皇挑出毛病来。” 李景深呼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好好办差,尽快赶回来。以后每隔五日写一封信给你,你有什么事,记得立刻打发人送信给我。” “父皇令我尽快启程,我明日哪儿也不去,在东宫陪你和孩子们一天。后日一早就出发。” 陆明玉嗯了一声,依偎进李景的怀里。 夫妻两人默默相拥。 李景很快打起精神来,笑着说道:“我还得去椒房殿一趟,和母后说一声。你身子不便,就别去了。” 陆明玉点头应道:“你陪母后用了晚膳再回来吧!” 永嘉帝近来又宠上了两个年轻美人,要么就去芳华宫,连延禧宫都去的少了。永嘉帝几乎不踏足椒房殿,乔皇后每日都是一个人,也怪冷清的。 …… 半个时辰后,李景迈步进了椒房殿。 乔皇后已经得了消息,知道李景又要离京去当差,心里又是气恼又是不舍,咬牙低语道:“陆氏就快临盆了。这等时候,你父皇偏让你去山东。这一去,又得几个月。孩子出生的时候,你这个亲爹不在宫中,这是成心让陆氏不痛快。” “还有,山东民匪多,时不时地就闹民乱。那地方着实危险。你这一去,可得多加小心。一定要多带些侍卫亲兵。” 乔皇后心疼儿媳,更心疼儿子,絮叨着叮嘱了许久。 事已至此,不去也不行。 李景故作轻快地安慰乔皇后:“父皇是器重我,才将这么要紧的差事给了我。如果父皇下旨,让三弟代天子巡视山东,我这个太子的颜面还往哪儿放?” 这倒也是。 乔皇后笑着叹道:“这么一想,本宫的心情就好多了。也罢,你好好当差。宫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本宫会好好照顾陆氏。” 李景正色道:“这世上,我唯一信得过的人,就是母后。我这一走,就将小玉和她肚中的孩子,都托付给母后了。”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四十六章 差事(二) 乔皇后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低声道:“为了安全起见,你多带些侍卫。不如将陆氏的亲兵也带上一些。” 李景失笑:“那是小玉的亲兵,我将她的人带走做什么?” 乔皇后笑着白李景一眼:“别怪本宫说话直接。本宫足不出宫,也听说过,太子妃亲兵都是大魏一等一的精兵,个个以一当十。且善于兵阵。比你的亲兵强多了。” 李景:“……” 李景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小玉的亲兵都是荥阳军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老兵,一个个都是从战场里砍杀出来的,悍勇无双,我的亲兵确实不及。” “你不好意思张口,本宫去和陆氏说。”在乔皇后心里,儿子李景的安危第一等要紧。张口讨要些亲兵这等事,算不得什么。 李景想了想,笑着说道:“我自己和她说。” 乔皇后这才舒展眉头:“也好,你快些回东宫,和她商量妥当。” 李景笑道:“不急,小玉特意叮嘱我,陪母后用了晚膳再回去。若是早早回去了,她又要嗔怪我了。” 乔皇后听得十分受用,笑着说道:“陆氏有这份孝心,本宫心里高兴的很。不过,你就要离京去办差,要忙的事多的很,别在这儿耽搁时间。早些回去便是。” 李景坚持道:“再忙,陪母后用晚膳的时间总是有的。我这一走,又得几个月才能回京。母后就让我尽一尽为人子的孝心吧!” 乔皇后心里像被熨烫过一般,既妥帖又热乎。 母子两个用完晚膳后,李景回了东宫。 没等李景张口,陆明玉便笑道:“刚才我令人出宫送信,让陆乙点一千太子妃亲兵。后日你离京的时候,一并带上。” 李景惊喜又意外:“我还没张口,你怎么就猜到我的心思了?” 陆明玉抿唇一笑:“我不是猜到你的心思,是猜中母后的心思了吧!” 在乔皇后心里,没有什么比李景的安危更重要。身为妻子对丈夫的关心,和一个亲娘对儿子的疼惜爱护相比,着实不能相比。 李景连连拱手:“太子妃娘娘揣度人心的本事,实在厉害,佩服佩服!” 说笑了两句,李景又郑重道谢:“小玉,谢谢你。” 陆明玉笑着白他一眼:“我只是借你一用,不是送给你。等回京之后,就将我的亲兵都还回来。还有,这期间的花用饷银,都得你自己出。” 李景十分豪气,一口就应了:“那是当然。” 正说着话,珝哥儿瑄姐儿过来了。 兄妹两个一起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亲爹:“爹,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这一走,得多久才能回来?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 片刻前豪气干云的太子殿下,听了一双儿女的话,鼻子一酸,眼泪都快下来了:“珝哥儿乖,瑄姐儿乖,爹有正经差事要办。不过,爹很快就回来了。你们两个要乖乖读书习武,听你们娘亲的话。” 珝哥儿瑄姐儿闷闷不乐地应了。 兄妹两个都很喜欢亲爹。 李景笑着伸手,将一双儿女搂进怀里,细细抚慰,最后还允诺:“等爹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许多新鲜的玩具和好吃的回来。” 兄妹两个一同搂着亲爹的脖子:“不要,我们就要爹。” 李景眼睛都快红了。 陆明玉看着心疼又好笑,走上前说道:“你们别闹了,早点去歇着。明日你们亲爹哪儿也不去,留在东宫,陪你们玩一整天。” 珝哥儿瑄姐儿这才松了手。 孩子们走后,陆明玉戏谑地为李景擦拭眼角。李景也没觉得难为情,笑着叹道:“真舍不得你们。” 陆明玉又何尝舍得他? 她没有出声,静静依偎在他的怀中。 …… 两日后,李景启程离京。 方子詹周礼和李晏,依旧同行。此次一并随行的,还有沈侍郎和孙郎中。另有一千太子亲兵和一千太子妃亲兵。 陆临和陆非父子两个不能随意离开军营,各自送了一百亲兵到太子身边。大姐夫郑重也送了一百亲兵来。 亲兵人数多少不论,这是在表示对太子的维护。 永嘉帝也没小气,派了一千御林侍卫随行守护太子安危。 如此一来,一行三千多人,策马远行。粮草辎重装了数百辆马车,声势浩荡。 几位皇子一并来送行。 看着李景被在三千精兵的护卫下远去,四皇子忍不住艳羡:“整日在京城闷着,也没什么趣味。要是能像二哥这样离开京城去当差,倒也是一桩乐事。” 跛腿的大皇子,听了这话轻哼一声,阴阳怪气地来了两句:“等日后离京就藩,你就是想赖在京城也得被撵走。” “大哥此言差矣。”四皇子习惯性地耍贫嘴:“说什么撵走,也太难听了。等再过几年,父皇准我们几个就藩了。我保准第一个去求父皇封王就藩。高高兴兴地出京远行。” 大皇子撇撇嘴。 四皇子挑眉笑道:“看这架势,莫非大哥舍不得京城?” 他当然不想走。 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里有他的亲人,有他熟悉的一切。什么封王就藩,说得好听,还不是被打发滚蛋了。 大皇子从鼻子里哼一声,转身策马离去。 四皇子翻了个白眼,又凑到三皇子李昊身边,笑着说道:“三哥,我听闻父皇也给你派了差事。” 李昊略一点头:“是。大魏疆土辽阔,政务繁杂。父皇要坐镇京城,我们做儿子的,理当为父皇当差分忧。我之前就和父皇说过,父皇也应了我。现在正好有了差事,我过几日也要离京。” 四皇子羡慕不已:“我也要向父皇求个差事。” 李昊淡淡一笑:“父皇素来喜欢你,你去求父皇,父皇没有不应的道理。” 如今,诸皇子中,就属四皇子圣眷最浓,进文华殿伴驾的时候也最多。 四皇子哈哈一笑:“三哥这话说的,怎么听着有些酸溜溜的。” 李昊也是一笑,目光扫向李景离去的方向。 数千匹骏马驰骋,脚下的官道都在颤动。李景在一众侍卫亲兵的护卫下远去。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三年(一) 三年后。 “娘!” 一个三岁男童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娘,李瑄又欺负我!” 这个男童皮肤白白嫩嫩,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小嘴红润润的,比女童还要精致秀气。头上扎着冲天小辫,透着几分机灵淘气。 这般冲过来,就像一支冲天炮。 亏得陆明玉眼疾手快,在男童即将撞到自己之前伸手拦下了。 陆明玉略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轻易惹你姐姐。你怎么又去招惹她?” 男童顿觉委屈:“哪里是我招惹她。明明是她先欺负我。娘就是偏心!只喜欢李瑄,不喜欢我。” 陆明玉:“……” 陆明玉被气乐了,伸手就要拧男童的耳朵。 坐在一旁的慧安公主,立刻伸手搂过侄儿,笑吟吟地说道:“琀哥儿快到姑母这儿来。你娘就不会揍你了。” 李琀平日里是个小炮仗,淘气得能上天,哄起人来,一张小嘴也格外甜。他躲进慧安公主的怀里,伸手搂住慧安公主的脖子,踮起脚尖,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还是姑母对我最好了。” 慧安公主乐得眉开眼笑,也亲了小侄儿嫩嫩的小脸一口:“琀哥儿这般机灵可爱,姑母当然最喜欢你。” 又对陆明玉说道:“你也别臭着脸了。琀哥儿是淘气些,男孩子还不都这样。反正,今儿个我在这儿,你可别训他。” 陆明玉无奈又好笑:“平日里母后护着他,皇姐来了也护着他。我倒是想训他,也得找着机会。” 慧安公主立刻笑道:“孩子还小,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李琀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姑母说的对。” 陆明玉笑着瞪一眼过去。 李琀反射性地缩了缩头,再次躲进慧安公主怀里。 慧安公主爱怜地摸了摸李琀厚厚的耳垂,对陆明玉说道:“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琀哥儿都快三岁了。” “可不是么?”陆明玉也有些唏嘘:“一转眼的功夫,琀哥儿也长这么大了。” 孩子出生时的光景,仿佛历历在目。 三年前,李景代天子离京巡视山东。走后一个多月,她肚痛发作,生下了次子李琀。 孩子的脾气从娘胎里就能看出来,出生之后,果然是个坏脾气的小子。就连哭声都比别的孩童响亮得多,而且天生霸道。每日只肯亲近亲娘,绮云抱了就哭闹,奶娘们想近身伺候都不行。 亏得陆明玉精力足力气大,整日地抱在怀里也撑得住。这种情形,一直维持到李琀周岁之后…… 然后,就更令人头痛了。 以前是抱在怀里就行。等李琀自己会走了,倔强地到处走到处摔。再大一点,就日日和哥哥姐姐们磨牙怄气争宠闹腾。 李珝还好,颇有些兄长气度,大多让着弟弟。李瑄就不同了。 论霸道,李瑄还没输过谁。 而且,李瑄继承了亲娘的神力,习武天赋惊人。这才七岁,已经能和宫中的御林侍卫动手不落下风。李琀这样的小屁孩,到她面前就是一盘菜,她都不稀罕欺负。 奈何李琀时常主动去撩拨,以李瑄的脾气哪能忍得了? 所以,李琀时不时地就被姐姐揍一回。然后再跑到亲娘面前来告状。 陆明玉想到这些就头痛,对慧安公主叹道:“有他们姐弟三个,整日鸡飞狗跳,我绝不再生孩子了。” 慧安公主失笑:“两子一女,别人想都想不来。到你这儿倒被嫌弃上了。”顿了顿,又轻叹一声:“我若是能怀个一子半女,让我吃再多的苦头也心甘情愿。” 没怀过身孕,是慧安公主最大的遗憾。 她和驸马成亲十年,出了名的夫妻恩爱。可惜,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四年前,她将二房的立哥儿抱到膝下来养。立哥儿只比珝哥儿小了两个月,今年也七岁了。 陆明玉自然清楚慧安公主的心结,笑着安慰道:“立哥儿聪明又听话,是个孝顺孩子。皇姐好好养着立哥儿,等他日后长大了,好好孝敬你,也是一样。” 慧安公主定定心神笑道:“放心,我早就想开了。不用这般小心翼翼地安慰我。” 顿了顿,不无骄傲地说道:“立哥儿和驸马小时候一样,头脑聪慧,喜欢读书。如今在上书房里和珝哥儿瑭哥儿他们一道读书,昨日太傅考核功课,立哥儿是第二。” 陆明玉笑着赞道:“立哥儿确实是个聪明又有耐性的孩子。” 慧安公主一脸自得,没忘夸赞嫡亲的侄儿一句:“珝哥儿才最聪慧,闻一知十,举一反三。昨日考核,是珝哥儿第一呢!” 陆明玉轻笑一声:“皇姐可别再夸了。珝哥儿已经得意了一天,亏得没有尾巴,有尾巴早该翘起来了。” 慧安公主被逗得咯咯直笑:“这才多大的孩子。考了第一,高兴也是应该的。” 珝哥儿四岁开蒙读书,六岁正式进了上书房。大皇子府的瑭哥儿,三皇子府的琛哥儿,还有慧安公主的养子立哥儿一并进上书房。陆明玉的娘家侄儿壮哥儿也进了宫,做了珝哥儿的伴读。 瑄姐儿见哥哥进上书房读书,闹腾着也要去。 乔皇后最惯孩子,为了此事,特意低头去求了永嘉帝一回,连带着珍姐儿和小平安公主一道,也去了上书房。 永嘉帝十分疼爱平安公主,对皇孙女们也很喜爱,特意点了两个博学的翰林学士做她们的太傅,每日教导读书认字。 方子詹和乔婉的女儿方宁,做了瑄姐儿的伴读。四个女孩子年龄相若,每日在一起读书嬉闹,自是高兴。 上书房里每五日休息一日。今天正逢休沐,慧安公主闲着无事,还是将立哥儿带进了宫来。 几个七岁的孩童凑在一起玩,三岁的琀哥儿也想跟着,奈何兄长姐姐们不愿意带他。他淘气捣乱,被瑄姐儿揍了一拳,这才委屈巴巴地来告状。 正说笑,孩子们都过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女童远远地喊了一声:“李琀!你过来!”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三年(二) 簪头凤正文卷第五百四十八章三年这个女童,年约七八岁,个头比同龄的女童高了一些。皮肤白皙,明眸皓齿,眉眼间俱是勃勃英气。 正是李瑄。 李瑄一张口,李琀立刻将头钻进慧安公主的怀里,只露出一个肥嘟嘟的屁股。慧安公主乐得直笑,轻轻拍了一拍:“别怕,有姑母在,今儿个谁也欺负不了你。” 李琀人小鬼大,立刻将头探出来:“姑母你对我真好。我今天就跟姑母回去,以后做姑母的儿子。” 陆明玉:“……” 她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来! 陆明玉一脸无语的表情,再次逗乐了慧安公主,笑得前仰后合。 李瑄快步走过来,先瞪做鬼脸的李琀一眼,然后规规矩矩地冲陆明玉和慧安公主行礼:“见过母亲,见过姑母。” 李珝和吴立也过来了。 李珝和李瑄个头一般高,相貌还是肖似。不过,龙凤胎年龄渐长,男女不同,到底还是有了细微的差别。李瑄眉眼再英气,也能一眼看出是个小姑娘。李珝则是男孩子的俊秀。 “母亲,姑母。”李珝站定后,躬身抱拳。 他是东宫嫡出的皇孙,身份矜贵,不必细言。太傅们对他的教导也最尽心。虽然只有七岁,却已褪去了孩童的浮躁,一举一动都像个小大人。 一旁的吴立也笑着行礼:“见过舅母,见过母亲。” 吴立是吴驸马胞弟的次子,从血缘而论,和吴驸马最是亲近。容貌气质也颇有几分相似。一派小小君子模样,十分讨喜。 陆明玉笑着说道:“都别行礼了,过来吧!” 三个孩子一同应了,各自站直了身子。 李瑄又看向李琀,语带威胁:“李琀,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别在姑母怀里赖着,快些过来。” 李琀一脸得意洋洋:“我就不过去。看你能怎么样!” 李瑄挑了挑眉,冷笑一声,伸手卷了卷衣袖。 那动作,那神情,和陆明玉简直如出一辙。 陆明玉自己看了都觉得好笑,更别说慧安公主了。慧安公主笑个不停:“闺女像娘,一点不假。瞧瞧瑄姐儿,和你简直一模一样。” 陆明玉忍住笑,淡淡瞥了李瑄一眼。 李瑄立刻老老实实地放下衣袖,语气也放软了许多:“母亲,我们和立表弟刚才一起玩,李琀过来就捣乱。我说了他也不听,还冲我挤眉弄眼。我一生气,就揍了他一巴掌。他定是跑来和母亲告状了。” “我刚才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母亲要是不信,就问李珝。” 孩子们一日日长大,都以小大人自居,彼此都喊名字,连哥哥姐姐弟弟都不乐意喊。 陆明玉说了几回,总不见效,索性也不说了,随他们姐弟闹腾。 李珝和李瑄是龙凤胎,自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感情深厚。李瑄说天是黑的河水是热的,他也毫不犹豫地点头附和:“李瑄说的没错。今天是李琀先淘气胡闹,李瑄生气了才动的手。” 李琀原本还得意洋洋地昂着头,听到兄长这么说,立刻委屈了:“娘,李珝李瑄都欺负我。” 哥哥姐姐总站在一边,还一起欺负他。他太可怜了! 陆明玉不为所动,淡淡道:“哥哥姐姐在一起说话玩闹,你别总去捣乱,他们谁也不会主动来欺负你。” 然后,又看向李瑄:“你力气大,动手的时候收着点。” 噫?母亲没怪她。真好! 李瑄顿时眉飞色舞,高高兴兴地应了:“好,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收着力气呢!不然,就李琀那小胳膊小腿,都不够我一拳头的。” 陆明玉又对李珝说道:“你虽是兄长,也别总让着妹妹弟弟。谁惹你生气了,你只管动手。” 李珝一本正经地点头:“是。母亲的话我都记下了。” 这等教育方式,令慧安公主大开眼界,忍不住说道:“你平日里就这么教导他们?” 不是应该教育哥哥姐姐让着弟弟吗? 怎么到陆明玉这儿,倒反过来了? 陆明玉也有些无奈:“珝哥儿瑄姐儿小的时候,时常拌嘴怄气。我一开始总偏着瑄姐儿,珝哥儿得时时让着妹妹,心里也委屈的很。等琀哥儿出世,他什么脾气你也看见了。如果再让哥哥姐姐们都让着他,他一个人非淘上天不可。” “现在我想明白了。孩子之间怎么相处,是他们的事,只要没闹腾过头,我就不多管。不能让哥哥姐姐总受委屈,总是相让。” 手心手背都是肉,偏着谁都不对。 慧安公主半是羡慕半开玩笑:“孩子多了,做母亲的确实得一视同仁,立好规矩。将来再多一两个孩子,也照着这个规矩来。” 陆明玉笑着说道:“生养他们三个,已经足够了。我不打算再生了。” 听听这话说的,多气人。让一直没生养过的人情何以堪! 慧安公主心里微微泛酸。 就在此时,一个宫人笑吟吟地过来了:“启禀太子妃娘娘,启禀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已经令人备好午膳,请娘娘和殿下去椒房殿用膳。” 陆明玉和慧安公主一同应下,笑着起身,带着孩子们一同去了椒房殿。 一路上,李琀紧紧握着慧安公主的手,一会儿伸手挠挠表哥吴立,一会儿拉扯兄长李珝。至于李瑄,他是真的不敢惹了,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到现在还疼呢! 吴立脾气好,不和李琀计较。李珝偶尔瞪李琀一眼,勉勉强强忍了。 这么一路闹腾着到了椒房殿。乔皇后老远听到孩子们的动静,哪里忍得住,早已起身迎了出来。 “皇祖母!” 李琀立刻扔了姑母,像个小炮竹一样直冲过来。 乔皇后喜笑颜开,俯下身,一把将宝贝孙子抱起来,在他嫩呼呼胖墩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祖母的乖琀儿,半天没见,可把祖母想坏了。” 李琀紧紧搂着乔皇后的脖子,将小胖脸贴过去,亲昵地蹭来蹭去。乔皇后爱得不行,又亲一口。 陆明玉抽了抽嘴角。 这个臭小子,也太会哄人了。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三年(三) 这三年来,永嘉帝踏进椒房殿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有事和乔皇后商议,也从不留宿。一同用膳也极少。 夫妻情分淡薄至极。不过,乔皇后已经不在意了。她每日好吃好睡,得了空闲就带带李琀,气色倒比以前还要好一些。 慧安公主半开玩笑地打趣:“自琀哥儿出生后,连珝哥儿瑄姐儿都跟着失宠了。更别说外孙了。” 乔皇后笑着瞪慧安公主一眼:“琀哥儿最小,本宫偏疼一些怎么了?他们三个都大了,每日在上书房里读书。我倒是想疼他们,也得等他们休沐得了空才行。” 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的李琀放下,冲三个大孩童招手:“珝哥儿,瑄姐儿,立哥儿,都到皇祖母这儿来。” 三个七岁孩童,一起摆出“我都长大了哪能像李琀那样”的表情来。 乔皇后被逗得笑个不停:“罢了,都一日日长大了,祖母不为难你们了。午膳已经备好,一起去用膳吧!” 珝哥儿三人这才松口气,一起笑着应了。在走过李琀身边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用鄙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小屁孩!整日撒娇耍赖! 李琀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挫伤,扁扁嘴就要哭。乔皇后心疼的,忙又抱起宝贝孙子:“哥哥姐姐们不理咱们,咱们也不理他们。来来来,祖母抱。” 陆明玉抽了抽嘴角,对慧安公主叹道:“我再没见过比母后更惯孩子的了。” 慧安公主会心一笑:“母后就是这等脾气。我都这么大了,还时不时地在母后那儿撒娇呢!” 没等陆明玉继续取笑,便笑着回击:“也别总说母后惯孩子。以我看,荥阳王才是真地惯孩子。” 这倒也是。 陆明玉想到亲爹,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 得,谁也别说谁了。 有四个孩子,这一顿午膳十分热闹。 乔皇后满心满眼都是孩子,心里的喜悦慈爱几乎要溢出来:“琀哥儿出生好像就是昨天的事,这一转眼功夫,都长这么大了。” 陆明玉随口笑道:“是啊,日子过得真快。再过一年,琀哥儿也能开蒙读书了。到时候让他一并进上书房读书习武,我也能乐得耳根眼前都清静些。” 乔皇后用满含期待的目光看了陆明玉一眼:“等过一两年,琀哥儿大了,再生一个正好。” 陆明玉:“……” 乔皇后殷切希冀的目光太过炽烈,陆明玉想装视而不见都不可能。她随口敷衍道:“殿下一直忙着奔波当差,我们夫妻聚少离多。等殿下回来再说。” 这三年来,李景在京城的时间加起来不足半年。一大半时间都在大魏四处奔波。 大魏疆土辽阔,大大小小的郡县不知凡几。民匪生乱旱灾水灾豪族兼并土地贪官逼死人命等等,没个消停的时候。 不仅是李景,还有三皇子李昊,也时常出京办差。四皇子也领过两回差事。 唯有五皇子一直在工部混日子,没正经办过差。大皇子因为腿疾之故,不便离京。 李景过年之后,就领差事出了京城。走了已有一个多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乔皇后精神一振:“等太子这次回京,本宫就去和皇上说,让太子在京城多待些日子。等你有了身孕再离京不迟。” 想回避是不行了。 陆明玉迎着乔皇后的目光笑道:“我知道母后喜欢孩子。不过,我已经生了两子一女,以后好好教养他们长大便是。不打算再生了。” 乔皇后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犹自不死心地想说服陆明玉:“多子多福,孩子多了也热闹不是?你要是带孩子嫌带累了,以后生了孩子,直接抱到椒房殿来。” 乔皇后最喜欢孩子,慧安公主自己没生养过,对孩子也格外喜爱,笑着接过话茬:“是啊,我是没这等福气。要是我能生,非一气生五六个不可。” 陆明玉极有主见,自然不会这轻飘飘的几句话说服,笑而不语。 这也意味着话题可以到此结束了。 婆媳数年,乔皇后很清楚陆明玉的脾气。现在看着温和了不少,骨子里的霸道凌厉一直都在。 算了,就是不生,孩子也不少了。 乔皇后在心里安慰自己,转头对慧安公主笑道:“你膝下只有一个立哥儿,不如再养一个女儿。一子一女,凑个好字。” 慧安公主不愧和乔皇后是嫡亲的母女,早就想到一块去了:“不瞒母后,我也有这个打算。立哥儿一日日长大,每天进宫读书,我也有些寂寞。再养个女儿正好。不过,吴家近支没有年幼合适的,往旁支寻摸一个。最好是出生了就抱过来。” 乔皇后听得连连点头。 这年月,人人都以孩子多为乐事。多子多福,绝不是虚言。 吴家是世家大族,旁支族人众多。慧安公主一放出风声,不知多少族人想攀附过来。别说送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就是嫡出的儿孙也舍得送来。 “启禀皇后娘娘,”彩兰笑盈盈地前来禀报:“婕妤娘娘领着小公主来给娘娘请安。” 乔皇后笑道:“让她们母女进来吧!” …… 片刻后,王婕妤领着小公主进来了。 小公主承袭了王婕妤的好相貌,白净秀气,一笑间有两个梨涡,既甜美又可爱。 小公主年龄小,却长了一辈。珝哥儿四个得先行礼,叫一声小姑姑。 “你们几个都免礼。”小公主声音甜甜嫩嫩,一副长辈口吻,惹得众人好笑不已。 孩子们凑到一处玩耍不提。 王婕妤行礼请安后,微笑着坐了下来。 王婕妤今年二十四岁,正是一个女子最成熟最有风韵的时候。薄施脂粉,峨眉淡扫,容色倾城。 前年,乔皇后下凤旨为天子选妃。五品以上的官员选嫡女进宫待选,永嘉帝也没客气,选了五个妙龄闺秀充进后宫。位分低的封了美人,位分最高的封了嫔。 后宫有了新人,永嘉帝去芳华宫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 三年(四) 王婕妤得宠时不张扬,这一年多来圣宠衰落,也没有幽怨之色。每日依旧来椒房殿请安,晨昏定省,刮风下雨从未断过。 乔皇后早将王婕妤当成自己人,便是陆明玉,也对王婕妤颇为亲近。 “今日上书房休沐,小公主在芳华宫里待着气闷,闹腾着要来寻珝哥儿他们。” 王婕妤略有些歉然地笑着解释:“臣妾实在被她闹得头痛,这才厚颜带着她过来。扰了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和公主殿下说话的雅兴,实在羞愧。” 乔皇后笑道:“小公主可爱讨喜,本宫巴不得她天天来。” “我和母后日日见面,哪有那么多的话要说。”慧安公主笑着接了话茬:“有什么扰不扰的,人多热闹才是。” 陆明玉也笑道:“以后早点来,正好一同用午膳。” 王婕妤抿唇轻笑:“太子妃这么说了,臣妾以后可就厚着脸皮早早过来了。” 众人说笑着打发时间。 过不了一会儿,孩子们就闹腾起来了。 小公主委屈巴巴地跑过来告状:“二嫂,琀哥儿扯我的发带。” 小公主头上两个包包头,一边发带被扯歪了,小揪揪也歪到一边。再配着小公主委屈的表情,令人顿生心疼怜惜。 陆明玉忙将小公主搂过来,笑着哄了几句,亲自为小公主重新理好发带。然后叫了李琀过来。 李琀一看亲娘的脸色,就知道不妙,哪里肯老实过来。磨磨蹭蹭地走过来,没等陆明玉沉着脸训斥,已经躲进乔皇后的怀里了。 乔皇后宠起孙子来,基本没什么原则,立刻说道:“琀哥儿还小,不懂事,做错了事你慢慢教他。别总绷着一张脸。别说孩子,本宫见了都发憷。” 陆明玉:“……” 有这么一个疼爱孩子过度的婆婆在,想管教孩子不是易事。 王婕妤也笑道:“娘娘快别生气了。琀哥儿还没到三岁,这么大点的孩子,喜欢谁就爱缠着谁。又不是成心欺负小公主。娘娘今日为了这么点小事发作琀哥儿,以后臣妾可没脸再带小公主来请安了。” 陆明玉有些无奈地笑道:“明明是这混小子淘气,你们还这样护着他。我不好好管教他,以后怕是要淘上天了。” 乔皇后乐呵呵地笑道:“男孩子淘气些也是常事。” 得,有乔皇后在,别想管教孩子了。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盯了李琀一眼。李琀和哥哥姐姐不同,被亲娘盯一眼,不但不憷,还咧嘴笑了起来。 陆明玉被气乐了。 这臭小子,简直就是她命里的魔星。从怀孕之日起,就没消停过。出生之后,就更不省心了。 在椒房殿里消磨了一个时辰,孩子们都玩累了,陆明玉带着孩子回去午睡。 回了东宫后,少不得板起脸孔训了李琀一顿。 没人撑腰的时候,李琀不敢闹腾,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被亲娘数落教训。垂着头的模样,看着怪可怜的。 绮云看着心疼,张口为小主子说情:“娘娘训也训过了,奴婢带着小殿下去午睡吧!” 李琀用力点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示意自己真的困了。 陆明玉揉了揉额头,对绮云抱怨道:“一个个都惯着他。我难得有机会管教他,你又来替这个混小子说情。” 绮云听得直乐:“混小子这三个字,也只有娘娘能说。换了别人这么喊,娘娘就该恼了。” 陆明玉被打趣地笑了起来:“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我自己时常气得头痛,别人嫌弃他闹腾淘气了,我心里也不怎么痛快。可见天底下,所有的亲娘都是护短的。” 李琀人不大,机灵得不行,见亲娘笑了,顿时松了口气,扬着笑脸扑进绮云的怀里:“云妈妈对我真好。” 这般嘴甜伶俐的李琀,谁能不喜欢? 哪怕他闹腾淘气,众人还是都喜欢他宠着他。绮云更不例外,笑眯眯地抱着李琀去午睡。 陆明玉难得清闲,回了寝室也睡下了。 意识迷糊昏沉中,她做了一个梦。 …… 梦中,李景骑着骏马向她而来。 骏马高大神骏,马上的李景俊美如天人,黑眸中蕴着满满的笑意。口中呼喊着她的闺名:“小玉,我回来了。”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年少无忧的岁月,拎起裙摆,迈步奔向自己心仪的少年。 阳光绚烂,春风和煦。 李景的笑容比阳光更炫目。 忽然,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冷箭,直直刺向他的胸口。 她心神俱震,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李景!小心!” 那支箭,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心口处飞溅出血花。他甚至来不及呼痛,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 天地一片沉寂,一切都成了空白虚无。 唯有她痛彻心扉的嘶喊:“李景!” 李景! 陆明玉霍然惊醒,从床榻上坐直了身体,心跳急促,额上冷汗涔涔,后背也俱是冷汗。 “娘娘,”守在门外的绮云听到动静,也被惊到了,急急进来,冲至床榻边:“娘娘是做噩梦了吗?” 陆明玉用力呼吸几口气,等紊乱的心跳稍稍平复,才低低嗯了一声。 绮云拿帕子为陆明玉擦拭额上的汗珠,一脸忧色:“娘娘刚才喊了一声太子殿下的名字。莫非是梦到太子殿下了?” 陆明玉吐出一口浊气:“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有人在暗中放冷箭,李景胸膛中箭,倒落马下,生死不知。” 李景此次离京去江南,为的是彻查私盐。 贩卖私盐无需缴纳税赋,暴利惊人,朝廷屡禁不止。 更有胆大妄为的盐贩,私下勾结官员,暗中豢养私兵。江南上一任盐政巡抚,竟死在了巡查的路上。明面上的死因是路上突发疾病而亡,实则是死在刺客手中。 私盐贩子如此猖獗,朝廷决不能容。永嘉帝一怒之下,令太子李景前去彻查巡抚被刺一案。且派了两千御林侍卫随行。 陆明玉放心不下,又点了两千太子妃亲兵,随着李景一并去了江南。 李景一共带了五千人。便是有人举旗谋反,遇到两三万的民匪,也有一战之力。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散心(一) 绮云轻声安慰陆明玉:“奴婢知道娘娘是担心殿下的安危。不过,殿下带了五千精兵,便是有人造反作乱,也伤不到殿下。” 陆明玉眉头仍未舒展,低声道:“如果是去别的地方,两千精兵就足够了。江南之地,又自不同。” 大魏一统天下的路程,延续了十几年。期间大大小小的仗不知打了多少。被卷进其中的世家大族,数不胜数,尤以江南为最。 江南之富庶,更胜京城。豪门大族彼此联姻,盘根错节,势力庞大。在这十几年间,有七成被连根拔除,剩余的三成,要么是不成气候的小家族,要么被打怕了,主动将大半家资“敬献”给朝廷做了军资。 豪族倒下了,江南之地又冒出了不少江湖绿林势力。贩卖私盐,拐卖女子幼童,广开赌场青楼,种种恶行,不胜枚举。 以前永嘉帝忙着领兵打仗,将燕楚两国纳入大魏疆土,成就不世基业。如今战事平息,终于能腾出手来慢慢收拾这些人了。 李景此行明面的目的是彻查私盐,实则还有另一层用意。就是彻底扫平这些庞大的黑暗势力,将江南官场里的贪官污吏全部涤平。 李景临行前,永嘉帝将李景召进文华殿。 父子两个密谈了一个时辰。永嘉帝对李景说道:“……你此行能平定江南官场,将大魏最后的隐患拔除。大魏才算真正太平。” “你是大魏太子,此事朕唯有交给你才能放心。” 如果这么要紧的差事派给了李昊,又将堂堂太子置于何地? 太子不是那么好做的。最难啃的骨头,只能给太子。 李景目光坚毅,拱手应下:“儿臣定不负父皇厚望。请父皇给儿臣半年时间,儿臣在半年之内,将江南六省的贪官污吏都揪出来,将暗中勾结的势力扫荡一清。还百姓一个平安富庶的江南。” 这些事,就连乔皇后慧安公主也不知道。陆明玉也从未和绮云细说过。 不过,绮云也能隐约猜出了一些。因为此次去江南,连陆乙也被派了出去。这还是陆明玉第一次派陆乙随太子同行。 太子李景要做的,一定是很要紧又很危险的事。 绮云定定心神,轻声道:“娘娘忧心殿下,不如写一封信给殿下。” 陆明玉呼出一口气:“还是不必了。他在外奔波,操劳辛苦,得了空闲,自会送信给我。我若主动写信去,只会分他的心。” 这三年来,夫妻聚少离多。陆明玉从无半个字怨言,守着东宫,养育儿女,将一应琐事打理得妥妥当当。李景没有后顾之忧,才能一心当差做事。 太子贤良爱民的名声,也在三年间传便大魏,深得百姓们爱戴。 绮云有些心疼主子,轻叹一声:“这么一来,实在是苦了娘娘了。” 陆明玉却道:“夫妻一心,互相信任,互为依靠,这对我来说,是世间最幸福的事。算不得辛苦。” 真正的苦,是所有的付出被视为理所当然,是全心全意的信任被辜负,是被倾心相爱的男人背叛。 陆明玉已经很久没想起前世的自己了。 今生的幸福,已经抚平了她心中深深的伤痕。 “绮云,我真的很好。”陆明玉抬眼看着绮云,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偶尔做一回噩梦罢了,不必担心。” 绮云将那一丝不太美妙的预感按捺下去,笑着说道:“三位小殿下午睡醒了,就闹着要找娘娘。娘娘既是醒了,奴婢这就将他们都带来。” 陆明玉先点点头,然后无奈叹一声:“有时候真想扔下他们三个,独自一人回陆府住几天。” 不是不爱他们,实在是教养三个孩子太让做母亲的头痛了。 绮云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娘娘想回陆府小住,和皇后娘娘说一声,皇后娘娘没有不准的道理。” 可不是么? 陆明玉随口一言,此时却有些心动了:“珝哥儿瑄姐儿每日要读书,身边也有人照看,我离开几日无妨。只是,琀哥儿还小,就这么扔给母后,会不会不太好?” 绮云笑道:“皇后娘娘最疼小殿下,娘娘将小殿下领去椒房殿住几日,皇后娘娘不知怎么高兴呢!有什么不好的。” 小殿下们当然重要。不过,在绮云心里,陆明玉才最重要。 以陆明玉的脾气,整日待在东宫里陪伴孩子,实在不易。这是憋的狠了,想出去散一散心。 陆明玉很快下了决心,顿觉全身轻松愉快:“好,我明天和母后说一声。” …… 隔日,陆明玉和乔皇后一说,乔皇后果然立刻应允:“你想回陆府小住,只管回去。珝哥儿瑄姐儿每日在上书房里读书,且都是勤奋上进的孩子,不用人操心。至于琀哥儿,就交给本宫照看。” 乔皇后应得痛快,陆明玉心情也格外愉快:“多谢母后。” 乔皇后笑道:“和本宫还说这等客套话做什么。不过,你也别住得太久了。孩子们离了亲娘,总是不成的。住个五六日就回来。” 有五六日也很好了。 陆明玉的笑容瞬间明媚:“好,我听母后的。回去住六天。” 要离宫回陆府的事,陆明玉直接告诉李珝李瑄。龙凤兄妹日渐长大,懂事了不少,立刻说道:“母亲只管安心回去小住,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至于李琀…… 那是万万不能说的。不然,非黏在她身上闹腾着一起回陆府不可。 两日后,陆明玉若无其事地将李琀带进椒房殿,趁着李琀玩耍的时候溜回东宫,带上收拾好的行李出宫。 李琀玩了小半日,等天黑找亲娘的时候才发现亲娘不见了。 “祖母,娘呢?”李琀扯着乔皇后的衣襟,眼巴巴地问道。 乔皇后笑着抱起机灵淘气可爱的小孙子:“你娘有事,要离开几日。你就留在椒房殿,今晚和祖母一起睡好不好?” 李琀从出生以后,就没离开过亲娘。听闻亲娘走了,顿时撇嘴大哭了起来:“我要娘!我要娘!” 乔皇后:“……”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 散心(二) 陆府。 宫中马车在门口停下,陆明玉利落地下了马车。 一抬眼,就见一群熟悉的笑脸。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亲爹陆临。然后是郑重陆明芳夫妻两个,陆非和沈澜笑着站在另一侧。周礼随太子去了江南,陆明华带着一双儿女都回来了。新婚才三个月的李晏,也随李景离京。陆明月便独自回来了。 进了刑部当差的六弟陆轩,今日也特意告了假。 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在眼前。 陆明玉心情愉悦,脚步都比平日轻快得多,笑着上前,一一招呼过去:“爹,大姐,大姐夫,二哥,二嫂,三姐,五妹,六弟。你们怎么都在。” 陆轩抢着笑道:“两日前你让人送信回府,说要回来小住,二嫂立刻给大家送信,所以就都回来了。” 沈澜抿唇一笑,接过话茬:“你难得出宫回府小住,大家都想回来凑个热闹。” 陆明芳笑道:“可不是么?我也打算小住几天。” 陆明华柔声笑道:“我也有此打算。” “我也特地和婆婆说了,要回来小住。”陆明月显然还不太习惯为人媳妇的生活,小声抱怨了一句:“婆婆不乐意,还数落我了。” 陆明玉挑眉一笑:“只管安心住着。她不乐意,让她直接来和我说。” 太子妃娘娘威武霸气! 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陆临向马车张望一眼,没见到孩子下来,有些奇怪:“珝哥儿瑄姐儿要在上书房里读书,琀哥儿还小,你怎么也没带回来?” 陆明玉很诚恳地说了大实话:“主要就是天天被他闹得头痛,想回来躲躲清净散散心。” 陆临听得好气又好笑:“听听,这也是做亲娘说的话。倒嫌弃起自己的儿子来了。” 陆明芳深有同感:“孩子闹腾起来,确实让人头痛。琀哥儿生来淘气,一个顶两三个。以四妹的脾气,能忍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 陆明玉气乐了:“大姐,你这到底是在贬我还是在夸我。”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陆临忍着笑哄女儿:“当然是夸你。想想你以前的脾气,如今能耐得住性子,每日带孩子,确实不易。琀哥儿没回来也好,你好好松快几日。” 在亲爹面前,陆明玉忽然又有了少女时的娇嗔任性:“爹就会哄我。” 陆临眨眼笑道“走走走,进府再说话。” 家人相聚,说不尽的喜悦。在正门处就说个没完没了,几乎都忘了还要进府这回事。 陆明玉笑着应一声,走上前,一手挽住二嫂沈澜,一手拉住陆明月的手。 陆轩有些吃味,厚着脸皮往前凑:“四姐,你到现在还没和我说句话。” 十八岁的陆轩,个头蹿高了一大截,和陆非站在一起也不遑多让。 他天生的瘦骨头,怎么吃也胖不起来,还是手长腿长头大的模样。模样倒是俊了一些,笑嘻嘻地没个正行。 陆明玉挑眉一笑,伸出手。 陆轩很配合,弯下腰,将头凑过来。陆明玉扇了他后脑勺一记。陆轩咧咧嘴,摸着后脑勺叹道:“果然还是这熟悉的感觉。”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这般油嘴滑舌的。” 陆轩咧嘴笑道:“一日没成亲,一日还是孩子呢!” 众人被逗得笑个不停。 陆明玉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内堂走,一边笑着数落陆轩:“过了年,你也十八岁了。该娶妻成家了。” 陆轩立刻苦了脸,合着手掌告饶:“好四姐,你就饶了我吧!我早和义父说过了,我就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实在不想成亲。” 说笑间,众人一一入座。 陆明玉笑着看向亲爹:“爹,你真的应了六弟?” 陆临有些无奈地笑道:“这混账,非说等我续弦那一日他才会成亲。我没续弦的打算,他难道一辈子做光棍不成!我平日在军营里,没时间管他。这一次回来,正打算好好教训他。” 陆明玉又看向陆轩。 陆轩一脸诚恳地说道:“四姐,其实我是这样想的。我现在在刑部当差,每日查案追捕,忙起来的时候连睡觉的都没有。娶了媳妇,只会让她独守空房。何苦让一个好姑娘过这等日子。所以还是别成亲的好。” “说什么傻话。”陆非听不下去了,笑着瞪陆轩一眼:“我以前出去打仗,一走两年多。你二嫂带着孩子,守在家里。照你这么说,我也不该成亲了?” 陆轩闻言立刻道:“我只说我自己,没有攀扯二哥的意思。二哥别误会。”又冲沈澜讨好地一笑:“二嫂,我刚才没有隐喻你的意思,你可千万别误会。” 沈澜微微笑道:“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很好。所以,你别为了这点理由就不成亲。” 陆轩:“……” 沈澜开了头,陆明芳陆明华等人也不放过他,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起来。 陆轩很快吃不消了,将手举过头顶,连声告饶:“我错了。我错了。”没等众人说话,又道:“我今日实在不该回来。” 还是熟悉的六弟。 陆明玉笑着横他一眼。 陆轩习惯性地头皮一紧,立刻坐直了身体,别提多老实多安分了。 众人哄堂大笑。 总之,家人相聚,说不尽的欢乐。 用过午膳后,陆明玉回到熟悉的闺房里,睡在久违的床榻上,舒适地长舒一口气:“果然还是回来最好。” 绮云抿唇一笑:“奴婢也很久没见娘娘笑得这般开怀了。” “听不到琀哥儿的声音,世界都清静了。”陆明玉笑着自嘲:“可见真是我命中的魔星。” 绮云轻笑不已,为陆明玉盖好被褥:“娘娘先睡会儿。等睡醒了,老爷他们就该来了。” 陆明玉嗯了一声,闭上眼,美美地睡了一觉。 “娘!” 咦? 这声音怎么这般熟悉? 一定是在做梦。 难得清静,还惦记混账儿子。 陆明玉翻了个身,继续睡。耳畔那个扰人的声音依旧响个不停:“娘!娘!娘!” 陆明玉睁开眼,就见一张熟悉的小胖脸:“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陆明玉:“……”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散心(三) 李琀很熟练地甩掉鞋子,一只甩到床榻边,另一只差点被甩到门后。 他光着一双小脚丫,蹬蹬地爬到床榻上,十分熟练地钻进亲娘的怀里。将小胖脸贴在亲娘的脸上,两只小手搂着亲娘的脖子,满足又高兴地说道:“娘,祖母说,你是和我玩捉迷藏。我终于找到你了。” 胖胖软软的小身子,紧紧地贴在怀里。 陆明玉好笑又无奈,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谁送你出宫的?” “是彩兰姑姑!我在宫里到处找,都没找到你。我一着急,就一直哭。”李琀口齿清楚,说话利索,逻辑很清晰:“祖母一心疼,就让彩兰姑姑带着我找你了。” 陆明玉:“……” 她早该料到! 乔皇后最娇惯孩子。李琀又是个哭起来没完的犟种,以乔皇后的脾气哪里狠得下心肠。这不,还没挨到天黑,就将孩子送到陆府来了。 “娘,你亲我一口。”李琀在怀里拱来拱去,将小胖脸凑过来。 陆明玉哭笑不得,只得俯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胖脸,心软成了一团。 算了,能偷得一日闲也算不错了。来都来了,还能再将儿子送回宫不成。 叩叩叩! 敲门声后,彩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奴婢彩兰,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陆明玉在床榻上坐了起来:“先进来说话。” 彩兰笑吟吟地推门而入,到床榻边行了一礼:“皇后娘娘让奴婢代个话,太子妃娘娘安心在陆府住下,住个十天半月也无妨。” 可见乔皇后也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应允五六日,现在直接变成半个月了。 陆明玉也没客气,随口笑道:“你回宫复命的时候,代我谢过母后。” 彩兰笑着应下,看了在床榻上翻来滚去玩得开心的李琀一眼,低声笑道:“奴婢斗胆说几句,娘娘听了别恼。” “小殿下今日哭闹得实在厉害。别说皇后娘娘心疼,就是奴婢也受不住。小殿下还小,实在离不开亲娘。皇后娘娘拉不下脸,是奴婢主动请缨,将小殿下送到陆府来了。” “娘娘心里不痛快,只管骂奴婢一顿出出气。别生皇后娘娘的气才是。” 陆明玉失笑:“听听你这话,我就这么蛮不讲理吗?琀哥儿闹腾起来,就连我都吃不消,何况母后。行了,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回去复命便是。” 彩兰小心翼翼地打量陆明玉。 陆明玉忍俊不禁:“我没生气,你放心回宫复命吧!” 彩兰忙陪笑道:“娘娘宽宏大度,不和奴婢计较。奴婢谢过娘娘了。” 陆明玉心里忍不住暗暗唏嘘。彩兰确实是个忠仆。这般小心赔礼,是怕她对乔皇后心生不满呢! 待彩兰离去后,绮云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娘娘,王爷知道小殿下来了,很是高兴。已经过来了。” 李琀听到外祖父来了,立刻高兴地爬起来,在床上蹦跶:“外祖父,我要见外祖父。” 陆明玉习惯性地揉了揉额头。 绮云被主子的表情逗乐了,低声笑道:“娘娘再歇会儿,奴婢带着小殿下出去见王爷。” 陆明玉笑道:“我睡了一个下午,半点不困,哪里还用再歇着。你出去告诉我爹一声,让他等一等,我片刻就来。” …… 陆明玉动作利索,起身穿衣梳妆不过盏茶功夫。然后拉着孩子的手,去见外祖父。 “外祖父!” 离得老远,李琀便扯着嫩嫩的小嗓子喊了起来。 陆临哪里还坐得住,眉开眼笑地迎了出来,一把抱起冲过来的小外孙:“几个月没见了。快让外祖父仔细瞧瞧。” 李琀生得白胖俊俏,一双眼黑亮有神,精力旺盛,生机勃勃,让人一见就喜欢。 陆临越看越喜欢,对陆明玉笑道:“琀哥儿这般机灵可爱,亏你舍得将他放在宫里。” 陆明玉对着亲爹的时候,很自然地换了娇嗔的语气:“爹偶尔见他,自然喜欢的很。要是天天见,就知道什么叫头痛了。” 李琀顿时委屈巴巴地看着亲娘:“娘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陆明玉还没吭声,陆临先心疼上了:“我们琀哥儿这么可爱,娘亲怎么会不喜欢。刚才她是说着玩,其实,她最喜欢琀哥儿了。” 一边说,一边瞪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故意哀叹一声:“以前爹最疼我,和我说话都舍不得大声。有了珝哥儿瑄姐儿,我这个女儿的地位直线下降。现在再有琀哥儿,爹眼里哪还看得到我。” 陆临被逗得哈哈大笑。 李琀从未见过亲娘这般娇嗔模样,也觉得新奇,拍着小手咯咯笑了起来。 笑闹片刻,陆临对陆明玉说道:“你难得回来,我也在府里多住几天。”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母后让彩兰将琀哥儿送来,嘱咐我住半个月再回宫。” 原来说好住五天,转眼就变成了半个月。 可见乔皇后确实心虚。 陆临也觉好笑,看向陆明玉:“皇后娘娘对你实在不错。” 做婆婆的,能对儿媳到这份上,确实不易。 陆明玉眼中漾起笑意:“是,母后通情达理,性情宽厚,有这样的婆婆,确实是我的福气。” 至于公公……不提也罢。 永嘉帝是一个英明天子,在家事上,却远远算不得英明。宠爱妾室和庶子,冷落正妻,对嫡出的一双儿女平平。 这几年来,后宫新人一个接着一个得宠,后宫那位杨嫔,在两个月前生下了六皇子。永嘉帝中年得子,十分喜爱,对杨嫔格外偏宠。赵太后也时时抬举杨嫔。 亏得乔皇后如今心宽,不然,指不定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再说到父子之间。 永嘉帝对李景这个太子,既重用又提防。这几年里,有什么难办又棘手的差事,大半都扔给了李景。李景四处奔波办差,还不能叫苦。 不管如何,如此磨砺大有好处,比晾在一旁要强得多。 有些话,不便当着孩子的面说。 陆临看了陆明玉一眼:“先去饭堂,吃过晚饭,去书房说话。” 陆明玉点点头。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 散心(四) “大姨!” “二舅母。” 陆明玉耐心地引着李琀一个个叫人。李琀被众人饶有兴味地围着打量着,半点不憷,声音响亮地一一喊了过去。 众人七嘴八舌地夸赞:“瞧瞧咱们琀哥儿,生得多俊俏。” “落落大方,半点不怕人,声音也响亮。” “又听话又乖巧,哪里像四姐说的那么淘气了。” 李琀被夸得洋洋自得,扬着小脸,右脚一点一点,如果有尾巴,早翘上天了。 陆明玉好笑不已:“行了,大家都别夸他了。你们说什么,他都当真。” 笑声中,众人一同围坐在桌边。 李琀虽然淘气,吃饭却很有规矩。坐在椅子上,要吃什么,小声和亲娘说。陆明玉出手迅疾,刷刷运筷,将他面前的小碗堆满。李琀拿着小勺子,一勺一勺吃得心满意足。 陆明芳笑道:“这不是挺乖的嘛!” 陆明玉无奈一笑:“每天只有吃饭睡觉的时候安静些。等填饱了肚子,你再瞧瞧。” “男孩子精力旺盛,都一样。”沈澜笑着接过话茬:“壮哥儿小时候也一样。从去年起进宫读书,白日不见人影,我顿觉眼前清静。” 陆思源是李珝的伴读,每日早起进宫读书,晚上回府。 这么一来,沈澜确实轻快了许多。 陆明月笑问:“四姐,你真打算住半个月再回宫吗?会不会惦记珝哥儿瑄姐儿?” 其实,她已经开始惦记了。 自珝哥儿瑄姐儿出生后,她几乎没离过儿女身边。 陆明玉抿唇一笑:“再惦记,我也得多住几日再回去。” 惹得众人一阵笑。 晚饭后,绮云先带着李琀去沐浴。陆明玉进了书房,和陆临说话。书房里只父女两人,说话无需弯弯绕绕。 陆临直截了当地问道:“太子此行去江南,除了彻查私盐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陆明玉没有瞒着亲爹,低声说道:“江南世家望族盘根错节,虽然这十几年间因战事去了大半,剩余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 “他们暗中勾连,势力庞大,贩卖私盐谋其暴利只是其中一桩,开赌场开青楼贩卖妇孺,种种恶行,数不胜数。甚至和部分官员勾结,操控江南官场。 “盐道巡抚死在刺客之手,细细想来,令人心惊。” “父皇令太子去查私盐,铲除这些暗中勾结的势力,涤清江南官场。” 陆临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道:“我早料到太子此行不简单。皇上将此重任交给太子,可见对太子还算信任器重。只是,这绝非易事,其中凶险重重啊!” 在亲爹面前,陆明玉露出一丝真正的忧色:“我也担心他的安危。此次,父皇给了他两千御林侍卫,我让陆乙领着两千亲兵随行,加上他的一千太子亲兵,加起来足有五千人。” “只要没人敢明着谋~反,只凭刺杀这等手段,伤不到他分毫。” 陆临略一点头,看着陆明玉:“你忽然出宫散心,就是因为心中忧虑之故?” 陆明玉嗯了一声:“也不全是。天天在宫里待着,实在气闷。趁着这个机会回来住些日子,也能轻快几日。” 陆临听了暗暗心疼。 李景这几年被打发出去当差,在东宫的时间少之又少。陆明玉身为太子妃,坐镇东宫,教养儿女,还得时时为乔皇后撑腰出谋划策,实在辛苦。 陆明玉见陆临不出声,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笑道:“爹,你别为我担心。我和他夫妻一心,互不相疑,便是辛苦些,也是好日子。” 陆临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笑着说道:“他敢负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陆明玉俏皮地眨眨眼:“有爹给我撑腰,怪不得我底气那么足,对上谁都不怕。”这是在暗喻永嘉帝了。 陆临露出会心的笑意。 这三年来,大魏还算太平。十万荥阳军,只出动过两回。不过,只要一出动,就以雷霆万钧之势铲平对手。 有这样一支精兵在手,永嘉帝对他这个肱股之臣颇为器重。 陆临随口笑问:“后宫里多了一个六皇子,对东宫没什么影响吧!”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道:“六皇子才六个月,等他长大成人,已经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说影响,还为时过早,等他安然长大再说。” 孩童易夭折,养到八岁以上才算养住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皇子,对眼下的东宫而言,几乎没有影响。 对东宫真正的威胁,是李昊,还有圣心越来越难测的永嘉帝。 父女两人低声说了许久。 到最后,陆临笑着说道:“这些事,你心中有数就好。东宫诸事有太子撑着,朝堂之事有我。你且安心带着琀哥儿住下。” 陆明玉笑着应了。 …… 这一住,就是八九日。 每天诸事不管,吃吃喝喝睡睡,闲来无事就和沈澜等人说笑消遣。连琀哥儿淘气,她都觉得比往日可爱。 心情一好,胃口就好,气色更好。 绮云见主子面色红润,忍不住笑道:“以奴婢看,娘娘就是在宫里待得太闷了。” “可不是么?”陆明玉半是自嘲半开玩笑:“嫁给李景这么多年,在东宫也住了几年,母后待我宽和,后宫没人敢惹我。我怎么还是觉得,在陆府住着最自在。” 那种由内而外的愉悦,那种被家人环绕的温暖,那种无需殚精竭虑不必时时绷紧的轻松,实在太令人眷恋了。 东宫当然也好。她的丈夫和儿女都在那儿,那里是她的家。不过,对出嫁的女子而言,娘家是永远的根和牵挂。 “娘娘住得这么高兴,不妨多住几日再回宫。”绮云低声笑道:“反正,皇后娘娘将小殿下送来了,总不好意思怪责娘娘。” 陆明玉笑道:“算了,过两日还是回宫吧!我再不回去,珝哥儿瑄姐儿无人管束,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子。” 正说笑间,陆明月匆匆进来了:“四姐,我来和你说一声,待会儿我就回去了。”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护短(一) 陆明玉笑容一敛,眉头微皱:“怎么了?不是说好你也住半个月吗?怎么忽然要回去?” 陆明月一开始不肯说,被陆明玉瞪了一眼,立刻吐露实情:“府中送信来,说婆婆病了。我这个做儿媳的,总得回去伺疾。” 李晏在一个多月前随太子离京去了江南,陆明月平日待在东平郡王府内宅,不免有些寂寞苦闷。此次回娘家小住,她比谁都高兴。 可惜,才住这几日,婆婆就病了。 陆明玉眸光一闪,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她病得倒是凑巧。” 孝道大于天。 她这个太子妃,也没有拦着妹妹回去伺疾尽孝的道理。不管东平郡王妃是真病还是装病,陆明月都得回东平郡王府。 陆明月反倒笑着安慰陆明玉:“能回来住这么些日子,我已经很高兴了。现在回去也无妨。” 陆明玉又是一声轻哼:“你那个婆婆,最爱耍小心思使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无非是要磨搓儿媳,想给你立规矩。我不知道也就罢了,这回偏巧让我遇上了,必要出手整治她一回,让她知道厉害。” 陆明月听得激动又有些忐忑:“四姐,你想做什么?” 陆明玉挑眉一笑:“我送你回去,正好顺便去探望病中的东平郡王妃。”然后吩咐绮云:“你令人回宫一趟,传我的口谕,宣一个太医过来。” 绮云应声退下。 陆明玉冲陆明月笑道:“你先让人收拾行李,准备马车。等太医来了,我送你回东平郡王府。” 陆明月一脸感动,握着陆明玉的手说道:“四姐,你对我真好。” 有人撑腰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呜呜呜! 陆明玉有些好笑,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陆明月的手背,一语双关地说道:“这一回,我带太医前去,定将你婆婆的病‘治好’。” …… 两个时辰后。 陆明玉和陆明月坐着马车,到了东平郡王府外。沈澜也一同来了。 众人一同下马车,顿时惊动了东平郡王府上下。门房管事忙吩咐小厮跑腿去送信,一边开正门迎贵客。 沈澜和陆轩倒也罢了,陆明玉这位大魏太子妃,是真正的贵客,怠慢不得。 病倒在床榻上的东平郡王妃听闻陆明玉来了,顿时一惊,骤然起身下了床榻:“太子妃怎么忽然来了!” 一旁伺候的丫鬟哪里知道,急急说道:“郡王妃,现在该怎么办?” 东平郡王妃定定心神,故作镇定:“我还在病中,不能下榻相迎。让昭儿前去迎太子妃,招呼喝盏茶,代我告罪一声。就说我在病中,不能过了病气给太子妃。” 东平郡王妃生了一子一女。李晏是嫡长子,半年前成了亲。还有一个嫡出的女儿,叫李昭,今年十四岁。出去迎贵客也不算失礼了。 丫鬟应声而退。 很快,传信的丫鬟就苦着脸回来了:“启禀王妃,太子妃娘娘说了,今日特意来探望王妃。而且,太子妃娘娘还带了宫中的太医,来为王妃看诊开方。” 东平郡王妃:“……” 谷</span>  东平郡王妃忽觉眼前一暗,身体晃了晃。 丫鬟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住东平郡王妃:“郡王妃!” 东平郡王妃用力深呼吸,面色难看,愤愤咬牙道:“可恶可恼!我生病了,她来做什么!” 她其实没什么病,不过是见儿媳一直在娘家住着心里不快,故意寻个借口,让陆明月回府罢了。没曾想,陆明玉竟也跟着来了。 “除了太子妃娘娘,陆家少奶奶也来了。”丫鬟小声接过话茬。 这是合着伙给陆明月撑腰来了! 沈澜绵里藏针,不是好应付的主。不过,怎么也不及陆明玉难缠。 东平郡王妃深知陆明玉的厉害,不得不强打精神:“你扶我起身下榻,稍事梳妆。” 话音未落,门就被敲响了。旋即响起了儿媳陆明月的声音:“听闻婆婆身体不适,儿媳心中忧急,匆匆赶回来了。” 然后,陆明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郡王妃在病中,别折腾着起身下榻了。” 人都到门外了,不开门也不行。 东平郡王妃只得躺下,做出一副病中卧榻的样子来。 丫鬟前去开门,片刻后,陆明玉陆明月和沈澜一同进了寝室。 陆明月一脸关切,快步走到床榻边嘘寒问暖:“婆婆现在感觉如何?头还痛不痛了?” 东平郡王妃强忍住瞪儿媳一眼的冲动,放慢声音缓缓道:“现在已经好多了。” 沈澜稍慢一步,微笑着说道:“今日我等冒昧青睐,饶了郡王妃清静。还请郡王妃勿怪。” 东平郡王妃干巴巴地笑道:“这样的贵客,平日想请都请不来。半点都不冒昧!来人,快些搬椅子来。” 陆明玉也含笑过来了,目光掠过东平郡王妃略有些心虚的脸孔:“郡王妃身子不适,就别忙了。我带了太医,这就让太医过来,给郡王妃诊脉开方。” 东平郡王妃哪里敢让太医诊脉,声音虚弱地说道:“太子妃娘娘一片好意,我心领了。我就是昨日吹了风,有些头痛,稍微躺着歇两日就好了。是身边人自作主张,送信去陆府。没曾想惊动了太子妃娘娘。实在令我汗颜羞愧,也不必劳烦太医了。” 陆明玉慢条斯理地看着东平郡王妃装模作样:“郡王妃是五妹的婆婆,也是我的长辈。我平日就很敬重郡王妃。听闻郡王妃身体有恙,我心中忧急,不在五妹之下。” “再者,太医已经带来了,没什么劳烦的。” 转头吩咐一声:“去请吴太医进来。” 东平郡王妃拒之不急,眼睁睁地看着吴太医进来了,不用假装额上都有了汗珠。 陆明月站得近,将东平郡王妃情急流冷汗的样子看在眼底,既畅快又想笑。 她好不容易憋住了笑,伸手掀起被褥,殷勤地将东平郡王妃的手腕拖出来摆正:“婆婆,宫中一众太医,除了周院使,就属吴太医医术最好了。” 东平郡王妃:“……”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护短(二) 吴太医在宫中十几年,时常为宫妃看诊,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识过。 就东平郡王妃那副有苦难言的模样,不用诊脉,吴太医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再想到太子妃陆明玉之前的嘱咐,吴太医忍不住在心中唏嘘。 要欺负人,也得挑软柿子捏。 太子妃娘娘是出了名的护短。东平郡王妃想磨搓儿媳,也不挑挑时候,偏偏被太子妃碰了个正着。这不,立刻就被太子妃发作了。 脸上难看吧! 更难受的还在后面哪! 吴太医坐到床榻边,为东平郡王妃诊脉。 东平郡王妃又是一阵紧张心虚,下意识地看了吴太医一眼。吴太医八风不动,十分沉稳地继续诊脉。 好在吴太医并未戳穿她在装病,诊脉后,起身向陆明玉回禀:“郡王妃脉相虚浮无力,是体虚之兆。微臣开几服药,喝五六日也就好了。” 东平郡王妃暗暗松口气,忍住擦冷汗的冲动。 然后,就听陆明玉说道:“既如此,你在郡王府里留几日。每日亲自伺候郡王妃喝药。等郡王妃病症痊愈了,再回宫复命。” 吴太医拱手领命。 东平郡王妃:“……” 东平郡王妃一口老血都快怄出来了,忙说道:“哪有太医在郡王府里伺候的道理,万万使不得。” 陆明玉冲东平郡王妃微微一笑:“郡王妃不必外道。我已经打发人向母后禀报过了,吴太医留下伺候几日,郡王妃只管安心喝药将养。” “我住在陆府,过来探病也方便。权当是串门子散散心。以后每日都过来。” 东平郡王妃:“……” 连沈澜都有点心生同情了。 陆明玉说得出做得到。说每天都来,就一定会来。东平郡王妃不病也得病着,老老实实在床榻上躺着吧! 陆明月看着婆婆这副模样,心里十分解气。 她嫁给李晏不到半年,小夫妻两个你侬我侬,情意甚笃。东平郡王妃见儿子满心都是儿媳,心里有些吃味,时常使些内宅妇人的手段。 这些小伎俩,说伤人吧,不至于,也足够令一个初嫁入夫家的新妇不痛快了。 陆明玉今日一出手,就整治得东平郡王妃有苦难言。 被人袒护有人撑腰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陆明玉也没多留,吩咐吴太医留下,便起身告辞离去。 东平郡王妃还在“病中”,不便下榻相送,有气无力地吩咐儿媳:“你送太子妃娘娘和陆二少奶奶一程。” 陆明月一脸乖巧地应了。 等送陆明玉和沈澜出了院子后,陆明月立刻窃窃低笑起来。 沈澜笑着咳嗽一声,以目光提醒陆明月。别笑得太明显了。一旁还有丫鬟看着呢! 陆明月这才收敛笑意,低声问陆明玉:“四姐,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明日真的会来么?” 谷</span>  “当然是真的。”陆明玉闲闲一笑:“我住在陆府,又没什么事。这么近的路程,骑马最多小半个时辰就到了。权当是散心了。” 这一回,非得将东平郡王妃的毛病彻底治好不可。 …… 当天晚上,东平郡王一回府,就知道了白日发生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的日子不想过,这是自找不痛快是吧!” 东平郡王的手指都快点到东平郡王妃的脸上了:“儿媳在娘家小住,随她多住几日就是。你偏生要折腾装病,让儿媳回来‘伺疾’。” “现在好了,太子妃亲自带着太医来探病。现在吴太医就在府里待着,亲自伺候你喝药。你这丢人都丢到宫里去了。” 东平郡王妃也是满心委屈:“陆氏才嫁进门半年。哪有回娘家长住的道理。让她住八九日,已经是看在太子妃的颜面上了。谁知道,太子妃得寸进尺,竟跑到我们郡王府来逞威风……” 话没说完,就被东平郡王狠狠瞪了一眼:“闭上你的嘴!这等话你也敢说!要是传到太子妃耳中,你以后还有什么脸进宫。” 东平郡王妃被骂的面色如土,萎靡不振:“那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东平郡王不耐地说道:“你老老实实‘病’几天,太医开什么药,你就喝什么药。等‘病’好了,备一份厚礼送给吴太医,好声好气地送吴太医回宫。以后少闹这些幺蛾子!” 东平郡王妃欲哭无泪:“那个吴太医,明知道我没病,还一本正经地开了药方。熬出来的药苦得让人恶心直反胃。” “我想偷偷将药倒掉。吴太医就眼巴巴地站一旁,非等我喝完了药才告退。” 摆明了是故意为之。 东平郡王从鼻子里哼一声:“想想太子妃刺杀燕将的凌厉,想想她出手对付三皇子的手段,就是对上皇上,都没见她低过头。现在这么对你,都算是客气的了。” “你以后对陆氏好一些,别总想着给儿媳立规矩。自然天下太平,什么事都没有。” 东平郡王妃愁眉苦脸,长叹一声:“再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了。” 她也后悔着哪! 早知今日,她真不该想出那么一个馊主意。 接下来一连几日,陆明玉果然每日都来郡王府探病,对着东平郡王妃和颜悦色,没有半点翻脸的意思。 东平郡王妃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五天,总算是“病愈”了。忙备了厚礼赠给吴太医,客客气气地令人备马车送吴太医回宫。 吴太医忙拱手谢恩:“微臣奉太子妃娘娘之命为郡王妃伺疾,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如何敢收这般厚礼。” 好说歹说,吴太医才将谢礼收下,却没有立刻回宫:“太子妃娘娘嘱咐过微臣,定要亲眼看到郡王妃病愈,才准微臣回宫。微臣不敢擅自离去,请郡王妃见谅。” 合着她还得低头,让陆明玉满意了才行。 东平郡王妃暗暗磨了磨后槽牙,面上却是一脸感动感激:“太子妃娘娘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吴太医笑着附和:“是啊,太子妃娘娘如此体贴,微臣也是第一次得见。” 东平郡王妃:“……”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杨嫔(一) 陆明玉神清气爽满面春风地回了宫。 回宫第一件事,便是去椒房殿给乔皇后请安。 乔皇后半个月没见宝贝孙子,稀罕得不行,抱在怀里又亲又哄:“琀哥儿,这么些日子没见祖母,有没有想祖母?” 李琀用小胖脸去蹭祖母的脸,奶声奶气地撒娇:“每天都想。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 乔皇后被逗得乐开了花。 陆明玉笑着瞥李琀一眼。 这小子,在陆府里像撒了欢的小野马,被小舅舅陆轩带着四处玩,都快玩疯了。连她这个亲娘都被撇在一旁。更别说乔皇后了。 乔皇后以为陆明玉在瞥自己,咳嗽一声,笑着说道:“本宫原本想着,让你陆府好好住些时日。琀哥儿闹腾得不行,一直哭闹,哭得撕心裂肺的。本宫只得让彩兰将琀哥儿送去陆府了。” 陆明玉含笑道:“母后允我在陆府住半个月,别说一个琀哥儿,就是将珝哥儿瑄姐儿都带回去,我也高兴。” “这半个月,我过得十分轻松。琀哥儿在陆府,每日六弟带着他四处玩,都快乐不思蜀了。每日天一亮就不见人影,到了天黑睡觉才回来。” 陆轩特意告假半个月,带着琀哥儿疯玩。一来是真的喜欢小外甥,二来也是心疼她,想让她好好休息散心。 乔皇后听出其中的意思,愈发有些不好意思。还待再说什么,就听陆明玉笑着说道:“有一件事,我得和母后说一说。” “前几日,东平郡王妃病了,五妹回去伺疾。我打发人进宫,请了吴太医去郡王府,为郡王妃诊脉开方。吴太医精心照顾几日,郡王妃便痊愈了。” “昨日,郡王妃备了厚礼,来了一趟陆府,当面向我道谢。” 这件事,乔皇后当然知道。 陆明玉打发人进宫宣太医,是乔皇后应允首肯的。 乔皇后看着气定神闲的陆明玉,一语双关地笑道:“郡王妃的‘病’治好了,总是一桩好事。想来,日后你五妹想回娘家的时候,郡王妃不会再生病了。” 婆媳对视一笑,没有再讨论此事。 都是心知肚明的事。说多了,反而有暗喻彼此的嫌疑,不说也罢。 正说着话,彩兰轻步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杨嫔娘娘身子有些不适,想宣周院使去诊脉。特意打发人来椒房殿,请娘娘首肯。” 乔皇后面色微微一沉。 这个杨嫔,从怀孕之日起,便恃宠而骄。永嘉帝人老多情,对杨嫔几乎有求必应。杨嫔生了六皇子之后,颇有些变本加厉的架势。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道:“周院使平日只为皇祖母父皇母后诊脉,或是来东宫看诊。杨嫔这等位分,让吴太医瞧瞧也就行了。” “彩兰,你去一趟乐华宫,将这番话学一遍给杨嫔听听。若是她心里不服气,只管来东宫找我理论。” 彩兰精神一振,忙应声而退。 乔皇后素来贤良,行事宽和。这等贤良的名声,对乔皇后也是一种无形的束缚。乔皇后心里不痛快,也要维持中宫皇后的体面,不便轻易发作。 陆明玉就不同了。 反正,她霸道性烈的脾气人人知晓。过往的“丰功伟绩”,对后宫众妃颇具威慑力。简而言之,太子妃哼一声,人人都得自省。 “这等小事,应了她也无妨。” 谷</span>  儿媳护着自己,乔皇后心里暖洋洋的,不过,还是低声劝了陆明玉几句:“杨嫔生了六皇子,皇上正在兴头上,对她颇为宠爱。为了这么点小事扫她的脸,又是何必。” 陆明玉略一挑眉,目中光芒更盛:“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压一压。她想借机生事,我在东宫等着她。” 啪啪啪! 忽然响起拍掌声。 陆明玉和乔皇后一同转头,就见李琀像小大人一般拍着手,用惊叹敬慕的目光看着陆明玉:“娘真威风!” 乔皇后笑着附和:“对对对,你娘最威风。” 陆明玉莞尔一笑。 连陆明玉也没料到,这位风头正劲的杨嫔娘娘,连一刻都忍不得。一炷香后,就在宫女的搀扶下来了椒房殿。 彩兰来禀报的时候,乔皇后也恼了,面色陡然一沉:“让她进来。本宫今日倒要看看,她要做什么。” 陆明玉倒没动怒,只淡淡道:“让杨嫔进来吧!” …… 片刻后,杨嫔在宫人的搀扶下进了椒房殿。 能在一众名门闺秀中脱颖而出,这位杨嫔的容貌自然是顶尖的,杏眼桃腮,雪肤花容,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男人都好新鲜美色。永嘉帝也不例外。之前喜欢王婕妤的柔顺可人,这两年又宠上了天真娇憨的杨嫔。 这位杨嫔,也着实有运道。承宠不久有了身孕,又生下了六皇子。一时间,颇有宠冠后宫之势。 现在,杨嫔一脸委屈地来了,敛衽向乔皇后行了一礼,没等乔皇后张口,微红着眼道:“臣妾不知做错了何事,竟惹得太子妃娘娘不高兴。特来椒房殿,向娘娘请罪。” 这哪里是请罪,是兴师问罪还差不多。 乔皇后心里哼了一声。 陆明玉已冷然张口:“杨嫔,后宫里的规矩,你在进宫时没学过吗?若是忘了,我今日不妨教一教你。” “后宫嫔妃身体不适,要先禀报母后。由母后酌情指派太医前去看诊。你身在嫔位,有什么资格张口指名周院使给你看诊?” “后宫里,有这个资格的,唯有母后。你这般行事,丝毫没将母后放在眼底。母后贤良大度,不和你计较。我这个太子妃,却容不得任何人冒犯母后。” “我令人传话去乐华宫。你听不懂,我就再说得明白一些。想请周院使看诊,你还没这个资格!” 杨嫔:“……” 杨嫔气得俏脸发白,全身颤抖:“你……” 你敢这么对我! 我可是皇上的宠妃! 陆明玉目中闪过讥讽:“身体不适,还来椒房殿,是想将病气过给母后不成!你怎么来的椒房殿,就怎么回你的乐华宫去!”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杨嫔(二) 傍晚,文华殿。 永嘉帝批了半日折子,终于得了空闲,随口吩咐刘公公:“传朕口谕,摆驾乐华宫。” 刘公公忙笑着领命。 杨嫔生了六皇子之后,母以子贵,成了后宫新宠。永嘉帝去后宫,少不得要先去看一看六皇子。大多时候,就留宿在乐华宫。 中年得子,对天底下所有男人来说,都是难以抵挡的喜悦。 对日渐衰老的帝王而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皇子,远比成年了整日勾心斗角的皇子们可爱得多。 永嘉帝迈着轻快的脚步进了乐华宫。 杨嫔没像往日那般迎出来。 永嘉帝略一皱眉,目光扫向跪了一片战战兢兢的宫人们:“杨嫔怎么了?” 宫人们低着头,其中一个鼓起勇气回话,声音有些发颤:“回皇上,杨嫔娘娘今日去了椒房殿,回来之后,就一个人待在寝室里,将奴婢们都轰了出来。奴婢片刻前去敲门,告诉娘娘皇上将要驾临。杨嫔娘娘还是不肯出来。” 这是受了委屈使性子,等着皇上去哄一哄顺便撑腰出气呢! 这句话,宫人自然是不敢说的。 永嘉帝又岂会看不出来? 论刁蛮耍性子,杨嫔比孟妃年轻的时候差远了。想不想哄,怎么哄,就得看永嘉帝的心情了。 永嘉帝对心尖上的美人,颇有几分怜惜,亲自走上前敲门:“杨嫔,朕来了,快开门。” 过了片刻,门开了。 杨嫔站在门口,一双妙目哭得又红又肿,往日娇滴滴的声音也沙哑不堪:“臣妾这副模样,实在无颜见皇上。” 永嘉帝进了寝室,随手关了门:“到底怎么回事?说来给朕听听。” 杨嫔嘤一声,扑进了永嘉帝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将白日受辱的事说了出来:“……臣妾一时忘了宫中规矩,只想着周院使医术高明,请周院使开方,臣妾三两日就好起来。如此便能多陪一陪六皇子。” “没曾想,太子妃竟这般羞辱臣妾。当着一众宫人的面,怒斥臣妾,还撵臣妾回乐华宫。臣妾丢人现眼,以后再没脸出乐华宫见人了。” 一边说一边哭。 年轻美貌的杨嫔,哭起来也是美的。不过,论哭,再没人能及得上已经死了几年的苏妃。苏妃哭起来,才是梨花带雨般动人。 永嘉帝没怎么动怒,搂着杨嫔,随口哄道:“这么点小事,哪里值当哭成这样。快些擦了眼泪。朕这就宣周院使来给你瞧瞧。” 杨嫔还没修炼到眼泪收放自如的地步,对永嘉帝“和稀泥”的做派也不那么满意,继续哭道:“太子妃身份尊贵,可臣妾生养了六皇子,好赖也算长辈。太子妃对臣妾半点不客气,横加指责。臣妾丢脸也就罢了,她这般蛮横,分明是没将皇上放在眼底……” 话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得踉跄后退,差点摔倒。 杨嫔猝不及防,惊愕不已,猛地抬头:“皇上!” 天子和太子看似亲近,实则波涛暗涌。宫中人人皆知,只是不敢诉之于口。 杨嫔生了六皇子之后,眼看着永嘉帝这般宠爱幼子,心思不免活络了起来。 谷</span>  陆明玉今日回宫,她当然知道。 她故意寻了个借口,闹腾一场。就是想在永嘉帝面前上上眼药。最好是永嘉帝数落太子妃一顿,令东宫丢人现眼。 怎么也没想到,永嘉帝的怒气,竟冲着她来了! “混账!”永嘉帝面色一沉,龙目中闪着怒意:“你不守宫中规矩在先,太子妃发作你一顿,都算轻了。你竟敢在朕面前进谗言,诬陷抹黑太子妃!” 杨嫔哪里还站得住,哆嗦着跪下,泪水如线,不停滑落脸颊:“臣妾一时失言,请皇上息怒。” 永嘉帝冷哼一声:“太子是朕的嫡子,是大魏储君,贤名远播。太子妃是朕亲自挑的儿媳,为天家开枝散叶,贤良无双。你在朕面前挑唆,是何用意?” “莫非,你以为有了六皇子,就能母凭子贵,妄想动摇储位?” 永嘉帝面色阴冷,目光犀利,将杨嫔那点阴暗的盘算心思扫入眼底。 杨嫔被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告饶:“臣妾万万不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臣妾糊涂,说错了话,请皇上息怒!” 永嘉帝冷冷看了杨嫔一眼,忽然觉得杨嫔那张娇美的脸孔有些面目可憎。来时的兴致一扫而空,只剩厌烦。 永嘉帝扔下一句:“你跪着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起身。” 然后,迈步离去。 杨嫔这回是真的哭得天昏地暗。 她以为,皇上不喜东宫,一定会趁机削东宫颜面。怎么也没想到,永嘉帝竟然维护东宫维护太子妃。 …… “皇上去了乐华宫,听闻杨嫔被皇上怒叱了一顿。” 没到一炷香时间,乐华宫里的动静就传进了东宫。 绮云看了陆明玉一眼,继续低声禀报道:“皇上出了乐华宫后,又去了芳华宫。看来,这回杨嫔娘娘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讥讽:“她一进宫就得圣宠,生下六皇子后,被众人吹捧,沾沾自喜,心思浮动,不足为奇。” “前朝就有这样的先例。天子废黜太子,改立幼子为储君。杨嫔也是读过史书的,自然知道这一段历史。这是想吹一吹枕畔风,让父皇厌弃东宫,生出易储之心。” 绮云听得眼里直冒火,忍不住呸了一声:“就凭她也配!” “配不配的不提,总得容她做一做美梦。” 陆明玉目中泛着凉意:“太子这三年东奔西走,为朝廷办差,精心竭力,辛苦操劳。父皇喜不喜欢,都得承认他是一个优秀的储君。” 东宫稳稳屹立,靠的不是圣眷,而是文臣武将的支持,是百姓们的拥戴爱护,凭的是李景和她立下的功劳。 杨嫔只凭着生一个儿子,就敢肖想储君之位,真是痴心妄想不知所谓! 永嘉帝在家事和美色上糊涂了些,对国朝大势却看得十分明白。焉能不怒?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雷霆 杨嫔在乐华宫里跪了一晚,哭了半夜,到了后半夜发起了高烧。 这一回病得结结实实。 乔皇后知道事情的原委后,冷笑了一回。不过,面上的功夫总得做。 乔皇后特意打发太医前去看诊,赏了一堆补品,又令彩兰传口谕,让杨嫔在乐华宫里安心养病。 永嘉帝没去探病,连着几日去了芳华宫。 卧榻养病的杨嫔,日日以泪洗面,病症非但没见好转,反而愈发重了。 自进宫后,杨嫔一直颇受宠爱,见到的都是天子温柔多情的一面。直至永嘉帝翻脸,她才知道什么叫雷霆雨露。 年方十八岁的杨嫔,哪里禁得住这样的狂风暴雨。 身畔的心腹宫人不得不努力开解安慰:“娘娘且宽心,好好将养。等身子好了,带着六皇子殿下去向皇上请罪。皇上最喜爱小殿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杨嫔云鬓散乱,花容惨白,一双妙目既红又肿。 听了这一席话,杨嫔精神稍稍振作了一些:“你说的对。我得好好养病,将药端来,我现在就喝。” 宫人松口气,忙端了热腾腾的药来,一勺一勺地喂主子喝下。 杨嫔喝了药,有了倦意,正要昏昏睡去。 忽然有宫人来禀报:“皇上身边的刘公公前来传圣誉。” 皇上终于想起她来了! 杨嫔瞬间清醒,挣扎着令人扶自己坐起来。片刻后,刘公公迈步而入。 刘公公先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病恹恹的杨嫔一眼,然后张口宣口谕:“皇上说了,杨嫔卧榻养病,无力照顾六皇子。从今日起,六皇子抱进椒房殿,由皇后娘娘教养……” 什么? 杨嫔如遭晴天霹雳,脸上唰地没了血色:“你说什么?皇上真的是这么说的?不可能!我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谁都别想夺走。你这个狗奴才,竟敢信口胡说。皇上绝不会这样对我,绝不会下这样的口谕……” 杨嫔激动之下,说话颠三倒四,挣扎着要冲下床榻。 一旁的宫人们大惊失色,忙联手拦下主子。 其中一个在杨嫔耳边急急低语:“娘娘,娘娘别慌!小殿下暂时被抱走,等娘娘身体好了,去求一求皇上,说不定就会被抱回来了。娘娘现在千万别冲动,更不可胡言乱语。惹恼了皇上,以后小殿下就真的回不来了!” 杨嫔既急又气,一时间气血攻心,竟昏了过去。 刘公公见惯阵仗,并未动容,瞥了昏厥不醒的杨嫔一眼,然后对宫人们说道:“好好伺候杨嫔娘娘。咱家奉皇上之命,现在就将小殿下带走。” 宫人们哪里敢多嘴,一个个唯唯诺诺,低头领命。 …… 此时,椒房殿里正热闹。 沉寂了许久的孟妃秦妃不约而同地来请安,每日都来的王婕妤,后宫里五六位年轻嫔妃,众人按着位分一一入座,殿内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风头最劲的杨嫔,忽然被永嘉帝发作。也引得众人心思浮动,一张张笑脸下在琢磨什么,谁也不清楚。 秦妃装模作样地叹道:“杨嫔忽然病重,臣妾本想着去乐华宫探病。奈何皇上亲自下口谕,不准任何人扰杨嫔养病。臣妾这心里,实在惦记的很。” 乔皇后瞥了幸灾乐祸的秦妃一眼,淡淡道:“等杨嫔病好了,你再去也不迟。” 孟妃皮笑肉不笑地接过话茬:“要说这后宫里,臣妾最佩服的就是秦妃。她天生一副热心肠,什么地方有事,第一个去的保准都是她。” 这话尖酸刻薄。亏得秦妃脸皮厚,也不放在心上,笑着应了回去:“可不是么?当年你养病一年多,还不是我日日惦记着你。” 孟妃被噎了一下,瞪了一眼过去。 瞪就瞪,谁怕你。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宠冠后宫的贵妃不成! 秦妃半点不惧,似笑非笑地回了一个眼神。 乔皇后懒得搭理她们两个,笑着看向王婕妤:“这几日,皇上连着留宿芳华宫。可见你伺候的用心。本宫这儿有几匹上好的锦缎,赏给你做几身春裳。” 王婕妤忙起身谢恩:“谢皇后娘娘厚赏。” 乔皇后微微一笑:“这是你该得的。” 孟妃看一眼王婕妤年轻娇艳的脸孔,心中气闷难言。 杨嫔犯蠢,永嘉帝立刻就去芳华宫。可见王婕妤圣宠不衰。反观自己,这几年里,见永嘉帝的次数越来越少。 如今,她脸上的脂粉越敷越厚,身上的宫装也越穿越艳。 倒是乔皇后,早就不承宠了,穿戴素雅,端庄大方,丝毫不显老态,甚至看着年轻了几岁。这也是正宫皇后才有的底气。无需和一众宫妃争宠斗艳,稳稳端坐中宫。 人比人,气死人。 孟妃气闷之余,将目光移开,正好和秦妃对了个正着。 秦妃这几年也老了许多,额角生了皱纹,发间偶尔还有一丝白发。 老白菜帮子。 两人不约而同在心里啐了对方一口。 就在此时,宫人笑着来禀报:“太子妃娘娘来了。” 王婕妤第一个起身相迎,几位年轻嫔妃也忙着跟着起身。唯有孟妃秦妃,坐着岿然不动。 陆明玉微笑着迈步而入。身边跟着一个白白胖胖蹦蹦跳跳的小子,正是李琀。 众人见面,一番热闹寒暄。乔皇后笑着招呼陆明玉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将宝贝孙子抱过来放在膝上。 一团和乐之际,刘公公一行人来了。 “启禀皇后娘娘,奴才奉皇上之命,将六皇子带了过来。”刘公公躬身行礼,说出口的话如石破天惊,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乔皇后笑容一凝,迅速和陆明玉对视一眼。 陆明玉淡淡问道:“请刘公公说明白,父皇这是何意?忽然将六皇子抱过来做什么?” 刘公公恭声应道:“回太子妃娘娘,皇上有口谕,杨嫔病重,需要静心养病。六皇子还小,不能被过了病气,暂且抱到椒房殿来养着,请皇后娘娘多费心照顾。”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 殿内瞬间安静,众人的目光倏忽看向乔皇后。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雨露 簪头凤正文卷第五百六十章雨露乔皇后气血翻涌,差点就破口骂人。 这个狗男人。 年轻的时候纳孟氏进内宅,生了庶长子,如珠如宝,让孟氏自己养着。之后庶子一个接着一个,也从来没想过让她这个正妻来教养。 现在倒好,一把年纪生了小儿子,倒记起她是嫡母,要将孩子塞给她养了! 呸! 乔皇后面色沉了下来,语气有几分不快:“本宫每日忙于宫务,哪里有闲空教养六皇子。你现在去复命,将本宫的话代给皇上,就说本宫担不起这样的重责。” 刘公公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奴才只是奉命行事。皇后娘娘还是将六皇子留下吧!不然,奴才实在没法子向皇上交代。” 说完,将两个乳娘叫了过来。其中一个,怀中抱着半岁大的孩子。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壮实。正是六皇子。 六皇子出生之后,一直养在乐华宫,这还是第一次抱到众人面前。嫔妃们心中好奇,顾不得乔皇后难看的脸色,一个个起身探头,打量六皇子。 孟妃有意戳乔皇后的心窝,笑着说道:“皇上令人将六皇子带进椒房殿,将教养皇子的重任托付给娘娘,可见对娘娘信任器重。” 乔皇后一肚子恼火,闻言淡淡道:“大皇子出生之后,一直没让本宫操心。没曾想,到了这时候,皇上倒信任起本宫来了。” 孟妃被噎得哑口无言。 秦妃乐得看孟妃被挤兑,以袖子掩嘴而笑。 六皇子还小,被一堆人围着挤着,浓烈的胭脂水粉味充斥。六皇子抽了抽小鼻子,扯着嗓子哭起来。 那声音,别提多响亮。 孟妃离得近,耳膜都被刺得生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耳朵,有些嫌弃地退远了两步。 刘公公向乔皇后行了一礼:“请娘娘安置六皇子,奴才先行告退。” 乔皇后面色难看,却没再说什么。 教养庶子庶女,确实是正妻的职责之一。永嘉帝当众下口谕,她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拒绝。 殿内回荡着六皇子尖锐的哭声。 乳娘们手忙脚乱地哄着六皇子。 就在此刻,陆明玉忽然张口:“刘公公请稍等。” 刘公公原本要转身,听到这声音,立刻弯腰:“请太子妃娘娘吩咐。”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六皇子的哭声依然响亮,震得人耳膜疼。 陆明玉先吩咐乳娘:“六皇子定是饿了,你们先带六皇子下去,喂饱了哄好了再抱来。”乳娘们连声应下,匆匆抱走了六皇子。 殿内终于清静了。 陆明玉这才看向刘公公:“刘公公,父皇到底是怎么嘱咐的?六皇子抱来椒房殿,是养一段时日,等杨嫔病愈了抱回去。还是从今日起,就彻底留在椒房殿了?” 刘公公斟酌言词,谨慎应道:“皇上只吩咐奴才将六皇子带来。到底养多久,什么个章程,奴才也不清楚。” 陆明玉淡淡道:“既如此,你去文华殿问个清楚明白,再来传话。这么不明不白,算怎么回事?” 这宫中,也唯有太子妃敢说天子口谕“不明不白”了。 刘公公在心里默默腹诽,恭恭敬敬地应了。 待刘公公走后,陆明玉看了王婕妤一眼。 王婕妤颇为知趣,立刻起身道:“皇后娘娘要安置六皇子,臣妾就不多扰了,这就告退。” 王婕妤一走,其余嫔妃也纷纷起身离去。秦妃倒是爱看热闹,不过,看看陆明玉冷凝的眉眼,立刻歇了这份心,笑着起身告退。 绮云轻声哄着李琀出去玩耍。 很快,殿内就剩乔皇后和陆明玉了。 乔皇后窝在心头的那团怒火,终于烧出了口:“这算什么?无端端地抱了六皇子过来,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让本宫养一个皇子!说不定,过个三月两月,皇上消了气,又将六皇子抱回乐华宫。这般行事,置本宫于何地!” 陆明玉低声道:“我知道母后心中恼怒。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母后先消消气,再细细商量对策。” 乔皇后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咬牙道:“还能有什么对策。抱都抱来了,不养也不成。” 不但要养,还得好好养着。 万一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或是出了什么意外,一笔烂账就都落到她头上来了。 这才是最让人糟心的地方。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道:“往好处想一想,既然抱来了,以后再想抱走,那是万万不能。” 乔皇后一惊,抬眼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和乔皇后对视片刻,慢慢说道:“六皇子还小,在母后膝下养着,以后好好教养。长大了也和母后亲近。” “以杨嫔的性子,让她一直养着六皇子。只会纵大了她的心,日后横生事端。” 乔皇后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没错。既然已经抱来给本宫养,就没有再抱走的道理。本宫这就去文华殿,和皇上说清楚此事。” 不就是养个孩子嘛!有吃有喝,有乳娘有宫人照顾伺候,每日过问一两句,也就是了。看在眼皮底下,总之翻不出风浪来。 陆明玉见乔皇后想清楚了,也跟着松口气,半开玩笑地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管如何,父皇总算是护着东宫,也给了母后体面。” 如果将六皇子抱去孟妃或秦妃的寝宫养着,乔皇后才真的难堪。 乔皇后叹口气:“已经这样,只能往好处想了。” 陆明玉说道:“我陪母后一起去文华殿吧!” 乔皇后却道:“不必了。本宫一个人去就行了。” 陆明玉见乔皇后坚持己见,只得点点头。 一炷香后,乔皇后到了文华殿外。 守在殿外的内侍忙上前行礼。乔皇后瞥了一眼过去:“进去禀报皇上,就说本宫有要事和皇上商议。” 内侍进去通传,不到片刻,就出来了:“皇上请皇后娘娘进去。” 夫妻两个关系淡漠,这三年来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她每次来文华殿,都能顺利见到永嘉帝。 乔皇后略一点头,迈步进了文华殿。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 帝后 “臣妾见过皇上。”乔皇后敛衽行礼,姿态优雅。 永嘉帝淡淡道:“免礼,平身。” “谢皇上。”乔皇后不疾不徐地起身。 永嘉帝忙于政务,得了空闲才进后宫。后宫里年轻貌美的嫔妃多的是,何必勉强自己对着一个冷然淡漠的皇后?初一十五留宿椒房殿的规矩,早就被打破了。 算一算日子,上一次见面说话,还是一个月前的事。 乔皇后抬眼看着渐露老态的永嘉帝。 男人过了四旬后,体力精力大不如前,正该是清心寡欲好好调养的年龄。永嘉帝一面忙着处理国事政务,一面纵情美色,龙体被掏空是必然的事。 瞧瞧永嘉帝,脸孔略浮肿,眼下隐隐一片青黑,一脸女色过度的模样。 乔皇后心里闪过厌恶,面上半点不露:“皇上忽然打发刘公公将六皇子送进椒房殿,刘公公说话含糊不清,臣妾不知皇上的心意。特意前来问上一问。皇上打算让臣妾养六皇子多久?” 永嘉帝的目光一掠而过:“杨嫔德行不佳,六皇子留在乐华宫,日后不知会被养成什么样子。以后劳烦皇后,好好教养六皇子。” 这是承诺不会再抱走六皇子。 乔皇后一颗心落了地:“皇上这般信任臣妾,臣妾一定精心教养六皇子。” 永嘉帝略一点头:“朕相信,只要皇后尽心尽力,一定能将六皇子养好。” 几个儿子里,文武双全的当属李昊。论品性论担当,却无人能及太子李景。 这三年来,李景任劳任怨,四处奔波,每一桩差事都办得稳妥。就是有心挑刺的永嘉帝,也得承认,李景是一个优秀的储君。 李景有今时今日,乔皇后这个亲娘功不可没。 乔皇后听到永嘉帝的赞许,心里泛起一丝酸涩。 这一丝酸涩,就如湖面泛起涟漪,须臾便平息。 夫妻情意早已淡漠,两两相望,如隔着冰山。永嘉帝怎么看她,她早已不在意了。 “皇上这般盛赞,臣妾愧不敢当。”乔皇后微笑道:“臣妾自是会尽力。不过,六皇子还小,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常事。且每个孩子的脾性天生不同,到底能教成什么样子,臣妾可不敢担保。” 永嘉帝略一挑眉:“皇后这么说,实在过谦了。” 乔皇后又道:“杨嫔病得不轻,吴太医一直守在乐华宫。皇上得了空闲,也去瞧瞧杨嫔。到底还年轻,没经过事。皇上这一发作,杨嫔哪里禁得起。” 永嘉帝淡淡瞥了乔皇后一眼,声音里透出一丝淡不可察的讥讽:“皇后真是贤良,竟为杨嫔说起情来了。” 乔皇后权当没听出永嘉帝的讥讽,坦然应道:“臣妾掌凤印,掌管后宫,教养庶出的皇子公主,这都是臣妾分内的职责。只要皇上张口,臣妾没有推拒的道理。” 永嘉帝:“……” 他忽然怀念起以前那个隐忍又贤良的妻子来。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默默承受,从无怨言。 现在这副牙尖嘴利的样子,实在可厌可恼。 正事说完,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乔皇后很快张口告退,永嘉帝也懒得和乔皇后多说话,挥挥手示意乔皇后退下。 乔皇后转身走出文华殿。 走出殿门的刹那,帝后竟同时在心中舒出一口气。 如非必要,还是少见面为妙。免得相看两厌。 …… 从这一日起,六皇子就在椒房殿里安顿下来。 乔皇后挑了两个嬷嬷六个宫人前去伺候。一应用度都比照小公主。每日都召乳娘前来问询六皇子的衣食起居。隔两日,还令乳娘抱六皇子来看一眼。 因为六皇子太过年幼易病,乔皇后又挑了一个精通儿科的太医放在六皇子身边,以便随时照顾六皇子。 做嫡母做到这份上,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赵太后知道此事后,有些郁闷,对着永嘉帝念叨了一回:“杨嫔病着,不能养孩子。将六皇子抱到寿宁宫来养着便是。” 永嘉帝瞥了一眼赵太后身边的秦妃,若有所指地说道:“六皇子才几个月大,整日不是哭就是闹,母后哪里吃得消。再者,母后身边有秦妃陪着说话解闷,已经足够了。” 秦妃整日待在寿宁宫里,要是将六皇子抱进寿宁宫,以秦妃的性子,不折腾些动静出来才怪。 秦妃被永嘉帝看的有些心虚,忙挤出笑容道:“皇上说的是。太后娘娘哪里还有精力养几个月大的孩子。皇后娘娘贤良宽厚,定会好好教养六皇子。等六皇子大一些了,时常抱来寿宁宫陪太后娘娘解闷便是。” 永嘉帝总算给秦妃留了些颜面,没再多说。 赵太后一日比一日老迈,反应慢,一张口说话,颇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杨嫔到底犯了什么错,皇上为何这样重罚?” 永嘉帝面色一沉,摆明了不想细说:“她一个嫔,没有资格教养皇子。” 赵太后撇撇嘴:“在哀家面前还说这些。皇上真讲究这些,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出生之后,怎么都没抱给皇后养着?” 永嘉帝:“……” 秦妃见势不妙,忙笑着打圆场:“定是杨嫔犯了口舌,惹得皇上不高兴了。太后娘娘可别追根问底了。” 赵太后后知后觉地发现永嘉帝黑了脸,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哼了一声:“罢了,哀家是老糊涂了。皇上有什么事,也不乐意和哀家说了。” 秦妃只得继续打圆场:“皇上对太后娘娘一片孝心,不愿太后娘娘操心。” 永嘉帝再不痛快,也不拿亲娘怎么样。很自然地迁怒到了秦妃身上:“朕和母后说话,你在一旁絮叨个没完没了,这算什么规矩。退下,没朕的口谕,不准过来了。” 秦妃:“……” 这把火怎么就烧到她身上来了? 她做错什么了? 秦妃欲哭无泪,不得不咽下羞辱和闷气,低声应是,很快退了出去。 秦妃也没走远,就在偏殿里等着。过了片刻,永嘉帝走了,她才双眼泛红地去了赵太后身边伺候。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教养 赵太后看着满脸委屈的秦妃,叹了一口气:“皇上脾气越发大了,说翻脸就翻脸。哀家也拿他没法子。你受些委屈,也别放在心上。” 就是放在心上,又能怎么样? 赵家到底不是她正经的娘家,不会给她撑腰。在赵太后心里,儿子也比一个侄女重要多了。 秦妃满心的委屈苦闷通通咽下,挤出笑容道:“臣妾这聒噪多嘴的毛病,确实应该改一改了。以后皇上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臣妾一定安安静静地,绝不插嘴多话。” 赵太后倒是了解秦妃:“以你的性子,不插嘴怎么可能。以后皇上过来,你就避一避吧!” 秦妃:“……” 赵太后又叹口气:“换在前几年,哀家自会给你撑腰,催皇上多去你的寝宫。现在你都这把年纪了,又生不出孩子,承不承宠的,也不算什么。” “看看皇后,皇上几年没在椒房殿留宿了。” 赵太后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还有孟妃,以前最得宠最风光,现在还不是空守着延禧宫。皇上一个月也不过去一两回。” “后宫里有王婕妤,有杨嫔,还有刘美人张才人她们几个,一个比一个年轻娇嫩。皇上有的是解语花可折,哪里还想啃老白菜帮子。” “你啊,就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吧!好赖你有儿子儿媳有孙子,还有哀家护着你。就是没了圣宠圣眷,也不会少你的吃喝。” 秦妃胸口中了一刀又一刀,都快呕血了,暗暗咬牙切齿,脸上还得挤出笑容来:“太后娘娘的话,臣妾都记下了。” 赵太后对秦妃的柔顺听话还算满意,又絮叨起了六皇子和杨嫔。 秦妃一心二用,一边随口应付赵太后,一边在心中冷哼。 杨嫔生了儿子,又得圣宠,心也跟着大了。竟妄想着动摇东宫之位。别说永嘉帝,就是她也想啐杨嫔一口。 后宫里生养了皇子的嫔妃多的是,连孟妃和她都得低头做人,一个杨嫔算什么?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活该落得这等下场。 永嘉帝以前倒是多情长情。这几年来,却变了许多。 那个曾宠爱一时的苏贵人,被关在怡华宫里,整日疯疯癫癫。永嘉帝连问都不问一句。杨嫔生的六皇子都被抱走了。以后想复宠也不太可能了。 幸灾乐祸完之后,秦妃心里又有些莫名的悲凉。 永嘉帝根本靠不住。 后半辈子,还是靠儿子吧! ……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日子进了初夏,天气渐渐燥热。 逢上书房休沐。 陆明玉领着李珝李瑄李琀三个孩子去椒房殿请安。 正巧,乳娘抱着六皇子来请安。 李珝李瑄好奇地凑过去:“这就是小六叔吗?”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六皇子才几个月大,七岁的李珝李瑄都是小小少年的模样了。不过,辈分摆在这儿,还是得叫一声六叔。 李珝仔细打量小六叔一眼,然后说道:“小六叔生得白胖壮硕,挺可爱。” 李瑄也道:“小六叔看着很讨喜。” 是啊!几个月大的孩子,白白胖胖,会咧嘴笑,哪有不可爱的? 乔皇后又最是心软。一开始满心不愿,养了两个月过来,时不时地见一回,难免生出些喜爱来。 乔皇后和陆明玉对视一眼,无声笑叹。 永嘉帝也时常来看六皇子。每次见一眼就走,既不留下用膳,更不留宿。 “廖太医照顾六皇子十分尽心。”乔皇后随口笑道:“这两个月来,六皇子连一声咳嗽都没有过。本宫得好好赏他。” 廖家是京城名医世家。 廖太医进宫十几年,是太医院里的老人,当差一向稳妥仔细。 陆明玉笑道:“养孩子不是件轻省的事。这两个月来,母后操劳辛苦了。” 永嘉帝放心地将六皇子抱来椒房殿,也是看准了乔皇后的为人。乔皇后天生喜爱孩子,不管乐不乐意,六皇子既是抱过来了,就会好好养着。 李琀硬是从哥哥姐姐的中间挤进去,伸手摸了摸六皇子的脸。 他人小,控制不住力道,力道稍微大了一些,六皇子嫩嫩的小脸上顿时多了一道红痕。六皇子扁扁小嘴,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乳娘忙抱起六皇子到一旁哄着。 陆明玉略一皱眉,瞪了李琀一眼。 李琀缩了缩脖子,迅速认错:“娘,我错了。” 乔皇后习惯性地护着孙子:“琀哥儿又不是成心的,你别瞪他了。” 陆明玉有些无奈:“母后总这般惯着他。” 乔皇后笑道:“本宫就这么三个宝贝孙子孙女,不惯着他们惯着谁。你要管,也别当着本宫的面。本宫看不到的时候,你怎么管教都行,本宫看不见就当不知道。在本宫眼前教训孩子,本宫哪里忍得住。”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陆明玉莞尔一笑:“这可是母后说的。以后我背地里教训他们,母后可别为他们说情。” 乔皇后咳嗽一声:“也别训得太重了。” 正说笑,宫人进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杨嫔娘娘在外求见。” 乔皇后略一皱眉。 杨嫔在床榻上躺了一个多月,前几日才下床榻。然后每日都来椒房殿请安。眼巴巴地等着看六皇子一眼。 乔皇后还没刻薄到不让母子相见的地步。不过,杨嫔总流露出被抢了孩子的幽怨,就实在让人不痛快了。 果然,杨嫔进来后,一边行礼,一边频频看向六皇子。六皇子之前一直在哭,现在哭声小了,一抽一抽地。 杨嫔听着心如刀割,忍不住说道:“六皇子在哭,臣妾求娘娘,容臣妾抱一抱六皇子。” 乔皇后淡淡应了:“你是六皇子的生母,想抱孩子,本宫没有不准的道理。” 杨嫔压根没留意乔皇后的面色如何,急切地起身,抱过了六皇子。低头一看,正好看到了六皇子脸上尚未消退的红痕,顿时惊愕又心疼,脱口而出道:“是谁掐六皇子的脸?” 李琀颇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英勇,立刻挺起小胸脯:“是我!” 杨嫔:“……”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惊闻(一) , 孩子是娘的心头肉。 杨嫔的眼顿时就红了,看着李琀的目光里竟有一丝愤恨。不过,她这两个月饱尝了失宠的滋味,没底气也不敢说什么,只轻轻地摸了摸六皇子的脸。 母子连心,天生就亲近。 原本嚎啕不休的六皇子,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很快停了哭泣,砸吧着小嘴往杨嫔的怀里靠。 杨嫔眼里积蓄的泪水瞬间掉了下来。 她后悔了! 这两个月来,她没有一日不后悔。想到被抱走的儿子,就撕心裂肺地疼。 杨嫔忽地跪了下来,手中紧紧抱着六皇子,泪眼婆娑地恳求:“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当日都是臣妾的错,不该冒犯唐突。娘娘怎么罚臣妾,臣妾都无怨言。只求娘娘,将六皇子还给臣妾吧!臣妾给娘娘磕头!” 一边哭一边要磕头。 “等等!”陆明玉的声音忽然传进耳中。 杨嫔心里一喜,满汉希冀地抬眼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神色淡淡:“你想磕头请罪,是你的事,别惊着六皇子了。乳娘将六皇子抱走。” 一旁的乳娘领命上前,伸手要抱过六皇子。 杨嫔面色惨然,下意识地用力搂住儿子。乳娘不敢硬夺,一脸为难地站着。 乔皇后最是心软,见不得这等场面,目中露出一丝恻然。 陆明玉却扯起嘴角,冷然一笑:“杨嫔,是父皇令人将六皇子抱来椒房殿,让母后教养。六皇子是你生的没错,更是母后的儿子。母后养着他,是他的福气。” “母后宽宏大度,允你时常看一眼六皇子。换个嫡母,遇到你这等心思轻浮不知进退的妾室,焉能容得了你一再冒犯?” “母后脾气好,我这个太子妃,脾气可不太好。你再哭哭啼啼地闹腾,以后就别再来椒房殿请安了。” 陆明玉说得出做得到。 杨嫔全身又是一颤,面色如土,却不敢辩驳,甚至主动将六皇子捧到了乳娘手中。 乳娘松口气,忙将六皇子抱了下去。 杨嫔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泪水簌簌往下落。 “你想要回六皇子,也不是不可能。”陆明玉又淡淡道:“你去求父皇,只要父皇改口,就可以将六皇子抱回乐华宫了。” 乔皇后略一皱眉,接过话茬:“在这儿跪着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本宫是故意刁难刻薄你。快些起身,回你的乐华宫待着。以后每个月来请安两次便可。” 这是一个月只准杨嫔见两次儿子。 杨嫔敢怒不敢言,低声应是。起身后用袖子掩着脸,匆匆退了出去。 乔皇后对陆明玉叹道:“好好的心情,都被败坏了。” 所以说,替别人养儿子,就是麻烦重重。 陆明玉笑着安抚乔皇后:“整治一回,想来以后杨嫔会老实许多。”又轻声笑道:“瞧瞧后宫里的嫔妃们,如今一个个都老实多了。” 杀鸡儆猴,永远都是有效的手段。 乔皇后无奈一笑:“也只得往好处想了。” 人生在世,谁能事事畅心如意? 现在的生活,已经是不完美中最好的模样了。 …… 三个孩子在殿内待的气闷,很快结伴去外面玩耍。李珝李瑄有时嫌李琀淘气,有耐心的时候,是好哥哥好姐姐。 乔皇后和陆明玉絮叨起了李景:“太子每半个月送一封家书回来,从来没迟过。这一回都大半个月了,怎么一直没个音信?会不会是在江南出了什么岔子?” 陆明玉心里也惦记着,口中却说得轻快:“殿下定是忙着当差,一时忘了写信。他身边带了这么多亲兵侍卫,能有什么岔子。母后就别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了。” 乔皇后笑着叹一声:“做亲娘的,哪有不为儿子操心的。等珝哥儿琀哥儿长大出去当差了,你就知道牵肠挂肚的滋味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绮云忽地面色有异地进来了。 绮云素来沉稳仔细,此时步履匆匆面色泛白,手中攥着一封信,一看就知出了什么事。 陆明玉心里咯噔一沉,忽地涌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果然,绮云颤抖着张口禀报:“娘娘,陆乙令人送急报回来。说是太子殿下遇了刺客,受了伤……” 什么?! 陆明玉心里一紧,还没出声,乔皇后已霍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太子怎么了?” 绮云忍着泪水,将信呈给乔皇后:“这是奴婢夫婿陆乙令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信。比朝廷还要快了一步。请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过目。” 话音未落,乔皇后已经迅疾拿过信封。可她的手不停颤抖,怎么也拿不出信来。 陆明玉咽下满心的焦虑情急,起身从乔皇后手中拿过信封,迅速拆开取出信纸,一目十行,扫了过去。 这封信显然是陆乙匆忙间所书。笔迹如游龙飞舞,信也不长,只有一页。 “……太子殿下彻查私盐,江南官场为之震动,涉及私盐的官员颇多。一个个为了保命,使了许多手段。这段时日,殿下共遇到了三次刺杀。前两次殿下安然无事。” “今日,江南总督宴请殿下。殿下前去赴宴,我带着几百亲兵随行。殿下用宴时,我和左统领一直未离左右。” “宴会将散时,江按察使身后的亲兵忽地爆起伤人。其中两个被我和左统领斩于剑下。有一个拦之不及,万幸殿下身边的歌姬为殿下挡下致命一剑。殿下只伤了右胳膊,伤势不算重,只是暂时不能提笔写字。” 看到这儿,陆明玉才慢慢呼出一口气。 人没有大碍就好。 “殿下唯恐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忧心,特意令我先一步送信回京。免得娘娘骤闻刺杀一事忧心。” 陆明玉看着最后一行,悄然拧了眉头。 李景受的伤,绝不像信上说的轻描淡写。 身畔的乔皇后,已经眼眶通红泣不成声:“这当的是什么差事!才去了几个月,就遇到了三回刺杀。” “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不行,本宫现在就去文华殿。让皇上将太子宣召回京。”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惊闻(三) 乔皇后瞬间哑然。 永嘉帝没有废黜太子之意,对东宫也颇多维护。不过,这绝不代表永嘉帝就对东宫毫无戒心了。 只说这几年,李景离京当差,每次都有御林侍卫随行。可以看做是天子恩赏,也可以视为永嘉帝正大光明地安插了眼线人手在李景身边。 李景一举一动都在永嘉帝的眼皮底下。 永嘉帝对东宫的猜忌和重用不相上下。 “那现在该怎么办?”乔皇后声音哽咽,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等着不成?” 陆明玉抿紧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先转头,对李珝李瑄李琀说道:“我有事和皇祖母商议。你们先出去。” 李琀磨磨蹭蹭不想走,李瑄李瑄都知道亲娘的脾气,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将李琀拖了出去。 寝室里很快就剩陆明玉和乔皇后两人了。 陆明玉压低声音,在乔皇后耳畔低语数句。 乔皇后先是一惊,很快眼中闪出光芒,身体里陡然有了力气,直接坐了起来:“你真要这么做?” 陆明玉点点头:“是。此事不能声张,也不能让父皇察觉,我们来个先斩后奏。得劳烦母后,配合儿媳演一场好戏才行。” 乔皇后身体微颤,不知是惊惧还是激动,口中却很快应道:“好,就这么说定了。”然后,又紧紧握住陆明玉的双手,哽咽道:“小玉,辛苦你了。” 婆媳数年,一直相处和睦,感情日渐深厚。 陆明玉故作轻快地说道:“母后还是第一次叫我的闺名。可见,母后现在才算真正接纳我这个儿媳了。” 乔皇后又想哭又想笑,一张口鼻音浓重:“都这等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远在江南的李景,伤势不知情形不明。陆明玉心里沉甸甸的,哪有心情说笑?都是哄乔皇后罢了。 陆明玉定定心神,轻声道:“药都快凉了,母后先喝了药,好生歇着。不出半日,朝廷就该收到消息了。” 乔皇后点点头,将温温的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 当日下午,太子李景遇刺受伤的消息就呈到了永嘉帝的御案上。 永嘉帝龙颜大怒,立刻下旨,宣召乔阁老罗尚书等重臣进宫议事。 后宫中也得了消息,赵太后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太子到底伤得怎么样了?这些个胆大包天的混账,竟敢刺杀太子!” 赵太后最喜爱的孙子是四皇子,对其余几个孙子也颇为疼爱。听到李景受伤的噩耗,心都快揪起来了。 秦妃心里幸灾乐祸,面上却是一脸忧色:“皇后娘娘听到这等噩耗,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还有太子妃和珝哥儿他们三个,现在更不知如何了。不如,臣妾伺候太后娘娘去一趟椒房殿吧!” 正好就近凑个热闹,看看乔皇后和陆明玉焦急如焚的模样。 赵太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顾不上计较秦妃那点小心思,连连点头道:“好,你这就随哀家过去。” 秦妃忙上前扶着赵太后的胳膊,一路快步去了椒房殿。 进了椒房殿,宫人彩兰红着眼相迎:“奴婢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秦妃娘娘。皇后娘娘和听闻太子殿下遇刺受伤的噩耗,当时便昏倒了。现在躺在床榻上,周院使正为娘娘施针。” 赵太后坚持要进寝室,彩兰拦不住,只得让了路。 进去一看,乔皇后果然面色惨然地躺在床榻上。 秦妃看在眼里,浑身舒泰通畅。眼睛却迅速红了,用袖子擦个不停。 赵太后心情沉重,待了片刻,见乔皇后还没醒转,只得起身离去。 赵太后探望儿媳也就罢了,万万没有长辈去探望孙媳的道理。秦妃自告奋勇:“太后娘娘先回寿宁宫歇着,臣妾代娘娘去一趟东宫,探望太子妃。” 赵太后长叹一声:“也好,你代哀家去瞧瞧陆氏。陆氏素日就是个好强的脾气,你去了之后,说话加几分小心,别惹她。” 秦妃连声应是:“娘娘放心,臣妾说话知道轻重。” 呵呵! 陆明玉平日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底。这一回,太子遇了刺客,伤势不知有多重。说不定就像大皇子那样,成了废人。陆明玉还能骄傲得起来才是怪事! 秦妃越想越亢奋,脚下生风,一路到了东宫外。 说来也巧,正好迎面遇上了孟妃。 秦妃打了个招呼:“你不在延禧宫里待着,今儿个怎么到东宫来了。” 孟妃瞥了秦妃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太子遇刺重伤,太子妃不知何等焦急忧虑。我特地到东宫来瞧瞧,安慰太子妃一二。” 安慰?是来落井下石还差不多! 秦妃心里腹诽,面上挤出一丝假惺惺的同情:“是啊,太子妃此事定然心急如焚。我也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安抚太子妃。” 两人对视,各自心里呵呵一声。 相识多年,谁还不知道谁啊! 来都来了,索性就一并去吧!两人联袂上前,自有宫人前去通传。很快,太子妃身边的红人绮云出来了。 绮云微红着眼眶,行了一礼,说出口的话却是干脆利落:“两位娘娘的好意,太子妃娘娘心领了。不过,太子妃娘娘心情不佳,谁也不想见。两位娘娘请回吧!” 孟妃秦妃吃了个闭门羹,也没怎么羞恼,各自露出一脸体谅的神情:“骤闻噩耗,太子妃心情沉郁,也是难免。是我们今日来的冒昧了。” “正是。我们先回去,让太子妃好好歇着。等过两日,太子妃心情平静了,我们再来探望。” 绮云不去看两人假惺惺的脸,低声应道:“奴婢一定将两位娘娘的话转告太子妃娘娘。” 等孟妃秦妃走了之后,绮云擦了擦眼角,快步回了太子妃的寝室。 一个身形苗条的女子,侧身向内躺着。 绮云走上前,低声叮嘱:“你就躺在床榻上,凡事有我挡着。” 那个女子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来。 赫然是一张陌生脸孔,根本不是陆明玉。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 隐瞒(一) 这是东宫里的一个宫人,身形和陆明玉十分肖似。 宫人躺在床榻上,有些战战兢兢,小声道:“真不会露馅吗?” 绮云低声道:“露馅是迟早的事。不过,挡一日算一日。真到露馅的时候,有皇后娘娘挡着呢!” 宫人点点头,不吭声了,继续翻身向内侧,老老实实得扮演太子妃娘娘。 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云妈妈,开门,是我。” 门外是李珝的声音。 绮云上前去开门,就见李珝和李瑄都站在门外。年龄最小的李琀,被乳娘哄着,暂时没过来。 绮云默默让开,让李珝李瑄进来。 李珝李瑄进了寝室。 躺在床榻上的宫人就要起身行礼。李珝忙道:“你继续躺着,不必起身行礼。” 李瑄也低声道:“母亲走之前叮嘱过我们,每日都要来一回,装装样子。你不必紧张。” 宫人这才松口气,继续战战兢兢地躺着。 李珝李瑄对视一眼,低声说话:“母亲两个时辰前悄然出宫,现在不知到了何处。” “母亲骑术这么好,一路快马,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郊外田庄。” 李珝一脸忧色,叹道:“我才七岁。要是我再大几岁,应该是我离京去江南照顾父亲才对。” “我也想去。”李瑄也叹了口气:“其实,我的骑术已经很好了。可是,我的个头不高,充不了大人。而且每日都去上书房,一日不露面,就惹人怀疑。” 说完,兄妹两个同时叹气。 绮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轻声安慰道:“两位小殿下还小,哪里禁得起颠簸赶路。再者,江南私盐猖獗,私下勾连,对着太子殿下都敢动手。唯有太子妃娘娘去了,才能震慑得住各方宵小。” 李珝一日日长大,得太傅们精心教导,远比同龄的孩童聪慧懂事。听了绮云这番话,立刻反问:“云妈妈也说了。这些私盐贩子胆大包天,对父亲都敢动手,又怎么会畏惧母亲?” 绮云不慌不忙地应了回去:“以太子妃娘娘的身手,便是遇到刺客,也有自保之力。” 这倒也是。 李瑄对亲娘极有信心,立刻接过话茬:“云妈妈说的有道理。我们也别想那么多了,听母亲的话,每日好好读书,照顾好李琀……” 话还没说完,门外就响起了李琀的哭闹声:“娘呢?我要娘!” 李珝李瑄同时头痛。 母亲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他们两个倒还好,李琀却是一日都离不得亲娘的。这般哭闹起来,得花好大力气才能哄好。 李瑄扔下一句:“我去哄他。” 然后,就开门出去了。 绮云放心不下,忙跟着出去。就见李瑄握着拳头,威胁地扬了扬,目光凌厉且凶狠:“再哭一声,小心我揍你。” 李琀时常挨揍,一见李瑄扬拳,反射性地闭了嘴。 绮云:“……” 谷</span>  …… 乔阁老等人面色凝重地出了文华殿。 罗尚书快步上前,和乔阁老并肩同行。待出宫上了马车,才低声道:“太子遇刺,已经是第三回了。皇上十分震怒,这一回,直接下旨,派陆将军领五万荥阳军去江南。三日后就启程。” 荥阳王陆临坐镇军营,永嘉帝下旨,令陆非为主将,率领五万精兵奔赴江南。既是保护太子安危,也有震慑江南世家之意。 乔阁老拧着眉头,沉声说道:“大军出动,粮草先行。这三日,户部兵部都有的忙了。” “只凭私盐贩子,没那么大的能耐刺杀太子。暗中必有江南世家旧族在出力捣鬼。奏折上对太子的伤势说得模糊不清,我现在只忧心太子的安危。” 罗尚书听得心惊不已,霍然抬头看向乔阁老:“乔阁老的意思是,太子在江南很危险?难道,幕后之人还敢再动手?” 乔阁老面色沉凝:“这是最坏的情形。” 罗尚书倒抽一口凉气:“这是要造~反不成!” 乔阁老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皇上当日派太子去江南,明面上是彻查私盐。实则暗中还有拔出江南旧族势力的目的。太子到了江南后,接连拔除三伙私盐贩子,还连根带出了一部分和私盐贩子勾结的官员。” “这些人背后,就有江南世家旧族的势力。他们暗中养私兵,势力庞大,一直没将大魏朝廷放在眼底。” “太子遇刺受伤,伤势定然不轻。朝廷派兵的消息,一旦传到江南。焉知这些人不会来个一不做二不休,集中兵力,再次对太子下手?” 罗尚书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大魏建朝才十几年,前些年还一直在打仗,太平日子过了还没几年。说什么百姓归心天下平稳,为时尚早。 江南是天底下最富庶之地,世家林立,势力盘根错节。如果起了动乱,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就会毁之一旦。 身为文臣,他们都盼着国泰民安,不要轻易再起战事。 “不管如何,太子安危最要紧。”过了片刻,乔阁老张口打破沉默。 罗尚书默然片刻,叹道:“陆非是太子的舅兄,擅长领兵征战,去了江南一定会全力保护太子。只是,大军开拔到江南,少说也得十几日功夫。只怕这段时日里不太平。” 乔阁老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冒出一句:“或许,太子妃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罗尚书又是一愣,抬眼看向乔阁老。 乔阁老没说话,深深看了罗尚书一眼。 罗尚书浑身打了个激灵,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压低了声音道:“阁老莫非以为,太子妃会私自离京去江南?” 大魏风气比前朝开放,女子骑马出游是常事。陆明玉四年前夜袭军营一剑刺杀燕拓,依然是百姓口中津津乐道之事。 不过,身为大魏太子妃,私自离京奔赴江南这等事,还是太匪夷所思令人惊骇了吧! 乔阁老没有说话。 马车里安静下来。 此时宫中,已四处悬起了宫灯。 已经几个月没踏足过椒房殿的永嘉帝,面色沉凝,迈步而入。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 隐瞒(二) 宫人们一同跪下:“奴婢见过皇上。” 永嘉帝面色晦暗,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径自去了乔皇后的寝室。 不愧是多年夫妻,无需多问,永嘉帝也能猜到乔皇后得知太子受伤后会是什么模样。果然,一进寝室,就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彩兰正端着药碗,为乔皇后喂药。 听到脚步声,彩兰忙放下药碗,起身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了。” 永嘉帝随意嗯了一声,目光扫向凤榻上的乔皇后。 乔皇后惨然的面色不是装出来的,此时也没力气起身行礼,恹恹地说道:“臣妾无力下榻相迎,请皇上见谅。” 永嘉帝今日心情也不佳,拧着眉头道:“太子受伤的事,想来皇后已经知道了。朕已经令陆非领五万精兵去江南护卫太子回京了。皇后也放宽心,好好养着,别忧思过度。” 语气算不得温柔体贴。大概就是那种“你我夫妻没了情分担我也是儿子亲爹不会袖手不管”的态度。 烛火通明,照印出永嘉帝眼中微薄的温情。 乔皇后眼睛一红,将头转向内侧,眼泪无声滑落。 这一刻,不知她是在哭伤势不明的太子,还是在为这一刻的关切落泪。 永嘉帝仅剩不多的良心被乔皇后无声的悲恸落泪勾了起来,长叹一声,坐到了凤榻边。伸手扶着乔皇后的肩头。 彩兰早已领着一众宫人垂头退了出去。 寝室里只剩帝后两人。 “朕知道你伤心忧急,” 永嘉帝声音里透出一丝悔意:“朕听闻噩耗,也一样震惊愤怒。 “现在,朕也不瞒你了。江南旧族势力从明转暗,势力庞大,朕心难安。派太子前去,查私盐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借着彻查私盐,扫清江南旧族势力,肃清江南官场。” “朕知道此行危险,特意派了两千御林侍卫给太子,再有两千太子妃亲兵和一千太子亲兵,加起来有五千精兵。朕原以为,已经足够他自保了。没曾想,这些混账胆大包天,竟接连刺杀太子……” 乔皇后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张脸气得煞白:“你知道危险,还派阿景去!朝中那么多文臣武将,派哪一个去不成!” 永嘉帝难得没和乔皇后计较,耐着性子解释:“事涉皇权,怎么能交给臣子。万一派去的钦差被收买,或是暗中勾连,就会酿出更大的祸事。” 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朕只能派太子去。” 他依然不那么喜欢太子。 不过,他很清楚,太子有乔阁老和荥阳王相助,众臣归心。而且,太子贤良之名远播,在朝野间声望极佳。为了大魏朝堂安稳,为了李家江山传承,储君只能是李景。 清理江南官场当然有极大的风险,不过,完成了也是一桩天大功劳。 如果他将这桩差事给了三皇子或四皇子,又将太子置于何地? 乔皇后听懂了永嘉帝的话中之意,原本的愤怒缓缓平息,眼圈依然通红:“照皇上说来,这些人敢刺杀太子,现在太子受着伤,万一他们起了反心,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出动所有兵力围杀太子怎么办?” 乔皇后越说越心惊,整个人簌簌发抖,脑海中忽地闪过陆明玉的脸。 陆明玉一定是知道其中的凶险,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地扔下三个孩子,快马离京。 谷</span>  大军出动的消息一旦传至江南,只怕有人会铤而走险……陆明玉这是要抢在消息传到江南之前,赶到李景身边。 永嘉帝见乔皇后面色惨然抖个不停,只以为她是忧心太子安危,也没生什么疑心,张口安抚道:“你别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这是最坏的结果。大魏兵精将广,燕国楚国都被征伐了,江南旧族想谋~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陆非是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武将,也是太子的舅兄。朕派他领五万荥阳军去江南,你总该放心了。” 如果派濮阳侯或广平侯领兵前去江南,乔皇后又该寝食难安了。 前者打仗本事平平,后者和东宫有嫌隙。 还是荥阳军最稳妥最可靠。 乔皇后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道:“皇上这般为太子着想,臣妾谢过皇上。” 永嘉帝说道:“你不必谢朕。太子是你的儿子,也是朕唯一的嫡子,是大魏储君。朕比任何人都在意他的安危。” 乔皇后一个冲动之下,差点就将陆明玉已经悄然离宫的事说出来。一抬眼,见永嘉帝深沉莫测的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永嘉帝站起身来:“朕还要去寿宁宫看望母后,你好生歇着吧!” 乔皇后低声应了。 待永嘉帝起身离去,乔皇后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以永嘉帝的脾气,今日来了一回,接下来几日都不会来了。陆明玉“告病不出”,至少能瞒个四五天。 等众人发现陆明玉不在宫中的时候,或许她都快到江南了。 …… 一切如乔皇后所料。 太子受伤的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乔皇后病倒,太子妃陆明玉同时告病,皇孙李珝每日去上书房读书,皇孙女李瑄倒是告了假,说是陪伴亲娘和幼弟。兄妹两个的行为,被众人一致称赞。 陆明玉连着几日没露面,后宫中渐渐有人起了疑心。 闲着没事的孟妃,最爱凑热闹说八卦的秦妃,每日去东宫都吃闭门羹。两人凑到一起,低声窃语。 “太子妃一向身体康健,平日连咳嗽都少见。这一回,可是四天都没露面了。”孟妃若有所指地说道。 秦妃眼睛骨碌一转,压低声音道:“听闻昨日陆家女眷要进宫请安探望,都被拦了回去。” 这可大大不对劲。 陆明玉和娘家女眷素来亲近,从来没有拦着不让进宫探望的先例。 除非…… “我记着,陆氏上一次‘告病’,还是夜袭军营刺杀燕拓的那一回。”孟妃若有所思。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掠过一个令人惊愕的念头。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震怒(一) , 连孟妃和秦妃都生了疑心,永嘉帝焉能不起疑? 等刘公公悄然来禀报,说京城外的太子妃亲兵秘密出京了之后,永嘉帝的脸都黑了。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 胆大妄为的儿媳定是私自领兵去江南了。 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举凡出行,要动用两百以上的亲兵,都要经过兵部。就是几位皇子领亲兵出京,也得由永嘉帝首肯。 私自动兵,是天家大忌,哪一个做天子的也容忍不了。 大魏共有四支精兵,荥阳军濮阳军孟家军,另有天子亲兵御林军。虽各自有主将,也都归朝廷统管。 陆明玉这支太子妃亲兵,实属例外。朝廷除了按时发粮饷之外,既没派人去管理,也从无巡查。 这几年来,陆明玉并不张扬,一直将亲兵放在田庄里。最多是太子李景当差的时候,“借用”一些出来。除此之外,从不在人前露面。 也正因此,永嘉帝才会默许这支私兵的存在。 可这一回,陆明玉的所作所为,实在犯了忌讳。这一回是领兵去救太子,到下一回,是不是就敢领兵冲进皇宫了? 刘公公看着永嘉帝阴沉难看的面色,暗暗心惊。 “传朕口谕,”永嘉帝冷冷道:“摆驾椒房殿!” 刘公公应声而退。 永嘉帝越想越恼,连片刻都不想等,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往外走。 …… 乔皇后病了几日,今天略有好转,对慧安公主说道:“本宫在寝室里待着气闷,你陪本宫出去转转。” 慧安公主应了一声,亲自伺候乔皇后穿衣。一边低声问道:“母后,弟妹一直病着,谁去东宫都不见。这么下去,不太合适吧!” 慧安公主又不傻,便是乔皇后没有说,也窥出不对劲了。 乔皇后看了慧安公主一眼:“孟妃和秦妃今日又去东宫了?” 慧安公主撇撇嘴道:“除了她们两个,后宫里还有谁会这般多事?” 王婕妤是乔皇后的人,行事低调小心。杨嫔原本张扬浅薄易挑唆,如今六皇子被抱来椒房殿,她也就消停老实了。其余几个年轻宫妃,暂时不成气候,不敢多事。 唯有孟妃秦妃,资格老脸皮老且不安分,时不时地总要蹦跶出来。 乔皇后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就是她们不去东宫,陆氏私自离宫出京的事也快瞒不住了。说不定,你父皇已经知道消息,正勃然大怒。”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倒抽一口凉气,一双眼倏忽瞪得老大,眼珠都快瞪出眼眶来了:“母后!” 乔皇后倒是平静镇定:“慌什么!没什么比性命安危更重要的事!如果阿景有个好歹,我们母女两个,还有陆氏母子三个,今后都没好日子过。” “她忧心阿景的安危,收到消息的当日下午就悄悄出了宫。现在路程过了大半,再有几日就能赶到江南了。我怕走漏风声,所以连你一并瞒着。” 慧安公主张大的嘴慢慢合上。 是啊! 李景的性命安危最重要! 陆明玉抛下孩子,领兵日夜奔波,用最快的速度奔赴李景身边…… “我以前一直觉得,二弟对陆氏这么好,陆氏总有些不冷不热的。”慧安公主忽地长叹一声:“现在才知道,陆氏对二弟的深情厚意。” 一个人在不在意另一个人,说了不算,做了才算。 扪心自问,换了是她,知道吴驸马遇险,未必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 乔皇后也轻叹一声,还没说话,彩兰便急匆匆地来了:“皇后娘娘,刘公公忽然来传口谕,说皇上很快就驾临椒房殿。请皇后娘娘准备迎驾!” 说曹操,曹操就到。 乔皇后略一点头,在慧安公主的搀扶下往外行。 还没走到正殿,就见永嘉帝迎面过来了。 乔皇后敛衽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慧安公主看着永嘉帝铁青的面色,心里扑腾乱跳,也跟着行了一礼:“女儿见过父皇……” 话没说完,永嘉帝就冷冷道:“慧安,你先退下。朕有事问你母后。” 这副来者不善的口吻,令慧安公主心惊不已。她如何肯退,鼓起勇气说道:“母后还在病中,凤体虚弱。父皇就是有什么不满,也别冲着母后发火。” 永嘉帝在气头上,冷笑一声:“听这口气,原来你也知道陆氏私自离宫出京一事。” 乔皇后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将慧安公主护在身后:“慧安是片刻前才知道。皇上恼怒不快,只管冲着臣妾来。” 永嘉帝怒目相视,声音冷如寒冰:“皇后,你对朕心存怨怼,朕一直忍了。这么多年来,朕自问没有亏待你,也从未想过要废了你这个皇后。” “可你不该仗着朕的宽容,私自允陆氏出宫。” “这其中的忌讳,你身为皇后,不会不懂。可你还是替陆氏遮掩,一直瞒着朕。你这么做,将朕置于何地?” “你当真以为,朕顾忌着乔阁老,不敢废了你?” 最后一句,语气森森,夹着无尽的寒意。 慧安公主被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跪了下来:“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乔皇后的脸有些苍白,目光依然平静:“请皇上不要怪责陆氏。” “这是臣妾的主意。臣妾忧心太子,让陆氏领兵去保护太子。陆氏原本犹豫不决,是臣妾一意孤行,陆氏不得不应。皇上要责罚臣妾,臣妾心甘情愿地领罚,绝没有怨言。” 说完,也跪了下来。 永嘉帝冷哼一声:“你不必替陆氏说情遮掩。这件事,一定是陆氏自己的主意。这都第四天了,朕下旨召回陆氏也迟了,传出去也不体面。” “陆氏打的就是先斩后奏的主意。朕对她也是太宽容了,纵得她胆子越来越大。等她和太子一同归京,朕饶不了她!” “至于你,也太令朕失望了。你身为皇后,丝毫不将朕放在眼底。既然你不在意朕,朕也不必顾你的颜面。从今日起,你就待在椒房殿养病,不准踏出椒房殿半步。”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 震怒(二) , 宫妃们犯了错,被罚禁足。 堂堂皇后也落得这样的地步,以后如何服众? 慧安公主既惊又急,红着眼为乔皇后求情:“父皇息怒。这件事是陆氏的主意,怪不得母后……” “慧安,住口!”乔皇后霍然转头,厉声打断慧安公主:“本宫做了错事,认罚就是。你不必多言!” 慧安公主从未见过乔皇后这般疾声厉色,一时间,既委屈又难过,泪珠瞬间涌了出来。 乔皇后怒斥过慧安公主后,将头转了过去,恭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妾犯错,甘愿领罚。从今日起,臣妾告病静养,闭宫不出。” 永嘉帝怒哼一声,看也不看乔皇后一眼,便拂袖而去。 慧安公主以袖掩面,哭得快瘫倒在地上。 乔皇后眼眶微微泛红,却未落泪:“你父皇在气头上,罚我禁足,又没真的废后,你哭什么。” 听到废后两个字,慧安公主哭得快打嗝了:“母后……你就不怕吗?” 乔皇后慢慢起身,伸手扶了慧安公主一把。 慧安公主顺势站了起来,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眼泪,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乔皇后的脸孔也有些模糊,声音格外清晰:“我不怕。”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用力眨眨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乔皇后。 这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时时隐忍暗暗伤怀有苦往肚子里咽的亲娘吗? 乔皇后淡淡道:“从四年前,我和你父皇的福气情分就已断了。在我心中,他是天子,是你们姐弟的亲爹。仅此而已。” “我不在意,何来的害怕?” “我自十六起嫁入李家,之后做了十几年的中宫皇后。别人看着风光,其间的隐忍求全,心里的委屈苦楚,只有自己清楚。” “如果不是为了你们,这皇后之位,不做也罢。” 慧安公主怔怔地看着冷静淡然的乔皇后,下意识地说道:“可是,如果父皇真的有了废后之心。二弟该怎么办?他是凭借着嫡子的身份坐稳了储位。如果母后成了废后,那二弟……” 乔皇后扯了扯嘴角,眼里没有半分笑意:“陆氏临走前,早料到了今日的情形。她叮嘱过我,不管你父皇如何震怒,我都平常心待之,不必慌乱。” “我是你父皇明媒正娶的原配,便是犯了错,想废后也不是易事。” “只要你二弟和陆氏安然无事地回京,我这个皇后自能平安。” 后宫和前朝息息相关。永嘉帝虽是天子,也不能肆意妄为。 乔阁老门生遍布朝堂,同僚好友姻亲故旧颇多,在文官中势力庞大。永嘉帝口中说得再森严,心里也得权衡掂量。 还有默默站在陆明玉身后的荥阳王和十万荥阳军,这都是东宫屹立不倒的基石。 太子稳如磐石,她这个皇后也不会倒。 慧安公主定定心神,低声道:“话是这么说,可二弟什么时候归京还不知道。母后得委屈一阵子了。” 乔皇后却道:“我日日打理宫务,从来不得清闲。正好抛开一切杂务,好好歇着。” 乔皇后的镇定平静,感染了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不再多言,扶着乔皇后进了寝室歇下。 …… “什么?陆氏早在四日前就离宫了?” 面色铁青一肚子怒火的永嘉帝,出了椒房殿后,直接来了寿宁宫。将陆明玉私自离宫出京的事告诉了赵太后。 赵太后震惊不已,连连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永嘉帝咬牙怒道:“陆氏明着告病静养,实则悄悄出了宫。领着亲兵去江南了。皇后一直替陆氏遮掩,直至今日,朕听闻太子妃亲兵离了京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太后不知是震惊还是气恼,一张老脸涨红了,用力拍了一下椅子把手:“混账!真是混账之极!” “这是全然没将皇上放在眼底!这样下去,还有什么事是她们婆媳不敢的!” “皇上决不能饶了陆氏!也不能轻易饶过皇后!” 永嘉帝怒道:“要责罚陆氏,现在也来不及了。她走了四天,再有几日都到江南了。朕不但不能罚,还得找个借口遮掩。” 这才是最郁闷最可气的地方! 陆明玉这是看准了他这个天子撂不下脸面,不便直接发作儿媳! 赵太后不愧是永嘉帝的亲娘,一听这话,立刻就道:“罚不了陆氏,那就罚皇后!夺了她的凤印,让她慢慢‘养病’。或者直接下旨,废了乔氏!” “她做不了皇后,后宫里还愁没人做皇后?” 永嘉帝:“……” 永嘉帝满腔的怒火,忽然被这句话浇灭了一半。 永嘉帝看着赵太后:“母后以为,宫里谁适合做皇后?” “秦妃就很合适。”赵太后一脸地理直气壮:“她是哀家的侄女,是皇上表妹,为皇上生养了四皇子。废了乔氏,就立秦氏为后。” 永嘉帝揉了揉额头,和不讲理的赵太后说一说其中道理:“废后不是等闲小事,不是儿戏。朕罚乔氏禁足无妨,真要下旨废后,朝中文臣武将们都会阻拦。” “再者,朕要是废了皇后,太子就不再是嫡出,朕要不要再废太子?再立四皇子为储君?” 赵太后一句“四皇子怎么就不能做储君了”到了嘴边,一看永嘉帝的脸色,立刻又咽了回去,改而说道:“哀家就是随口说说,皇上别往心里去。” 永嘉帝不便和亲娘计较,淡淡道:“不管如何,朕都得好好整治后宫了。在朕眼皮底下,就敢这般弄鬼。朕饶不得她们!” 这个她们,指的当然是乔皇后陆明玉婆媳两个。 赵太后立刻附和:“说的没错。先让乔氏养病,等太子妃回来了,再行重罚!” 永嘉帝心头恶气稍散,声音缓和了一些:“此事母后心中有数便可,就别和秦妃说了。” 赵太后点点头,张口留永嘉帝一同午膳。 永嘉帝哪有吃饭的胃口,却也没拒绝赵太后的挽留,随意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刘公公恭敬地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启禀皇上,三位小殿下一同来请安。”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 “请罪” 皇家子嗣还算兴旺,这一辈共有五个皇孙两个皇孙女。 按着前朝惯例,孩子养到八岁左右,才算养住了。到了十岁以后,才会封郡王或世子。李珝是东宫嫡脉皇孙,在一众皇孙中,身份最是矜贵。 刘公公口中的三位小殿下,正是李珝李瑄李琀姐弟三个。 李瑭李琛他们几个,每日进上书房读书,隔几日就来寿宁宫请安。李珝姐弟三个就住在东宫,是永嘉帝眼看着长大的,自然更亲近更喜爱。 便是赵太后,也格外疼他们姐弟三个。 “快些让珝哥儿他们进来。”赵太后不假思索地吩咐一声。 永嘉帝拧起了眉头。 陆明玉悄然离宫,李珝他们自然也是知道的。这几日却瞒的滴水不漏! 赵太后看了永嘉帝一眼,低声絮叨:“孩子们可懂什么。亲娘说什么,就听什么。你可别对着孩子们发脾气。” 永嘉帝轻哼一声。 李珝李瑄李琀一同进来了,齐齐跪了下来。 李珝李瑄也就罢了,李琀还是个三岁孩童,跪在那儿小小一团,实在惹人心疼。乔皇后心疼坏了,连声说道:“诶哟,你们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说话,别跪着了。” 三个孩子动也没动,继续跪着。 李珝身为兄长,责无旁贷,第一个张口请罪:“皇曾祖母,皇祖父,孙儿们犯了错,特来请罪。” 李瑄也有些蔫蔫的,没了平日的骄傲神气:“是我们不好,不该装模作样,蒙骗皇曾祖母和皇祖父。今儿个我们是来领罚的。” 李琀什么也不说,扁扁嘴就哭。哭的声音不大,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像没爹没娘的孩子似的,煞是可怜。 赵太后心疼得不行,俯身抱起李琀:“琀哥儿乖,别哭了。曾祖母没怪你!” 李琀牢牢记着哥哥姐姐的嘱咐,搂着赵太后的脖子大哭:“曾祖母,琀儿错了!你别生琀儿的气。” 赵太后被哭得双眼泛红,眼泪都快跟着出来了:“曾祖母哪里舍得生你的气,乖,快别哭了。” 永嘉帝就是铁石心肠,也抵挡不住了,紧皱的眉头松了一松,沉声道:“李珝,李瑄,你们两个起身。朕有话问你们兄妹!” 李珝李瑄这才站起身来,各自垂着头,一副我有错的可怜模样。 永嘉帝看着既可气又有些心疼,哼了一声道:“这是不是陆氏教你们的?知道朕会震怒,就让你们三个来请罪,令朕心软?” 李珝一脸愧色:“这倒不是,母亲走得匆忙,只嘱咐我们照顾好自己。是我们自己觉得做的不对,心甘情愿地来向皇祖父认错。” “皇祖父,我们错了。”从来不哭的李瑄,今日红了眼,用手背重重抹了一下眼睛:“皇祖父罚我们吧!” 永嘉帝:“……” 永嘉帝一直都是个疼爱儿子女儿的好父亲。便是忌惮太子李景,当面也没怒斥过。到了孙子孙女这一辈,疼爱得加一个更字。 眼见着李珝李瑄这般模样,永嘉帝的心早已软了,嘴上还得硬撑着:“错的是陆氏,和你们没什么干系。不必你们认错!” “母亲是担忧父亲的安危,所以甘愿冒着被皇祖父重罚的风险,私自离宫去了江南。”李珝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我们既忧心父亲,又忧心母亲。” 李瑄的泪珠已经在眼眶里直打转了:“母亲犯了错,我们甘愿替母亲认罚。皇祖父,你罚我们禁足,罚我们一直跪着,罚我们抄书,或者罚我们三天不吃饭。” 李琀原本小小的哭声,忽然变大了:“我饿,我现在就要吃饭!” 赵太后待不住了,连声道:“曾祖母这就让人备膳,别让琀哥儿饿着了。” 李琀抽抽噎噎地说道:“皇祖父还在生气,我不敢吃。” 赵太后立刻瞪了一眼过来:“天榻了也得吃饭,等琀哥儿他们吃饱了,你再绷着脸也不迟。” 永嘉帝:“……” 得,就这还生什么气。 再气也不能和孩子们置气吧! 永嘉帝伸手揉了揉额头,对李珝李瑄说道:“先随朕去用膳。” 李珝李瑄乖乖点头。 天底下再找不到比他们更乖巧更聪明更可爱的孙子孙女了。 只冲这一点,儿媳陆明玉就是大功臣。就是这陆明玉,也太胆大妄为了!永嘉帝一想就头痛,一时又奈何不得,只得暂且按下怒火。 …… 这一顿午膳,永嘉帝食不知味,草草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 李珝李瑄规规矩矩地吃了个半饱,永嘉帝一落筷,兄妹两个也停了筷子。 倒是李琀,哭过之后,眼睛一抹,就开始低头猛吃,吃的小肚皮圆溜溜才停。 赵天后忍不住问了一句:“琀哥儿是不是几日都没吃饱了?” 李琀扁扁嘴,点点头:“我天天都想娘,娘不在,我都不想吃饭了。” 赵太后听得心头一阵阵蹿火,哼了一声:“她就这么扔下你们三个,着实够狠心的。” 李琀立刻大声道:“娘是为了救爹才走的。娘才不是狠心不管我。” 赵太后:“……” 李瑄瞪了李琀一眼。 李琀反射性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嚷了。 永嘉帝抽了抽嘴角,起身道:“朕要回文华殿批折子。你们三个,回东宫好生待着。诸事和你们无关,不必战战兢兢。” 三个孩子齐声应下。 李珝大着胆子央求:“皇祖父,我们可以每日去探望皇祖母吗?” 李瑄也一并用祈求的眼神看过来:“皇祖母病得厉害,父亲母亲都不在宫中,我想代父亲母亲伺疾尽孝。” 李琀急了,从椅子下滑下来,跑到永嘉帝面前,攥着他的衣袖摇来晃去:“皇祖父,我也要去!” 永嘉帝:“……” 三张小脸仰着,三双黑溜溜的眼中满是祈求。 只是,让孩子们进椒房殿,还叫什么禁足? 永嘉帝狠狠心,板起脸孔:“你们皇祖母生病了,要好好静养。你们别去扰了她清静,也免得她过了病气给你们。” 然后,在孩子们失望的眼神中拂袖离去。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告病(一) 乔皇后告病一事,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了后宫。 不知内情的宫妃们,如往常一样去椒房殿请安,纷纷吃了闭门羹。 守着宫门的宫人对所有人的说辞都一样:“太子殿下遇刺受伤,皇后娘娘忧思过度,病症加重,从今日起闭宫静养。等皇后娘娘病愈了,自会召见各位娘娘。”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乔皇后的口谕,以后谁都别来请安了。 明明她们昨日来请安的时候,还能去乔皇后的寝室外。今儿个怎么连椒房殿的宫门都不能进了? 新进宫的才人美人们,满心疑惑却不敢多嘴,各自散去。 唯有杨嫔不肯离去,一脸情急:“皇后娘娘养病,那六皇子怎么办?” 六皇子还养在椒房殿里,她只有趁着来请安的时候才能厚颜看一眼。乔皇后这一闭宫,她还怎么见儿子? 守门的宫人早得了叮嘱,恭声答道:“回杨嫔娘娘,皇后娘娘病中无力照顾六皇子,昨日晚上就令人将六皇子抱去了寿宁宫。杨嫔娘娘想见六皇子殿下,去寿宁宫请安便是。” 杨嫔这才松了口气,目中闪过喜色。 耳根软的赵太后可比乔皇后好糊弄多了。再者,孩子养在祖母身边,总比养在嫡母眼前的好。 杨嫔片刻功夫都没耽误,转身就去寿宁宫请安。 到了寿宁宫,先遇到的是秦妃。 “臣妾见过秦妃娘娘。”杨嫔失宠后,低调老实了许多,见了秦妃不敢有半点怠慢。 秦妃亲热地笑道:“我们都是伺候皇上的宫妃,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叫我一声秦姐姐便是。” 论年龄,秦妃比杨嫔的亲娘还大两岁。不过,既然都做了后宫嫔妃,就该以姐妹相称。 杨嫔心里撇撇嘴,面上露出受宠若惊之色,改口喊了一声秦妃姐姐。 秦妃握着杨嫔的手,低声叹道:“六皇子在椒房殿里养得好好的,偏生太子出了事,皇后娘娘病重不起。现在,六皇子只得暂时抱到寿宁宫里来养着。” 一提六皇子,杨嫔目中露出渴盼之色:“秦妃姐姐,我能不能见一见六皇子?” 秦妃眸光一闪,轻声笑道:“母子亲近是天性,太后娘娘又最是仁善。我陪你去求太后娘娘,娘娘岂有不允之理。” 杨嫔大喜,忙敛衽行礼道谢:“有劳秦妃姐姐了。” 赵太后是耳根软,却也不是谁的话都管用。后宫中,赵太后最亲近最喜爱的就是秦妃。秦妃在赵太后面前说一句,顶得上别人十句百句。 杨嫔明知秦妃是有意示好收拢自己,也得捏着鼻子低头。 秦妃见杨嫔如此上道,心里十分满意。 乔皇后“称病”的缘由,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她。如今太子伤势不明处境危险,太子妃陆明玉不在宫中,东宫只剩三个孩子。乔皇后又被禁了足…… 如此良机,不兴风作浪都对不住自己。 先收服杨嫔,日后借着杨嫔这颗石子探一探动静。动静大了,磨损的是石子,总牵连不到自己。 秦妃心里盘算着,对杨嫔愈发亲热,挽着杨嫔的手进了赵太后的寝宫。 …… 谷</span>  椒房殿外。 宫妃们皆散去,只剩下孟妃和王婕妤。 孟妃冷眼看着宫妃们被一一打发走,心中冷笑连连。 什么闭宫养病,这等遮羞的借口糊弄糊弄别人也就算了,到她这儿,可是半点都不顶用。毕竟,她就曾“闭宫养病”过一年多。 孟妃非但不肯走,还摆出一副看热闹的神色。 王婕妤却是真的忧心,蹙着眉头,轻声对守门宫人说道:“皇后娘娘静养,我不敢惊扰。请代我传个话给娘娘。请娘娘安心养着凤体,有什么差遣,只管打发人送信去芳华宫。” 话音刚落,身畔就响起一声嗤笑:“皇后倒是养了一条好狗。就不知这条狗,得了机会,会不会反咬主子一口了。” 这话何其刺耳。 素来好脾气的王婕妤,心中大怒,倏忽转头看了孟妃一眼:“孟妃娘娘请自重。” 孟妃的老对头是乔皇后,不过,这几年来,孟妃心里最嫉恨的却是王婕妤。 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如昨日黄花,一日日老去。容貌肖似自己的王婕妤,却娇艳如花,圣宠不衰。孟妃心中如何能不恨? 只是,王婕妤一直缩着头,从不和人口舌争锋。她想寻衅出气也没机会。 这回可算是遇着良机了。 孟妃眉头一挑,皮笑肉不笑:“王婕妤这话是何意?我哪里不自重了?我刚才说的,都是大实话。只不过,实话听着总有些刺耳。做贼之人听了,难免心虚,甚至恼羞成怒了。” 王婕妤一张俏脸气得通红。 她素来低调,不愿和人结怨。孟妃三番五次寻衅,她大多默默忍了。 今日却是忍无可忍。 “皇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甘愿做娘娘身边的狗。狗最忠心,从不会背叛自己的主子。”王婕妤冷冷道:“想来,孟妃娘娘是不懂的。毕竟,孟妃娘娘还没资格做养狗的主子。” 这话深深刺中了孟妃的痛处。 孟妃面色一变,狠狠瞪了王婕妤一眼:“你说什么?” 王婕妤淡淡道:“孟妃娘娘耳力这么好,我说什么,岂能听不清。也罢,孟妃娘娘想听,我再说一遍就是。” “我们位分有高低,都是宫妃。说直白点,这宫里,只有皇后娘娘是正妻,我们都是妾。” “贵妾也好,良妾也罢,都不是正经主子。谁让我们不是明媒正娶穿着大红嫁衣进门的呢?孟妃娘娘说是也不是?” 孟妃被气得全身簌簌发抖,伸手指着王婕妤的鼻子,破口怒骂:“呸!你个下贱东西!一个罪臣之女,侥幸爬到龙榻上,也敢和我相提并论!” 那手指,只差一寸就要戳到王婕妤的鼻子了。 王婕妤半点不惧,冷笑一声道:“我是罪臣之女,也是皇后娘娘正经挑出来伺候皇上的。可没自己去爬龙榻。孟妃娘娘对这等事驾轻就熟,我自愧不如。” 孟妃:“……”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告病(二) “皇后娘娘,”宫人神色匆匆地进了寝室,一脸情急:“孟妃娘娘和婕妤娘娘在椒房殿外吵起来了。” 什么? 躺在凤榻上的乔皇后一惊,霍然坐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宫人记性甚好,将孟妃和王婕妤争吵的缘由经过一一说了出来:“……婕妤娘娘平日好性子,今日寸步不让,说什么爬龙榻的事孟妃娘娘驾轻就熟,孟妃娘娘被气得脸都青了。” 乔皇后先拧着眉头,很快舒展开来。 乔皇后吩咐彩兰:“你出去,传本宫口谕。让孟妃和王婕妤都住嘴,回自己的寝宫待着。” 彩兰应声而退。 一炷香后,彩兰回来复命:“孟妃娘娘和婕妤娘娘都已走了。” 顿了顿,压低声音笑道:“奴婢看着,这回口舌争锋,孟妃娘娘可没能讨得了好,倒像是被气得不轻。一张脸都被气白了!” 别看王婕妤温温柔柔的话不多,关键时候一出手,连孟妃都节节败退。 乔皇后也笑了起来:“当年本宫挑中王婕妤,是相中她的容貌。没想到,她倒是给了本宫这么多惊喜。” 彩兰抿唇笑道:“可见是娘娘心善,好心有了好报。” 乔皇后失笑:“你倒是会哄本宫高兴。” 被禁足的第一天,乔皇后没半点失落哀伤,十分平静。甚至有着久违的清静和安宁。 彩兰见乔皇后唇边含笑,忍不住轻叹道:“现在这样,娘娘倒是半点不急。” “急了也没用,”乔皇后淡淡一笑:“笑也是一日,哭也是一日。好赖日子总得过。过来,扶本宫下榻,为本宫梳妆穿衣。” 梳妆不是给别人看的,自己看着心情好就行, 彩兰扶着乔皇后起身下榻,为乔皇后慢慢梳理长发。偶尔惊见一根白发,不动声色悄悄将那一根白发拔掉。 乔皇后抬眼,在镜中和彩兰对视一笑:“本宫老了,也有白发了。” 乔皇后平静从容,彩兰索性连安慰的话也不说了,笑着说道:“只浅浅几根白发,拔掉也就是了。日后若是白发多了,奴婢为皇后娘娘将头发染黑。” 乔皇后笑着嗯一声。 过了片刻,乔皇后低声问道:“珝哥儿瑄姐儿琀哥儿如何了?” 虽然“闭宫养病”,宫中动静消息依然瞒不过她。 彩兰轻声答道:“两位殿下去上书房读书,小殿下有绮云带着,娘娘不必操心。” 乔皇后叹口气:“这三个孩子,都是孝顺懂事的。昨日还跑去寿宁宫‘请罪’。他们三个有什么可请罪的,还不是心疼亲娘和本宫这个祖母。” “闭宫养病本宫不在意,见不到三个孩子,本宫心里实在惦记。” 这也没办法。 永嘉帝还在气头上,不准李珝他们进椒房殿。 彩兰忙安慰乔皇后:“娘娘先忍些日子。等皇上气头过了,就会准小殿下们来探望娘娘了。” 乔皇后叹口气,不再多言。 …… 过了午后,永嘉帝下了口谕,令孟妃代掌宫务。 孟妃接到口谕的时候,一个上午的闷气一扫而空,心里乐开了花,立刻令宫人拿了双倍的红封过来,赏给刘公公。 刘公公笑道:“多谢娘娘厚赏,奴才就厚着脸领了娘娘的赏赐。” 孟妃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说道:“本宫要去文华殿,当面谢皇上才是。” 刘公公笑道:“皇上召了阁老尚书们议事,等得了空闲,自会来延禧宫。到时候,孟妃娘娘想怎么谢皇上都行。” 难为孟妃一把年纪了,还能露出少女的娇羞来,红着脸呸了刘公公一口:“你个刁钻老奴,竟敢拿本宫取笑。” 刘公公心里暗暗反胃,面上笑得愈发殷勤:“皇上说了,从明日起,宫里的各处管事都到延禧宫来禀事。娘娘免不得要操劳辛苦了。” 孟妃笑得一脸春风:“能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分忧解难,辛苦些本宫也情愿。”顿了顿,又问道:“对了,本宫既是要代掌宫务,总有用凤印之处。是否需要去椒房殿,将凤印一并请来?” 果然贪心。 连宫务还没摸到手,这都开始惦记上凤印了。 刘公公面不改色地答道:“皇上料到娘娘会有此一问,所以,特意令老奴传话给娘娘。宫中琐事,无需盖凤印。需要用印的时候,去椒房殿请印便可。” 孟妃目中闪过一丝失望,很快打起精神笑道:“还是皇上考虑的周全。” 刘公公呵呵一笑,行礼告退离去。 这一道口谕,还得去各宫妃寝宫宣示一遍。 不到一个时辰,此事就传遍后宫。 秦妃艳羡又嫉恨,忍不住在赵太后面前嘀咕:“皇上也是。后宫琐事,应该请太后娘娘掌管才是。怎么能让孟妃掌管。” 赵太后年纪越来越大,精力大不如前,哪有心情理会这些,随口道:“哀家一把年纪,养一养小皇孙,享一享清福。宫里这一摊子事,皇上愿让孟妃打理,就随皇上的心意。” 秦妃心里还是不平:“其实,臣妾比孟妃还年轻几岁。” 赵太后笑着白了秦妃一眼:“你看着精明,怎么也犯这糊涂。孟妃代掌宫务,和乔皇后少不得磨搓斗气。换了你,既斗不过皇后,又压不住孟妃,操心劳力还不落好,有什么意思。” “你就像以前一样,在哀家身边待着,闲着看看热闹多好。” 秦妃:“……” 热闹看多了,自己也很想下场好不好。 秦妃心里腹诽,口中柔顺地应了。 乔皇后知道此事后,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永嘉帝明知她最不喜孟妃,偏将掌宫之权给了孟妃,这是有意膈应她!不然,可以令秦妃掌宫务,或让王婕妤代掌宫务。 彩兰怕乔皇后心情不佳,忙出言安慰:“娘娘‘病’一段时日,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回来了,娘娘病好了,宫务自然还是娘娘执掌。孟妃娘娘得意不了几日。” 乔皇后讥讽地笑了笑:“也罢,她憋了这么多年,早盼着这一天了。且容她得意几日。”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面圣(一) 用完晚膳,也该安置歇下了。 和孟妃睡了那么多年,早没了新鲜激情。近来事情繁多,永嘉帝心情不佳,没有亲热的意思,张口说道:“你先安置,朕回文华殿看折子。” 孟妃心里那点小火苗,被冷水浇了个透,笑容里透出几分勉强:“天这么晚了,皇上何必如此劳苦,奏折留待明日再批阅不行么?” 永嘉帝略一踌躇。 就在此刻,刘公公忽地面色有异地过来了,在永嘉帝耳边低语数句。 孟妃离得近,隐约听到了荥阳王的名讳。 然后,就见永嘉帝霍然起身:“这么晚了,荥阳王怎么进宫来了!” 还真是来了! 孟妃心中恼怒,在心里大骂荥阳王不讲武德。 袒护女儿的人见多了,像荥阳王这般的却是世间少有。举凡陆明玉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荥阳王就立刻进宫了。 偏偏永嘉帝最吃荥阳王这一套,不管之前如何恼怒,荥阳王一来“请罪”,立刻怒气消退,对陆明玉的过错不了了之。 刘公公低声道:“奴才也不清楚怎么回事。荥阳王已经到了文华殿,在正殿里等候。不知皇上是否要移驾?” 这还用问吗? 永嘉帝瞪了刘公公一眼,吩咐孟妃早点安置,便迈步离去。 孟妃一口窝囊气堵在胸口,在永嘉帝走了之后,气的一脚踹翻了椅子。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双腿一软,坐在地上,不顾体面地抱着脚呼痛。 宫人一惊,就要去宣太医。孟妃咬牙怒骂:“这么晚了,宣什么太医。快过来,扶本宫回寝室。” 该死的陆明玉,该死的荥阳王! 最可恨的,还是该死的狗男人李垣! 坐了龙椅之后,武将文臣在他眼里,比女人重要多了。 …… 孟妃心里骂的没错。 在永嘉帝心中,江山社稷最重要,手握重兵能征善战忠心耿耿的荥阳王,比后宫里的宫妃都要紧得多。 时值初夏,心里的躁热被微凉的夜风一吹,沁人心脾,颇为凉爽。 一路走到文华殿,永嘉帝的情绪已经冷静镇定下来,心里打定主意,不管荥阳王怎么求情,绝不能轻易松口。 陆明玉实在太过肆意妄为。不能再听之任之纵容下去了! 永嘉帝怀着坚定的心情,迈步进了文华殿。然后,一眼看到了跪在御案前的男子背影。 永嘉帝一惊,快步上前,伸手去扶:“荥阳王怎么跪在这儿?快快起来!” 陆临显然是临时起意出军营,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的是日常练兵的武服。一路快马,骑了几个时辰进了宫,俊朗的脸上有掩之不去的疲色。 此时,陆临脸上满是愧色,坚持跪着不肯起:“皇上,就让臣跪着吧!生出这么鲁莽不懂事的女儿,臣愧对皇上!” 你也知道你女儿鲁莽不懂事啊! 都是你护犊子惯出来的知道吧! 你让朕好好罚她一回,保准她很快就懂事了你知道吗? 永嘉帝心里疯狂腹诽。只是,男人都要脸面。荥阳王能为女儿扔了脸不要,他这个天子兼做公公的,话不能说得这么明白。 “有什么话起身再说。”永嘉帝放缓声音:“你我相识相交多年,既是君臣,也是好友。朕从没以天子威势对过你。你心里也该明白。” 话中的意思也很清楚了。 一回这样,两回这样,事不过三,这回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 陆临长叹一声:“不必皇上多言,臣已经羞愧得无颜面圣了。” “小玉私自领兵离京,犯了大忌。如果她是男子,这是杀头的罪过。她仗着自己是太子妃,仗着皇上对臣的爱护和对陆家的宽容,就这般任性妄为。臣教女无方,请皇上重惩!” 说完,便磕头请罪。 永嘉帝素来爱惜臣子,手下用力,要拉起荥阳王。 荥阳王请罪之意坚决,足足磕实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 陆临摆足了请罪的姿态,永嘉帝心里的怒意不由得去了三分,语气也和缓了一些:“陆氏私自离京一事,朕也是前日才知道。” 陆临苦笑不已:“不瞒皇上,臣是今日一早收到了小玉的信。她算准了时间,备好了信,令人送到军营来。我看了信之后,才知道她擅自离京去了江南,心中忧急如焚。” “陆非领着五万大军已经启程,不出半个月,大军就能到江南。有大军震慑,江南那些旧族翻不出大风浪来。太子也会平安无事。” “她一个女子,好好待在东宫里,教养儿女,孝敬公婆,才是正道。这等打打杀杀的事,哪里需得着她出动?” 陆临说着,也激动起来:“就像当年,燕军兵临城外。梁大将军领兵守城,她偏要冒险夜袭军营,去刺杀燕拓。燕拓的厉害,别人不知,皇上心里一定清楚。这么危险的事,她偏偏就做了,虽然杀了燕拓解了京城之危,可自己也受了重伤。” “这般鲁莽,这般不爱惜自己,臣每每想到这些,就恨不得狠狠教训她一顿。” “这一回,皇上决不能轻饶了她。” 永嘉帝:“……” 陆临一提当年陆明玉刺杀燕拓之事,永嘉帝语气就要再软三分:“当年陆氏奋不顾身,立下大功,朕也一直欣赏她的英勇。” 陆临很自然地接过话茬:“皇上赏她一支太子妃亲兵,这是天大的恩赏。纵观前朝,哪有女子能领兵的道理?” “臣私下经常嘱咐她,这支亲兵不能擅动,免得众人说三道四,令皇上陷于两难之地。她一直应的好好的,这几年也确实安分。谁能想到,她忽然就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可不是嘛! 永嘉帝忍住点头的冲动,反过来为陆明玉说话:“这也不能全怪陆氏。太子在江南接连遭遇刺杀,这已经是第三回。可见旧族势力猖獗。朕心里也为太子安危忧急,陆氏和太子夫妻情深,情急之下,才做了错事。倒也情有可原!” 陆临却道:“不管如何,太子妃犯下大错,都要重罚。臣请皇上,日后收回太子妃亲兵!”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面圣(二) 话一入耳,永嘉帝眼皮跳了一跳。 这一刻,永嘉帝甚至有些难言的心虚。他大怒之下,确实有收回这支亲兵的打算。也免得陆明玉日后惹出更多的祸事。 这个打算,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 荥阳王怎么一张口就说中了他的心思? 陆临似乎没看到永嘉帝微妙难言的神色,继续沉声道:“大魏天下平定,皇上英明神武,太子殿下性情仁厚。便是偶有事端,大魏武将精兵如云,足以应付。太子妃亲兵,本就象征意义多过实际用处。” “太子妃性情率直,脾气一上来,行事冲动任性。原本是千里救夫婿的美谈,因为有这支太子妃亲兵,不免会被人说嘴,落一个擅自出兵居心叵测的话柄。” “臣恳请皇上,以后收回这支亲兵,打散编入御林侍卫营。如此一来,也能最大程度上保护太子妃的名声。”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也十分诚恳。 永嘉帝沉默了片刻,才张口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陆临坦然和永嘉帝对视:“是,臣字字出自肺腑,绝无虚言。” 没了明面上的亲兵,私下养些暗卫就是了。 再说了,京城郊外的军营里有十万荥阳军。难道还有人敢欺负陆明玉不成! 永嘉帝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和缓起来:“这件事,朕得好好考虑斟酌。”顿了顿又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心疼太子妃,朕也一样心疼朕的太子。” “太子妃虽做了错事,用意却是为了太子。这些,朕心里都明白。你放心,朕不是昏君,不会因这点事就疑心太子妃。” 说的好听,既然不疑心,怎么还将乔皇后禁足了? 陆临满脸感动,眼中闪过水光:“皇上如此宽宏大度,臣感激不尽。” 永嘉帝拍了拍陆临的肩膀:“你和朕之间,何需说这些客套话。天这么晚了,你先回府歇着。明日再进宫来,朕和你好好说话。” 陆临深谙进退之道,恭声领命,告退离去。 陆临走后,文华殿里恢复了安静。 永嘉帝在龙椅上坐了许久,面色变幻不定。 刘公公掂量着时间,上前说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该安置了。” 永嘉帝似叹了一声,站起身来,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刘公公说话:“荥阳王既骁勇又忠心,样样都合朕的心意。就是太过护短了。” 刘公公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应道:“荥阳王最在意的,是太子妃的安危和名声。奴才倒觉得,这样的武将最难得。” 身为天子,最忌讳的是武将拥兵自重。 坐拥十万精兵,如果心机深沉权势欲太重,不易驾驭。荥阳王对权势没多大野心,最多就是袒护一下惹祸的太子妃。就这么一点点私心,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这样的武将,哪里不好了? 永嘉帝心中霍然开朗,嘴角边有了一丝笑意:“你这个老奴才,倒是看得明白。” 刘公公忙笑道:“皇上这般夸赞,奴才愧不敢当。” 所以说,荥阳王费心铺好了台阶,皇上您顺势下了就是。左右就是那么大点的事嘛! 谷</span>  永嘉帝若有所思,不再多言,进了寝室歇下。 刘公公伺候天子就寝后,吩咐值夜的内侍警醒一些,然后才结束一天的差事,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刘公公是天子最信重的内侍总管,平日在永嘉帝面前当差行走,点头哈腰像个孙子。下了差事,有几个小内侍伺候着,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宫里最上等的。 “刘公公,今晚皇上心情可好些了?”小内侍一边殷勤伺候,一边笑着打听。 刘公公横了一眼过去,不紧不慢地呵斥一句:“这等事,也是你能打听的?闭上你的嘴!” 话说的不客气,语气却很轻快。 小内侍被骂惯了,也不放在心上,端了热水来,伺候刘公公洗脚。 刘公公被伺候得舒坦了,半闭着眼睛养神。 他对永嘉帝自然忠心不二。不过,椒房殿和东宫暗中示好,他也没拒绝就是了。他能做的,是在关键时候,委婉巧妙地为东宫说上那么一句话。 就像今天晚上,荥阳王陆临进宫请罪,他跟着帮衬一两句,永嘉帝的气也就消了大半。 以他对永嘉帝脾气的了解,等太子妃在江南待上两三个月,和伤愈的太子一同归来,永嘉帝的怒气也就消的差不多了。 所谓重罚严惩,十之八九不了了之。 …… 一轮明月,在夜空高悬,在宫城洒下银辉。也在数百里之外的江南大地洒下一片银白。 江南总督府的官衙,如今被五千士兵内外守了个水泄不通。别说一张陌生脸孔,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太子李景遇刺受伤,震动了江南官场,也令藏在暗中的势力跌宕汹涌,蠢蠢欲动。 看似平静的官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 只可惜,太子受伤之后,就没露过面,一直在官衙后院里养伤。伤势到底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最着急的,莫过于江南总督谢道之。 永嘉帝建朝第二年,开科举选士。谢道之就是那一年的状元,也是乔阁老的门生。 谢道之本人才学极佳,又得乔阁老提携,从一个七品知县做起,十几年间官升数级,去年做了江南总督。 大魏共设了六处总督府。江南总督位高权重,在六大总督府中排第一。平平安安地做个五年八载,再进京转做六部尚书入阁参政,这等堂堂大道,不知多少人羡慕嫉恨。 太子来江南彻查私盐,谢总督明知这是个烫手山芋,还是硬着头皮接了差事,配合太子行事。 之前的两次刺杀,都被无声化解,没掀起什么风浪。私盐贩子被连根拔了三伙,贪赃枉法的官员也被一一查捕下狱。形势一片大好。 谢总督亲自设宴,款待太子。 谢总督和乔阁老关系密切,旗帜鲜明的支持太子。太子不便拂了谢总督的颜面,这才赴宴。 谁能想到,就是这偶尔一次放松警惕,就出了事。  https:///92401_92401418/68249847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惊变(四) 周礼亲自搬了椅子过来。 这般礼遇,谢总督满心感激感动,战战兢兢地坐下了。 这一坐下,才得以仔细打量太子殿下。 这一细看,谢总督暗暗心惊不已:“殿下脸色为何如此苍白?”几乎不见血色,看着如白纸一般。 周礼代为答道:“殿下当日身中剧毒,为了清除体内的余毒,每日要施针喝药,隔一日还要放血。所以看着虚弱了些。万幸的是,殿下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慢慢将养,就能恢复如初。” 能抢回一条命,已是幸运了。 谢总督愧叹一声:“臣和江按察使相识十数年,且一直在江南为官,彼此相交甚深。万万没想到,这回竟因为他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想求情,实在没那个脸。 李景似是看穿了谢总督的心思,缓缓说道:“放心,我不会迁怒于人。只要抓住真凶,查明和江按察使无关,我会放他回去。便是他有些关联,也只处置他一人,不会牵连江家满门。” 谢总督心里长松一口气,感激地拱手:“殿下宽宏大度,臣代江按察使先谢过殿下。” 话音刚落,就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周礼亲自去开门,就见小圆公公快步跑了进来,额上冒着冷汗,声音急促:“殿下,府外的歹人越来越多,刚才不知哪儿冒出一路高手,差点冲进侧门。亲兵们拼力抵挡,才拦下了他们,不过,我们也死伤了不少。” 这些亲兵,都曾随李景上过战场,这几年又护着李景东奔西走。 今夜歹人夜袭总督府,死伤难免。亲耳听到这些,李景的心还是阵阵抽痛。俊脸也白了三分。 谢总督也倒抽了一口凉气,怒道:“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胆敢夜袭总督府围杀太子,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方子詹叹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得先守住总督府,决不能放任何人进来。”顿了顿,又低声对谢总督说道:“殿下刚才还说过,江南驻军未必会及时赶来救援。” 谢总督面色也凝重起来,和李景对视一眼。 谢总督身为江南文官之首,和江南的武将自然打过交道。原本的江南驻军主将在三年前重病了一场,致仕回府养病。兵部派了洛将军前来接手驻军。 这个洛将军,曾是御林侍卫,追随永嘉帝赏战场,立过不少战功。洛将军能来江南军营做主将,是永嘉帝钦点。 谢总督一直暗中令人留意洛将军的动静。此次一细查,便查出了可疑之处。不说别的,就算是喝兵血,短短三年也积攒不出万贯家财。 如果洛将军被江南旧族重金收买,故意拖延几个时辰再来,总督府今夜是真的凶险了。 谢总督当机立断,低声道:“殿下请听臣一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万万不能有事。” “总督府里有密道,密道下有密室。这处密室十分隐蔽,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臣这就带殿下进密室。等一切平定了再露面。” 竟有密室? 方子詹和周礼眼睛俱是一亮,齐声道:“请殿下进密室。” 不管如何,李景不能有事。 李景有个闪失,东宫一派没了根基,就都完了。 李景却道:“还没到那一步。再者,如果这些人冲进府里来了,我就是躲在密室也没用。” 谢总督还想劝,李景已看了过来:“你们的心思,我都清楚。只是,这等时候,我这个太子只顾惜自己性命,岂不令拼死的亲兵们心凉?我身体虚弱,不能起身露面,至少也得安稳地躺在这里。” 李景看着温和,实则极有主见。他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 谢总督无奈地住了嘴。 …… 漫长的等待里,时间格外缓慢难熬。 总督府里不时冒出火光,很快又被扑灭。乱箭齐发的声响,受伤后的痛呼,刀剑相交的声响,混合在一起,令人心惊。 黑暗中,不知何处冒出一拨接着一拨的人,前赴后继地冲击总督府。杀了一批,还有一批。似乎无穷无尽。 靠近总督府的几条街道,不时响起孩童被惊醒的哭喊声。很快又被捂住,伴随着颤抖的哭声:“别喊!再哭,就有人冲过来了。” 普通百姓们恨不得将头都缩进地下,不要听见这些可怕的声响动静才好。 也有许多双眼睛,在暗中注视这一切,目中闪出兴奋的光芒。 先杀太子,再一把火烧了总督府。 朝廷派的援军才启程几天,等他们赶到江南,太子的尸首都凉了。到那时候,天子再震怒也没用了。等天子另择贤明的皇子为储君,江南之地就能缓过一口气来。 总督府的围墙内,一众亲兵手持利刃紧盯着围墙,一旦有人攀过围墙,立刻出手,将来人斩杀。 一个时辰过去了。地下满是尸首,有夜袭的歹人,也有自己人。鲜血横流,浸透了脚下站立的土地。 又一个时辰过去。 陆乙手中拿着一把长刀,森寒的刀光映在满是血迹的脸上,目中满是戾气。 嗖嗖嗖! 墙外飞来一阵箭雨。 一众亲兵们纷纷用手中兵器格挡。有人中箭,惨呼一声,倒了下去。又飞来一阵火箭,落在屋子上,引起一阵火光。立刻就得分出人手,将火扑灭。趁着这一阵猛攻,又有十几个歹人攀上了墙头。 陆乙用力握紧刀柄,眼中戾气愈发重了。 身畔的亲兵咬牙切齿道:“陆统领,这些混账王八羔子窥准了我们守在这儿,不停地放箭。我们一直这么守在这里,实在太被动了。” 另一个亲兵急急道:“是啊,不如我们冲出去,杀个痛快。这么动也不动地守在这儿挨打,太窝囊太憋屈了。” 陆乙凶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都住嘴!” 这么简单的事,难道他想不到吗? 可外面情形不明,一旦冲出去,府里兵力不足,被人冲进来,伤了太子殿下怎么办?说不定,对面的歹人就是故意要逼他们出府。 再憋屈也得忍着。  https:///92401_92401418/68235038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援兵(一) https:///92401_92401418/68235028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援兵(二) “陆统领,援兵来了!” 另一边,已经疲倦得快提不起刀的亲兵也在激动地呼喊。 陆乙咧咧嘴,想笑,迸出口的却是一句怒骂:“别停手,继续给我杀!” 援兵来的正是时候! 生死激战了近一夜,总督府里的亲兵死伤颇重。前来进犯的黑衣歹人们死伤更多。且久攻不下,士气难免低落。此时援兵一来,总督府这一边士气如虹喊杀声震天。此消彼长,黑衣人顿时陷入劣势。 总督府外隔着五条街道的角落,停着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外表看着普通,实则内有乾坤。车厢里夹着一层精钢打制的铁板,便是乱箭齐发,躲在马车里也能安然无恙。 此时,马车里坐着两个男子。 这两个男子,同样穿着黑衣,一个年约五旬,面色阴沉。另一个年轻一些,也有三十多岁,一双不大的三角眼,闪着狠厉的寒光。 马蹄声传入耳中,三角眼的男子气急败坏,怒骂道:“这个洛武,真是贪婪不足。银子田庄铺子女人,每一样都收了。说好了到天亮再来,这还没到五更,怎么就领着援兵来了。” 五旬男子眉头拧成了川字,沉声说道:“先别自乱了阵脚。洛武有把柄落在我们手里,他绝不敢就这么领援兵来。” “听听这马蹄声!少说也有几千匹!” 三角眼的男子暴怒不已,猛地站起身,头磕中了车顶,疼得龇牙咧嘴:“除了江南军营里有这么多士兵,哪里还能冒出这么多兵来!朝廷派的大军,至少也得过十日才能到。你说,这些援兵还能是哪儿来的?” 五旬男子同样心情纷乱恶劣。 马蹄声越来越近,不出两炷香时间,就能赶到总督府。他们现在得尽快做决定了! 是死战到底? 还是先撤退,保存实力,再图日后? 五旬男子深呼一口气,迅速做出决断:“先退兵!” 三角眼男子一惊,脱口而出道:“这时候退兵,之前的人岂不是都白死了?” 五旬男子瞪了一眼过去:“现在不退,就没时间退了。听我的,立刻鸣哨收兵。” 三角眼男子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特制的哨子。这支哨子一旦吹响,十里之内清晰可闻。 按着约定好的,他只要连续吹响三声,所有人就要立刻撤退。伤势轻的跟着一起跑,伤势重的服毒自尽。 这一万死士,是江南几个世家耗尽家资暗中养出来的。今夜倾巢出动,本以为能一举杀了太子烧了总督府。可惜功亏一篑,不得不退。 三角眼男子将哨子送到嘴边,略一用力,尖锐的哨声顿时冲破夜空,传了开去。 五旬男子皱着眉头,长叹一声。 到了此刻,由不得他不后悔。这些年战乱连连,江南世家去了七成,剩下的三成,为了自保,不得不私下结成同盟。人多心思就多,其中一家不知怎么地,和京城里的那位三皇子勾连上了,一直怂恿众人对太子下手。 之前两次刺杀,故意轻飘飘的,为的是放松太子的警惕戒备。真正的杀招,是总督府那一夜的晚宴。 太子福大命大,没有死在刺客手中。他们几家已经上了贼船,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走。这才有了今夜的夜袭总督府。 现在援兵一来,他们只能撤退。 谷</span>  这一回,不知又要死多少人。等朝廷大军来了,他们就更危险了…… 咚! 一股巨力骤然冲撞过来。 沉重坚实的车厢,竟被这股巨力冲翻。拉车的两匹骏马哀声嘶鸣。五旬男子和三角眼男子猝不及防之下,在马车里翻滚了几圈,一个头重重磕到了车厢,另一个撞在了车顶上。 两人同时一声惨呼。 与此同时,马车外响起了剧烈的刀剑交击声。 守着马车的死士共有一百个,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再厉害,也抵挡不住几百匹骏马一起冲锋。 领头的那一个,穿着一身软甲,个头不算高,手中长剑却异常骁勇。一剑挑落一个,根本没人能抵挡得住。 离得近了,才能看到,这一伙骑兵的首领身形窈窕,一双黑眸如刀锋般锐利,脸庞却美的惊人。 领兵前来救援太子的,竟然是一个女子! 靠得近的黑衣人来不及惊呼,已经被女子一剑刺穿胸膛,惨死当场。 “将马车包围住!”女子一边挥剑杀人,一边冷冷下令:“格杀勿论,不必留活口!” 这话说的杀气森森,令人胆寒。 黑衣人都是悍不畏死的死士,此时心中也不禁泛起凉意。 亲兵们轰然应下,五人结成兵阵,和黑衣死士厮杀!刀光剑影,短短片刻间,数个身影已经倒了下去。 女子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边。先挥手斩了两匹马的马首。原本悲鸣不已的骏马,鲜血溅落一地。 这种特制的马车,只能从里面打开。想从外面硬劈硬砍,却是不成。 十几个亲兵簇拥在女子身侧,其中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低声道:“娘娘,这马车打不开怎么办?” 这个女子,正是私自离京奔波了数百里到江南的陆明玉。 她将剩余的三千亲兵一并带了出来,为了尽快赶到江南,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硬是只用了七日时间,就赶到了江南。比朝廷大军,快了十天。 总督府火光冲天,她令亲兵们去增援,自己带着几百亲兵来捉罪魁祸首。不出所料,暗中指挥之人就在总督府附近。 陆明玉冰冷的目光掠过黑黝黝的车厢,简短地下令:“放火烧了马车!” 身边亲兵不假思索地应下。 车厢是特制的,中间有精铁夹板,根本打不开。不过,这等马车也有致命弱点。一旦烧起来,只会被生生呛死或烫死。 果然,马车被点燃后,车厢里很快响起了惨呼声。 没等多久,车厢就从里面打开了。 两个黑衣人连滚带爬地冲出来,衣服沾染了火苗,像两个火人,在地上不停打滚,惨呼连连!  https:///92401_92401418/68199783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援兵(三) 身边亲兵一脸戒备,扬起手中雪亮的刀剑,就要结果了这两人。 “住手!” 陆明玉忽地张口拦下,吩咐道:“将他们身上的火扑灭,捆起来,一并带进总督府。” 留下活口,严刑审问,趁着这一回将暗中作乱之人一网打尽。 亲兵们齐声应下。此时找不到水,便各自脱下衣服,用力扑打。两个黑衣人身上的火很快被扑灭,人也被打得奄奄一息,有进气没出气了。 陆明玉没有半点怜惜他们性命的意思,令人缚住他们的手脚,一同抬到了马背上。就像驮着两口袋粮食,马腹两边各悬着一个。 三角眼男子受伤轻一些,还有力气惨呼。五旬男子浑身烧伤,面如白纸,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陆明玉没有多言,挥着宝剑,领着亲兵们将黑衣死士屠戮得一干二净。 主子都被抓了,黑衣死士们没了斗志,兵溃如山倒。不过,这些死士倒是硬气,宁肯被一刀杀了,也没一个跪地求饶的。 陆明玉看在眼里,也有些心惊,忍不住低声道:“这些死士倒是骨头硬。” 身畔一个亲兵接过话茬:“这些死士,多出身贫寒,幼年就被家人发卖,或者本身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平日被关在一处,教授杀人的武艺,心里除了主子再没有别的。” 这样的死士当然十分可怕。 而今夜,夜袭总督府的,正是这样被精心训练出来的大批死士。 也不知李景现在如何了…… 陆明玉心急如焚,面上倒是绷得住,沉声道:“大家手脚快些,随我去总督府。” 一炷香后,众人策马去总督府,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夜风猎猎,吹在脸颊上,一阵凉意。耳边只有怦怦的心跳和呼呼的风声。 陆明玉心里焦灼得恨不得生出双翼,立刻飞到李景身边。可脑中理智犹在,她清楚地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鼓舞士气,击溃所有冲击总督府的黑衣死士。 过去的这几天,她逼着自己什么都不想。 不去想李景伤势到底如何,不去想留在宫中的乔皇后会被如何刁难,不去想孩子们会如何思念亲娘,不去想亲爹知道她私自离京会如何焦虑着急…… 抛开所有杂念,一心一意赶路。 她虽然身手极高,却一直养尊处优,没有吃过风餐露宿的苦头。这几日一直咬牙苦撑。 现在,她万分庆幸自己当日做出的决定。万幸她及时赶来了。否则,要是这些黑衣死士真的冲进了总督府,以李景的为人,绝不肯抛下众人躲起来偷生。 幸好她来了。 离得老远,便能听到喊杀声和刀枪剑戟声。放眼看去,已能看到她的亲兵们和黑衣死士们混战在一起。 陆明玉抛开杂念,策马飞驰向前,手中长剑迅疾挥出,一个黑衣死士的头颅顿时飞了出去,尸首两地。 原本一直死死守着总督府正门的亲兵侍卫们,有了援兵之后士气大振,有一些已经冲了出来。 领头的那一个,脸孔俊秀,眼中满是杀气,正是李晏。 李晏憋屈了一夜,此时带着人冲出来厮杀,心里无比畅快。他一边领着人往前冲,一边高声嘶喊:“来人可是洛将军?” 声音都嘶哑成这样了,还在拼力嘶吼,可见精神还不错。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心情忽地明亮起来。已经见到妹夫李晏了,很快,她就能和李景重逢了。 陆明玉早已叮嘱过亲兵们,不要随意曝露身份。所以,李晏高声问了几遍,也没得到回应。 谷</span>  李晏正处在高度的激动和亢奋中,倒也不介意奋力厮杀的援兵们沉默不语。 很快,又有一队人领兵冲了出来。 为首的,竟然是陆乙。 陆乙这一夜不知杀了多少人,连胡子都染满了血,一双眼珠子都是红的,看着十分吓人。 陆乙领着人冲到李晏身边,两人并肩作战,两路亲兵也迅疾会合到一处,愈发凶猛。如一把尖锥向前,眼看着就快和援兵合拢了。 “这援兵真的是江南驻军吗?”李晏已经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了:“我怎么觉得不像。” 江南驻军他也见识过,算得上是一支精兵。不过,绝没有眼前这般凶猛可怕。而且,这凶猛无比的五人兵阵,也有些眼熟啊! 陆乙的眼睛早已亮了起来,咧嘴笑了起来。 当然不是江南驻军! 这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太子妃亲兵! 是太子妃娘娘领着人来了! 只是,现在无暇说这个。他没有回应李晏,只用力嘶喊了一声。数十米之外,忽地有数道声音相和。 呼喊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李晏愈发惊愕,一个惊人的念头掠过脑海。然后,自己都被这个猜想惊到了。 不是吧! 不会真的是…… “太子妃娘娘!”不知是哪个亲兵骤然高呼。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面无表情,目光森寒,手中长剑所至之处,皆是血光,就如索命的罗刹。 竟然真的是陆明玉来了! 李晏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膛了,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四姐。 私下见面,李晏会玩笑地随陆明月这样喊一声。此时太过震惊太过激动了,不知不觉中就喊出了口。 陆明玉动作未停,明亮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过来:“别发呆!先打退了这些人再说!” 李晏迅速回过神来,高声应下,身体里不知何处涌出一股灼烫的热流。 连他都是这般反应。不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重逢的时候,会是何等激动。 陆乙领着亲兵冲到了陆明玉的身边。众亲兵立刻结成兵阵,将陆明玉围在中间。 陆明玉没有急着再杀敌,目光环视一圈,确定黑衣死士彻底落入下风,心情也轻快了许多。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陆乙。 陆乙已经激动的红了眼眶,身高八尺又黑又高的壮汉,用手背重重抹了一下眼,声音沙哑:“娘娘,你怎么来了!” 陆明玉按捺住纷乱的心绪,冲陆乙笑了一笑:“我不来,谁来救你们?” ……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重逢(一) https:///92401_92401418/68182087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八十四章 重逢(二) 被李景紧紧拥入怀中的刹那,陆明玉眼眶也热了。此时此刻,她浑然忘了一切,同样伸手搂住李昊。 久别重逢的夫妻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相拥。 方子詹心情澎湃之余,忍不住思念起自己的妻子乔婉。周礼的反应也差不多。 倒是一把年岁的谢总督,生生被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深情厚意臊红了脸。 时下的恩爱夫妻,在人前唱诗相和,或是携手同行,这已是令人艳羡的情景了。像太子和太子妃这样,一见面就搂着不放手的,生平前所未见。 谢总督移开目光,在心中默数到十,然后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提醒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夫妻两人,这里还有一众“闲杂人等”。 可惜,这咳嗽声没能惊动相拥的太子和太子妃。 两人依旧紧紧抱在一起。 谢总督还想再咳一声,周礼已经走了过来,低声笑道:“殿下和娘娘重逢,定有些私房话要说。请总督大人移步,和我们一同到外间候着。” 谢总督也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哪!譬如太子妃是怎么出的京城,怎么会忽然领兵出现在总督府外,外面到底如何了等等等等。 周礼根本没给谢总督说话的机会,热情地拉着谢总督就出去了。 小圆公公冲内侍们使了个眼色,出去的时候,顺便将门带上。转眼间,寝室里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陆明玉和李景两人。 “你……” 陆明玉稍稍抬头,你字刚出口,就被贪婪灼热的唇舌覆盖。 过了许久,李景才抬起头来,俊脸涌动着红潮,眼中亮得如两把火在烧:“小玉,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抛下一切来见我。” 陆明玉的脸颊也是一片红晕,声音略有几分低哑:“我也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为你不顾一切。” 他们之间的情意,不是山崩石裂的激烈,而是如水般脉脉的温情。 他们互相理解,彼此信任,两不相疑。 他们还共同孕育了三个孩子。 可李景的心里,一直还是有些淡淡的遗憾。因为,他很清楚,他对她的爱,一直胜过她对他的情意。 直至今时今日,直至此时此刻。她奇迹一般地出现在他面前,依偎在他的怀里。这比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更醉人。 李昊心头滚烫,涌动着激烈灼热的情潮:“只恨我现在没力气,不然,立刻抱着你上榻……诶哟!” 话没说完,腰间被重重捏了一把。 这一把掐得货真价实,半点没惜力。 李昊一边龇牙咧嘴的呼痛,一边止不住的笑。陆明玉原本想瞪他,可惜面颊绯红一片,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陆明玉略略退后一步,伸手打横抱起了李景:“你还在养伤,身体虚弱,我抱你去床榻上好好歇着。” 李景:“……” 亏得太子殿下脸皮雄厚,硬凹出了娇弱不胜的姿态,将头靠在陆明玉的脖颈边,还轻轻吹了一口气:“有劳太子妃娘娘了。” 脸苍白得像鬼一样,人都轻飘的不像话了,还有心情胡闹。 陆明玉哭笑不得,快步走到床榻边,将李景放在床榻上。 李景硬是拉着她一同上床榻:“你奔波了一路,又砍杀了半夜,一定累了。你也躺下,一边歇着一边说话。” 陆明玉确实很疲倦。 她身手再好,也不是铁打的。此时松懈下来,全身酸软疲乏,动一动手指都嫌费力。她默默躺到李景身边。 夫妻两个并肩躺在一起,头靠着头说话。 “我收到你受伤的消息,立刻就和母后商议妥当,当时就出了宫。”陆明玉飞快地低语道:“我这一走,珝哥儿瑄姐儿倒是没什么,琀哥儿少不得要哭闹些日子。还有母后,定会被父皇牵连怪责!” 李景目光一闪,低声道:“放心,有外祖父和岳父在,父皇再怒也不会拿母后怎么样。最多就是罚母后禁足一段时日。” 陆明玉嗯了一声。 永嘉帝对乔皇后夫妻情分淡薄。乔皇后稳稳做着中宫皇后,靠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圣眷。只要李景没事,乔皇后就会平安无事。 “你那一日遇刺,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明玉抬起眼,目中闪过疑惑:“你为何没有防备?” 李景露出无奈的苦笑:“那一日是谢总督设私宴,赴宴的连我在内,一共四个人。其余三个,都是谢总督的心腹。尤其是江按察使,和谢总督是同年,也是外祖父的门生。我到了江南之后,他们助我良多。” “谁能想到,江按察使身边用了七八年的亲兵,竟会是别人安插的死士。” 那几颗暗棋,在七八年前,就被放在了还是县丞的江按察使身边。从普通家丁,一步步做到了亲兵,深得江按察使信任。 连江按察使自己也没料到,自己身边的亲兵竟会骤然出手刺杀太子。 陆明玉目中闪过寒意,冷冷哼了一声:“这些个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的混账!我饶不了他们!” 被人护着的滋味原来是这么美好。 李景心里暖洋洋的,无声笑了起来。 陆明玉又低声道:“你受伤重不重?这都半个月过去了,为何脸色还这般难看?” 李景叹道:“我受伤倒是不重,不过,刺客的匕首上有剧毒。亏得陆乙当机立断,喂我吃了驱毒药丸,用利刃剜了有毒的血肉。我这才没有大碍。这段时日,太医一直为我放血驱毒,我失血过多,所以脸色难看些。” “我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体内余毒去了十之八九,接下来慢慢调养就是。” “倒是你,一路奔波劳苦,也得好好歇着……” 说了半晌,一直没有回应。 李景低头一看,却见陆明玉已经闭上双目,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她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何曾这般辛苦劳累过?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李景心里热流涌动,心情澎湃,久久难以平息。不过,他动也没舍得动,就这么侧着头,默默凝视着她的睡颜。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后续(一) 陆明玉没能安睡多久。 一个时辰后,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 陆明玉霍然睁开眼,利落地起身下榻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个太子亲兵。因为时常在李景身边当差,对陆明玉来说,也是熟脸孔。 这个亲兵也砍杀了一夜,衣服上沾染了许多血迹,精神还算不错:“启禀太子妃娘娘,左统领令小的来送信,洛将军领着一万江南驻军前来救援。已经到了总督府外!” 现在倒是来了! 早干嘛去了? 陆明玉冷笑一声:“让所有士兵在府外等着,让洛将军只身进府,前来见我和殿下。” 亲兵应声而退。 此时,李景也在床榻上坐了起来,正要下榻。陆明玉转头说道:“你受着伤,就别起身了。这件事由我来处置。” 太子妃威武霸气! 李景精神一松,身体放软,重新躺到了床榻上:“也好。” 这世上,他唯一可以放心将一切托付的,就是她。 陆明玉走到床榻边,拉起被褥,为李景盖好被褥。 就在此刻,方子詹周礼和谢总督等人也一并过来了。显然,他们也得知了洛将军即将前来的消息。 “洛将军半夜接到消息,却故意拖延,到现在才来。”方子詹满眼怒火,冷哼一声道:“若不是太子妃娘娘及时赶到,总督府现在怕是火光一片了。” 周礼咬牙切齿:“殿下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绝不能轻饶了他!” 就连谢总督,也是满面怒容。 李景沉声道:“我现在卧榻养伤,此间诸事都交给太子妃处置。你们几个,一律听太子妃吩咐。” 方子詹周礼坦然应下。 倒是谢总督,又被惊住了,脱口而出道:“殿下,洛将军毕竟是朝廷命官,直接交由太子妃娘娘处置,只怕于理不合!” 陆明玉淡淡瞥了谢总督一眼:“总督大人放心,我没有仗太子之势欺压朝廷命官的意思。” 谢总督生平打交道的女子,要么是端庄得体的官宦女眷,要么是身份低微曲意逢迎的歌姬舞姬。像陆明玉这般身份尊贵霸道凌厉的,从未见过。 今日总算是领教了厉害。 谢总督哑然无语,就听陆明玉又淡淡说道:“殿下是在谢总督的私宴上遇了刺杀,在总督府里养伤,又被这么多黑衣歹人夜袭围攻。” “要说谢总督是清白无辜的。这事殿下信,我信,皇上和满朝文武未必肯信。全天下的百姓也不会信。” “指使黑衣死士进宫总督府的主谋,我抓了两个。接下来要严刑审问,将藏在暗中的势力连根拔起。” “这位洛将军,接了急报,却迟迟不来救援。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这些黑衣死士已经冲进总督府。说不定,谢总督已经永远闭上眼了。” “谢总督倒是菩萨心肠,竟还怜惜起洛将军来了。” 谢总督:“……” 谢总督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没敢抬头,冲太子妃娘娘拱拱手:“娘娘言之有理。是臣一时想岔了!一切但凭娘娘吩咐!” 谷</span>  方子詹和周礼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暗暗好笑。 谢总督是书香世族出身,当年又是状元。身上不免有几分文臣的清高傲气。太子殿下性情谦和,对谢总督颇为礼遇。 现在换了太子妃娘娘……嘿!看谢总督现在狼狈的样子,就知道其中滋味了。 陆明玉也不客气,张口吩咐道:“谢总督熬了一夜,一定累了。来人,伺候谢总督回去歇着。等我会过洛将军了,再请谢总督来说话。” 一声令下,立刻有内侍上前,客客气气地“请”走了谢总督。 谢总督灰头土脸地走了。 方子詹周礼对视一眼,各自忍住笑。 陆明玉又转头叮嘱李景:“你安心歇着,我去去就来。” 李景笑着嗯了一声,目送陆明玉出了寝室。然后看了方子詹周礼一眼:“你们两个,去找沈侍郎他们,商议如何安顿抚恤死伤的将士。” 这一关是熬过去了,接下来还有许多善后事宜。 方子詹周礼一同领命退下。 …… 陆明玉在院子里等了片刻,不见洛将军过来,心念一转,便猜出是怎么回事。她冷笑一声,直接迈步去了总督府的正门处。 总督府里的尸首,一一被拖了出去。地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除,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血腥气,令人反胃作呕。 陆明玉快步向前,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身后数十个亲兵,呈扇状紧随其后。 还没到正门处,就听到一声怒喝:“本将军领兵来援,殿下现在却令本将军只身进府,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疑心本将军?” 这个怒喝之人,正是领兵前来的洛将军。 洛将军也是追随过永嘉帝多年的武将,个头生的十分高壮,一双眼略有些外凸,一瞪眼,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看着格外凶狠。 左统领和陆乙也都是身材高大之人,到了洛将军面前,却矮了半个头。 而且,他们厮杀了一夜,身上都有轻伤,疲累不堪,精气神远不及平日。洛将军却是人强马壮,身后是黑压压看不见尽头的精兵。 两相对比,气势竟落了下风。 左统领忍着怒气,沉声道:“洛将军有什么话,进去亲自和殿下说。我和陆统领还要收拾整顿残局,无暇奉陪。” 洛将军面无表情,握住手中长刀:“本将军要带亲兵入内。” 陆乙目光一闪:“殿下有令,请洛将军只身进府!洛将军既是问心无愧,为何不敢进去?还坚持要带亲兵?莫非是疑心殿下?” 竟是寸步不让,就这么对上了! 洛将军冷笑一声,斜睨陆乙一眼:“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本将军这样说话!” 陆乙也是一声冷笑:“洛将军是二品武将,我只有四品,官职不及将军。不过,还从没人敢当面骂过我半个字!” 洛将军气势凌人嚣张得不可一世,陆乙不遑多让,眼白都快翻出来了。 洛将军心中恼怒,正要怒喝,就听一个女子声音传了过来:“你们先退下!”  https:///92401_92401418/68160166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八十六章 后续(二) 熟悉的声音一入耳,陆乙翻起的白眼立刻翻了回去,变脸比翻书还快,神情恭敬又亲近:“是。” 洛将军当然不是一味鲁莽。 真正的莽夫,如何能在御林军中出头,得永嘉帝另眼相看?他做出这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来,一半是遮掩自己的心虚,一半是想试探。 如果太子殿下伤势太重,众人根本没底气对他迟来一事横加指责。再找些理由借口,后续能将此事糊弄过去…… 可这个面容冰冷气势慑人的女子一露面,洛将军心便沉了下去。 他虽然没见过太子妃,可天底下,除了太子妃,还有谁有这等慑人的威势? 朝廷派了陆非前来,圣旨上根本没提起过太子妃。 她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总督府? 洛将军刹那的震惊和一闪而过的心虚惶惑,清晰地映进了陆明玉的眼底。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眼底没有半分笑意。她不疾不徐地迈步上前,陆乙和左统领很自觉地退让到一旁。 “你就是洛将军?”陆明玉淡淡问了一句。 她一来,立刻将趾高气昂的洛将军压得没了气势。 洛将军咳嗽一声,放缓声音:“正是……” 是字还没出口,陆明玉已迅疾出了手。 两人相距不到六尺,洛将军虽然对陆明玉心存戒备,不过,到底没真正领教过她的厉害。心里不免存了几分轻视轻忽。 就连陆乙和左统领也没想到,太子妃娘娘都没等洛将军说一句完整的话,就悍然动了手。 白皙纤长的手掌,如闪电般袭至洛将军胸口。 洛将军闪躲不及,被这一巴掌拍个结结实实。一股巨力震得五脏六腑移了位,喉头一热,腥热的鲜血吐出了口。 陆明玉一击得中,并未收手,以手指点了洛将军的昏穴。轻飘飘地一用力,抓着洛将军的衣襟一甩,高壮的洛将军就像一条死狗般被扔到了一旁。 几个亲兵立刻上前,从袖中取出绳子,将洛将军的手脚都捆缚得严严实实。 几个呼吸间,洛将军就被拿下。 原本站在洛将军身后的两个武将齐齐变了脸色。其中一个额上有黑痣的,倏忽抢上前,锵地一声拔出手中长刀:“洛将军领着我等前来救援,你们这是何意?” 另一个武将脸孔瘦长,面容阴沉,也走上前来。他倒是没拔刀,还拱手行了一礼:“敢问可是太子妃娘娘?” 陆明玉淡淡道:“正是。” 黑痣武将面色又是一变。心中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四年前,陆明玉夜袭军营,在千军万马中一剑杀了燕拓,神威赫赫,早已传遍大魏。在众人口耳相传中,这位太子妃娘娘虽是女子,却神力惊人武功盖世。 怪不得在一个照面之下,就将洛将军打得吐了血。 陆明玉目光如刀锋,落在黑痣武将的手上。黑痣武将手一抖,情不自禁地将拔出了半截的刀又塞了回去,拱手行了一礼:“末将王英,见过太子妃娘娘。” 另一个面容阴沉的武将,也自报姓名:“末将马山,见过太子妃娘娘。” 陆乙和左统领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如果真得冲突起来,对方有一万精兵,人强马壮。反观他们,激战一夜,死的死伤的伤,剩下能动手的,不足三成。 幸好太子妃娘娘及时赶到。 否则,现在根本没人能弹压得住这帮子军匪一般的糙汉! “王将军,马将军,”陆明玉目光落在两人的脸上,声音冷了几分:“昨夜总督府被这伙胆大包天的歹人围住,又是放火又是围攻。差一点就被歹人冲进府里。一夜过来,死伤惨重。” “洛将军收到急报,为何不立刻领兵来援?” “你们都是领兵之人,很清楚其中的危险。洛将军有意拖延在先,到了总督府,又不肯只身入内请罪,反倒在门口对着两位亲兵统领逞威风。我将他拿下问罪,可有不妥之处?” 王英和马山被诘问得哑口无言。 其实,他们也不太清楚个中缘由。 大半夜的,军营里个个睡得沉。临近天亮,洛将军召集士兵,他们才知道总督府出了乱子。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仗已经打完了,满地尸首都被清理了大半。 所以,洛将军是不是有意拖延,他们也弄不明白。太子妃是借机生事,还是真的因愤怒治罪? “王英,”陆明玉忽然张口。 王英反射性地拱手:“末将在。” 陆明玉沉声道:“从现在起,你领着援兵守住总督府,不准任何人进出。” 没等王英领命,又看向另一个:“马山。” 马山迅疾挺直腰杆:“末将在,请娘娘吩咐。” 陆明玉淡淡道:“我将洛将军带进府中觐见太子殿下,或许要留个几日,将事情原委问个清楚明白。你现在就回去,代洛将军执掌军营。如果军营里有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这等时候,代掌军营自然有好处。洛将军真有个好歹,说不定,日后这主将的位置就落在他头上了。 马山心里略一盘算,很快拱手领命离去。 马山领着几十个亲兵走了,陆明玉也不多言,转身便进了总督府。亲兵们将捆得如死猪一般的洛将军抬了进去。 至于左统领和陆乙,也各自领着人继续清理打扫残局。抬尸首的抬尸首,扶伤兵的扶伤兵,忙成了一团。 王英:“……” 王英在原地愣了片刻,身畔亲兵低声问:“王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洛将军和江南旧族勾~勾搭~搭,不知捞了多少好处。偏对麾下十分吝啬,他连口肉汤都没喝着。凭什么这时候为他拼命卖力? 还不如老老实实听太子妃的吩咐,先守住总督府,好赖先立一功。将来也能和马山争一争主将的位置。 王英打定主意,沉声下令:“传本将吩咐,所有人下马,按着平日操练的阵营散开。守住总督府,不准任何人进出。”  https:///92401_92401418/68160141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八十七章 后续(三) 陆明玉进府后,暗暗舒出一口气。 自李景来江南后,她便暗中留意江南驻军。 兄长陆非和大姐夫郑重,在军中待了许多年,有不少同僚好友。也为她探听了许多有用的消息。 譬如,江南军营也不是铁桶一块。洛将军接手军营三年,还没能彻底掌控军营。两位副将,王英是前一任主将提携起来的,马山才是洛将军的人。他们两个人,面和心不合,明里暗里都要争个高低。 所以,她特意留下王英,让马山回军营。五万荥阳军就在路上,以马山的胆量,回了军营后也不敢再有动静。 “娘娘,”身畔亲兵张口问道:“这个洛将军,要抬往何处?” 陆明玉回过神来:“抬进殿下的院子里,找个空屋子,先关进去。” 此时在她身边的,都是当年从陆府带出来的亲兵侍卫,个个忠心耿耿。不管陆明玉下什么命令,亲兵们都无二话,立刻依令行事。 被点了昏穴的洛将军,少说也得昏睡一两个时辰才能醒。 陆明玉也不着急,点了十个亲兵,不错眼地盯着。 至于她自己,又回了寝室里,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李景:“……我亲自拿下了洛将军,已经带过来,关在空屋里。等他醒了,慢慢审问。” 李景目中闪过冷意,低声道:“他是父皇钦点的江南驻军主将。等问明了缘由,先送奏折去朝廷。由父皇定夺,该如何处置。” 身为太子,行事得有章法。不能擅自处置朝臣。 陆明玉略一点头:“这是当然。还有谢总督江按察使他们四人,审问过后,一并汇成卷宗,送到朝堂里。要如何定罪,都是父皇的事。” 顿了顿又道:“对那两个黑衣死士的主子,就不必这么客气了。严刑审问,让他们将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 李景嗯了一声,看着陆明玉眉眼间挥之不去的倦色,颇有些心疼:“外间诸事,有方子詹他们先顶着。你过来,再躺着歇两个时辰。” 这七天,她一直在快马赶路。睡的时间加起来不足十二个时辰。之后又挥剑杀了半夜,现在确实累了。 陆明玉也没硬撑,点点头道:“好,我睡一会儿。有什么事,你立刻叫醒我。” 她上了床榻,睡在内侧,头一沾上枕头,眼皮几乎立刻就合上了。 ……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格外香甜。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幔帐,熟悉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朝思暮想的夫婿,就在她的枕畔。 只是,俊脸太过苍白虚弱,和她时常梦到的不太一样。 陆明玉先有一刹那的恍惚,过了片刻,才清醒过来。 她看一眼黑漆漆的窗外,又看一眼寝室里燃着的烛台,不无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来打算睡一两个时辰,没曾想,一睡就是大半日。” 李景也睡了半日,此时精神还算足实,低声道:“你这是太累了。” 陆明玉侧过脸,和他对视,轻声笑道:“为了你,再累也值得。” 李景眼眶又有些发热。 陆明玉看着他的样子,忽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瞧瞧你,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区区几句话,就激动成这样。” 李景才不在乎被取笑,凑过来索了个香吻。 陆明玉推开李景,嗔了他一眼:“伤成这样了,还不安分。要是碰到了伤处,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当日,陆乙手起刀落,为李景剜肉放毒血。 这急救的法子虽然有效,对人的损伤也很大。李景的右胳膊到现在还不能动弹。被陆明玉这么数落,李景讪讪一笑,果然老实多了。 陆明玉起身下榻,宣召小圆公公进来。 小圆公公殷勤地行礼:“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 陆明玉随口吩咐:“去宣太医过来,我要看一看太子身上的伤势如何。” 小圆公公应声而退,过了片刻,杨太医迈步进了寝室。这位杨太医,擅治外伤,对用毒驱毒也颇为擅长。 也幸亏李景离京的时候带上了杨太医。这半个多月来,杨太医几乎没怎么合眼,一直守在李景身边。 杨太医一把年纪了,熬得双目通红步履漂浮,颤巍巍地要行礼。陆明玉已上前一步,扶起了他,声音十分温和:“杨太医快请起。” “这段时日,杨太医劳苦功高。等回京后,再行重谢。” 杨太医顿时受宠若惊,连连谢恩。 陆明玉温声道:“请杨太医为殿下疗伤换药吧!” 杨太医应声上前,为太子殿下换药。 陆明玉默默伫立一旁。那一片触目惊心的伤处,就如一根细长的针刺入眼中,陆明玉心中又疼又怒,眼底燃起了火焰。 李景疼得直冒冷汗,却硬是忍住没呼痛。甚至挤出一丝笑容:“已经好多了,不疼了。” 陆明玉将头转到一旁,过了片刻,才重新回转。除了眼眶微微泛红,看不出半点异样。 如果不熟悉她的人见了,一定会觉得她有些冷淡无情。 只有深知她脾气的人,才知道她看似淡漠的外表下,有一颗灼烫火热的心。 “来人,去叫陆乙过来。”陆明玉头也不回地下令。 门外的亲兵应声退下。 不到盏茶功夫,陆乙便来了。 此时,杨太医还在为李景施针疗伤。陆明玉出了寝室,站在廊檐下的陆乙,神情激动地上前行礼。 天色已黑,廊檐下悬起了风灯,光线还算明亮。 陆明玉的眉眼显得格外冷凝,话语简洁:“陆乙,我带回的那两个人,是黑衣死士的主子。你亲自去审问。” “我给你一夜时间,撬开他们的嘴,让他们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顿了顿,补了一句:“留他们一口气,别让他们早早咽了气。” 短短一夜时间,要撬开他们的嘴,必须要用酷刑。 陆乙略一迟疑,有些为难:“严刑审问之下,要留活口,只怕不易。” 陆明玉目中闪过冷意:“你只管用刑。” 陆乙沉声领命。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八十八章 审问(一) ,簪头凤 陆乙领命要退下,又被陆明玉叫住了:“你身上的伤势如何?要不要紧?我让杨太医来给你瞧瞧。” 陆乙心里涌起暖意,低声应道:“娘娘放心,我只受了两处轻伤,已经敷药包扎过了。不必劳烦太医。” 陆明玉凝神打量陆乙一眼,见他面色还算不错,这才道:“你还歇不得,再熬一夜,明日好好休息。” 能得陆明玉这般关切的,世间也没几个了。 陆乙心头一热,拱手道:“多谢娘娘关心。有娘娘这两句话,我再熬两天两夜也不累。” 陆明玉被逗得有了一丝笑意:“去办你的差事吧!等此间事了,就回京城。以后,怕是你没有再离京当差的机会了。” 话中隐含之意,令陆乙一惊。 人多口杂,不便解释。陆明玉没再多说。陆乙很快退了下去。 陆明玉叫来小圆公公:“我要见谢总督江按察使他们,你传我口谕,请沈侍郎和方子詹周礼前来。” 小圆公公立刻领命。 不到片刻,沈侍郎和方子詹周礼都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李晏。 陆明玉睡了大半日,精神恢复了大半。此时侧身立在廊檐下,听闻脚步声,转头看了众人一眼。 一众东宫属官,此时心中皆暗暗一凛。 太子妃娘娘昨夜不知杀了多少人,一身的煞气。 “我让人请诸位过来,是要详细问一问当日情形。”陆明玉淡淡道:“谢总督他们都是朝廷重臣。我身为太子妃,不能私下问审。你们都做个见证。” 众人一同拱手领命:“臣谨遵太子妃娘娘之命。” 陆明玉放缓了声音,对沈侍郎说道:“他们几个都还年轻,不及沈侍郎经验老道。今晚问审经过,劳烦沈侍郎录成卷宗,送去京城。” 方子詹周礼李晏虽都是东宫属官,都很年轻,且官职略低。沈侍郎来做此事确实最合适。 沈侍郎同样熬了一天一夜没睡了,眼睛通红,神色却十分镇定,拱手应道:“此事就交给微臣,娘娘请放心。” 沈侍郎还是二嫂沈澜的亲爹,是陆家的姻亲。有这一层关系,陆明玉对沈侍郎格外温和客气:“有劳沈侍郎了。” 众人一同移步,先去了谢总督的屋子。 谢总督一见这阵仗,便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审问。身为二品大员,被当成犯人一般问审,确实难堪。 太子妃娘娘的厉害也远远出乎意料。竟然就这么领着东宫属官们来问审,丝毫不给他留颜面。 可太子殿下在总督府出的事,还被一伙歹人明火明枪地杀上门来。他这个江南总督难辞其咎,想要脸也没地要。 “臣见过太子妃娘娘。”谢总督深呼吸一口气,拱手行礼。 陆明玉目光一掠,声音里透着凉意:“谢总督请起。” “我有些话要问谢总督,请沈侍郎他们几个来旁听做见证。谢总督说的话,都会被记录下来,呈至朝堂,由皇上和乔阁老他们过目。” 谢总督一脸愧色地应道:“娘娘但问无妨,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明玉半点不客气,淡淡道:“一会儿我还要去问江按察使他们三个。如果你们说的不一致,或是彼此包庇隐瞒被我发现了,别怪我不客气。” 谢总督:“……” 谢总督一肚子憋屈,还得恭敬应道:“臣岂敢妄言。” 李晏在一旁看着,心里十分畅快。 太子殿下受伤不起,他们一行人里,官职最高的沈侍郎,也只三品。对上二品的江南总督,还得稍稍低一头。 这段时日,谢总督等人虽被关在屋子里,却一直没人敢当面问审。 太子妃娘娘一来,情势立刻不同。往日清高自持的谢总督,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低了头。 “江按察使带来的亲兵是刺客,此事你之前可知情?”陆明玉张口发问。 谢总督一脸苦涩地叹道:“不知道。就是江按察使自己,也没料到身边人是别人安插的死士。” 陆明玉神色未动,继续问道:“总督府里,是否有江按察使的人?” 谢总督答道:“没有。总督府里的丫鬟仆妇,都是臣从家生子中精挑细选带到江南来的,个个忠心可靠。” 沈侍郎拿出纸笔,笔如游龙,写得飞快。听到这儿,插了一句嘴:“总督府里的下人都被关押了起来,陆统领已经一一审问过,没察觉出什么可疑之人。” 陆明玉嗯了一声,继续细问当日宴会的情形。 谢总督这些日子不停地回想当日发生过的事,连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楚,对答如流。 问过谢总督后,陆明玉又领着众人去了江按察使的屋子。 江按察使生生熬了半个多月,心力交瘁,精神萎靡不振,昔日还算倜傥的脸孔,如今长满了短须。看着邋遢又狼狈。 陆明玉一行人进来后,江按察使先是一惊。 这个眉眼英气目光冷厉的女子是谁? 为何沈侍郎他们几个对她如此恭敬? 李晏冷呵一声:“太子妃娘娘在此,江按察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给娘娘行礼!” 江按察使:“……” 江按察使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地看沈侍郎一眼。那几个年轻的,看着都不怎么稳妥可靠的样子。 沈侍郎略一点头,温声提醒:“江按察使,太子妃娘娘领兵前来江南,昨夜那一伙歹人围攻总督府,也幸得娘娘及时出手。不然,现在我等也不能安然来见江按察使了。” 所以,你就老老实实行礼答话,别想着隐瞒糊弄之类的了。 江按察使咽下喉间的震惊,上前行礼:“臣见过太子妃娘娘。” 陆明玉没有出声,就这么冷冷看着江按察使。 江按察使只觉一股无形的威压,压得自己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来。太子妃娘娘没让起身,他只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过了约莫盏茶功夫,陆明玉才道:“江按察使平身。” 江按察使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谢恩平身,一抬头,迎上陆明玉冰冷省视的目光,心里又是一颤。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 审问(二) 相比起出身世族清高自矜的谢总督,这位寒门出身的江按察使,其实好应付多了。 陆明玉以身份威压和冷厉的目光,令江按察使心神巨震。 江按察使一咬牙,跪下认罪:“……是臣的亲兵,骤起刺杀太子殿下。这几个亲兵,都是臣初到江南的时候买来的奴仆,在臣身边数年。臣对他们深信不疑,将他们带进了宴会里。差一点就酿成大祸!” “臣有罪,不敢为自己辩驳。要杀要剐,臣都认罪。只是,臣恳请太子妃娘娘,放臣的家人一条生路。” 说完,江按察使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陆明玉不为所动,冷冷道:“是江按察使的人动的手。事前难道一点异常和征兆都没有吗?” 江按察使依旧跪着,语气里满是苦涩:“这段日子,臣仔仔细细回想了不下数次,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异样不妥。” 陆明玉眼眸微眯,冷不丁地说了句:“传我口谕,去江府一趟,将江大人的家眷全部带来,一一问审。” 江按察使全身巨震,猛然抬头,脱口而出道:“千错万错,都是臣一人的过错。罪不及家眷,请娘娘饶过他们一命。” 陆明玉淡淡道:“以我看来,江大人没有说谎,却也有隐瞒之处。要指挥动这三个亲兵,绝非寻常人。江大人不知情,说不定,内鬼出在江大人的家眷里。是与不是,总得细细问过一遭。” “如果真如江大人所言,江家的家眷都是清白的,我不会故意为难。如果问出些不妥当来,就怪不得我辣手无情了。” 江按察使的脸又白了三分,想张口,却发现自己毫无立场反驳。 是啊,既然清白无辜,又怕什么审问? 关键就是,他心里也隐约有些怀疑…… 陆明玉没再多言,转头吩咐下去。沈侍郎运笔如飞,一一记录。 再接下来,便是另两位官员了。这两个也同样是科举出身的文官,是谢总督的得力心腹。问起当日宴会的事,皆是满心惊惧惶恐。 “启禀太子妃娘娘,当日臣就坐在江按察使身边。之前还推杯换盏,那三个亲兵,没半点预兆,忽然就出了手。臣惭愧,当时直接就被吓懵了。直至太子殿下受伤,三个刺客伏首,臣才回过神来。” “臣敢对天立誓,臣和此事没有半点关联。如果臣有半个字作假,就让臣受天雷轰顶。” …… 忙了一个多时辰,将谢总督四人都审问了一遍。 最后,轮到洛将军了。 这位洛将军,颇为桀骜,被捆着手脚坐在椅子上,眼里直喷着火星。 看守他的亲兵刚拔出塞在他口中的抹布,他便叫嚣起来:“快些放开我!我是皇上钦点的江南驻军主将,特意领兵来护卫太子殿下。你们岂敢这般对我!我要上奏折给皇上,请皇上为我做主……” 如果不是碍着陆明玉也在,只怕污言秽语都出来了。 陆明玉目光一冷,瞥了亲兵一眼。 亲兵心领神会,立刻上前,又将抹布塞了回去。动作略显粗鲁,洛将军差点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 眼看着洛将军不知是气还是被堵着嗓子,涨得脸红脖子粗,陆明玉才以目光示意。亲兵上前,将堵在口中的抹布再次取下。 “我是二品的武将,太子妃娘娘这般对我,就不怕传出去损了名声……” 嘴再次被臭烘烘的抹布堵上。所有的愤怒叫嚣,都被堵了回去。 过了片刻,又拿下抹布。洛将军气得污言秽语都快出口了,没等陆明玉示意,抹布再次塞了回去。 如此反复十数次,洛将军终于被磨得没了脾气,抹布拿下来也不吭声,就这么愤恨地看着陆明玉。 “放肆!竟敢对娘娘不敬!”李晏年少气盛,容不得洛将军如此不敬,走上前踹了洛将军一脚。 咣当一声巨响,洛将军连人带椅子都被踹翻在地上,整个人翻滚了几圈,虽未受伤,却狼狈至极。 方子詹和周礼心中十分畅快。 这等事,由李晏出手最是便利。论官职,李晏是不及洛将军。不过,李晏是东平郡王世子,是永嘉帝的侄儿。别说踹一脚,就是痛揍洛将军一顿,也不会被重责。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洛将军咬牙将一肚子愤恨咽回去,被两个亲兵抬起来,继续坐在椅子上。 陆明玉这才冷冷张了口:“洛武,你可是心中不服?” 洛将军僵着一张脸,迸出几个字:“是,末将不服。” “末将接到急报,立刻点兵。夜半更深,众将士原本都在熟睡,自然不如白日来得迅捷。就是到了皇上面前,末将也敢挺直腰杆拍着胸脯这么说。” 陆明玉冷笑一声:“洛将军嘴硬的很。其中到底有没有拖延,你心里最清楚。你不承认也无妨,我自会令人进军营细细查问。” “还有,听闻洛将军到江南不过三年,就已良田万顷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宅子就有七八座。江南驻军不过三万,就是喝兵血,也不可能在三年间喝出这么多的良田宅子来。这些都是怎么来的?” 洛将军:“……” 洛将军没料到自己已经被查了个底掉,听到最后几句,面色倏忽一变。想出言辩解,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借口。 站在一旁默默笔录的沈侍郎,厌恶又鄙夷地看了过来:“臣在户部做侍郎,每一笔拨到兵部的银子都有记录。江南驻军的三年军饷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 “洛将军眼里只有银子,可还有朝廷法度?皇上对你信任有加,将你派到江南来做驻军统领,为的是以武力震慑江南旧族,不令江南生乱。你就是这样报答皇恩吗?” 方子詹冷哼一声,接过话茬:“谁的银子你都敢要。江南旧族送那么重的礼,是要回报的。你在关键时候,故意拖延,如果不是太子妃娘娘及时赶来救援,总督府里不知要死多少人!” 周礼愤怒地呸了一声!  https:///92401_92401418/68140297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审问(三) 洛将军面色变了又变,还待狡辩,陆明玉已经没兴致再听,瞥了亲兵一眼。 亲兵略一点头,迅速上前,将一大团抹布再次塞入洛将军口中。洛将军呜呜个不停,不知想说什么。 一行人出了屋子后,陆明玉对沈侍郎说道:“今夜辛苦沈侍郎,写一份奏折,一并送去京城。” 沈侍郎敛容应道:“臣立刻就去整理卷宗写奏折。” 待沈侍郎离去后,陆明玉看向方子詹周礼李晏三人:“左统领和陆乙各有差事要忙,接下来几日,还请你们多盯着府中内外。一旦有任何异动,立刻前来禀报。” 三人一同拱手领命。 李晏最年轻,沉不住气,忍不住多嘴问道:“听闻娘娘带了两个黑衣人进府。不知可要前去问审。” 陆明玉淡淡道:“我已经让陆乙去审问了。” 谢总督四人是朝中重臣,便是问审,也不能用刑,问话也得客气些。至于那两个黑衣男子,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李晏也就不问了。 待陆明玉走后,方子詹低声说道:“以我看,那两个黑衣人是活不过今夜了。” 周礼目中闪过愤怒和痛恨之色:“这伙人胆大包天,敢围攻总督府,明火明枪地要刺杀太子殿下。千刀万剐都不解其恨。” 李晏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不擅长严刑拷问,不然,真想亲自去审一回。” 算了,这等差事还是留给太子妃心腹陆乙去办吧! 三人凑到一起,商议着各自要负责的事情,各自散去忙活。 …… 陆明玉此时已经回到了寝室里。 李景换药施针,又泡了药浴,整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脸上那点血色,看得人心惊。这回大伤元气,不知要将养多久才能恢复如初。 陆明玉看着心里一阵抽痛,走上前,轻轻抚摸李景的脸。目中满是柔情和怜惜。 此时的陆明玉,和之前挥剑杀人如杀神降世的女罗刹,判若两人。 李景右手不能动弹,伸出左手,轻轻覆住陆明玉的手:“都问过了?” 陆明玉嗯了一声:“沈侍郎去整理卷宗写奏折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坐到了床榻边。李景厚着脸皮,将头靠过来,枕在陆明玉的腿上。夫妻两个一个仰着脸,一个俯着头,姿态十分亲昵。 两人说的话,却和温软旖旎的气氛没什么关系。 “以你看来,谁的嫌疑最大?” 陆明玉眸光一闪:“知人知面不知心,只凭几句话,如何看得出来。接下来,要将他们四人的家眷都审问一遍。” 李景有些愧疚地看着她:“这件事,唯有你出面才行。” 沈侍郎是文臣,对查案并不精通。而且,江南情势错综复杂,以沈侍郎的身份,也弹压不住。方子詹他们几个,就更不行了。 唯有陆明玉,身份尊贵,气势凌人,足以震慑住众人。 陆明玉略一挑眉,笑了起来:“没想到,我还有这等逞威风的机会。这回可得过足瘾头才是。” 夫妻之间,谢来谢去反而见外。 李景心里暖融融的,也不再多说了。 就在此时,陆明玉的肚中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响声。陆明玉也没怎么尴尬,摸了摸肚子说道:“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仔细算来,是一天一夜。最后一次进食,是一个干巴巴的饼子和几口凉水。 日夜兼程急着赶路,一路上吃的都是干饼子。陆明玉平日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这回一声没吭地忍了过来。 李景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这就令人去传膳。” 陆明玉不让他起身:“你好好躺着,我去传膳。” 厨房里有热腾腾的饭菜,小圆公公亲自去传膳,只盏茶功夫,就拎着大食盒回来了。四层的大食盒里,放着精致的八样小菜和一大碗粳米饭,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羹。足够三四个人吃了。 陆明玉没有客气,坐到桌子边,运筷如飞,吃得飞快。一个人竟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小圆公公看傻了眼。 李景有些想笑,更多的是心酸。 七天内从京城赶到江南来,日夜赶路,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她身手再好,也没经过领兵赶路的辛苦。 这回吃尽苦头,都是为了他。 陆明玉填饱了肚子,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一转头,对上李景的目光,不由得一笑:“实在是饿得厉害,也馋了。” 吃饱喝足,接下来是沐浴。 换了两次热水,里外洗了个干净,换上柔软的中衣,长发被毛巾绞干,梳顺了披散在肩头,如黑色的瀑布。脸颊白里透着红,长长的睫毛一眨,既妩媚又撩人。 李景看得蠢蠢欲动,伸手探了过来。 陆明玉按捺住心里的燥热,笑着瞪他一眼:“你胳膊上还有伤,别乱动。” 不但胳膊上有伤,而且全身虚软没力气。 李景遗憾地收回手,改而搂着她的肩膀。两人白天睡得多,现在倒是不怎么困倦,头靠着头说了小半夜的话。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隔日天一亮,陆乙就来了。 “殿下,娘娘,”陆乙已经熬了两天两夜没睡,一双眼通红:“小的严刑拷问了一夜,直至五更时,这两个黑衣人才熬不住松了口。这是拷问出来的笔录。” 这份笔录,共有五页纸,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陆明玉没急着翻看,先温声说道:“这两日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吃饱睡足了,再来回话。” 陆乙还想逞强:“娘娘放心,我不累,还能撑得住。” 陆明玉笑着瞪了一眼过去:“你要是熬出个好歹来,我怎么向绮云和忠哥儿交代。快些回去歇着吧!” 陆乙这才咧嘴一笑,领命退了出去。 陆明玉凝神看向手中的笔录。看了第一页第二页时,脸色还算平静,待看到第三页,神色微微一变。 李景心里跟着一沉:“怎么了?” 陆明玉没有出声,抿紧嘴角,迅速将剩余两页看完。然后将这五页纸塞入李景的手中:“你自己看吧!”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九十一章 勾连(一) 李景右手不能动弹,用左手拿起第一页,看完换第二页。待看到第三页时,也倒抽了一口凉气,面色难看起来。 万万没料到,江南旧族里,竟有人和三皇子勾连上了。 怪不得他来了江南之后,时时遇到刺杀。 怪不得江南旧族胆子如此之大,竟明火明刀地来围攻总督府,连洛将军也被重金收买。为了将他置于死地,李昊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陆明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这样的供词送到父皇面前,你说父皇会不会以为这是你我故意捏造出来诬陷李昊的证据?” 李景沉默不语,握着纸的手悄然用力。 这才是李昊这一计中最阴狠巧妙之处。东宫和三皇子素有旧怨,东宫呈上去的笔录里牵扯到李昊,永嘉帝会怎么想? 陆明玉伸手,抚了抚李景紧皱的眉头。 李景回过神来,冲陆明玉笑了一笑:“父皇怎么想是父皇的事,此事既然关联到李昊,非同小可。这份证词,先呈到朝廷再说。” 陆明玉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顿了顿,又低声道:“这份口供里,还交代了其余三家。我这就传令下去,令人封了这三家。” 江南世家在战火连连中损伤惨重,如今还有些分量的,共有五家。分别是祝、魏、沈、王、钱五家。 前夜被抓住的两个黑衣人,分别是祝家和魏家的家主。暗中和三皇子有勾连的,是钱家。 李景神色凝重,略一点头:“好,现在就传令,将这五家都封了。将家主都带进总督府来。一众老弱妇孺,也要看管起来。” 此事太过要紧,交给别人不放心。 陆明玉略一思忖,令人叫了李晏过来,嘱咐了一通。 李晏听闻事情始末,气得俊脸都红了,咬牙怒道:“三皇子和殿下到底是亲兄弟,怎么能这般谋害殿下!” 陆明玉目中闪过冷芒,淡淡道:“日后自有和他对峙的一刻。你现在立刻领人前去,记得多带些人手,不容任何人逃脱。” 李晏按捺住汹涌的愤怒,拱手领命。 …… 李晏领了一千人出府。 这一千都是太子妃亲兵,一个个腰挎长刀杀气腾腾,第一个到了祝家。 祝家的家主,正是那个五旬男子。祝家曾是江南世家中的二流家族,最顶尖的一流世家死都被拔光了,祝家一跃而上,成了江南世族之首。 不过,祝家如今已经没落,家族里只有几个举人秀才,做的也是末流小官。在朝堂上没什么影响力。 李晏领着一众太子妃亲兵封了祝家正门,祝府的妇孺家眷哭声一片,成年的男丁都被带走。 魏家离祝家不算太远,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 到了魏家,李晏同样封了家门。不过,在魏家遭受了些抵抗,百余个家丁拿着兵器冲了出来。 李晏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下令:“将他们都拿下。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铁血手段,永远都最有效。在十余个家丁血流了一地之后,剩余的家丁都白了脸软了腿,兵器咣咣咣扔了一地。 魏家被封之后,剩余的三家就有些难办了。 沈家王家都有半日路程,钱家就更远了,快马也得大半日。 李晏早有打算,将人分做两队,一队去沈家,一队去王家。最后再会合,连夜赶往钱家。 这一连串的动静,当然瞒不过有心人。 太子妃亲兵还没赶到,沈王两家就得了消息。两家哪里还敢停留,收拾了细软银票,扔下家中妇孺,只将成年男丁们送进了密道逃生。 李晏领兵到沈家的时候,沈家正门大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跪在门口,身后是面容呆滞的十余个内宅妇人,还有五六个年龄不一的女童。 要杀要剐请随意,反正男丁都跑了。 李晏看到这等情形,气得破口怒骂。 这沈家男人也太没种了。将妇孺女童都留下,男人们不论大小跑了个精光。若是遇到兵匪,这一院子的妇人女童会是什么下场? “李世子,接下来该怎么办?”一个亲兵低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 李晏黑着一张俊脸,挤出几个字:“封了沈家,沈家的人一个都别动。” 另一队到了王家,也是一样的情形。 怪不得别的世家都亡了,就这几家能存活至今。感情靠的就是“断臂求生”。到了危急时候,抛下妇孺累赘,男丁带着金银逃走,换个地方更名易姓,再娶新妇生男丁。这样家族可不就传承下来了? 呸! 至于钱家,也不用多想了。这都一天过去了,等赶过去,早跑得没影子了。 李晏连夜赶路,去了钱家。 跑了一夜,到了钱家。钱家正门紧闭。 李晏一挥手,令人撞开钱家正门。一院子的死寂,令人心惊。 李晏皱着眉头进了钱家,见到了悬在廊檐下一排的女子尸首,胃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差点当场就吐出来。 这个钱家家主,最是心狠手辣,男丁跑了不说,还将所有的女眷都吊死了。 …… 到了傍晚,李晏满脸羞愧地回去复命。 “祝魏两家都封了,沈王两家男丁跑了,剩下老弱妇孺被看管了起来。钱家人跑了个精光,女子都被吊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众人听得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有资格在太子和太子妃身边的,都是东宫属官。沈侍郎听着李晏描绘的情景,心里直冒凉气,忍不住看向陆明玉:“太子妃娘娘,沈王钱三家都跑了,现在该如何?” “那还用说。肯定要派人去追捕。”方子詹立刻进言。 周礼和方子詹意见一致:“这才两日功夫,他们跑也跑不了多远。请太子殿下传口谕至各郡县府衙。” 李景和陆明玉对视一眼。 片刻后,陆明玉淡淡张口:“沈侍郎将这些都写在奏折上,送去朝中。李晏,你将抓来的人送到陆乙那儿,令他严刑审问。” 又吩咐方子詹:“你写一份太子诏令,送至江南所有郡县府衙。” 众人齐声应是。  https:///92401_92401418/68124557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九十二章 勾连(二) 沈侍郎是正经的科举出身,文采卓著,提笔写奏折,一蹴而就。奏折墨迹还未干,就被送出了总督府。 不出五日,这份奏折就会呈至御案上。 太子遇刺一事,牵扯到江南总督和江南按察使,江南世家皆被卷入其中,还牵涉到了三皇子…… 一想到会掀起的惊涛骇浪,沈侍郎也觉心惊肉跳。 不过,眼下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死去的人要安葬,受伤的亲兵们要疗伤,需要大量的大夫和伤药,被带进府中的人要一一审问,诸多事情要忙,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沈侍郎负责后勤总揽调派,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才好,哪里还有空思虑这些。 太子殿下要静心养伤,太子妃娘娘坐镇总督府,大事小事一一决断。 就连李晏也忍不住私下嘀咕过一回:“我怎么觉得,太子妃娘娘一来,事情都好办多了。” 太子殿下以贤良敦厚著称,行事周全,遇事时常和他们商议。 太子妃娘娘却是一派杀伐果决的做派,行事果断,一言独断。霸道是霸道了些,做事也格外有效率,没人敢拖延。 方子詹听到这等嘀咕,颇有同感:“别人家的主妇,最多就是主持中馈。我们的太子妃娘娘,静时掌管东宫,动则如猛虎出山,出手就能定乾坤。能娶得这样的妻子,真是殿下的福气。” 周礼很麻溜地接过话茬:“这也是太子殿下胸襟宽广。换了普通男子,未必容得下这般厉害的妻子。” 这倒也是。 生在天家,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景对权势却没什么执念,对陆明玉的信任令人动容。 世间男子有几人能做到? 李晏很快下了定论:“所以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举世难寻的一双。” 方子詹和周礼都乐了,笑着嘘了他一回:“这等马屁,等回禀事情的时候拍给殿下和娘娘听。在这儿说算什么。” 李晏咧嘴一笑:“我这都是出自肺腑之言,绝不是什么马屁。” 他们三个同为东宫属官,在一起共事也有几年,彼此十分熟络。 东宫一直被天子有意无意地弹压,众人正是齐心出力的时候,暂时没什么争权夺利的事,也格外和睦。 “怎么也没料到,太子遇刺一事,还牵扯到了三皇子。”方子詹忽地叹了一声,眉头悄然拧了一拧:“算一算时间,再过两日沈侍郎的奏折也快到朝廷了。真不知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周礼同样满心忧虑:“皇上偏爱三皇子,且三皇子和东宫素有旧怨。这样的奏折,不知会否引起皇上的猜忌和不快。” 李晏轻哼一声:“等陆乙审个明白,证据确凿,皇上想袒护三皇子也不可能。满朝文武都睁眼睛看着,刺杀太子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方子詹目光一闪,低声道:“只怕皇上疑心这是殿下令人伪造的证词。” 李晏就是再年轻气盛,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小。眉头也皱了起来。只是,事涉天家父子,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三人趁着中午吃饭的闲空说了几句闲话,填饱肚子,很快各自散去。 谷</span>  …… 陆乙忙了几天,也有了收获。 他拿着厚厚一摞笔录卷宗过来,呈到了陆明玉面前:“娘娘,所有带进府中的人,我已一一审了一遍。确实有所发现。” “江家女眷里,有一个姓姚的妾室。这个姚氏,原本是一个青楼名妓,被一个富商买下送进了江家。江按察使对这个姚氏颇为宠爱。” “这个姚氏,是钱家人的内应。此次指使死士刺杀太子的命令,正是姚氏从中所传。” 陆明玉眸光满是冷意,拿起笔录,迅速翻看了起来。约莫一炷香时间,才看完。 陆明玉抬眼看向陆乙,声音里沁着寒意:“这个姚氏,要留活口。” 陆乙敛容应道:“娘娘放心,姚氏被捆住了手脚,身边有人日夜看守,她想寻死也不可能。” 陆乙退下,左统领又来了。 左统领一开始不太习惯向太子妃娘娘禀事,这几日过来,才算慢慢适应。拱手道:“启禀太子妃娘娘,沈家男丁逃至海边,欲乘船逃走,已经被抓到了。正在带回来的路上。王家人的下落也有了些眉目,不出几日就能抓到。” “唯有钱家人,一直没有消息。” 这个钱家,一直私下和三皇子李昊有勾连。其余几家,和李昊没有正面接触。要想找到直接的证据,就一定要找到钱家人。 陆明玉眸光一闪,沉声下令:“继续追踪钱家人的消息。钱家的姻亲同僚故旧,一个不能放过。” 钱家女眷都已死了,逃出去的男丁共有三十二个。加上侍卫家丁和携带的金银细软,便是出逃,也不会毫无踪迹音讯。 左统领拱手领命。 陆明玉拿着一摞笔录,进了寝室里。 被“严令”躺在床榻上静养的太子殿下,这几日好吃好睡心情好,清瘦的脸孔丰润了些,也渐有血色。此时正含笑凝视着爱妻。 四目相对,陆明玉也抿唇一笑。 外间风雨如晦,这间寝室里,却温暖如春。 陆明玉上前,伸手扶起李景。李景坐直了身体后,从陆明玉手中拿过笔录,一页一页地看了过去。 看完之后,李景的眉头拧了起来:“江家果然有内鬼。” 陆明玉淡淡道:“这个江按察使,也是个糊涂虫。身边被人安了这么多钉子,自己浑然不觉。这样的人,不堪大用。此事过后,罢了他的官职,让他回家养老去吧!” 李景略一思忖道:“江按察使在家事上软弱糊涂了些,做官却有可取之处。就这么罢了官职,也有些可惜。以后挑一个偏僻些的地方,让他去磨炼一二。” 官场上的事,陆明玉不太精通,也不多嘴,随意嗯了一声。 就在此时,小圆公公一脸喜色地进来了:“启禀殿下,启禀娘娘,陆将军领着大军已经进了江南,不出一日就能到总督府了。”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九十三章 大军(一) 陆非领着五万大军就要到了! 陆明玉心头一松,目中闪过喜色,站起身来:“是谁送的信来?” 小圆公公笑着答道:“是陆将军派了身边的亲兵来送信。亲兵就在外间候着,娘娘想见,奴才这就去叫一声。” 没等陆明玉点头,李景已笑道:“快些让他进来。” 别说陆明玉,便是李景也一直惦记着舅兄。 洛将军一直被关在总督府,王英领着一万士兵驻扎在总督府外,说是护卫总督府,也可以视做变相地监禁看守。 江南军营里,还有两万江南驻军虎视眈眈。马山到底是忠是奸,也不好说。众人口中不提,其实都悬着一颗心。 五万荥阳军一来,就如一座坚实的靠山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亲兵很快被领了进来,正要跪下行礼,陆明玉已温声道:“你一路快马来送信,奔波辛苦,别跪了,坐着回话便是。” 小圆公公何等机灵,已亲自搬了椅子过来,请亲兵入座。 这个亲兵年约三旬,出自陆府,对陆明玉十分熟稔,也没怎么拘谨,道了一声谢,便坐下了。 “这一路上行军可还顺利?”李景笑问。 亲兵张口答道:“回殿下,将军下令急行军,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骑马赶路。所以比朝廷给的时日快了三天。” 果然还是舅兄最亲。 李景心里热烘烘的,笑着叹了一声:“辛苦你们了。” 亲兵连着多日赶路,眼里满是血丝,脸上却不露倦色,朗声应道:“这算不得辛苦。将军令小的代话给殿下和娘娘,将军很快就能赶到,请殿下和娘娘放宽心。大军一至,所有宵小都将无所遁形!” 陆明玉心里也暖融融的,抿唇笑道:“我也盼着二哥早些到。” 顿了顿,又问道:“此次一同来的,还有谁?” 亲兵答道:“朝中派了刑部的闵侍郎前来。” 这位闵侍郎一来,就会接手查案审问一事。 陆明玉略一点头,微笑着说道:“你先退下,好生安置休息。” 亲兵却道:“小的不累,这就回去向将军复命。” 荥阳军治军严格,陆非被誉为年轻武将中第一人,绝非虚言。亲兵很快起身行礼告退。待亲兵走了之后,李景对陆明玉笑道:“舅兄一来,我心里格外踏实。” 可不是么? 一想到二哥要来了,她也觉得安心。 陆明玉扬起嘴角。 ……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荥阳军独有的黑鹰旗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震的地面不停颤抖。 原本将总督府层层围住的江南驻军,下意识地生出些惧意来。就连王英,也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荥阳军被誉为大魏第一精兵,悍名远播。陆非同样声名赫赫。 王英虽自恃甚高,在即将到来的陆非面前,也得低下头。 谷</span>  身畔亲兵有些不安地低声问道:“王将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摆出阵仗相迎?” 王英瞪了一眼过去,怒骂道:“这种蠢话也问的出口。立刻传我命令,让出一条道来,别拦了荥阳军的路。” 亲兵:“……” 王将军平日嘴上叫嚷得凶,感情也是个怂货。陆将军还没露面,就先软了一截。 亲兵心里嘀咕着,脸上不敢表露,忙应声传令。 地面震动越来越剧烈,黑鹰旗由远至近,很快到了眼前。 不知多少匹骏马驰骋而来。马上的士兵个个高壮精悍,一脸杀气。 一马当先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男子。这个青年男子身着软甲,目光锐利,一身肃杀锐利之气。 王英虽未见过,也一眼认出了来人。待青年男子下马后,立刻上前,拱手相迎:“末将王英,见过陆将军。” 这个青年男子,正是陆非。 陆非远道赶来,一路奔波,面上不见疲色,只眼睛略略泛红。他一张口,出人意料的和气:“王将军客气,快些免礼。” 一边说着,一边拱手还了一礼。 比起那日露过面的杀气腾腾的太子妃,这位陆将军堪称平易近人了。 陆非目光掠过王英的脸,客气地说道:“这几日,多亏了王将军领兵守在总督府外,隔绝了一众宵小之辈。这份功劳,我都记在心里。日后回京,一定为王将军请功。” 王英忙笑道:“说来惭愧。那一夜总督府遇了歹人,末将随洛将军领兵来援,却是迟了一步。实在愧对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 陆非十分通情达理:“江南驻军主将是洛将军,王将军得听令行事。延误了救援,罪不在王将军。待我见了殿下和娘娘,自会为王将军说分明。” 王英几乎要感动了,握着陆非的手道:“多谢陆将军。” 陆非和气地说道:“这几日辛苦王将军了。改日我得了空闲,一定去军营里拜会。现在我得进府去觐见殿下和娘娘。” 王英立刻松开手,满脸笑意:“是是是,末将只顾着和将军寒暄了,将军里边请。” 陆非嗯了一声,又随口道:“总督府这里有我在,不必忧虑安危的问题。王将军先领兵回军营,让麾下士兵们好好整顿休息。” 王英:“……” 王英连屁都没敢多放一个,灰溜溜地应了一声,领着士兵离去。 陆非传令下去,令荥阳军散开,守住总督府。自己领着十数个亲兵进了总督府。刚踏进正门,便见一行人迎面而来。 有自家岳父沈侍郎,有连襟周礼李晏,有东宫属官方子詹。更引人瞩目的,是最前面的女子。 女子一身红衣,眸光明亮,冷艳~逼~人。 四目对视的刹那,红衣女子嘴角扬起,喊了一声:“二哥!” “四妹!” 陆非心中一阵激荡,脱口而出。 兄妹两个快步上前,近在迟尺才停下。陆非清楚地看到陆明玉眼底的激动和喜悦,心里涌起暖流:“四妹,你没事吧!” 看着兄长陆非眼中流露出的关切,陆明玉心里忽地有些泛酸:“我没事。二哥,你终于来了。”  https:///92401_92401418/68124543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九十四章 大军(二) 这几日,她看似镇定自若,实则一直精神紧绷,不敢有片刻松懈。 经过那一夜的惨烈厮杀,折损的亲兵近千人,还有两千多受了轻重不等的伤势。整个江南的大夫都被“请”了来,所有药铺里的伤药也都被买了来。 江南驻军有一万就在总督府外,另有两万士兵,快马两个时辰就能驰骋到总督府。万一江南驻军真的有了反心,只凭总督府里的兵力根本抵挡不住。 所以,她坐镇总督府,一边强势出手对付祝魏等家族,接连封了五大世家。以铁血手腕震慑住蠢蠢欲动的江南官场。 现在,陆非终于领着五万大军来了。 有这五万荥阳军坐镇,陆明玉终于能长舒一口气。 陆非看着陆明玉这般模样,心里一阵疼惜,低声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现在我来了,所有事都交给我。你只管安心陪伴殿下。” 当着众人的面,不宜多说,陆明玉只点了点头。 陆非又拱手见过沈侍郎:“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操劳辛苦多日瘦了一圈的沈侍郎,见了身材高大神采奕奕的女婿也觉快慰,笑着叹道:“总算盼到你来了。” 在女儿出嫁前,他是不乐意这门亲事的。精心娇养长大的女儿,就这么嫁给了一个粗鲁的武夫,想想就觉得气闷。 好在这几年,女儿女婿感情极好,壮哥儿之后又生了一个小孙女。陆非年纪轻轻就做了二品武将,沈澜也有了二品夫人的诰命,执掌荥阳王府的中馈。放眼京城,也没人能相提并论。 女儿过得好,沈侍郎看女婿也顺眼多了。 此次经历了这么大的阵仗,沈侍郎也有了更深的领悟。文官再厉害,就是一张嘴皮子。到了动乱之时,唯有强大的兵力能掌控住局面。 陆非这一来,所有人的心都定了。 李晏和周礼也上前来,亲热地寒暄招呼。 陆非身后的中年男子上前,恭敬地拱手:“臣见过太子妃娘娘。” 这个中年男子,个头不高,皮肤微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是刑部闵侍郎。陆明玉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蹿了出来,响亮地喊了一声:“四姐!” 这个少年既高又瘦,脖子细长,偏偏一颗头大的出奇。脸孔说不上俊俏,十分顺眼讨喜。一笑间露出两排白牙。 陆明玉眼前一亮,声音里透出喜悦:“六弟,你怎么也来了。” 陆轩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孩童时一样,亲热地凑到陆明玉面前,咧嘴笑道:“闵侍郎前来查案问审,刑部派几个人随行,我也跟着来了。”然后,迅速打量陆明玉一眼:“我一路上担心四姐食不下咽精神不振,今日一见,果然是我多虑了。” “又贫嘴!”陆明玉笑着瞪他一眼,心里暖融融的。 什么是家人? 不管在什么样的困境险境,第一个赶到他面前的,永远都是最疼最爱她的人。 “太子殿下人在何处?”陆非笑道:“我们先去见太子殿下。” 陆明玉抿唇笑道:“殿下知道你们来,不知有多高兴。只是他伤势未愈,身体虚弱,还在床榻上养着。你们随我过来。” 众人笑着应了,簇拥着陆明玉一同去见太子殿下。 李景不能下榻,不过,早已在床榻上坐了起来。待众人推门而入,李景反射性地就想下榻。 陆非快步上前:“殿下别下榻。” 有一个身影比他还快了一步。陆轩像一溜烟似地冲到了床榻边,扶住了李景的胳膊:“殿下快些坐好,别乱动。” 李景定睛一看,也觉一阵惊喜:“六弟,是你!” 陆轩笑嘻嘻地将之前和陆明玉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我在刑部当差,能出京办外差的机会可不多见,待着这样的好机会,我怎么也得抢着来。” 李景心头热烘烘的,低声道:“多谢六弟。” 陆轩还待说话,兄长陆非瞥了一眼过来,陆轩立刻乖乖让开位置。陆非上前一步,拱手道:“臣陆非,见过太子殿下。” 闵侍郎也拱手道:“臣闵绗,给太子殿下请安。” 李景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语气略显亢奋:“舅兄快起身,闵侍郎平身。来人,赐座。” 小圆公公领着几位内侍,搬了两张椅子到床榻边。陆非和闵侍郎被如此礼遇,一脸受宠若惊,连连谢恩。 陆明玉笑道:“你们远道赶来,辛苦了。殿下见了你们高兴,让你们坐着,你们只管坐下便是。” 陆非闵侍郎却之不恭,只得坐到了椅子上。 陆非仔细打量李景的脸色,叹了一声:“殿下受苦了。” 从被刺杀之日算起,已有二十余日。李景卧榻养了二十多天,面色依旧苍白,声音透着虚弱。可见被折腾得不轻。 李景半开玩笑半是自嘲:“万幸陆乙当时救的及时,又有杨太医妙手回春。否则,我根本熬不过当晚。” 闵侍郎面色凝重,沉声道:“臣奉皇令,前来彻查刺杀殿下一案。请殿下放心,臣一定将此案审得清清楚楚。那些胆敢刺杀殿下的,臣一个都不会放过。” 李景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轻声道:“原本查案审问一事,都是陆乙在办。闵侍郎来了,一切就都移交给闵侍郎吧!” 李景略一点头,这才对闵侍郎说道:“既如此,审案一事就都交给闵侍郎了。” 闵侍郎拱手应下。 站在闵侍郎身后的陆轩,杀气腾腾地冷笑一声,用力捏了捏右手。 闵侍郎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示意陆轩收敛一二。 陆轩迅速放下拳头,站直身体,摆出一副凝神倾听的模样。 陆轩自十四岁起,就进了刑部学习当差。查案追捕刑问,样样精通。尤其是在刑审一道上,简直是天赋异禀的奇才。 什么鞭打老虎凳之类的粗鲁做派,陆轩根本不屑为之,更多的是折磨刑犯的意志,令犯人心神全面崩溃,到最后只求速死…… 反正,落到陆轩的手里,就自求多福吧!  ()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 相聚 寒暄一番过后,闵侍郎很有眼色地起身告退。 陆明玉笑着吩咐小圆公公:“令人收拾院子,让闵侍郎安顿。还有,传令给陆乙,让他去见闵侍郎。” 小圆公公这些时日听太子妃娘娘号令,十分习惯,利索地应了下来。 沈侍郎等人也都告退离去。 闲杂人等都走了,陆非才拧起眉头,一脸不赞成地看向陆明玉:“四妹,你这回的举动实在太鲁莽了。” “私自动兵,是犯大忌讳的事。皇上知道后,定然大怒,说不定会迁怒到皇后娘娘和义父身上。” “我知道你忧心殿下。可朝廷已经派我领兵来了,你何苦犯这个险?” 陆轩倒是支持陆明玉的做法,立刻说道:“朝廷派兵,得先备粮草。整整耽搁了三日才启程。” “再说了,五万大军,就是日夜兼程快马赶路,也花了十天时间。如果不是四姐私自领兵前来增援,总督府里的人怕是都凉了。” 陆非:“……” 陆非被堵得好气又好笑,横了陆轩一眼:“在殿下面前,说话稳重些,不得放肆!” 陆轩一脸无辜:“刚才闵侍郎他们都在,这些话我可没说。现在只我们兄弟在这儿,说几句掏心窝的话怎么了?” 李景很自然地接过话茬:“六弟说的对。现在又没外人,一家人在一起,说话哪有这么多忌讳。这一回,真亏了小玉来的及时。否则,洛武领兵前来,一旦生出异心,我和身边人性命难保。” 提起洛武,陆非目中闪过一丝杀气,淡淡道:“洛武是皇上身边的人,深得皇上器重信任。现在胆敢做出这等事来,有负皇恩,将他送去京城,皇上也饶不得他!” 这是在含蓄地提醒陆明玉,别轻易对洛将军下手。 洛将军有千般不是万般错误,也是永嘉帝的人。 查出洛将军和江南世家勾连的证据,将他送去京城,要杀要剐都由永嘉帝下旨,这么做才最合适。 陆明玉迎上兄长的目光,有些无奈地笑道:“二哥就这么不放心我吗?这几日,洛武虽然动弹不得,却也没人对他用刑。一日三顿,吃喝都没少过。保准全须全尾地将他送到京城。” 陆非听了心中一松:“这样就好。” 可别像前几年那样,一怒之下毒杀了苏妃。确实痛快解气,却也因此犯了天子忌讳。这几年来东宫日子不好过,和此事不无关系。 洛武是正二品的武将,也是永嘉帝信重的朝臣。陆明玉身为太子妃,毒杀一个后宫犯下大错的妃子,倒也罢了。对朝臣动手,却是后患无穷,万万不能。 陆轩眯了眯眼,忽地说道:“四姐,这个洛将军交给我。我不伤他皮肉分毫,让他在三日之内将一切都吐出来。” 陆明玉还没吭声,陆非已经拧了眉头,瞪了一眼过去:“六弟,不得胡闹!” 陆轩听了这话不乐意了:“二哥,你这是小瞧我了。我说了不伤他分毫,保准连根头发都不会掉。我自有法子,让他张口。”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不趁着此时好好审一审,送到京城,可就由不得我们了。” 陆非略一犹豫,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很快做了决定:“好,就让六弟试一试。” “出了什么纰漏,一律由我来担着。”李景毫不犹豫地接过话茬:“六弟,你尽管放手施为。” 陆非这才放缓了面色,看了陆轩一眼:“殿下和娘娘都这么说了,你就试一试。记着,洛将军是朝廷重臣,你绝不可放肆无礼。” 懂了,就是别留下伤痕落人话柄嘛! 谷</span>  陆轩眨眨眼,咧嘴一笑:“二哥就放心吧!” 陆非颇有长兄如父的风范,仔细嘱咐了陆轩一通。陆轩平日里跳脱,到了陆非面前,格外老实安分。被陆非唠叨得头痛,也不敢表露出来。 只见陆轩不停地点头应着:“是!” “好!” “二哥说的对!” 陆明玉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备觉温馨,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 “以后外间诸事都有我,”陆非轻声道:“娘娘且放宽心,安心照顾太子殿下便是。”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二哥,你一路奔波辛苦,先歇上一两日。” 陆非却道:“待士兵们都安顿下来,再歇息不迟。” 总督府里已经有几千亲兵,如今五万大军一来,哪里还有容身之地。不过,这安顿的地方也有讲究,不能离得太远。免得有事了赶之不及。 李景看向陆非:“你打算将荥阳军安顿在何处?” 陆非目光一闪:“留下两千,其余人皆去江南军营安顿。” 江南军营约莫两个时辰的路程,一来一回不过大半日功夫,确实最合宜。 陆明玉忽地想起了什么,张口道:“对了,二哥在总督府外,可曾遇到王英?” 陆非哂然一笑:“遇上了,还被我三言两语打发回军营。我领兵去江南军营安顿,顺便会一会王英和马山。” 陆非随口就说出了这两个名字,可见临来之前,做足了功夫。 以陆非的能耐,应付他们绰绰有余。陆明玉没什么可担心的,只笑着叮嘱一声:“也别在军营耽搁得太久了。早去早回!” 陆非笑道:“今晚就别等我了。明天天黑之前,我一定回来。” 说完,起身告退离去。 陆轩也一并起身,临走前留下一句:“我现在就去会一会洛将军。” …… 陆明玉将他们两人送出门,然后回转。就见李景以懒洋洋的姿势躺在床榻上,颇有些夏日看雨冬日赏雪的自得。 陆明玉莞尔一笑:“怎么这般悠哉?” 李景咧嘴笑道:“大舅兄小舅弟一来,我这心格外踏实安宁。” 可不是么? 陆明玉笑着叹一声:“我也是。今晚终于可以安心合眼睡一觉了。” 听了这话,李景骤然有了愧意。想说什么,被陆明玉笑着瞪了回去:“那些没用的废话就别说了。” 李景哑然失笑:“好好好,我什么都不说。”  https:///92401_92401418/68083624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卷宗 文华殿的御案上,放了厚厚一摞卷宗。 刘公公恭敬地拆了卷宗。 永嘉帝伸手拿过来,从一份看起,面色越来越凝重。很快,龙目中闪过怒意,甚至怒骂了一句:“混账!” 也不知这句话到底是在骂谁。 刘公公垂着手束立,眼皮都没动一下。 在天子身边伺候,什么时候能搭话,什么时候绝不能插嘴,其中分寸拿捏,他早已炉火纯青。譬如现在,永嘉帝一肚子火气,最易迁怒,还是闭嘴为好。 文华殿里一片静默,只有细微的翻阅卷宗发出的声响。忽然嘭地一声响,永嘉帝拍案而起,将手中的卷宗啪地扔了出去。 刘公公心里咯噔一沉,这时候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立刻跪下:“奴才该死,请皇上息怒。” 永嘉帝的怒意和刘公公没半分关系,此时语气森寒,令人心惊:“传朕口谕,立刻宣召乔阁老和几位尚书进宫。” 刘公公忙应下,小心翼翼地起身退了出去。 出了文华殿后,刘公公才将弯下的腰杆略略扳直,叫来几个内侍,吩咐下去:“你们现在去六部官署,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请阁老尚书大人们过来。皇上正发怒,要是你们迟了被降罪,本公公也救不了你们。” 内侍们各自心中一凛,应声退下。 六部官署就在皇城边上,一来一回半个时辰左右。 一把年纪的乔阁老,健步如飞,第一个进了文华殿。罗尚书等人紧随其后,一同跟了进去。 有这半个时辰做缓冲,永嘉帝的气头已经过了,不过,面色还是十分难看:“乔阁老,罗尚书,这是太子令人送来的笔录卷宗。你们也都看看。” 乔阁老和罗尚书迅速对视一眼,齐声应下。另几位尚书大人,也各自拿了本卷宗看了起来。 祝魏王沈钱五家不必说了,证据确凿,足够判诛灭九族了。 真正令人震惊的,是故意拖延迟迟不至的洛将军! 三年前,江南驻军主将出缺,是永嘉帝钦点了心腹洛武前去,掌江南兵权。谁能想到,洛武到了纸醉金迷的富庶地界上,胃口变得如此之大。瞧瞧那万亩良田七八处大宅子…… 也怪不得永嘉帝如此震怒! 这份卷宗,打的是永嘉帝的脸啊! 说起来,太子妃娘娘去了江南后,迅速安定了江南局面,实在是大功一件。不过,以太子妃娘娘的脾气,遇到这等事,绝不会藏着掖着。果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呈了上来。 不愧是性情刚硬的太子妃娘娘! 看完洛将军的卷宗,众臣又传阅起了谢总督江按察使的笔录证词。 罗尚书看完后,先拱手道:“江南旧族胆大包天,刺杀太子殿下在前,围攻总督府在后。臣请皇上,严惩不贷!” 兵部杨尚书沉声道:“臣请皇上下旨,诛祝魏沈王钱五家九族!” 永嘉帝冷哼一声:“传朕旨意去江南,将他们五家诛灭九族,所有家资一律充进国库。” 户部高尚书顿时喜上眉梢,忙拱手谢恩。大魏的国库从来就没宽裕过,这几年与民生息,勉强缓过劲来。不过,需要支用银子的地方依然多如牛毛。 江南这五家,均是家资丰厚,不然,也养不起那么多死士。现在将所有家财尽数充为国库,于户部可是一桩大好事。 乔阁老咳嗽一声,拱手道:“江按察使和洛将军都是朝廷重臣,身负皇恩。只凭笔录卷宗给他们定罪,难服悠悠众口。臣请皇上下旨,令闵侍郎带着他们一同回京,由皇上亲自问审定罪。” 江按察使就是个幌子,真正要审的,是洛将军。要遮掩的,是永嘉帝丢出去的脸。 罗尚书又道:“没问审定罪之前,总该给他们留些朝臣的体面。臣恳请皇上,赏他们恩典,令他们乘坐马车进京。” 若是坐囚车回京,不仅丢永嘉帝的脸,也会令朝臣们心寒。 永嘉帝面色阴沉,略一点头:“朕也有此意。来人,立刻拟旨,宣召江按察使和洛将军回京。” 乔阁老和罗尚书暗暗松口气。 …… 待乔阁老等人告退离去,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此时天色渐暗,文华殿里燃起了牛油火烛。满殿被照得亮堂堂的。刘公公眼尖地瞄到御案边的地上还有一个卷宗。 刘公公正要上前去捡,永嘉帝忽地说道:“你们都退下,朕要一个人静静。” 刘公公和一众内侍鱼贯而退。 永嘉帝神色冷厉,眉头紧拧,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个被他有意遗落的卷宗上。 这份卷宗里的内容,才是最令他震怒的。 他刚才压根没有给乔阁老等人过目。 过了许久,永嘉帝才弯腰,伸手捡起卷宗,缓缓打开后,几行触目惊心的字迹映入眼帘:钱家暗中和三皇子有勾连,所以屡次刺杀太子。甚至铤而走险,出动死士,围攻总督府,欲置太子于死地。 钱家人心狠手辣,临逃之前,将所有女眷幼童皆吊死在房梁上。钱家逃走的男丁共计三十二人,至今还没有下落…… 这件事,竟牵扯到了李昊! 这份卷宗上所言,到底是真的,还是太子有意诬陷三皇子,故意捏造出来的证词,想借天子之手对付李昊? 永嘉帝用力捏了捏眉心。 李昊也被派出京城办差,几日前刚回京城。他要见李昊,只要宣召一声,不出半个时辰,李昊就会出现在面前。 这道口谕,他迟迟没说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天黑透了,夜幕笼罩下,巍峨的文华殿犹如一头巨兽,高傲地昂着头颅。 刘公公鼓起勇气进来了:“时候不早了,皇上该用膳了。” 永嘉帝哪里有吃饭的胃口,冷着脸道:“不必传膳。去寿宁宫宣口谕,朕去看太后,顺便瞧瞧小皇子。” 一炷香后,永嘉帝的身影出现在寿宁宫里。 赵太后也听闻了前朝传来的消息,急急问道:“太子现在到底如何了?那些该杀千刀的江南旧族,有没有都被抓起来?”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 牵连(一) 永嘉帝不愿多说,淡淡道:“太子没有大碍,江南旧族被抓了三家,还有两家逃离在外。朕已经下旨,诛他们九族。这点事,母后就不必操心了。” 赵太后见永嘉帝面色难看,不再啰嗦多嘴,立刻令人抱来小皇子。 六皇子才七八个月大,被养得白胖可爱。见了永嘉帝,伸出小手要抱。 永嘉帝烦闷阴郁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伸手抱过六皇子,笑着拍了拍六皇子的后背。六皇子被拍的舒坦,伸了个小懒腰,口中吐出一个泡泡。 赵太后被逗得直笑:“自从小六抱到寿宁宫来,哀家每天笑的时候都多了。”少不得又要絮叨几句:“以前哀家就想抱个皇子到寿宁宫里养着,偏偏孟妃和皇后都舍不得。” 谁养的孩子和谁亲! 孟妃和乔皇后都只有一个儿子,哪里舍得抱来寿宁宫。永嘉帝随口道:“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母后想养哪一个,只要张口,谁还敢不应。” 赵太后却道:“秦妃就一个儿子,哀家不忍他们骨肉分离。” 至于三皇子五皇子,都出自苏妃的肚子。赵太后素来瞧不上舞姬出身的苏妃,自然不肯抬举苏妃。 一提起几位皇子,永嘉帝不免想到那份卷宗,被压抑着的苦闷伴随着怒气又涌了上来。 “朕自问是个好父亲。”永嘉帝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对赵太后诉说:“小六出生得迟,也就罢了。其余五个,朕尽力待他们好,盼着他们兄弟和睦齐心。” “可瞧瞧他们是怎么回报朕的。这一个个不省心的混账东西,是想把朕气死才甘心。” 赵太后糊涂一辈子,唯有对儿子格外上心。一听这话,顿觉不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哀家?” 永嘉帝看赵太后一眼,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以赵太后的性子,知道卷宗之事后,定会和秦妃说。秦妃知道了,整个后宫也就都知道了。 事情还没查明白,不说也罢。 永嘉帝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什么事,朕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然后抱起六皇子举了几下,六皇子被逗得咯咯直乐。 果然还是幼子最可爱最讨喜,比几个混账兄长强多了! …… 这一日过后,江南每日都有奏折送来。 奏折都出自沈侍郎之手,笔迹清俊,既有文采又有力道,如果不看内容,只欣赏书法,真是一大享受。奈何一细看奏折上的内容,就能气得永嘉帝火冒三丈。 奏折皆要呈至朝堂。三皇子李昊和江南钱家勾连,欲置太子于死地一事,永嘉帝便是有心要瞒,也瞒不住了。 事涉天家皇子之争,再看看永嘉帝阴沉难看的脸,便是乔阁老,也识趣地对奏折上那几行触目惊心的字迹视而不见。 消息很快传进了后宫。 “什么?这事竟牵扯到了三皇子?” 延禧宫里,传出孟妃惊愕的声音。 大皇子嗯了一声:“我亲耳所见,岂能有假。” 他一开始也觉得震惊,后来厚着脸皮偷瞄了沈侍郎的奏折几眼,然后心里呵呵笑了半天。 不论此事是真是假,总之,又有大热闹了。 不愧是嫡亲的母子两个,孟妃脸上的幸灾乐祸和大皇子如出一辙:“这三年来,太子和三皇子轮流出京当差,打照面的机会少之又少。皇上自觉自己是个慈父,为了儿子们能一团和气,煞费苦心。瞧瞧现在,闹成这样,也不知皇上是要追查到底,还是要继续和稀泥了。” 大皇子冷笑不已:“这件事已经闹到了明面上。沈侍郎写这样的奏折,分明就是太子授意。太子执意要撕破脸皮,父皇想遮也遮不住了。” 孟妃听着也觉畅快,冷笑一声道:“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联,你别上赶着往前凑。你父皇惯爱迁怒于人,你凑得近了,当心一把火烧到你身上。” 大皇子语气淡了下来:“我就是想往前凑,也得有那个机会。父皇时常召四弟伴驾,我这个跛了腿的大皇子,谁稀罕多看一眼。” 这自暴自弃的语气,听得孟妃心酸又恼怒,伸手拍了大皇子一巴掌:“浑说什么。这等话要是传出去,就是心存怨望。你是好日子过多了,成心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大皇子怏怏不乐,半晌才吐出一句:“我倒宁愿父皇叫我过去,臭骂我一顿。” 而不是怜悯地看着他,让他多回府歇着。 他只跛了一条右腿,又不是全身都废了。 孟妃恼怒地白了大皇子一眼:“快些住嘴。整天琢磨这些,还不如想着早日生个儿子。梁氏生不出来,我给你挑两个好的,就是庶子,再生一个也是好的。” 也不知哪一句话触碰到了大皇子的痛处。大皇子忽然恼了,蹦出几个字来:“不必了。” 说完,起身就走了。 孟妃:“……” 大皇子受伤的,怕不仅是右腿吧!不然,为何一提子嗣,就这般反应?倒像是力有不逮恼羞成怒。 孟妃眉头拧成了一团麻花。 “启禀孟妃娘娘,秦妃娘娘和杨嫔娘娘来了。” 孟妃回过神来,不由得撇撇嘴:“哪有热闹,都少不了她。” 孟妃口中的她,当然非秦妃莫属。 至于杨嫔,自从六皇子被抱进了寿宁宫,杨嫔就像命根子被秦妃攥进了手底,直接成了秦妃的跟班。秦妃说什么,杨嫔就附和什么。一开始瞧着热闹,现在就只剩腻歪不耐了。 …… 三皇子李昊,在听到消息后,一刻没有停留地进了宫。 在文华殿外,被一脸为难的刘公公拦下了:“三皇子殿下先别急,皇上正在批奏折,严令任何人不得惊扰。还请殿下在此稍候。” 永嘉帝怒了哪个儿子,惯常用的就是这一招。 李昊从三年前起留起了短须,看着比同龄的青年男子成熟了不少。闻言既不惊也不恼,只道:“请刘公公代为传话,我在这儿跪着请罪,父皇什么时候愿见我,我什么时候起身。” 说完,李昊双膝落了地。  https:///92401_92401418/68062024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 牵连(二) ,簪头凤 天一点点暗下来。 殿内燃了数盏烛台,廊檐下的风灯也被挂了起来,昏黄的光芒落在廊檐下笔挺跪着的身影上。 李昊动也没动,一张俊脸似被定了格,沉默中带着几分忍辱负重的神色。 这份定性和耐力,由不得人不佩服。 刘公公再次出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皇上有口谕,宣三皇子殿下觐见。” 李昊谢了恩,从地上起身。跪了两个时辰,膝盖僵硬刺痛。他硬是凭借过人的耐力忍下了,行走间脚步略显迟缓。 待进了正殿,看着目光森冷的永嘉帝,李昊再次跪下:“儿臣见过父皇。” 永嘉帝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李昊:“李昊,朕问你,沈侍郎奏折上所言的事,是真是假?你和钱家真的有勾连?” 李昊抬起头,俊脸上满是苦涩:“父皇,此事儿臣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每逢年节,京城内外来皇子府里送礼的人一大把。钱家也在其中。儿臣有一个幕僚,来自江南,和钱家家主相识。钱家人求到了儿臣的幕僚身上,儿臣给了他这个颜面,便收了礼。” “除此之外,儿臣和钱家再无别的来往。” “儿臣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道钱家人的狼子野心。他们胆敢刺杀太子,儿臣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情真意切。 永嘉帝眯了眯眼,没有说话,阴沉的目光依旧盯着李昊:“祝家家主的口供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说钱家搭上了三皇子府,在三皇子的示意下才有了刺杀太子之举。还说三皇子允诺,日后大事得成,将江南一地都赏给他们。没有这般诱饵,他们焉敢行凶?” 李昊长叹一声:“儿臣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父皇不信儿臣,儿臣也不知该说什么。请父皇下旨各郡县,捉拿钱家人。等他们被找到了,自然真相大白。” 永嘉帝冷哼一声:“捉奸成双,捉贼拿脏。这道理朕都懂。你放心,在寻到钱家人之前,谁也动不得你分毫。” 顿了顿又道:“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和朕说实话。李昊,你是不是因为苏妃之死,对太子太子妃心存怨恨,一时行步差池,走了错路?” “只要你老实承认,朕不会断你的生路。” 李昊目光暗淡,嘴角满是涩意:“父皇还是不信儿臣。儿臣承认,心里对二哥二嫂有怨恨。杀母之仇,儿臣永生难以释怀。可那是儿臣的亲二哥,血浓于水,儿臣怎么会做出弑杀亲兄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这其中的误会,现在是说也说不清了。都是儿臣糊涂,不该一时心软,收了钱家的年礼。钱家人野心勃勃,借着此事张目撑旗,联合了祝魏沈王四家,刺杀二哥。我如今是掉进泥潭,洗也洗不清了。” 说着,眼睛悄然泛红,却未见落泪,依旧镇定:“父皇,儿臣敢对天立誓,儿臣绝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二哥的事。如违此誓,就让儿臣被一剑刺破胸膛!” 连这等毒誓都发出口了。 永嘉帝也不便再说什么,深深看了李昊一眼:“朕也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先回府,没朕的口谕,暂且不要出府。还有,那个和钱家相识的幕僚,你令人送去户部,仔细审上一审。” 李昊磕头谢恩,起身退了出去。 …… 一炷香后,李昊回了三皇子府,张口下令:“从即日起封府不出,还有,请江幕僚去刑部一趟。” 江幕僚一脸慷慨就义,二话不说就领命去了。 孟云萝一脸惊惶,伸手抓住李昊的胳膊:“殿下,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封府?” 一旁的两岁多的男童,被亲娘惊恐的模样吓到了,小手紧紧抓住李昊的衣襟。 这个男童,单名一个玮字。正是孟云萝两年多前生下的儿子,比李琀小了半岁。 孟云萝生孩子时难产,很是遭罪,以后再难有孕生子。也因此,对这唯一的儿子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平日里几个奶娘轮流抱着,到现在还没断奶水,十分娇贵。 李昊也很疼儿子。见儿子哭闹,俯身抱了起来,轻拍儿子的后背:“别怕,没什么事。从明日起,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府里陪着你们母子两个。” 孟云萝还想说话,李昊皱眉使了个眼色过来。 别吓着孩子了。 孟云萝无奈地住了嘴。待李玮被哄得破涕为笑,奶娘抱着下去了,才急促地低语道:“殿下,好端端地怎么就要封府了?” 李昊看了孟云萝一眼,淡淡道:“太子遇刺,有人供出江南五家的钱家和我私下来往,说是我指使他们刺杀太子。” 孟云萝倒抽一口凉气,脸唰地白了,声音不停颤抖:“殿下,是不是……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李昊拧起眉头,声音倏忽沉了下来:“我虽收过钱家的礼,却从未见过钱家人。更没指使他们去刺杀太子!” 孟云萝见李昊神色阴沉,心里一颤,不敢再问了。 这三年来,夫妻两个聚少离多。李昊在外面做什么忙什么收拢了哪些人,她一概不知。李昊信誓旦旦,可不知怎么地,她打从心底不大相信…… “启禀殿下,五皇子殿下来了。”一个内侍进来禀报。 李昊嗯了一声:“请五皇子去书房等我。” 孟云萝将心头翻涌的疑虑不安按捺下去,挤出笑容道:“我这就令人备膳,你和五弟正好喝两杯。” 李昊略一点头。然后起身去了书房。 “三哥!”李昌急急迎上来。三年过来,李昌的脸又肥了一圈,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你今日真的进宫请罪了?” 李昊目光一沉,扫了李昌一眼:“进去再说。” 兄弟两个在书房里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倒是去了刑部的江幕僚,当夜就被审问撬开了嘴。 钱家人屡次进京,私下求见三皇子。三皇子一律未见,见了钱家人的,是五皇子李昌! 《簪头凤》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 认罪(一) 簪头凤正文卷第五百九十九章认罪什么? 李昌? 开什么玩笑?! 一夜未曾好眠的永嘉帝,一大早便将刑部的姚尚书召进了宫。姚尚书在刑部熬了一夜,红着眼眶进了宫,恭敬地将江幕僚的口供呈了上来。 永嘉帝迅疾翻开卷宗,一眼掠过,看到了李昌的名字,顿时惊怒不已。霍然起身,将手中的卷宗啪地扔到了地上,语气阴沉冷厉:“姚尚书!这就是你们刑部熬了一夜审问出来的结果?” 永嘉帝对武将们十分器重礼遇。对文臣们没那么亲近,却也极少对着文臣动怒。像现在这般厉声责问的,少之又少。 “简直是荒谬无稽!” “五皇子李昌自幼读书习武平平,平日里也不爱与人争锋,在人前连话都没几句。在工部当着闲差,和朝臣都没什么来往。” “你们居然说指使钱家的幕后主使是李昌?” 最后一句,带着怒气喷薄而出。 大概就是那种“我儿子什么德性我不比你们清楚他哪来这等能耐”的复杂情绪! 姚尚书不愧是一部尚书,被永嘉帝怒责也没慌了手脚,拱手应道:“请皇上息怒,听臣一言。” 永嘉帝冷笑一声:“好,你来说,朕倒要听听你要说什么。” 姚尚书执掌刑部多年,心里沉稳非常人能及。面对永嘉帝的怒火,还能慢条斯理地一一禀报:“江幕僚进了刑部后,一开始拒不承认。后来用了刑,刑审的是刑部里的老手,经验老道。江幕僚被刑问了一夜,这才招认出五皇子来。臣以为,江幕僚不会说假话。” 奄奄一息就剩一口气了,还有什么心思作假? 刑部大狱可不是闹着玩的。 姚尚书越是冷静镇定,永嘉帝越是恼火。他绷紧了一张脸,沉声怒道:“你现在就回刑部,继续审问,朕不信李昌会做出这等事……” 话没说完,刘公公就匆匆进来了:“启禀皇上,五皇子殿下在殿外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永嘉帝定定心神:“让他进来,朕正好有话问他!”然后瞥了姚尚书一眼,冷冷道:“姚尚书也留下,听听李昌会说什么。” 姚尚书沉声应是,略略退后两步,站在一旁。 片刻后,就见五皇子李昌快步走了进来。 永嘉帝有六子三女,已经成年的五个皇子中,大皇子李易曾得宠十数年,二皇子李景被封为太子众人敬仰,三皇子李昊文武双全,四皇子李显近几年也有了贤良之名。 唯有五皇子李昌,平庸几乎蠢钝,存在感近乎于无。 上一次被人议论纷纷,还是因为一年前动手打了五皇子妃,吏部余尚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进宫告状。 永嘉帝一怒之下,宣李昌进宫,当着余尚书的面扇了李昌两巴掌,令李昌给余尚书跪下请罪,之后将李昌禁足了三个月以示惩戒。 再然后,李昌就彻底沉寂了。 每天去工部点个卯,早朝时在皇子堆里站着凑个数。其余时候,多是去三皇子府里打发时间。至于和五皇子妃的夫妻情分,也就不必提了。要不是碍着皇家不能和离,余尚书恨不得将五皇子妃接回余家住着。 比起以前,李昌又肥了一圈,走路有些迟缓。一双眼睛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两条缝。 任谁看,也只会觉得这是一个蠢人,绝不像是什么坏人。 永嘉帝心情阴郁地看了五皇子一眼,又看姚尚书一眼。 看看朕的五儿子,他像是能做出刺杀太子一事的人吗? 平心而论,姚尚书也不信。不过,他更信任刑审的郎中,更信任白纸黑字的证据。 李昌行礼问安。 “李昌,有一样东西,朕给你看看。”永嘉帝忍着恼怒示意:“就在你面前,你自己捡起来。” 李昌应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了卷宗,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出乎意料地跪了下来:“儿臣进宫来,正是要向父皇请罪。” “钱家人送礼进三哥的府上,三哥并未见他们。我时常进三哥的府上,和江幕僚也熟悉。听他提起钱家,就私下见了他们。” “是儿臣指使钱家人联络祝魏沈王四家刺杀太子。三哥从头至尾不知情。父皇要打要罚,儿臣都认了!” 永嘉帝:“……” 姚尚书:“……” 永嘉帝的脸像被冻僵了,什么表情都没有。 姚尚书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回过神来,紧紧盯着李昌的脸。试图从这张肥脸上找出类似“心虚”“其实我是来顶罪”之类的神情。 可李昌一脸理直气壮,甚至没有半点羞愧,继续坦荡荡地说了下去:“太子妃不顾我们兄弟,毒杀了我们的母妃。太子回京后,和太子妃一个鼻孔出气。难道我母妃就这么白白死了不成!” “三哥顾虑重重,处处隐忍。我没那么多顾忌。” “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几年。太子离京办差,身边一直带着几千亲兵,防卫森严,我也一直没机会动手。好在今年去了江南。江南那五家本来就不安分,私自养死士。我便顶着三哥的名义,给钱家人传话。钱家人居心不良,诱饵一下,立刻就上了钩。动用了埋了七八年的死士,刺杀太子。可惜,有个舞姬冲出来,替太子挡了第一击。”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便又怂恿他们,直接出兵围攻总督府。后来的事,父皇也都知道了。” “反正,我做都做了,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他们夫妻两个,根本没拿我们兄弟当一家人。我凭什么不能报仇?可惜没机会了,要不然,我一定再派人去……” 话没说完,就见永嘉帝铁青着脸上前,出腿如飞。 李昌被踹了个窝心脚,当即一声惨呼,飞出了几米远,重重地磕在了殿内的柱子上。哇啦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一口心头血,洒落在玉石铺就的地面上,格外怵目惊心。 “你个畜生!”永嘉帝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怒不可遏:“你简直不配为人!我今天就亲自打死你这个畜生!”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章 认罪(二) 永嘉帝绝不是空口放狠话。 他现在怒发冲冠,恨不得将李昌一脚踹死。 姚尚书被迫看了一场“好戏”,心里也暗暗懊恼。 早知如此,刚才他真不该留下做这个“见证”。这等兄弟阋墙之事,放在哪家都是不折不扣的丑事。发生在天家,就更令人侧目了。 现在永嘉帝在气头上,顾不得他还在一旁。若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天子弑杀亲子,他还配做大魏忠臣吗? “皇上息怒!” 姚尚书以和年龄不符的灵敏,一个健步上前,将怒火熊熊的永嘉帝拦下了:“皇上请息怒!事情还没查明白,不能这般冲动啊!” 永嘉帝脸孔都有些扭曲狰狞了,鼻孔抽动,喷着愤怒的火苗:“你让开!朕要杀了这个逆子!” 姚尚书只得跪下:“皇上在气头上,说的话算不得数。请皇上息怒!” 永嘉帝盛怒之下,还有一丝理智。姚尚书这一跪,到底还是把他拦下了。 李昌一脸痛苦地捂着胸口,又吐了一口血。足可见,刚才永嘉帝那一脚用了全力,着实踢得不轻。 一直待在殿内的刘公公也快喘不过气来了。 老天! 这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反转,也太令人震惊了! 五皇子承认得这么干脆利落,莫非真的就是五皇子顶着三皇子的名义干的? “启禀皇上,”负责通传的内侍战战兢兢地入内:“三皇子殿下在外求见。” 永嘉帝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不怒反笑:“好好好,兄弟两个都来了,好的很。朕今日听听,他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 片刻后,李昊步履匆匆地进了内殿。一眼看到李昌被踢得倒地不起直吐血的模样,李昊的脸刷地白了,先冲过去扶起李昌。 李昌一脸痛苦,微弱地摆了摆手:“三哥,我没事,暂时还死不了。” 李昊眼睛骤然红了。 他颤抖着松开李昌,然后,在李昌的身边跪了下来,用力磕了三个头:“父皇,对不起,儿臣昨日说谎,骗了父皇。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和五弟无关。父皇要打要杀,都冲着儿臣来,请父皇饶过五弟。” 姚尚书:“……” 姚尚书简直快跪不住了,实在忍不住,还是转头看了一眼。正好瞥见三皇子李昊目含泪水一脸决然的神情。 到底是谁和钱家人勾连?是五皇子?还是三皇子? 他们兄弟两个争抢着认罪,到底是有愧于心,还是谁在为谁顶罪? 姚尚书身为刑部尚书,这些年审过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像眼前这等奇闻,还是第一回得见。 连姚尚书都如此震惊,更别说永嘉帝了。 永嘉帝怒到极处,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看着李昊,沉声问道:“你昨天和朕说的,都是假话吗?你见过钱家人?” 谷</span>  “这个儿臣没说谎。儿臣确实没见过钱家人。”李昊对答如流:“是儿臣哄骗了五弟,让五弟私下和钱家人来往。指使钱家人刺杀太子的密令,是我暗中指使人送去江南。五弟根本不知情。他巴巴地跑来请罪,是知道此事是我所为,想为我顶罪……” “三哥!”李昌剧烈地喘息,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必替我脱罪。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的事,我自己担着。” 李昊眼睛通红,恨恨地瞪了李昌一眼:“快闭嘴!” 李昌不但没闭嘴,还挣扎着站起来了。胸口一阵阵剧痛,他没办法挺直腰杆,就这么躬着身体:“父皇,我自小就蠢钝,不及几位兄长得父皇欢心。除了我母妃和三哥,没人用正眼瞧我。” “三哥一直照顾我。这等弥天大罪,他也要为我挡着。其实,这事就是我干的。” 李昊像是要急疯了,脱口而出道:“李昌,快些住嘴!这些话怎么能乱说!你知不知道刺杀太子是什么罪!” “知道,是死罪!”李昌这辈子第一回这样干脆利落:“要诛九族!好在我是皇子,父皇总不会杀尽李家人。我这条命,赔给太子也罢!” 李昊眼睛都快滴出血来了,他拦不住李昌,霍然转头看向永嘉帝,哀求道:“父皇英明神武,目光如炬,一定能看出,五弟说的都是假话。父皇,一切都是我所为,五弟顶多就是一个从犯。要罚就罚我!” 姚尚书最初的震惊过去了,心里暗暗惊叹。 如果李昌说的都是真的,李昊这个兄长对胞弟的爱护,堪称世间绝无仅有。 如果幕后主使真的是李昊,眼前这一切都是李昊为了脱罪演出来的戏码,那李昊也太高明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总之,眼前这兄弟两个谁真谁假,一时难以判断。 永嘉帝不出声了,目光先落在李昊的脸上,然后又看李昌。这么看来看去,仿佛在看世上什么稀罕的物件。 “好,真好。”永嘉帝忽然笑了:“真没想到,我李垣这辈子生了这样的好儿子。你们真是好的很哪!” 李昊李昌一同跪着磕头请罪:“父皇息怒,儿臣该死。” “该死的不是你们,是我。”永嘉帝平静不到片刻,转瞬间又暴怒起来,连朕也忘了自称:“我怎么有你们这么孝顺的好儿子!” 一股异样的红潮迅速轰上了脑海。 永嘉帝龙体晃了一晃,竟然直挺挺地倒下了。 忠心的姚尚书飞扑上前。不过,还是不及一旁的刘公公动作快。刘公公直接扑倒在地上,以自己的身体接住了永嘉帝。 “父皇!” 李昊李昌惊呼出声。李昌动弹不得,李昊一个健步冲了过来。 刘公公一声闷哼,鼻子约莫是被磕破了,鼻子下面两道血迹蔓延。 李昊和姚尚书一左一右,想将永嘉帝扶起来。不过,永嘉帝已经昏迷过去,全身沉甸甸的。 姚尚书立刻道:“三皇子殿下松手。皇上现在情形不知,暂且不要挪动。我们先宣太医来!” 李昊深呼吸口气,松了手。 刘公公也不敢动弹,颤颤巍巍地叫了个内侍过来:“快去宣周院使!”  https:///92401_92401418/68043770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零一章 昏迷(一) “娘娘,不好了。” 寿宁宫里,一个宫人神色慌张地跑进了殿内。 坐在上首的赵太后,正乐呵呵地哄着六皇子。秦妃在一旁陪着说笑,杨嫔小心翼翼地陪笑,气氛一派和睦热闹。 “什么事这么慌张!”秦妃皱着眉头,张口怒斥宫人。 宫人跪下,顾不得请罪,急急说道:“文华殿传了消息来,说皇上被三皇子五皇子殿下气晕过去了!” 什么?! 众人面色齐变。 尤其是赵太后,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声音嘶厉:“到底怎么回事?” 秦妃和杨嫔也齐齐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问道:“快说!” “具体怎么回事,奴婢也不清楚。”宫人战战兢兢地答道:“文华殿就传了这么一句话来。” 赵太后心急如焚,哪里还能按捺得住,立刻迈步往外走。秦妃毫不犹豫地追上前,扶着赵太后。 倒是杨嫔,略有些犹豫地看了六皇子一眼。她失宠了几个月,一想到永嘉帝那张翻脸无情的脸,心里就发憷。便是去了文华殿,她也做不了什么。倒不如留下守着儿子。 好在赵太后和秦妃根本顾不上她。杨嫔这一犹豫,就留了下来。 赵太后一把年纪了,此时健步如飞,连秦妃都差点追不上。秦妃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劝慰:“太后娘娘别忧心,皇上是真龙天子,有上苍庇护,不会有事的……” 这时候还有心情说这等屁话! 赵太后连骂人的心情和时间都没有,继续快步走。 转眼间到了文华殿外。 一并赶来的,还有一脸惊惶的孟妃。 乔皇后一直被禁足。如今代掌后宫的人是孟妃,她来也不算出格。 孟妃对永嘉帝到底还有些真情,几乎一路跑了过来,眼睛泛红,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臣妾见过太后。” 赵太后停下脚步,略喘口气,理也没理,抬脚进了殿内。 孟妃也没心情计较,和秦妃一道扶着赵太后,近了文华殿里。 殿内的诡异情形,顿时映入眼前。 刘公公四肢落地趴在地上,永嘉帝直挺挺地倒在刘公公的后背上。周院使面色凝重地跪着,以金针为永嘉帝刺穴。 三皇子五皇子一同跪在旁边,还有一位刑部姚尚书,也跪在一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太后冲上前,一眼看到永嘉帝惨白的脸,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很快变成了嚎啕痛哭。 孟妃和秦妃也一同哭了起来。 永嘉帝纵然有些缺点,可总体来说,是个英明天子。对皇子们教养上心,对她们也不算差了。 万一永嘉帝有个好歹,她们的天也就塌了。 三道略显尖锐的哭声在耳畔萦绕。周院使难免要受些干扰,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姚尚书咳嗽一声道:“皇上是一时气血攻心,昏迷了过去。周院使正在为皇上施针急救,需要安静。请太后娘娘和两位娘娘克制一二。” 赵太后哭得一嗝一嗝地,一时停不下来,好赖声音小了许多。孟妃和秦妃各自隐忍低泣,总算没那么吵了。 周院使定定心神,继续拿起金针刺穴。 赵太后不敢惊扰周院使,便转向跪在一旁三皇子五皇子:“阿昊,阿昌,你们两个怎么跪在这儿?你们父皇被气昏过去,是不是和你们相关?” 李昊目光黯淡,一时不知该从何答起。 李昌也没了之前昂首挺胸直认不讳的勇气,垂着头一声不吭。 赵太后心里咯噔一沉,声音严厉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孟妃目光一掠,扫到了一旁的血迹,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此时,就听姚尚书沉声答道:“回太后娘娘,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和太子被刺一案有牵扯。皇上也因此被气得昏迷不醒!” 孟妃秦妃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太子被刺一事,她们心里都有过猜疑。 却没料到,真的和李昊兄弟两个有关! 赵太后听了更是怒火汹汹。她素来疼爱皇孙,从来舍不得重话责备。此时却破口怒骂:“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太子是你们嫡亲的兄长,你们不是一个娘,却是一个爹。” “苏妃那个贱~人,做了那等恶事,死了有什么可惜。你们兄弟两个凭什么耿耿于怀。你们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你们能做大魏朝的皇子,得享荣华富贵,都来自于你们的亲爹!” “他盼着你们兄弟和睦。你们就做出这等事来剜他的心!我……” 情绪激动之下,赵太后身子也晃了起来。 “娘娘!”秦妃大惊失色,忙扶住赵太后。 赵太后剧烈地喘口气,脸上涌过愤怒的潮红,狠狠瞪了过去:“来人,宣哀家口谕,立刻宣召东平郡王进宫。你们两个,给哀家在这儿跪着。等东平郡王来了,你们就去宗人府的地牢里待着。” “等你们父皇醒了,由你们父皇再行处置!” 李昊看李昌一眼,然后应下:“是,孙儿遵命。请皇祖母息怒!” 赵太后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急得都快眼冒金星了,哪里还能息怒,怒哼一声,也不理会他们。 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 文华殿里一片令人不安的沉寂。 可怜的刘公公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却动弹不得,老老实实做肉垫子。永嘉帝的头上刺满了金针,却毫无醒来的迹象。周院使的面色也愈发凝重。 赵太后急得直掉眼泪。 孟妃按捺不住,颤抖着问了一句:“周院使,皇上怎么还没醒?” 这么多金针刺下去,为何毫无反应? 哪怕不通医术,也让人觉得大大不妙了。 周院使没时间回话。 赵太后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眼泪哗哗往外涌。 姚尚书面色沉凝:“请太后娘娘下旨,宣召太医院里所有太医。另外,请太后娘娘召乔阁老和其余几位尚书大人前来。还有,请荥阳王广平侯濮阳侯一并进宫。” 秦妃后背蹿起一阵凉意,不知哪来的念头,嘴比脑子快了一步:“让四皇子也立刻进宫来。” 姚尚书:“……”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 昏迷(二) 姚尚书意味难明地看了秦妃一眼。 后宫里没有乔皇后和太子妃坐镇,果然人心浮动了。这等时候,秦妃倒没忘了先为四皇子出力捞政治资本。 赵太后一时没反应过来,点点头:“皇上昏迷不醒,皇子公主们都该进宫来伺疾。传哀家旨意,让大皇子四皇子都进宫来,还有慧安和静安她们姐妹。” 惊魂未定的孟妃,冲秦妃撇撇嘴。 秦妃厚着脸皮,权当没看见。 姚尚书咳嗽一声,对赵太后说道:“臣听闻,皇后娘娘有恙,已静养一段时日。现在皇上昏迷不醒,太后娘娘年迈体衰,不宜操劳。不如请皇后娘娘撑着病体过来,坐镇文华殿,稳住人心。” 赵太后还没点头,孟妃第一个怒了。 孟妃倏忽转头,目光中满是不善:“姚尚书明知皇后娘娘在病中静养,还这般提议,莫非是信不过本宫?” 她在这儿怎么就不行了? 姚尚书四平八稳地应了回去:“孟妃娘娘息怒。后宫琐事,娘娘代为掌管,倒是无妨。眼下皇上昏睡未醒,或是醒来之后得静养。太子殿下不在京城,朝中万一有什么要紧事,总得有人拿主意。臣以为,皇后娘娘是最合适的人选。” 妻者,齐也。 再得宠的妾室,也只是妾。 唯有原配正室,才有站在人前主事的资格和底气。 孟妃被噎得脸忽青忽白,心中恼恨至极。 秦妃看着既解气,又有些同病相怜的唏嘘。 赵太后没有糊涂到家,点点头道:“姚尚书言之有理。”转头吩咐宫人:“去椒房殿传令,让皇后现在来文华殿。” 宫人领命退下。 就在此刻,东平郡王匆匆地进来了。 眼前的场景,令东平郡王大惊失色。没等张口询问,已被姚尚书拉到一旁,低声交代了数句。 东平郡王也算是经历过大小阵仗的人了,此刻也被震得目瞪口呆。 “请郡王先将两位殿下带去宗人府。”姚尚书深深看东平郡王一眼:“好生守着两位殿下,等皇上醒了,自会亲自闻讯。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可别让他们跑了。 东平郡王顿时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多谢姚尚书提醒。” 然后,东平郡王走到赵太后面前,拱手道:“太后娘娘保重凤体,臣先带着两位殿下去宗人府。” 赵太后一边抹泪一边叮嘱:“这两个该杀千刀的混账。要不是他们两个,皇上也不会气成这样。你别对他们客气!” 东平郡王面不改色地应下,走到李昊李昌面前:“两位殿下,请随臣去宗人府。” 李昊起身之际,拉了李昌一把。李昌胸口疼得厉害,借着李昊拉扯之力,勉强站直了身体。 兄弟两个随在东平郡王身后,慢慢走出文华殿。 明晃晃的日头,刺得人眼睛疼。 李昌的眼睛本来就小,这一眯缝,直接就看不见了。 “你胸口疼不疼?”李昊低声问。 李昌没力气说话,只点了点头。 李昊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没再说话。 …… “什么?” 椒房殿里,传出乔皇后惊愕的声音。 彩兰蹙着眉头,轻声道:“来传信的,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不会有假。听闻皇上是被气晕了,和三皇子五皇子有些关联。” 乔皇后又是一惊,倏忽站了起来。 彩兰低声道:“太后娘娘让皇后娘娘现在就去文华殿,娘娘去不去?” 当然要去! 乔皇后片刻间就有了决定:“彩兰,让人开宫门,本宫立刻去文华殿。” 彩兰应了一声:“娘娘可要梳妆更衣?” 乔皇后被禁足的这段时日,每天穿着日常旧衣,素面朝天。就这么出去,实在简薄。 乔皇后也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淡淡道:“这副模样去正好,显得本宫心急如焚。” 这倒也是。 彩兰不再多言,去唤了四个宫人来。 乔皇后踏出椒房殿,也被明亮的日头刺晃了眼,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眸。心里不由得暗暗唏嘘。原本以为,至少要禁足几个月,没曾想,这还没到一个月,她就出了寝宫。 一行人快步到了文华殿。 此时,太医院一众太医也都进了殿里。医术高明的几个,诸如李太医吴太医,都围拢在永嘉帝身侧。其余太医都站在一旁,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孟妃秦妃都红着眼,伴在泪眼婆娑的赵太后身边。 唯有姚尚书还算镇定,不忘上前来行礼:“臣见过皇后娘娘。” 乔皇后不必操心宫务,好吃好睡,比之前气色还好得多。怎么看也不像是久病不愈的样子。 “姚尚书请起。”乔皇后一来就迅速进入状态,冷静地问道:“是怎么回事?请姚尚书告诉本宫。” 姚尚书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道来:“……太子遇刺一事,牵连的是三皇子殿下还是五皇子殿下,现在还不清楚。一切等皇上醒来,仔细问询,才能知晓。” 再看乔皇后,已经绷紧了脸,眼中燃起了怒火。 李昊! 李昌! 这对混账! 乔皇后克制着怒意,冲姚尚书略一点头:“本宫知道了,多谢姚尚书。” 然后,走到赵太后身边,轻声道:“出了这等大事,母后伤心难过,儿媳都明白。只是,眼下皇上没醒,臣子们很快就会进宫来。眼下不是慌乱哭泣的时候。母后请稍稍振作。” 赵太后哭声一顿,抬头看向乔皇后。 乔皇后的冷静镇定,颇有感染力。赵太后也不哭了,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哀家老了,不懂什么朝政大事。臣子们来了,就得皇后多费心了。” 乔皇后虽然也不精通朝政,不过,首辅乔阁老是乔皇后的亲爹。荥阳王是乔皇后的亲家。有乔皇后在,就能稳定人心稳住局面。 赵太后对这一点看得很明白。 乔皇后点点头:“儿媳一定尽心尽力。” 孟妃看得眼热又心气,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 乔皇后安抚住了赵太后,这才走到永嘉帝身边。目光落在永嘉帝惨白的脸上。 真是老天有眼! 活该!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零三章 乱局(一) 夫妻至此,早没了情分可言。 见到永嘉帝被气成这副德性,乔皇后心里只有解恨和快意。面上适时地流露出哀伤悲恸来,轻轻喊着:“皇上!皇上!” 如死狗一样的永嘉帝当然没反应。 乔皇后略略转头,似在默默忍泪。重新转过头来时,眼眶的那抹微红,渲染出了伤心却坚强的气度。 姚尚书在心里松口气。 请乔皇后前来坐镇,果然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赵太后除了哭还是哭,孟妃秦妃各有私心,且没身份没底气。 能稳住乱局的,唯有乔皇后。 乔皇后定定心神,对姚尚书说道:“皇上要在此疗伤,不宜被人惊扰。待会儿臣子们进宫了,请去偏殿。也请姚尚书先至偏殿等候,等众人来齐了,将今日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告诉众臣。” 姚尚书敛容领命退下。 然后,乔皇后又劝赵太后:“太医院里所有太医都在,皇上定能安然无事。母后也别操劳过度,先坐下歇着等上一等。若是皇上醒来,母后倒累倒了,皇上如何能安心养龙体?就是为了皇上,也请母后多保重凤体。” 人在慌乱无主的时候,遇到能拿主意的,很容易就听进去了。 赵天后便是如此。平日再不喜欢乔皇后,现在也觉得,遇到事了,到底还是乔皇后稳得住。 赵太后舍不得离儿子远,令人搬了椅子过来,就这么坐下了。 至于孟妃和秦妃,自然没这等优待,就在赵太后身边站着。 乔皇后也一样站立,目光不时落在永嘉帝的身上,目中满是忧虑。 装模作样! 孟妃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 秦妃看在眼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都四十多岁做祖母的人了,后宫里年轻嫔妃越来越多,说什么争宠,纯属笑话。这一两年来,永嘉帝就是偶尔来她的寝宫,也没什么承宠之事了。如此一来,她和永嘉帝之间的关系也疏远了许多。 想想乔皇后,永嘉帝都几年没在椒房殿留宿了,还因为太子妃私自离京一事大发雷霆,发作了乔皇后。夫妻情分还能剩几分? 乔皇后现在能做出这样得体的姿态来,正是因为心里不在意。 看透了这一点,秦妃莫名地消沉。仿佛斗了多年的气,轻飘飘地就散了。 一炷香后。 一个内侍走到乔皇后身侧,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乔阁老和诸位尚书大人都在偏殿里。请皇后娘娘移步过去。” 文官们来得快。武将们都在军营里,收到消息赶来,至少也得一两天。 乔皇后略一点头,轻声对赵太后说道:“母后,儿媳去去就来。” 赵太后立刻道:“皇上还没醒,国朝政事总得有人管。你好生嘱咐乔阁老他们几句。” 乔皇后温声应是。 待乔皇后离去,赵太后低声叹了口气:“关键时候,还得是皇后。” 孟妃秦妃:“……” 两人心里憋的慌。可永嘉帝还在那儿躺着没醒,又不能说话惊扰。有多少话都得憋着忍着。 很快,皇子公主们也闻讯赶来。 大皇子夫妇四皇子夫妇几乎同时赶到,慧安公主和静安公主稍慢一步。众皇子公主围着亲爹,一个个心中沉痛。 “母妃,父皇怎么会变成这样?”大皇子看向孟妃。 谷</span>  孟妃飞快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大皇子气得眼珠子都红了,用力一握拳头,咬牙怒道:“这两个混账东西!要是父皇被气出个好歹来,我这个做兄长的亲自剁了他们!” 四皇子听得心惊肉跳。 刺杀太子,这可是死罪! 纵然有恩怨,对着亲兄弟怎么下得了手! 慧安公主也是满脸愤慨。静安公主已经小声啜泣起来。 赵太后没什么力气,哑着声音道:“你们几个在这儿守着你们的父皇。他平日最疼你们,你们都在,或许他能醒得快些。” 说着,眼泪又滑了下来。 被压了大半个时辰快喘不过气来的刘公公也落了泪。 皇上不能挪动,他也动弹不得。万一皇上这么躺个一两天,底下的人可以直接为他准备棺材了。 …… “臣等见过皇后娘娘。” 众臣一同拱手,向乔皇后行礼。 在士大夫们心中,乔皇后是天子的原配正妻,是太子的亲娘。皇上出了事,由乔皇后出面主事理所应当。乔皇后又素有贤名,从不弄权。 也因此,众臣心里没什么抵触。 “诸位快请起。”乔皇后温声道。 众臣谢恩后起身,目光掠过乔皇后还算镇定的脸孔,心里也安定了不少。 乔阁老和乔皇后对视一眼,才道:“皇后娘娘,老臣敢问一声,不知皇上现在情形如何了?” 乔皇后叹道:“还没醒。周院使在为皇上施针,太医院里所有太医在会诊,只盼着能早些救醒皇上。” 乔阁老眉头拧了一拧。 罗尚书等人心里微微一沉,脑海中同时闪过一个字词。 卒中! 这等病症,多发生在年迈老者的身上。一旦发作,重则当场咽气。便是轻一些,被及时解救,也会落下很多后遗症。诸如不能再下榻反应迟钝说话不利索等等。 最好的情况,是平心静气慢慢将养。不过,决不能再操劳辛苦就是了。 身为一朝天子,若是患了卒中,该如何是好? 普通人能躺着养病什么都不管,做皇上的,岂能抛开朝政一心将养? 诸多念头在众人心头打转,不过,谁也不会说出口。 罗尚书咳嗽一声,打破沉默:“吉人自有天相。皇上是真龙天子,又有一众太医尽心医治,一定会平安无事。” “正是。请皇后娘娘放宽心,不必忧虑。”高尚书接过话茬。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乔皇后。 乔皇后一脸动容地向众臣道了一声谢,然后轻声道:“朝中政事,暂且托付给内阁。尤其是乔阁老,得多费心了!” 乔阁老毫不迟疑地拱手应道:“臣一定尽心竭力。”顿了顿,委婉地提醒道:“这等大事,是不是该立刻送信去江南?”  https:///92401_92401418/68026060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乱局(二) 簪头凤正文卷第六百零四章乱局太子李景在养伤,太子妃陆明玉可是生龙活虎。 江南总督府一战,陆明玉千里救夫杀人无数,威名远播。 永嘉帝到底还要维护天家体面。在众臣面前欣然说道:“当日陆氏离京,是朕准许的。朕也没料到,这一步闲棋竟然走对了。有如此佳妇,是太子之福。” 众臣很识趣地追捧了几句,背地里少不得要说笑几句。 “怪不得皇后娘娘忽然‘养病’,原来是因为太子妃离京的缘故。” “遇到这样厉害的儿媳,连皇上也觉得头痛。” “荥阳王护短成性。皇上就是再生气,也得忍了。再说了,幸亏太子妃娘娘及时赶去。不然,总督府真的被攻破,太子性命难保。” “太子妃立了一大功啊!” 说笑归说笑,在众臣心里,太子妃从厉害悄然挪到了“绝不能招惹”的那一栏。 乔阁老此时提起送信去江南,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请太子妃陆明玉回京。单凭乔皇后一人,只怕震不住全局。 文官们还好说,几位手握重兵的武将,个个桀骜。濮阳侯也好,广平侯也罢,怎么也得防备一二。 乔皇后看乔阁老一眼,很快领会了乔阁老之意,却未立刻应下。 陆明玉一路奔波去江南。现在京城出了事,再让她赶回京城,这也太辛苦了。 罗尚书见乔皇后犹豫,也张口劝道:“皇上昏厥,不是小事。此事必得让太子殿下知晓。”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永嘉帝有个不测,李景就得立刻回京继位。 京城里可还有几个成年的皇子。万一有人生出异心兴风作浪借机生事,大大不妙。 连姚尚书也忍不住说道:“臣以为,乔阁老和罗尚书言之有理。太子是国朝储君,宫中出了这等大事,一定要尽快传信给太子殿下。” 至于怎么应对,就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要考虑的事情了。 乔皇后思绪纷乱,深呼一口气,定定心神道:“你们说的有理,本宫这就令人去江南送信。” 众臣也跟着松口气。 乔皇后嘱咐众臣一番后,又回了正殿。 永嘉帝还是没醒。 乔皇后心里有了猜想,再看满头金针毫无反应的永嘉帝,脑海中浮出了“卒中”两个字。如果真是卒中,要救醒不是易事,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 更别说,下面还垫着一个刘公公。 乔皇后对赵太后说道:“母后,不如让人将皇上抬回龙榻上。皇上躺得平稳,救治起来也更便利。便是一时醒不了,也能安心躺着龙榻上。” 赵太后早没了主张,只会点头:“也罢,一切皇后拿主意便是。” 倒是周院使说了一句:“请皇后娘娘稍候片刻。待臣先拔除金针。” 乔皇后嗯了一声:“一切有劳周院使。” 被当成肉垫子的刘公公,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果然还是皇后娘娘心善。 …… 三皇子府。 “启禀娘娘,五皇子妃娘娘来了。”宫人快步进来禀报。 孟云萝正坐立难安,不假思索地说道:“快些让她进来。” 片刻后,五皇子妃余氏走了进来。 短短三年,清秀斯文的余氏被磨搓得瘦了许多,气色晦暗,目光无神。明明还是年轻女子,却没了鲜活劲,宛若一朵早早败落的花。 余氏去年被李昌折腾得回了娘家,后来李昌被永嘉帝训斥了一顿,老实多了。不敢再明着对余氏动手,对余氏不理不睬。 孟云萝没怎么同情余氏。在她看来,这都是余氏自己太笨了,不会哄夫婿。 此时,孟云萝见了余氏,如见了亲人,一把握住余氏的手,急急说道:“听闻宫中传信出来,说大皇子府四皇子府还有两个公主府,都接到了宣召进宫去了。你可接到口谕了?” 余氏摇摇头:“没有。” “我也没有。”孟云萝捂着胸口,面色难看:“不知怎么回事,我这心七上八下,乱跳个不停。总觉得出了什么事!” 余氏抿了抿嘴角,轻声道:“我很少出府,外面的事我也不懂。只知道殿下一早就不见了踪影,内侍说殿下进宫去了,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料想三嫂知道一些,所以特意来问问。” 孟云萝心里又是一沉。 李昊也进宫去了。 莫非,他们兄弟在宫里闯了祸? 孟云萝想到昨天晚上李昊的异样,心里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 她一咬牙,张口道:“我们在这儿猜来猜去,什么也猜不出来。不如一起进宫去看看。” 余氏只得点点头。 妯娌两个坐了马车,一同进了宫。 宫中乱成了一团,根本没人顾及她们两个。身为皇子妃,进后宫十分便利。只是,到寿宁宫里扑了个空,去延禧宫,孟妃也不在。 延禧宫里的宫人,知道些消息,低声说道:“听闻是皇上昏迷不醒,娘娘两个时辰去的文华殿。到现在一直没回来。” 短短两句话,如晴天霹雳! 孟云萝面色一白,腿都软了。 余氏的脸也苍白起来,看了孟云萝一眼:“三嫂,会不会是殿下他们惹了祸……” 孟云萝一把抓住余氏的手,长指甲划破了余氏的手背:“我们现在就去文华殿,问个究竟。” 余氏忍着痛没吭声。 妯娌两个急匆匆地赶去文华殿。 到了殿门外,理所当然地被拦下了。内侍进去通传,过了片刻,孟妃出来了。 “姑母,”孟云萝情急之下,喊了昔日的称呼,声音颤抖:“姑母,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孟妃眼睛通红,声音沙哑:“到底是什么事,得问李昊李昌才对。皇上被他们气得昏厥过去,这都半日功夫了,还没醒。要是皇上有个好歹,他们两个逆子也别想活了。” 话音刚落,就见孟云萝软软地倒了下去。 余氏面色倏忽惨白,好赖撑着没昏倒。 孟妃也没心情说什么了,匆匆扔下一句:“我进去叫个太医出来。什么都做不了,就别添乱了。” 余氏用力咬了咬嘴唇,泪珠从眼角一滴一滴掉落。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 卒中(一) 又是半日。 天色暗了下来。 赵太后坚持守在龙榻边,谁劝也不肯走。乔皇后自然也不能走。孟妃秦妃都留了下来。加上皇子皇子妃公主驸马,乌泱泱一堆人。 就连皇孙皇孙女们也都来了。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天子寝室。此时在永嘉帝龙榻边的,唯有赵太后乔皇后。众人都在外间候着。 李琀虽小,也感受到了这异样沉重凝滞的气氛,有些不安地往李瑄身边靠,悄声喊道:“姐姐。” 亲娘走了这么多天,他见不到亲娘,又不能去见皇祖母。每天就黏在李瑄身边。 李瑄这些日子一直带着李琀,对他耐心了不少:“怎么了?” “我有些怕。”李琀委屈巴巴地说了一句。 李瑄伸手,摸了摸李琀的小胖脸:“别怕,姐姐在呢!” 李珝也低头,握住李琀的手:“哥哥也在。” 李琀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不吭声了。 李珝和李瑄也不过是七岁大的孩子,此时也觉得惊惶不安。只是,在弟弟面前,他们两个得表现得勇敢沉稳。 “皇祖父昏了一日,还没醒。”李瑄小声对李珝说道:“要是今晚一直不醒该怎么办?” 李珝皱了皱秀气的眉头,低声说道:“别胡说。皇祖父会醒的。” 人这么多,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李瑄飞快地看了不远处的大皇伯和四皇叔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很快咽了回去。 大皇子和四皇子心情也很沉闷复杂。 不管如何,躺在床榻上迟迟没醒的人是他们的亲爹。大皇子被偏宠了十几年,对永嘉帝的感情最深。四皇子这几年和永嘉帝接触得多,父子和睦,也不乐见亲爹出事。 “四弟,”大皇子低声对四皇子说道:“父皇是不是卒中了?” 四皇子拧着眉头,叹道:“八成是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同时住了口。 接下来的话,就不宜再多说了。卒中是什么病症,他们都很清楚。患了这等病症,几乎再难如常人一般说话行走,大半都得躺在床榻上。 堂堂天子,若是不能早朝不能处理政事了…… 咿呀一声,寝室的门开了。 众人精神一振,一同看过去。就见刘公公走了出来。 刘公公今日劳苦功高,舍出自己的身体当垫背。之后永嘉帝被抬进寝室里,刘公公也没去歇着,继续守在一旁。这份忠心,委实令人动容。 “刘公公,”大皇子率先抢着问道:“父皇如何了?” 刘公公一脸喜色地说道:“皇上醒了!” 终于醒了! 众人齐齐松口气。慧安公主和静安公主欢喜地泪流满面,想也不想就要往寝室里冲。大皇子四皇子就更不用说了,已经快步到了寝室边。 刘公公忙道:“请殿下们稍安勿躁。皇后娘娘有令,皇上刚醒,暂时还不能说话。请诸位殿下都回去歇着,等明日一大早再来。” 慧安公主静安公主抹了眼泪,先离去。嫔妃们也都一一散去。 大皇子怎么都不肯走:“我要见父皇一眼再走。” 谷</span>  四皇子不甘示弱:“我也要见父皇。” 刘公公没办法,只得进去通禀。 过了片刻,乔皇后出来了。乔皇后板着脸孔,目光一扫:“皇上刚醒,还不能说话。本宫让你们回去歇着,你们两个这是闹什么?” 大皇子心中不服,立刻道:“儿臣不是胡闹。儿臣忧心父皇龙体,想守在父皇身边。” “身为人子,为父亲尽孝理所应当。”四皇子接过话茬:“请母后成全我们兄弟的一片孝心。” 到底是想尽孝,还是想趁机一探虚实? 乔皇后心里冷笑一声,淡淡道:“要不是李昊李昌那两个混账,皇上也不会气成这样!你们口口声声说要尽孝,本宫看着,倒像是要效仿他们,再将本宫也气晕才好吧!” 这么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大皇子四皇子抵挡不住,连道不敢。 乔皇后神色一冷:“都给本宫滚回去,安分老实地待着。” 大皇子四皇子狼狈地离去。 乔皇后心里暗暗吐出一口气。 李珝李瑄拉着李琀上前:“皇祖母,你没事吧!” 三双澄澈担心的眼睛看了过来。乔皇后心头一热,俯身抱了抱他们:“皇祖母没事。你们的皇祖父也醒了,你们三个乖乖回去歇着。” 所有的磨砺挫折,都会令人迅速地成长。李珝李瑄这段时日像小大人一般,格外懂事,一同点点头。 李琀舍不得走,小声道:“皇祖母,我好想你。” 乔皇后鼻子一酸,一直没落的眼泪滑了出来:“皇祖母也想你。琀哥儿乖,和哥哥姐姐回去。等明日再来。” 李琀踮起脚尖,为乔皇后擦眼角:“皇祖母不哭,我听你的话。” 乔皇后心头又是酸涩又是滚烫。 为了孙子孙女,她也得撑住局面稳住人心。 等孩子们都走了,乔皇后进了寝室里。 永嘉帝确实醒了,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睁着眼。龙目里闪着愤怒懊恨等等复杂的情绪,甚至还有一丝惊惧。 不管是谁,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木头一般,第一个感受的都是强烈的恐惧。 赵太后用帕子捂着眼,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儿啊!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乔皇后定定心神,走上前安慰赵太后:“皇上醒了是好事,慢慢将养,总会好起来。母后别哭了。” 赵太后依旧哭个不停:“你是不急。你巴不得我儿子早死,早些将皇位传给你儿子。你好做太后!” 乔皇后:“……” 寝室里的太医和内侍纷纷垂下头。 乔皇后忍住反唇相讥的冲动,无奈叹道:“儿媳好心劝慰,母后却误会至此。儿媳也无话可说了。既然母后放心不下儿媳,儿媳这就回椒房殿去。” 赵太后一抹眼泪,咬牙道:“你回去。我要亲自守在这儿。” 乔皇后也不和赵太后争辩,起身告退,离去前看了永嘉帝一眼。 永嘉帝也看乔皇后。 四目相对,乔皇后目光平静无波。永嘉帝的目光却如汹涌的海浪。  https:///92401_92401418/67997772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 卒中(二) 再汹涌的海浪,也被困在了眼底。 乔皇后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迈步出了文华殿。 天已经黑透了,几点繁星伴着弯月,散着熹微的寒光。 乔皇后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身畔的彩兰忙上前,扶住乔皇后的胳膊:“娘娘!” 精神紧绷的时候也就罢了。一旦松懈下来,倦意便涌了上来。乔皇后在彩兰面前,也没什么遮掩的,将身体靠了过去。 彩兰稳稳地扶着乔皇后回了椒房殿,又令人去传膳。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乔皇后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彩兰也没多劝,默默陪在一旁。 不管夫妻情意如何,永嘉帝都是宫里的天。这片天要是塌了,朝堂混乱臣心浮动不说,后宫更是首当其冲。 “珝哥儿他们人呢?”乔皇后打起精神问道。 彩兰回过神来,恭声答道:“几位小殿下已经回了东宫。娘娘若是放心不下,奴婢这就去一趟东宫。” 也好。 乔皇后叹了一声:“本宫实在乏了,你就代本宫跑一趟,安抚他们几句。叮嘱他们好生歇着,明日一早,就到椒房殿来。” 永嘉帝一倒下,她的禁足令自然就解了,倒是随时能看孙子孙女们了。 彩兰奉令去了东宫。 东宫所有属官都去了江南,只留下一个赵瑞。赵瑞文武平平,没什么大才能,胜在当差尽心。自太子妃悄悄离京,赵瑞直接就在东宫的值班房里住下了。日夜守着东宫,不准宵小之辈窥探。 便是彩兰进东宫,也要被盘问几句。 彩兰哭笑不得,也没放在心上。 待被盘问过后,彩兰才进了东宫里。李珝李瑄李琀用了晚膳,还没睡下。听闻彩兰来了,李琀第一个冲了出来,一脸期盼地仰着头:“彩兰姑姑,是不是皇祖母想我了?” 李琀还小,平日最是粘人。这些日子,既见不到亲娘,又见不到祖母,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彩兰听得好笑又有些心酸,俯身抱起李琀,柔声道:“是,皇后娘娘一直惦记着小殿下。” 李瑄李珝也一并走了出来。 “李琀,你那么重,别累着彩兰姑姑了。”李瑄说道。 李琀乖乖哦了一声,从彩兰怀中滑了下来。 李瑄拉住李琀的手,冲彩兰笑了一笑:“彩兰姑姑,皇祖母这么晚让你来,定是不放心我们。你让祖母放心,我们好好的。” “是啊,我们能照顾好自己。”李珝接过话茬,挺直了单薄的小身板:“祖母不用总惦记我们。” 李琀确实小,七岁的李瑄李珝又能有多大?偏偏做出个善解人意的大人样子来。 彩兰看着欣慰又心酸,挤出笑容道:“三位小殿下的话,奴婢一定都代为回禀。还有,明日一早,请小殿下们去椒房殿。” 姐弟三个一同点头。 待彩兰走后,李琀打了个呵欠。 李瑄放软了声音:“我带你去睡觉。” 李琀嗯了一声,紧紧握住李瑄的手,又一手拉着哥哥李珝。 李珝李瑄早就分床睡了。自亲娘走后,为了安抚李琀,兄妹两个便一起带着李琀睡。李琀躺在哥哥姐姐的中间,蜷缩着胖胖的小身子,很快睡着了。 李珝和李瑄都有些心事,一时难以入眠。 “你说,皇祖父这回病成这样,还会不会好了?”李瑄忽地悄声问了一句。 李珝一惊,立刻压低声音道:“这等话可不能乱说。皇祖父有真龙护体,一定能好起来。” 李瑄扁扁嘴,小声道:“这句话,我也只和你说。” 兄妹两个还不懂什么是卒中。不过,从众人的反应中,已经感受了那份难以言说的沉重。李珝叹了口气:“娘要是早些回来就好了。只皇祖母一个人,只怕弹压不住局面。” 朝中文臣武将,后宫嫔妃,还有一众心思各异的皇子公主。只凭乔皇后一个人,确实太单薄了些。 要是娘在就好了! 李瑄秀气的眉头一皱,很快下了决定:“从明日起,你继续读书,我带着弟弟,每日去椒房殿陪着皇祖母。” 李珝有些无语:“你陪着有什么用?” 李瑄听到这等话不乐意了,瞪了哥哥一眼,扬了扬小拳头:“你别小瞧了我。” 李珝抽了抽嘴角,也不和李瑄斗口了,很快闭上眼。 ……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难以成眠。 唯有李琀睡得最香最熟。 隔日一早,李琀高高兴兴地去了椒房殿。 一夜没睡好的乔皇后,精神原有些不振,见了孙子孙女,陡然有了力气,笑着抱过李琀,又将李珝李瑄拉了过来嘘寒问暖。 李珝十分体贴:“皇祖父已经病了,慢慢养着,总会好起来。皇祖母别太忧心牵挂,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乔皇后听得心里热乎乎的,笑着应道:“好,祖母听你的。” 李瑄一脸坚定地说道:“皇祖母,我不去上书房了,天天陪着你。” 乔皇后眼眶一热,差点泪洒当场。 就在此刻,一个宫人匆匆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文华殿送了口信来,请娘娘立刻前去。” 乔皇后略一点头,站起身来。 李珝李瑄李琀也都坚持跟着。 乔皇后舍不得拂逆孩子们的好意,索性带着他们一起去了文华殿。到那儿一看,嚯,大皇子四皇子孟妃秦妃都已来了。齐齐围在龙榻边。 守了永嘉帝一夜的赵太后,不知抹了多少眼泪,眼睛既红又肿,额头眼角多了几丝皱纹。看着十分苍老。 永嘉帝比昨夜强了一点,能勉强动一动手指了。 周院使沙哑着声音禀报:“皇后娘娘,皇上患的是卒中。这等病症,最忌情绪大起大落,要平心静气慢慢将养。每日施针,配以汤药和药浴,养个一年半载,或有好转。” 果然是卒中。 乔皇后心里平静无波,面上露出哀恸难过:“本宫知道了。以后,就有劳周院使,精心为皇上调养龙体。” 周院使拱手道:“臣一定尽心竭力。” 话没说完,赵太后忽地又放声大哭起来。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零七章 卒中(三) 赵太后这一哭,众人都红了眼圈。 大皇子四皇子尤其哭得悲切。平日都是宁可流血不肯流泪的主。此时泪水长流,可见一片孝心赤诚。 躺在床榻上的永嘉帝,动了动嘴。 朕想静静,都滚出去! 可惜,嘴动来动去,挤不出一点声音。床榻边的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哀伤痛苦里,也没人留意到永嘉帝眼中的恼怒。 别在这里假惺惺的演戏。 滚! 都滚! 还是赵太后最疼儿子,哭过一场后,抹了眼泪,拍了拍永嘉帝的手背:“已经这样了,再急也没用。你好好躺着,安心养着身体。朝中的事,有内阁担着,出不了乱子。宫中还有哀家,有皇后。” “过些日子,太子也该收到消息了。便是太子赶不回来,太子妃也能先回京。总之,一切都能撑过去。” 永嘉帝不知在想什么,眼睛都快充血了。 大皇子跪在床榻边,低声道:“父皇,儿臣废了一条腿,不宜跑来跑去。朝中诸事,就让四弟去盯着。儿臣每日就守在父皇床榻边陪伴父皇。” 四皇子一听急了,也跪了下来:“儿臣也要为父皇伺疾。” 凭什么就大皇子一个人想表现?他也是孝顺儿子好不好! 永嘉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乔皇后终于看不下去了,张口道:“你们两个先少说两句。在皇上心里,什么都不及江山安稳要紧。现在太子不在京城,你们两个都去听政,有什么事,也能立刻来告诉皇上。” 永嘉帝松了口气,目光平静了一些。 虽然夫妻两相生厌,可到了此时此刻,一个冷静理智的皇后,比只会哭的赵太后强得多。至少,她清楚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大皇子四皇子只得各自抹抹眼,低声应了。 乔皇后目光扫过龙榻边的孟妃秦妃等人,继续道:“皇上病成这样,你们要探病要伺疾,本宫不能一味拦着。否则,你们定会心中生怨,嫌本宫不近人情。只是,也不能天天一窝蜂一堆人。弄得人心惶惶,扰了皇上清静,也对养病不利。” “从今日起,大家轮流来伺疾。本宫会排出次序,大家按着排好的顺序来。” 如此公平公正,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众人齐声应下。 乔皇后的目光落在孟妃的脸上。 乔皇后一言不发,其中含义却很明显。 孟妃心里咬碎了一口银牙,却不得不主动进言:“之前皇后娘娘凤体不适,臣妾代娘娘掌宫务。如今皇后娘娘的身子大好了,臣妾这就将宫务奉还。” 乔皇后淡淡道:“这些日子,孟妃辛苦了。本宫自有赏赐,待会儿令人送去延禧宫。” 中宫娘娘的架势一摆,由不得孟妃不低头:“多谢皇后娘娘。” 乔皇后又看了秦妃一眼。 秦妃一个激灵,立刻道:“太后娘娘守了皇上一夜,现在既困且乏,臣妾先伺候太后娘娘回寿宁宫歇着。” 乔皇后略一点头。 …… 半个时辰后,众人都散去。 乔皇后坐到了龙榻边,和床榻上的永嘉帝四目相对。 永嘉帝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乔皇后也不去揣度。她伸手为永嘉帝掖好被角,叫来刘公公,细细叮嘱一番。到了施针的时候,便让开来。 总之,她做到了一个贤良的皇后应该做的一切。 “启禀皇后娘娘,”刘公公快步来禀报:“荥阳王濮阳侯广平侯联袂进宫,前来觐见皇上。” 永嘉帝刚平静没多久,听到武将们的名讳,顿时又激动起来。 乔皇后略一俯身,对永嘉帝说道:“皇上稍安勿躁,臣妾这就出去,将他们拦下。不让他们见到皇上。” 永嘉帝:“……” 永嘉帝的表情定了格,眼睁睁地看着乔皇后走了出去。 见鬼了。 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武将和文臣们不同。 文臣们打理朝政,只要盯得紧一些,撑到太子回京就无大碍。可武将们,一个个手握重兵,一旦生出异心,就是滔天祸端。 他这副模样,不能让武将们亲眼看见。武将对天子没了敬畏之心,是件可怕的事。 永嘉帝呼出一口气,看了刘公公一眼。 刘公公立刻凑过来:“皇上有什么吩咐?” 永嘉帝眨眨眼。 刘公公不愧是伺候永嘉帝几十年,竟然立刻就懂了:“皇上可是要召梁大将军?” 永嘉帝又眨了眨眼。 刘公公低声道:“奴才这就令人传信,召梁大将军过来。” 刘公公退了出去。 永嘉帝独自躺在龙榻上,看着帐顶。周围一片安静。没有扰人的哭声,也没了心思各异的复杂目光。 终于安静了。 永嘉帝看了一会儿,眼角忽然有些发热。眨眨眼,泪水就这么涌了出来。 真丢脸。 他活了四十多年,领兵东征西战,受过伤流过血,唯独没流过眼泪。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沦落到这等无助脆弱的地步。 …… “臣见过皇后娘娘!” 荥阳王濮阳侯广平侯一同拱手行礼。 “诸位请起,”乔皇后温声道:“皇上龙体不适,太后情急之下,令人传信给你们。其实,太后有些小题大做了。皇上将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如初。” 昨日换了是她,绝不会下这道口谕。 在赵太后心里,娘家侄儿濮阳侯再可靠不过。乔皇后却深知其中忌讳,此时说得轻描淡写。 濮阳侯第一个松了口气:“皇上没大碍就好。” 广平侯一脸忧虑急切:“臣连夜赶路进宫,不亲眼见皇上一眼,如何能放心得上。请皇后娘娘容臣见皇上一面。” 身为臣子,忧心天子的龙体,也是正理。 乔皇后露出些许为难:“真是不巧,皇上刚睡下。周院使特意嘱咐,皇上要安心静养,不能随意惊扰。” “既如此,臣这就回军营。”荥阳王陆临迅速接过话茬:“等过些时日,臣再进宫向皇上请安。” 乔皇后点头应允:“也好,荥阳王一片忠心,本宫自会禀报皇上。” 濮阳侯:“……” 广平侯:“……”  https:///92401_92401418/67997638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急信 这一边,出了文华殿的广平侯,阴着一张脸,狠狠瞪了陆临一眼。 陆临半点不惧,甚至挽了挽袖子,闲闲来了一句:“嫌打的不过瘾,可以另换个地方。” 濮阳侯立刻道:“我们赵府离得最近,骑马两炷香就到。” 广平侯被气乐了,呸了一口:“你当我是耍猴戏的啊!我还要回军营,哪有这个闲功夫理你们!” 说完,加快步伐,先走了。 濮阳侯松口气,笑着凑到陆临身边:“你和太子妃不愧是亲父女,这爱动手的习惯都一样,一言不合就揍人。” 陆临淡淡瞥了濮阳侯一眼。 濮阳侯立刻改口:“我刚才就是随口说笑,荥阳王千万别当真。太子妃娘娘贤良之名,人尽皆知。” 陆临这才扬了扬嘴角:“濮阳侯这份赞誉,倒也不算过分。” 濮阳侯:“……” 反正,不能说太子妃半个字不好就是了。 见过护短的,没见过这么护短的。 濮阳侯心里默默腹诽,口中打了几句哈哈,很快离去。 陆临策马离宫,三个多时辰后到了军营。 回到军营后,陆临立刻提笔,一挥而就写了一封信。然后招来亲兵,低声叮嘱:“立刻送去江南,一定要在最短最快的时间里亲自送到太子妃手中。” 亲兵沉声领命,将信塞入怀中。当即带了干粮和冷水,快马出了军营。 …… 五日后。 江南总督府。 李景勉强能下榻,正在陆明玉的搀扶下慢慢走着。 才走了一小圈,李景额上已经微微冒了汗。 陆明玉轻声道:“你身体还没大好,累了就歇会儿。待会儿再走。” 李景也没逞强,笑着应了,在陆明玉的搀扶下坐到了椅子上。喝了半杯热茶,才缓过了一口气:“我这回失血过多,大伤元气。等江南事了,回京之后得好生将养个一年半载。没有大事,不会再离京了。” 这三年来,他来回奔忙,将大魏半个疆土都走遍了。对政务民生已十分熟悉。这一回过后,也该好好歇一段时日了。 陆明玉笑着嗯一声,忽地叹了口气:“算一算时日,我离京快一个月了。也不知他们姐弟三个怎么了。” 夫妻重逢相聚,自是欢喜。可做娘的,心里哪有不惦记孩子的? 尤其是李琀,从未离过她一日。这段时日她不在身边,不知哭闹成什么样子。 李景握住陆明玉的手,低声道:“你若是放心不下,就早些回京。” 他眼下还走不了。一来身体虚弱,不宜赶路。二来,江南五家只捉住了四家,还有钱家人在外逃窜。总得一并抓获结案,肃清了江南再回京。 陆明玉定定心神,轻声道:“我既是来了,就和你一同回去。”顿了顿又道:“沈侍郎的奏折半个月前就送去京城,京城那边的回音也该来了。” 李景目光微沉,声音里多了几分凉意:“现在只有口供,还没有切实的人证物证。以父皇的脾气,心里少不得疑虑猜忌。” “疑虑也好,猜忌也罢。”陆明玉淡淡道:“总之,我们问心无愧。” 李景深呼一口气:“正是。” 就在此时,小圆公公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启禀太子妃娘娘,荥阳王派人送信来,说是要亲自将信送至娘娘手中。” 陆明玉和李景皆是一惊,迅速对视一眼,心里各自涌起不妙的预感。 朝廷的消息还没到,陆临的亲笔信倒是抢先一步来了。 一定是京城出了什么变故! 陆明玉立刻道:“让送信的人进来。” 片刻后,送信的亲兵走了进来。 这个亲兵跟随了陆临多年。陆明玉一见之下,便认了出来,迅疾上前,拦住要跪下行礼的亲兵:“你一路奔波辛苦了,快些免礼。” 亲兵连着几日几夜没合眼,半途换了两次马。此时眼里满是血丝,精疲力尽,强撑着没有倒下:“太子妃娘娘,这是荥阳王的亲笔信,请娘娘过目。”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送入陆明玉手中。 这封信犹带着体温,握在手中温温热热。 陆明玉迅速拆开信。 亲爹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只看了两行,陆明玉的脸色就变了。 李景一直在留意她的脸色,见状心里咯噔一沉:“出什么事了?” 陆明玉无暇回答,继续看信。盏茶功夫,便将三页信纸看完了。她神色凝重地将信递给了李景:“这是我爹的亲笔信,你也看看吧!” 李景接过信,匆匆浏览,很快面色也变了。握着信纸的手不停颤抖。 陆明玉低声吩咐亲兵下去休息。小圆公公也退了出去。 李景俊脸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陆明玉轻叹一声,握住李景的手:“李景,你别太担心。宫中有那么多太医在,父皇不会有大碍的。” 李景张张嘴,说不出话来,眼睛悄然泛红。 再气再恨再恼再怒,那也是他的亲爹。想到亲爹被气得卒中,躺在龙榻上连臣子都不能见,他心里便如刀绞一般。 陆明玉没有再说话,伸手揽住李景的肩膀。 李景比她高了半个头,此时将头抵在她的脖子上。过了一会儿,陆明玉觉得脖子处有些湿漉漉的,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她摸索着李景的脸,为他擦拭眼角。然后扶着他到床榻边躺下。 陆明玉低声道:“我现在就收拾行李,明日就启程回京。” 李景在床榻上躺了片刻,波动的情绪缓缓平息,沙哑着声音说道:“小玉,辛苦你,你先一步回京。等再过十天半月,我也回京去。” 陆明玉眉头微皱:“我一个人回去,足够撑得住局面。你就别急着回京了,先将江南这边的事情都处置妥当。将身子养好些了,再回京城。” “可是……” “没什么可是。”陆明玉板起脸孔:“就按我说的来。如果你不顾身体,硬是提前回京,别怪我翻脸。” 饶是李景心情沉重,也被逗得笑了一笑。沉肃凝重的气氛,也为之一缓:“好,我听你的。”  https:///92401_92401418/67965809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一十一章 怜悯(一) 文华殿。 几个内侍抬着木桶进了寝室里,这木桶里放的是热腾腾的药水。永嘉帝每日除了施针喝药之外,还得泡半个时辰的药浴。 “奴才为皇上更衣药浴。”刘公公日夜不歇地伺候了几天几夜,眼下都是青影,走路都有些轻飘无力。 除了刘公公之外,永嘉帝不乐意让别人贴身伺候。刘公公再辛苦也得撑着。 几日过来,永嘉帝已经能动一动手指,偶尔挤出几个字:“退下!” 这是让其余内侍都退下。 刘公公立刻冲内侍们使眼色,内侍们很快垂头退了出去。 永嘉帝身材高大,只凭刘公公一个人,实在挪不动。此时,一旁的周院使也过来了,和刘公公一同架起永嘉帝,半扶半抬着进了木桶里。 待永嘉帝坐进木桶里,刘公公和周院使都是一身的汗。 两人同时暗暗舒出一口气。 以永嘉帝的骄傲,落到如今这等窘迫无助的境地,心里不知何等悲愤。偏又难以出口。个中滋味,也唯有永嘉帝自己慢慢品尝了。 周院使每日都要为永嘉帝施针,刘公公负责贴身伺候。永嘉帝也只肯让他们留下伺候。 这半个时辰内,得不停地加热水,保持药水的温度。 这等事,自是刘公公来做。 药浴结束后,要擦拭龙体,换上干净的新衣。再趁着气血活络时施针。总之,刘公公忙来忙去,周院使也没闲着的时候。 待施针也结束,就到了喝药的时候。 汤药既苦又涩,永嘉帝喝的恶心反胃,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喝下去。 喝了一大碗汤药后,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苦的。哪里还吃得下饭。 “启禀皇上,大皇子殿下前来伺疾。”一个内侍进来禀报。 其实,大皇子早在一个时辰前就来了。 只是,永嘉帝药浴施针就得一个时辰。这期间不见任何人。前来伺疾的大皇子,也只能在外间候着。 永嘉帝半晌才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大皇子进来了。 大皇子跛了腿,走路不太利索,如今走路速度慢了不少。一跛一跛地到了床榻边,热切地喊了一声:“父皇!儿臣来看父皇了。” 他还没死,有什么好看的。 永嘉帝心里冷哼一声,并不领情。反正他现在说不出几个字来,不想说话的时候,可以整天不说。阴沉着一张脸也是常事。 大皇子也不放在心上,继续絮叨着说话。将朝中大小事情都说了一遍。 永嘉帝不乐意听废话,对朝政却很关心,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大皇子说得口干舌燥,最后补了一句:“父皇,儿臣今日来伺疾,到傍晚有闲空了,想去宗人府看一看三弟五弟……” 一提李昊李昌,永嘉帝骤然有了反应,眼睛突然睁大,整个身体剧烈地抖动,脸孔涌起红潮,右手费力地抬起来,指着大皇子。 大皇子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看向周院使。 周院使迅疾冲到床榻边:“请皇上平心定气,切勿焦躁动气。” 刘公公也大惊失色:“皇上,千万别动气啊,皇上。” 周院使为永嘉帝诊脉,又拿了针包过来,为永嘉帝施针。永嘉帝剧烈地喘气,胸膛起伏不定,过了片刻,呼吸声才慢慢平稳。 刘公公忍不住低声道:“大殿下,以后在皇上面前,千万别提另两位殿下了。” 只要有人提起李昊李昌,永嘉帝反应便十分激烈。 大皇子有些讪讪,点点头应了一声。 …… 待到正午,赵太后乔皇后来了。 皇子公主妃嫔们排班伺疾,赵太后却是天天都来。乔皇后总得做做样子,特意挑赵太后来的时候来露个脸。 短短几日,赵太后苍老了许多,头上多了白发,眼角满是皱纹,走路时颤巍巍的。 乔皇后行了一礼,上前扶住赵太后:“母后小心。” 赵太后瞥了乔皇后一眼,说话颇有些刻薄:“皇上病着,皇后倒是好吃好睡的,气色比哀家强多了。” 这就是故意挑刺了。 乔皇后不卑不亢地应道:“皇上如今这样,儿媳心中也十分忧虑。只是,再难过日子也得过下去。儿媳不得不强忍悲恸,在人前硬撑着。倒让母后误会了!” 赵太后轻哼了一声,总算闭了嘴。 婆媳两个进了寝室后。一个温和地关切询问,另一个扑到床榻边,照例哭鼻子抹泪一通。 不用多想,嚎啕痛哭的人非赵太后莫属。 哭的内容也不新奇,翻来覆去无非那么几句。诸如“我的儿啊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李昊李昌那两个混账东西绝不能饶了他们”之类。 朕还没死。 永嘉帝额上青筋动了动。 如果在床榻边哭的人是别人,永嘉帝早就发怒撵人了。偏偏哭的人是自己的亲娘,这口窝囊闷气只得咽下。 永嘉帝抬眼,看了床榻边神色平静的乔皇后一眼。忽然觉得,像乔皇后这样挺好。 他堂堂天子,便是病倒了,也无需任何人同情。 怜悯的目光,更令他憎厌愤怒。 乔皇后从他的目光里窥出了什么,却未吭声。等赵太后哭够了,才温声劝慰几句。赵太后红着眼,令刘公公传膳,非要亲自喂永嘉帝吃午饭。 永嘉帝:“……” 朕是生病了,不是废物。 永嘉帝额上青筋跳了又跳。奈何老娘一片好意,他发作不得,只能张口,将送到嘴边的饭吃进口中。 吃了几口,永嘉帝实在难以下咽,闭上嘴不肯再吃。 赵太后一看急了:“怎么不吃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周院使,快些过来给皇上瞧瞧。” 周院使上前一看,咳嗽一声道:“启禀太后娘娘,皇上刚喝过一大碗汤药,胃口不佳,也是难免。等过一两个时辰,再伺候吃饭便是。” 赵太后心里自然不足,低声嘀咕道:“就吃这么几口,哪里有力气。”然后又抹起了眼泪:“都这么些日子了,皇上还是这副模样。该不会以后都这样,再也下不了床榻了吧!我可怜的儿啊!” 永嘉帝:“……”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怜悯(二) 乔皇后将永嘉帝青筋毕露的愤怒模样看在眼底,心里嗤笑一声。 赵太后虽不是故意的,可这些话,句句都在戳永嘉帝的心窝。照这样下去,永嘉帝哪里还能静心养病,不被赵太后气死都算不错了。 永嘉帝看了乔皇后一眼。 乔皇后不好再装聋作哑了,只得上前劝慰赵太后:“母后,皇上龙体一日好过一日,如今手指能动,也能偶尔说些话。再将养下去,很快就能下榻了。母后这般哭哭啼啼的,岂不折了皇上的福气?” 赵太后一听这话,立刻用手背抹了眼睛,连着呸了几声:“什么折福!皇上是真龙天子,也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谁也折不了皇上的福!” “母后说的是。”乔皇后接过话茬,平稳地说道:“以后,母后也别哭了。不然,皇上也会因不能安慰母后心急忧虑。” 赵太后下意识地看永嘉帝一眼。 永嘉帝费力地吐出几个字:“母后,别,哭。” 赵太后眼眶又热了,吸了吸鼻子,总算将热泪忍住了。 永嘉帝说了这四个字,力气也被耗尽了,很快闭上眼睛。 乔皇后劝赵太后离去,赵太后不肯走:“哀家哪儿也不去,哀家就要守在这儿。” 朕求你,还是走吧!朕就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永嘉帝抽了抽嘴角,再次睁眼。 赵太后看着永嘉帝,热切地说道:“你别担心,哀家说不走就不走。今日下午一直守着你,陪你说话。” 永嘉帝有些绝望地再次闭上眼。 这一幕竟有些荒谬可笑。 乔皇后将扬起的嘴角压了一压,待了一会儿,便先行离去。 反正,她尽了一个皇后的应该尽的责任便是。永嘉帝身边不缺人伺疾,也不缺人关心。 乔皇后出了文华殿后,便回了椒房殿。 李珝李瑄李琀姐弟三个,齐整整地等着皇祖母一同用午膳。乔皇后招呼着孩子们坐下,为三个孩子各夹了满满一碗肉。 李琀埋头大吃,李瑄怕他被噎着,不时拍拍他的后背,叮嘱道:“吃慢些,没人和你争抢。” 李珝抬眼看着乔皇后,轻声问道:“皇祖母让人送信去江南,母亲是不是就快回来了?” 乔皇后在心里算了算日子,低声笑道:“快马送信,总得要几日功夫。再赶路回京,再快也得七八天。且耐心等一等吧!” 李珝乖乖点头。 李瑄长叹了一声:“我真想我娘。” 哇! 李琀忽地就哭了起来,嘴里含着的排骨啪嗒掉到了桌子上:“娘,我要娘!” 李瑄李珝那点思念亲娘的忧伤,被震天的哭声震得没了踪影。 乔皇后心疼不已,立刻将李琀抱了过来,不停轻拍李琀的后背。哄了许久,才哄得李琀停了哭泣。 …… 傍晚。 宗人府的朱色大门外,出现了两个青年男子。这两人,一个右腿微跛,一个容貌俊秀,皆穿着明黄色的皇子服。 正是大皇子和四皇子。 门房不敢怠慢,立刻去通传。片刻后,东平郡王快步走了出来:“大殿下,四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四皇子为人活络,嘴皮子麻溜,立刻上前喊了一声:“东平王叔。” 东平郡王是永嘉帝的堂弟,是宗人府宗正。也就是李氏一族的族长。是皇室里的实权派人物。 东平郡王面上堆笑,心里却起了警惕之意:“两位殿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大皇子沉声道:“我们想见一见三弟和五弟。” 果然是为了李昊李昌而来。 东平郡王目光一闪,咳嗽一声道:“皇后娘娘有旨,三殿下五殿下被关在宗人府大牢里,任何人不能靠近半步。等皇上病愈了,亲自问审。我奉令看守他们,两位殿下就别为难我了。” 大皇子有些不快,脸沉了一沉:“如果王叔放心不下,我和四弟进去的时候,只管派人跟着我们。” “是啊,王叔。”四皇子殷勤地接过话茬:“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忧心三哥五弟,想看上一眼。确定他们没事,我们就走。” 东平郡王一口咬住,不肯松口:“我奉令行事,不是有意刁难。我要是让你们进了大牢,就没法子向皇后娘娘交代。” 大皇子听得火气上涌,忍不住讥讽了几句:“王叔是宗人府宗正,要奉令也该奉父皇的命令。现在一口一个母后,倒是稀奇。” 东平郡王面不改色地应道:“皇上在静心养病,皇后娘娘代为下旨,也在情理之中。连荥阳王濮阳侯广平侯都接了皇后娘娘的凤谕,我听娘娘命令行事,有什么稀奇。” “大殿下想见三殿下五殿下,请去椒房殿求娘娘,有娘娘凤谕,我才能让大殿下进宗人府大牢。否则,大殿下就请回吧!” 大皇子:“……” 大皇子被生生撅了回去,顿时沉了脸,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四皇子一脸无奈,对着东平郡王一拱手:“大哥就是这脾气,王叔别介意。” 东平郡王呵呵一笑:“大殿下的脾气,我比谁都清楚,怎么会放在心上。” 李晏做了东宫属官,又娶了太子妃的妹妹为妻,和东宫关系密切。东平郡王府,也早就投入了太子阵营。 东平郡王站在乔皇后这一边,也是理所当然。 四皇子暗叹一声,和东平郡王作别,然后迅速追了上去。 大皇子腿脚不利索,走路一跛一跛。四皇子几个呼吸间就追上了:“大哥,大哥,王叔也是奉命行事,你就别和王叔计较生气了。” 大皇子冷笑一声:“我算什么,有什么资格和东平郡王置气。人家说的没错,你我都没资格进大牢。趁早把好心收起来吧!” 四皇子有些无奈:“大哥,你心里不痛快,也别冲着我来。我还不是和你一样,也被王叔拒之门外。” 大皇子瞥了四皇子一眼,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我一个跛子,哪里配和你并肩。” 四皇子:“……” 四皇子生生被气乐了,索性停下脚步,也不搭理大皇子了。  https:///92401_92401418/67943134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浮动 人骨子里都有些犯贱。 四皇子上赶着示好,大皇子尖酸刻薄爱答不理。四皇子一拉着脸,大皇子的态度反倒软了下来。 大皇子也停下脚步,冲四皇子说道:“今晚去我府上喝一杯。我们兄弟两个好好说说话。” 自家大哥,总不能真的不理。 四皇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张口应下了。 几座皇子府紧挨在一处。到了晚上,四皇子连马都没骑,溜达着去了大皇子府。 大皇子妃领着庶子李瑭,一同给四皇子见礼。 李瑭今年八岁,生得白皙俊秀。他比同龄的男童早熟得多,拱手行了一礼,就不吭声了。大皇子妃也有些无奈,笑着说道:“瑭哥儿木讷少言,不爱说话。四弟多多包涵!” 四皇子随口笑道:“这样沉稳些多好。比我家的琛哥儿强多了。” 父子脾气相通。四皇子的长子李琛,是个活泼跳脱的脾气。到哪儿一张嘴嘚吧嘚吧,根本就停不下。 亏得今日没带来,不然,只听他一个聒噪就足够了。 大皇子满腹心思,略有些不耐地说道:“我和四弟单独喝酒说话,你们母子两个都退下。” 大皇子妃低声应了,领着李瑭退了出去。 四皇子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大嫂温柔贤良,大哥也该对大嫂好一些。” 再说了,永嘉帝一病倒,梁大将军日夜守着文华殿。这也是唯一能面圣的武将,可见永嘉帝对梁大将军的信任。 有这么一个岳父,怎么也该好好哄着大皇子妃吧! 大皇子大概是憋的狠了,对着四皇子说了几句心里话:“四弟,我没有你的运道好。四弟妹一心向着你,你岳家待你也亲近。我那个岳父,眼里只有父皇,张口闭口就是忠心。压根没将我这个女婿放在眼底。” 四皇子呵呵笑道:“真论岳父,谁也比不上二哥运道好。” 可不是么? 论护短疼女婿,谁也不及荥阳王。 大皇子目中闪过嫉恨,语气淡了下来:“说的是,太子有个好岳父。你我都比不了。” 比不了的,何止是岳父。 陆明玉能领兵千里救夫,这份能耐,大皇子妃四皇子妃可没有。 四皇子清楚大皇子那点小心眼,随口笑道:“二嫂厉害能干,别说女子,就是我这男子也自叹不如。” 兄弟两个坐下,一边喝酒一边闲话。 半壶酒下了肚,酒意上涌,大皇子说话就直接露骨多了:“四弟,以你看,父皇的病症还能不能好了?” 四皇子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叹道:“我虽然不通医术,不过,也听说过卒中的厉害。父皇好生将养,日后能下榻走路说话,就算是恢复得极好了。想像以前那般骑马射箭,那是万万不可能了。” 大皇子嗯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暗了一暗。 四皇子不知有没有留意,喝了一杯酒,又说道:“不过,这等事也不需你我操心。等二哥伤愈回京,自会代父皇听政监国。” 大皇子似哼了一声,默默饮了一杯酒。 四皇子瞥了一眼大皇子不太美妙的脸色,索性将话说得再透彻一些:“大哥,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不过,二哥做了几年的太子,上阵打过仗,离京办过差。在朝野间素有仁厚的美名。” “这皇位,迟早都是二哥的。你我都争不过。” “三哥和二哥有旧怨,私下里不知做了什么,惹得父皇勃然大怒。现在他和五弟都被关在宗人府大牢里,谁也见不着。等父皇能动弹了,绝不会轻饶了他。” “我们两个,正该引以为戒。老老实实地伺疾当差。等二哥回来了,我就上奏折,请父皇给我赐藩地。我带着媳妇和儿子就藩去!远离京城这个是非地。” 大皇子动作一顿,眉头拧了起来:“父皇还在病中,我们做儿子的,应该为父皇解忧。哪能在这个时候自请就藩?” 四皇子却道:“有太子在,为父皇解忧的事,且轮不到你我。少说少做,也能少惹些忌惮。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大皇子什么也没说,只冷笑了一声。 该劝的都劝了,你要是再犯傻,我可拦不住。 “大哥,我再敬你一杯!”四皇子也不再多说,拿起酒壶为大皇子斟了一杯。 大皇子举起酒杯,凑到嘴边,慢慢地喝了下去。 摇曳的烛火,印进了大皇子的黑眸中。他的眼底,仿佛也燃起了两簇火苗。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个亲兵进来,在大皇子耳边低语数句。 大皇子一惊,霍然放下酒杯,发出一声脆响:“你说什么?这消息可是真的?” 亲兵低声答道:“千真万确。” 四皇子心中一惊,看向大皇子:“大哥,又出什么事了?” 大皇子神色凝重,低声应道:“钱家人终于有消息了。” 传言中,钱家人和三皇子私下勾连,怂恿江南旧族刺杀太子。祝魏沈王四家都被捉住,唯有钱家男丁逃了出去,下落不明。太子令人四处追捕,却一直没捉到钱家人。 没曾想,现在终于有消息了。 四皇子迫不及待地问道:“钱家人现在在何处?” 大皇子沉声道:“钱家男丁共三十二人,躲在一处宅子里。这处宅子,在五弟府里内侍的名下,在京城郊外,位置偏远。” 四皇子倒抽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道:“这么说来,钱家人刺杀太子,真的是五弟指使的?” 大皇子面无表情:“是或不是,现在也没人说得清。因为钱家三十二口,全部都死了。” 四皇子:“……” 四皇子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狠辣的手段! 这可是三十多条人命! 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四皇子脑中像塞了一团乱麻,解不开理不清。喃喃自语道:“五弟被关在宗人府,三哥也在宗人府大牢。二哥远在江南。到底是谁下令毒死了钱家人?” 大皇子眉头也拧成了结,低声道:“连我都收到消息了,想来,此事已经传到父皇耳中。不知父皇会如何决断!”  https:///92401_92401418/67913631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 狠辣 文华殿。 刑部姚尚书,面色凝重地等在殿外。 过了片刻,刘公公一脸为难地出来了,低声对姚尚书说道:“尚书大人,皇上刚施针结束,此时龙体虚弱,不宜见人。姚大人还是请回吧!” 这段时日,永嘉帝卧榻静养,除了乔阁老得见,其余臣子根本见不到永嘉帝的面。 姚尚书早料到此行结果,无功而返也没着急,只压低声音道:“皇上龙体要紧。不过,我确实有极要紧的事禀报皇上。” “请刘公公代为禀报一声,就说钱家人已经有了下落,皆在五皇子的管家名下的宅子里,这三十二人,已经全部被毒死了。” 饶是刘公公见多识广,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脱口而出道:“一个活口都没留?” “全都死了。”姚尚书声音沉了下来:“而且,仵作验过尸首,这三十二个钱家人,已经死了七八天。尸首一直被藏在宅子里,直至今日才被发现。宅子里伺候的下人,也都被毒死。” 怪不得钱家人一直没有音信下落,原来早已被灭了口。 这幕后之人,堪称心狠手辣至极! 刘公公面色也难看起来,低声道:“咱家这就进去,将此事禀报给皇上。” 姚尚书略一拱手:“有劳刘公公。” 刘公公快步进了寝室,走到天子龙榻边。 永嘉帝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看了刘公公一眼。 刘公公不敢迟疑,快速低语道:“皇上,奴才代姚尚书禀报。钱家三十二个男丁,都已找到了。不过,他们在七八天之前就被毒死了。尸首是在五皇子殿下的管家的宅子里发现的。宅子里伺候的人,也一并被毒死了。” “这么要紧的事,姚尚书不敢隐瞒,所以亲自来禀报。现在姚尚书就在殿外,要如何处置此事,请皇上决断。” 永嘉帝的脸骤然红了,额上青筋毕露,眼里闪出愤怒的光芒。 刘公公心里重重一跳,忙高声道:“来人,快请周院使过来。” 周院使就在外间,片刻就快步而入。见永嘉帝情绪激动,也是一惊,飞速地取出金针,为永嘉帝施针。 刘公公急的冷汗直冒,立刻令人送信去椒房殿。 一炷香后,乔皇后快步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乔皇后行色匆匆,额上冒着汗珠,声音也有些急促:“皇上白日还好好的,怎么忽然这般激动?” 刘公公暗叹一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皇上听闻这个消息后,心血沸腾,情绪激动,难以自制。奴才请周院使进来施针,还是不放心,只得惊动皇后娘娘了。” 他不过是个奴才,万一永嘉帝出了什么变故,还是得由乔皇后做决断。 乔皇后听得脸色也变了,咬牙怒道:“杀人灭口,好狠辣的手段!” 怪不得永嘉帝被气成这样! 她听着也觉得热血上涌气血升腾! 刘公公苦着脸道:“姚尚书还在殿外等着。” 乔皇后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传本宫口语,让姚尚书彻查此案,找出幕后主谋,再来回禀。” 刘公公应声而退。 乔皇后走到床榻边,默默注视着头脸憋得通红的永嘉帝。 永嘉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耳力倒没什么影响。 谷</span>  乔皇后的声音传进耳中:“臣妾刚才说的话,皇上也该听见了。这件事,臣妾绝不会放过幕后主谋,务必要将这桩案子查得清楚明白。” “谁胆敢刺杀太子,臣妾要他的命。” 永嘉帝全身巨震,瞳孔骤然收缩,竟挤出几个字:“皇后,你要做什么?” 乔皇后神色冷然,声音里也透着冷意:“有人处心积虑地要除掉太子,臣妾决不能容这种居心歹毒之人继续活下去。” 永嘉帝全身血液涌动,直往脑海涌,说话倒是利索了些:“还没查清,你不得枉动!” 乔皇后看着永嘉帝,淡淡道:“捉奸成双,捉贼拿赃,这道理臣妾明白。臣妾也有的是耐心,等着姚尚书将这桩案子查个清清楚楚。” “到那时候,证据确凿,请皇上下旨处置真凶!” 永嘉帝目中闪过愤怒的寒光。 不知是想到了李昊李昌兄弟,还是被乔皇后这番话气的。 乔皇后不再多言,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永嘉帝闭上眼睛。 寝室里,一片沉寂。 …… 姚尚书得了乔皇后凤旨后,立刻回了刑部。 刑部最擅审案的闵侍郎,领着陆轩去了江南。现在还在回程的路上。这三十二具尸首,是朱侍郎亲自领着仵作去验的尸。 天早已黑透了,刑部官署里却是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忙。 姚尚书一踏进刑部,朱侍郎便迎了过来,低声问道:“尚书大人,皇上有何旨意?” 姚尚书重重吐出一口气:“皇上躺在龙榻上,我没能见到皇上。不过,皇后娘娘有凤旨,令我等彻查此案。” 朱侍郎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下官知道了。” 一场大仗,死的人何止千百。不过,那到底离得远,身为文臣们,没机会看到尸首遍野的惨状。 像这等一灭就是满门,尸首三十几具,已是前所未闻令人震惊的大案。 姚尚书低声问道:“那位葛公公‘请’来了没有?” 这个宅子在葛公公名下。这三十二人的死,葛公公自然脱不了嫌疑。 朱侍郎一声苦笑:“别提了。我令人去五皇子府找葛公公,葛公公已经服毒自尽了。只带了一具尸首回来。下官正打算让仵作验尸。” “下官查了这么多年的案子,也遇过不少穷凶极恶之人。不过,这般狠辣的,着实前所未见。” 姚尚书脸色也十分难看。 发现钱家人尸首的时候,那座宅子里伺候的几个下人,也早已被毒死了。现在,这个葛公公也死了。线索竟是全然断了。 要继续查案,只能去宗人府问五皇子李昌。 朱侍郎略一犹豫,低声道:“要不然,明日下官去一趟宗人府。” 姚尚书呼出一口气:“东平郡王最是难缠,明日还是我亲自去吧!”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弥天(一) 宗人府。 自三皇子李昊和五皇子李昌被关进地牢,宗人府里的守卫就多了三倍,守卫十分森严。 东平郡王也不回王府了,直接在宗人府里住下。 每日给三皇子五皇子送饭的人,都是东平郡王的心腹。除了他们,根本没人能靠近地牢半步。 钱家人的死讯传到东平郡王耳中,东平郡王也连连倒抽凉气。 这手段,用凶残来形容都不为过。 一出手就是几十条人命。 难道,动手之人真的是李昌? 东平郡王略一犹豫,还是去了地牢里。 宗人府的地牢,其实常年都空着。 永嘉帝建立新朝才十几年,李氏族人随着永嘉帝东征西战,死的死伤的伤,能活到今日的不足一半。而且,此时也没前朝宗室不能当差的规矩。永嘉帝对自己的族人十分信任,但凡得用的都有实差。 李氏宗亲忙着当差还来不及,斗鸡走狗的纨绔们只要不犯大错,也不会来宗人府。 所以,东平郡王这个宗人府宗正,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地牢偶尔关一两个宗亲,只要不是杀人砍头的罪过,很快也就被放出去了。 这段时日,地牢才算真正派上了用场。 李昊和李昌被分开关押,彼此不能见面。 东平郡王深知其中忌讳,从未进过地牢,从不和李昊李昌打照面。 可现在,李昌嫌疑越来越大,刑部应该很快就会登门来宗人府问案。他这个宗人府宗正,总不能做一只睁眼瞎。 地牢建在地下,外面有百余个侍卫看守。下了地牢,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两边,每隔数米就是一间地牢。 走到中间,地牢分了左右两条道,每条道都曲折延绵,看不见尽头。 东平郡王没有迟疑,拐歪向左。一路前行,约莫走了盏茶功夫,终于停了下来。 地牢最尽头,有一间牢房。 牢房约有九尺见方,有一张窄榻,有一桌一椅,还有一个马桶。桌子上还放了几个空碗和空碟子。 李昌的胃口倒是不错。都这等时候了,每顿还能将饭菜吃个精光。 东平郡王抽了抽嘴角,冲一旁的侍卫示意。那侍卫拿出钥匙,上前开锁。链条声一响,原本躺在床榻上面朝内侧的肥硕身影立刻翻了个身。 床榻过窄,身影过于宽大肥硕,这一翻身,竟骨碌滚到床榻边,咚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地面都颤了一颤。 李昌诶哟一声惨呼。 东平郡王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眼前这么一个蠢货,怎么看也不像能做出灭钱家满门这等事的人。 李昌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用力抹了抹脸,张口喊了一声:“王叔!” 东平郡王定定神,进了地牢里。 亲兵们不必吩咐,纷纷退出了地牢外,约莫五六米处远。 东平郡王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李昌。 李昌被关在地牢里这么多天,根本没人和他说话。憋都快憋死了。此时见到东平郡王,竟有些雀跃兴奋:“王叔,父皇现在怎么样了?” 东平郡王面无表情地说道:“皇上被你们兄弟气得昏厥,醒了之后,也一直躺在龙榻上。” 李昌听了,没什么愧疚,反而挑起了眉头,肥脸上竟有一丝隐隐的自得。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像个隐形人,存在感稀薄。没人在意他,甚至没人多看他一眼。这一回,他总算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想来,大家再不会忽略他了吧! 呵呵! 东平郡王见李昌这般神情,既惊讶又难以置信:“李昌,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现在还有心情得意?” 你真想死不成! 李昌挺直腰杆,地牢里燃着的火烛光芒投在他的肥脸上,竟有些傲然坚韧的意思:“我很清楚我做了什么。” “王叔,我娘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我要为我娘报仇雪恨!” 东平郡王额上青筋直跳,恨不得拿把斧子劈开李昌的脑袋,看看李昌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苏妃都死了四年了。你娶了皇子妃,日子过的好好的,还要报什么仇!你就是要报仇,也不该勾连钱家人,刺杀太子吧!” 李昌的小眼里闪出愤恨的寒光:“我最恨的就是他!如果不是他给陆明玉撑腰,陆明玉岂敢给我娘下毒。” “他这个太子一死,太子妃又算什么!” 东平郡王目光紧紧盯着李昌:“李昌,话可不能乱说。刺杀太子一事,真的是你所为?你是不是在替李昊顶罪?” 李昌略略扬头,傲然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是我做的,和三哥没关系!要打要杀,都冲我来!” 东平郡王冷不丁地问一句:“钱家人都死了,你知道吗?” 李昌冷笑一声:“钱家人没了用处,还留着他们有何用!死了正好!” 东平郡王心里的惊疑越来越深。 李昌对钱家人的死半点都不惊讶。难道真的是李昌下令毒杀钱家人? 李昌见东平郡王沉默无语,心里竟有些奇异的畅快:“王叔,你特意来地牢,就是为了问这些吗?” 东平郡王定定心神,张口道:“这桩命案,有几十条人命,还牵扯到了太子遇刺一案。刑部很快就会有人亲自来问审。我特意来给你提个醒。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替李昊顶罪。” 李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我做过的事,不能让三哥担着。刑部那些废物要来,只管让他们来。我皱一下眉头,就不是李昌。” 东平郡王:“……” 东平郡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深深看了李昌一眼,转身离去。 亲兵们很快随着东平郡王走了。只留下两个,守在地牢外。 两个亲兵对视一眼,心里各自唏嘘。 往日倒是小瞧这位五皇子殿下了。以前大家提起五皇子,都觉得五皇子懦弱胆小平庸,痴肥蠢钝。 真没想到,五皇子殿下敢杀那么多人。 李昌转过身,又爬到了床榻上。他面朝内侧躺着,谁也看不清他此时的面色,更没人清楚他在想什么。 ……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一十六章 弥天(二) 如果有人此时站在墙边,能清楚地看到李昌的脸。 那张脸上毫无睡意,一双眼亮得惊人,嘴角扬起,竟然无声地在笑。配着阴恻恻的地牢,令人毛骨悚然,后背直冒凉气。 李昌确实在笑。 热血在身体里涌动,胸膛里心在砰砰直跳。 真刺激! 他循规蹈矩这么多年,像一个影子般活在兄长的庇护下。亲娘苏妃死后,再没人惦记他。娶了媳妇回来,和他不是一条心。 在他心中,最亲近的人是李昊。 不过,连李昊也不知道的是,他最嫉恨的人也是兄长。 终于有这么一天,兄长低下头来求他:“……五弟,这一回,唯有你能救我。只是,此事要冒许多风险。我求你帮帮我。” 兄长一脸焦虑急切,甚至跪了下来求他。 那一刻,他激动亢奋地几乎颤抖起来。 他伸手扶起兄长,斩钉截铁地说道:“三哥,我们是亲兄弟。这世间,没人比我们更亲近。你要我做什么,只管张口。” 李昊感激又感动,红了眼眶。然后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连串的话。 他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 接下来,就是一场好戏。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还沉浸在当日在文华殿里慷慨激昂的情绪中。每每想起,他的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说不尽的畅快。 一切都在兄长的计划和预料中。 钱家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所有来往的信件物证,也都被毁得一干二净。没有证据,就没人能定他们兄弟的罪。 趁着这等良机,他们还要设最后一局,让太子太子妃乃至皇后都被泼上脏水,永远也洗不清。 想到这儿,李昌嘴角咧得更起劲。 身后的一点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纶着头发的玉冠也在烛火的照印下变了形,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趴在他的头顶。 …… 这一夜,李昌心情过于亢奋激动,几乎没怎么合眼。直至四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地牢里光线晦暗,白天和黑夜的交替早已模糊。每天除了有人送饭来,根本没别的人。李昌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睡。 不过,今天一大早,李昌就被吵醒了。 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 李昌对这个声音格外敏感,吃力地翻个身。这回他小心了许多,没有翻掉到床榻下面去。眯着一双眼,看向来人。 开了铁门的,是东平郡王。 和东平郡王一同前来的,是刑部姚尚书。 李昌平日存在感稀薄,不过,到底也是皇子。永嘉帝躺在龙榻上,还没来得及亲自问审。没人给李昌正式定罪,也没人敢苛刻怠慢了他。 李昌在地牢里住了这么多日子,每顿饭至少两荤两素四个菜。没见憔悴瘦弱,还稍稍胖了一些。 姚尚书略一拱手:“臣今日前来,有事想问一问五皇子殿下。” 李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姿势的狼狈,丝毫不影响他的骄傲和轻慢:“姚尚书要问什么?” 姚尚书目光如炬,定定地落在李昌的脸上,不放过李昌半点的半点神色变化:“钱家人都死了,死在葛公公的宅子里。里面伺候的人也一并被毒死。连葛公公也服毒自尽了。敢问殿下,这件事是否殿下所为?” 是展示高超演技的时候了! 李昌眯了眯眼,用最傲慢的语气说道:“我在进宫向父皇请罪之前,就已经安排妥当。钱家人是我下令杀的,灭口令也是我下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过的事,没有不敢承认的。” 姚尚书:“……” 怪不得皇上被气得卒中。 连他这个做臣子的,见到五皇子这副德性,都想拿刀劈了他! 姚尚书眼角跳了一跳,声音还算平稳:“这等事,得讲究真凭实据。不是想认就认下的。五殿下直认不讳,容臣仔细问一问,五殿下是怎么下的令,令何人动的手,那毒药是从何处来。还有,葛公公怎么会服毒自尽?宅子里为什么连一点和钱家人有关的书信都找不到?” 李昌嗤笑一声,挑衅地瞥了姚尚书一眼:“我已经认罪了,还要什么证据。至于其中细节,也没必要说给你听。等日后父皇召见,我自会一一告诉父皇。” 不能用刑,也不能逼问。 就这么轻飘飘地问审,不痛不痒,也难怪李昌这般嚣张。 姚尚书目光暗了一暗,却也没再多说,只道:“请五殿下好好想一想,过几日,臣再来。” 说完,拱手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李昌喉咙中发出近乎呵呵的诡异笑声。 东平郡王无奈地看了李昌一眼,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一并默默离去。 再之后,地牢又恢复了死寂。 李昌肚子饿了,用力扯动铁锁,嚷道:“本皇子饿了,还不快让人送吃的来。” 其中一个亲兵,去端了饭菜来。 李昌吃饭的速度极快,几盘子菜肴和一大碗粳米饭,很快就被筷子划拉下肚。连着多日都是这样,两个亲兵也稍稍放松了警惕,站在牢房外低声说话。 李昌瞥了两个亲兵一眼,飞快地伸手在玉冠上一抹。再缩回手时,掌心里竟多了一粒极小的白色药丸。 他被关进宗人府的时候,全身上下都被搜了一遍。连腰带都被抽走了,免得他一个想不开用腰带勒死自己。 没人知道,他发上的玉冠另有玄机。这玉冠暗藏机关,里面藏了米粒大的小小药丸。这白色药丸,也是兄长李昊给他的。 这是一味世间难寻的奇药。服下之后,不出盏茶功夫,就会呈现出毒发的迹象。实则根本要不了人命。 李昊叮嘱过他,等听到钱家人的死讯,然后有人进地牢来问审了,他就可以伺机服下这颗药。等他表现出毒发的症状,谁也不敢眼睁睁看他这个皇子死了,定会去宣太医救他性命。 等此事传入父皇耳中。父皇会怎么想? 父皇一定会以为,这是乔皇后母子怀恨下的毒手! 到那时,太子和乔皇后满身长嘴也解释不清!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一十七章 毒发(一) 李昌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迅速将药丸塞进口中,和着热汤一同下了肚。 胃里骤然涌起了灼热。 剧烈的疼痛猛然席卷而来。仿佛有一柄刀,在五脏六腑里搅动。 疼! 真疼! 这也太他妈逼真了! 李昌费力地喘一口气,然后喉咙一阵腥热,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阵阵轰鸣。 他听到了亲兵们惊骇的叫声:“来人,快来人!五皇子殿下中毒了!” 哈哈! 都被他精湛的演技骗到了吧! 李昌想咧嘴笑,一张口,又是一大口黑血。腹中的绞痛也愈发激烈。喉间似被一只手扼住,喘不过气来。 真不知兄长从哪儿寻的药,像真的一样,效果这般好。别说别人,就连他自己都开始觉得这毒药是真的了。 哈哈哈! 李昌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不断地涌出黑血。很快,黑血从眼角和耳中也溢出来,十分可怖。 耳中什么也听不见。眼前一片血红。那是眼眶中溢出的血,将他的世界都染成了红色。 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呼吸越来越困难。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三哥,你没骗我吧! …… 什么? 刑部姚尚书面色铁青,霍然看向来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前来报信的是宗人府里的侍卫,脸色也难看极了,快速低语道:“这等大事,小的怎么敢说谎!尚书大人走后不久,五殿下就嚷着肚饿。看守地牢的侍卫,像往常一样送了饭菜进去。” “没曾想,五殿下饭吃到一半就毒发了。毒性剧烈,发作得极快。等侍卫们察觉不对劲,五殿下已经毒发倒地。太医还没赶到,五殿下就气绝身亡了。” 姚尚书那一口凉气,压根没吐不出口。就这么凉飕飕地蹿到了腹中,全身从里到外都结成了冰。 李昌竟然死了! 李昌就这么死了! 再可恶再可恨,那也是永嘉帝的亲儿子,大魏朝的五皇子。 是谁这般胆大包天,在饭菜中下毒,毒死了李昌? 等等,他刚从宗人府回来没多久。李昌最后见的人,就是他,还有一个东平郡王。他们两人,岂不是嫌疑最大? 姚尚书头脑嗡嗡作响,又吸了一口凉气。 站在一旁的朱侍郎,面色也十分难看。他拧着眉头问送信的侍卫:“出了这等大事,东平郡王现在在哪儿?” 那侍卫低声答道:“郡王令小的到刑部来送信,自己已进宫请罪去了。” 不管如何,李昌死在了宗人府的地牢里。东平郡王难辞其咎,进宫请罪也是理所应当。 姚尚书再次倒抽一口凉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朱侍郎,你亲自领人去一趟宗人府,查明五殿下是如何中的毒。” 朱侍郎面色凝重地应是,然后低声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姚尚书苦笑一声:“我这就进宫面圣请罪!” 东平郡王逃不了干系,他这个刑部尚书,也是跳进泥坑都说不清了。 姚尚书无心再说话,立刻动身进宫。他今年五旬有余,年岁着实不小了,平日里多是乘马车。今日姚尚书心急如焚,索性直接骑马进了宫。 马蹄声踢踏,远不及姚尚书内心沉重。 短短一段路,姚尚书的脑海中不停盘旋着一个问题。 到底是谁对李昌下了毒手? 东平郡王素来和东宫亲近,会不会是被乔皇后授意,暗中在李昌的饭菜里下了毒?还是乔皇后买通了宗人府里的人,亲自下令动的手?抑或是别有居心之人,害死李昌,妄图浑水摸鱼? 不过,姚尚书思来想去,也没疑心到李昌自己身上。 毕竟,左看右看,李昌也不像是会自尽轻生的人。 进了宫门后,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文华殿外的侍卫,一个个神色沉凝。 姚尚书定定心神,走上前,略一拱手:“臣姚远,求见皇上。” 守在殿外的内侍,显然也知道了五皇子毒发身亡的噩耗,看姚尚书的目光有几分异样:“姚大人请稍后,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从不多嘴的姚尚书,忍不住问了一句:“东平郡王人在何处?” 内侍低声答了一句:“进去约有小半个时辰了。” 其余的,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内侍进去通传,过了许久,刘公公出来了。 刘公公今日面色格外晦暗,见了姚尚书,先长叹了一声。姚尚书心中又是一凉,压低声音问道:“刘公公,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姚尚书身为重臣,时常出入文华殿,和刘公公也算熟悉。 刘公公平日口风最紧,今日大概是乱了心神,也没隐瞒,低低地应道:“皇上惊闻噩耗,既惊又怒,当时便昏了过去。周院使和一众太医正为皇上施针急救,东平郡王进了殿,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在殿里跪着哪!”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刘公公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伺候永嘉帝多年,对永嘉帝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别看永嘉帝被李昊李昌气成了这样,可李昌的死讯,对永嘉帝来说不啻于当头一击! 再蠢钝不肖,那也是永嘉帝的亲儿子! 永嘉帝算不得好丈夫,却是一个好父亲。对皇子公主们都很疼爱。李昌忽然毒发身亡,无疑是戳了永嘉帝的心肺。 也不知永嘉帝这一昏厥,什么时候能醒。 姚尚书满心晦涩苦楚,低声道:“臣也进去,和东平郡王一起跪着请罪。” 刘公公深深看了姚尚书一眼:“请恕老奴无礼。从现在起,姚大人还是别和郡王碰面为好。” 最后见李昌的,就你们两个。就你们嫌疑最大。再往一起凑,这是唯恐皇上不起疑心啊! 这两句话,犹如冷水浇了下来。 姚尚书头脑彻底冷静清醒了,他对着刘公公拱手:“多谢刘公公。” 刘公公不再多言,将姚尚书领进了偏殿里等候。 姚尚书跪了下来。 不管永嘉帝醒没醒,他这个刑部尚书都得表现出认错的态度来。  https:///92401_92401418/67870778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一十八章 毒发(二) 永嘉帝的寝室里,再次传来赵太后哀戚的恸哭声。 乔皇后没了之前的镇定自若,面色苍白地立在龙榻边。她看着面白如纸的永嘉帝,心中满是惊疑。 李昌怎么忽然就中毒身亡了? 是谁暗中下的毒手? 别说别人,就连她都觉得,此事应该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可她再恼再恨,也没下这个毒手。那么,到底是谁出的手?这一盆脏水,眼见着泼到了她的身上。 简直满心冤屈百口莫辩。 孟妃秦妃一边抹眼泪,一边不时用复杂微妙的目光看过来。摆明了是在疑心她。 那永嘉帝呢? 等他醒来之后,会怎么想? 时间一点点地滑过,乔皇后全身越来越凉,掌心里都是冷汗。 刘公公悄布进来,低声道:“皇后娘娘,姚大人进宫请罪,奴才已将姚大人领到偏殿里。姚大人坚持要跪着,奴才劝也劝不动。” 乔皇后心乱如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姚尚书:“他想跪就跪着吧!等皇上醒来再做决断。” 只凭着姚尚书去过宗人府李昌就毒发身亡这一桩,姚尚书跪着请罪就不冤。 过了片刻,刘公公又来禀报:“大殿下和四殿下都来了。” 乔皇后反射性地张口道:“皇上昏迷不醒,不宜被惊扰。让他们先在外面候着……”话没说完,孟妃已目光含怒地瞪了过来:“皇上此时这般模样,为何不让皇子们陪在一旁?” 秦妃用力抹了一下眼睛,哽咽道:“就是。万一有个好歹,也能嘱咐儿子们几句……” 秦妃话没说完,就被赵太后怒骂了回去:“呸!再敢乱嚼舌头,我撕烂你的嘴。皇上不过是情绪激动气血上涌,一时昏了过去。很快就会醒了。能有什么好歹!” 秦妃情急之下失言,被赵太后一通怒骂,既羞惭又后悔,忙跪下请罪,哭着说道:“臣妾心忧皇上,说话失了分寸。请太后娘娘责罚!” 赵太后满心都是儿子,根本没心情搭理秦妃,很快又转回头去。眼看着永嘉帝面无人色毫无反应,赵太后仿佛被剜了心肝,再次嚎啕痛哭起来。 周院使和几位太医额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不过,他们谁也不敢说让太后闭嘴之类的话。 万一永嘉帝真有个好歹,他们也别想活着走出文华殿了。 这一边,孟妃坚持要让大皇子四皇子进来。 乔皇后一改平日的温和近人,语气十分坚定:“皇上正是紧要关头,要让太医们一心救人。别说大皇子四皇子,就是本宫和你们两个,也该退出去守着。” 至于赵太后,谁也劝不动。乔皇后索性连劝也不劝了,只吩咐孟妃和秦妃和自己一同出寝室。 秦妃无奈之下,只得领命起身。 孟妃被气得心浮气躁,脱口而出道:“皇上昏迷不醒,皇后娘娘倒在这时候逞起威风来了!” “随你怎么想。”乔皇后冷冷道:“现在,本宫令你退出去。” 孟妃一咬银牙,和秦妃一起随着乔皇后退出了寝室,去了内厅里。 大皇子四皇子俱都面色难看地等在内厅里。 乔皇后等人一露面,大皇子四皇子迫不及待地迎了过来。 “母妃!”大皇子情急之下,步伐比平日快得多,一把攥住孟妃的手:“五弟怎么会忽然毒发死了?父皇现在咋么样了?” 谷</span>  孟妃心乱如麻,咬牙低语道:“此事发生的突然,到底内情如何,我也不知道。周院使他们正在为你父皇施针急救,只盼着你父皇能早点醒来。” 四皇子脸上也没了半点嬉笑,快步走到秦妃身边,低声喊了一声母妃。 秦妃一见四皇子,仿佛见了主心骨,将头靠在儿子的肩膀,哀哀哭了起来。 乔皇后默默看了两对母子一眼,心里无比渴切地思念起远在江南的李景。遇到这等惊天变故,还得有儿子陪在身边。 她一个人,心中惶惶难安,难受极了。 …… 在这等煎熬的心情中,时间也过得格外缓慢。 “皇祖母!” 几个高矮不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领先的男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却气度沉稳,早熟懂事。远胜过同龄的男童。 正是李珝。 李瑭李琛也来了。还有李瑄李珍和小公主,李瑄的手中还拉着年幼的李琀。 他们几个原本都在上书房里,惊闻五皇子毒发身亡的噩耗,哪里还读得下去书。略一合计,就在李珝的带领下一同来了文华殿。 “皇祖母,”李珝快步走到乔皇后身边,黑眸中满是忧心关切:“皇祖父现在如何了?” 乔皇后用力呼出一口气,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几个都别担心。你们的皇祖父很快就会醒了。” 患了卒中的人,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 这才静养了没多久,永嘉帝又因李昌的死讯气血翻涌昏迷不醒。这哪里是什么好征兆? 大皇子四皇子满心沉重。不过,此时谁也不会去揭穿乔皇后。默默聆听着乔皇后温言细语地安抚一众皇孙皇孙女。 等慧安公主静安公主闻讯赶进宫来,这座内厅里几乎被挤满了。 很快,乔阁老等人也进宫面圣。 永嘉帝还没醒,谁也不能见。一众文臣只得去了偏殿里等候。 倒霉的姚尚书还在那儿跪着。 乔阁老眉头锁成了川字,心情十分沉重。 李昌忽然中毒身亡,东平郡王姚尚书脱不了干系。嫌疑最大的,却是乔皇后和太子。 永嘉帝醒来后,不知又会是怎生的滔天巨浪! 两个时辰后,永嘉帝终于醒了。 赵太后已经哭哑了嗓子。见到永嘉帝睁眼,赵太后欣喜若狂,沙哑着声音喊道:“阿垣,你可算是醒了!” 永嘉帝的眼睛通红。 仿佛被血染过,闪着愤怒痛苦。 之前只能断断续续说话,这回约莫是被李昌的死讯刺激到了,说话竟流畅多了:“母后,朕没事。” 身体还是不能动弹,但是永嘉帝头脑格外清醒。语速缓慢又清晰:“刘公公,传朕口谕,宣皇后觐见。”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一十九章 盛怒(一) 永嘉帝话语中的森冷,令赵太后都觉得心惊。 赵太后抓住永嘉帝的衣袖,急急低语道:“皇上别冲动。现在事情还没查明,不知是谁暗中毒死了阿昌。可不能因疑心就治皇后的罪。” 永嘉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似被冻过一般:“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赵太后:“……” 赵太后看着目光阴鸷冷厉的儿子,心中又是一颤。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不觉咽了回去。 乔皇后迈步进来了。 没等她张口说话,永嘉帝已冷冷道:“李昌的死因一日没查清楚,皇后一日不得出椒房殿。” 乔皇后心中波涛汹涌,声音还算冷静:“五皇子在宗人府中毒而死,皇上疑心臣妾,臣妾没什么可说的。” “清者自清。臣妾就在椒房殿里等着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说完,冲龙榻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赵太后一口气还没松,永嘉帝又道:“传朕旨意,大皇子四皇子回皇子府。没朕的旨意,不得出府半步。” 这是连大皇子四皇子也一并疑心上了。 永嘉帝又接连下令,让两位公主回公主府,孟妃秦妃立刻回寝宫,无宣召不得出寝宫。 总之,除了赵太后之外,所有人都被禁了足。 赵太后想说话,看一看永嘉帝的脸色,到底还是没说。 “皇上,东平郡王和姚尚书都在外面跪着请罪。”刘公公轻声道:“不知皇上是否要见一见他们?” 东平郡王! 姚尚书! 永嘉帝目中闪过寒意,慢慢道:“不见。” 不见,也没有让他们回去。 那就是继续跪着的意思了。 刘公公心领神会,又低声道:“乔阁老和几位尚书大人都来了。皇上是否要宣召?” 永嘉帝没心情见任何人。 只是,皇子们都被禁足。以后朝政之事都得托付内阁,一个不见也不合适。永嘉帝看了刘公公一眼:“宣乔阁老。” 刘公公领命退下。 过了一会儿,乔阁老颤巍巍地进来了。 常年操劳政务,乔阁老劳心劳力,一把年岁了,还像头老黄牛似地为国朝效力尽忠。此时疲惫毕露,看着分外苍老憔悴。 “臣见过皇上。”乔阁老拱手行礼,声音有些发颤:“五皇子殿下意外身亡,臣听了痛彻心扉。皇上痛失爱子,其伤心痛苦,定然胜过臣十倍百倍。臣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皇上。恳请皇上为了大魏江山社稷,保重龙体。” 说完后,跪了下去。 永嘉帝闭上龙目。 是啊,再怒再恨,那也是亲儿子。便是李昌真的暗中刺杀太子,永嘉帝也不会杀了李昌,大抵会终身圈禁之类。 骤闻李昌中毒身亡,就像被生生地挖了一块肉,其中的痛苦,唯有做父亲的才能体会了。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一旁伺候的刘公公心中恻然,用帕子为天子拭去眼角的泪珠。 谷</span>  过了许久,永嘉帝再次睁开龙目。眼底的血红稍稍退去,声音低哑:“朕要彻查此案。” 乔阁老毫不迟疑地应道:“有人胆敢弑杀皇子,罪不容恕!定要彻查到底,将背后主谋抓出来,严惩不贷!” “臣斗胆进言,涉嫌此案之人,包括皇后娘娘在内,皆应禁足不出。东平郡王和姚尚书,也应一并下狱问审。” 不愧是大魏首辅阁老。该有决断的时候,十分果断,压根就没有为乔皇后求情的意思。 永嘉帝吃力地转头,看了乔阁老一眼:“朝堂政事,朕托付给你。” 乔阁老神色肃然:“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跪在床榻边的,是自己的老岳父。为大魏江山操劳十几年,从不结党弄权。 永嘉帝总算没被盛怒冲昏了头,以目光向刘公公示意。刘公公略一点头应下,上前扶起乔阁老。 “阁老先回去,有要紧事,再来禀报。”永嘉帝颇为疲累,一字一顿地说完,再次闭上龙目。 乔阁老拱手领命,退了出去。 等在偏殿里的几位尚书大人立刻围拢过来,急切地问道:“皇上龙体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现在我等该做什么?” 乔阁老目光掠过众臣的脸,沉声道:“皇上已经醒了,思绪清晰,并不混乱。我们像平日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罗尚书急急问道:“那五殿下中毒身亡的事,又该如何?” “皇上自会令人彻查此案。”乔阁老敛容道:“这件事,我等插不了手,也不能插手。大家各自回官署吧!” …… 倒霉的东平郡王,跪了几个时辰,膝盖都跪肿了,也没能见到永嘉帝的面。倒是等来了梁大将军。 “皇上有令,请东平郡王在宫中的地牢里待一段时日。”梁大将军绷紧脸孔,声音沉凝。 东平郡王面如土色,一脸颓唐:“是,臣遵旨。” 永嘉帝这是躺在床榻上不得动弹。换做以前的脾气,早就亲自动手先暴揍他一顿了。 他是宗人府宗正,李昌被关在宗人府地牢,就这么在地牢里毒发死了。不管动手的人是谁,他都逃不了罪责。 梁大将军以目光示意两个御林侍卫过来,将东平郡王带去宫中地牢。 然后,照此办理,姚尚书也被关进了宫中地牢。两人被分别关押,至始至终没打照面。 忙妥此事,梁大将军去文华殿面圣复命。 永嘉帝躺在龙榻上,对梁大将军说道:“梁战,朕已经谁都不敢信了。” 话语中透出的疲惫和悲凉,令梁大将军鼻间一酸,眼眶骤然一热:“皇上!” “是谁杀了五皇子。”永嘉帝声音缓慢低沉:“是皇后,是太子?还是朕的长子,四皇子?还有孟妃,秦妃。” “他们个个都有嫌疑。” “就是慧安静安,朕也不敢信了。” “一想到有人将阿昌毒死,朕就全身冰凉,合着眼都不能安心。朕现在唯一能信的人,只有你。” 梁大将军热泪涌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龙榻边:“皇上,臣从现在起就守着皇上身边,不让任何人惊扰皇上静养。”  https:///92401_92401418/67850972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盛怒(二) ,簪头凤 一夕之间,风云变幻,宫中内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东平郡王妃惊闻噩耗,尖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陆明月也被惊住了。只是,眼下不是慌乱无措的时候。她一边扶起婆婆,一边令人请大夫来。 换在以前,以东平郡王府的地位,请一个太医来瞧瞧不成问题。眼下永嘉帝躺在龙榻上,宫中所有太医都在文华殿。且东平郡王犯下那么大的事,人都被关进宫中地牢了,哪里还有脸请什么太医。 等大夫来了,为东平郡王妃施针急救。 十几支明晃晃的金针下去,东平郡王妃悠然醒转。一睁眼,就开始嚎啕大哭:“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办啊!” 五皇子就这么死在了宗人府。 东平郡王可是被坑惨了,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啊! 现在还被关进宫中地牢了。 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了啊! 一想到这儿,东平郡王妃揪心撕肺,用手捶打床榻,捶得咚咚响。哭声比捶榻的声音还要响。 看这精神,活到一百都没问题,应该不会要死要活的吧! 陆明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口中低声安慰道:“婆婆先别急。不是公公做的,这件事迟早能查明白。到时候,公公就能平安回来了。” 东平郡王妃继续捶榻痛哭:“你懂什么啊!” “下手的人既然敢动手,可见心狠手辣。说不定,这个人就在宫里。要是趁着皇上躺在龙榻上动弹不得,一狠心来个杀人灭口,将所有事都推到郡王头上。那可怎么办!” 陆明月听得后背直冒凉气,声音也颤抖起来:“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东平郡王妃一抹眼睛,脸孔有些扭曲,咬牙切齿道:“如果是我,我就敢怎么干。连皇子都敢杀了,再添一个郡王算什么。正好可以给自己脱罪!” 东平郡王妃越想越心寒,声音抖个不停:“不行,我现在就进宫去。我要去跪求太后娘娘,让她向皇上求情,早些将郡王放回来。宫里是要命的地方,待不得!” 说着,一骨碌翻身下榻。 陆明月眼疾手快,忙拦下急红了眼的东平郡王妃:“这可使不得!宫中到底什么情形,我们一概不知。哪里能冒然闯进宫。万一无端给公公惹了祸,到那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东平郡王妃六神无主,头脑早成了一团浆糊,红着眼问陆明月:“照你这么说,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等着不成!” 陆明月深呼吸一口去,握住东平郡王妃的手道:“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就安心在府里等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太子妃很快就能赶回京城。这桩案子,迟早会查个水落石出。” 东平郡王妃身体软软地滑下去,坐在了地上,继续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陆明月心里沉甸甸的,默默祈祷。 四姐,你快些回来吧! …… 三皇子府和五皇子府,早已经被封了。 朱色大门被紧紧关着,贴上了封条。没人能擅自出入。 孟云萝和余氏每日心中惶惶。孟云萝好赖还有个儿子在身边,看看儿子也得硬撑着。余氏却是饮食难安,一日瘦过一日。 陪嫁丫鬟初晴红着眼劝主子:“娘娘已经一天没进食了。这样下去,身子如何能吃得消。” 余氏伸手摸了摸消瘦憔悴的脸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半点都不饿,实在没有胃口。”顿了顿,又轻声道:“今日一早,我就觉得全身不对劲,心里像被一块石头压着似的。这一整天,心跳得飞快。初晴,我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 主仆两个都被关在五皇子府的内宅里,整日不出院子,根本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余氏自一大早就有了晦暗不明的不妙预感,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初晴轻声安慰了许久,又端来熬得温热的粳米粥。 余氏勉强吃了两口,实在难以下咽。 就在此时,一个宫人走了进来,面色苍白地跪下了:“娘娘,宫中传了消息来。说五皇子殿下……在宗人府的地牢里,中毒身亡了。” 余氏:“……” 咣当! 余氏手中的碗猛然落了地,跌得粉碎,粥溅落得四处都是。 再看余氏,已经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昏了过去。 初晴也快昏过去了,勉强撑着扶住余氏:“快,快去宣太医来。” 同样的噩耗,也传进了三皇子府。 孟云萝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死死抓着椅子把手。身畔的丫鬟婉秀脸色也白了:“娘娘!娘娘!” 孟云萝胸膛激烈地起伏,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抓住婉秀的手,长长的指甲掐进婉秀的手背里。 婉秀顾不得呼痛,忙扶住主子:“娘娘要撑住啊!” 孟云萝泪如泉涌,声音哽咽:“五弟怎么忽然……忽然就死了。” 她从来都不喜欢李昌这个小叔子。可毕竟认识相处了几年,总有些感情。再者,李昌和李昊一并被关进宗人府,李昌忽然就死了。 那李昊呢,会不会也跟着出事? 一想到这个,孟云萝遍体生寒。 她浑身打个寒颤,脱口而出道:“我现在就去宗人府,我要见殿下!” 婉秀一脸无奈地说道:“娘娘,我们的府外大门被贴了封条,根本出不了府。而且,宗人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守卫定然更加森严。我们便是去了宗人府,也见不到殿下。” 孟云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现在就去!看谁敢拦我!” 说着,就迈步跑了出去。 婉秀一惊,忙追了上去。 孟云萝一路跑到正门处,守着正门的是宫中派来的御林侍卫。一个个沉着脸,面无表情:“小的奉令守门,没有宫中旨意,谁都不能出府。娘娘请回!” 孟云萝想硬冲,御林侍卫们齐刷刷地排成一排。 孟云萝又是叫嚷又是怒骂。 侍卫们面无表情,任孟云萝如何闹腾,愣是一步不让。孟云萝哭哑了嗓子,也没能出府,她绝望地坐到地上,恸哭了起来。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二十一章 鹤唳(一) “姐姐,”李琀打了个呵欠,揉揉眼,从床榻上翻了起来:“哥哥。” 李瑄和李珝原本都皱着眉头,听到李晗的声音,兄妹两个同时挤出笑容:“你醒了啊!不再睡会儿么?” 李晗又揉揉眼,迅速清醒,精神抖擞:“我不困了。我要去找皇祖母。” 李瑄的目中闪过浓浓的忧色,口中轻声哄道:“皇祖母病了,要在寝宫里养病。等过几日,皇祖母的身体好了,我再带你去见皇祖母。” 李晗近来乖多了,没有闹腾,点了点头:“好,我听姐姐的。” 李瑄心里有些酸,伸手摸了摸李晗拱成了鸡窝一般的头发:“弟弟乖。” 李珝打起精神笑道:“上书房里放假,我不用去上课。今天陪你玩一整天。” 李晗眼睛一亮,哟呼一声欢呼起来:“太好了!”手舞足蹈一会儿,不忘再问一句:“放几天假?” “具体几天我也不知道。”李珝含糊地应道:“我估摸着,大概要等皇祖母的病好了再开始上课。” 李晗根本不懂这两者之间的联系,继续欢呼雀跃。 李瑄无奈地看李晗一眼,小声嘀咕道:“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 李珝低声轻叹:“什么都不懂也好。” 不然,要是李晗哭闹着就出东宫去椒房殿该怎么办? 永嘉帝昨日下了圣旨,宫中所有人都要禁足。李昌的死因没查明白,谁也别想出寝宫。东宫也被封了。 他们姐弟三个,只能待在东宫里。 面有忧色的绮云进来了,抱了李晗去更衣梳洗。 李珝李瑄兄妹两个,像两个小大人似地凑在一处说话。李珝低声道:“以你看,到底是谁给五叔下了毒?” 李瑄想了一会儿:“我想不出来。不过,我知道,肯定不会是皇祖母。皇祖母最是心善,做不出这么恶毒的事情来。” 李珝深以为然,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也这么想。”然后,又叹口气:“不过,皇祖父怕是不这么想。” 兄妹两个和祖母素来亲近,对永嘉帝的感情就复杂多了。 永嘉帝当然很疼他们。可是,他们也隐约知道,皇祖父不是那么喜欢他们的亲爹亲娘,和皇祖母也不亲近。 兄妹两个的心,自然更偏着祖母和亲爹亲娘。对永嘉帝就远了一层。 永嘉帝躺在龙榻上,他们更忧心的,却是被禁足的祖母。 “不知道娘什么时候能回来。”李瑄叹道:“要是娘在宫里就好了。有娘在,谁也不敢欺负祖母!” 李珝更细心敏锐些,低声道:“这回比不得平时。五叔就这么被毒死了,皇祖父对身边人都起了疑心。我倒是担心,以娘的脾气,回来之后会闹出更多风波来。” 李瑄扁扁嘴:“我不管。反正,我就想娘早点回来。” “我也一样。”李珝叹口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江南的方向。 都这么多天了,娘,你怎么还不回来? 绮云带着洗漱干净的李琀回来了。李琀什么都不懂,高高兴兴地拉起哥哥姐姐的手:“哥哥,姐姐,我们去吃早饭。” 李珝李瑄对视一眼,将满心的忧虑压下去,笑着应了。 绮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别人家七岁的孩子,正是淘气胡闹的年龄。李珝李瑄在宫中长大,都聪慧过人,也格外早熟懂事。已经知道为眼前的局势忧心焦虑了。 绮云定定心神,走上前,轻声道:“以奴婢对太子妃娘娘的了解,娘娘接到京城的消息后,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再耐心等一等,娘娘很快就会回来了。” 姐弟三个一同点头。 …… 用完早饭,李珝李瑄耐心地陪着李晗玩了大半日。 到了下午,李晗有些耐不住了,闹腾着要出东宫。李瑄脾气有些急躁,一时按捺不住,瞪了李晗一眼:“东宫被封了,我们都不能出去。你再敢胡闹,小心我揍你。” 说着,晃了一晃结实的拳头。 李晗反射性地闭了嘴,眼中却闪出了委屈的水光。 他就是想出去玩玩。姐姐好凶! 李珝心疼弟弟,有些吃力地将李晗抱了起来,哄道:“我们都不出去,就在这儿陪着你。你乖乖听话。” 李晗将头靠着哥哥单薄的胸膛,小声哭了起来。 一旁的绮云也红了眼眶,悄然扭过头,用帕子擦拭眼角。 就在此时,东宫属官赵瑞快步走了过来。 东宫被封,赵瑞放心不下李珝他们三个,索性也在东宫住下了。赵瑞没多少能耐本事,架不住出身好,在宫中行走比别人便利得多。 此时,赵瑞快步如飞,一张还算英俊的脸孔上浮着难以言喻的激动。 绮云心跳得飞快,抢着问道:“是不是娘娘有消息了?” “正是。”赵瑞的眼睛也快放出光来了:“娘娘已经回了京城,正策马进宫。送信的亲兵快了一步,进宫来送信。不出一个时辰,小殿下们就能见到娘娘了。” 娘要回来了! 李琀顾不得再哭,麻溜地从兄长怀里下来,冲到赵瑞面前:“你没骗我吧!娘真的回来了吗?” 李珝李瑄也激动得难以自制,一起看向赵瑞。 赵瑞眼眶泛红,嘴角咧了起来:“千真万确。小殿下们且再耐心等一等。” 李珝李瑄各自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李晗就没那么克制了,笑了一会儿,又咧嘴哭了起来:“娘,我要娘!” …… 一个时辰后,宫门外响起了踢踏的马蹄声。听声响,至少也有上百匹骏马。 守着宫门的御林侍卫,警惕戒备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一行百人在马蹄声中由远及近而来。领头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女子,身形窈窕,目如寒星,气势凛然。被束起的长发,因骏马疾驰向后飘飞。 这匹骏马,转瞬间就到了宫门外。 数十个御林侍卫,齐整地拱手行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奔波数日一路快马的陆明玉,看不出半丝倦色,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掠过一众御林侍卫的脸孔:“开宫门!”  https:///92401_92401418/67850891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二十二章 鹤唳(二) 御林侍卫们当然不能拦着陆明玉,只是…… 侍卫头目迅速看了陆明玉身后一眼。 这一行人个个高壮彪悍,一脸肃然杀气。 侍卫头目咳嗽一声,拱手道:“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太子妃娘娘可以入内。这些人得留在宫外。” 陆明玉目光冷冽,如刀锋般刮过:“组建太子妃亲兵,是经过父皇应允首肯的。父皇从没说过,不准我带亲兵进宫。” 如山的威迫,压了过来。 侍卫头目额上冒了些汗珠,语气依然坚定:“末将奉梁大将军之命,在此看守宫门。不能容闲杂人等进宫门。请太子妃娘娘入内,这些亲兵要进宫门,必须要有梁大将军首肯。” 陆明玉眉头一拧,冷笑一声:“梁大将军好生威风!我离京才一个多月,宫中原来已快换天了!” 侍卫头目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跪下请罪:“是末将说话不周全。梁大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世人皆知。眼下皇上卧榻养病,梁大将军尽力守卫宫城安危。娘娘心里不痛快,如何责罚,末将都没怨言。” 梁大将军领兵多年,确实有过人之处。 陆明玉心急如焚,没耐心和一个侍卫头目做口舌之争,转头吩咐一声:“你们都卸了兵器!” “是!” 一众太子妃亲兵齐声应了。有的扔剑,有的解下弓箭。转眼间,地上就多了百件兵器。这些兵器都饱尝过敌人的鲜血,散发着无形的煞气。 陆明玉转过头来,看着侍卫头目:“开宫门!” 侍卫头目实在抵挡不住,只得咬牙应道:“末将这就开宫门。不过,还请娘娘稍候。末将要先令人传信给大将军!” 陆明玉冷冷道:“他们可以稍等片刻,我要先进宫门。” 侍卫头目也无话可说了,手一挥,立刻有人推开宫门。 陆明玉一个闪身,进了朱色的宫门内。 至于那一百太子妃亲兵,就这么聚集在宫门外,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侍卫头目。 侍卫头目强忍住用袖子擦拭额头的冲动,立刻唤来一个侍卫,低声吩咐一句。那侍卫飞快地跑去传信。 此时,陆明玉已经顾不得这些。 她进了宫门后,一路快步前行。 说是快步,等闲人跑也追不上她。沿途的内侍宫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就闪了过去。快得令人疑心是自己花了眼。 平日要走一炷香左右的路程,陆明玉盏茶时间便到了东宫外。 看守东宫的御林侍卫们,见了面色冷厉杀气腾腾的太子妃娘娘,压根不敢吭声,迅速开了宫门。 陆明玉一踏进东宫的门槛,三个高矮不等的身影便冲了过来。 “娘!”声音最响亮的是李琀。 跑的最快的,却是李瑄。 李瑄第一个冲进陆明玉的怀里,然后是李珝,李琀腿最短,跑得也最慢。等他冲过来的时候,娘亲的怀抱已被哥哥姐姐占去了。李晗扁扁嘴就要哭。 陆明玉强忍酸楚,柔声哄道:“琀哥儿,别哭,到娘这儿来。” 李琀吸吸鼻子,从哥哥姐姐中间钻了进去。亏得陆明玉胳膊长,将三个孩子都抱进了怀里。 绮云也红了眼眶,哽咽着喊了一声“娘娘”。 谷</span>  赵瑞一个大男人,也禁不住这等母子久别重逢的激动场景,眼睛也红了。 陆明玉俯头,挨个亲了孩子们一口,低声道:“我要去见你们祖母。你们乖,留在这儿等娘回来。” 李琀舍不得亲娘,抱着亲娘的腿不放:“娘,我和你一起去。” 李珝李瑄各自擦了眼泪,将李晗哄了过来:“别闹,娘有事要做,天黑就会回来了。” 绮云快步上前,鼻音浓重:“娘娘,宫里出大事了。五皇子殿下……” “他被毒死在宗人府地牢里。”陆明玉快速接过话茬:“这桩事我已经知道了。父皇龙颜大怒,将宫中所有人都禁了足,严查此案,这桩事我也都知道。放心,我回来了,谁也伤不到你们。” 有些人,什么事不用做什么话不用说,只站在那儿,也如一株参天的巨树,能为身边人遮蔽风雨,令人安心。 绮云用手擦了眼泪,重重点头。 陆明玉又看向赵瑞:“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赵瑞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一脸羞愧:“下官惭愧,没照顾好几位小殿下。让小殿下们受委屈了。” 陆明玉无暇也无心再多说,扔下一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椒房殿。” 便转身离去。 …… 东宫有禁足令。 不过,谁也不敢拦着太子妃娘娘。 陆明玉就这么出了东宫,一路快步去了椒房殿。椒房殿外,也有御林侍卫们看守。这在后宫中,是从未有过的。 平日的禁足令,不过是一道口谕。 这一回,却是真正的禁足。御林侍卫被派进了后宫,每一座寝宫外都有专人看守。 陆明玉要进椒房殿,自然又被拦下了。 没等侍卫吭声,陆明玉便冷然道:“父皇有没有下令,不准我这个太子妃进椒房殿?” 这当然没有。永嘉帝下禁足令的时候,太子妃娘娘根本就不在宫里。 这个侍卫头目,也是梁大将军调教出来的,做派和看守宫门的那个如出一辙。当时就跪下了:“末将奉令看守宫门,请太子妃娘娘不要为难末将。” 陆明玉没有废话的心思,一脚踹翻了侍卫头目。然后走进了椒房殿。 其余侍卫也不敢真的和她动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个机灵些,扶起被踹翻了的头目,紧张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侍卫头目一边揉着疼痛的胸口,一边龇牙咧嘴:“还能怎么办!让人送信给大将军!” 陆明玉快步进了椒房殿。 她经常出入椒房殿,对这里十分熟悉。一路进了乔皇后的寝宫。宫人们惊喜又激动地跪下行礼。 陆明玉推开寝室的门,坐在窗前发呆的乔皇后,听到声响转过头。然后,霍然起身,热泪夺眶而出:“明玉,你可总算回来了!” 就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前来为自己撑腰的大人。 陆明玉鼻间也有些泛酸,她快步上前,搂住乔皇后:“母后,我回来了。”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二十三章 猜疑 乔皇后憋了这么多日子没哭过,此时被儿媳搂着,热泪一串串涌出眼眶。眼泪迅速浸透了陆明玉肩头的衣服。 陆明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爹令人先一步送了信给我。我接到信,立刻启程动身,赶回京城。这一路上没敢有片刻耽搁。” “今日一早,我就接到了京城送来的急报。李昌在宗人府毒发身亡,父皇龙颜震怒。” 两人无暇一叙别情,立刻进入正题。 乔皇后用袖子抹了眼泪,退后两步,快速低语道:“是。李昌死得十分蹊跷。皇上被气得又发了病。这一回醒来之后,就患了疑心病,看谁都信不过。梁大将军亲自守在皇上身边,后宫各处都被封了。” 顿了顿,叹了口气:“就连寿宁宫外,也有御林侍卫。说是为保护太后安危,实则,就是连太后都信不过了。” 一个精神紧绷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天子,自然十分可怕。 后宫里的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陆明玉凝视着乔皇后,低低问了一句:“真不是母后令人动的手?” 乔皇后:“……” 乔皇后笑得无奈而苦涩:“这句话,我还想问一问你。” 所以说,也怪不得永嘉帝疑心这么重。 因为左看右看,有动机也有这个能耐动手的,就是椒房殿和东宫。孟妃秦妃就是想毒死李昌,也未必有这个本事。 陆明玉眉头拧成了结,右手的食指不自觉地轻轻敲了几下。 这是陆明玉心中有疑虑百思不得其解时会有的小动作。 乔皇后定定心神,轻声道:“自昨日听闻李昌死讯起,我就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我没动手,你和阿景远在江南,消息不及时,也没机会动手。那么动手的人会是谁?” “我曾疑心孟妃大皇子,也疑心秦妃四皇子。就连杨嫔和王婕妤,我都一一思虑过了。皇上因五皇子之死勃然大怒,第一个就会疑心忌惮我们母子。那么,最大的得益者会是谁?动手的那个人,就一定是谁!”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样的思路也是最正确的。 陆明玉下意识地点点头:“母后此言有理。如果父皇因此事要废黜东宫,接下来会立谁为太子?” 大皇子跛了腿,可以排除在外。 接下来,就是三皇子四皇子。 “这几年,四皇子颇得你父皇青睐。还有秦妃,在宫中有太后撑腰,在宫外有濮阳侯支持。”乔皇后显然深思熟虑过了,疑心上了秦妃母子:“如果皇上要改立太子,四皇子的可能性最大。” 陆明玉又点点头,脑海中却迅速地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惊人念头。 陆明玉瞳孔微微收缩。 乔皇后没留意陆明玉的异样,兀自说了下去:“皇上也疑心是四皇子想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他下了圣旨,将大皇子四皇子一并禁足。” “东平郡王和姚尚书都被关在了宫中地牢里。查案一事,也交给了梁大将军。” “梁战确实一片忠心,也擅长领兵打仗,查案断案并非他擅长。只是,皇上现在谁也信不过,只信得过他一个人。这桩案子,也交到了他的手上。” “以梁战为人,不会捏造攀扯。我没做过的事,也没什么可心虚的。我只担心,时日一长,找不到证据,这一桩就成了悬案。最后硬生生落在我们母子身上……” “母后,”陆明玉冷不丁张口:“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主谋,或许不是四皇子,更不是大皇子。” 乔皇后一怔:“那还能是谁?总不会是慧安和静安吧!” 然后,因为这个可能性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都颤抖起来:“该不是慧安吧!她从小胆大任性,又最疼阿景。如果她认定是李昌动手刺杀阿景,她……” 毒杀李昌为弟弟报仇的事,慧安公主也不是做不出来啊! 陆明玉握住乔皇后颤抖个不停的手,沉声道:“我相信皇姐,不是她动的手。” 乔皇后心神大乱,抬眼看着陆明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会是谁?总不会是东平郡王动的手!” 东平郡王是脱不了干系。不过,若说是东平郡王杀了李昌,也太勉强了。 东平郡王是偏向太子这一边,和其余几个皇子也都保持不错的关系。以东平郡王的圆滑,怎么肯为太子做这么危险的事? 陆明玉一双黑眸如幽深的潭水,凉意彻骨:“还有一个人,母后忽略了。” 乔皇后心念电闪,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李昊?” “这怎么可能!” “李昊和李昌被分开关押,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再者,进宗人府的时候,他们都是被搜过身的,怎么可能带着毒药进去。” “而且,李昊对李昌兄弟情深,人人都知道。不可能,李昊决不能对李昌下毒手!” 陆明玉看着乔皇后,缓缓道:“母后,连你都觉得这不可能,父皇想来也不会疑心李昊。可事实上,李昊才是此事最大的受益者。” “李昌一死,就彻底担下了毒杀太子的恶名,李昊可以将所有事都推到李昌的身上。父皇心痛李昌的死,对李昊会更加宽容。或许,很快就会放李昊出宗人府。” “父皇生出废黜东宫之心,要改立太子。凭什么就不能立李昊?” “李昊没有得力的外家,却有手握重兵的岳父广平侯。还有李昌的岳家,也是李昊的助力。李昊文采武略出众,这几年当差,颇有才干之名。” “父皇立李昊为太子,岂不是顺理成章?” 乔皇后接连倒抽凉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明玉目光越来越幽暗,眼底的火苗越燃越旺:“勾连钱家人刺杀太子的,是李昊。如果太子遇刺身亡,李昊是最大的获益者。刺杀不成,李昊就推李昌出来做替死鬼。还利用李昌的死,营造出眼下对他最有利的局面。” “好一个李昊!果然无情无义心狠手辣至极!竟对李昌也下得了这等毒手!”  https:///92401_92401418/67744653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一叶(一) 有些事,没想到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 一旦想到了,最不可能的猜测最是可能。 乔皇后久久无言,面色越发难看。 陆明玉也没出声,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这只是猜测。要想治李昊的罪,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 “李昊和李昌一同被关进宗人府,这十日间,彼此没打过照面。若是李昌被李昊蒙骗怂恿,定是进宗人府之前。” “李昌中毒而死,不是因为谁在饭菜中下了毒。而是自己服了早就备好的毒药。” 陆明玉虽是猜测,语气却十分笃定。 乔皇后心神巨震思绪混乱,脱口而出道:“你为何这般肯定是李昊下的毒手?” 因为,只有她知道李昊对李昌的心结。 只有她清楚,李昊并不像表面流露出来的那般兄弟情深。 陆明玉深深看了乔皇后一眼:“现在这都是猜疑。一定要找到证据,而且是越快越好。如果我所料的没错,这证据一定在李昌的身上。李昌进宗人府的时候,被搜过身,不能正大光明地携带毒药。这毒药,必然藏在他身上某处。” 乔皇后心中惶惶,早没了主张:“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现在就去求见父皇。”陆明玉沉声道:“这桩案子由梁大将军负责。我要将这番推测都告诉他,让他令人仔细查验李昌的尸首。” “只要能找到证据,至少母后和殿下能自证清白。” 乔皇后勉强定一定心神,低声道:“皇上现在谁都信不过,宫中所有人都被禁足。唯一能出寝宫的,就是太后。” “你只身去文华殿,未必能见到皇上。” 陆明玉却道:“见不到父皇无妨,能见到梁大将军也是一样。” 乔皇后拗不过陆明玉,只得点点头,再三嘱咐:“你且将脾气收一收,别在这等时候和梁大将军起冲突。也别激怒你父皇!” 经过这么多事,永嘉帝性情阴暗易怒,正面对上,定会吃亏。 陆明玉略一点头:“母后放心,我知道轻重。” …… 片刻后,陆明玉迈步出了椒房殿,去了文华殿。 见过三个孩子和乔皇后,确定他们都没事,陆明玉焦灼难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放慢步伐,也没那么气势汹汹了。 到了文华殿外,不出所料,梁大将军已经在殿外站着了。 她进宫足有半个多时辰。消息早该传到梁大将军耳中了。 “臣见过太子妃娘娘。”梁大将军拱手行礼,声音沉凝,凌厉的目光落在陆明玉的脸上。 陆明玉淡淡道:“梁大将军请免礼。我从江南远道而回,有要事禀报父皇。请梁大将军亲自通传一声。” 梁大将军早有准备,毫不迟疑地应道:“皇上龙体虚弱,要卧榻静养,谁也不见。太子妃娘娘请回东宫。” “今日也就罢了,太子妃娘娘骤然回宫,急着要见三位小殿下和皇后娘娘,情有可原。从现在起,没有皇上旨意,请太子妃娘娘在东宫里待着,不可随意出东宫。” 谷</span>  这样的说辞早在陆明玉意料之中。 亲耳听到,陆明玉心中还是禁不住涌起怒火。 她的眼中闪出火苗,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梁大将军说父皇谁也不见,又代父皇传旨。如果梁大将军生了异心,挟天子号令群臣,扰乱宫廷,谁还能阻拦?” 梁大将军:“……” 忠心耿耿的梁大将军,险些没被这番话气得吐血。目中也蹿出了火焰,声音里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恼怒:“太子妃娘娘请慎言!” 梁大将军个头极高,陆明玉在女子中也算高了,比起梁大将军,足足矮了一个头。梁大将军不但高而且格外壮实,此时还穿着银色软甲,腰间挎着长刀,手握刀柄,面无表情,像一尊杀神。 陆明玉半点不惧,略略扬头,斜睨梁大将军一眼:“我刚才说的话,哪里不谨慎?我忧心父皇安危,必要亲眼见上一见,才能放心。” “你从中阻拦,不准我面见父皇,在宫中只手遮天,到底是何居心?” 梁大将军本就不善言辞。被陆明玉这番话挤挤兑得涨红了脸,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臣进去通传,请太子妃娘娘稍候。” 陆明玉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我在此恭候。” 梁大将军将喉间的一口老血咽下,绷着脸转身,快步去了天子寝室。 永嘉帝身体不能动弹,思绪倒是清楚,说话也算顺利。见梁大将军黑着脸进来,永嘉帝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陆氏坚持要见朕,你拦不住?” 梁大将军目中闪过羞愧和愤怒,将陆明玉说过的话学了一遍:“……太子妃娘娘言辞如刀,臣实在抵挡不住。” 他要是不让陆明玉进来面圣,就成了挟天子弄权的奸佞小人。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能担得起? 是人就有弱点。梁大将军不爱钱财不爱美色,对忠心的名声格外看重。这样的羞辱,他根本咽不下去。 永嘉帝目光冷了一冷,默然片刻,淡淡道:“也罢,朕就见一见她,看她有什么可说的。” 梁大将军看了刘公公一眼。 刘公公立刻退了出去,心里暗暗腹诽。 太子妃娘娘的担忧,其实也有些道理。皇上对梁大将军太信任了!万一梁大将军生了异心,连个节制梁大将军的人都没有! 太子妃娘娘回来得正好啊! 刘公公躬身行礼:“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请娘娘进寝室觐见皇上。” 陆明玉应了一声,随刘公公进了寝室。 身为儿媳,进公公寝室显然不太妥当。 不过,眼下永嘉帝只能躺在龙榻上。陆明玉进了天子寝室,也不会惹来什么流言蜚语。浓烈的苦涩的药味,混合着难以形容的闷味和淡淡的臭气,迎面袭来。 陆明玉皱了皱眉,很快恢复如常,走到龙榻前九尺之地停下:“儿媳陆氏,给父皇请安。” 永嘉帝侧着身体,目光落在陆明玉的脸上:“陆氏,你有什么话要说?”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二十五章 一叶(二) 往日高高在上威严赫赫的天子,如今只能躺在床榻上。想翻个身,都得要身边人伺候。再摆出什么天子架势来,没什么可惊惧之处,只显得可笑。 陆明玉心中哂然,面上不动声色:“儿媳远道从江南回京,惊闻宫中变故,心急如焚。唯有亲眼面见父皇,才能心安。” 不等永嘉帝吭声,又说了下去:“父皇信重梁大将军,将宫中安危皆托付梁大将军之手。不肯见任何人,只令梁大将军守在龙榻边。” “这份信重,令人动容。” “不过,儿媳以为,此事不妥。梁大将军对父皇对朝廷的忠心,儿媳并无疑心。只怕有心人从中作祟,放出流言中伤梁大将军。” “父皇若真的爱惜梁大将军,也该为梁大将军的声名和日后着想。至少应该留一个能节制梁大将军的人。” 言词犀利如刀,嘴笨的梁大将军哪里是对手? 永嘉帝心中冷哼一声,淡淡道:“照你这么说,朕应该让谁来节制梁大将军才妥当?莫非你打算毛遂自荐?” 陆明玉似乎没听出永嘉帝话语中的讥讽,坦然道:“儿媳正有此意。” 永嘉帝:“……” 梁大将军:“……” “儿媳是大魏太子妃,太子殿下远在江南,儿媳在宫中可以代殿下说话行事。”陆明玉侃侃而谈:“这是其一。其二,儿媳有自己的亲兵,自问身手不弱于梁大将军。万一有什么变故,儿媳也能领人前来救父皇。” “儿媳一片孝心,望父皇成全。” 永嘉帝被儿媳的一片“孝心”噎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梁大将军深呼吸一口气,出人意料地附和道:“皇上,臣斗胆说一句。臣以为,太子妃娘娘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永嘉帝瞪了梁大将军一眼。 碍着陆明玉也在,有些话难以出口。不过,永嘉帝的怒意和不满,清晰无误地表露了出来。 陆明玉没有纠缠此事不放,张口说道:“五弟在宗人府中毒身亡,其中疑点颇多。儿媳有些猜测揣度,想禀报父皇。” 永嘉帝目光阴沉:“哦?你有什么猜测,不妨说一说,朕听上一听。” 陆明玉和永嘉帝对视,不疾不徐地说道:“儿媳以为,刺杀太子一事,绝非五弟所为。五弟从头至尾,被人哄骗利用,先是为人顶罪。进宗人府的时候,暗中藏了毒药在身上。” “钱家人的尸首在葛公公的宅子里被人发现。牵连到五弟,刑部的人定会去地牢问询。五弟趁着此时服毒自尽,谁都会以为,此事是母后或殿下暗中令人动手。” “这个人,利用五弟,布下了这弥天之局。就连父皇也被一叶障了目,根本没猜疑到这个人的身上。” 永嘉帝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冰冷:“陆氏,你这么猜疑,实在可笑。” “阿昊对阿昌疼惜爱护,兄弟情深,众人都看在眼底。别人会害阿昌,唯有阿昊不会!” 永嘉帝说得斩钉截铁,陆明玉声音淡淡地应了回去:“这才是这一局最可怕之处。李昊设这一局,不是一两日之事。或许是两年前,甚至三四年前,他就开始慢慢布局了。” “能成功刺杀太子最好。便是刺杀失败了,他也有后续诸多应对的手段。”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五弟直到临死前,也没想到,那颗毒药是真的。李昊定是骗了他,说那毒药是假的,只会令人有中毒的症状,根本不会损伤性命。到时候将此事都推到母后和太子身上,他们兄弟就能脱罪。” 说着,又看向梁大将军:“梁大将军,这桩案子,父皇交给了你。你不擅长查案,不过,可以从刑部调用有经验的仵作,仔细为五弟验尸。只要在尸首上发现藏毒药的地方,就能足以证明母后和殿下的清白了。” 梁大将军也是一脸震惊错愕,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太子妃娘娘这番话,乍听荒谬。沉下心来一想,竟也有些道理。 只是,仵作查验尸首,都要细细解剖,最后再缝合起来。 李昌生前中毒,死后还要被验尸,连个全尸都没有,着实也够惨。 永嘉帝目中射出怒焰,一字一顿地说道:“好。朕这就下旨,令刑部仔细查验五皇子的尸首。” “陆氏,如果真如你所言,椒房殿和东宫皆可解封。如果不是,朕就治你妄言之罪!” 陆明玉目光平静:“如果儿媳猜测有误,令五弟死后遭罪,儿媳甘愿领罚!” 永嘉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闭上眼睛:“退下吧!” 陆明玉行礼告退。 陆明玉走后,寝室里恢复了死寂一般的安静。 过了许久,永嘉帝才冒出一句:“梁战,传朕旨意,令刑部朱侍郎带着仵作去为五皇子验尸。” 梁大将军拱手应下。 永嘉帝面色十分难看,又挤出了几个字:“以你看,此事是不是阿昊所为?” 陆明玉这一席话,永嘉帝到底还是听进去了。 如果李昊都能对亲弟弟下毒手,这也太可怕了!梁大将军不忍看永嘉帝的脸色,低声应道:“臣不敢胡乱猜测。” 永嘉帝闭上眼睛:“去吧!” 梁大将军应声而退。 …… 陆明玉回了东宫。 一百个太子妃亲兵,也进了东宫。他们都没了兵器,不过,一个个身高力壮目露肃杀,让看守东宫的御林侍卫们都觉心惊。 赵瑞见东宫里多了这么多亲兵,心里陡然踏实了不少。 李景去江南之际,将所有人手都带走了。只留下几十个亲兵守着东宫。现在多了这么多人手,总觉得安全了许多。 陆明玉吩咐赵瑞,将亲兵们安顿下去。 其实,她带回京城的亲兵足有两千多。不过,总不能大喇喇地将这么多亲兵都带进宫来。便只点了这一百精锐。 长途奔波赶路,此时终于稍稍松懈下来,疲惫也席卷而来。 孩子们依偎在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陆明玉强打起精神,陪着孩子们闲话。说着说着,就这么在椅子上睡着了。  https:///92401_92401418/67669664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二十六章 真相(一) 李晗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小声地喊了一声“娘”。 回应他的,是细微的鼾声。 李珝李瑄心疼亲娘,一同红了眼眶,低声道:“娘这是太累了。” “我去叫云妈妈她们过来,将娘扶到床榻上睡。” 陆明玉确实太疲累了,被扶到床榻上,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李晗舍不得走,赖在榻尾:“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李瑄一伸手,将李琀抱了起来:“让娘安心睡。” 陆明玉在睡梦中皱起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开来。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隔日天明。 日上三竿,阳光洒到床榻上。饱睡了一觉的陆明玉,在床榻上翻个身,伸了伸懒腰,终于睁开了眼。 不出所料,李晗的小胖脸率先映入眼帘。 “娘,”李琀眼巴巴地看着亲娘:“你走了这么久才回来,我好想你。” 自李晗出生后,陆明玉从未离过他身边。这一回走了一个多月,李琀不知哭了多少回。 陆明玉既心疼又心酸,伸手将李琀抱到了床榻上。李琀甩掉鞋子,钻进亲娘温暖的怀抱里。两只小手紧紧搂着亲娘的脖子不肯撒手。 站在床榻边的李珝李瑄颇有些眼热,不过,他们自觉自己长大了,羞于像李晗这样。 陆明玉温柔地凝望着一双儿女:“珝哥儿,瑄姐儿,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你们不但照顾自己,还将琀哥儿照顾得很好。” 李瑄挺直胸膛,抢着应道:“一开始几天,他经常哭闹。我天天陪着他玩才行。” 李珝接过话茬:“我每日去书房读书,都是妹妹在照顾弟弟。到晚上,弟弟格外闹腾,我们就一起带他睡。” 陆明玉眼眶隐隐泛红,冲李珝李瑄笑道:“你们是好哥哥好姐姐。” 兄妹两个被夸得小脸泛红,喜滋滋地坐到床榻边。 一阵异样的声响忽然传进耳中。 “咦?什么声音?”李琀仰起头,一脸好奇:“好像是娘的肚子咕咕叫。” 陆明玉莞尔一笑:“是啊,娘忙着赶路,已经连着多日没吃饱饭了。” 李珝立刻起身去传膳。李瑄去找了一身新衣来,执意要给亲娘更衣。李琀乐颠颠地跑去找鞋子来。 陆明玉享受着孩子们的关切和疼惜,心中一片柔软。 为了他们,再辛苦也值得。 饥肠辘辘的陆明玉,足足吃了三人份的早膳。 一旁的绮云都快看不下去了,忙拿了消食的山楂丸来:“娘娘忽然吃这么多,可别积食伤了胃。吃些山楂丸吧!” 陆明玉笑着嗯一声,吃了两粒山楂丸。然后说道:“我带着孩子们去椒房殿请安。” 绮云一惊,小声道:“东宫被封,椒房殿外也有侍卫看守。昨日娘娘是第一日回来,没人敢拦。今儿个再出东宫,只怕那些侍卫不肯让路。” 陆明玉淡淡道:“我昨天见过梁大将军,也见过父皇了。梁大将军还要名声,就不敢拦着我。” 不出所料,陆明玉领着孩子们出东宫的时候,御林侍卫们都没吭声。 到了椒房殿,也没受什么阻拦,就这么进了殿。 乔皇后见到陆明玉母子四人,顿时红了眼睛,将孩子们搂进怀里,痛快地哭了一场。 当着孩子们的面,陆明玉没有多说,只道:“昨日我该说的话,都和父皇说了。从昨晚到现在,仵作验尸也该验出结果了。母后且耐心等着看。” 谷</span>  “如果我猜错了,父皇今日定会令人问我的罪。” “如果我没猜错,李昌的尸首上查出了线索。今日文华殿必定悄然无声。” 李昌兄弟被牵连进刺杀太子一案,已经是天家丑事。如果李昌是被亲哥哥利用毒死,天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以永嘉帝为人,十之八九会瞒下真相。 乔皇后很了解永嘉帝,自然听出了陆明玉的话中之意。 乔皇后沉默片刻,转移话题:“你带着孩子们来椒房殿,没人拦你吗?” 陆明玉略一挑眉,语气中透出理所当然的霸气:“这里是我的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敢拦!” 满心愁绪的乔皇后,被逗乐了,嘴角扬了起来。 陆明玉一回来,她的心就安定了。 “你今日要做什么?” “哪儿也不去,上书房不是放假了吗?孩子们难得有假期,好好松快几日。我就带着他们,在这儿陪母后。” 乔皇后笑着诶了一声。 …… 陆明玉领着三个儿女,在椒房殿里消磨了大半日。 直到傍晚,文华殿都悄然无声。 乔皇后没听到具体的消息,心里颇不安宁。 陆明玉却一派笃定沉稳,半个字不提,笑着对彩兰说道:“天不早了,让人备晚膳。” 彩兰笑着应了,出去没片刻,又回来了,眼中闪着异样的激动:“启禀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皇上宣召东平郡王和姚尚书去文华殿了。” 乔皇后一个激动,霍然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彩兰低声答道:“就在半个时辰前。” 椒房殿被封,消息传递比平日慢得多。半个时辰前的事,到现在才传进殿内。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道:“令人继续盯着文华殿。有什么异样,立刻来回禀。” 乔皇后心潮澎湃,按捺不住激动,低声对陆明玉说道:“可见验尸真的找到了线索。不然,皇上也不会宣召东平郡王和姚尚书。” “如果真的是李昊所为,这个李昊,也太过狠毒了。” “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发落李昊!” 陆明玉淡淡一笑,握住乔皇后激动地不停颤抖的手:“不管如何,只要能找到线索,证明下毒一事和母后殿下都无关就好。” 乔皇后定定心神:“你说的对。” 这一顿晚膳,乔皇后食不知味,只吃了几口,就实在吃不下了。 陆明玉倒是好胃口,连带着三个孩子,将一桌菜肴一扫而空。 等到天黑之后,文华殿的消息再次传了过来。 东平郡王和姚尚书,被永嘉帝放出宫了。 永嘉帝下旨,令姚尚书主审李昌被下毒一案。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二十七章 真相(二) 姚尚书被放出地牢,还做了主审。可见,李昌被毒死的命案,果真有了关键性的证据。 乔皇后激动地来回踱步,压根停不下来。 陆明玉心里也是一松。 之前她表现地沉稳笃定,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到底是猜测,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万幸找到了证据,也能为乔皇后和太子洗刷冤屈了。 李琀还小,听不懂这些。李珝李瑄隐约听懂了,对视一眼,一眼看向陆明玉:“母亲,我们是不是可以去上书房读书了?” 陆明玉微微一笑:“再耐心等一等。” 总得等这桩命案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永嘉帝才会令宫中解封。 乔皇后按捺不住激动振奋,冲陆明玉笑道:“天这么晚了,你带孩子们回东宫,好生歇着。” “母后也早些歇着。”陆明玉眸光一闪,嘴角微扬:“姚尚书做了多年刑部尚书,最擅查案断案。现在既是有了证据,想来很快就能将此案查个明明白白。” “我们要做什么?”乔皇后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 陆明玉简洁地答了一个字:“等。” 是啊,她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就行了。 乔皇后点点头。 陆明玉领着孩子们出了椒房殿,一路慢悠悠地回了东宫。稍事梳洗,便带着幼子睡下。李琀心满意足地躺在亲娘的怀抱里。 李珝李瑄站在床榻边,磨磨蹭蹭地不愿走。 他们离开亲娘这么久,也很想念亲娘。只是,他们都自诩是小大人了,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陆明玉看着好笑,冲儿女们招手:“都过来。床榻这么大,你们一并上来睡。” 李瑄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上了床榻,睡在里侧。 李珝还矜持了一下:“太傅说过,女大避父,儿大避母。我今年都七岁了,再和母亲同睡一榻,委实不太合适。” 陆明玉笑着瞪儿子一眼:“你才七岁,哪里就到儿大避母的时候了。再说了,又不是每天晚上带你睡。偶尔一回而已。快些过来!” 李珝喜滋滋地爬上床榻。 床榻很大,母子四个一起睡,也不显拥挤。 李琀躲在亲娘怀里,睡得香甜。陆明玉一边轻抚李琀的头发,一边低声和儿女们闲话。不知不觉中闭目入眠。 …… 这一夜,陆明玉好梦正酣。却有许多人彻夜难眠。 永嘉帝直挺挺地躺在龙榻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帐顶。一日间,永嘉帝苍老了十岁不止,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梁大将军从几日前就在宫里住下了,白日守在龙榻边,晚上就睡在外间。 值夜的内侍是刘公公。 永嘉帝信不过别人,刘公公已经连着值了几夜,熬的眼珠子都红了。不过,这一份独一无二的圣眷,刘公公根本舍不得往外推,恨不得就扎根在天子身畔。 “皇上,”夜深人静,刘公公大着胆子劝慰永嘉帝:“老奴斗胆,劝皇上几句,别为了此事过于悲恸难过。”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皇上就是再气再怒,也没法子。为了龙体着想,皇上还是放宽心怀,好生歇着吧!” 永嘉帝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没有半点反应。 谷</span>  刘公公又劝了几句,还是不见回应,只得闭了嘴。 过了许久,永嘉帝才溢出一声长叹。那一声叹息,无比悲凉:“朕一直以为,朕是个好父亲。” “朕错了,朕太自负了。” 刘公公听得心中绞痛,在床榻边跪下了:“皇上心里不痛快,骂老奴一顿出出气。” 永嘉帝吃力地侧过头,对刘公公说道:“朕是被儿子们气的,和你有什么干系。你起身吧!” 刘公公不肯起来,依旧跪着:“皇上现在这样,老奴看着心里难受。老奴在这儿跪着,皇上骂几句出出心头闷气。” 这才是真正忠心的奴才。 就像沉默地守在身边的梁战。 永嘉帝想抬手,奈何身体不听指挥,依旧动弹不得,只能颓然地叹息。 今日刑部朱侍郎进宫禀报。刑部仵作为李昌细细验了尸,验出李昌确实是服毒身亡。这味毒药毒性剧烈,入口封喉,从服毒到毒发,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毒发的时候七窍流血,死状十分凄惨。 仵作在李昌头上的玉冠里找到了机关。玉冠里有一个极小的空格,可以放下一个米粒大小的药丸。 所以,李昌是自己服的毒,和东平郡王姚尚书无关。和乔皇后太子也没关联。 李昌为什么要服毒? 这个疑问,犹如一根长长的刺,梗在了永嘉帝的喉咙里。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不过,他还是将此案交给了姚尚书审理。 一定要找出真凭实据,至少,也得李昊亲自张口认罪。 …… 姚尚书和东平郡王出宫后,没有回府,而是一同去了宗人府。 被关了两天一夜,东平郡王早没了平日的神气威风,面色惨淡,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透着一股奄奄一息的气息。 相较之下,姚尚书就精神多了。他执掌刑部多年,审惯命案,见识颇多,心志坚韧,远非东平郡王可比。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少不得互相交流几句。 “这个结果,实在出人意料。”东平郡王叹道:“我千思万想也没料到,五皇子是自己服的毒。” 姚尚书目光一闪,淡淡道:“五皇子是被人哄骗,误服了毒药。到了临死都是个糊涂鬼。” 东平郡王面色沉重,眉头拧了起来:“三皇子五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感情深厚,人尽皆知。三皇子怎么会哄骗五皇子服毒?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姚尚书看了东平郡王一眼:“如果直接去问三皇子,三皇子有大把理由狡辩不认。所以,得用些别的法子,让三皇子认罪。” 东平郡王一愣:“什么办法?” 姚尚书低声道:“此事还得郡王配合……” 如此如此,交代了一番。 东平郡王深呼一口气,点头应下:“好,一切都听姚大人的吩咐行事。”  https:///92401_92401418/67652757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二十八章 问审(一) 第628章 问审(一) 宗人府。 地牢。 一盏孤零零的烛台燃着昏暗的光芒。 三皇子李昊躺在床榻上,面向内侧,心中默数。 十五天,今天是第十五天。 按着时间来推算,钱家人的尸首应该已经被发现了吧!不知道刑部的人有没有去问过李昌,不知道李昌有没有听他的吩咐,打开玉冠上的机关取出那粒“假毒药”…… 从三年前开始,他便在暗中不惧布局,私下勾连钱家人,搭上江南旧族。 李景福大命大,侥幸躲过了那一晚的刺杀。就连被死士围攻,也有陆明玉不远千里领兵救夫。人和人的命运,真的不尽相同。 同为天家皇子,他只比李景小了几个月,际遇却是天差地别。 夺妻之恨,杀母之仇,还有无法出口无以言语的嫉恨,令他对李景恨之入骨。杀了李景,已经成了他心底的执念。为此,他不惜连李昌的性命也一并算计在内。 他对李昌的感情,也十分复杂。照顾李昌,已经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他再厌恶也改变不了。 这几年来,他对李昌格外亲厚。是因为他知道,有那么一天,他要将李昌送入黄泉。 只凭李昌前世做过的那些腌臜事,落得这等下场也不冤。 这十几天里,他一直被单独关押在地牢里。外间所有事,他一概不知。只能凭借着猜测来推断到了哪一步…… 寂静的夜里,骤然响起的脚步声格外刺耳。 李昊心飞快地跳了一跳,控制住了翻身的冲动,假做睡熟的模样。 哗啦哗啦! 这是铁锁被打开的声音。 这个时候再装睡就有些过了。李昊装出被惊醒的模样,在窄榻上翻了个身,眉头紧皱,目光警戒而冷淡:“这么晚了,王叔和姚大人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东平郡王和姚尚书。 东平郡王满脸沉痛,目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震惊:“李昊,我真没想到,你竟会对李昌下毒手!” 咚咚咚! 像巨石骤然撞击在胸口。 隐藏的秘密骤然被揭穿,哪怕城府再深,李昊的脸色也禁不住微微一变。 姚尚书一言不发,目光紧紧地盯着李昊的俊脸。 东平郡王没等李昊有什么反应,一连串地说了下去:“钱家人满门被灭了口,在葛公公的宅子里被发现了尸首。刑部捉拿葛公公时,葛公公服毒自尽。姚尚书亲自来了宗人府,问审五皇子。” 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不过是两天之前而已。 反正李昊一直被单独关在地牢里,根本不知道李昌已经真的死了。东平郡王按着姚尚书的叮嘱,继续说了下去: “五皇子拒不肯认罪,还想服毒自尽。万幸一直有人盯着他,在他毒药还没进口的时候,就被发现了。五皇子没死成,将一切都交代出来了。” “李昊,你真是心肠狠辣!为了脱罪,哄骗五皇子为你顶罪。还骗五皇子说毒药是假的。姚大人令仵作验过了,那毒药毒性剧烈,服进口中,几个呼吸间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你怎么狠得下这个心,这样对自己的胞弟!” 东平郡王痛心疾首,说到后来,连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嘶哑起来。 李昊的心倏忽沉到了谷底,俊脸微微泛白,脑海中疯狂地转过许多念头。 李昌没死? 以李昌的蠢钝,服毒时被发现,倒不是不可能。一旦撬开了李昌的嘴,他做过的事也就无所遁形了。 等等,东平郡王说的是真的,还是在骗他? 李昊迅速看了痛心疾首眼眶通红的东平郡王一眼,又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姚尚书。 姚尚书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似乎要捕捉到他脸上所有的神色变化。 李昊心里又是重重一跳。 不对! 他们是在骗他! 李昌不会出卖他! 李昌应该已经被毒死了。死无对证,他们这是故意唬他,想让他承认罪责。 “王叔,我对五弟如何,你是知道的。”李昊定定心神,缓缓张了口:“刺杀太子一事,我都认了,和五弟无关。说什么哄骗五弟定罪,还有服毒之类,实在荒谬无稽。” “这连篇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五弟人在哪?你带他过来见我。我现在就要见他!” 东平郡王:“……” 得!根本就骗不到!合着他刚才都是白费力气了。 东平郡王心里暗暗叫苦,下意识地看姚尚书一眼。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要不要继续? 姚尚书不动声色地回了个眼神,心里却暗叹一声。 以他审案多年的经验,李昊刚才就是在说谎。只是,李昊心志坚韧,反应敏锐,装模作样的功夫也是一流的。想诈他认罪,难之又难。 东平郡王只得继续说道:“我让人仔细搜了五皇子的身,找到了他玉冠里的机关。五皇子已经招认,玉冠是你给他的,那粒毒药也是你给他的。你告诉他,那毒药是假的,服下之后会有人来救他。到时候就可以诬陷是皇后和太子派人下毒。” 说着,暴喝一句:“人证罪证确凿,李昊,你还敢不认!” 听到玉冠两个字,李昊的眼皮重重一跳,一颗心沉到谷底。 不过,到了此时,认罪是不可能的。 李昊叹息一声,话语中流露出苦涩:“王叔说的话,愈发荒谬了。没做过的事,我如何承认。” “王叔信不过我,就让李昌过来,和我对质。” 李昌死两天了,尸首都被解剖过了,刚被仵作缝起来。怎么来对质? 东平郡王声色俱厉地怒道:“李昊,我想给你留些体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昊紧紧地盯着东平郡王没说话。 忽然,李昊冲上前,一把揪住东平郡王的衣襟,厉声嘶喊:“李昌人呢?他是不是被你们害死了?” 李昊的眼睛通红,闪着令人战栗的寒光,似乎一只发狂的猛兽,要张口咬断他的喉咙。 东平郡王全身打了个寒颤,脱口而出道:“他是服毒自尽身亡,和我们没有干系!” 姚尚书:“……” (本章完)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二十九章 问审(二) 李昌果然已经死了! 李昊眼睛赤红一片,热泪涌出了眼眶。 他对李昌的恨意是真的,对李昌的呵护疼爱,也不是装出来的。长兄如父,这么多年来,他不仅是李昌的兄长,也是李昌半个父亲。 胸膛里汹涌的愤怒和惊惧混合在一起,叫嚣着几乎将他撕碎。 李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一拳打中了东平郡王的脸。 东平郡王一声惨呼,仰面后退,鼻血长流。也不知鼻子是不是被揍歪了。 李昊还要揍第二拳,一旁的几个亲兵冲了过来,合力拦下他。李昊似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赤红着双目和几个亲兵缠斗不休。 东平郡王一边捂着脸一边惨呼。 姚尚书拧紧了眉头,扶住东平郡王,快速低语道:“郡王怎么样?” 东平郡王哀嚎不已:“疼!疼死我了!我的鼻子断了!” 姚尚书也没法子,立刻招呼人宣太医过来。 或许因为他不是挨揍的那一个,也或许是性情冷硬之故,姚尚书很快冷静下来。他眯了眯眼,猛然提高音量:“住手!” 亲兵们不敢再动手,纷纷后退。 李昊像发了疯的猛兽,追上其中一个亲兵,一腿将亲兵踹飞。那个倒霉的亲兵,一声痛呼,被踹倒在地。 姚尚书心中涌起怒意,怒喝一声:“三皇子住手!” 李昊浑然不闻,继续动手。 姚尚书被气得,高声道:“你们几个快些动手,将三皇子拿下!” 亲兵们也憋了一肚子火。听到姚尚书这么说不再客气,几个再次将李昊围拢在中间,也不再留手。 这几个亲兵,皆是宗人府侍卫里的精锐好手。单打独斗,未必是李昊对手。不过,五个人联手,李昊很快就节节败退。一炷香后,被其中一个一掌击中后脖颈,昏了过去。 那个击倒了李昊的亲兵,是东平郡王的贴身侍卫。 “姚大人,小的冒昧,已将三皇子殿下打晕了。”那个侍卫一脸慷慨英勇的就义神情:“小的冒犯了殿下,请姚大人处置。” 姚尚书现在哪有心情处置一个亲兵,皱着眉头道:“这是我下的命令。如果有人追究,都由本官担着。” 就在此时,太医也小跑过来了,忙为满脸鲜血的东平郡王看诊疗伤。 姚尚书令人将昏迷的李昊抬到床榻上,自己退出了地牢。然后,长叹一声。 真是一团乱麻! 审案不怕案情复杂,最怕的是像眼前这样。人死了,也没物证。犯人身份尊贵,不能用刑,又要让对方认罪。 他原本想诈一下,令李昊在猝不及防之下认罪。 没曾想,李昊城府太深,阴险狡猾。不但没认罪,还将东平郡王揍成了这样。 太医手脚利落地为东平郡王正骨敷药,将鼻子处裹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东平郡王疼得直叫唤。 等忙完这一切后,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姚大人,实在对不住。”东平郡王脸上裹着数层纱布,看着滑稽又可笑,声音也像被石碾压过一般:“我刚才一个激动,说漏了嘴。” “都这时候了,就别说这些了。”姚尚书叹道:“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审问吧!” …… 李昊昏迷了一夜,到隔日天明才醒。 谷</span>  东平郡王又换了一次药,鼻梁还是疼得要命,万幸鼻梁骨没断。 姚尚书在宗人府里草草睡了两个时辰,又召了刑部朱侍郎前来一同问审。还有,去了江南的闵侍郎也回京了,一大早也来了宗人府。 皇子们手足相残,是天家丑事,不宜外传。也因此,姚尚书不欲大肆声张。只令两位刑部侍郎一同审理此案。 奈何不管他们说什么问什么,李昊皆一言不发,沉默以对。 姚尚书也没急,翻来覆去地问了大半日。 不能用刑,就得击溃摧毁李昊的意志。 “你们什么都不用问了。”李昊终于张了口:“李昌是我胞弟,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对他下毒手。” “他定是不愿牵连我,所以自己服毒自尽。” “如果我早知有那么一日,我宁肯担下所有罪责。” “你进宫复命,将我这些话代为禀报父皇。就说我李昊没做过任何对不住李昌的事。父皇盛怒之下,要杀要剐,我都认了。但是,我绝不认罪!” 这些话,被录到了卷宗上,半个时辰后呈到了永嘉帝眼前。 姚尚书在龙榻前九尺之外跪下,低声回禀:“……请皇上恕臣无能。臣昨夜去宗人府,直至现在,未能令三皇子殿下认罪。” 刘公公打开卷宗,俯下腰,将卷宗呈至永嘉帝眼前。 卷宗一共三页。 永嘉帝人不能动,目力却无问题,看了一页,示意刘公公翻下一页。待三页都看完,永嘉帝的脸色又阴沉了许多。 姚尚书还在跪着。 过了片刻,永嘉帝才张口道:“朕再给你三日时间,务必审问出真相。” 顿了顿,又放缓声音:“你做了多年刑部尚书,审过的案子数不胜数。朕想问你,以你看来,李昌之死,到底是不是李昊所为?” 姚尚书抬起头,沉声道:“无凭无据,臣不敢妄自揣度。” 在姚尚书看来,此事十之八九是李昊干的。 但是,在永嘉帝面前,绝不能这么说。 他一个臣子,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怎么能对皇子之间的事指手画脚! 永嘉帝没再出声。 姚尚书行礼告退。 等姚尚书走后,永嘉帝看向龙榻边的梁大将军,慢慢问道:“梁战,你告诉朕,李昌这条命,到底是谁害死的?” 梁大将军生性耿直,却也不是一味鲁莽。有些话,太子妃能说,他这个御林大将军是不能说的。 “臣愚昧,不敢胡乱猜测。” 永嘉帝叹了一声,闭上眼。 天很快黑了下来。 刘公公端着药碗,伺候永嘉帝喝药。永嘉帝心情恶劣,喝着苦得要命的汤药,心里陡然冒出一阵邪火:“朕不喝,拿走!” 刘公公只得跪下请罪。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白着脸进来,战战兢兢地禀报:“启禀皇上,五皇子府传信进宫,五皇子妃……上吊自尽了。”  https:///92401_92401418/67642790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三十二章 哀求 , 第632章 哀求 李昌的棺木被抬进灵堂里,和余氏的棺木放在一处。 按着停灵的规矩,棺木要打开,让人瞻仰遗容。 东平郡王咳嗽一声说道:“皇上有旨,五皇子的棺木就不必打开了。” 被仵作验过尸,之后缝合起来,也算是死无全尸的一种。遗容好看不到哪儿去,众人还是别看了。 大皇子四皇子到底和李昌是亲兄弟,平日再嫌弃再不喜,此时也觉满心悲恸,再次红了眼眶。 静安公主忍不住问了一句:“三哥呢?他怎么不来?” 众人齐刷刷地看着东平郡王。 提起李昊,东平郡王就觉得鼻梁疼。 刑部姚尚书和朱侍郎闵侍郎,一直待在宗人府地牢里问审。奈何李昊嘴比石头还硬,怎么都不认罪。一张口就是要见永嘉帝,要么就闭着嘴一声不吭。 永嘉帝只给了三日时间问审。看架势,别说三天,三十天也未必问出个结果。 这等事,东平郡王当然不能说,只答道:“皇上有旨,案子一日没查清楚,三皇子一日不能出地牢。” 大皇子四皇子迅速对视一眼。 看来,刺杀太子一事,就是李昊所为。 不然,永嘉帝绝不会无情到这等地步。 说起来,他们也都被李昊所累,被永嘉帝禁足不说,府中所有人都被刑部问审了一遍。想想都觉得晦气。 一个身影忽地冲了过来,扑通跪在东平郡王面前,声音凄厉:“王叔,我求求你,放殿下回来吧!我给你磕头,我求你了。” 一边哭喊,一边咚咚磕响头。 众人都是一惊。 尤其是东平郡王,既惊又恼,连连避让开来:“三皇子妃快快起身。这般磕头行礼,我担待不起。” 李昊还没被定罪,孟云萝还是皇子妃。哪有皇子妃像臣子磕头的道理。 孟云萝双目通红,长发披散下来,状若疯癫,像失了心智一般,继续用力磕头。咚咚咚几声,额头已经渗出了鲜血:“殿下被关在宗人府。王叔是宗人府的宗正,想放殿下回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求求王叔了。” 东平郡王气的全身发抖。 这哪里是央求,分明是将他架在火上烘烤!他一个人宗人府宗正,哪来这么大的能耐? 在灵堂里的余家人,更是个个心中愤怒难当。 孟云萝这样的行径,和扰乱灵堂没什么两样。余氏已经死了,在灵堂里都不得消停。实在是欺人太甚! 余夫人心中愤怒至极,敢怒不敢言。 慧安公主柳眉一竖,正要说话,就见一个身影迅疾闪到孟云萝身边,一个手刀劈了下去。 孟云萝连喊都没喊一声,双眼一翻,就这么软软倒了下去。 众人:“……” 不愧是陆明玉,能动手的时候,从来不多话。 陆明玉沉着脸下令:“来人,将三皇子妃扶回厢房里继续歇着。”顿了顿又道:“没我的吩咐,不得开门。” 两个宫人战战兢兢地“扶”着被劈晕了的三皇子妃娘娘退下。 灵堂里总算安静了。 东平郡王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余尚书和余夫人一同颤巍巍地过来行礼:“多谢太子妃娘娘。” 陆明玉轻叹一声,伸手虚虚一扶:“两位请起。是我思虑不周,让三嫂闹到了灵堂里。你们放心,接下来几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余尚书余夫人的感激之情,不必细述。 …… 天黑之前,陆明玉回了宫。 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文华殿面圣。 这一回,倒没人拦着陆明玉。她很顺利地进了天子寝室。 永嘉帝的龙榻前立了一个屏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看来,永嘉帝已经接受了自己要长期卧榻静养的事实。总不能一直不见朝臣。便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来。 陆明玉站在屏风外行礼:“儿媳陆氏,见过父皇。” 屏风后,传出永嘉帝略显虚弱的声音:“免礼,平身。” “多谢父皇。”陆明玉起身后,不等永嘉帝问询,便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孟云萝大闹灵堂的事,轻描淡写一带而过。重点是过继一事。 “……余尚书和余夫人痛失爱女,悲恸之情,令人动容。儿媳自作主张,说从李氏族人中挑一个孩子,过继给五弟五弟妹。如此,他们灵前有孩子磕头,下葬的时候也有孝子送葬了。请父皇恩准!” 屏风后久久无言。 陆明玉也不急,耐心等着回应。 她这么做,是既往不咎宽容大度。永嘉帝没理由也不会拒绝。 任何一个做父亲的,都不愿意儿子死后断了香火。 这是一个玉石屏风,隔着屏风,只能隐约见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永嘉帝沉默地注视着这个身影,心情复杂难言。 “这件事,你做的好,”永嘉帝缓缓道:“朕准了!” “东平郡王是宗人府宗正,他那里有李氏族人的族谱。你将此事交给他,挑一个李氏近支的孩子过继到李昌余氏名下。丧事办完后,封一个郡王便是。” 按规矩,皇子日后可封藩王,嫡长子封世子,其余诸子,可封郡王。 一个过继的孩童,被封郡王,已是一世的富贵了。 陆明玉轻声应下,告退离去。 乔皇后知道此事后,也觉得陆明玉做得好:“李昌已经死了,纵有再多的罪孽,一条命也足够了。过继一个孩童,将李昌这一脉传下去,倒也合适。” 反正,也就是一个郡王的爵位,花些银子养着便是。日后想封地就藩是不可能了。 陆明玉嗯了一声,低声道:“殿下素有仁厚之名。我这个太子妃,总不能拖了殿下的后腿。” 乔皇后被逗乐了,握住陆明玉的手说道:“非但没拖后腿,还是一等一的贤内助。” 陆明玉抿唇一笑。 说笑几句后,乔皇后又低声叮嘱:“过继一事,是你提出来的,余家上下都领你的情。具体事宜,你就别沾手了。让东平郡王去办就是。” 免得出力过多,惹得永嘉帝忌讳。 陆明玉略一点头:“母后放心,我心中有数。” 推荐玖拾陆新书《踏枝》,书荒的亲可以搜索看看。秦鸾梦见了师父。师父说,让她下山回京去,救一个人,退一桩亲。 (本章完)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下葬 第633章 下葬 东平郡王接了旨意后,短短一日,就挑了一个孩童。 这个孩子叫李珏,是李氏近支的庶子,今年六岁,比李珝小一些。 这也是东平郡王行事过人之处。五皇子府过继的孩子,绝不能越过皇孙李珝。 一个郡王爵位平白落到头上,李珏的父母欣喜若狂,巴巴地亲自送了李珏进五皇子府。李珏换了白色孝服,进灵堂跪灵。 众人都在灵堂里待着,最初的震惊和悲恸都过去了,情绪平静了不少。也有心情低声闲话几句了。 赵瑜凑到陆明玉身边,低声道:“这个李珏,看着倒是老实温顺。” 六岁大的男童,正是淘气好动的时候。李珏在灵前一跪就是小半日,中间只起过一次身去方便。不哭不闹腾,乖乖跪着,实在是乖巧听话。 陆明玉略一点头,低声道:“是个好孩子。” 赵瑜又低声道:“三嫂被关了两日,听说她一直哭闹个不停。还不放她出来吗?” 陆明玉目光一冷,淡淡道:“等丧事办完了,再让她回府。” 陆明玉眉眼冷冽,透着凉意。 赵瑜看陆明玉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很快咽了回去。 如今永嘉帝卧榻静养,不能下榻。短时间里无妨,时日久了,一朝天子既不早朝也不露面,总不是法子。 等太子伤愈归京,或许永嘉帝就会退位,传位于太子。哪怕不传位,太子在朝中的分量也会大大增加…… 总之,还是和东宫维持和睦的关系最好。 陆明玉察觉到赵瑜的欲言又止,看向赵瑜:“我知道三嫂心里惦记着儿女,所以哭闹着想出来。不过,以她的脾气为人,出来之后,还会进灵堂闹腾。暂且先委屈她几日。等五弟五弟妹安葬后,再放她回府。” 陆明玉肯解释几句,可见对她的情谊了。 赵瑜心里有些感动,悄然低语道:“其实,三嫂不出来也好。大家耳根眼前都清净。” 陆明玉不再多言。 她早上来五皇子府,傍晚回宫。连着七日,一日都未落过。 这份大度宽容,令余家上下感激涕零,也为陆明玉攒下了好名声。 七日后,李昌余氏被安葬进了皇陵里。丧事终于操办完,众人忙碌了几天,都觉得无比疲惫。 大皇子略一踌躇,低声对四皇子说道:“四弟,我们一起进宫见父皇如何?” 禁足令已经解了,李昌夫妇的丧事也办完了,他们也该进宫面圣了。 四皇子苦笑一声,叹了口气:“大哥,不瞒你说。我现在有些怕见父皇了。” “以前,父皇一直疼我们兄弟几个。三哥五弟的事,大大伤了父皇的心,将父皇气得卒中。父皇连我们也一并疑心上了。” “现在进宫,我都不知道该对父皇说什么。” 大皇子也拧了眉头,低声道:“别说了。我们做儿子的,被父亲问责几句,也算不得什么。” 是啊,想想躺在棺木里的李昌,想想被关在地牢里问审的李昊,他们能安然站在这里,已是幸事了。 兄弟两个低声商议几句,很快结伴进宫。 …… 陆明玉没急着回宫,先去了五皇子府。 小小的李珏,还穿着白色孝衣,一双眼怯生生地看着陆明玉。 站在李珏身侧的,是他的亲爹,也是李氏宗亲,单名一个旦字。论辈分,和太子是平辈,比太子李景还年长几岁。 当然,这位皇室宗亲,在声名赫赫的太子妃面前万万不敢摆堂大伯子的架子,点头哈腰,十分殷勤:“太子妃娘娘,珏哥儿从今日起,就在五皇子府里住下了。珏哥儿还小,不懂事,日后还请娘娘多多照拂。” 然后催促着李珏跪下:“快些给太子妃娘娘跪下磕头。” 李珏十分听话,立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珏儿见过太子妃娘娘。” 陆明玉自不会为难一个几岁的孩子,伸手扶起李珏,温声道:“你既是过继到了五皇子府,以后叫我一声二伯娘就行了。先歇几日,日后进宫和瑭哥儿珝哥儿他们一起读书。” 还有进上书房读书的好事! 李旦喜出望外,又让李珏下跪磕头,被陆明玉拦下了:“既是一家人,不必这般外道。” 顿了顿,又道:“珏哥儿虽小,如今却是五皇子府里的主子。过些日子,父皇就会下旨,封珏哥儿郡王之位。你是珏哥儿的亲爹,心里惦记了,不妨时常来看看他。不过,按规矩,他只能叫你一声堂伯,不可再称父亲。” 言下之意就是,孩子已经过继到了五皇子府,你也别处处以孩子亲爹自居。更别指望着时时沾好处。 被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眸一扫,李旦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忙应道:“娘娘放心,这其中的规矩,东平郡王都一一告诉我了。我一定按着规矩行事,绝不敢乱来。” 能入东平郡王的眼,想来李旦也不是个嚣张厉害的主。 再说了,想在五皇子府翻出风浪来,也得看她点不点头。 陆明玉略一点头,嘱咐李珏几句,又去了厢房。 李旦用袖子擦了额上的冷汗,反复叮嘱李珏:“以后进宫读书,一定要听太子妃娘娘的话。” 李珏乖乖应了。 陆明玉推门而入的刹那,炽烈的阳光也一并射了进来。 孟云萝反射性地眯了眯眼,旋即反应过来,猛地起身冲上前。 陆明玉神色不动,迅疾出手,握住孟云萝的手腕。 她用了五成的力道。 孟云萝手腕间一阵剧痛,失声尖叫起来:“陆明玉,你放开我!我的手腕快断了,放开我!” 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陆明玉稍稍松了力道。 孟云萝手腕间疼痛稍减,目中射出怒焰:“陆明玉,你凭什么一直关着我!我也是堂堂皇子妃,你凭什么这般对我!”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孟云萝声音尖锐,几乎要刺破耳膜。脸孔扭曲,近乎狰狞。 陆明玉神色漠然如冰,冷冷道:“你现在还是皇子妃。再过些日子,就未必是了!” 孟云萝:“……” (本章完)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三十四章 对阵 , 第634章 对阵 孟云萝被戳中了痛处,眼眶陡然红了,声音嘶哑:“陆明玉,你真是心狠手辣,无情无义。殿下是怎么对你的,你就这么盼着他被治罪?” 陆明玉冷冷一笑:“你这话说的实在令我不解。” “李昊勾连钱家人,怂恿江南旧族刺杀太子。暗中指使钱家人买通江南军营的主将,洛武接到求救的消息,故意拖延。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太子和随行的官员亲兵,都会命丧在总督府。” “他眼见事情要败露,哄骗李昌顶罪。在李昌入狱前,给了李昌毒药。李昌对他深信不疑,在地牢里服毒。被毒死的那一刻,只怕李昌都以为是在做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了黄泉。” “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人,不是我,是你的夫婿李昊!” 孟云萝面容惨白,全身剧烈颤抖:“你……你胡说八道!殿下最爱护五弟,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你这是信口雌黄,故意往殿下的身上泼污水!” “我不信!我绝不相信!” 陆明玉手下再次用力,令疯狂嘶喊的孟云萝痛呼不已:“信不信是你的事。真相自在人心。” “等父皇下旨降罪的时候,你就能见到李昊了。你不妨亲自问一问他。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念及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他谋划布局刺杀太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是他的亲兄长。” “他利用李昌顶罪的时候,有没有顾惜过一母同胞的兄弟之情。” “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也只有你将他当成世间珍宝。在我眼中,他什么都不是。” “孟云萝,你我相识多年,也做了几年妯娌。我什么脾气,你很清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让他十倍偿还。” 说完,松了手。 孟云萝骤然失了支撑,双腿无力,倒在了地上,泪如雨下。 陆明玉这一番话,字字如剑,刺得她五脏六腑鲜血淋漓。 陆明玉俯视着瘫软在地上无力再起身的孟云萝,冷冷道:“如果我是你,现在想的,不是怎么救李昊。而是立刻回府,护住自己的一双儿女。别让李昊拖累了你们母子三个。” 孟云萝用袖子胡乱抹泪,奈何越抹眼泪越多。 陆明玉也没兴致再看她哭泣不休,很快转身离去。 …… 孟云萝瘫在地上,哀哀哭个不停。 被关在另一间屋子里的丫鬟婉秀也被放出来了。婉秀匆匆过来,红着眼扶起主子,哽咽道:“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满心绝望的孟云萝,双手攥着婉秀的胳膊,哭道:“我也不知道。” 她不愿相信陆明玉说的话。 不过,心底深处,她知道,陆明玉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以陆明玉的骄傲,根本不屑于说谎骗人。 刺杀太子的人是李昊。 利用李昌脱罪又毒死了李昌的人,也是李昊。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想过退路。没有想过一旦事发她们母子三人该怎么活下去。他心里,唯有夺妻之仇杀母之恨,唯有储君之位。 他心里但凡有她,顾惜她一星半点,也不该瞒着她做了这么多错事! 孟云萝哭得全身颤抖个不停。 婉秀满心恻然,也哭了起来。 主仆两个相拥痛哭了许久。孟云萝情绪低沉,无法平息。 婉秀沙哑着声音道:“娘娘已经几日没回去了。小殿下一日离不得娘娘,娘娘还是先回去看看吧!” 孟云萝一边抽噎一边点头。 三皇子府离得近,乘着软轿,很快就到了。被封了一个多月的三皇子府,门庭冷落,透出一股消沉衰败之气。 孟云萝下马车的时候,双腿虚软,全仗着婉秀和另一个宫人搀扶着,才勉强进了府。 李珍带着不到三岁的弟弟李玮,一同哭着冲了过来。 孟云萝很自然地俯身,抱住了儿子。李玮钻在亲娘怀里,哇哇大哭:“娘,你怎么一直不回来。” 孟云萝搂着儿子哭道:“娘被坏人关在屋子里,没法子回来。今天才被放出来。这几天,娘也一直惦记着你们。” 李珍也才六岁大,见母亲只顾着弟弟,心里既委屈又难过,用手背抹着眼,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母亲心里惦记的只有弟弟。 母亲根本就不喜欢她。 孟云萝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李珍,伸手将李珍也拉了过来。 李珍哽咽了片刻,小声问道:“母亲,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孟云萝心中酸苦难当,泪水簌簌落下。 李珍已经开始懂事了,见亲娘哭成这副模样,心里惊恐不已,声音急促起来:“母亲,父亲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被关在宗人府?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李玮还小,姐姐一喊,他也跟着哭闹:“爹,我要爹!” 孟云萝被孩子们哭得肝肠寸断,情绪起伏过于激烈,双眼一翻,很快昏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 李珍姐弟两个,哭肿了眼,被乳娘哄去睡了。 孟云萝一个人呆呆地躺在床榻上,目光木然,不言不笑也不动。 婉秀想到自尽轻生的五皇子妃余氏,心里满是惊恐。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不错眼地盯着主子。 过了许久,孟云萝才有了动静,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婉秀,拿纸笔过来。我现在写一封信,你趁着天黑出府,送去广平侯府。” 婉秀不敢违抗主子命令,拿了纸笔过来。 孟云萝下榻,坐到椅子上,提笔写了一封信。两页信纸被折好放进信封里。 孟云萝将信给了婉秀,红肿的眼中闪出骇人的光芒:“婉秀,记住,这封信一定要送进母亲手里。” 婉秀用力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这封信到了广平侯夫人手中。 广平侯夫人打开信,飞快看了起来。信还没看完,广平侯夫人的脸色就变了,捏着信的手也抖了起来。 等信看完,广平侯夫人的脸已经没了血色。 良久,广平侯夫人才道:“你回去告诉云萝,让她好好照顾一双儿女,其余诸事,不必忧心。” 当天夜里,广平侯夫人便派了亲兵去了孟家军的军营。 …… (本章完)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三十五章 风起(一) 天刚蒙蒙亮,孟家军的军营里,士兵们已经起身穿衣,进了校武场训练。 广平侯身为孟家军主将,领兵多年,在军中极有威望。练兵也颇为严格。每日五更天起身,和士兵们一同进校武场跑步练拳。 广平侯不能出军营,却时时惦记京城形势。 广平侯夫人派来的亲兵一到,广平侯心里骤然一跳,立刻从亲兵手中接了信,拆开一看,面色霍然一沉。 他没心情再练拳,拿着信回了军帐,只留了一个心腹亲兵在帐中。 广平侯坐在椅子上,将信又慢慢看了一遍,面色阴晴不定。 心腹亲兵低声道:“侯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广平侯略一点头,却未出声。 心腹亲兵也就不吭声了。 广平侯站起身来,在军帐里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川字。显然是为了某件极重要的事忧虑烦心。 就这么来回转悠,整整走了小半个时辰。亲兵的眼都快看花了。 广平侯终于下定决心,停下了脚步,将亲兵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亲兵听了之后,面色微变,大着胆子说道:“侯爷,这可不是等闲小事。万一不成,日后被皇上追究……” 那可是一桩重罪! 广平侯立过再多的功劳,也禁不住皇上雷霆万钧的怒火。说不定是要掉脑袋的。 广平侯扯动嘴角,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目光阴沉:“照我的吩咐,传令下去。” 亲兵只得领命退下。 军帐里就剩广平侯一个人。 广平侯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目光愈发阴冷。 永嘉帝患了卒中,只能躺在龙榻上。这一段时日,唯有乔阁老和姚尚书面过圣。其余臣子,根本见不到永嘉帝。 一个连金銮殿龙椅都坐不了的人,如何配做一朝天子? 不管永嘉帝情不情愿,都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等太子归京,让位于太子。很快,大魏天下就要易主,众臣就要跪拜太子…… 呵! 他心中当然不服! 想他孟晖,自年少时追随李垣打天下。杀过的人,比李景吃过的米都多。打过的胜仗,更是数不胜数。 他可以对着李垣低头诚服,李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凭什么凌驾他之上?就凭他是太子吗? 哼! 广平侯目中闪过寒意,用力一握右拳。 …… 京城共有四大军营,禁卫军就在皇城里。孟家军荥阳军赵家军,分别在京郊的三侧,方位各自不同。荥阳军和孟家军的军营,约莫隔了百余里,骑快马也得三四个时辰。 孟家军军营里的动静,传到荥阳军军营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 郑重一脸凝重,匆匆进了陆临的军帐:“将军,末将有要事回禀。” 陆临正召集军中武将们议事。郑重连通报都来不及,就这么闯了进来。可见定是有紧急的事情发生了。 陆临心里一沉,先示意参将校尉们退下。 军帐里很快就剩翁婿两人。 郑重迫不及待地低声禀报:“岳父,大事不好了。暗哨传来消息,广平侯今日忽然点了两千亲兵,出了军营。现在应该已经进城门了!” 什么? 陆临眼睛迸出寒光:“皇后娘娘有凤旨,武将们无宣召不得离开军营。广平侯公然违抗娘娘旨意,领着亲兵进京城。他是想做什么?” 宫中有禁卫军重重镇守,梁大将军亲自守在文华殿。区区三千亲兵,根本掀不起风浪来。 只是,广平侯违抗凤旨,领兵出军营,总不会是无端闲转一圈。 郑重拧紧了眉头,低声道:“这个我也一时想不清楚。不过,以我看来,广平侯定然有所图谋。” 陆临伸手一捋短须,很快下了决定:“郑重,你立刻去点三千人。我亲自领他们出军营。” 传递消息中间有个时间差。广平侯现在已经进了城门,要做什么,想拦也来不及了。此时带兵进京,是为了以防万一,能及时出手。 三千士兵,不算太多,也绝不算少,足以应付突发的意外了。 荥阳军共十万,被陆非带了五万去江南。军营还剩五万。都带出军营,和起兵谋反没什么两样。带三千士兵离开军营,同样犯了忌讳。不过,到了圣前,总有自辩清白的余地。 广平侯点两千士兵出军营,也是同样的道理。 郑重不假思索地应下:“是,我这就去点兵。”顿了顿,又低声道:“岳父,还是我领兵出军营吧!就是出了什么事,皇上降罪于我,不会牵连到岳父身上。” 陆临却道:“广平侯亲自出马,此事非同小可。你官职低,资历浅,到了广平侯那个老狐狸面前,根本不顶用。行了,什么都不必说了,快些去点兵,我立刻就走!” 郑重只得退了出去。 陆临迅速换上软甲,将长刀擦拭得雪亮。 半个时辰后,三千荥阳军骑着马出了军营。骏马奔驰,扬起漫天尘土。陆临面如寒冰,凛冽逼人。 …… 天色渐暗,宗人府四处悬起了风灯,数百侍卫四处巡逻,气氛沉凝而冷肃。 问审了一整日的姚尚书,揉着额头出了地牢。 闵侍郎和朱侍郎都是一脸晦气。 东平郡王迎上前,低声问道:“姚大人,今日三殿下可曾张口认罪?” 姚尚书苦笑着摇摇头:“三皇子殿下意志坚韧,为我生平仅见。我等用尽了办法,也没能令他张口认罪。” 朱侍郎心里忿忿不服,忍不住低声发起了牢骚:“既不能用刑,也不能逼问。诸般手段都用不出来。要是换了普通人,不出两日,我就令他张口认罪了。” 刑部里擅长刑审的比比皆是。朱侍郎和闵侍郎也都是个中老手。奈何现在对上的身份尊贵的皇子,不能用刑,折腾人的法子也不宜用。 这般轻飘飘的问审,也怪不得李昊能顶得住。 姚尚书瞪了朱侍郎一眼,朱侍郎悻悻地住了嘴。 东平郡王正欲张口说话,一个侍卫神色惊惶地冲了过来:“启禀郡王,大事不好。广平侯领人围了宗人府!”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三十六章 风起(二) 什么? 东平郡王倒抽一口凉气:“广平侯不是在军营里吗?怎么忽然来了宗人府?” 姚尚书面色倏忽沉了下来:“皇后娘娘下了凤旨,令广平侯荥阳王濮阳侯待在军营里,无诏不得动兵,更不能出军营。广平侯忽然领兵围住宗人府,这是要造~反不成!” 身为文臣,最忌惮武将肆意动兵。 东平郡王用袖子不停擦拭额头的汗珠,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广平侯平日最是忠心,怎么可能谋~反。这万万不可能!其中定然有些误会。” 闵侍郎生性耿直,张口便道:“不管如何,总得先去瞧瞧怎么回事。郡王一个人不敢去,我陪郡王一起去。” 朱侍郎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也去。” 姚尚书也道:“我们同去。” 东平郡王:“……” 文臣们一个个自恃清高,根本不知道武将发疯时的可怕。万一广平侯领兵冲击宗人府,他们几个首当其冲,就得遭殃! 东平郡王有心退缩,奈何三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宗人府外的广平侯也不可能就这么离去。硬着头皮也得应付。 东平郡王心里哀叹一声命苦,总算有些担当,张口道:“我身为宗人府宗正,这等时候,理当出面应对。哪能让姚大人和两位侍郎上前。你们问审了一日,辛苦劳累,先去歇着。等我将广平侯打发走,再送你们回府。” 姚尚书的犟脾气上来了,不肯离去:“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身为朝臣,遇事没有躲避之理。郡王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们随你一起去。” 闵侍郎和朱侍郎也是一脸坚定:“大人说得有理。” 东平郡王头皮都快发麻了,奈何劝不动姚尚书他们三个,只得一声长叹,带着姚尚书等人一同往宗人府正门处走去。 离得老远,就见面色阴沉气势汹汹的广平侯已经领人冲了进来。 广平侯久经沙场,身后带着的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一个个身高力壮,一脸凶相,杀气腾腾。乌压压的一群跟在广平侯身后,宛如乌云压顶,令人心惊胆寒。 东平郡王也顾不得害怕了,恼怒地迎上前,沉声喝问:“广平侯!这里是宗人府!你擅自领兵闯进来,意欲何为?” 姚尚书也冷声道:“皇后娘娘曾有凤旨,广平侯应该在军营里待着。为何忽然动兵?此事传到皇上耳中,广平侯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广平侯冷笑一声,目光掠过姚尚书的脸:“姚大人,我今日来,是有事要找东平郡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就别掺和了。” 态度嚣张,话语十分不客气。 闵侍郎还好,朱侍郎心火蹭蹭,顿时沉不住气了:“广平侯,你是大魏功臣,有侯爵之位。我们尚书大人,也是朝廷一品命官。你对大人说话放客气些……” 话没说完,广平侯猛然出手,揪住朱侍郎的衣襟。 朱侍郎个头不高,被这么猛力一提,双脚几乎离了地。脖子处被衣襟卡住,呼吸急促困难,一张脸迅速涨红。 姚尚书怒不可遏:“住手!放开朱侍郎!我这就进宫面圣,向皇上禀报!广平侯请自重!” 广平侯冷笑连连,忽然松手。 朱侍郎踉跄着后退两步,全仗着闵侍郎眼疾手快扶住了,才没狼狈倒地。 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东平郡王心里冰凉,迅速冲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 快,快进宫传信。 亲兵略一点头,悄然往后退。刚一动弹,广平侯身后就闪出几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士兵来,拧住那个亲兵的胳膊。 亲兵一声惨呼,动弹不得。 东平郡王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到这等时候,惊惶也没用。东平郡王反而冷静了下来:“广平侯,你这是要做什么?” 广平侯淡淡说道:“三皇子一直被关在宗人府的地牢里。五皇子在地牢里中毒身亡,也不知是谁下的毒手。我这个做岳父的,忧心三皇子安危,现在就要将他带走。我会亲自进宫向皇上请罪。” “不过,这就不关你的事了。现在请郡王,去将三皇子带到本侯爷面前!” 东平郡王惊怒不已:“皇上下旨,将三皇子关进宗人府地牢,又令姚尚书和两位侍郎亲自来问审。你竟敢违抗皇上旨意,要带走三皇子。你是疯了不成!” 广平侯冷笑一声:“我既是来了,就一定要带三皇子走。你肯配合,也少遭些罪。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东平郡王鼻梁的伤还没好,裹着纱布。一生气动怒,眼里直冒火星,鼻梁处的纱布也一动一动:“没有皇上的口谕,谁也别想带走三殿下!” 姚尚书也怒道:“广平侯,你这般行径,定会触怒皇上。你有没有想想后果!” 后果? 广平侯目中闪过惊人的光芒,忽地扯了扯嘴角:“来人,请郡王和三位大人到一旁‘歇着’。我亲自进地牢接三皇子殿下!” 身后的亲兵轰然应诺,冲上前将东平郡王和姚尚书等人团团围住。他们倒也没敢动手,就这么层层围住东平郡王等人。 然后,广平侯就在东平郡王和姚尚书的怒骂声中,不疾不徐地走到了地牢入口处。 守着地牢入口的百余个侍卫,锵地一声拔出兵器。 奈何广平侯一行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悍勇的老兵。分出一些人手,将侍卫们都缠住。广平侯很快进了地牢里。 “你们是谁?” “怎么忽然闯进地牢来了!” “诶哟!” 地牢里的侍卫不多,很快也被治服。 原本闭目假寐的李昊,早已被惊动了。 李昊一个骨碌翻身下榻,冲到地牢的铁栅栏边,憔悴暗淡的俊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激动:“岳父!你怎么来了!” 广平侯不耐烦去寻钥匙,对李昊说道:“先等等再说。你退后两步,我先劈了这铁链。” 广平侯惯用的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他扬起宝刀,猛地用力,粗重的铁链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上。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 云涌(一) 饶是李昊心黑手狠胆大,也被广平侯的举动惊住了:“岳父!” 广平侯挑了挑眉,对李昊说道:“皇上让姚尚书和两位刑部侍郎来问审,打定主意要治你的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宗人府你是待不得了。” “你立刻出地牢。我让人带你去孟家军的军营。军营里有八万大军,你待在我的军帐里,谁也奈何不得你。” 没等李昊有什么反应,又说了下去:“我此次是出其不意,骤起发难,谁也料不到我会领兵冲进宗人府来抢人。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宫中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消息。还有荥阳王,只怕也在领兵来的路上了。时间无多,无暇废话,你立刻就走。不然,今天我做的一切就都白废了!” 李昊眼睛一红,跪了下来,给广平侯磕了三个头:“岳父的大恩大德,李昊永生不忘。以后,我一定好生孝敬岳父,事事以岳父马首是瞻。” 广平侯目光一闪:“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你也别像妇人那样哭哭啼啼地。快走吧!” 李昊一咬牙,应了下来。 正如广平侯所说,时间紧急,每一刻都无比珍贵。这也是他能离开宗人府的最好机会。 什么话也不用多说了。先保全自己,再图来日。 李昊又磕了三个头:“是我连累了岳父。我再给岳父磕三个头。”磕完了,起身便走。广平侯带来的亲兵,立刻跟了上去。 广平侯并未觉得李昊凉薄。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没有一个是心慈手软的善良之辈。 就拿永嘉帝来说,如果当年他犹豫着不敢自立,不主动领兵去打地盘。哪有今日平定四海建立大魏的功业? 现在永嘉帝成了废人,不配再做天子。 帝位能者居之。 他要趁着这等良机,扶持三皇子李昊登基。至于日后,是废了李昊自立为帝,还是做一个幕后太上皇,就得看具体情势如何了。 广平侯心里闪过一连串的念头,转过头,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李昊步履颇快,已先一步出了地牢。 整整一个多月不见天日,被困在九尺见方的地牢里。此时一旦挣脱出牢笼,看见漫天的星斗,李昊鼻间满是酸涩,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蠢蠢欲动。 他没有时间感叹唏嘘,很快迈步往外走。 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被士兵们重重围困住的东平郡王和姚尚书等人。 东平郡王身量颇高,一眼瞥到了李昊熟悉的身影,又急又怒,高声喊了起来:“李昊!快停步!” “皇上将你关在宗人府。你就这么跑了,以后还有什么脸进宫见你父皇!” “三殿下,”姚尚书也喊了起来:“皇上将你关在宗人府,并未对外宣扬是为了何事。你这样闯出宗人府,就是认罪而逃。日后论起来,罪加一等!” 朱侍郎闵侍郎也纷纷叫嚷,让李昊停下。 李昊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根本不予理会,快步疾行,很快走远。 东平郡王绝望地看着李昊离去的方向,几乎要哭出来了:“完了!三皇子就这么走了,皇上第一个就会降罪到我头上。” 他这个宗人府宗正,算是彻底做到头了。 姚尚书脸色也十分难看,咬牙低语道:“广平侯胆大妄为,就这么抢走了三皇子,居心叵测。只怕还会闹出更大的风波来。” 更大的风波?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谷</span>  东平郡王眼皮重重一跳,反射性地看向姚尚书。 姚尚书也看了过来:“郡王,皇上好端端地,一切太平无事。现在皇上患了卒中,不能下龙榻的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浮动的心思了。” 如果永嘉帝好好的,广平侯如何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东平郡王的心都凉了。 就在此时,广平侯也过来了。 “广平侯,你放走了三皇子,我必要进宫面圣,将今晚的事一一禀报给皇上。”姚尚书虽是文臣,胆子比东平郡王大多了,挺直了腰杆怒目而视。 广平侯嗤笑一声:“这倒不必你操心。我现在就进宫去见皇上,亲自领罚!” 说完,扬长而去。 简直嚣张跋扈到了极点! 东平郡王额上青筋直跳,再也忍不住,张口怒骂了起来:“孟晖,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这是自寻死路!皇上饶不了你……” 可惜,他就是骂哑了嗓子骂破了天,广平侯也没有停步的意思。 …… 正如广平侯所说的那样。他骤起领兵发难,冲进宗人府,再到放走李昊,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 这一举动,完全出乎众人意料。 此时,荥阳王陆临正领兵策马赶路。至少还要两个多时辰才能赶到。 此刻,宗人府里的异样,刚传进宫中。 梁大将军听闻消息后,心中大怒,一张冷肃的黑脸几乎结了冰。他不敢有半点迟疑,立刻进了天子寝宫。 此时,周院使正为永嘉帝施针。 寝室里一片安静。梁大将军急促的脚步声,便如巨石落入湖面,砸碎了一室的安宁。 周院使最忌讳施针时被人惊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飞快地瞥了梁大将军一眼。 天大地大,什么也不及龙体要紧。 永嘉帝原本闭着眼,此时睁了开来:“出什么事了?” 梁大将军性情稳重,近乎木讷。能让他失态的,绝不是小事。 梁大将军不敢隐瞒,低声禀报:“末将刚收到消息。广平侯带人冲进宗人府,将三皇子殿下救走了。” 永嘉帝眼睛倏忽睁大,身体以极小的幅度剧烈地抖动。可见情绪起伏剧烈。 周院使见势不妙,立刻说道:“请皇上保重龙体,平心静气。” 患了卒中的人,最忌讳发病。可以说发一回病情就更重一回。偏偏近来事端连连,永嘉帝气性又大,根本就没办法静心宁养。 这样下去,就是神仙妙手,也治不了永嘉帝的病。 梁大将军也是一惊,忙道:“请皇上息怒,臣这就去宗人府,将广平侯带来。” 话音刚落,便有内侍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广平侯在殿外求见。”  https:///92401_92401418/67569260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三十八章 云涌(二) 好一个广平侯! 竟还敢进宫来见他! 这是欺他这个天子成了卧榻不起的废人! 永嘉帝额上青筋毕露,眼里的火焰快喷出来了,一张脸因怒火汹汹烧得通红。呼吸也随之急促,胸膛不停地起伏。 周院使大惊,不得不咬牙进言:“皇上!皇上万万不可再动气。再晕过去一回,臣也不敢担保能将皇上救醒。” 然后,迅速转头对梁大将军说道:“梁大将军,皇上施针还没结束,至少还要小半个时辰。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了,也得你先去顶着。” 梁大将军心里倏忽沉了下来,低声道:“刚才是末将心急冒失,扰了皇上安宁。末将这就出去,先将广平侯打发回去。” 永嘉帝在听到周院使的“提醒”后,努力平复紊乱的呼吸,慢慢吐出一口气,挤出几个字:“传信东宫,让太子妃前来。” 以广平侯的桀骜,只凭梁大将军,根本弹压不住。 宫中还有谁能镇得住广平侯? 太子妃陆明玉的身影骤然闪入脑海。 梁大将军拱手应下,很快退了出去。周院使没有多言劝慰,迅速拿起金针,刺入永嘉帝的头部。 永嘉帝将心里汹涌的怒意按捺下去,逼着自己闭上眼睛。 梁大将军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身边的亲兵去东宫传信。亲兵麻溜地去跑腿送信,梁大将军则到了文华殿外,对上了前来“请罪”的广平侯。 如今宫中守卫森严,任何人不得携兵器入内。当日陆明玉回宫,带的百余亲兵都得一一检查才能入宫。 广平侯再位高权重,也得守宫里的规矩。他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刀,没能带进来。亲兵也只带了四个。 人是不多,不过,广平侯的气势却很足。他站得笔直,微扬着头,以眼角余光瞥了梁大将军一眼,一派盛气凌人之势:“我要见皇上,亲自向皇上请罪。” 这是来请罪,还是来气永嘉帝? 梁大将军心中火气,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广平侯!你私自动兵,擅闯宗人府,带走三皇子。怎么还有脸来面圣!” “我自有我的道理。”广平侯冷冷道:“见了皇上,我自会一一禀明。你算哪个牌面上的东西,也敢来拦我! 梁大将军曾是永嘉帝身边的亲兵。广平侯和永嘉帝一起长大,时常出入李家,对梁大将军十分熟悉。 别人见了梁大将军发憷,广平侯可半点都不怕。 梁大将军目中闪过怒火,声音沉了一沉:“我出身卑贱,侥幸得了皇上青睐,做了御林大将军,守卫宫中安危。我不算什么牌面上的人物,不过,有我在,广平侯休想擅闯文华殿!” 广平侯挑了挑眉,冷笑着说道:“我只带了四个亲兵来,身上也没兵器。我来求见皇上,怎么就成了擅闯文华殿!我对皇上对大魏忠心耿耿,你这么说,是在羞辱我不成。” “如今皇上卧榻不起,唯有你能出入文华殿,守在皇上身侧。听闻你时常代皇上传旨,这等权势,也怪不得如此嚣张,丝毫不将我这个广平侯放在眼底!” “我见了皇上,必要向皇上进言,请皇上再挑一个忠心可靠之人放在身边。免得梁大将军你恃宠生娇,一旦生出异心,就是滔天之祸!” 梁大将军:“……” 唇舌交锋,梁大将军根本不是广平侯对手。 梁大将军气得七窍生烟,也只憋出一句:“我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你这是血口喷人!” 广平侯好整以暇地看着梁大将军被气得快升天的模样,凉凉说道:“是我血口喷人,还是你心虚有亏,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你瞪我做什么?莫非还想和我动手不成!呵!有能耐,你就放马过来。要是怕了你,我就不姓孟!” 以梁大将军的忠心,如何肯在文华殿外动手? 广平侯这是吃准了梁大将军的脾气,故意挤兑他。 果然,梁大将军被气得浑身发抖,也没动手。就这么瞪着眼,和广平侯僵持不下。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广平侯不在军营里待着,怎么跑进宫里来了!” …… 熟悉的声音一入耳,梁大将军心里一松。 太子妃陆明玉来了! 平日里,他颇为忌惮这位厉害的太子妃。不过,到了此刻,他心中唯有庆幸。否则,谁人能弹压住嚣张跋扈故意生事的广平侯? 广平侯眉头一跳,转过身。 天色渐晚,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无踪。 屋檐下的宫灯已被点亮,光芒落在陆明玉的眼中,射出冰冷的寒光。 广平侯嚣张的气焰不自觉地就收敛了一些:“我进宫面圣,自是有要事禀报。太子妃不在东宫里待着,怎么到文华殿来了。”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眼里没有半点笑意:“广平侯不经宣召,就敢带兵出军营,闯进宗人府,敢私自带走三皇子。现在还敢闯进宫来,对着梁大将军大呼小叫。” “这天底下,没有广平侯不敢做的事。我不过是从东宫来文华殿,比起梁大将军来,算不得什么。” 广平侯眼皮跳了一跳,想出言反击,陆明玉又说了下去:“广平侯既是进宫请罪,怎么不见半点请罪的样子。” “之前东平郡王和姚尚书,因五皇子毒发一事进宫请罪,皆是一直跪着,直至父皇令他们起身。” “广平侯犯下大错,为何还不跪?” 广平侯:“……” 广平侯之前对着梁大将军,趾高气昂,言语刻薄。 现在情势颠倒,被怼得节节败退的人变成了广平侯。 梁大将军看着广平侯难看的脸色,心里十分快意。沉声张口道:“太子妃娘娘言之有理。广平侯要请罪,先跪在文华殿外。等皇上宣召进殿!” 广平侯哪里肯跪,冷冷道:“见了皇上,我自会跪着请罪。这就不需你操心了。” 说话间,陆明玉已走上前来。 一声招呼也没打,冷不丁地就出了手。一拳击中了广平侯的肩膀。  https:///92401_92401418/67569255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三十九章 痛揍 陆明玉一来,广平侯就已提了十分戒备小心。 陆明玉出手的次数不多,众人熟知的一共两回。夜袭军营一剑刺杀燕拓,千里奔波至江南总督府,斩杀死士无数。 就这两回,已名噪天下。甚至将朝中一众能征善战的武将的风头都盖了过去。 倒不是说陆明玉领兵打仗的本事比他们强。而是陆明玉个人武力之凌厉,已到了众人能认知的巅峰。偏偏她还是一个女子。 这样鲜明的对比和反差,也使得众人对陆明玉愈发敬畏。 就连广平侯,也对陆明玉十分忌惮。 所以,陆明玉来了之后,广平侯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已提高了警惕。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陆明玉连个招呼都没打,忽然就出了手。 一阵无可抵挡的巨力袭来。 广平侯肩膀陡然剧痛,来不及龇牙咧嘴呼痛,身体本能地往后闪躲。躲过了第二拳。 “堂堂太子妃,竟出手偷袭,呸!”短短几个字里,广平侯已经后退数步,狼狈地躲过了霍霍拳风。 陆明玉压根没理广平侯的愤怒叫嚷,继续挥拳。 李昌一死,余氏轻生自尽,这两条人命都算到了李昊的身上。由不得李昊不认罪!这也是彻底击溃李昊的大好良机。 现在广平侯将李昊救出宗人府,日后不知会横生多少事端。 想及此,陆明玉心头满是怒焰。所有的愤怒,都汇聚到了拳脚里。她放开手脚,全力施为。 广平侯接连后退数步,不肯再退,出招格挡。拳脚每一次相触,都是一次剧痛。 数招过后,广平侯实在吃不消了,不得不继续闪躲后退,心里那份窝囊,就别提了。 他领兵打仗,大大小小的阵仗都经历过。像现在这般被人追着痛揍的,绝无仅有只此一回。 梁大将军看在眼里,心里愈发畅快,忍不住握了握拳,无声地道了一声好。 平日嫌太子妃太过厉害霸道。到了关键时候才知道,有太子妃娘娘在是何等的踏实稳妥。不然,广平侯闹腾起来,他压制不住。赵太后乔皇后手无缚鸡之力,来了也没什么用。还是太子妃娘娘厉害,一来就压住了广平侯的气势。 至于偷袭什么的,纯属无稽之谈。 太子妃娘娘教训一个桀骜不驯的武将,怎么能算偷袭! 陆明玉含怒出手,毫不留情。广平侯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广平侯带来的四个亲兵,按捺不住,想要出手救自己的主子。梁大将军冷哼一声,目光如刀锋般掠过亲兵们的脸。 他不能对广平侯动手,想拿下几个亲兵,算不得什么。 亲兵们被梁大将军森冷的目光逼退,憋屈地后退到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被太子妃娘娘痛揍。 守在文华殿外的御林侍卫们,个个看得热血沸腾。他们不敢对广平侯出手,之前眼睁睁看着梁大将军受辱。现在太子妃娘娘可算是替他们出了这口恶气了! 转眼间,过了百招。 陆明玉目光如电,窥破了广平侯的漏洞,迅疾出腿,踹中了广平侯。广平侯一身惨呼,被踹飞了数米远,才重重落了地。 诶哟! 众御林侍卫暗暗为广平侯呼痛。 谷</span>  再看广平侯,强撑着又爬了起来,脸色白中透着青,目光凶狠中透着心虚惊惧,用色厉内荏四个字形容再合适不过:“陆氏!你胆敢伤我!” 陆明玉出了心头恶气,心情总算稍稍平和,淡淡道:“你犯错失礼在先,我看不过眼,让你跪着请罪。你不肯跪,我才出了手。等父皇有了空闲,我亲自进去向父皇请罪。” 然后,声音一冷:“广平侯,还不过来跪下!” 广平侯:“……” 广平侯整个人都快僵住了,怒目相视。 陆明玉半点不惧,冷笑一声,用力一握右拳:“你不肯跪着请罪,我就揍到你跪。”话音未落,再次出手。 广平侯肩膀和腿都疼痛难当,闪躲间愈发吃力。眼看着又要被踹飞,不得不咬牙低头:“住手!我现在就跪着请罪!” 陆明玉一拳落在广平侯的胸膛上,揍得广平侯踉跄后退口中吐血,这才停了手。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讶然:“你怎么也不早点说。我出拳太快,一时没收住,对不住了。” 广平侯在心里破口怒骂,面色僵硬,忍着疼痛慢慢走过来,在殿外跪下。 梁大将军深深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冲着陆明玉拱手:“多谢太子妃娘娘及时出手。” 陆明玉瞥了梁大将军一眼,淡淡道:“太子殿下不在宫中,我理当代殿下说话行事。广平侯胆敢进宫作乱,我自然不能袖手不管。梁大将军不必谢我。” “我刚才出手,也犯了宫中规矩。待会儿要向父皇请罪。” “我就在这儿等着,请梁大将军为我去通传一声。” 这是要继续留下,免得广平侯再肆意闹腾。 梁大将军口舌木讷,不善言辞。心绪翻涌如潮水,却什么也没说。只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拱手道:“是,末将这就去通传。” …… 梁大将军走后,殿外又恢复了安静。 广平侯跪着,陆明玉站着,一同等候天子宣召。 等了许久,梁大将军才又出来了:“皇上有口谕,请太子妃娘娘觐见。” 陆明玉略一点头,迈步入内。 广平侯抬头,狠狠盯着陆明玉的背影,目中闪过浓烈的憎恨和怨毒。 陆明玉似有所察,冷不丁回头,和广平侯愤恨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广平侯没有闪躲,继续盯着她。 陆明玉挑了挑眉,哂然冷笑,转头进了文华殿。 此次进天子寝室面圣,还是隔着屏风。 自从设了屏风之后,乔阁老姚尚书觐见,也是在屏风外。能绕过屏风到龙榻边的,除了贴身伺候的周院使刘公公,也只有赵太后了。 “儿媳见过父皇。” 陆明玉行礼问安,略显冷凝的声音绕过屏风,清晰地传进永嘉帝耳中:“刚才广平侯出言不逊,儿媳冒然动手,揍了广平侯,逼着他跪着请罪。失礼之处,请父皇责罚!”  https:///92401_92401418/67556227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四十章 势弱 屏风后一阵静默。 陆明玉也不急,继续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请罪。 权势二字,最是微妙。 永嘉帝自立新朝,领兵打出了天下,文臣武将无不敬服。皇权在握,没有人能正面挑衅永嘉帝。 可现在,永嘉帝患了卒中,昏厥了两回。每日躺在床榻上,全身上下,只有脑子和嘴能动。 一个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的天子,在臣子们心中还怎么维持赫赫天威? 手握重兵的广平侯第一个蹦了出来。濮阳侯会不会蠢蠢欲动?荥阳王麾下有十万精兵,会不会挟兵力支持太子继位? 便是梁大将军,现在忠心不二。时日久了,会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 天子势衰,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 片刻后,永嘉帝的声音传了过来:“平身。广平侯犯错在先,你为了维护天家体面,对他动手,情有可原,朕不怪你。” 听得出,永嘉帝已经竭力平稳呼吸。不过,中气不足,说话语速缓慢,没什么威严,只有故作深沉的可笑。 陆明玉心里哂然,张口道:“父皇宽宏大度,儿媳感激不尽。” 谢了恩典后,陆明玉站直了身体。 屏风后又安静了下来。 永嘉帝又在平心静气调整呼吸了。 陆明玉不动声色,继续等候。等了一会儿,就听永嘉帝说道:“陆氏,你写信给太子,让太子早些回京城。” 陆明玉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张口应道:“父皇,儿媳回京之前,殿下还不能下榻。这才半个月,殿下身体定然虚弱,只怕禁不起奔波之苦。还是等过一两个月,再让殿下回京城吧!” 说句不中听的,李景现在就是回京了,也是在东宫里养伤,既不能早朝也不能处理政事。天子太子一并躺着养伤不见人,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还不如就留在江南。 永嘉帝道:“让陆非留在江南,太子回京。” 陆明玉眸光一闪,心里腾地燃起了火苗,声音微凉:“父皇有父皇的考量,不过,在儿媳心中,没什么比殿下的身体更重要。这封信,儿媳不会写,请父皇见谅。” 永嘉帝似也动了怒气,挤出几个字:“你不写,朕直接下旨。” 这算什么? 要维持天子威严和权柄,丝毫不顾儿子的身体吗? 陆明玉目中闪起怒火,声音冷了下来:“父皇要下旨,儿媳自然拦不住。” 永嘉帝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 气氛骤然紧绷。 站在龙榻边的刘公公见势不妙,忙低声安抚动了怒气的永嘉帝:“皇上,周院使千叮咛万嘱咐,请皇上心平气和,万万不可再动气了。” 一旁的梁大将军也低声道:“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夫妻情深,一心为太子殿下着想。这份夫妻情意,令人敬重。请皇上息怒!” 永嘉帝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不过,陆明玉进门之后,从来就不是什么温顺的脾气。被气也不是一两回了。 永嘉帝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朕再考虑一二,你先回东宫。” 陆明玉淡淡道:“儿媳先告退。”顿了顿又道:“儿媳暂且不急着回东宫,先在文华殿外待着。等广平侯走了,儿媳再回东宫也不迟。” 永嘉帝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仿佛被揭了脸皮一般,既狼狈又难堪。 陆明玉行礼告退,转身走了出去。 永嘉帝胸膛起伏不定,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梁大将军在一旁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想想以前,永嘉帝是何等凌厉。一个眼神过去,众臣战战兢兢。现在一倒下,顿时臣心浮动,广平侯这都闹到宫里来了。还得靠太子妃娘娘震慑广平侯…… 诶! 真是凄凉。 “宣广平侯!”永嘉帝一字一顿地吩咐。 梁大将军低声应是。 片刻后,广平侯进了天子寝室。 广平侯已经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肩膀和腿部阵阵疼痛,走起路来也没那么利索了。到了屏风外,广平侯跪了下来:“臣孟晖,向皇上请罪。” 永嘉帝瞪着屏风的身影,重重冷哼一声:“孟晖,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怒喝,缓慢又没什么力道。 广平侯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口中却道:“臣一时斗胆,救了三皇子出地牢。皇上要打要罚,臣都认了。不过,臣只救三皇子出地牢,并未伤到宗人府里的人。东平郡王和姚尚书闵侍郎朱侍郎,皆毫发无伤。” “臣今日进宫,一是想皇上请罪。二来,也是想为三皇子鸣不平。” “刺杀太子一案,五皇子主动认了罪。在地牢里畏罪服毒,以致毒发身亡。毒药是五皇子自己带进的宗人府,没有任何凭证,为何皇上认定了是三皇子所为?” “三皇子和五皇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对五皇子的爱护疼惜,有目共睹。说三皇子陷害五皇子,臣绝不相信。这一定是有人故意污陷三皇子,想趁机将他们兄弟一并除去。” “臣以性命为三皇子做担保。三皇子是清白无辜的。” “刑部姚尚书和两位侍郎要查案,只管去三皇子府五皇子府里去查。只要找到证据,臣二话不说,将三皇子送到皇上面前,任凭皇上处置。” “如果找不到任何证据,请恕臣护短,要将三皇子一直留在军营里。皇上不疼这个儿子,臣心疼自己的女婿。” 简直是强词夺理。 梁大将军十分恼怒,看了永嘉帝一眼。 永嘉帝龙目中满是怒意。 广平侯胡搅蛮缠,他如何不知。只是,有一点广平侯说的没错。现在,确实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一切是李昊所为。 再者,广平侯敢大喇喇地进宫,就是看准了他想稳住局面和人心。一旦八万孟家军作乱,到时候濮阳侯荥阳王再趁机而起,京城就彻底乱了。 现在还没到翻脸的时候。 永嘉帝默然许久,才道:“先让李昊在军营里待着。朕会下旨,令刑部继续严查此案。” 广平侯目中闪过得意之色,恭敬地说道:“谢皇上恩典!”  https:///92401_92401418/67556223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 意外(一) 广平侯行礼告退,起身之际,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屏风后隐约的身影,心中又是一声冷笑。 马上打天下的天子,沦落到卧榻不起的地步。还妄想着以天子威势压人,实在可笑。 他忍了这么多年,现在何需再忍? 不过,荥阳王实在是大麻烦。论身份,是太子岳父。论兵力,比孟家军还要多两万。还有那个可恶该死的太子妃陆明玉…… 嘶! 一想到陆明玉,肩膀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广平侯忍着疼痛,走了出去。 天色漆黑,宫灯的光芒驱走黑暗,文华殿外还算明亮。 陆明玉还没走,慢悠悠地站在那儿。 广平侯咽下喉间的羞辱和愤怒,面无表情地离去。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摆明了是奚落嘲讽挑衅。 广平侯继续忍,很快迈步远去。 广平侯一走,陆明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其实远不及表面显露的这般镇定从容。 李昊被救出宗人府,去了孟家军的军营。广平侯野心勃勃,李昊更是心黑手狠。这对翁婿到了一起,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一旦军营动乱,京城必受其乱。 还有,永嘉帝似是铁了心要宣召李景回京。也不知李景能不能撑得住奔波之苦。 重重心思压在心底,如巨石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陆明玉呼出一口气,转身回东宫。到了东宫后,立刻挥笔写了一封信,叫来亲兵,低声吩咐:“拿东宫腰牌,现在就出宫,去荥阳军营送信。务必将这封信送到我爹手中。” 亲兵立刻领命退下。 陆明玉一口气还没呼出去,乔皇后便来了。 “明玉,”乔皇后一脸焦急:“文华殿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广平侯怎么会忽然进宫?皇上为何让你过去?” 李昊被救走的事,根本瞒不了人。 陆明玉暗叹一声,低声将此事原委道来。 乔皇后被气得全身发抖脸色发白:“这个孟晖,简直是欺人太甚!他这般大喇喇地冲进宗人府抢人,还敢进宫面圣。根本就没将皇上放在眼底!也没将本宫的凤旨当回事!” 陆明玉张口安慰乔皇后:“母后也别恼了。我已经痛揍了广平侯一顿,又逼着他在文华殿跪了许久。也算为母后出了这口闷气。” 乔皇后恨恨道:“打得对,打得好!这个混账,仗着自己追随皇上打天下的功劳,行事跋扈嚣张。现在是打量着皇上患了卒中,奈何不得他,愈发蹦跶得厉害了。” 乔皇后虽不通政务,也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局面和人心。 孟家军不能乱,否则,京城就乱了。 大魏朝才建立十几年,各地还有许多民匪,燕楚还有余孽,各地没有那么太平。京城一乱,永嘉帝费尽辛苦建立的大魏朝,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这口闷气,永嘉帝只能暂且忍了。 广平侯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冲进宗人府抢人。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道:“广平侯野心过盛,不得不防。我已经令人去荥阳军营送信,京城外有荥阳军和赵家军,京城里有禁卫军。只凭一个广平侯,还翻不出大风浪来。” 乔皇后苦笑一声:“你信得过荥阳军,本宫也信得过。只怕在皇上心里,对荥阳军的提防一如对孟家军。” 陆明玉沉默不语。 是啊,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对永嘉帝而言,真正信得过的是禁卫军。十万荥阳军精锐,比起孟家军来只强不弱。永嘉帝如何能心安? 还有濮阳侯,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谁知道会不会有些别的心思。 风雨欲来,人心难安啊! 过了片刻,陆明玉打破沉默:“父皇心中怎么想,我管不了。总之,我做到自己所能做的一切,陆家上下问心无愧便是。” 乔皇后又是一声长叹,低声道:“要是阿景能早些回京就好了。” 太子监国,名正言顺,也能迅速安定人心。 陆明玉淡淡道:“父皇确实有宣召殿下还京之意。被我当面堵了回去。父皇十分不快说不定会直接下旨。母后也得有个心理准备。” 乔皇后一惊,脱口而出道:“太子还在养伤,哪里禁得住长途颠簸。” 陆明玉目中闪过凉意,声音淡淡:“在父皇心里,没什么比江山安稳更重要。” 永嘉帝想召李景回京,一是安定人心,二来也有以李景牵制陆家的用意。这一点,陆明玉没有明言,乔皇后自然也想到了。 既要陆家拼死出力,又百般提防。这等做派,实在令人心冷。 乔皇后歉然地看陆明玉一眼,不好多说什么。 陆明玉打起精神道:“天色已晚,母后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再商议。” 乔皇后点点头。 …… 这一夜,陆明玉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直至四更天,才勉强合眼睡着了。 一夜没睡好,隔日晨起,陆明玉的面色不太好看,头也有些痛。 绮云见主子气色不佳,颇为心疼,拿了上好的脂粉来,为陆明玉敷一些。遮掩住眼下的青黑。 有了脂粉的妆点,看着比往日还要明艳。 陆明玉揽镜自照,看着镜中艳色照人的自己,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这一转眼的功夫,我也到了该用脂粉的年纪了。” 绮云笑道:“娘娘青春鼎盛,风华正茂,偶尔用一回脂粉,怎么倒唏嘘感叹上了。” 陆明玉知道绮云是有意逗自己高兴,很赏脸地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宫人匆匆进来禀报:“启禀太子妃娘娘,文华殿的刘公公派人送了口信来,说荥阳王进宫来了。” 什么? 陆明玉这回是真得惊住了,脱口而出道:“好端端地,我爹怎么也离了军营?” 算一算时间,根本不对。 她派出去的亲兵还没回来。陆临怎么就到宫里了? 莫非是陆临一直盯着孟家军的动静,知道广平侯领兵进京,也随着离了军营? 陆明玉心念电转,闪过无数念头,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一步,已经起身往外走。  https:///92401_92401418/67541377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四十二章 意外(二) 陆明玉一路疾行,到了文华殿外。 文华殿是宫中守卫最森严之处。殿外有五百穿着盔甲手持利刃的御林侍卫,一个个目光锐利气势凌厉。殿内还有五百御林侍卫。 要进文华殿,不得携带兵器,不能带亲兵。就像昨日的广平侯,在宫外再趾高气昂,进了宫也得遵从宫里的规矩。 陆明玉在宫中声名赫赫,昨日痛揍广平侯,一众御林侍卫都看在眼底。对太子妃娘娘既敬又畏。他们身着盔甲,不必行礼,一个个腰杆挺得更直了些,面容肃穆,以示对太子妃娘娘的敬重。 陆明玉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快步走上前。 守在殿外的内侍,早得了叮嘱,忙迎上前来,行了一礼:“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刘公公让奴才在这儿守着,告诉娘娘一声。荥阳王在一炷香前进殿面圣。娘娘若放心不下,不妨等上一等。” 陆明玉看了一眼殿门,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内侍后背直冒寒气。 太子妃娘娘一副要硬闯文华殿的架势啊! 他区区一个内侍,哪里拦得住! 好在陆明玉并未被怒意冲昏头脑,声音还算冷静:“好,我在这儿等着。” 内侍忍住擦汗的冲动,陪着笑脸道:“天明燥热,阳光刺目,娘娘不如去偏殿里小坐片刻。” 陆明玉淡淡道:“不必,我就在这儿等。” 内侍不敢再多嘴了。 天色愈发明亮,炽烈的阳光照耀,文华殿的玉石地面闪闪发光。 确实有些刺目。 陆明玉动也没动,眼眸微眯,目光定定地落在文华殿的门槛上。 别说内侍,就是一众御林侍卫,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威压,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熬。 陆明玉难不难熬,众侍卫和内侍不知道。反正,他们都觉得格外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刘公公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守门的内侍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忙迎上前:“公公可算是来了。” 刘公公瞥一眼满头冷汗的干儿子,暗骂一句不中用。然后走到陆明玉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太子妃娘娘在此久等了。皇上和荥阳王在说话,等说完话,就让荥阳王去东宫和太子妃娘娘相聚。皇上还特意吩咐,荥阳王在东宫里用了午膳再回。太子妃娘娘请先回东宫等着吧!” 陆明玉并未松懈,目光紧紧盯着刘公公:“这真是父皇的旨意?” 被这么一双锐利如剑的眼眸盯着,压力真不是普通的大。怪不得干儿子不中用,就连他额上也冒了冷汗:“是。奴才岂敢乱传圣旨。” 见陆明玉还是不动,刘公公斗胆多说了几句:“荥阳王进宫面圣,皇上十分意外。不过,等荥阳王进了寝室说了一番话后,皇上心情就好多了。” 具体说了什么,刘公公自然不能学舌。 有这么明显的暗示,已经足够了。 陆明玉一直提着的心,缓缓落下,略一点头:“好,我这就先回东宫里等着。”顿了顿又道:“一个时辰之内,等不到荥阳王,我再来文华殿。” 刘公公:“……” …… “娘,外祖父真的要来吗?” 谷</span>  陆明玉回东宫后,三个孩子围了过来。得知荥阳王即将来东宫,孩子们都很高兴。李晗最小,和外祖父见面不算多。上一次还是陆明玉归宁,带着李晗在陆府住了些日子。李晗才和外祖父熟悉起来。 陆临天生招孩子喜欢。就那么几天,李晗就将外祖父记在了心里,时不时地总要念叨几句。 陆明玉也有些日子没见亲爹了,笑着应道:“是,你们外祖父一会儿就来东宫。今日正午,还会留在东宫里用膳。” 孩子们一同欢呼雀跃。 绮云也是满脸欣喜,亲自去御膳房,交代御膳房准备几道荥阳王喜欢的菜肴。 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陆临的身影便出现在东宫外。 陆明玉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领着孩子们迎上前:“爹!” “外祖父!” 李琀第一个冲进外祖父怀里。李珝李瑄大一些,不好意思再扑进外祖父怀里,各自行了一礼。 陆临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熬夜赶路的疲惫,乐呵呵地笑着将李琀抱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李珝李瑄的头,目中满是疼爱怜惜:“好孩子,外祖父天天惦记你们。” 然后,又看向陆明玉:“小玉,爹也天天惦记你。” 陆明玉被逗得笑了起来:“我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爹怎么还用和孩子说话的语气对我。” 陆临挑眉笑道:“你就是做了祖母,也还是我闺女。我这个做爹的,和自己闺女说话,不用这语气用什么语气。” 陆明玉扑哧一声乐了。 李珝李瑄一同偷笑起来。 外祖父看着威严,实则风趣诙谐,实在招人喜欢。娘亲平日里绷着脸,谁见了都发憷。到了外祖父面前,顿时有了少女的娇憨。 陆明玉原本心事重重,见了亲爹后,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她是孩子们的依靠,是乔皇后的主心骨,是后宫众人的定心石。 在亲爹面前,她什么都不用多想。因为,陆临是她头顶上的大树,不论何时,都为她撑着一片天。 陆临先和孩子们亲香一番,然后笑着说道:“我和你们娘亲有些话要说。你们先出去玩一会儿。” 李珝李瑄懂事地点头应了,李琀舍不得走,被哥哥姐姐拉走了。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同时张口:“你没事吧!” “爹怎么忽然进宫了?” 陆明玉心情急切,抢着问道:“我昨晚令人送信出宫,现在应该刚到荥阳军军营。爹怎么知道宫中出了事,提前就来了?” 陆临目光一闪,低声道:“我一直令人盯着孟家军的军营。广平侯领兵出军营,我就知道不妙,立刻点兵出了军营,以防京城出事。” “没曾想,半路我还遇到了一条大鱼。” 陆明玉心里一跳:“什么大鱼?” 陆临悠然一笑:“遇到了三皇子李昊。” 陆明玉:“……”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四十三章 凑巧 陆明玉难得露出瞠目结舌的蠢样。 陆临被女儿这副模样逗乐了,伸手拍了拍陆明玉的手背:“是不是很巧?” 何止是凑巧,简直就是天要亡李昊! 陆临领着三千亲兵奔赴京城。到了官道半途,遇到了一行孟家军迎面而来。 这行人约莫两百个,策马飞奔。官道上看不清众人的脸,不过,有这等声势的,绝非普通人。 陆临一挥手,令人将来人拦下,团团围住。然后策马上前,目光落在当先的青年男子脸上。 这个青年男子,浓长的眉,深黑的眼,鼻梁挺直,面容英俊,穿的是普通侍卫的衣服,气度却非同一般。 竟是三皇子李昊。 李昊也是倒霉,他从宗人府里逃出来,立刻换了衣服。想着进了孟家军的军营就安全无忧了。没曾想到,走到半路遇到了荥阳王。 只差那么几里路,只要盏茶功夫,就该拐上岔道,去孟家军军营的方向。就能和荥阳军擦肩而过。 偏偏就这么寸,和陆临一行人遇了个正着。 两百亲兵对上三千荥阳军,连拔刀动手的勇气都没了。 李昊也算有种,被荥阳军团团围住,还算镇定,冲陆临拱拱手:“真是凑巧,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荥阳王。” 陆临在见到李昊的刹那,已猜出了广平侯干了什么好事,嘴角扯出讥讽的弧度:“三皇子殿下一直被关在宗人府的地牢里,怎么忽然跑出地牢了?莫非是广平侯心疼女婿,领兵闯进宗人府,抢了殿下出来?” 李昊心里恨得都快滴血了,竟还没变脸失了风度:“岳父疼女婿的心,想来荥阳王体会最是深刻。” 陆临淡淡道:“真是可惜了。既是让我遇上了,少不得要辜负广平侯一回。来人,请殿下一行人去荥阳军军营一趟。” 李昊一惊,和陆临四目相对:“你这是何意?” 不送他回京城,将他送进荥阳军军营是什么意思? 莫非想暗中对他下毒手不成! 陆临窥出李昊那点心思,也不解释,转头下令,点了一千亲兵,“护送”李昊去荥阳军军营。 广平侯亲兵里,有人忍不住拔了刀,被毫不客气地踹晕。长刀咣当掉在地上,脆亮的响声,令人心颤。 剩余的亲兵,紧握着的刀柄的手松了开来。 两百人对上三千人,毫无胜算。 再者,荥阳王不会私自杀了三皇子。既如此,先去荥阳军营也罢。 李昊面色阴沉,狠狠盯着陆临:“荥阳王大恩大德,我李昊铭记于心。” 陆临欣然笑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殿下安全着想。天黑了,在外面乱跑实在太危险了。进了荥阳军的军营,保准没人敢冲进来伤到殿下。殿下只管安心地去吧!” 李昊:“……” 李昊咬牙策马,在荥阳军的“护送”下,不得不去了荥阳军营。 “……我不清楚京城里到底什么形势,也不知道广平侯什么时候领兵冲出城门。万一遇上了,双方交上手,李昊再趁乱逃走就不妙了。” 谷</span>  “所以,我令人将李昊‘送’去荥阳军军营。只要人进了我的地盘,谁也抢不走。等广平侯回军营知道李昊在我手里,怎么也得是天亮以后的事了。” “我领着两千亲兵进了京城,然后进宫来面圣。将此事禀报皇上,并向皇上请罪。皇上知道我逮住了三皇子,龙心大慰,没有计较我擅自动兵之事。还特意令我来东宫,和你相聚。” 听完了之后,陆明玉长长呼出一口气:“昨晚广平侯进宫请罪,我得知李昊被他救走,心中恼怒至极,痛揍了他一顿,才稍稍出了恶气。” “要是早知道爹半途劫到了李昊,昨夜也不至于辗转难眠了。” 陆临面色微动,目中露出心疼:“你昨夜没睡好么?” 在亲爹面前也没什么可逞强的。 陆明玉点点头:“是没睡好。广平侯野心勃勃,李昊更不是善茬。他们翁婿两个到了一处,不知要闹出多少事端。” “父皇不愿见京城动乱,我也不愿。不然,昨晚直接就留下广平侯了。” 陆临目中闪过一丝冷意:“你放心。有我在,广平侯翻不出大风浪来。” 陆明玉轻叹一声,低声道:“父皇要将兄长留在江南,令太子回京。如此一来,荥阳军的兵力只剩一半。” 陆临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了陆明玉的怀中之意。 他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低语道:“你担心皇上疑心陆家?” 还用担心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目中满是讥讽:“打天下的时候,爹领兵奋战,为大魏出生入死。现在天下初定,这么多兵力在爹手中,父皇又患了卒中,不能动弹不能下榻。再想到我这个太子妃也出自陆家,偏生又武力惊人性情凌厉,哪有不提防的道理。” 陆临目光一闪,淡淡道:“皇上坐了龙椅,手握皇权,万人之上。高处不胜寒,疑心病重一些也是难免。” “你我问心无愧便是。” 顿了顿又道:“眼下局势不稳,人心浮动。这么下去,生乱是迟早的事。皇上要宣太子回京,确实是为了朝廷安稳着想。” “武将们心思浮动,你以为文臣们就不会?大皇子四皇子也都各有势力。太子再不回来,只怕他们生出觊觎储位之心。” “我知道你心疼太子,我也一样不舍太子吃苦头。” “可身为大魏储君,该担起重任的时候,不能后退。再苦也得咬牙撑着。只有他回来,才能真正稳住人心。” 欲戴王冠,先受其重。 这道理,陆明玉焉能不懂? 陆明玉抿紧嘴角,半晌才叹一声:“爹说的对。” 陆临轻声安抚道:“你也别太忧心。圣旨到江南,也得耗费数日。太子身边有太医,一路乘坐马车回京,没有大碍。当年他受了重伤,也是一样赶回京城来,之后慢慢养着便是。” 这等话,也只能亲爹劝慰,才能听得进去了。 陆明玉默默点头。  https:///92401_92401418/67532294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四十四章 冲突 , 陆临在东宫里用了午膳,午后离去。 陆临前脚走,乔皇后后脚就来了。 “李昊真的被荥阳军带去了荥阳军军营?”乔皇后一扫昨日的颓唐不振,眼睛都亮了起来。 陆明玉心情正好,扬起嘴角一笑:“是。” 将昨晚之事,细细说给乔皇后听了一遍。 乔皇后激动又兴奋,连连拍手道好:“好!太好了!果然是老天有眼!广平侯费尽心机,还是白费了!哈哈!” 素来端庄得体的乔皇后,畅快淋漓地笑了一回。 陆明玉也笑了起来:“我也没料到,事情还有这等转机。”顿了顿,又道:“我爹进宫向父皇请罪,父皇没有动怒,饶了他擅自动兵出军营之过。他现在领兵回军营去了,以后没有父皇宣召,不会再出军营。” 擅自动兵,确实是大忌讳。 哪怕出发点是好的,也是过错。对比起嚣张跋扈的广平侯,荥阳王请罪的态度就诚恳多了。 乔皇后笑着说道:“下不为例,也就是了。”然后低声问道:“荥阳王有没有和你说过,接下来打算如何安置李昊?” 提起李昊的名讳,陆明玉目中闪过凉意,淡淡道:“刑部一日没查出证据,就不能定李昊的罪。荥阳军上下自不能慢待。我爹说,会让出自己的军帐,再派出精锐日夜守在军帐外。免得有宵小之辈谋害皇子。” 陆临做事确实周全讲究。将自己的军帐让出来,如此一来,谁也不能说他苛待了皇子。再令人严加“保护”,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有这样的岳父,真是太子的福气。 乔皇后在心里为儿子庆幸了一回,点点头道:“荥阳王这么安顿,十分妥当。” 难得的是,永嘉帝竟也默许了。 或许是永嘉帝心里也很清楚。唯有荥阳军,能稳压住孟家军。李昊被囚禁在荥阳军营,广平侯再能耐也不敢冲去救人。 …… 此时的广平侯,正暴跳如雷。 他从皇宫里出来后,一刻都没耽误,立刻领着所有亲兵策马回了军营。 没曾想,刚一回军营,就有一桩“大惊喜”等着他。 他费尽辛苦救出的三皇子李昊,根本就没来孟家军军营。连带当时护送随行的两百亲兵,也一并不见了踪影。 他立刻惊觉不妙。刚要派人出去搜寻李昊的行踪,荥阳军就派人来了。 “末将郑重,见过广平侯!”郑重拱手行了一礼。 郑重是陆临的大女婿,也是荥阳军里的年轻武将。论骁勇,只比陆非稍稍差了一线。且为人狡猾多智,在军中颇有声名。 陆非领着五万荥阳军去了江南,郑重被留在军营里,是陆临的左膀右臂。 他忽然来孟家军军营,是为了什么? 广平侯眼皮跳个不停,心里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郑参将忽然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郑重笑得十分和善:“末将前来,是将侯爷的两百亲兵送回来。” “昨天晚上,岳父领兵去京城。在半途遇到了三皇子殿下。当时便热诚地邀三皇子殿下来荥阳军军营,三皇子殿下欣然应了。天明的时候,就到了荥阳军军营。我们荥阳军里精兵无数,自能护得殿下周全。所以,我便亲自将这两百亲兵给侯爷送回来了。” 广平侯:“……” 去他妈的! 怎么就这么寸! 李昊一行人遇到谁不好,偏偏就遇到了陆临!现在人都被带进荥阳军军营了,他难道还能再带人冲进军营,将人抢回来不成! 陆临可不是东平郡王那样的窝囊废!非但不窝囊,论战力,荥阳军是大魏第一精兵,比起孟家军来还强了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广平侯想不承认也不行。 广平侯眼皮不跳了,脸上的肉抖动个不停。眼中迸射出愤怒的光芒,如一头凶狠的猛兽。 不过,这还吓不到郑重。 郑重再次笑着拱手:“末将将人送到,这就回去了。算一算时间,岳父也该回来了。侯爷有什么话,不妨告诉末将,末将代为转告岳父一” 广平侯眼里的火焰都快蹿出眼眶了,冷笑一声道:“三皇子殿下是我请来的贵客。荥阳王半道将人劫走,可见半点没将我放在眼底。” “你给我滚回去,告诉荥阳王一声。就说三皇子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我都记到他头上。” 说着,爆了一句粗口脏话。 总得容气急败坏的人说几句狠话嘛! 郑重也不和广平侯计较,温声应下:“侯爷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一定会一字不漏地代为禀报岳父。” “其实,侯爷大可不必忧心。像三皇子殿下这样的贵客,我们荥阳军上下绝不会怠慢。” 广平侯怒到极点,目光在郑重的身上打了个转,忽然冷笑一声:“郑重,你胆量倒是不小,敢亲自送人回来。你就不怕我现在拿下你,用你来换三皇子回来?” “听闻荥阳王最疼女婿。你是荥阳王的大姑爷。荥阳王不会舍不得用一个三皇子换你回去吧!” 话音一落,广平侯身后的亲兵哗啦啦地将郑重一行人围拢起来。 郑重带了两百亲兵。被千余人团团围住。 广平侯目射寒光,嘴角满是冷笑。 郑重身后的亲兵,立刻拔出手中兵器,将郑重护在中间。 郑重倒是半点不慌,站直了身体侃侃而谈:“末将奉劝广平侯一句,这等馊主意,还是别打为妙。” “我不过是荥阳军里的一个参将,和三皇子殿下如何能相提并论。” “广平侯若是强留我下来,只会激怒我岳父。岳父脾气一上来,谁也劝不住。到时候两军起了龌蹉,闹出什么不痛快来,可就真的伤了和气。” 广平侯冷笑连连,右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我今天倒要看看,伤了和气又能怎么样。” 郑重心里后不后悔害不害怕,无人知晓。反正,脸上没半点惧色。 对峙了许久,空气都快凝固成了实质。 广平侯身后忽然冒出一个人来,在广平侯耳边低语几句。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四十七章 旨意 “殿下,如义父所言,皇上圣旨很快就该到江南了。” 陆非的声音打破了近乎沉闷的安静:“请殿下尽早做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 李景按捺下汹涌的情绪,低声道:“父皇圣旨宣召,我得立刻归京。其实,就是没有圣旨,我也早想回去了。” “李昌被毒死,李昊嫌疑最大,广平侯蠢蠢欲动,甚至敢令人闯进宗人府。文臣人心浮动。只有我回去,才能稳住局面。” 陆明玉到底不能上朝处理政事。 想稳住朝堂局势,唯有他这个太子归京。 陆非满含忧色的目光落在李景略显苍白的俊脸上:“我只担心殿下身体撑不住长途奔波劳苦。” 李景抿紧嘴角,低声道:“现在顾不得这些了。我走之后,江南这里就托付给二哥了。” 陆非不假思索地应道:“殿下放心,有我在,江南这里不会出乱子。” 祝魏沈王四家都被灭了族,钱家人都死在了葛公公的宅子里。被牵扯进刺杀太子一案的江南官员,纷纷落马。江按察使和洛将军都被送去了京城。 如今的江南官场,一个个如履薄冰,恨不得将头都缩进衣襟里。哪里有人敢蹦跶? 李景不无歉然地看了陆非一眼,低声叹了口气:“父皇令二哥留在江南,实在是疑心过重了些。” 陆非挑了挑眉,神色一派坦然:“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们陆家上下问心无愧,不惧任何试探戒备。” 李景耳后有些火辣辣的。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永嘉帝对陆家的戒备,甚至更胜过广平侯。 不然,以广平侯做下的事,永嘉帝为何不严惩?还不是想以孟家军牵制荥阳军? 这是帝王心术,也是平衡朝堂之道。 陆非看了面带羞愧的太子一眼,心里微热,轻声道:“殿下不必自责。这件事,和殿下没什么干系。” “荥阳军有十万精兵,在战场上骁勇无双,所向披靡。皇上心中忌惮一二,也是难免。好在皇上对义父还算信任礼遇,没做出什么鸟尽弓藏的事来……” 李景听得面红耳赤,拱手赔礼:“我实在无颜面对二哥和岳父了。” 陆非忙扶起李景,笑着说道:“殿下万万不可如此。我不过随口一言,殿下别忘心里去。等回了京城之后,好好安抚四妹便是。” 说到最后一句,陆非自己先乐了。 以陆明玉的脾气,定是要发作的。到时候李景就等着吃苦头吧! 李景也扬起了嘴角。紧绷的气氛缓和,心情也稍稍舒缓:“等回了京城,我任由小玉捶打出气。” 陆非失笑:“这可使不得。殿下本就受着伤,她再捶两拳,那还得了!” 郎舅两个相视一笑。 隔日,李景便下令,命身边人收拾行李,准备回京。 三日过后,朝廷圣旨到了总督府。 李景早有心理准备,可在接到圣旨的刹那,心里还是凉了一凉。 归京平稳局势,是他这个太子义不容辞的责任。别说他伤势未愈,就是只剩一口气了,也得回京城。 谷</span>  只是,他想回京城和永嘉帝下旨命他归京是两回事。 在永嘉帝心里,江山朝堂最重要,他的安危与否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小圆公公伺候李景多年,见主子面色不佳,很快猜到了缘故,低声安慰主子:“殿下不是一直惦记太子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么?回京之后,就能相聚了。再者,太医院里医术高明的太医众多,殿下的身体也能恢复得快些。” 李景深深呼出一口气:“你说的有理。传我命令,立刻启程回京。” …… “皇上的圣旨应该到江南了吧!”椒房殿里,传出乔皇后忧虑的声音:“也不知太子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李景归京已成了事实,再气再怒也无济于事。 陆明玉也只得往好处想,张口安抚乔皇后:“殿下躺在马车里,又不必骑马赶路。身边还有太医一路照顾,应该没什么大碍。” “母后往好处想一想。等殿下回来,就能母子相聚了。这都小半年没见了,母后就不想殿下吗?” 怎么会不惦记! 乔皇后鼻间一酸,眼眶微红:“这小半年里,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我这颗心就没放下的时候。回来也好,不管好歹,一家人聚在一起,一同应对便是。” 顿了顿,又叹道:“刑部一直在查案,这又过了八九日了,还是没查出什么线索来。” 陆明玉目中闪出冷芒。 李昊为了设这一局,处心积虑,从三年前就开始布局。所有证据都被处置得干干净净,唯一的人证李昌也死了。 那个在刑部大牢的幕僚,就剩一口气,硬是没改过口,将一切都推到了李昌的身上。 没有确切的证据,就不能治李昊的罪。 当然了,李昊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他待在荥阳军营里,被层层看守。就连睡觉,都有十几双眼睛盯着。 这等阶下囚的“好日子”,就让李昊慢慢领受吧! 婆媳两个正说着话,孩子们来了。 上书房放了一段时日的假,从五日前,恢复了上课。李珝和李瑭李琛他们继续读书,就连三皇子府的李珍,也被接进了宫一同读书。 六岁大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太小。 李珍敏感地察觉到众人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变。每次随李瑄一同来椒房殿请安,皇祖母和太子妃二伯娘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以陆明玉和乔皇后的涵养,不至于将对李昊的憎恶迁怒到一个孩子身上。只是也做不到全然心无芥蒂。对李珍不免冷淡了几分。 孩子们都很敏锐。 李珍进了椒房殿,行过礼后,就垂着头闭了嘴。 到了傍晚,李瑭等人都被各自接回了府。李珍也坐着马车回了三皇子府。 娘亲的脾气阴晴不定,前一刻暴躁动怒,下一刻就会放声恸哭。对着弟弟还有几分耐心,到了她这儿,就全是狂风骤雨了。 李珍提心吊胆地进了寝室,迎面就飞来了一个茶盏。  https:///92401_92401418/67502653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四十八章 浮动(一) 李珍反应不及,被茶盏砸了个正着。 额头一阵剧痛,然后腥热的液体滑了下来,眼前都红了。 “不好,小郡主额头流血了。”耳边响起宫人们的惊呼声。 孟云萝这些时日心情恶劣,发脾气是常有的事。随手拿茶盏砸宫人,也没料到女儿李珍就在这个时候进来被砸中了额头。 眼看着李珍满脸鲜血的凄惨模样,孟云萝既懊恼又心疼。 再看李珍那副神似李昌的眉眼,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不知怎么又爆了,孟云萝忽然就喊了起来:“你怎么也不让人通传,就这么闯进来了!这般没规矩,活该被砸了额头!” 李珍又疼又怕,以手捂着额头哭了起来。 婉秀心急如焚,一边拦下如疯了一般叫嚷的主子,一边急急令人去宣太医。 太医来了之后,立刻为李珍清洗敷药包扎。 李珍疼得小声哭个不停。 孟云萝又喊又叫发泄了一通,此时稍稍平静,又开始心疼起女儿来。握着女儿的手哭道:“珍姐儿,对不住。刚才是我不好,不该砸了你又冲你乱发脾气,你别和娘生气。” 李珍整个人不停颤抖,手也抖个不停。 这样的娘亲,实在可怕。 前一刻像发了狂,下一刻就痛哭流涕。随时都会变脸。 她知道,娘亲是因为爹折腾成了这样。她也很担心爹,很希望爹早些回来。她想过回以前那样的生活。 虽然爹娘都更喜欢弟弟,至少对她也不错。她能安心地进宫读书,回府也能高高兴兴的。 现在这样的日子,就像头上顶着巨石,随时会掉下来。 她真的好怕啊! 当天夜里,李珍发起了高烧。口中不停地喊着胡话:“娘,我错了,你别生气。” “爹,我要爹。” 孟云萝守在床榻边,眼里满是血丝,面容憔悴不堪,懊恼的泪水不停滑落。 婉秀也哭红了眼,哑着声音道:“刚才喂了退烧的汤药,太医说了,只要小郡主能将药喝下去,就没大碍。娘娘也别太忧虑了。先去歇着吧!奴婢在这儿守着就是了。” 孟云萝恍若未闻,依旧泪流个不停。 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想求父亲救出李昊。父亲确实领兵闯进宗人府,可李昊运道太差,走到半途就被荥阳王遇了个正着,被带进了荥阳军营。 宗人府到底近一些,哪怕见不到李昊的人,心里也踏实些。 荥阳军的军营,离京城一百多里地。骑快马也得三四个时辰。而且,军营里都是陆家人。李昊落在陆家人手中,还能有什么好?也不知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永嘉帝又下旨令太子归京了。最多半个月,太子就能回到京城来。 李昊还有什么机会脱身? 孟云萝越想越绝望,哭得全身都快脱了力。 也不知是为了李昊,还是为了无能为力的自己,抑或是在哭晦暗不明的未来。 …… 李珍高烧未退,额上的伤也得慢慢将养。 谷</span>  孟云萝不得不打发人进宫告假。 陆明玉听闻此事后,皱了皱眉头。 乔皇后轻哼一声:“这个孟氏,别的能耐没有,整日就会拿孩子出气。” 陆明玉淡淡道:“母后这么说就太小瞧她了。当日广平侯冲进宗人府救人,和她脱不了干系。” 这些日子,陆明玉将这件事翻来覆去想了数次,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一提广平侯,乔皇后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呸了一声。 乔皇后素来端庄自持,要不是厌极了一个人,也不会做出这么失仪的举止来。 陆明玉扯开话题:“母后可要去文华殿探望父皇?” 赵太后每日都去文华殿,孟妃秦妃隔三日去一回。至于乔皇后,禁足令解了之后一回都没去过。 由此也验证了这么一句至理名言。 于男人而言,这世间无条件无原则爱你的女人,只有亲娘。 果然,乔皇后声音淡了下来:“相见两厌,不见也罢。” 事实上,孟妃秦妃去了,也只在屏风外问候几句,就被打发出来了。有时候连寝室都去不了。 她满心为儿子忧虑,哪有心情去问候永嘉帝龙体如何。 陆明玉也未再多劝。 彩兰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今日濮阳侯夫人进宫,去了寿宁宫请安。太后娘娘留了濮阳侯夫人午膳。” 乔皇后冷哼一声:“濮阳侯最是刁滑,自己待在军营里不动弹,就让濮阳侯夫人进宫。” 濮阳侯夫人隔三岔五进宫,次数太过频繁,难免令人疑心。 陆明玉目光微闪,低声道:“母后继续让人盯着寿宁宫。有什么异动,立刻令人传信给我。” 乔皇后点点头。 宫中诸事不消停,有陆明玉在,就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 寿宁宫里,濮阳侯夫人正红着眼对赵太后说道:“宫中出了这么多事,我们侯爷心里十分惦记太后娘娘。他不能随意出军营,时常令人送信回府,让我代他进宫探望太后娘娘。” “皇上如今躺在龙榻上,这宫里全指着太后娘娘。娘娘可千万得保重凤体啊!” 在偏心眼又护短的赵太后眼里,这世间最可靠的,除了儿子就是侄儿。 濮阳侯夫人一席话,听得赵太后既窝心又心酸不已:“哀家也有些日子没见濮阳侯了。哀家待会儿就去文华殿,让皇上下旨,召濮阳侯进宫。” 濮阳侯夫人忙抹了眼泪,低声道:“武将不得出军营,这是皇后娘娘下的凤旨。皇上虽未发明旨,也是这个意思。” “娘娘千万别张这个嘴,让皇上为难。” 赵太后却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广平侯和荥阳王还不是都出了军营,倒是濮阳侯最老实最听话,这都一个多月了,就没回过京城,也没进过宫。堂堂濮阳侯,又不是犯人,倒被拘在军营里不得动弹。” “这事你别管,哀家亲自和皇上说。” “濮阳侯是哀家亲侄儿,是皇上嫡亲的表弟。哀家早就想和皇上说道说道了。皇上放着最亲近的人不用,倒一味重用梁战。这是个什么道理。”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四十九章 浮动(二) 濮阳侯夫人在寿宁宫里用了午膳,告退离宫。 赵太后也不午睡了,在宫人的搀扶下去了文华殿。 赵太后的身体以前还算不错。不过,自永嘉帝躺下之后,赵太后焦虑忧心,寝食难安,迅速消瘦苍老,走路时得有宫人搀扶,白发颤颤巍巍。 永嘉帝躺在龙榻上动弹不得,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也只肯让赵太后看见。 其实,永嘉帝连亲娘也不太想见。奈何赵太后坚持要来,他不能将亲娘拒之门外,只得每天忍耐大半个时辰。 躺在床榻上不能动,还要听亲娘哭“儿子啊你以后不能下榻不能上早朝了可怎么是好”。个中滋味,也只有永嘉帝自己清楚了。 赵太后今日倒没哭,坐到床榻边,就开始絮叨起濮阳侯。 永嘉帝听了一会儿,就听出不对劲,皱着眉头看了赵太后一眼,声音微沉:“母后,今天濮阳侯夫人又进宫了?” 永嘉帝语速缓慢,说话有些吃力,远不及往日顺畅。 赵太后没察觉出儿子的不快:“是啊!你表弟整日惦记着你的身体,他自己出不了军营,也不能进宫来探望。只得让媳妇进宫来了。” “广平侯荥阳王都不是什么善茬。你疑心提防也就罢了,濮阳侯可是哀家亲侄儿,是你亲表弟。这么些年,他事事都听你的,是一等一的忠臣。” “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是快些下旨,让他回京进宫吧!哀家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了,心中实在惦记。” 永嘉帝眼里的怒气一点一点聚集,一字一顿地说道:“濮阳侯想进宫做什么?” 赵太后听出永嘉帝的不快,也有些恼了:“他进宫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放心不下,想亲自瞧一瞧你。” “你连他也信不过,倒是挺信任梁战。这些日子,你什么差事都交给梁战。就不担心梁战被纵得起了异心?” 永嘉帝:“……” 梁大将军就守在屏风外。 赵太后这等话怎么说得出口! 果然,梁大将军一听这话,便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臣深蒙皇恩,对皇上忠心不二。太后娘娘说这样的话,臣实在惶恐。” 赵太后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也有些讪讪。 梁战自十二岁起做了永嘉帝的亲兵,至今也有三十多年了。当差尽心,从未有过差池。她刚才这么说,是有那么一点点过了头。 “哀家随口一言,你别放在心上。”赵太后咳嗽一声,为自己刚才的失言描补。 永嘉帝没力气抬手揉额头,只得说道:“梁战,朕和太后说话,你暂且退下。” 梁大将军应声退了出去。 永嘉帝用力吐出一口气,叹道:“母后,朕现在这样,不能不防。就让濮阳侯在军营里待着,广平侯荥阳王也一样。” 赵太后见儿子气成这样,有些讷讷:“哀家也是想着,濮阳侯进了宫,也能为你分忧。皇宫里的安危,都在梁战的手上。万一……哀家就是说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连个能压制梁战的人都没有。” 亏赵太后也懂什么是平衡之道。 永嘉帝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有陆氏。” 提起陆明玉,赵太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嘀咕几句:“这个陆氏,也太厉害了。她背后还有陆家,有十万荥阳军。太子也对她言听计从。皇上就不担心陆家势力过大,以后这朝廷倒是陆家人说了算。” 永嘉帝:“……” 赵太后是一个神人。 有时候糊涂,赵家人说什么信什么。 有时候又忽然冒出几句清醒不过的话来。 永嘉帝被戳中了心肺,沉默片刻,低声道:“朕留着广平侯,就是为了制约陆家。” 赵太后立刻道:“广平侯哪里如濮阳侯忠心。” 永嘉帝用复杂的目光看了赵太后一眼,忽地问了一句:“朕要是忽然闭了眼,濮阳侯支持四皇子,母后到时候会怎么办?” 赵太后被问懵了,脱口而出道:“不是有太子吗?怎么忽然扯到小四头上了?这和赵家有什么关系?” 赵太后虽然最喜欢四皇子,对太子李景也一样疼爱。倒是从没想过扶持四皇子之类。 永嘉帝不知自己该不该欣慰。半晌才道:“这些事,母后就不必操心了。太子很快就会回京,这些事,以后让太子操心吧!” …… 太子即将归京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 原本心中惶惶的京城百姓,齐齐松了口气:“这可真是太好了,太子殿下总算是要回来了。” “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大魏乱不了。” “就是。大家都散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就连一众臣子们,知道太子殿下已经启程回京,浮动的人心也很快安定下来。 皇上不成了,还有太子殿下! 四皇子对此也表示欣慰:“太好了,二哥终于要回来了。” 大皇子瞥了四皇子一眼,冷嘲热讽道:“等太子回来了,你当他的面说也不迟。在我面前说这些,我又不替你传话。你岂不是白白拍了一通马屁!” 五皇子下葬后,又闹出了广平侯闯宗人府的风波,紧接着李昊就被荥阳王“请”去了荥阳军营。 事情一桩接一桩。 大皇子四皇子为了避嫌,索性都待在自己的府里。既不进宫也不去衙门当差。也免得被人疑心说嘴。 兄弟两个时不时凑一起喝酒,发发牢骚彼此讥讽几句是常有的事。 四皇子也瞥了一眼回去:“将来这天下都是二哥的。别说拍马屁,就是跪拜也是应该的。莫非大哥心里还不服气?” 大皇子被气得瞪眼:“呸!马屁精!” 四皇子也没恼,淡淡道:“我打算明日进宫,求见父皇,请父皇赐我藩地,让我去就藩。大哥要不要一起去?” 大皇子全身一震,嘴比脑子快了一步:“李显,你是不是疯了!” 四皇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大哥不愿去,我也不勉强。总之,我明日要进宫见父皇。”  https:///92401_92401418/67474255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五十章 酒疯 四皇子说不动大皇子,兄弟两个互看不顺眼,闹得不欢而散。 待四皇子走后,大皇子阴着脸一身酒气地去了大皇子妃的寝室。 夫妻两个已经很久没同床共枕了。 大皇子受了伤的,不止是右腿,也一并失去了男人雄风。一开始还能以劳累疲乏遮掩,时日久了,大皇子妃也慢慢领悟过来。 大皇子妃为自己难受悲凉了一段时日,很快振作起来,对庶子李瑭倒是愈发好了。 她这辈子没机会再生育子嗣,大皇子府只有李瑭这么一个孩子。她好好养着庶子,日后也有个依靠。 至于大皇子,她早没了指望。 夫妻之间,淡漠如路人。平日在人前还装装样子,在府中,几日不见面也是常有的事。 “殿下怎么忽然来了?”大皇子妃有些讶然,原本已经准备就寝了,不得不起身相迎。 大皇子阴鸷的目光掠过大皇子妃平静的脸庞,冷哼一声:“怎么,我不能来吗?” 大皇子妃:“……” 这是心情不好,借着酒劲来撒酒疯了! 大皇子妃心中生出一股子闷气,低头轻声道:“是妾身说错话了。妾身这就令人备热水,伺候殿下沐浴更衣。” 大皇子哪有沐浴的心情,从鼻子里又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又不能给你孩子,哪有脸来睡你的床榻。” 大皇子妃用力咬了咬嘴唇,忍着羞辱低声道:“妾身伺候殿下,是应该的。殿下何苦这么说。” 大皇子猛地捏住大皇子妃的下巴,忽然吼了起来:“连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受伤跛腿,在所有人眼底,我就是个废物。父皇瞧不上我,兄弟们看不起我,连你,也不将我放在眼底!” 大皇子妃只觉得下巴处阵阵疼痛,泪水迅速涌出眼眶,哽咽不已:“殿下弄疼妾身了,快些放开妾身。” 大皇子犹如疯魔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右手依旧捏着大皇子妃的下巴,左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不仅是你,还有你兄长,你爹,梁家上下都没将我这个姑爷放在眼里。” “看看荥阳王是怎么待太子的,就是广平侯,也敢领兵冲进宗人府,只为了将三弟救出去。换做是我,你爹会救我吗?你说,你爹会不会救我!” 他这是疯癫了不成! 大皇子妃又疼又惊又恼,一边哭一边用力推着大皇子:“放开我!你放开我!” 大皇子的酒劲上来,眼睛都红了,猛地一松手。大皇子妃踉跄着后退,摔倒在地上,疼得直落泪。 心里的委屈到了顶点,素来贤惠温柔的大皇子妃,也忍不住了,边哭边道:“殿下口口声声说梁家瞧不上殿下,在殿下心里,又何曾将梁家视为岳家。殿下对我兄长,不冷不热,见了我爹,半点不亲近。” “我爹是御林大将军,他对父皇忠心一片,用心当差,有什么不对。难道非得为殿下做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才算疼惜女婿?” 不知是哪一句触碰到了大皇子心肺。 大皇子眼里骤然迸射出令人心惊的亮光。 他冲到大皇子妃身边,将大皇子妃脖子上的玉坠扯了下来。大皇子妃来不及反应,带着体温的玉坠就被扯走了。 脖子顿时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痕。 大皇子妃痛呼一声。 大皇子看都没看一眼,将玉坠塞入怀中,转身大步离去。那条跛着的右腿,快步走的时候跛得更明显了。 大皇子妃用袖子掩着脸,哀哀恸哭起来。 陪嫁丫鬟绫罗红着眼扶起主子:“娘娘,奴婢这就去宣太医来。” “不用了。”大皇子妃哽咽道:“这点伤势,不必惊动太医。你去拿伤药来,为我敷一些便是。” 绫罗知道主子要脸面,不愿被太医瞧见脖子上的伤,忍着泪应下。扶着主子躺到床榻上,又拿了一瓶伤药来,为主子敷药。 大皇子妃仰躺在床榻上,泪水从眼角不停往外涌。 绫罗也跟着落了泪,边用帕子为主子擦拭眼角,一边哽咽道:“奴婢知道,娘娘心里苦。可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忍一忍。” 不然还能怎么样? 难道还闹腾着回娘家不成! 梁大将军不是不疼女儿。不过,梁大将军不会为女儿出头撑腰。因为,梁大将军一直以天子家奴自居。她这个女儿能嫁给大皇子,是天大的恩典。 大皇子妃将头转向内侧,泪水继续滑落。 此时的她,压根料不到大皇子接下来的疯狂举动。 …… 夜幕低垂,文华殿外守着的御林侍卫们正逢换班,领兵前来的正是梁二郎。 永嘉帝病倒之后,梁大将军亲自守在文华殿内。在殿外守着的,便是梁大郎梁二郎兄弟两个。 父子三个,深得天子信任器重,这份圣眷,无人能及。 “晚上注意些。”梁大郎站了一日,也有些倦了,临走之际不忘叮嘱梁二郎一声。 梁二郎咧咧嘴,随口笑道:“放心吧,有我在,保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文华殿。” 梁大郎瞪了出言无忌的梁二郎一眼。 梁二郎嘿嘿一笑,闭了嘴。 宫中守卫森严,到了天黑,宫门就被关了。等闲人根本进不了宫门。便是皇子公主们要进宫,也得卸了兵器,且最多带四个亲兵。在几百带刀御林侍卫的虎视眈眈下,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就像广平侯,在宗人府里横冲直闯威风赫赫,一进宫,还不是老老实实在文华殿外跪着。 梁二郎在殿外转了一圈,然后立在文华殿门外。 值夜班的御林侍卫,最是辛苦,一站就是大半夜。 梁二郎早练就了睁眼也能假寐的功夫,笔直地站在那儿,眼睛微眯,就要陷入云游天外的状态。 前面忽然有些异动。 梁二郎耳朵一动,骤然清醒。他大步上前,沉声喝问:“是谁?” “是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然后,一个身影一颠一跛地走了过来。 梁二郎精神一松:“原来是大殿下。这么晚了,大殿下怎么忽然进宫来了?”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五十一章 疯癫(一) 文华殿外虽有宫灯,到底更深夜重了,天空一片漆黑,沉沉地压下来。光线暗淡,大皇子脸孔紧绷,目光亮得惊人。 大皇子和岳家一直不算亲近。 不过,到底是郎舅。梁二郎见了大皇子,比其余皇子总多了一份亲近。一张口,就透着几分亲昵随意。 大皇子看了梁二郎一眼,说道:“我有要事,要立刻见父皇。” 天这么晚了,大皇子急急进宫来,可见是真的有要事。 梁二郎点点头,叫了内侍去通传。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吹过来。 梁二郎嗅到大皇子身上的酒气,忍不住低声道:“大殿下今晚喝酒了?” 大皇子嗯了一声:“和四弟喝了几杯。我来之前,特意换过衣服了。”一张口说话,酒气更重了。 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看说话,倒还算有条理。 梁二郎心里嘀咕着,没再多言。 内侍进去后,很快出来了:“皇上吩咐,请大殿下觐见。” 梁大将军定了规矩,进文华殿面圣,必要检查搜身。 不过,眼前的人是大皇子,又是亲妹夫。一眼看去,身上显然没带兵器。再搜身,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梁二郎略一犹豫,大皇子已迈步进了文华殿。 梁二郎也就没拦。 反正,有亲爹在天子身边守着。以梁大将军的身手,当世能与其争锋的,最多寥寥几人。稍微有些异动,殿中内外的御林侍卫就会冲进去。 梁二郎没有察觉到,大皇子的身体在微微发颤,步履也比平日快了一些。 文华殿里四处都有御林侍卫。天子寝室外,也有十余个带刀侍卫。 永嘉帝不愿让人见到一朝天子卧榻不能动弹的凄惨模样,所以,寝室里只有值夜的刘公公,还有梁大将军。 大皇子进了寝室,也被隔在了屏风外。 身后厚重的门被关上,眼前是屏风。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大皇子按捺住沸腾叫嚣的心绪,拱手行了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屏风后,传来永嘉帝缓慢的声音:“这么晚了,你有什么要事,连明天都等不得了。” 永嘉帝竭力维持帝王尊严和做父亲的体面,说话虽然慢,却一字一字地吐出口,还算清晰。 大皇子目中闪过讥讽,不过,他低着头,又隔着屏风,谁也窥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儿臣找到了三弟刺杀太子的证据。” 什么? 屏风后,永嘉帝龙目倏忽一睁。 床榻边的刘公公也是一惊,迅疾看了梁大将军一眼。 梁大将军拧了拧眉头,反射性地张口道:“刑部一直在查此案,却没什么进展,大殿下是从何而来的证据?” 隔着屏风,看不清大皇子的人,只听到他的声音:“父皇,三弟心思缜密,耗费几年的时间,设了这一局。所有证据,早被三弟处置得干干净净。儿臣身边也收拢了几个得用之人。儿臣特意派他们几个暗中去了江南,在钱家被封的宅子里查探。” “钱家后院里有几口水井,他们在其中一个水井里,找到了三弟给钱家人写的信。这封信,被以牛皮纸层层包裹,放在箱子里。井下六尺处的井壁凿了一个洞,箱子就藏在这个洞里。” “如果不是挨个到井下搜索,根本发现不了。” “儿臣拿到这封信,既惊又怒,一刻没敢耽搁,立刻进宫呈给父皇。” 这一席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永嘉帝听得气血翻涌,差点没当场厥过去。刘公公大惊,忙上前为永嘉帝平心顺气。 梁大将军心里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迈步到屏风这一边。 就见大皇子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信封很寻常,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大皇子的脸色有些奇异,泛着不正常的红潮。一双眼亮得像要烧起来。 而且,那封信没递到他手里,直直地送到了他眼前。 梁大将军心里突突一跳,忽地有了骇人的不妙预感。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鼻间忽地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然后眼前一黑。 这个混账要做什么! 快来人! 将他抓起来! 梁大将军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旋即昏迷。 大皇子激动亢奋地双手发抖,及时扶住了梁大将军。口中装模作样地轻呼一声:“梁大将军,你这是怎么了?刘公公,快些过来,和我一起扶梁大将军坐下。” 梁大将军日夜守在文华殿,休息的时间少之又少。比刘公公还要操劳辛苦。 大皇子这一轻呼,刘公公压根没起疑心,忙转过屏风,伸手要扶梁大将军。大皇子却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将那封信送到了刘公公的眼前。 刘公公一懵:“大殿下,你……” 一股奇异的味道飘入鼻息。 刘公公也晕了过去。 大皇子无暇伸手去扶,刘公公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刘公公倒地发出的一声闷响,声音不算大,被厚实的门板隔挡住。屏风后的永嘉帝,却清楚地听进了耳中。 永嘉帝心中震怒又惊骇,怒喝一声:“李易!” 可惜,他卒中后,中气不足,声音虚软无力。说是怒喝,还不及正常人的声音大。这样的音量,根本惊动不了寝室外的御林侍卫。 大皇子从屏风后闪出来,一个健步冲到龙榻边,眼里闪着近乎疯狂的光芒。没等永嘉帝再说第三个字,大皇子已迅疾出手,点了永嘉帝的哑穴。 永嘉帝恨之欲狂,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来了。 李易! 你个逆子! 你要做什么? 只是,被点了哑穴之后,永嘉帝再用力,也喊不出声音了。 大皇子做完这一切,也有置身梦中的感觉。他慢慢坐到床榻边,胸膛起伏不定,急促地喘息起来。 他做到了。 出其不意之下,他竟然一个人制服了梁大将军和刘公公,就这么坐到了龙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大魏天子。 大皇子喘息过后,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被吞没在喉咙里,嘴角越扬越高,像疯癫了一般,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https:///92401_92401418/67449917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五十二章 疯癫(二) 永嘉帝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仰望着上方不到三尺笑得疯癫诡异的长子李易,一颗心彻底沉进了寒潭。 大皇子笑了许久,才稍稍停下。 他绕过屏风,点了梁大将军和刘公公的哑穴。一个一个地将人拖过来,并排放在屏风边。想了想兀自不放心,索性将昏穴也一并点了。 永嘉帝耗尽力气,将头侧了过来,目中闪着暴怒的寒光。 如果目光能杀人,大皇子早已被千刀万剐撕的粉碎。 忙完这一切,大皇子再次到龙榻边。 他看着永嘉帝愤怒的要吃人一般的凶狠目光,一股颤栗混合着无以名状的激动亢奋涌上心头。 “父皇,”大皇子略略俯身低头,和永嘉帝四目对视,嘴角扯出一个残酷冷漠的笑:“父皇一定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 是,我是没想到。 没想到养出你这么一个畜生! 永嘉帝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被血充斥着,红得吓人。 大皇子从永嘉帝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了他想说的话,无声咧着嘴,再次笑了起来:“我是父皇的长子,虽是庶出,可从小就最受父皇喜爱。父皇教我识字,教我练武,带着我骑马射箭。” “这些,我都记得。我一直以为,父皇这么喜爱我,以后这大魏万里江山也一定会传给我。” “万万没想到啊!父皇转头就立了李景做太子。原来,那么多年的疼爱都是假的。在父皇心里,还是嫡子最重要。” 嫡子继承家业天经地义,老子哪点对不起你了? 永嘉帝瞪着李易,眼里的火都快喷出来了。 大皇子视若未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后来,我随你上阵杀敌。每一次,我都奋不顾身,拼死力战。我想让你瞧瞧,我才是你最优秀出众的儿子。这储君之位,就该是我的。” “没想到,我吃了败仗,右腿受了伤。便是捡回了这条命,也成了个跛子。” “在你眼里,我就成了个废物。你嫌我丢人现眼,要不是我坚持上朝听政当差,你根本就不愿我出府见人。” 混账东西!朕那是心疼你,希望你好好养着身体。 永嘉帝眼里都快充血了。 大皇子扯起嘴角,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李昊不过是个舞姬生的贱种,父皇凭什么处处偏爱他?还有李显,除了一张会拍马屁的嘴,他有什么比我强?” “太子也是个心慈手软的窝囊废,要不是娶了个厉害的太子妃,要不是有陆家支持,他凭什么能做太子!” “我不服!我李易才是大魏储君,龙椅本就应该是我的。” 大皇子说到激动处,冷不丁伸出手,勒住了永嘉帝的脖子。 永嘉帝喉间一痛,顿时呼吸困难。难以言喻的惊恐和愤怒席卷而来。 李易,你疯了不成! 你这是要弑杀亲爹! 大皇子确实要疯了,手下继续用力,看着永嘉帝无法喘息脸孔涨得发紫,心里涌出异样的快意和自得。脸孔也扭曲狰狞起来。 “你高高在上,不将我放在眼底。你一定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在我这个废物儿子手里吧!哈哈哈哈!” 大皇子忽然狂笑起来。 放开我! 逆子! 快放开我! 喉间阵阵剧痛,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死亡的阴影笼罩,永嘉帝拼劲全力挣扎。大概是人在陷入绝境的时候,都会爆发出异样的能量。 一直不能动弹的永嘉帝,竟举起了右手,吃力地抓住了大皇子的手腕。 大皇子被这个举动刺激到了,毫不犹豫地加大了手中的力气,狞笑不已。 永嘉帝被点了哑穴,想喊叫,却叫不出半点声音。 约莫盏茶功夫后,永嘉帝终于不挣扎了,右手缓缓滑落。一张被涨得发紫的脸,永远定格在了愤怒悲恸绝望的神情上。 那双眼,依旧直直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孔。 大皇子还在狂笑。 根本没有察觉到,手掌下的人已经没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大皇子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低头,看着一脸死气的永嘉帝,整个人颤抖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他只是想质问永嘉帝,怎么会失手杀了亲爹? 大皇子白着一张脸,伸手放到永嘉帝的鼻息间。那里一片冰凉,早已没了气息。那一双眼,几乎要凸了出来。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惊恐慌乱到了极处,大皇子反而冷静下来了。他伸手,粗略地将永嘉帝的眼合上。然后,将永嘉帝的头扭向内侧。 然后,他在永嘉帝的枕畔摸索,找到了一把匕首。 永嘉帝随身带匕首的习惯,果然没改。都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了,枕下还藏着匕首。 大皇子拔出匕首,猛地呼吸几口,咬咬牙,走到刘公公身边。一匕首刺进了刘公公的肩膀处。 剧烈的疼痛,令刘公公从迷药中惊醒。因为被点了哑穴,刘公公奋力嘶喊,却喊不出半点声音。肩膀处的血洞,不停地喷涌出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襟。 刘公公疼得涕泪直流。 明亮的烛火下,大皇子的脸阴冷可怕:“刘公公,父皇的玉玺在何处?” 刘公公拼力睁开眼,动了动嘴,依旧发不出声音来。 大皇子冷冷道:“我现在解开你的哑穴,你要是敢乱喊,我立刻一刀杀了你。” 刘公公面容死白,却不敢有半分异动。他的眼睛不停地向龙榻边飘去。奈何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永嘉帝的侧影,看不清脸孔。 也不知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大皇子已经疯了,竟敢在文华殿里动刀,他该不会胆大包天地对永嘉帝下毒手吧! 刘公公被这个可怕的猜测吓得全身抖动。 大皇子伸手解开刘公公的哑穴。 刘公公毫不犹豫地尖叫起来:“来人……” 第三个字还没出口,锋利的匕首就划破了刘公公的喉咙,鲜血四溅。 可怜的刘公公,颓然倒在了地上。 寝室外的带刀侍卫,已经被惊动了,冲到了寝室边,咚咚敲门:“刘公公!出什么事了!”  https:///92401_92401418/67449880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五十三章 疯癫(三) 寝室的门已经被拴上了。这扇门十分厚重,便是硬闯,也得要几个人合力才能撞开门。 门外的侍卫们只听到刘公公一声尖叫,接下来就没了下文。连连敲门,也没人应,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要不要撞开门冲进去?”一个侍卫低声问道。 其余侍卫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寝室里就四个人,除了刘公公梁大将军,就是大皇子。他们也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就这么撞了门往里冲,万一被问责,他们谁也担待不起。 就在此刻,门里响起了大皇子的声音:“我和刘公公起了口角,没什么事了,你们都退下。” 大皇子显然就在门边,声音透过厚实的门板,稍稍和平时有些不同。 侍卫们一时拿不定主意,索性派了一个人出去请示梁校尉。 梁校尉是梁大将军的儿子,和大皇子是郎舅。真出了什么事,还得梁校尉拿主意做决定。 门里,再次悄然无声。 大皇子用袖子抹去额上的冷汗,大步走了回去。 他先点了梁大将军的哑穴,然后以匕首刺进了梁大将军的肩膀。 之前迷倒梁大将军和刘公公的迷药,是大皇子收拢的江湖高手献上来的。药性十分霸道,嗅进鼻子里,就是一头野牛也会当场被迷晕。迷药的药性能维持两个时辰。在两个时辰内,便是醒了,也全身无力。 大皇子事先服下了解药,在递信给梁大将军的时候,悄然捏破了迷药的药丸。没什么防备的梁大将军,顿时中了招。 剧烈的刺痛,令梁大将军从昏迷中惊醒。 他目光一扫,掠过躺在地上半身血迹气息全无的刘公公,眼中闪过惊骇和愤怒。再看龙榻上动也不动的身影,梁大将军头脑都快炸开了。 李易,你疯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梁大将军不停地张嘴,口中却吐不出半点声音。 大皇子狞笑一声,低声道:“刘公公死了,父皇也咽了气。我的好岳父,你万万没想到吧!” 梁大将军的脑海轰隆一声,脸孔死白一片。 大皇子目露凶光,迅速低语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了退路。我需要你这个好岳父的帮助。” “父皇的玉玺放在何处,你立刻去拿来。然后传旨,命乔阁老和六部尚书一同进宫。等他们进了宫,就严令御林侍卫守住宫门,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 “我现在就代父皇立遗旨,传位于我。” “我自小就随父皇练字。就连父皇也不知道,我能模仿他的笔迹,分毫不差。” “等乔尚书他们都进来了,你宣读遗旨。” “你是父皇最信任的人。由你亲口宣读遗旨,他们不会不信的。” 一连串的话,既急又快。 梁大将军死死地盯着大皇子疯狂扭曲的脸,恨不得一刀杀了眼前这个孽障! 儿子弑杀亲父,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永嘉帝偏疼大皇子十数年,便是大皇子跛了右腿,圣宠略见衰退,永嘉帝也未薄待过大皇子。永嘉帝还在私下里和他说过,日后会给大皇子封一块富庶的藩地,让大皇子过一世安宁富贵的好日子。 可大皇子,就因为一个储君之位,就下这等毒手。这个不孝忤逆的畜生!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畜生啊! 谷</span>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梁二郎的声音响起:“末将有事禀报,求见皇上。” 二郎,快进来,杀了这个畜生。 梁大将军无声地怒喊。 大皇子脸上抽搐了几下,将匕首藏进袖中,阴沉着脸再次去了门边。他伸手开了门,站在门外的,果然是梁二郎。 天子寝室里立着极大的屏风,刘公公也好,梁大将军也罢,都被掩在屏风后。 梁二郎看了面色不正常的大皇子一眼,心里咯噔一沉,挤出笑容道:“怎么敢劳烦大殿下亲自开门。” 大皇子目光一扫,淡淡道:“你一个人进来,其他人都退下。” 梁二郎心里终于生出了疑心。不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短短小半个时辰里发生的人伦惨剧。 他只以为大皇子出言不逊,触怒了天子。 梁二郎定定心神,嘱咐其余侍卫守在门外,独自进了寝室。 大皇子飞速地推上门闩,然后转身。 梁二郎毕恭毕敬地在屏风外拱手行礼:“末将见过皇上……” 话音还没落,一阵异样的味道飘入鼻息间。梁二郎惊骇地转头,一个你字刚出口,就昏了过去。 大皇子冷笑一声,将梁二郎点了哑穴,如拖着死狗一般,将梁二郎也拖到了屏风后。 梁大将军眼睛赤红一片,恨不得生吞活剥了眼前这个畜生。 大皇子狞笑一声,将匕首放在梁二郎的喉间:“岳父,你助我坐上龙椅。将来,我封梁氏为皇后,你就是国丈。大舅兄二舅兄都能封爵,一辈子享不尽的富贵。如果你不识抬举,我现在一刀下去,梁二郎可就没命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一边是父子归西,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要怎么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顿了顿又道:“我数到十,就将你的哑穴解开。记住了,要想活命,就别吭声。按我的要求做。如果你胆敢发出半点不该有的动静,看看刘公公,就是你们父子的下场!” “一!” “二!” “三!” 大皇子慢慢数着,目光盯着梁大将军的脸。 荥阳王濮阳侯广平侯的军营都在京城之外,一来一回得一天多的功夫。梁大将军执掌御林侍卫,护卫皇城,是众人眼中的天子心腹。 只要梁大将军全力相助,他这个计划虽然疯狂了些,也有五成的可能。 “四!五!六!” 只要他抢在太子归京之前登基,将太子阻挡在城门外,大魏的江山和龙椅就都是他的。荥阳王肯定支持太子,不过,他有御林军,再说服广平侯相助。至于濮阳侯,就是个墙头草,不足为惧。 “七八九……” 大皇子缓缓吐出一个“十”字,伸手解了梁大将军的哑穴,右手一用力,已经划破了梁二郎的喉咙,缓缓渗出了鲜血。  https:///92401_92401418/67431828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五十四章 疯癫(四) , “十”字吐出口的刹那,大皇子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如果梁大将军怒喊起来,门外守着的御林侍卫就会冲进来。他能杀了梁二郎和梁大将军,却也逃不了一死。 梁大将军会不会拼个鱼死网破? 时间像凝住了一般。 梁大将军也像僵住了,神情定格在了怒目相视。 没有怒骂,没有叫嚷。 大皇子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懈,一直在用力的右手也松了力道,不过,锋利的匕首还是紧紧贴着梁二郎的脖子。随时都能用力结果了梁二郎的性命。 过了许久,梁大将军才打破沉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皇子咬牙,无声狞笑:“凭什么我就不能做太子坐龙椅!父皇口口声声对我好,都是假的。我最恨的人,就是他。” “再者,他患了卒中,全身不能动弹,只能动一张嘴。这样毫无尊严,活不下去又有何意义。倒不如我早日送他一程。” 这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梁大将军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睁开眼:“我现在动也不能动,能做什么?” 果然,好死不如赖活。 滔天的富贵和权势近在眼前,什么忠心不二,都是狗屁! 大皇子眼睛闪着渗人的亮光,无声笑了笑,低语道:“我今晚所用的迷药,药性能维持两个时辰。等两个时辰后,岳父自然就能动了。” 两个时辰。 梁大将军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口中慢慢说道:“现在该怎么办?” 大皇子双目放光,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亢奋:“你先告诉我,玉玺被藏在了何处。” 只要找到玉玺,就能拟圣旨传旨。 永嘉帝自躺下之后,玉玺就带进了寝室里。传圣旨的人,一直都是梁大将军。只要梁大将军亲自出面,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梁大将军看着满脸异样红潮的大皇子,心里恨意滔天。神色愈发和缓:“玉玺被藏在龙榻内侧墙壁的暗格里。” 旋即,说出了具体的方位和取出玉玺的方法。 梁大将军这般顺从配合,大皇子心中十分畅快。不过,他也没完全放下戒备。伸手再次点了梁大将军的哑穴,确保他不会放出任何声音惊动门外的侍卫。然后,才收了匕首,去拿玉玺。 人死了,尸首很快就凉了,不免有些僵硬。 大皇子不耐地将永嘉帝推到一侧,然后跳上床榻。梁大将军看到这一幕,额上青筋跳了一跳。 大皇子迅速摸索到了正确的位置。以梁大将军刚才说的特殊手法,在墙壁上推动了几下。 果然,墙壁动了一动,咔嚓一声,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壁洞来。 大魏的天子玉玺,正静静地安放在这里。 大皇子激动地全身颤抖不已,下意识地用手捏了捏衣服,擦拭去掌心的冷汗。然后将玉玺拿了出来。 这玉玺是一块举世稀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约有小儿拳头大小,一触手,莹润光滑,透着丝丝凉意。 大皇子如捧至宝一般,将玉玺捧进手中。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都在颤抖。捧在掌心里的玉玺,倒是十分安稳。 大皇子用力深呼吸几口气,捧着玉玺下了床榻。 接下来,就不必梁大将军操心了。 永嘉帝为了传旨方便,寝室角落设了一张桌子。上面有笔墨,还有空白的可供书写的卷轴。写好之后,再盖上玉玺,就是圣旨。 永嘉帝不能动笔,这段时日皆是刘公公代笔,梁大将军盖玉玺。然后,梁大将军代为传旨。 砚台里,犹有磨好的墨水。 大皇子打开空白卷轴,提笔落墨,笔尖如游龙,一蹴而就。写好“遗旨”后,用力盖上玉玺。 再之后,又写了几道宣文臣进宫的圣旨。最后,还提笔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只有一页。 前后不过一炷香左右的时间。 忙完这些,大皇子脸孔泛红,额上都是汗珠。不知是因为紧张忐忑,还是亢奋过度。 大皇子绕回屏风后,蹲下身体,从梁大将军的身上摸索出一块虎符。这块虎符,可以调动五万御林军。 梁大将军全身无力,又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皇子拿走了虎符。 梁大将军竖长耳朵,听着屏风那一段的动静。 大皇子开了门,大模大样地叫了几个御林侍卫过来,令他们立刻去乔尚书等府上传旨。又让人叫了自己亲兵过来,令亲兵送信出宫。 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平日里看不出来,原来竟是装模作样的一把好手。 梁大将军在心中不停怒骂。 很快,大皇子又回来了。 大皇子拿了玉玺之后,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伸手解了梁大将军的哑穴:“等过了今夜,大事一成,我就能登基做大魏天子了。岳父当居首功!” 梁大将军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怒骂出声。 他不怕死。可他不能白白死在这个孽畜的手里。 半夜召乔阁老和六部尚书进宫,这等动静,一定会惊动椒房殿和东宫。乔皇后指望不上,不过,以太子妃陆明玉的敏锐,定能察觉出不对劲…… 老天保佑! 太子妃一定要早些赶来! 大皇子阴恻恻地看梁大将军一眼:“怎么不说话?莫非你还有别的主意?我拿到了玉玺,也拿了你的虎符。我这条船,你已经上了,就休想半途跳下去。” 这才是大皇子打的主意。无论如何,也得将梁大将军父子都拖下水。 梁大将军为了拖延时间,不得不虚与委蛇:“文臣不足惧,我是在想,万一荥阳王领兵前来,应该怎么应对。” 大皇子得意地冷笑一声:“岳父这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吩咐亲兵,送信去了孟家军的军营。” “广平侯早有染指皇权的野心。我告诉他,我很快就会登基为帝。请他出兵,拦住荥阳军。” 梁大将军倒抽一口凉气,目中满是骇然:“你疯了吗?两军一旦交战,不知要死伤多少人,京城就彻底乱了。” 大皇子冷冷道:“我就是要让京城彻底动乱。”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五十八章 驾崩(一) 陆明玉呼吸一窒,头脑瞬间空白。 来之前,她预想过最坏的情形。撞开门之前,也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在亲眼目睹永嘉帝尸首的刹那,如被雷击一般。 永嘉帝的脖间,有一条极明显的淤痕。很显然是被人以手生生勒住脖子窒息而亡。 永嘉帝死了! 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死在自己最疼爱的长子李易手中。 “皇上!” 乔阁老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到龙榻边,嘶喊恸哭:“皇上啊!老臣来迟一步,没能救皇上。” 罗尚书也跪了下来,泪水潸然而下。 世间没有十全十美之人。永嘉帝确实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毛病,却是一个英明天子。也是大魏江山的支柱。 永嘉帝这一驾崩,大魏的天也塌了。 陆明玉抿紧嘴角,在床榻边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她其实一直不太喜欢偏心眼的永嘉帝。正如永嘉帝,内心少不得会嫌弃她这个儿媳太过霸道厉害固执己见爱惹事。 这几年来,她和李景聚少离多,东宫处境尴尬,举步维艰,都是因为永嘉帝之故。 不过,永嘉帝已经死了,这些也不必再想了。堂堂天子,无声无息地被亲儿子掐死在龙榻上,也着实够凄凉。 陆明玉心里沉甸甸的,心中五味杂陈。 乔阁老罗尚书都快哭晕过去了。 小李公公跪着哭完天子,然后转头,跪爬到刘公公的尸首边。他不顾满地血迹,将气绝身亡的刘公公搂在怀里,嚎啕痛哭。 梁大郎也跪在亲爹梁大将军的尸首边,哭得不能自抑。 而大皇子,肩膀和腿上各比刺了一剑,不停流血惨呼。 最先冷静过来的,是陆明玉。 陆明玉深呼吸一口气,用袖子抹去眼角边的泪珠,低声对哀伤恸哭的乔阁老罗尚书说道:“乔阁老,罗尚书,事已至此,你们且节哀。接下来,要如何善后,得快点商量个章程出来。” 乔阁老颤巍巍地就快倒下去了,罗尚书也没好到哪儿去。实在是永嘉帝死得太突然了,他们进宫之前毫无半点准备,忽然就见到了天子尸首,任谁也禁不住。 陆明玉暗叹一声,不再催促。目光一扫,落在昏迷不醒的梁二郎身上。她走到梁二郎身边,俯下身试叹梁二郎的鼻息。 梁二郎的鼻间气息犹温,可见只是昏过去了,没有大碍。 陆明玉又看向搂着刘公公尸首痛哭的小李公公,目光暗了一暗。 这几年来,刘公公和东宫关系实在不错。刘公公只是一个无根内侍,却是永嘉帝的心腹。在关键时候,常为东宫说情。 没想到,今晚也死在了大皇子手中。 门外的御林侍卫,听到寝室里传出的哭声,纷纷色变,齐刷刷跪了一地。 就在此刻,其余几位尚书也进了文华殿。 杨尚书余尚书年轻些,步伐稍快。高尚书金尚书姚尚书稍慢几步。看到跪得满地的御林侍卫,听到天子寝室里的痛哭声,几位尚书大人都变了脸色。匆匆进了天子寝室。 然后,便看到了世间至惨的一幕。 尚书们纷纷跪下,放声恸哭。 相较情绪失控恸哭不已的文臣们,陆明玉的镇定冷静近乎冷酷。她走出寝室,叫了几个亲兵过来:“你们几个,分别去寿宁宫椒房殿送信。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立刻前来文华殿。” 至于孟妃秦妃王婕妤杨嫔等人,稍慢一步再说。 亲兵们拱手领命,迅速退去。 陆明玉默默站立,听着满室的哭声,心情沉重晦涩。 在这一片哭声中,大皇子的痛呼声格外刺耳。陆明玉拧了拧眉头,提剑上前。大皇子骇然,拼劲力气往后闪躲。 陆明玉冷冷道:“我要想杀你,一剑下去,就能要了你的命。你躲也没用。李易,你弑杀亲父和自己的岳父,老天也不会容你。” “我现在不杀你。等皇祖母和母后都来了,自会问你的罪。” 李易犯下滔天大错。赵太后或乔皇后都可下令诛杀李易。她是太子妃,也是弟媳,还是避嫌一二为好。 大皇子面无人色,不知是因为剧烈的痛楚还是因为惧怕,整个人颤抖个不停。 陆明玉只觉和他多说一句话都脏了自己的嘴,憎恶地瞥了李易一眼。 陆明玉很快转过身,对悲恸难当的梁大郎说道:“梁大将军因护卫父皇而死,是世间一等一的忠臣良将。眼下他已经合了眼,你也别一味沉溺于伤痛。先将梁校尉弄醒,还得担起护卫宫城的重责。” 一旦天子驾崩的噩耗传出宫廷,只怕孟家军会作乱。 梁大郎强忍悲恸,低声应是。他颤抖着放下亲爹的尸首,用手背狠狠抹了抹通红的眼睛,绕过屏风,见到永嘉帝的尸首,梁大郎眼睛又红了。 他跪下咚咚咚磕头,然后一把拖过昏迷不醒的梁二郎,拿刀刺了梁二郎的胳膊。梁二郎痛呼一声,果然醒了。 “大哥,”梁二郎有刹那的茫然:“你怎么来了?” 梁二郎的记忆,还停留在进天子寝室就被大皇子迷晕的那一刻。 梁大郎赤红着眼,重重扇了梁二郎一记耳光。梁二郎被打得眼冒金星,脸孔火辣辣地,立刻暴起了五指印记。 人也彻底清醒了。 梁二郎定睛一看,先看到了床榻上脸色泛着死青的永嘉帝,脑中顿时一片轰鸣。然后,又看到了刘公公的尸首。 “爹也死了,就死在大皇子手中。”梁大郎眼中快滴出血来:“你到底是怎么值的夜,怎么守的文华殿?” 梁二郎面色惨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眼泪不停涌出来。 梁大郎咬牙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现在去令人封了宫门,不准任何人进宫。” 得放着宫外有人作乱。 梁大郎很快走了出去。梁二郎全身无力,瘫软在地上,哭得人都抽搐了起来。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殉私,没有搜身,就让大皇子进了文华殿。他以为自己是顾了郎舅情分,没曾想,放进了一匹凶残的野兽。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五十八章 驾崩(一) 陆明玉呼吸一窒,头脑瞬间空白。 来之前,她预想过最坏的情形。撞开门之前,也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在亲眼目睹永嘉帝尸首的刹那,如被雷击一般。 永嘉帝的脖间,有一条极明显的淤痕。很显然是被人以手生生勒住脖子窒息而亡。 永嘉帝死了! 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死在自己最疼爱的长子李易手中。 “皇上!” 乔阁老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到龙榻边,嘶喊恸哭:“皇上啊!老臣来迟一步,没能救皇上。” 罗尚书也跪了下来,泪水潸然而下。 世间没有十全十美之人。永嘉帝确实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毛病,却是一个英明天子。也是大魏江山的支柱。 永嘉帝这一驾崩,大魏的天也塌了。 陆明玉抿紧嘴角,在床榻边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她其实一直不太喜欢偏心眼的永嘉帝。正如永嘉帝,内心少不得会嫌弃她这个儿媳太过霸道厉害固执己见爱惹事。 这几年来,她和李景聚少离多,东宫处境尴尬,举步维艰,都是因为永嘉帝之故。 不过,永嘉帝已经死了,这些也不必再想了。堂堂天子,无声无息地被亲儿子掐死在龙榻上,也着实够凄凉。 陆明玉心里沉甸甸的,心中五味杂陈。 乔阁老罗尚书都快哭晕过去了。 小李公公跪着哭完天子,然后转头,跪爬到刘公公的尸首边。他不顾满地血迹,将气绝身亡的刘公公搂在怀里,嚎啕痛哭。 梁大郎也跪在亲爹梁大将军的尸首边,哭得不能自抑。 而大皇子,肩膀和腿上各比刺了一剑,不停流血惨呼。 最先冷静过来的,是陆明玉。 陆明玉深呼吸一口气,用袖子抹去眼角边的泪珠,低声对哀伤恸哭的乔阁老罗尚书说道:“乔阁老,罗尚书,事已至此,你们且节哀。接下来,要如何善后,得快点商量个章程出来。” 乔阁老颤巍巍地就快倒下去了,罗尚书也没好到哪儿去。实在是永嘉帝死得太突然了,他们进宫之前毫无半点准备,忽然就见到了天子尸首,任谁也禁不住。 陆明玉暗叹一声,不再催促。目光一扫,落在昏迷不醒的梁二郎身上。她走到梁二郎身边,俯下身试叹梁二郎的鼻息。 梁二郎的鼻间气息犹温,可见只是昏过去了,没有大碍。 陆明玉又看向搂着刘公公尸首痛哭的小李公公,目光暗了一暗。 这几年来,刘公公和东宫关系实在不错。刘公公只是一个无根内侍,却是永嘉帝的心腹。在关键时候,常为东宫说情。 没想到,今晚也死在了大皇子手中。 门外的御林侍卫,听到寝室里传出的哭声,纷纷色变,齐刷刷跪了一地。 就在此刻,其余几位尚书也进了文华殿。 杨尚书余尚书年轻些,步伐稍快。高尚书金尚书姚尚书稍慢几步。看到跪得满地的御林侍卫,听到天子寝室里的痛哭声,几位尚书大人都变了脸色。匆匆进了天子寝室。 然后,便看到了世间至惨的一幕。 尚书们纷纷跪下,放声恸哭。 相较情绪失控恸哭不已的文臣们,陆明玉的镇定冷静近乎冷酷。她走出寝室,叫了几个亲兵过来:“你们几个,分别去寿宁宫椒房殿送信。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立刻前来文华殿。” 至于孟妃秦妃王婕妤杨嫔等人,稍慢一步再说。 亲兵们拱手领命,迅速退去。 陆明玉默默站立,听着满室的哭声,心情沉重晦涩。 在这一片哭声中,大皇子的痛呼声格外刺耳。陆明玉拧了拧眉头,提剑上前。大皇子骇然,拼劲力气往后闪躲。 陆明玉冷冷道:“我要想杀你,一剑下去,就能要了你的命。你躲也没用。李易,你弑杀亲父和自己的岳父,老天也不会容你。” “我现在不杀你。等皇祖母和母后都来了,自会问你的罪。” 李易犯下滔天大错。赵太后或乔皇后都可下令诛杀李易。她是太子妃,也是弟媳,还是避嫌一二为好。 大皇子面无人色,不知是因为剧烈的痛楚还是因为惧怕,整个人颤抖个不停。 陆明玉只觉和他多说一句话都脏了自己的嘴,憎恶地瞥了李易一眼。 陆明玉很快转过身,对悲恸难当的梁大郎说道:“梁大将军因护卫父皇而死,是世间一等一的忠臣良将。眼下他已经合了眼,你也别一味沉溺于伤痛。先将梁校尉弄醒,还得担起护卫宫城的重责。” 一旦天子驾崩的噩耗传出宫廷,只怕孟家军会作乱。 梁大郎强忍悲恸,低声应是。他颤抖着放下亲爹的尸首,用手背狠狠抹了抹通红的眼睛,绕过屏风,见到永嘉帝的尸首,梁大郎眼睛又红了。 他跪下咚咚咚磕头,然后一把拖过昏迷不醒的梁二郎,拿刀刺了梁二郎的胳膊。梁二郎痛呼一声,果然醒了。 “大哥,”梁二郎有刹那的茫然:“你怎么来了?” 梁二郎的记忆,还停留在进天子寝室就被大皇子迷晕的那一刻。 梁大郎赤红着眼,重重扇了梁二郎一记耳光。梁二郎被打得眼冒金星,脸孔火辣辣地,立刻暴起了五指印记。 人也彻底清醒了。 梁二郎定睛一看,先看到了床榻上脸色泛着死青的永嘉帝,脑中顿时一片轰鸣。然后,又看到了刘公公的尸首。 “爹也死了,就死在大皇子手中。”梁大郎眼中快滴出血来:“你到底是怎么值的夜,怎么守的文华殿?” 梁二郎面色惨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眼泪不停涌出来。 梁大郎咬牙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现在去令人封了宫门,不准任何人进宫。” 得放着宫外有人作乱。 梁大郎很快走了出去。梁二郎全身无力,瘫软在地上,哭得人都抽搐了起来。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殉私,没有搜身,就让大皇子进了文华殿。他以为自己是顾了郎舅情分,没曾想,放进了一匹凶残的野兽。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五十九章 驾崩(二) 深更半夜,睡得正酣时被惊醒。 赵太后满心恼怒不快,怒声问道:“送信的就没说文华殿里出了什么事吗?” 宫人战战兢兢地应道:“送信之人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亲兵。他只说太子妃娘娘请太后娘娘立刻前去,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太子妃? 赵太后的睡意霍然去了大半,目中满是惊疑。 这大半夜的,陆明玉不在东宫里待着,怎么跑到文华殿去了? 文华殿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太后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忽然有些喘不过来气,脸都白了。宫人忙上前,为赵太后轻拍后背。 赵太后深深呼吸几口气:“伺候哀家更衣,哀家这就去文华殿瞧瞧。” 相比起赵太后,乔皇后对陆明玉却是全心的信任。口信一送到,乔皇后立刻惊醒,二话不说更衣出了椒房殿。 宫人在前提着宫灯,彩兰搀扶着乔皇后。乔皇后皱紧眉头,心里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步伐越来越快。 乔皇后一路疾行,比赵太后早一步到了文华殿。正巧眼睛通红满脸泪痕的梁大郎走了出来。 乔皇后目光一掠,一颗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梁将军,文华殿里出了何事?” 梁大郎一个八尺大汉,扑通跪了下来,嘶哑的声音不停颤抖:“启禀皇后娘娘,皇上……驾崩了!” 乔皇后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一晃。 彩兰也在瞬间白了脸,手下用力支撑着乔皇后摇摇欲坠的凤体。 乔皇后靠在彩兰的身上,呼吸急促,想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彩兰眼中热泪夺眶而出:“娘娘!娘娘节哀啊!” 乔皇后用力闭上眼睛,以手捂着心口,急剧地喘了几口,再慢慢睁开眼,挤出几个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大郎哽咽着低声禀报:“是大皇子殿下出其不意动的手。殿下以迷药迷倒了我爹,杀了刘公公,又对皇上下了手……” 话没说完,赵太后也到了殿外。 赵太后一路匆匆过来,面色十分难看,再看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御林侍卫和面色惨然即将昏厥的乔皇后,还有泪流满面的梁大郎,赵太后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嗡地一声断了。 “出什么事了?”赵太后以为自己还算冷静,其实已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梁大郎咬咬牙,将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太后娘娘,大皇子殿下心存不轨,带着迷药进了寝室,弑杀亲父。皇上,已经驾崩了!” 赵太后像听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忽然笑了起来:“你的胆子倒是不小。竟敢拿皇上的安危来说笑。” “李易那孩子,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他就是心气高了些,凡事都爱掐尖要强。不过,他也是个孝顺孩子。怎么可能对亲爹动手。” “这深更半夜的,你们敢拿这等事玩笑,哀家饶不得你。” 又对面色惨白的乔皇后说道:“皇后,皇上福泽绵长,不会有事的。你别那副要做了寡妇的德性。” 虽然在笑,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 乔皇后和赵太后婆媳二十多年,一直不冷不热,心有隔阂。此时,看着赵太后拒绝相信强作镇定的模样,乔皇后心中剧痛难当。 乔皇后勉力张口:“儿媳和母后一同进去。” 永嘉帝是死是活,一看就知道了。 赵太后却不肯进:“天这么晚了,哀家困的很,得先回去睡了。你也别进了,回椒房殿去。等明日天亮了,哀家和你再来见皇上。” 说完,颤巍巍地迈步。没走出两步,就直直倒了下去。 身畔的宫人惊呼着扶住赵太后。 赵太后晕了过去。 乔皇后鼻间满是酸涩,她用力抹了抹眼睛,低声道:“将太后扶进殿内,宣太医过来,立刻为太后施针。等太后醒了,就扶着太后进皇上的寝宫。” 然后,在彩兰的搀扶下进了文华殿。 越靠近寝宫,乔皇后的脚步越沉重。 她和永嘉帝夫妻二十多年,从没有过什么浓情蜜意。他宠爱孟氏多年,后来又喜爱年轻的王婕妤苏贵人杨嫔,对她这个皇后一日比一日冷淡。 她也想开了,夫妻情分淡薄,就别念什么夫妻情分了。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她再气再怒,也没盼过他早死。 到了寝室门外,众人的恸哭声清晰地传进耳中。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也飘进了鼻息间。 乔皇后苍白着脸,慢慢进了寝室。 陆明玉早已等候多时,走上前,握住乔皇后冰凉的手:“父皇已驾崩,母后请节哀。” 乔皇后看着陆明玉,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她低语近乎哀求:“明玉,你是不是在骗我?你父皇是不是根本没死?” 陆明玉狠狠心,将乔皇后扶到了屏风后:“母后自己亲眼看一看吧!” 乔皇后的目光落在龙榻上。 永嘉帝咽气一个多时辰了,尸首已经慢慢僵硬,脸上泛着死青色。脖间的淤痕,已经变成了青黑色。 乔皇后身体又晃了一晃。 “母后!”陆明玉用力攥住乔皇后的胳膊,急速低语:“现在得母后稳住大局,母后千万要撑住。” 天子忽然驾崩,宫中唯一能主事的人,就是乔皇后。 她这个太子妃再厉害,到底吃了身份的亏。公公死了,没有儿媳当家的道理。所以,乔皇后万万不能倒下。至少,也得撑到李景回京。 乔皇后嘴唇不停发抖,根本挤不出一个字,泪水不停滑落。 陆明玉心中恻然,也红了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又有了动静。 被施针救醒的赵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进来了。 赵太后颤巍巍地走到龙榻边坐下,俯身将永嘉帝的尸首搂进怀里,口中喃喃念叨:“阿垣,他们都瞎了眼,你好好的,他们非说你驾崩了。” “我知道,你是累了。这些年,你领兵四处征战打仗,之后又日日为政事操劳。没过一天安生日子。” “你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了再醒。娘守着你,谁都别想碰你一根手指头。”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六十章 驾崩(三) 赵太后紧紧搂着永嘉帝的尸首,时而低语,时而哭,时而笑。 陆明玉从没喜欢过赵太后,也觉得此时的赵太后凄惨。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女子一生中最悲惨的事,赵太后一个不漏地领受了。 赵太后忽然转过头来,恶狠狠地怒骂道:“皇上好好的,你们一个个哭什么丧!滚!都滚出去!让皇上好好睡一会儿。” 一众文臣跪在龙榻边,哭声不绝,没一个肯起身离去。 赵太后彻底怒了,霍然起身,以手指着乔阁老的鼻子:“乔阁老,你打着什么主意,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就是盼着皇上早早驾崩,让太子继位。好让你的女儿做太后。” “哀家告诉你,皇上好的很,他很快就会醒。你趁早收起你那一肚子算计。” “你现在就给哀家滚得远远的。哀家不想看见你!” 赵太后都快疯了。 乔阁老沉浸在悲恸哀伤中,哪里会和一个失了儿子的老妇计较。任凭赵太后指着鼻子怒骂。 陆明玉拧了拧眉头,沉声张口道:“父皇驾崩,皇祖母心中悲痛难过是难免。不过,这等话还是少说的好。乔阁老为大魏朝堂操劳十几年,从无半点私心。皇祖母这些话,怎么说得出口?” 赵太后眼睛倏忽睁圆,怒骂陆明玉:“呸!你这个丧门星!从你进门,我们李家就没消停过。” “我是看出来了,你也盼着皇上早死。你能早点做皇后。陆家有十万精兵,你以后是不是还想插手政事,想将天下变成陆家的?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休想!” 真是疯了! 陆明玉面色沉了下来:“皇祖母心中悲恸,失了心智,胡言乱语,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来人,将皇祖母先扶下休息。” 一旁的宫人,唯唯诺诺地应下,上前要扶走赵太后。 赵太后怒瞪一眼过去:“都滚!哀家就在这儿,谁敢碰哀家一根手指,哀家要她的脑袋!” 宫人们只得纷纷跪下请罪。 以陆明玉平日的脾气,早就不客气地亲自“请”赵太后出去了。今夜倒是忍了一回。 永嘉帝这一死,赵太后被摘了心肝,怎么哭闹都由她吧! 陆明玉转头看向乔皇后,轻声道:“母后,皇祖母伤心过度,不愿离去,就由皇祖母留下吧!” 乔皇后头脑里一片空白,僵硬地点点头。 被赵太后这么一闹,原本悲恸的气氛倒是难以为继了。 原本恸哭不已的文臣们,渐渐停了眼泪。 皇上已经驾崩,再伤心难过,皇上也醒不过来。赵太后能犯糊涂,他们不能。现在最要紧的,是善后事宜。 赵天后哭闹不休,乔皇后随时要晕倒的模样,真正主事拿主意的,只能是太子妃。 杨尚书和余尚书对视一眼。 余尚书用袖子抹了眼泪,低声道:“皇后娘娘,臣斗胆进言。如今太子尚未归京,天子驾崩的噩耗,不宜大肆宣扬,也免得人心动荡,容易生乱。” “请皇后娘娘下旨,封锁宫门,从此刻起,不准任何人进出宫门。直至太子殿下归京回宫。” 话是对着乔皇后说的,眼睛却在看着陆明玉。 杨尚书接过话茬:“余尚书所言,臣附议。” 高尚书道:“臣附议!” 金尚书也道:“臣也附议!” 附议什么? 乔皇后茫然地看着陆明玉。 陆明玉暗叹一声,低声对乔皇后道:“余尚书提议的颇有道理。现在一切以稳为先。父皇驾崩一事,得暂且瞒下来。以免有人趁机起兵生事。” 有梁大郎梁二郎兄弟两个,先稳住御林侍卫。荥阳军那里不必忧心,最要提防戒备的是孟家军。还有赵家军那里,也得提防。 乔皇后总算有了一些该有的反应:“对,对,先瞒着。” 陆明玉略一点头:“儿媳遵母后凤旨,这就传令下去,令人封锁宫门。” 有乔皇后撑着门面,实际拿主意下令的人都是她。婆媳两个一同稳住局面便是。 陆明玉先传令出去,又看向乔阁老和几位尚书大人:“这些时日,得劳烦几位大人都住在宫里。等太子殿下回京后,再行商议后续事宜。” 这等时候,不但要提防武将,眼前这几个重臣也同样要防备。索性一并留在宫里,在眼皮底下翻不出风浪来。 余尚书感激当日陆明玉为五皇子妃余氏做过的一切,第一个应道:“太子妃娘娘放心,臣等知道轻重,都会留在宫里。” 乔阁老和罗尚书也纷纷表态。 其余诸人,便是有些心思,这等时候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乔皇后魂不舍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陆明玉只得继续下令,命人将梁大将军和刘公公的尸首抬出去。 “娘娘,大皇子殿下该怎么办?”一个御林侍卫低声问道。 陆明玉目中闪过冷厉,淡淡道:“要如何处置大皇子,请皇祖母和母后定夺!” 乔皇后思绪比平日混乱迟钝得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在龙榻边哭闹不休的赵太后,霍然起身走了过来。 大皇子躺在地上,满身血迹,面色惨白,看着一副奄奄一息的凄惨模样。离他不远的地方,躺着一柄沾着血迹的匕首,闪着骇人的寒光。 赵太后接下来的举动,谁也没预料到。 只见赵太后冲过去,拿起匕首,猛地刺到大皇子的身上。 这一刀,直直刺中了大皇子的小腹。 大皇子惨叫一声。 赵太后这辈子没见过血,连一只鸡都没杀过。此时举着匕首,目光凶狠得要吃人一般,一边怒骂一边拔出匕首,猛地有刺了下去:“你个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畜生!” “那是你亲爹!你怎么下得了手!他这么多年是怎么对你的。你不思回报,就因为储位没给你,你就心怀怨恨。对自己的亲爹下毒手!” “你根本就不配做人。我现在就杀了你,将你剁碎了喂狗。到了地下,也是一堆烂肉。” 一刀接着一刀,疯了一般刺个不停。 大皇子呼喊声渐弱,躺在血泊中,没了呼吸。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六十一章 惨剧 这一幕人伦惨剧,活生生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都被骇住了。 赵太后刺第一刀的时候,陆明玉也被惊到了。到了第二刀第三刀,陆明玉其实已反应过来,完全可以拦下。 不过,她没有丝毫要拦的意思。 没千刀万剐,都算便宜他了。 大皇子生生被乱刀刺死,赵太后陷入疯癫之中,依旧不停地拿着匕首刺入大皇子的尸首。鲜血流了一地,浓厚的血腥气漂在空中。众人面色惨然。 乔皇后禁不住这等刺激,抓住陆明玉的衣袖,哆嗦着想说什么,终于不支晕了过去。 陆明玉早有准备,立刻伸手稳住乔皇后。 彩兰也被吓得面色惨白,颤抖着上前扶住乔皇后另一边胳膊。 陆明玉又叫了两个宫人过来,令人将乔皇后扶出去,让太医施针。 寝室里的赵太后,耗尽了所有力气,最后一刀刺在大皇子的胸膛上,拔出匕首的力气都没了。她被溅得半身鲜血,脸上也有几抹血痕,凄厉地长笑:“阿垣,看,娘替你报仇了。这个忤逆不孝的混账,娘替你杀了他!哈哈哈哈!” 赵太后被刺激过度,疯疯癫癫,神智已经不清。 乔阁老等人满脸忧色,却没人敢靠近。 御林侍卫们也不敢动弹。 所以,这等事,只能由她来。 陆明玉定定心神,迅疾上前,一把抓住赵太后的胳膊。赵太后果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一双眼似要凸出来一般,闪着疯狂的光芒,尖声嘶喊:“放开我!快放开我!” 陆明玉右手一个手刀下去,赵太后后脑勺一痛,受了一记重击,就这么翻了个白眼倒了下去。 尖叫嘶喊声戛然而止,世界陡然清静了。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赵太后被永嘉帝的死刺激过度,失了心智。乔皇后没经过这等血腥阵仗,被吓晕了。幸好还有坚韧的太子妃撑着局面。 这一刻,众臣对陆明玉的诚服和恭敬,发自肺腑,绝无半点作伪。 往日对陆明玉颇有些微词的乔阁老,第一个张口道:“眼下这等情形,宫中必得有人主持大局。太后娘娘伤心过度,皇后娘娘体力不支,老臣恳请太子妃娘娘挺身而出稳住局面。臣等一定听从娘娘号令。” 罗尚书立刻附和:“臣恭请太子妃娘娘主持大局!” 余尚书等人一起沉声道:“臣恭请太子妃娘娘主持大局!” 现在不是讲虚礼的时候。 陆明玉没有推辞,点点头,干脆利落地说道:“女子不得干政。今日情形特殊,只得权宜从事。请各位大人为我做个见证,不是我陆明玉要谋权。情势紧急,我不得不出面出力。” 众臣一同拱手:“臣等义不容辞!” 任谁遇到这等惊天变故,心情激荡都是免不了的。 陆明玉表面镇定,心情同样汹涌激荡。只是,她能沉得住气,没将这份焦灼忧虑表现出来罢了。 陆明玉看向乔阁老:“现在最要紧的,是瞒住父皇驾崩一事。知道此事的人,现在都在文华殿。我以为,为了后宫安稳,此事先瞒着众嫔妃。” 这是防备孟妃和秦妃。 孟妃在宫中多年,在宫中总有些人手。如果她因大皇子之死铤而走险,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至于秦妃,也要提防。眼下太子还在归京途中,如果秦妃生出异心,说动赵太后勾连濮阳侯支持四皇子谋夺帝位,宫中定会大乱。 杨嫔之流,倒是翻不出风浪来。 陆明玉思绪很清楚。乔阁老颇为欣慰,立刻道:“娘娘考虑的极是。知道此事的人要下封口令,不得外传。” 罗尚书进言道:“太后娘娘悲恸过度,不如在寿宁宫里静养一段时日。” “请皇后娘娘留在文华殿。”余尚书低声道:“太子妃娘娘便可以照顾皇后娘娘为由,一并留下。” 杨尚书想了想,张口进言:“大皇子殿下的死讯,也得一并瞒下。现在一切以稳住局势为先。” 高尚书接过话茬:“太子殿下已在归京途中,就是速度慢一些,也就是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只要撑过这半个月就行。” 此时是燥热的炎夏,尸首放半个月,只怕要腐烂。 一直没出声的金尚书,出了个主意:“宫中有冰窖,不如趁着半夜悄悄将皇上和大皇子移入冰窖里。” 反正永嘉帝患了卒中后,一直待在寝室的龙榻上。能见到永嘉帝的人,少之又少。永嘉帝一直不露面,也不会惹人疑心。 陆明玉赞许地看金尚书一眼:“金尚书这个办法想得好。不过,如此一来,对父皇似不大恭敬。” 都这等时候了,还管什么恭敬不恭敬。 乔阁老敛容拱手:“皇上一心以江山社稷为重,便是在九天之上有知,也不会怪罪。” 陆明玉略一点头:“好,就这么办。” 顿了顿又道:“梁大将军和刘公公皆是一等一的忠臣,今夜无辜惨死,令人恻然。将他们的尸首一并挪入冰窖。等太子回来后,一并处理后事,好生安葬。” 众臣都无异议。 陆明玉呼出一口气,对众臣道:“已经夜深了,诸位大人就在文华殿里安置。”叫了小李公公过来。 小李公公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身上还被沾了不少血迹。 谁说宫中内侍没有情谊? 小李公公做了刘公公七八年的干儿子,将刘公公当亲爹一般。现在的伤心悲恸,绝不是装出来的。 陆明玉心里暗叹一声,面色稍缓,声音也温和了许多:“今夜事端连连,大家心中都不好过。只是,眼下还有一堆事要做,你且节哀。这文华殿里的所有内侍,从现在起,都归你管。” 小李公公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应是。 陆明玉继续吩咐:“你先领着诸位大人安顿。待安顿好之后,将殿内所有内侍召集到一处。告诉他们,从现在起,任何人不能出文华殿。谁敢出去半步,我砍了他的头。” 最后一句,透出森森的杀气。 小李公公浑身一个激灵,低头领命。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六十二章 瞒天(一) , 陆明玉有条不紊地下令。 宫中的冰窖,设在内务府。文华殿离内务府,颇有一段距离。好在文华殿里也设了小冰窖,比内务府的冰窖小得多。抬几具尸首放进去总是够的。 梁大将军刘公公大皇子的时候很快被搬走。 轮到永嘉帝时,梁大郎亲自来了。跪在龙榻边,将永嘉帝背在了后背,一步一步背去了冰窖处。 梁二郎胳膊上的伤势简单包扎过了,不再流血。 他顾不得伤痛哭泣,将文化殿里当值的御林侍卫集中到一处,狠狠下了禁足令和封口令:“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离开文华殿。谁敢走漏半点风声,就是抄家灭族之罪。真到那时候,别怪我心狠手辣!” 有资格在文华殿里当差的,多是武将门第出身。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有些背景来头。万一趁乱传消息出宫,京城就会大乱。 众御林侍卫低头应是。 就在此时,其中一个侍卫忽地惊呼一声:“梁校尉,大事不好!” 梁二郎被骇了一跳,立刻叫了侍卫过来,听侍卫禀报后,顿时面色如土。 这等大事,梁二郎不敢擅做主张,立刻去见陆明玉:“太子妃娘娘,有一件事,末将要禀报。” “末将被骗进寝室,被大皇子迷昏了。大皇子趁机叫了自己的亲兵,说是有信要送出宫。那个亲兵在一个多时辰前就出了宫。” “信里写了什么,送给谁,没人知道。” 陆明玉面色霍然变了。 一个多时辰前! 那时候,永嘉帝已经被掐死了。大皇子搜出了玉玺,写了一道“遗旨”。再令人送信出宫,还能送往何处? 不好! 这信是送给广平侯的! 陆明玉目中蹿出怒火,恨不得将大皇子的尸首拎出来再杀一回! 梁二郎看着陆明玉怒火汹汹的模样,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地问道:“才一个多时辰。要不要末将派人去将那个亲兵追回来?” 陆明玉深呼吸口气,冷冷道:“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孟家军的军营离京城不过四个时辰的距离。现在追已经来不及了。” “传我命令,令御林军严阵以待。” 顿了顿,又道:“我立刻写信,让亲兵送去荥阳军。” 梁二郎一惊,脱口而出道:“万一荥阳军……” 万一荥阳军生出异心趁机作乱怎么办? 总算记起眼前的太子妃娘娘是荥阳王的亲生女儿,梁二郎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陆明玉没有计较梁二郎的失言,淡淡道:“荥阳王对大魏一片忠心,绝无问题。广平侯此人野心勃勃,早有异心。现在得做好广平侯起兵的准备。还有濮阳侯,性情圆滑,城府颇深。” “万一濮阳侯生出趁乱捞一把好处的心思,局面就会彻底失控,京城将会大乱。” “我令人送信给我爹,让他及时作出应对。” 梁二郎不敢反对,低声应是。 陆明玉不该也不愿待在天子寝宫里,索性去了乔皇后安顿的厢房里。 太医正为乔皇后施针。医术最高的周院使,去伺候赵太后了。 彩兰站在床榻边,不停用袖子擦眼泪。见陆明玉进来,彩兰忍着眼泪过来要行礼。陆明玉叹口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别讲究这些虚礼。” “从现在起,母后得一直待在文华殿。你且好生伺候母后。” 彩兰低声应下。 陆明玉不再多言,令人取来笔墨,飞快地提笔写信,再叫来自己的亲兵。令亲兵送信出宫。 彩兰将一切看在眼底,却不敢多嘴多问。 梆梆梆梆! 四更了! 陆明玉没有半点倦意,也没有小憩的心情。默默坐在床榻边,看着面色惨然的乔皇后,脑海中不停盘算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故和应对之策。 时间慢慢滑过。 似乎很久,又似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五更。 黑压压的夜幕,被一缕朝阳冲破。温暖的光晕从天际缓缓透出来,天色也一点点亮了。 乔皇后终于醒了。 睁开眼的刹那,乔皇后满目空洞茫然。许久才有了焦距,看清了眼前的脸孔:“明玉,出什么事了?本宫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也在?” 陆明玉心里一阵恻然,低声道:“母后,昨夜发生那么多事,你都忘了么?父皇驾崩,刘公公梁大将军都死了,大皇子也死了。” 乔皇后面色惨白,整个人不停发抖。 昨夜的惊魂血腥,一幕一幕席卷至脑海。 或许是悲恸到了一定的地步,就哭不出来了。 爱落泪的乔皇后竟没哭,就这么抖了一会儿,又上牙齿哆嗦着下嘴唇说着:“现在该怎么办?” 陆明玉有些欣慰,快速低语道:“我已下令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进出。文华殿和宫中各处都下了禁足令,确保宫中安稳不出事。乔阁老他们都留在了文华殿。” 乔皇后嗯了一声,又问道:“皇上驾崩的事不能传出去,尸首得放进冰窖里。” “昨夜已经抬到文华殿的小冰窖里,梁大将军刘公公大皇子的尸首,也都被抬过去了。”陆明玉低声道:“母后,大皇子在昨夜派亲兵出宫送信,只怕是送去了广平侯手里。现在不是伤心悲恸的时候,我们得做好镇压平乱的准备。” 乔皇后脸色愈发白了。好在没有昏厥,神情还算冷静:“皇上这一死,没人能镇得住孟晖。他必会起兵生事。” “明玉,你立刻送信给荥阳王,让他出兵到京城来援。” 陆明玉看着乔皇后:“昨夜我就让人送信出宫了。” 乔皇后立刻道:“兵贵神速,越快越好。你做得对!” 然后,紧紧握住陆明玉的手:“如果日后有人以此生事,攻讦你这个太子妃。你便将此事推到我身上,就说是我令你送信给荥阳王。” 陆明玉全身一震,心中第一个涌起的,竟是酸楚。 前世,她和陆家为李昊母子做了那么多事。最后,被百般猜忌。 现在的情形,何其相似。乔皇后现在说这些话,一定是真心的。 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谁能断言日后如何?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六十三章 瞒天(二) , 陆明玉一刹那的沉默和复杂情绪,一点不漏地落入乔皇后眼中。 乔皇后手下用力,将陆明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声音也渐渐有了力道:“明玉,你我婆媳几年,彼此的性情脾气都是知道的。” “我这个人,没什么大能耐。不过,我有良心。你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在心里。” “等阿景回来,为皇上办完丧事就要登基为帝。你就是大魏皇后。我荣升做太后之后,立刻将宫务都交给你。后宫由你掌管。珝哥儿也不算小了,等到了明年,就立珝哥儿为太子。储君早定,人心安稳。” “阿景绝不会负你,不会负了陆家。” “现在说这些,都轻飘飘的,你心中有忧虑也是难免的。我也不知该说什么,能让你彻底打消疑虑。我给你立个毒誓。” 陆明玉回过神来,轻声道:“不用立誓。我信得过母后。” 乔皇后还是坚持立了毒誓:“皇天在上,我乔颖娘对天立誓。今日说过的话,都是出自真心,绝无半点虚假。他日违背誓言,就让老天降雷,将我劈得灰飞烟灭。” 陆明玉早已不信什么誓言。 此时此刻,乔皇后这一番话,还是撼动了她的心扉。 陆明玉心情澎湃汹涌,一时激动难以抑制,伸手将乔皇后搂进怀中:“母后对我的情谊,我此生都铭记于心。” 乔皇后红了眼眶,和陆明玉相拥片刻。 千头万绪都是事,现在不是伤感落泪的时候。 陆明玉定下心神,松开乔皇后,低声道:“现在最麻烦的是皇祖母。皇祖母昨夜被刺激过度,亲手杀了李易,之后就像疯癫了一般。我只得敲晕了皇祖母。” “周院使一直守在皇祖母身边。片刻之前,周院使打发人送信来,说皇祖母醒了之后,说话颠三倒四,神智像是不太清醒了。” 陆明玉说得还算含蓄。 其实,赵太后就是刺激过度疯了。 乔皇后生生打了个冷战,待不住了,立刻下榻道:“我现在就去看看。” 再不对盘,也做了二十多年的婆媳。听闻赵太后疯了,乔皇后一颗心陡然掉进了冰窟里。 陆明玉点点头,扶着乔皇后去了赵太后所在的厢房。 文华殿里的内侍,都被小李公公声嘶力竭地训过话了。一个个恨不得将头都缩在脖子里,一路所到之处,内侍纷纷避让。 陆明玉无暇也没心情理会他们,扶着乔皇后就进了厢房里。 赵太后脸上的血痕被擦干净了,身上穿的还是昨夜的衣服。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干透了,看着就如一支梅花,星星点点地开在衣服上。 这也怪不得宫人。文华殿是天子起居之处,根本没有女子的衣服。而且,陆明玉严令之下,宫人们别说出文华殿,连厢房都没能出。 赵太后坐在床榻边,乐呵呵地笑着。 看到乔皇后和陆明玉,竟还能认得出她们:“皇后,太子妃,你们来做什么?” 没等她们出声,又嘎嘎嘎一阵长笑:“我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有一只野兽,咬死了我儿。不过,我已经将那只野兽杀了。哈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忽然又大哭起来:“那只野兽,长了一张人脸哟!我看着怎么像我的孙儿哟!” “那明明就是一个畜生,怎么会是我的长孙。我的长孙,从小是个骄傲的孩子,也最是孝顺。他怎么就变成了畜生。” “对了,我的儿子人呢?我现在全身都不舒服,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也不来看看我。快些让他过来。” 赵太后时而哭时而笑,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这几句话。 这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 陆明玉拧了拧眉头,和乔皇后对视一眼。 乔皇后走上前,低声喊道:“母后,你头痛不痛?” 赵太后倏忽停了哭笑,狠狠地瞪了乔皇后一眼:“我好的很。我知道,你就盼着我头痛,盼着我早点死。没了我压着,你就能做太后了。呸!我的阿垣活得好好的,你想做太后,还早着呢!” 果然是疯了。 乔皇后心中酸涩难当,轻声道:“母后,皇上已经驾崩了。” 驾崩两个字,宛如锋利的宝剑刺入赵太后耳中。 赵太后忽然发狂,猛地跳了起来,掐住乔皇后的脖子。眼睛通红要吃人一般。 陆明玉早有防备,赵太后的手刚碰到乔皇后,陆明玉已点了赵太后的昏穴。赵太后睁着一双眼,直直往后倒。 万幸宫人们及时扶住,不然,赵太后就要磕到床榻边。 乔皇后惊魂未定,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就听陆明玉沉声下令:“将皇祖母扶到床榻上歇着。” 然后,又将神色凝重的周院使叫了过来:“皇祖母这般模样,你先开些宁神汤药。让皇祖母平心静气,好生养一养。” 赵太后这副模样,根本不能在人前露面,还是安安分分地躺着吧! 周院使心领神会,拱手应道:“是,臣一定尽心照料太后娘娘凤体。” 陆明玉略一点头,看向面色苍白的乔皇后:“母后别心急。有周院使照料,皇祖母不会有大碍。我扶母后回去歇一歇。万一有什么变故,就得母后出面稳住人心。” 众人都知道,主事拿主意的人是陆明玉,乔皇后就做个牌面。 特殊时候,牌面也很重要啊! 乔皇后深呼吸一口气,慢慢道:“扶本宫去皇上寝宫里待着。对外就宣称,本宫在为皇上伺疾。” 陆明玉一惊:“母后!” 以乔皇后的胆量,哪里敢待在死过四个人的寝室里。 乔皇后调整呼吸,继续缓缓道:“做戏也得做足全套。本宫待在皇上寝宫,代为掌管玉玺。对众文臣也能有些威慑力。”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其余的,都得看你了。 乔皇后的目中,流露出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托付。 陆明玉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冷了。这一刻,热血再次在胸膛里涌动。那是被全心信任的滋味。 “好,我这就扶母后过去。”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六十四章 瞒天(三) , 延禧宫里,孟妃正大发雷霆。 “混账!” “皇上躺在龙榻上,她一个太子妃,凭什么能号令御林侍卫,封锁后宫!” 一旁的宫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吭声。平日最得孟妃信任的掌事宫女,此时也垂着头,不敢触孟妃的眉头。 天蒙蒙亮的时候,守门的宫人开了宫门。然后,就见延禧宫外站了一队约百余人的御林侍卫,客客气气地“请”宫人将宫门关上。还说是太子妃娘娘下令,宫中各处皆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孟妃不信这个邪,亲自去了宫门处。好说歹说,御林侍卫们都只一个回应:“末将奉令行事,有得罪之处,请孟妃娘娘见谅。” 总之,孟妃是出不了延禧宫了。 孟妃整整骂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嗓子都骂哑了,才气咻咻地停了下来。 宫人忙奉茶。孟妃气头过了,喝了一盏茶,整个人慢慢冷静下来,心里顿时涌上了一团疑窦。 文华殿里一定出事了! 不然,主事号令之人根本轮不到陆明玉。 就算永嘉帝病重至不能说话了,还有赵太后和乔皇后。怎么会由着陆明玉出这个头? 除非,赵太后和乔皇后也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掠过脑海,孟妃倒抽一口凉气,神色倏忽一变。一颗心忽然跳得飞快。 她不敢再深想,在心中不停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好端端地,能有什么事! 相比起孟妃,秦妃的反应就平静了许多。只骂了一盏茶功夫,就住了口。一边喝着清茶吃着点心,一边琢磨着宫里可能会有的变故。 莫非是广平侯野心过盛,即将起兵? 还是荥阳王要谋夺皇位? 至于濮阳侯,一肚子心眼坏水没错。不过,要说起兵~造~反~,他既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能耐。 她也不用太担心。宫外再乱,总乱不到宫里来。宫中有梁大将军和六万御林军,不会有事的。 就是有事,也有赵太后乔皇后太子妃顶在前面。她一个后宫嫔妃,老老实实待在她的寝宫里,等着风平浪息的那一日。 秦妃很快说服自己,安然待在寝宫里。 “母亲!”皮肤白嫩眉眼秀气的小公主依偎着王婕妤,仰着头悄声问道:“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宫门忽然被封,连上书房都不准去了。五岁的小公主也惊觉不对劲了。 王婕妤挤出笑容,柔声安慰女儿:“宫里大概是有些事,你乖乖待在寝宫里。我教你读书认字。等过些日子,就能出去了。” 小公主很是乖巧听话,点了点头。然后,小声道:“我很久没见过父皇了。” 王婕妤鼻间一酸,伸手将小公主搂进怀里。 自永嘉帝患卒中后,后宫中唯有赵太后能见到永嘉帝。她也有近两个月没见过永嘉帝了。她对永嘉帝,没什么男女之情。不过,永嘉帝这一倒下,再不能进后宫。她的日子顿时冷清难熬了。 “母亲是不是想父皇了?”小公主伸手,为王婕妤擦拭眼角。 王婕妤定定心神,轻声道:“你父皇在养病,我们母女两个,安安分分地过日子。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都会照拂我们的。” 小公主继续乖乖点头。 东宫里,李珝李瑄也都拧了眉头。 东宫被一并封了。 李琀嚷着要娘:“娘去哪儿了?我现在就要我娘!” 李珝好声好气地哄道:“娘肯定是有事出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你别闹腾。我们陪你去玩竹马。” 李瑄挑眉握拳:“再胡闹,我就揍你。” 李琀顿时不闹腾了,老老实实地跟在哥哥姐姐后面。 “李珝,我心里有些怕。”李瑄悄声对兄长说道:“我总觉得出了大事。” 李珝心中也七上八下地,还得挺直了胸膛给妹妹撑腰打气:“别怕。有娘在,出不了大乱子。” 李瑄扁扁嘴,不吭声了。 …… 宫中气氛紧绷沉凝,人人提心吊胆。 文华殿里的气氛,更是沉重。 乔阁老和罗尚书等人,齐聚在偏殿内,一同看奏折处理政事。永嘉帝病倒之后,朝中政事都由他们几个商议处置,遇到悬而不决或极要紧的事,才会禀报由天子决断。 众臣今日格外沉默,谁也没有说话的心情。 “太子妃娘娘驾到!” 众臣立刻起身相迎。乔阁老第一个拱手行礼:“老臣见过太子妃!” “臣见过太子妃!” 陆明玉一夜未眠,目中有些血丝,面上却不见疲色:“诸位大人请起。”顿了顿又道:“你们继续忙,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 然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宫中规矩。 此时,陆明玉前来偏殿看文臣们处理政事,一派坦荡从容。文臣们按捺下心里的复杂情绪,各自应了。 陆明玉说看看,就真的只是袖手旁观。既未看奏折,也没插过嘴。 不过,她在一旁待着,本身就是无言的威慑。 乔阁老和罗尚书偶尔对视一眼,不知该为太子殿下庆幸还是该苦笑。 太子妃这般强硬厉害,能为太子殿下震住朝臣,自是一桩好事。就只怕,手伸得长了,野心过盛,为日后种下祸端。 “启禀娘娘,”金尚书过来了:“皇陵一直在修缮,是不是该派人前去皇陵看看修缮进度?” 毕竟,过些日子就派上大用场了。 陆明玉略一点头:“请金尚书写一份手书,再去请母后动用玉玺,盖上御印!” 金尚书拱手应下。 其余诸事,也照此办理。 大半日下来,一切有条不紊。 众臣心头这口气还没完全松懈,梁二郎便面色凝重地来了。 “启禀太子妃娘娘,”短短一夜之间经历丧父之痛,梁二郎连悲恸哭泣的时候都没有,一直忙碌到现在。此时满目血丝,声音嘶哑:“大事不好,广平侯领着孟家军直扑京城来了。城门的守城官见势不妙,关了城门,拼死抵挡。” “广平侯便令人在城下高呼,说皇上已经驾崩,宫中被小人把持。他领兵是为皇上报仇!”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六十五章 动乱(一) , 梁二郎话音一落,众臣纷纷色变。 乔阁老霍然起身,怒不可遏:“到底是谁传了消息给广平侯?” 罗尚书也被气得脸色发青,用力一拍桌子,掌心都快被拍肿了:“昨夜明明封了宫门,还有谁能传消息出去?” 其余众尚书,也是一脸怒容。心里还有压抑不住的惊惧。 广平侯人品虽然不怎么样,打仗的能耐却是一等一。追随永嘉帝东征西战多年,立过无数赫赫战功。 孟家军已经到了城门外,一旦攻破城门,直逼宫门,便是惊天动乱。 陆明玉面色冰冷。 虽然早有准备。不过,这一刻真的来了,她心里十分愤怒。 永嘉帝从未薄待过臣子。对广平侯更是圣眷浓厚信任有加。永嘉帝一病倒,广平侯就露出了野心。现在,更是领兵直奔着逼宫来了。 “昨夜,李易派亲兵送信出宫。”陆明玉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知道此事的时候,信已经送走了一个多时辰。” 原来是大皇子! 众臣心中一凉,个个面色难看。 既是大皇子送的信,文华殿里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广平侯。 广平侯这是知道永嘉帝已经驾崩,立即起兵,一刻都等不得了! 陆明玉又道:“到了这一步,事情已经遮掩不住。如果任由流言乱传,京城百姓定然动荡难安。” 乔阁老沉声问道:“现在该如何应对,不知太子妃有何良策!” 陆明玉目中闪过冷厉的光芒:“我已写信给荥阳王,荥阳王已经在领兵前来救援的路上。城门处有五城兵马司,宫里有御林军,城外有荥阳军。两面夹击,广平侯冲不进宫里来。现在要防备的,是百姓们受难。” “现在立刻下旨,令全城百姓避在家中,任何人不得出家门。” “另外,宫中留下两万御林军,其余四万御林军,立刻去城门处增援。务必要将孟家军挡在城门外。” “再下一道圣旨去赵家军,严令赵家军留在军营,不得出军营半步。否则,以谋反重罪论处。” “后宫各寝宫,依旧封锁,不准任何人喧哗吵闹,更不得借机生事!” 陆明玉连珠串一般下令。 乔阁老和罗尚书等人都是文臣,不通战事。便是精通战事的梁二郎,也俯首听令。 陆明玉看向梁二郎,低声道:“你立刻去冰窖处,让你兄长领兵去城门处增援!你告诉他,只要能守住城门,就是大功一件。等太子殿下归京,论功行赏,绝不亏待你们兄弟。” 论领兵打仗的本事,梁大郎更胜梁二郎。论威望资历,梁二郎也不及兄长。 所以,陆明玉将梁二郎留在宫中,派梁大郎领兵出宫。 梁二郎立刻跪下领命。 梁二郎片刻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去了冰窖处。 梁大郎一直跪在冰窖外,眼里满是血丝,看着狼狈又憔悴不堪。 昨夜,梁大郎亲自将永嘉帝和梁大将军的尸首背下了冰窖。之后,就一直跪在这儿了。谁劝也不肯起身。 “大哥,”梁二郎忍着心里的酸楚难过,快速将广平侯起兵逼近城门一事说了出来:“……太子妃娘娘令你立刻领三万御林军去城门处,一定要守住城门!” 梁大郎目中闪过怒意,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 临走之前,梁大郎用力拍了拍梁二郎的肩膀:“二弟!我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让广平侯冲进城门。” “如果广平侯冲进京城,逼到了宫门外。就意味着最坏的情形发生了。你记住,死也要守住宫门!” 梁二郎眼睛也红了,咬牙道:“大哥放心。真到那时候,我豁出这条命,也一定守住宫门!谁想冲进宫门,除非踏过我的尸首!” 梁大郎目中闪过水光,无暇再多说,立刻快步离去。 梁二郎看着梁大郎的背影,鼻间一酸,热泪夺眶而出。 此时的梁二郎,万万没料到,这是他见兄长的最后一面。 …… 半个时辰后,宫门大开,四万御林军策马飞驰而出。 疾驰的马蹄声,将坚实的路面震得嗡嗡作响。 躲在家宅中的百姓,瑟缩着藏在门后,从门缝里看着一匹匹骏马驰骋而过。沉闷如雷鸣的马蹄声,踢踏在心头,震得人心慌意乱。 有一个小儿被惊得哭了起来。 立刻就被亲娘捂住了嘴:“别哭!坏人要是听见了,就会将你抓走!” 小儿不敢再哭,努力憋住了哭声。 大人们一边吓唬孩子,一边心惊胆战。 普通百姓,此时还不知道城门外的动乱。不过,宫中下旨,令所有人都紧锁家门躲在家中。可见是出了惊天大事。 这十几年来,大魏四处打仗,唯有京城没受过战乱之苦。便是三年多前,燕军冲到了城门外,也没能攻进城门。 万一京城也打仗了,他们该怎么办? 马蹄声不绝于耳,不知有多少骏马飞驰了过去。地面不停抖动,心也跟着颤个不停。 一个时辰后,文华殿。 乔皇后在天子寝宫也待不住了,急匆匆地来了偏殿。 众臣面色凝重眉头紧锁,气氛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陆明玉还算镇定,见乔皇后面色仓惶,立刻出言安慰道:“母后不必惊慌。当年燕军围城,拼尽全力也没能冲进城门来。只凭广平侯,根本没这等能耐……” 话没说完,一个御林侍卫快步冲进来,顾不得行礼:“娘娘,不好了!城门已经被攻破,广平侯领兵冲进京城了!” 什么?! 众人面色齐变。 乔皇后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陆明玉面色铁青,目中泛着寒光:“城门怎么会这么快失守?” 大魏京城的城门既高且厚,守城兵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那御林侍卫低声答道:“来送信的人说,城门将士里有广平侯的内应。忽然反水,杀了城门守将,之后开了城门。广平侯领兵杀进了城门。那些守城的士兵,几乎被杀了个精光。剩余几个,拼力跑出来送信。” “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六十六章 动乱(二) , 城门被冲破,广平侯很快会领兵冲到宫门外。 现在该怎么办? 众人一个个面色沉凝心中惶惶,宛如巨石临顶。 陆明玉按捺住心头的滔天怒火,冷然道:“先别慌!就算广平侯领兵冲进城门,半途也会被梁将军拦下。” 兵部杨尚书拧紧眉头,低声道:“梁将军带了四万御林军,孟家军共有八万,且多是饱经沙场的老兵。不知梁将军能抵挡多久,能不能撑到援兵前来!” 御林军也是精兵,不过,平日都待在京城守卫皇宫。真正上过阵杀过人的,不足三成。且人数远不及孟家军。 两军一对上,输的人必是御林军。现在只盼着,梁大郎能多抵挡一时半刻,撑到荥阳王领兵前来救援。 陆明玉呼出一口浊气,声音恢复冷静:“不管如何,宫门处立刻要加派人手。来人,传我号令,命梁校尉立刻点兵。我亲自去宫门处守着!”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被乔皇后攥住了:“明玉!去不得!” 乔皇后脱口而出,心急之下,说话也顾不得委婉了:“孟晖此人,心狠手辣。皇上一驾崩,再无人能压得住他。他早有异心,此次倾巢而出,直逼皇宫而来。你万万不可和他正面交手!” 陆明玉反手握住乔皇后的手,温和地安抚道:“母后别慌。荥阳王很快就会领兵来增援,只要挡住广平侯一时半刻便可!梁将军的能耐,母后总该信得过。我领兵去宫门处,是为了预防万一。” 万一广平侯真的领兵冲到了宫门外,有她在,也能守住宫门。 如果连皇宫都被攻破,大魏皇室尊严荡然无存,这皇位岂不是谁都敢觊觎了?所以,宫门处一定要有人镇守。 这其中的道理,乔皇后当然不会不懂。 宫外倒是有四皇子,可现在,哪里敢让四皇子进宫来。 眼下,陆明玉是最合宜的人选。 乔皇后鼻间酸楚,眼睛泛红,慢慢松了手,低声道:“苦了你了。” 陆明玉这个太子妃,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先有夜袭燕军军营,后有千里奔赴江南总督府一战,今时今日,又得领兵守宫门。 陆明玉无暇多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母后和诸位大人留在这里,有什么异动,立刻令人传信去东华门。” 说完,步履匆匆地出了文华殿。 乔皇后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再抬头,已经稍稍冷静:“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候,熬过去,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诸位大人,和本宫一同守在文华殿。” 这大概就是有倚则倚没人靠自己。陆明玉一走,乔皇后肉眼可见地坚强了起来。 乔阁老心中唏嘘,第一个拱手道:“老臣谨遵娘娘凤旨。” …… 两万御林军,守在文华殿里的有一千,守在后宫各寝宫外的约莫两千。能调动的,便是一万七千人。 皇宫共有四处宫门,每一处都得有人防守。这么一来,人手分散,委实不算多。 “太子妃娘娘,”梁二郎心中急切,说话微微有些发颤:“文华殿里的人不动,其余各寝宫的人手还是都调回来吧!” 陆明玉却道:“不必。先攘内后安外!万一宫中再有动乱,那才是彻底乱了。” 广平侯在外作乱,后宫里的孟妃得看紧了。 梁二郎只得应下。 陆明玉又快速道:“四处宫门,每一处先派四千人。还剩五千人,留作支应。我现在就去东华门。” 东华门是最大的一处宫门,离御街也最近。换了她是广平侯,领兵冲击皇宫,一定会选最近处的东华门。 梁二郎一一应下。 点兵调兵这等事,陆明玉并不过问,全部交给了梁二郎。这等信重,令梁二郎热血澎湃感动不已,扯着晦哑的嗓子去点兵。 陆明玉的身边,则是忠心于她的太子妃亲兵。 亲兵紧随在主子身边,其中一个,忍不住叹道:“早知宫中有如此惊天变故,真该让所有亲兵都进宫来。” 当日陆明玉回京的时候,带了两千亲兵回京。进宫的,只有这一百人。其余的都回田庄了。 要是都带进宫来,也能多些得用之人。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陆明玉没有多言,一路快步去了东华门外。没过多久,四千御林军急匆匆地跑来了。梁二郎亲自将人带了过来。 陆明玉目光一扫。御林军人人腰间挎着长刀,其中还有一半背了弓箭。 一声令下,背了弓箭的御林侍卫聚集到前面。拿着长刀的分散开来警戒。以哨声为令,哨声一响,便全部聚集到一处。 梁二郎忍不住凑上前,低声问陆明玉:“娘娘,末将兄长领了四万人。对上广平侯的八万精兵,不知能不能抵挡得住。” 不知怎么地,他的心跳得飞快,七上八下,惴惴难安。 陆明玉看了梁二郎一眼,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我也不知他能挡多久。” 如果梁大将军还在,定能抵挡得住广平侯。 换了梁大郎,能支持多久,委实不好说。 梁二郎深深呼出一口气,握紧了手中长刀。 宫门外忽然有了急促的脚步声。众御林侍卫神色一凝,梁二郎头皮一紧,高声怒吼:“有敌来袭……” “先别紧张。”陆明玉拧着眉头打断梁二郎:“听着脚步声,最多四五百人。来人不是广平侯!” 梁二郎仔细一听,果然如此。 宫门外的动静,绝不是什么大军来袭。 一众谨慎紧绷的御林侍卫们,也暗暗松了口气。 “开门!” 声音透过厚重的宫门,传进耳中时有些不太真切。不过,陆明玉还是立刻就听出了来人是谁。 四皇子李显! 守着宫门的侍卫低声道:“娘娘,四殿下今日来第三回了。” 天刚亮来了一回,被挡了回去。 正午前,听闻广平侯兵临城外,又要进宫,依旧被挡了回去。 现在广平侯已经领兵冲进了城里,四皇子再也按捺不住,领着所有亲兵都来了:“快些开门!我要见父皇!”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六十七章 动乱(三) , 这等时候,自然没人开宫门。 任凭四皇子喊哑了嗓子,厚重的宫门纹丝不动。朱红色的宫门,连着绵延的城墙,将诺大的皇宫包围其中。像是隔断出了两个世界。 父皇真的驾崩了吗? 广平侯已经领兵冲进京城了,真的要造~反不成? 皇祖母和母妃现在怎么样了?乔皇后呢?太子妃呢? 四皇子一颗心如被放在火上炙烤,恨不得立刻冲进宫门,冲进文华殿,看个究竟问个明白! “开门!”四皇子情急之下,说话开始口不择言:“我是大魏四皇子,我要进宫,谁敢拦我!你们是想造~反吗?” “现在宫中主事的人到底是谁?将人叫过来,我要和她当面对质!凭什么将我拦在宫门外!” “立刻放我进去!再不开门,休怪我硬闯!” 一通怒喊之后,宫门内忽地响起一个女子声音:“是我下的命令!” 习武之人,中气十足。没见对方如何高喊用力,声音却清晰地传进耳中。 是陆明玉! 四皇子心绪澎湃激荡,一时难以平静,高声怒道:“二嫂,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宫?父皇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昨夜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显!”陆明玉一声冷喝:“你给我冷静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追问这些!” 广平侯都领着人冲进城门了,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冲到宫门外。事情都是明摆着的,还有什么可问的? 四皇子面色一白,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泪水蜂拥而出。 传言竟是真的! 父皇真的驾崩了! 到底是谁动的手? 陆明玉?绝不可能!太子回京,就能顺理成章地登基继位。根本无需铤而走险。后宫嫔妃,根本进不了文华殿。 能靠近父皇,又能出其不意骤起伤人的…… “是大哥!”四皇子哭喊着问道:“是不是大哥?” 陆明玉冷冷说道:“现在哭哭啼啼地,毫无用处。今日这宫门,谁来了也不能开。你立刻领着人回四皇子府。等一切平息了,再出来吧!” 四皇子狠狠用衣袖抹了眼泪,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回府!今日,我就在宫门外守着。要是广平侯真地冲过来了,也是我先冲上去。” 六个皇子,一个年幼,一个服毒自尽,一个被关在荥阳军营。还有一个,弑杀亲爹,也没落得好下场。 太子还在回京途中。 他李显要是在这时候缩着脖子不出,还算什么男人! 四皇子不肯走,陆明玉也没硬撵。沉默片刻,才道:“你想留在宫门外,随你。总之,我不会开宫门!” 四皇子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 不开宫门就不开,反正他不走。 在焦灼不安地等待中,时间似过得格外缓慢。 半个时辰过去了。宫门外没有动静。 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是安然无事。 陆明玉心里默默算着时间,紧绷的心缓缓松开。只要广平侯没冲到宫门外,就是好消息。可见梁大郎领兵挡住了孟家军。 算一下时间,荥阳军也该赶到京城了。 …… 对大魏京城的百姓来说,这一定是铭记于心终生难忘的一天。 他们躲在自己的宅子里,听着时远时近的喊杀声和惨呼声,心惊胆战惶惶难安。唯恐下一刻就有提着长刀的凶人冲进来烧杀抢虐。 待到了傍晚,杀伐声愈发激烈。 一直到天黑,才渐渐停了。 兵败如山倒。此时,也正是最混乱危险的时候。四处逃窜的士兵,身上滴着鲜血,握着雪亮的长刀,一脸狞笑着冲进最近的院子里。 很快,四处都响起了哭喊声。 还有的院子里,冒出了火光。 “岳父,”郑重接连杀了数人,手里的后背长刀不停滴着鲜血,声音早已沙哑不堪:“孟家军败了!” 荥阳王陆临,绷着一张脸,低声怒道:“立刻令人追击败兵残将,如果肯降,立刻绞了兵器。如果发现有肆意杀害百姓的,格杀勿论!” 郑重沉声应是。 天色渐晚,光线暗淡。厮杀还在继续,不过,这一战已经进入尾声。孟家军战败已经成了定局! 陆临领兵赶到的时候,城门大开,尸首遍地。 梁大郎领着四万御林军,和八万孟家军激烈交战。梁大郎身先士卒,连杀了十几人。奈何孟家军人手众多,时间一长,御林军死伤惨重,节节败退。 梁大郎半步不退,被孟家军精兵包围,最后身中数刀,血战而死。 陆临领着五万荥阳军赶到的时候,梁大郎刚咽了最后一口气。 陆临和梁大郎不算熟稔,可看着梁大郎满身鲜血的尸首,看着死状凄惨的御林侍卫们,一股悲愤之情油然而生。 身为大魏将士,应该保家卫国。怎么能向自己的袍泽扬刀? 这之后,又是一番激烈的混战。 城中激战,和平日里打仗不同。混战中,众将士不得不散开。此时,五人兵阵便能发挥出极大的优势。 御林军虽然大败,也令孟家军元气大伤,孟家军折损的士兵不在少数。荥阳军一来,孟家军士气低迷,很快被生龙活虎的荥阳军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这些战败的将士,慌不择路到处流窜,有许多普通百姓人家遭了殃。 陆临听到四处传来的哭喊声,心中愤怒不已,下了格杀勿论的军令。 如此一来,荥阳军的军力也迅速分散。 郑重传了军令之后,很快回转,低声道:“岳父,现在一片混战,根本就寻不到广平侯的行踪。” 事实上,从半个时辰前,就看不到孟家军的旗帜,也看不到广平侯了。 陆临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个念头,面色陡然变了:“不好!广平侯定然领着一部分精兵冲击宫门了。” 广平侯只要能冲进皇宫里,将赵太后乔皇后陆明玉等人都挟持在手,就能令荥阳军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如此一来,广平侯还有翻盘的机会。 郑重面色也变了:“宫中危险了!岳父,我立即召集人手,去宫中救援!”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六十八章 动乱(四) , “不行!” 陆临出人意料地出言阻止:“先别妄动!孟家军虽然败了,却没有全部投降。如果不及时杀了流窜的孟家军,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遭殃!” 郑重急了:“可是,广平侯领着人冲去皇宫了。万一皇宫被攻破,一切都完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陆临目中闪过焦虑和痛苦,声音依然冷静镇定:“宫中还有两万御林军。有小玉在,一定能守得住宫门。” 郑重:“……” 郑重的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他忧心小姨子,难道岳父会不疼女儿? 可眼下,最要紧的是趁胜追击,将孟家军彻底击溃。否则,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惨死。 这才是身为大魏军人该做的事。 郑重看往皇宫的方向,心里默默祈祷。只盼着陆明玉能领兵挡住广平侯一时半刻,能撑到他们去救援。 陆临也转头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拎起长刀,加入混乱的战局。他满心汹涌的怒火,都汇聚到了扬起的宝刀上,一刀下去,必有一个孟家军的士兵倒下。 郑重收敛心神,招呼一众亲兵,紧紧跟随在陆临身侧。 …… 赵家军的军营里。 素来沉得住气的濮阳侯,此时心浮气躁,在军帐中来回踱步。就像一头被牵了脖子的驴,转来转去。 军帐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濮阳侯的族弟赵参将,另一个姓徐,是濮阳侯的幕僚。这两人都是濮阳侯的心腹。 “侯爷!”赵参将按捺不住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侯爷尽快拿个主意才是!” 濮阳侯一肚子邪火,狠狠瞪了赵参将一眼:“这么大的事,老子得好好想想,催什么催。” 动辄就是杀头灭族之祸,哪能轻举妄动! 赵参将只得闭上嘴。 今日上午,濮阳侯接连收到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广平侯令人送来的。濮阳侯看了信之后,就变了脸色,立刻叫来赵参将和徐幕僚,低声道:“宫中出事了!皇上驾崩,广平侯领兵进京,要诛灭小人,为皇上报仇。” 赵参将和徐幕僚当时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濮阳侯烦躁地踱步,一边自言自语:“这么大的事,广平侯绝不敢骗我!如果皇上真的驾崩了,他领兵去为皇上报仇……” 报个屁的仇啊! 分明是要趁机谋夺江山皇位! 而且,信中竭力蛊惑他一同出兵,事成后两人同分江山。 徐幕僚虽没有看信,也猜得出信中写了什么,低声说道:“侯爷不要怒,先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 濮阳侯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孟晖能有什么好心!他这是打定主意将我一起拖下水,否则,他便是拿下京城,也抵挡不住荥阳军和赵家军。” 正说着话,亲兵又送了信进来:“启禀侯爷,荥阳王令人送了一封信来。” 濮阳侯抽了抽嘴角,接了信,迅速拆开看了一遍。 荥阳王这封信,和广平侯所言正好相反:“……皇上崩于小人之手,宫中有皇后太子妃坐镇,不会生乱。唯一可虑的,是广平侯趁机生事。我已接到宫中密令,五万荥阳军倾巢而出,加上御林军,会以最快的速度镇住孟家军。” “你若接到宫中密令,也可一同出兵。如果没有,便安心镇守军营。以防宵小之辈作乱!” 这封信倒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濮阳侯看完之后,将信给了赵参将和徐幕僚。两人一一看过信,各自低声发表意见:“末将以为,荥阳王所言很有道理。没有宫中旨意,我们擅自出兵,日后追究起来,就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正是。侯爷何不静观其变,等过了今日再看。” 简而言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先别急着下场,看一看动静再说。 濮阳侯很快拿定主意,决定按兵不动。 不过,在一炷香之前,他接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广平侯在城门有内应,已经领兵杀进城门。 知道此事后,濮阳侯十分后悔懊恼。眼睁睁地错过了大好机会啊! 只是,从京城送信过来,速度再快也得三个时辰。 谁知道这三个时辰里有什么变故? 现在再出兵,到了京城,说不定仗都打完胜负已定了。他去了也捞不着好处。 总之,濮阳侯这颗心就像被放在了炭火上,来回地炙烤。在军帐里烦躁不安地转着圈。 徐幕僚年近五旬,为人老持沉重,也最擅揣摩主子心思。低声劝慰道:“眼下情形不明,胜负为何,还不好说。” “侯爷还是再等一等吧!” 性格决定命运。 广平侯有才干有野心敢冒险,永嘉帝一死就敢领兵逼宫。 濮阳侯有捞好处的心,却没有豁出命的胆!还是安分老实地等着吧! 果然,濮阳侯长叹一声,做了决定:“也罢,现在做什么都迟了。不如就在军营里等着。如果孟家军败了,我正好躲了一劫。如果孟晖胜了……有荥阳王和梁大将军在,宫中还有太子妃坐镇,这个可能性实在不大。” 这也是濮阳侯权衡了大半日后做出的定论。 不管怎么说,广平侯的赢面都不大,不会超过三成。 广平侯也着实疯了,就这么孤掷一注,将身家性命都赌上了。 濮阳侯拿定主意后,令人备酒菜,天都快黑了,喝上几杯,继续等着京城那边的消息。 …… “殿下,天都快黑了。” 东华门外,四皇子亲兵们站累了,在主子的吩咐下各自席地而坐。一个个目光警惕地盯着前方。 四皇子也干坐了大半日,连口水都没喝过。 就是有美味佳肴放在眼前,他也吃不下喝不下。 一想到驾崩的永嘉帝,四皇子眼泪的泪水就往外涌。大半日下来,眼哭得又红又肿,就剩一条缝。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身边的亲兵也有些急了,低声道:“殿下,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儿等着。” 四皇子张张嘴,话还没出口,忽然地面颤了起来,一阵异样的响动传进耳中。 四皇子面色骤然一变。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六十九章 动乱(五) , “娘娘,” 地面颤动的声音和如雷鸣的脚步声传进耳中,梁二郎面色也变了,急促低语道:“这动静不对!” 陆明玉自然也听到了。 她拧紧眉头,沉声道:“传我号令,另外三处宫门,各留五百人,其余所有御林侍卫立刻前来东华门。” “还有,令弓箭手做准备。” 梁二郎立刻领命,一一传令下去。 御林军里的弓箭手,小半聚在宫门后,大半散开,以木梯上了宫墙。 此时刚至傍晚,夕阳余晖洒落在宫墙上。一个个身着软甲的御林侍卫伏在墙头,执手扬弓。 梁二郎忐忑难安,索性也上了木梯,放目远望。很快,地面颤动加剧,一片黑影很快出现在眼前。 “娘娘,是孟家军!”梁二郎怒喊一声,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惧,声音有些嘶哑:“是孟家军的旗帜!” 当先飘着的旗帜上,绣着猛虎的图案,正是孟家军的军旗。 等等,四皇子和所有亲兵都在宫门外哪! 梁二郎面色又是一变,声音都走了形:“娘娘,快让人开宫门。四皇子殿下还在宫门外。” 梁二郎这一声怒喝,宫门内外的人都听见了。 没等陆明玉出声,原本盘腿坐在地上的四皇子立刻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高声怒道:“不行,不能开宫门。敌军就要到了,决不能开宫门!” 这等时候,宫门是万万不能开的。 阴暗一点想,万一四皇子和广平侯私下勾连,一旦开了宫门,一同杀进宫门来,就会重演城门之祸。 就是四皇子坦坦荡荡,和广平侯没有关联,开了宫门也是极危险的事。东华门的宫门,十分厚重,要八个人一同合力才能推开。等几百个亲兵进宫门来,再关上,少说也得一两盏茶时间。 而孟家军的人,已经快冲过来了。 来不及了! 触目所及之处,一片黑压压。粗略一看,少说也得一两万人。四皇子这才五百亲兵,迎上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到底该怎么办? 不知怎么地,梁二郎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成年的皇子,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被囚禁。现在唯一对皇位有威胁的,就是四皇子了。太子妃娘娘该不是想趁着这等良机,将四皇子铲除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梁二郎生生打了个寒颤。 就听陆明玉沉声下令:“弓箭手在墙上准备,孟家军一进入射程,立刻放箭。拿刀的人,现在上木梯。” 梁二郎一惊,倏忽扭头看过去。 就见陆明玉已上了木梯,几个闪身,就上了宫墙。 梁二郎头皮都快炸了:“娘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陆明玉瞥了梁二郎一眼:“你是不是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四弟去送死?” 梁二郎脸上耳后火辣辣地,还没来得及张口辩驳,陆明玉已纵身一跃,跳下了宫墙。这宫墙高约两丈。陆明玉飞身跳下,落地轻盈无声。 别说梁二郎,就连四皇子都被惊呆了:“二嫂!你下来做什么?” 陆明玉瞪了四皇子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道:“就凭你这点人手,哪里挡得住广平侯!我还能看你送死不成!” “别愣着了,快些下令,让所有人做好应战的准备!” 说话间,已有数人从木梯上跳了下来。他们的轻身功夫,就远不及陆明玉了。有的人跳落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还有人震了腿。 不过,这时候没人敢吭声。后面一个接着一个继续往下跳。 孟家军的人已经冲到了百米外。 梁二郎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眼睛,高声怒喝:“放箭!” 一声令下,弓箭手纷纷松了手中的弓弦。数以百计的利箭嗖嗖嗖地划破半空,如雨点般落了下去。 顿时,响起一片惨呼,倒下了一片。 紧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 乱箭齐发,暂且阻拦住了孟家军冲过来的脚步。爬木梯的御林侍卫越来越快,一个接着一个继续往下跳。很快聚拢过来。 人多了,心里也踏实多了。 四皇子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二嫂,接下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打仗的时候,只能有一个主将。 陆明玉当仁不让,也没和四皇子客气,略一点头:“也好。” 也没将她如何抬高音量,声音清晰地传入各人耳中:“孟家军人多,我们人少,以一字阵迎敌!” 所谓一字阵,顾名思义,就是所有人排成一长排共同迎敌。一般多用于短兵相接。像眼下,四皇子亲兵和御林侍卫们从未一同练过兵,也只能用这最简单的兵阵。 再者,身后就是宫门,退无可退,唯有死战到底。 众人心头热血涌动,齐声高喊:“是。” 然后,迅速拔刀结阵。 后来之人,便往后退几步,以备前面人倒下了,随时能冲上前挡住。 四皇子深呼吸一口气,正要拎刀冲向前,右腕却被陆明玉抓住:“四弟,稍安勿躁!” 都这时候了,他哪里还能安静得了? 四皇子倏忽看向陆明玉:“二嫂,我领着人迎敌!” 陆明玉沉声道:“不急,先耐心看看。找到广平侯的下落!” 只要杀了广平侯,孟家军不战而败! 四皇子瞬间懂了,点了点头,举目四顾。不过,此时已是黄昏,光线暗淡,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里,哪里能找得出谁是广平侯? 陆明玉凝神看向军旗的方向。目光很快落在一个人影上。 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容,连身形也不那么清楚。不过,这个男子个头高壮,且气势不同常人。 拥有这等气势的,便不是广平侯,也一定是军中武将。 陆明玉目光一闪,将身边亲兵的弓箭拿了过来,一手拉弓,一手抽出利箭放在弓弦上。凝神敛目,屏住呼吸,心中默数。 一! 长箭嗖地飞了出去。 正中那个男子的额头。 男子额头中箭,当即便倒了下去。孟家军里陡然一阵混乱。 四皇子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就见陆明玉又抽箭射出。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七十章 动乱(六) 陆明玉射箭速度极快,一箭连着一箭,既快且疾,带着破空的嗖嗖声。每一箭飞出,必有一人倒下。 而且,陆明玉专射个头高壮看着是武将模样的男子。连着杀了七个! 别说孟家军,连四皇子看着心里都直冒凉气。 这一波箭雨,令孟家军死伤了不少,也拦下了孟家军冲击宫门的脚步。 宫门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从宫墙上跳下来的御林侍卫越来越多。宫门外的御林侍卫们,心中慌乱尽去,斗志霍然而生。一个个握紧手中长刀,虎视眈眈地盯着前面的方向。 此时已有十数个格外勇猛的孟家军士兵冒着箭雨冲上前来,四皇子毫不迟疑,挥刀杀了一人。其余十数个,也皆被众御林侍卫联手斩杀。 一字阵,将宫门牢牢地掩在身后。 想冲破宫门,除非踏过他们的尸首! 陆明玉射完了箭囊里的箭,将弓箭和箭囊扔到一旁,拔出抱玉长剑。 黑压压的孟家军终于冲过来了! 宫墙上的弓箭手,不敢胡乱射箭,免得误伤了自己人。便往孟家军的后半段放箭。前面的人已和御林侍卫混战到了一处。 陆明玉一身神力惊人,挥舞着长剑。 战场上无需太多花哨的剑术,最简单的刺劈格挡挥掠。 陆明玉天生巨力,出剑既快又狠,剑下一片血光,不时传出一声惨呼。腥热的鲜血飞溅到衣襟上,偶尔溅落到脸上。 陆明玉脚下半步未动,手中挥剑如风,锐利的目光不时扫一眼。 刚才射杀的人里,肯定没有广平侯!不然,孟家军早就乱了。 黑压压一片人头,粗略一看都差不多。广平侯孟晖到底藏在何处? 四皇子一边挥刀格挡,也一边急速搜寻广平侯的身影。眼角余光,忽地闪过一张熟悉的脸孔。四皇子激动地喊了起来:“二嫂!广平侯在那边!” 陆明玉精神一振,立刻看了过去。 果然是广平侯! 这个广平侯,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藏在一群亲兵中间。这群亲兵都是身高力壮满面悍勇之辈,在一堆普通士兵中颇为惹眼。离得远看不真切,稍微近了些,便无所遁形了。 陆明玉没有转头,只扔下一句:“你们随我来!” 她要亲手取广平侯的狗命! 身后的一百亲兵,立刻追随着自己的主子,杀了出来。 四皇子一见之下急了,也想往前冲,被身边的亲兵拦下了:“太子妃娘娘已经去了,殿下就别去添乱了。” 情急之下,说得尽是扎心的大实话。 本来也是。陆明玉身手之高,举世罕见,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身边人多了,反倒是累赘。 而且,这一字阵也得有人坐镇。 四皇子只得按捺下追上去的冲动,看了一眼陆明玉挥舞长剑所向披靡如杀神降世一般的身影,心中涌起复杂难言的唏嘘滋味。 都说巾帼不让须眉。二嫂这哪里是不让须眉,这是将一众须眉都踩在了脚下。 孟家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四皇子的压力陡然大了,无暇再东张西望,怒喝一声:“大家一定要顶住!绝不让任何人冲过去!” 谷</span>  身边的亲兵率先呼应出声。 很快,御林侍卫们也呼喊了起来。宫门另一侧的呼喊声也此起彼伏,如海啸一般。 论兵力,孟家军是御林军的数倍。 论斗志,御林军气势如虹,绝非孟家军可比。 而且,御林军摆出的一字阵,将宫门外的御道堵满。孟家军人数再多,能冲锋在前和御林军交战的,也不过数百人。更多的人都被挡在了后面。 两边一交锋,竟是御林军士气更盛,占了上风。 这大概也和众人对陆明玉的强烈信心有极大的关系。 太子妃娘娘出手次数不多,一共两回。可就那么两回,足以名动天下。御林军们对太子妃娘娘也有常人难及的信心。 杀! 向前冲! 陆明玉挥舞着长剑,目光一直紧盯着广平侯的方向。广平侯倒也没往后躲,反而狞笑一声,领着亲兵也冲了过来。 他心里打的主意,和陆明玉如出一辙。 只要能杀了陆明玉,御林军不战而溃,他就能领兵冲进宫门,还有翻盘的机会。荥阳军随时都会来救援,留给他的机会和时间已经不多了。 广平侯身边也有一众亲兵。众人一动,孟家军的士兵们纷纷退让,闪出一片空地来。 陆明玉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二话不说,握着剑直奔广平侯而去。 广平侯今日的长刀饱饮鲜血,带着浓烈的煞气。广平侯右手一动,雪亮的长刀直劈陆明玉的头顶。 陆明玉以剑格挡。 陆明玉手中的长剑抱玉,是锋利无匹的宝剑。广平侯的长刀,同样是当世闻名的宝刀。两人都用尽全力毫无留手,这两柄神兵利器交击,发出极刺耳的声响。 陆明玉神色未变,广平侯的脸孔却闪过异样的潮红,右手微微颤了一颤,心中惊骇难当。 他早知道陆明玉身手惊人,也和陆明玉交过一回手,吃过不大不小的闷亏。现在他才惊觉,上一次,陆明玉已经留了两分力。 此时生死激战,陆明玉全力施为之下,他根本不是对手。 广平侯原本还想亲自将陆明玉斩于刀下,一振军心。此时却迅速打起了退堂鼓。 陆明玉根本不容他往后退,当胸一剑刺了过来。 广平侯险之又险地避过,迅速出刀。陆明玉闪身,再出一剑。她的剑法和脾气差不多,又急又快,不容人闪躲。 亲兵们也交上了手。 其余士兵,根本无法靠近他们身侧。 广平侯的脸孔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急促,右手也颤得越来越厉害。陆明玉没有张口骂人的空闲,手中长剑挥舞如雨,将广平侯笼罩在剑影中。 五十招转瞬即过。 广平侯闷哼一声后退,左臂上多了一道血痕。伤势虽然不重,不过,左臂已经开始流血。没时间停下包扎,伤口的血很快将衣袖染红了。 陆明玉冷笑一声,继续挥剑。  https:///92401_92401418/67395772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七十一章 杀之 广平侯越战心越凉。 此时没有后悔的余地,想什么都没用处。 广平侯索性也不要自己这张脸了,扯着嗓子高喊一声:“大家给我并肩上,谁能杀了太子妃,我赏他白银万两。” 陆明玉冷笑一声,气运丹田,高声呼喊:“广平侯领兵造~反,是诛灭九族的重罪。你们现在放下兵器投降,我可以饶你们不死!再这样下去,你们死路一条,还会牵连到自己的亲人。” “放下兵器!” “投降不杀!” 太子妃亲兵们同时齐声高喊! 孟家军虽然悍勇,厮杀了一整天,锐气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再者,造~反是领头武将们的事,普通士兵未必人人都想做“逆贼”。 陆明玉这一番话,很快动摇了军心。 不知是哪一个士兵,真的扔了手中长刀,跪了下来:“我投降……”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人挥刀砍了头。 头颅骨碌碌地滚了一圈,鲜血喷了一地。这等惨状,震住了士气退散想跪地投降的人。可涣散的军心低落的士气,再难鼓舞了。 四皇子听到前方传来的“放下兵器”“投降不杀”的口号,立刻有了主意。也领着身边人一同高呼起来。 很快,如山如海般的声音响彻宫门内外。 放下兵器! 投降不杀! 有十数个孟家军士兵,忽然转头跑了。还有一些,扔了兵器,跪了下来。到底不是谁都有砍了身边同僚的狠辣,稍微一个犹豫踌躇,身边或逃跑或求饶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广平侯身上又添了两道血痕,眼中迸射出愤怒的寒光。 这一刻,他恨极了陆临,恨极了陆明玉。 如果不是他们父女两个,他早已领着孟家军冲进皇宫了。 功亏一篑!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一个做垫背! 陆明玉,我今晚就和你同归于尽! 广平侯怒喊一声,任由陆明玉一剑刺中自己的胸膛,长刀迅疾劈砍过去。 陆明玉早防备着广平侯狗急跳墙两败俱伤,略一侧身,左胸处一痛,鲜血飞溅。她面不改色,长剑刺透广平侯的胸膛。 广平侯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呼,直直倒了下去。 不知闭眼的那一刻,广平侯心里会有多少悔恨和遗憾。 不过,现在没人在意这些。 “广平侯已死!”陆明玉高喊一声。 身边亲兵也跟着高声呼喊:“广平侯死了!快些投降!投降者不杀!” 广平侯亲兵十分忠心,没人肯降,反而因主子的死被激起了同归于尽的愤怒,一个个赤红着眼冲了过来。 此时,才是陆明玉最危险的时候。 她和广平侯交手的时间不算长,消耗的体力精力却十分惊人。而且,她的胸膛受了不轻的刀伤,鲜血不停涌出来,迅速浸染了大片衣襟。 她身侧的亲兵死伤不少,现在还能动手的,约有五十人。他们紧紧围在她身边,抵挡着四周疯狂的进攻。 很快,这五十人就只剩三十个。 保护她的圈子,又缩小了一圈。 这样下去太危险了!得立刻冲回去! 陆明玉用力握紧长剑,正要杀出去。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二嫂!我来了!” 竟是四皇子领着兵来了。 四皇子一边挥刀杀敌,一边匆匆瞥陆明玉一眼。顿时被陆明玉胸前的大片血迹惊住了:“二嫂,你的伤势如何?” 陆明玉面色泛白,忍着剧痛,也未用手去捂伤处,声音依然冷静:“我能撑得住。广平侯死了,危局已解。不必惊慌!” 四皇子忍不住又看陆明玉一眼。 二嫂这般厉害,让他这个做小叔子的,简直无地自容啊! 广平侯一死,孟家军军心涣散,转身逃跑的一个接着一个。扔了兵器跪地投降的,也一片接着一片。 天已经彻底黑了。 全仗着宫墙上的风灯散出的光芒,勉强能看见周围十数米处。 陆明玉失血过多,手脚发凉,眼前有些眩晕。可此时还不能动,她用尽全身的自制力,右手中的长剑刺入地面,以此支撑着自己稳稳站立。 身边的亲兵看她这副模样,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从身上摸索出一个药瓶,哆嗦着说道:“娘娘,这是小的平日用的伤药。我给娘娘洒一些止血吧!” 陆明玉右手接了药,往胸前伤口倒了半瓶伤药。涌出来的鲜血立刻将伤药冲散。 陆明玉脸更白了一些,手还算稳当,将另半瓶药也倒了上去。 就在此刻,地面颤动起来。 这熟悉的颤动,令喜悦油然而生。 不知是谁喊了起来:“援兵来了!荥阳军到了!” 陆明玉转头看去。 荥阳军的雄鹰旗在风中猎猎飘荡。 大姐夫郑重骑着马,亲自执着军旗,不停地晃动高呼:“荥阳军来了,孟家军立刻扔了兵器,跪下投降不杀!” 陆临也骑在骏马上,急切的目光四处搜寻。几乎立刻就看到了陆明玉。 父女两个隔了数十米,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和神情,心里却同时一松。 爹(小玉)安然无事就好! 陆临飞身下马,拎着长刀,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沿途根本无人敢拦。 孟家军已经彻底溃败,还在疯狂冲杀的是广平侯亲兵。四皇子领兵和这些发狂一般的广平侯亲兵杀成了一团。四皇子身上也多了两道伤。 陆临随手砍翻了几个亲兵,快速冲到了陆明玉身边。目光掠过陆明玉被染红的衣裳,陆临的眼也红了:“小玉,谁伤了你。” 陆明玉鼻间满是酸意,虚弱无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是广平侯。不过,他已经被我一剑杀了。爹想找他报仇也不可能了。”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耍贫嘴。 陆临心疼得快要滴血了,正要说话,就见陆明玉身体晃了一晃。 陆临大惊,不假思索地伸手,将受伤的女儿搂进怀中:“小玉。” 陆明玉全身阵阵发凉,眼前渐渐模糊。在昏厥之前,她拼尽全力挤出几个字:“爹,我能撑得住。” 陆临的泪水夺眶而出。  https:///92401_92401418/67395747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七十二章 重伤(一) 陆明玉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人在昏迷的时候,并非全无知觉。偶尔能听到些模糊的声音。 “小玉,你要撑住。”这个哽咽的声音,是她的亲爹。 “娘,你不要死!哇哇哇~”这个响亮的哭声,是李琀。 李珝李瑄也在哭,还有乔皇后的哭声。 都别哭,我就是受了点伤,人且好端端的,没掉胳膊没丢腿,养一段时日就生龙活虎了。 可惜,她再怎么努力,也睁不开眼。倒是很快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胸膛处的疼痛唤醒了她。她还是睁不开眼,头脑一片昏沉,只隐约听到周院使的叹息声。 “太子妃娘娘的伤势着实不轻,万幸没伤及心肺,只是失血过多。不过,绝无性命之忧,请皇后娘娘和几位小殿下安心。” 李琀又放声哭了起来,口口声声说“我要娘”。 李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周院使,母亲已经昏迷两天了。什么时候能醒?” 周院使答道:“太子妃娘娘身体力气耗尽,失血太多,所以才昏睡不醒。小殿下不必忧心。如无意外,很快就会醒了。” 陆明玉费尽力气,想动一动手指。奈何手指不听使唤。 又过了许久。 一个勺子碰了碰她的嘴唇。 她下意识地张口,温热苦涩的汤药滑入口中。耳边响起李瑄雀跃惊喜的声音:“娘张嘴喝药了。快过来,娘的眼睛也在动。”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贴在了一个圆圆胖胖的小脸蛋上:“娘,你睁开眼,看看我。” 陆明玉吃力地睁了眼。 眼前先是一片模糊不清的黑影。 过了片刻,眼前才慢慢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儿女激动喜悦的脸。 “娘!” 儿女们不停地喊着她,很快红了眼哭了起来。 陆明玉眼眶一热,泪水涌出了眼眶。 一方柔软的帕子为她擦拭去眼泪。是坐在床榻边的乔皇后。 乔皇后不知守了多久,眼里满是血丝,面色憔悴不堪,哽咽着低语道:“明玉,你总算是醒了。” 陆明玉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她不是不想说话,是身子虚软无力说不出话来。 床榻边都是人,绮云挤不到前面来,站在个头最小的李晗身后,哭得又红又肿的双眼焦灼地看了过来:“娘娘,你昏睡三天了。” 陆明玉又挤出一声嗯。 李珝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低声道:“这个好消息,得立刻告诉外祖父。”说着,叫了内侍过来,令内侍去传信。 人虚弱无力的时候,脑子转得也比平日慢得多。 陆明玉听到外祖父三个字,才想起亲爹,张嘴挤出几个字:“我爹在哪?” 声音又低又哑,听不真切。 绮云眼圈一红,泪水再次掉了下来:“娘娘刚醒,没什么力气,别急着说话。想知道什么,奴婢慢慢说给娘娘听。” 乔皇后定定心神,低声道:“本宫来说。” 谷</span>  “广平侯死后,孟家军溃败四散。有些败兵残将四处奔逃,伤害无辜百姓。有些富户和小官之家也遭了殃。” “荥阳王亲自领兵,追杀这些败兵残将。花了两日时间,才彻底肃清了乱局。” “这一战,孟家军死了四万多人,其余的都被俘虏,暂时关在军营里。日后一并论罪行处。” “御林军同样死伤惨重。梁将军带出去的三万御林军,死伤了两万有余。梁将军也战死了。” 梁大郎死了? 陆明玉心中咯噔一沉,抬眼看向乔皇后。 乔皇后说着,也红了眼:“梁将军的尸首被找回来,暂时还没下葬,也放在了冰窖里。” 梁大郎的尸首和梁大将军放在了一处。 梁二郎哭的撕心裂肺,在冰窖外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用力抹一把通红的眼睛,起身就走了。 御林军死伤惨重,需要宫门外血流成河,需要清理打扫。有荥阳王在,能支撑大局。他也得带能动的御林侍卫清理战场。 无辜百姓惨死的,也有一些。好在没有蔓延波及到整个京城,有几百户人家挂起白布办了丧事。 八万大军造~反,这些损伤,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想当年燕楚两国京城被破时,满城的百姓活下来的不足六成。那才是尸首遍地血流成河人间地狱。 陆明玉听到这儿,慢慢松了一口气。 京城没有乱就好。 “万幸赵家军一直按兵未动。”乔皇后叹道:“如果当夜赵家军也生了乱,战局如何,委实难料。” 万幸濮阳侯胆子还不够大。 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没等通传就敢直接闯进东宫太子妃寝室的,非荥阳王陆临莫属。 陆临连着三天三夜没合眼,目中满是血丝,脸上的短须有些凌乱,面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 “小玉,”陆临眼里只有女儿,压根忘了向乔皇后行礼。 他快步到了床榻边,目光急切地落在陆明玉苍白虚弱的脸庞上:“你总算是醒了。现在伤口疼不疼?” 陆明玉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点头摇头,只眨了眨眼。 陆临看女儿这般模样,眼睛陡然红了,喉咙里似被什么东西哽住。 乔皇后用帕子擦了眼角,轻声招呼李珝李瑄李琀一同出寝室。绮云也退了出去,只留下父女两个单独说话。 陆明玉动了动嘴,看口型是三个字:“我没事。” 陆临鼻间满是酸楚。他坐在床榻边,伸手握住她的手。 自陆明玉出嫁后,父女两个聚少离多。像这般独处的,更是少之又少。看着躺在床榻上面白如纸动弹不得的女儿,陆临心如刀割。 “当年我真不该答应你嫁给李景。” 陆临目中满是懊悔和自责:“我就该将你留在身边,为你招一个夫婿登门。每日安逸逍遥,吃喝玩乐过一辈子就是。” 李景当然是个好女婿。 可陆明玉嫁给他后,就没过什么好日子。 别人只看到她身为太子妃的风光,何曾知晓这份风光后的层层重压和勾心斗角?三年多前,陆明玉就曾受过一回重伤。 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七十三章 重伤(二) 陆临眼睛泛红。 陆明玉眼中也闪出水光。她没力气说什么话,不然,她一定要告诉亲爹。嫁给李景,是她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不怕辛苦不怕流血,只怕真心被辜负。 李景对她的好毋庸置疑,乔皇后也是世间少有的好婆婆。再有李珝李瑄李琀三个儿女,她做什么都值得了。 陆临情绪激荡之下,说了几句不太应该说的话。等过了片刻冷静下来,又道:“我刚才说的话,你日后可别告诉李景。免得他对我这个岳父心生不满。” 翁婿两个感情一直很好。要是李景知道他背后说这些,定然不快。 陆明玉嘴角扬了扬,轻轻嗯了一声。 陆临打起精神道:“你既已醒了,就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你只管安心养伤。诸事都有我。我会一直留在东宫,直至太子归京。” 有亲爹护着她疼着她真好。 陆明玉眼眶微微红了,又嗯一声。 陆临低声道:“当时我接到你的信后,立刻点了所有兵将出军营,只留下两千人守着军营。临走之前,我写了一封信送给濮阳侯。” “濮阳侯这个人,打仗的本事平平,站队的眼光是一流的。他按兵未动,是因为他清楚,广平侯成事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他胆量不够大,不敢来蹚浑水。我特意令人送信给他,也有震慑之意。” “我所料半点不错。濮阳侯果然不敢动弹。也亏得他没出兵。赵家军虽不及孟家军,也有六万人。如果赵家军也闯进京城来,和孟家军联手作乱。只怕战局不会如此顺利。” 陆临顿了顿,叹了一声:“这一回,我们荥阳军死伤也惨重。战死的约有一万,重伤的两千多,轻伤的就更多了。现在还能动手的,不足三万。” 五万荥阳军被陆非带去了江南,军营里还剩五万。留下两千守军营,陆临领了四万八千士兵进京城。这一战,就死伤近半。还有战力的,只有一半左右。可谓死伤惨重。 经过这一回,荥阳军元气大伤。 陆明玉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歉意和愧疚。 如果不是为了她,陆临也不必这般拼死出力。 陆临看着陆明玉,压低声音道:“我和你说这些,没有表功之意。荥阳军兵力太盛,放在以前没什么。等日后,未必是件好事。” 陆明玉瞳孔微微收缩。 她自然听出了陆临话中的隐忧。 李景做太子时,有兵力充足势力强盛的岳家支撑,自是千肯万肯。等李景坐了龙椅,陆明玉做了皇后,陆临就成了国丈。 人心易变。 做了天子的李景,看手握重兵的后族,还会像以前那样信任不疑吗? “你先别胡思乱想。”陆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眼下说这些为时过早。先养好身体,等李景回来收拾残局。” 陆明玉慢慢呼出一口气,嗯了一声。脸上浮起丝丝倦意。 “想睡就睡吧!”陆临怜惜地看着女儿:“我在这儿守着你。” 陆明玉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陆临安静地坐在床榻边,默默凝望着女儿,良久,无声地叹了口气。 嫁入天家,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看着尊荣富贵至极,其中的凶险,也令人心惊。 只盼着李景是个有良心的男人。日后不会负了小玉。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绝不会坐视女儿受欺辱。 谷</span>  …… 陆明玉沉沉地睡了许久。 再次醒来,是几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床榻边没有别人,只有绮云守着。绮云同样熬了几天几夜没睡,眼里都是血丝,神色憔悴,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喂主子喝药。 汤药苦得令人头皮发麻。 陆明玉一鼓作气地喝了药。绮云立刻又塞了一块甜中带酸的梅子进口:“娘娘含上片刻,去一去口中的苦涩。” 酸甜的梅子肉含在口中,果然冲淡了那份苦涩。 陆明玉冲绮云笑了一笑。 绮云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又红了。飞快地转过头,用手抹了一把眼泪。 陆明玉自少习武,身体康健,几乎从不生病。这几年里,却受了两回重伤。上一回足足养了小半年,这一回不知要卧榻养多久。 陆明玉动了动手,身体里有了些力气,她手指摸索到绮云的手指,轻轻握了一握。 绮云颇为惊喜,顾不得再哭泣抹泪,迅疾转过头来:“娘娘现在有力气了?” 陆明玉笑着嗯一声。 力气有那么一点点,大概是能碾死蚂蚁的那种。 绮云说过之后,也觉得自己失言,抿唇笑了起来:“总之,娘娘没有性命之忧,胸口的刀伤慢慢养着,总会好的。” “王爷不能一直陪着娘娘,一个时辰前被文臣们请去了文华殿,商议安抚百姓之事。” “皇后娘娘也在文华殿里待着呢!” “对了,还有四皇子殿下。那一夜也受了不轻不重的伤。现在也在宫里养伤。四皇子妃娘娘进了宫,陪在四皇子殿下身边。” 说起四皇子,陆明玉目光柔和了些。 四皇子李显,还算有担当。最危险的时候,守在宫门外,半步未退。 绮云又低声道:“皇上驾崩的事,已经传遍京城,瞒也瞒不住了。” “广平侯领兵作乱,广平侯夫人知道此事后,吞金自尽。孟家所有人都被关了起来。等着太子殿下回京后处置。” 犯上作乱是灭九族的重罪。 广平侯夫人不愿受牢狱之苦,听闻消息后立刻自我了断,倒是死得干脆利落。 三皇子府被封了。孟云萝在府中哭成什么样,无人知晓。不过,既没听到死讯,可见还没到寻死的地步。 最惨的,莫过于大皇子妃梁氏了。 大皇子弑杀永嘉帝,梁氏的亲爹也死在大皇子的手中。紧接着,大皇子死了,梁大郎也死了。 一夕之间,她死了丈夫,没了亲爹和兄长。 “……大皇子府也被封了。大皇子妃娘娘没有寻短见。”绮云轻声道。 这等情形之下,大皇子妃还坚强地活着,想来日后也不会自寻短见。  https:///92401_92401418/67383756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七十六章 生死(三) 荥阳军军营里。 荥阳军倾巢出动,只留下了两千士兵守着军营。这两千士兵,分做两班,日夜不停地巡视警戒。 最中间的军帐,守卫最是森严。哪怕兵力不足,军帐外至少也有两百人日夜守着。 李昊被困在军帐里,心中愈发焦躁不安。 荥阳军中这么大的动静,哪怕他出不了军帐,也知道一二。他知道荥阳王领着四万多人出了军营。到底去哪里去做什么现在外面局势如何,就不清楚了。 军帐内外的士兵,一个个都像锯嘴葫芦,任他怎么追问,也没人肯说。 他就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猛兽,挣不脱,只能任人宰割。 到了傍晚,有人进来送饭。 李昊根本没有吃饭的心情,他面色阴霾,张口问道:“荥阳王还没领兵回军营。他到底去了哪里?” 出乎意料的,那个像哑巴一样的士兵竟然张了口:“四天前,广平侯兴兵作乱,杀进了城门,和御林军交战不休。我们将军领着荥阳军前去,是为了解京城之危。” 李昊眼皮重重一跳,心跳更是飞快。 他情难自禁地冲上前,一把抓住那个士兵的胳膊:“你说什么?广平侯怎么敢兴兵作乱?” 反正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大家都知道的事,也没必要一直瞒着。 那个士兵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具体内情,小的不知。只听闻,皇上驾崩,死在了大皇子手里,梁大将军也被大皇子杀了。大皇子是被太子妃娘娘一剑刺死。大皇子临死前没干好事,派人送信给广平侯。广平侯立刻就起兵冲进京城,幸好我们荥阳军去的及时,最终还是稳住了局面。” “太子妃娘娘亲自杀了广平侯,平定了这一场叛乱……” 李昊头脑嗡嗡作响,一张俊脸瞬间没了血色。 眼前的世界,似被无边的黑暗笼罩。 永嘉帝死了,广平侯死了。 他连最后一丝翻身的希望也没了。 那个士兵趁机退后两步,行礼告退:“饭菜还温热,请殿下趁早用膳。” 李昊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像失了魂魄一般,压根没有一丝反应。 送饭的士兵很快退出军帐。 军帐里,除了李昊之外,还有十几个士兵。他们很少动弹,平日就安静地站在角落里。一双双眼睛一直盯着李昊的举动。 不知过了多久,李昊才慢慢坐了下来。 饭菜凉透了。李昊机械地夹起一块,塞进口中。用味同嚼蜡都不足以形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吃饭。 都到这地步了,他似乎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没到闭眼的那一刻,他都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 “殿下!” 京城里的惊天之变,以最快的速度传进了归京途中的太子李景耳中。 前来送信的,是梁二郎派来的御林侍卫。那个御林侍卫日夜不歇,七八天的路程硬生生三天就跑到了,路上跑废了两匹马。自己累得也够呛。 他红着眼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颤抖着报丧信。 李景听到永嘉帝驾崩的噩耗时,俊脸唰地白了,猛地起身:“你说什么?父皇怎么会驾崩?” 一众东宫属官也齐齐变了脸色。 那个御林侍卫红着眼,快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李景气血翻涌,遏制不住汹涌的怒火,想放声怒骂,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身边的李晏眼疾手快,忙扶住李景:“殿下稳住!” 方子詹神色凝重地说道:“叛乱虽平,京城人心动乱,却是难免。太子妃娘娘受了重伤,殿下得立刻赶回京城。” 京城里还有四皇子,还有军力完整的赵家军。 万一四皇子再起异心,勾连濮阳侯来个起兵篡位,那才是一团乱局。 方子詹的言外之意,众人都听懂了。 沈侍郎也道:“请殿下保重身体。皇上驾崩,臣心中同样悲恸。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最要紧的是立刻赶回京城,稳住人心和局面。” 李景闭了闭眼睛,眼角滑出两滴眼泪。 他很快睁开眼,眼睛赤红,语气镇定:“传我号令,众人立刻启程。速度要快,不必顾虑。” 之前因为他养伤之故,马车行进的速度不算快。从现在起,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永嘉帝驾崩,梁大将军父子惨死,太子妃重伤。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人心惊肉跳。这等时候,谁也没劝太子殿下要保重身体之类。 太子殿下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回京。 沈侍郎亲自去安排启程赶路事宜。 李景心神激荡,心情沉重至极,没心情和任何人说话。方子詹等人默默散去。 唯有李晏留了下来:“太子殿下不必太忧虑,太子妃娘娘是有福之人,定有上苍庇护。虽受了重伤,却没有性命之忧。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永嘉帝已经驾崩,最坏的情形发生过了,现在再难受再痛苦,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最令李景忧心的,便是陆明玉受伤一事了。 李晏这些话,果然说中李景的心思。 李景目中闪着水光,哽咽不已:“李晏,当日我求娶小玉为妻的时候,曾暗暗立誓要守护她一生一世。现在想来,我真是可笑。” “她嫁给我数年,为我生了两儿一女。东宫处境艰难,我时时在离京,她要替我孝敬母后,要照顾孩子,要撑住东宫。” “当年她领兵夜袭军营,后来千里去江南救我。现在,她为了京城安危出生入死,受了重伤。” “我真对不住她。” 我想给她安然富贵一世无忧的生活。 可她嫁给我之后,从没有过真正舒心的好日子。 李景的声音都哑了,泪水从眼角溢出,可见心中的自责和痛苦。 李晏看在眼里,也觉难受,鼻间阵阵泛酸,眼角发热。 他陪着太子殿下掉了几滴眼泪,然后低声安慰道:“殿下心疼娘娘,日后岁月漫长,有的是时间对娘娘好。” 李景长呼一口气:“你说的对。以后我一心对她,永不相负。”  https:///92401_92401418/72012827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七十八章 丧钟(一) 太子李景在乔皇后和荥阳王陆临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到了冰窖外。 梁二郎亲自守在冰窖外。 见了太子殿下,梁二郎眼眶一红,扑通跪了下来。身后的御林侍卫也纷纷跪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都起身。”李景没什么力气,也不能亲自扶梁二郎起身。 梁二郎咚咚咚磕三个响头,这才起身,抹了一把眼睛道:“末将这就开冰窖!” 李景点点头,跪了下来。 乔皇后也随着跪下,陆临等人皆一一跪在地上。 堂堂天子,死后未能安葬,一直被藏在冰窖里以免尸首腐烂。这是权宜之下的无奈之举,也着实凄惨。 梁二郎亲自打开冰窖外的厚重铁锁,叫来两个侍卫,和他一同推开了冰窖的门。燥热的天,冰窖里却凉意逼人。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气,直扑入鼻息间。 尸首虽未腐败,死了多日,尸臭是难免的。这个不算大的冰窖里,一共存放了五具尸首。除了永嘉帝和梁大将军父子,还有大皇子,就连广平侯的尸首,也被放在此处。 “殿下,”梁二郎低声哽咽道:“末将下去,将皇上背出来。” 李景也红了眼眶:“我身为人子,本该亲自去背父皇。只恨我伤势未愈,没什么力气。有劳你了!” 梁二郎忍着泪水,低声道:“末将的父亲兄长也在下面。末将这就将他们一一背出来。” 梁大将军死得惨烈。 梁大郎死得壮烈。 父子两个,都是大魏的忠臣良将,为大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李景心情沉痛,却未多言。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他不能也不便许什么承诺。 梁二郎下了冰窖后,很快背着永嘉帝出来了。 此时日头正烈,阳光明晃晃地,有些刺目。 众人都跪着,没人抬头,也没人出声。唯有一片沉痛的哭声。李景抬起头,看着那具被冻如冰坨一般的僵硬尸体,泪水迅速溢出眼眶。 那个睥睨天下英明神武的父皇,就这么窝囊地死在了龙榻上,死在了疼爱的长子手中。 死后没能体面地停灵安葬,一直被安置在冰冷的冰窖里。 他曾恨过永嘉帝,恨亲爹的偏心,恨自己被冷落被磋磨,恨夫妻被迫分离,恨永嘉帝纵容李昊…… 现在,看着面色死青僵硬如冰的永嘉帝,所有的怨怼愤怒不平,忽然间消散无踪。 唯有锥心的痛苦。 李景全身颤抖,泪水汹涌,无声地恸哭起来。 身侧的乔皇后,也泪落如雨。 人死了,昔日的恩怨都成了过去。所谓人死百债消,现在能想起的,倒都是永嘉帝的好处了。 陆临也抬头看了一眼,心情沉重又唏嘘。 一代开朝天子,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可悲可叹。 …… “娘娘,太子殿下回宫了。” “娘娘,太子殿下去了文华殿,将皇上迎进了灵堂里。” “娘娘,太子殿下令人敲丧钟,将丧信传便天下……” 陆明玉躺在床榻上,有关李景的消息源源不断传入耳中。 李珝李瑄喜形于色,激动不已:“太好了,父亲回来了。” 李琀也乐颠颠地,不停喊“爹”。 陆明玉卧榻养了数日,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说话虚软:“琀哥儿,别乱喊。” 李景归来,当然是件大喜事。不过,永嘉帝丧事在眼前,东宫传出欢声笑语,显然不太妥当。 李琀还小,不太懂事。李珝和李瑄都知道其中的道理,很快收敛笑容,齐声应是。姐弟两个将李琀带了出去,慢声细语地哄了许久。 李琀才知道现在不应该笑,小胖脸挤出一个要哭不哭的怪样子来:“哥哥,姐姐,是不是这样?” 李瑄差点笑出来。 李珝也觉得好笑,绷住了脸赞道:“对,就是这样。” 绮云坐在床榻边,轻声笑道:“娘娘,太子殿下可算是回来了。娘娘总算能彻底放下一颗心,安心静养了。” 是啊! 陆明玉扬了扬嘴角,轻声低语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定人心,先将丧事操办妥当。他今晚未必有空闲回东宫。你让人继续盯着文华殿那边的动静,有什么消息,立刻来回禀。” 绮云低声应是。 铛! 响亮的钟声骤然传进耳中。 紧接着,又是一声铛。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 绮云安静下来。 陆明玉在心中默数,九九八十一,一共八十一道丧钟声。这丧钟声,意味着天子驾崩离世了。 这一刻,宫中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恸哭声响彻天际。 延禧宫里。 孟妃听到丧钟声,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 身畔宫人大惊失色,飞奔过来扶起孟妃:“孟妃娘娘!” 孟妃已经昏厥不醒。 宫人泪落如雨,一边扶起孟妃到床榻上,一边令人去叫太医。 奈何延禧宫一直被封着宫门,宫门外的御林侍卫面如冰霜,任凭宫人苦苦哀求,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对不住,我等奉令守护延禧宫。没有凤旨,谁也不能出宫门。” “可是孟妃娘娘昏迷不醒,总得请太医来瞧瞧……” “姑娘请回。” 宫人碰了一鼻子灰,哭着回转。 孟妃一脸惨然地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 宫人无奈之下,用力按揉孟妃的人中穴。孟妃人中快被掐紫了,才悠然醒转。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宫人。 宫人被吓得后背发凉,颤抖着喊道:“娘娘,娘娘你没事吧!” 孟妃惨然一笑:“死了,都死了。死了好,一了百了。” 那笑声比哭声还要渗人。 延禧宫一直被封,消息也被层层封锁。不过,数日前京城动乱,还是借着送人之人的口传进了宫里来。 孟妃听闻广平侯起兵造反的噩耗后,当时就昏倒了。 这几日,她一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冀着这些消息都是假的,是乔皇后有意令人传信过来逼她轻生自尽。 现在,丧钟响了。 孟妃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永嘉帝驾崩了。 广平侯死了。 她的儿子也死了。 孟妃笑着笑着,猛地吐了一口血。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七十九章 丧钟(二) 秦妃听到丧钟声时,全身一震,跪到地上,泪水哗哗地涌了出来。 她对李垣这个表哥,算不得情意深厚。当年嫁进李家,是无奈之下的最佳选择。这些年,她小心为营,仰仗着赵太后,日子过的也算不错。 她当然动过为儿子谋夺储位的念头。奈何赵太后没有这一层意思,濮阳侯也没怎么坚定地支持过四皇子。 她这份心也就渐渐淡了。只盼着儿子将来能捞一个富庶的藩地去就藩,平安富贵地过一辈子。 宫中变故连连,她被关在寝宫里,不能出宫门半步。外间消息,偶尔传一星半点进耳,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这一刻,所有的猜测都成真了。 永嘉帝驾崩了! 大魏的天榻了,宫中的天塌了,她的天也塌了! 秦妃用力捶打着胸膛,一边哭得撕心裂肺。 身边的宫人,也纷纷跪了一地,哭声响彻寝宫。 芳华宫里,王婕妤紧紧搂着小公主,泪如雨下。 小公主双手抓着王婕妤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亲,丧钟为什么会响?是不是父皇死了?” 小公主开蒙读书一年多,学过礼乐,知道只有帝王驾崩丧钟才会响八十一声。刚才她特意数过了,正好就是八十一声。 王婕妤的泪水不停滴落在小公主的发丝上,声音哽咽道:“是,你父皇已经走了。以后,就剩我们母女两人了。” 这些年她一直心甘情愿地做乔皇后手中的棋子,和东宫也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她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一个小公主。 太子登基后,总不会容不下一个妹妹。 以太子妃陆明玉的心胸,也不至于为难她们母女。 以后,她就带着女儿,在寂寥的深宫里慢慢过日子。 文华殿里,还有一位疯疯癫癫的赵太后。 赵太后被永嘉帝的死刺激得失了神智,每日忽哭忽笑,有时喃喃自语,有时大声嘶喊。为了安定人心,乔皇后只得下令,将赵太后留在文华殿里。每日有十几个宫人守着。免得赵太后失心疯的消息传出去,引来人心动荡。 一直神志不清的赵太后,在听到钟声的那一刻,忽然安静了下来。 等钟声响过了,赵太后怔怔地看着周围跪着哭泣的宫人,茫然地问身边人:“你们跪什么哭什么?” 回应她的,是一片恸哭声。 赵太后自言自语道:“好好的,哭什么。这钟声倒是怪好听的。哀家还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哈哈哈!” 说着,赵太后又笑了起来:“阿垣,阿垣。来人,去将皇上叫来,就说哀家要和皇上一同听钟声。皇上最是孝顺哀家,知道哀家想他,他一定会来的。” “你们哭什么?快些去叫皇上来!快去啊!” 很快,赵太后又疯狂地怒喊起来。跪地哭泣的宫人们,顾不得再痛哭,忙起身将赵太后围住。以免赵太后一个激动冲出去。 …… 沉重绵长的钟声,从皇宫最高的钟楼传至京城每一处。 百姓们纷纷跪下磕头痛哭。 大魏天子驾崩了! 好在太子殿下已经回京了。现在虽也伤心难过,到底还有一份底气在。 大魏的太子殿下贤名卓著,爱惜百姓,善待百官。太子妃娘娘更是威名赫赫,一出手就能定乾坤。 很快,太子殿下就会登基成为新皇上。太子妃娘娘将成为大魏的新皇后。想到这些,百姓们心里就觉得踏实。 京城百官们,听到丧钟声,一个个换了丧服,进宫守灵跪灵。 永嘉帝驾崩一事,其实他们心中都清楚。该哭的早哭过数回了。今日太子殿下归京,敲响丧钟,为永嘉帝发丧。文武百官们漂浮不定的心,也彻底定了。 广平侯叛乱,已经被平定。大魏没有乱,还能好端端地延续下去。 办完丧事,太子殿下就该登基成为新帝了。 百官们穿着丧服进了宫门,然后进了文华殿。灵堂就设在文华殿内。永嘉帝的尸首安置在冰棺里。 众臣一一跪下磕头,痛哭声一片。 太子李景也换上了孝服,跪在棺木前。他本就伤势未愈,身体虚弱,面色泛白,一双眼通红。不必假装,也是满面悲恸。 乔皇后也跪在棺木前,哀哀哭泣。 倒是赵太后和后宫嫔妃,暂时未见身影。 罗尚书到太子身边跪下,低声道:“皇上驾崩离世,殿下伤心悲恸,臣感同身受。只是,还请殿下保重身体。” “按规矩,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下葬之日,还得殿下亲自扶棺木安葬进皇陵。这都是消耗体力的事。殿下身上还有伤,带着伤跪灵,本就不易。万万不可伤心过度,伤了元气。” 李景抿紧嘴角,略一点头。 罗尚书又低声道:“后宫应设内灵堂,一众嫔妃娘娘也要跪灵,有品级的诰命,也应进宫为皇上跪灵。” 仓促之下,倒是漏了这一桩。 李景又点了点头。 乔皇后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太子留在这儿守灵,设内灵堂一事,由本宫去办。” 内灵堂设在椒房殿里,挂上白布,棺木里放一身永嘉帝的衣物。不过半个时辰,内灵堂便布置妥当。 原本被封的寝宫纷纷开了宫门。 后宫嫔妃们穿着孝服,用白色的帕子捂着眼,一路哭哭啼啼地进了椒房殿。 比起朝臣们,后宫嫔妃们的哭声就更伤心了。对朝臣们来说,永嘉帝驾崩,龙椅换太子来坐,跪拜新天子便是。 嫔妃们却死了共同的丈夫,失了依靠。日后,等待她们的命运就是在宫中守寡,漫漫度日,熬至老死。 乔皇后跪在第一个。 听着身后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想到死去的永嘉帝,乔皇后目中闪过水光。不过,最激烈的情绪已经过去了,乔皇后并未痛哭失声。 天很快黑了下来。 嫔妃们哭了一个下午,也哭累了。哭声渐渐停了。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进了灵堂,在棺木前扑通跪下。距离太近,跪下时额头磕到了棺木上,额上一片通红。  https:///92401_92401418/72012789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八十章 寻死 这个人,正是孟妃。 秦妃离得近,见孟妃额上渗出鲜血,心中一阵恻然。往日那些恩怨,也不必提了。永嘉帝一死,她们谁还有好日子过。 唯一好过的,是乔皇后。 等太子登基坐了龙椅,乔皇后就是乔太后了。一朝太后,尊荣至极,想想昔日赵太后在宫中过的日子,就知道了。 丈夫哪有儿子靠得住! 孟妃额上不停流血,却恍如不觉,继续磕头。她的额头不停用力撞击棺木,发出咚咚咚地闷响。 乔皇后看着孟妃癫狂的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张口道:“孟妃,皇上已经去了,你不要寻死觅活地闹腾。在秦妃身边跪灵吧!” 孟妃压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依旧故我。短短片刻,她的额头已血流如注。再这么下去,得生生跪死在灵堂里。 乔皇后心里蹭地窜出火苗,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孟妃,本宫的话你听见没有?” 孟妃转过头来,泪水混合着血水糊了一脸,神情似哭又似笑,看着狰狞又可怖:“乔颖娘,皇上驾崩,正合你的心意吧!” “等太子登基做了皇帝,你就是大魏太后。到那时候,后宫所有人都得匍匐在你们母子脚下了。” “最盼着皇上死的,就是你!” 话音未落,王婕妤便愤怒地抬头看过来:“孟妃,这里是灵堂。我们来为皇上跪灵,你在这儿胡说八道,诬陷皇后娘娘,到底是何居心?” 孟妃早豁出去了。 她一生中最爱的男人死了,她的儿子死了,她的兄长也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今天冲到灵堂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哪里会怕一个王婕妤? “我和乔颖娘之间的恩怨,哪里轮到你多嘴!”孟妃狠狠瞪着眼,疯狂怒骂:“你仗着年轻有点姿色,相貌和我年轻时相似,才入了皇上的眼。要不是你生得像我,皇上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你真以为皇上是喜欢你不成!呸!” 这对一个嫔妃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王婕妤颇有唾面自干的勇气,跪着挺直了腰杆:“你想怎么羞辱我,我都受着便是。不过,你休想再羞辱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是皇上原配正妻,你一个妾室,有何资格直呼娘娘闺名!” 另一个年轻嫔妃也抹了眼泪,仗义执言:“王婕妤说的是。皇后娘娘,孟妃以下犯上,在灵堂里闹腾,不合宫中规矩。请娘娘下令,严惩孟妃!” 一人张了口,其余嫔妃纷纷出言附和。 以后她们都得在乔皇后手下过日子。不趁着现在巴结示好,更待何时? 孟妃看着一张张怒目相视的脸孔,不觉害怕,只有荒谬可笑。忽地仰头笑了起来。 那笑声,凄厉又尖锐,宛如一头野兽发出临死前的嘶鸣! 乔皇后原本满面怒色,此时倒冷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孟妃:“孟姣,你知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死的?” “是你的儿子李易动的手。” “李易虽是庶子,皇上待他如何,你最清楚。他因为储位传给太子怀恨在心,又因跛了右腿心性阴暗扭曲。竟做出了弑杀亲父这等大逆不道的举动。” “皇上是被李易生生掐死的。你猜,皇上临死的那一刻,心里会想什么?会不会无比懊悔,生了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字字句句,犹如尖刺,直直刺进孟妃的心里。 “你胡说!”孟妃尖声怒喊:“我的儿子,最是孝顺,怎么会做出弑杀亲父的事。一定是你指使人放出这等流言!我的阿易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派人杀了他?” “乔颖娘,我今天就和你同归于尽!” 最后一个字还在口中,孟妃已用尽全力冲向乔皇后。 她存了同归于尽的心,用上了所有力气。 乔皇后早有提防,不过,孟妃冲过来的速度太快了。乔皇后只来得及侧过身子,没被孟妃撞中腰腹,肩膀处被重重撞了一下,猛地倒地。 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疼得钻心,眼前天旋地转。 “娘娘!” 众人同时惊呼出声。 一旁的几个宫人冲过来,扭住了孟妃的手臂,将压在乔皇后身上的孟妃拖开。孟妃像疯了一般嘶喊:“滚开!放开我!我要和乔颖娘同归于尽!” 乔皇后被扶了起来,后脑勺阵阵刺痛,眼前直冒金星。半晌才回过神来。 孟妃还在拼命挣扎怒喊。 灵堂里原本肃穆的气氛,被毁得一干二净。眼前的情景,荒诞得可笑。 乔皇后深深呼一口气,沉声道:“这里是灵堂,孟妃在此喧哗吵闹,扰乱灵堂。你们将她带下去!” 众宫人齐声领命,用力拉扯着孟妃往外行。 孟妃就是使劲力气,也难敌几个,百般挣扎,还是抵挡不住。眼看着就快被拖到了灵堂口,孟妃目中闪过狠厉决绝,嘴唇猛地一动。 一股鲜血从口中涌出来。 孟妃还睁着眼,身体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神情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宫人们被吓得魂飞魄散,扑通扑通跪下,哭着禀报:“皇后娘娘,不好了,孟妃娘娘咬舌自尽了!” 乔皇后倒抽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 宫中内外,接二连三地死人。 斗了多年的老对头,就这么死在了她眼前。 她心里没有半点快意,只有悲凉。 王婕妤急急起身,扶住乔皇后,快速低语道:“皇上驾崩归天,孟妃娘娘一心寻死,想去地下陪伴皇上。来灵堂之前,孟妃娘娘怕是就存了死志。和娘娘没什么干系,娘娘一定要撑住啊!” 乔皇后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勉强恢复镇定。 乔皇后在王婕妤的搀扶下,走到孟妃身边。 孟妃神情狰狞,面容僵硬,双目突睁。口中鲜血染红了嘴角和脖子,看着分外可怖。 乔皇后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孟妃一心为皇上殉葬,既如此,本宫也不薄待了她。传本宫口谕,为孟妃备棺木。等皇上停灵四十九日,和皇上一同葬进皇陵。”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八十一章 相聚 一炷香后。 绮云悄布进了寝室,低声禀报:“孟妃娘娘咬舌自尽,甘愿为皇上殉葬。皇后娘娘已命人备棺木了。” 陆明玉目光凝了一凝,神色淡淡地说道:“广平侯起兵谋反,广平侯夫人上吊自尽,孟家将被灭满门。大皇子也死了。孟妃寻死,不足为奇。” 孟妃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动力和盼头了。 绮云轻叹一声:“不瞒娘娘,奴婢一直不喜欢孟妃。可听到孟妃自尽的消息,心里总有些沉甸甸的。” 或许是这些日子,听到的死讯太多了,哪怕死的都是该死之人,心里也有些阴恻恻的。 陆明玉默然片刻,低声道:“你代我去一趟灵堂,看看母后。” 她这个太子妃卧榻养伤,不能去跪灵。一切都落在乔皇后的身上。 也不知乔皇后能不能撑得住。 绮云应声退下。 陆明玉有些疲倦,闭上双目,渐渐睡去。 睡梦中,闪过永嘉帝死不瞑目的脸,闪过满身鲜血的梁大将军,闪过一脸狠厉的广平侯,还有大皇子死青的脸。最后,定格在孟妃扭曲的脸孔上。 陆明玉倏忽睁开眼,呼吸有些急促,额上满是细密的冷汗。 梆!梆!梆! 三更了! 陆明玉因噩梦出了一身的冷汗,全身黏腻不适。张口叫了一声:“绮云”。 门被轻轻推开。 迈步进来的,却不是绮云。而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男子一脸憔悴,清俊的脸孔透着苍白,走路时虚浮无力。 是李景! 陆明玉鼻间一酸,眼眶一热,反射性地要起身。 稍微一动,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一阵锥心之痛顿时袭来。 陆明玉忍不住闷哼一声。 李景一惊,大步走到床榻边坐下,握住陆明玉的手:“小玉, 你身上有伤,别乱动。” 陆明玉看着李景:“你身上也有伤, 一路奔波赶路, 回来之后又立刻操办丧事跪灵。这样下去, 你哪能吃得消?” 在陆明玉面前,李景倒没怎么逞强, 苦笑一声道:“吃不消也得硬撑着。眼下,唯有我出面,才能稳住人心。” 李易李昌都死了。李昊被关在荥阳军的军营里。至于李显, 伤势倒是不算重。不过,论身份,还是他这个太子出面最合适。 陆明玉心疼不已,手动了一动,李景立刻俯身, 将脸凑到陆明玉的手边:“想摸我的脸, 你说一声, 别乱动。” 陆明玉忍不住笑了一笑, 手在李景的脸上轻轻摩挲:“你瘦了许多。” 日夜兼程赶路,满腹心思沉沉,他不瘦才是怪事。 李景略略抬头,看着陆明玉:“小玉,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语气里满是愧疚。 这本来都是他这个太子该做的事。是陆明玉替他担下了一切! 陆明玉凝视着李景,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当时远在江南, 我人在宫中,出力拼命都是应该的。” “现在你对我满心感激。只怕日后,你会渐渐忌惮我这个身手厉害独断专行的妻子和陆家。” 李景没有假装听不懂,更未回避。 他注视着陆明玉, 缓缓说道:“小玉, 这江山,是我的, 也是你的。” “我们夫妻一心, 携手熬到了今时今日。等父皇安葬后,登基之事很快就会被提起。等我坐了龙椅, 第一件事就是册封你为皇后。” “我掌江山,你掌凤印。这皇宫,是我们两人的家。我们同心协力,打理好自家的家业, 日后传给长子。” “我已经想过了,到明年, 珝哥儿满了八岁,我就册立他做太子。等过十年八载,珝哥儿长大娶妻生子,我便将皇位传给他。我们夫妻两个出宫去,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做一对普通夫妻,白头偕老。” 李景描绘出的情景,实在太过美好了。 陆明玉心旌摇曳,怔忪了片刻,叹了一声:“我也盼着,会有那么一日。” 前世,李昊曾立过山盟海山,说尽了甜言蜜语。最终,还是负了她。 只盼着今生,李景和她彼此信任,永不相疑。 李景俯头,在她唇上轻吻,然后稍稍抬头。四目相对,只隔了两寸左右的距离。近得可以清晰地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全信。”李景轻声道:“换了是我,也不会信一个人的空口白话。” “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余生漫漫。我做给你看。” “如果万一有那么一天,我真的负了你,你便一剑杀了我。或者,让岳父领着荥阳军冲进宫来,扶持珝哥儿继位。你做太后,总比做皇后要踏实……” 陆明玉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忍不住白了李景一眼:“呸!尽胡说八道。快闭嘴,我信你就是了。” 李景无声笑了一笑。 他知道,陆明玉并不完全信他。 不过,来日漫长,他有几十年的时间来证明自己的真心。 过了片刻,陆明玉扯开话题:“你不在灵堂里待着,回东宫来,会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 守孝有守孝的规矩。 普通百姓家有老人去世,做儿子的得一直守在灵堂里。期间不能换衣不能吃热食,当然也没地方睡,困倦的时候,胡乱在灵堂里靠一靠睡一会儿。 宫中守灵的规矩,就更多了。 李景就这么溜回东宫来,当然不合规矩。 “都三更了。臣子们大多熬不住,有几个已经被抬下去歇着了。”李景轻声道:“我身上有伤,回东宫歇一两个时辰,不会有人多这个嘴。” 像罗尚书,明知道太子殿下回东宫是为了和太子妃相聚,也权当不知道。 明眼人都知道,李景很快就是大魏天子。要不是这时候献媚不合适,早有一堆人涌上来奉承拍马了。 陆明玉轻笑着嗯了一声,吃力地往里挪了一挪,让开了些位置:“你也来躺一会儿。” 李景确实十分疲倦。 他在陆明玉的身侧躺下,没说几句话,就闭目睡着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陆明玉无声叹了口气,将头靠在李景的头边,一同入眠。  https:///92401_92401418/71974066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八十二章 守灵 李景睡了一个多时辰,没到五更天,便悄然起身。 此时,天还未亮。 柔和朦胧的烛火透过层层纱帐,落在陆明玉熟睡的脸庞上。冷艳英气的脸庞,此时显得分外柔和,甚至有了几分平日没有的脆弱。 李景心中溢满了柔情。他没敢俯身去吻她的脸,唯恐吵醒了她。蹑手蹑脚地下了榻,轻手轻脚地穿衣穿鞋。 细微的声响,到底还是惊醒了陆明玉。 陆明玉常年习武,耳力格外灵敏,从熟睡中醒来,睁开眼时还有些迷糊:“天还没亮,你去哪儿?” 李景低声道:“我去灵堂跪灵,你继续睡吧!估摸着我白日没时间回来,等到今夜,我再悄悄回东宫。” 陆明玉嗯了一声。 李景走后,陆明玉又睡了两个时辰。 睡足了,精神格外好。 绮云伺候陆明玉简单梳洗一番,又伺候主子换药,一边低声道:“今日一大早,皇后娘娘打发人来传信,三位小殿下都去内灵堂跪灵了。” 陆明玉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自然不能去跪灵,只换了孝服。李珝李瑄李琀三个,今日一大早就去椒房殿跪灵了。 陆明玉轻声道:“慧安公主和静安公主进宫了吗?” 绮云点点头:“两位公主和驸马都进宫跪灵了。孟妃娘娘的尸首没资格摆在灵堂里,另外设了一个小灵堂。听闻静安公主都快哭昏过去了。” 对静安公主来说,是真正的天塌地陷。 短短数日间,她没了亲爹没了兄长没了舅舅,现在连亲娘也走了。 陆明玉对孟妃没半分好感,也不觉得孟妃的死有什么值得可怜同情,淡淡道:“大皇子做过的事,和静安没什么关联。只要她和高驸马安分过日子,谁也不会去寻她的麻烦。” 顿了顿,低声问道:“四皇子和四皇子妃去灵堂了吗?” 后宫中各寝宫都有人盯着,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东宫耳目。 绮云答道:“太子殿下令人送信给四皇子,四皇子伤还没好,让人扶着自己进了灵堂。四皇子妃去了内灵堂跪灵。还有,宫外有品级的诰命夫人,今日一大早也都进宫来跪灵了。椒房殿里跪了一片。” 人多事更多。 陆明玉不能前去,这一应琐事都压在了乔皇后身上。 陆明玉忍不住轻叹一声:“也不知我什么时候出才能下榻。” 绮云精神一紧,立刻道:“太医特意叮嘱过,娘娘这两个月之内都别下榻。等过了两个月,看看伤养得如何再说。” “外间诸事,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担着。三位小殿下也都长大懂事了。娘娘什么都别管,一心养身体才是。” 陆明玉轻笑一声:“好,我都听你的。” 绮云抿唇一笑:“奴婢斗胆多嘴,娘娘别放在心上。” 李景一回来,陆明玉身上的重担都卸下了,心情也格外好,轻声笑道:“别人不敢管我,也不敢多嘴。你说什么,我总是肯听的。” 宫中在办丧事,主仆两个说笑几句,也就住了口。 …… 李景白日跪灵,到了晚上三更,就悄然回东宫。不到五更天就回灵堂。算起来,每天只合眼不到两个时辰。 臣子们齐齐装聋作哑,只当不知道。 太子殿下身上还有伤,跪灵又最是消耗体力。可不能将太子殿下累垮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永嘉帝尸骨还未下葬,臣子们已自动自发地视太子殿下为新帝,处处为太子殿下着想了。 百官都要跪灵,天下大丧,所有国朝政事都暂且被搁下。各地呈上来的奏折,堆积在一起,无人过问。 过了头七之后,乔阁老颤巍巍地对太子殿下进言:“停灵要七七四十九日。国朝政事总不能一直置之不理。无关紧要的,暂且不管。有些要紧的,总该处置一二。” 换在民间,头七一过就能下葬了。天子的丧礼,要七七四十九天。这么长的时间不理政事,确实不妥。 大魏疆土辽阔,百余个大大小小的郡县,每天都有一堆奏折。 李景略一思忖,低声道:“我得留在灵堂里。就请阁老和几位尚书排做两班,轮流去看奏折。不要紧的,看着处置。十分重要的,再来禀报。” 乔阁老也有此意,很快应了下来。 隔日,兵部杨尚书就带了一份奏折进了灵堂,低声向太子殿下请示:“濮阳侯上了奏折,要进宫为皇上跪灵。” 濮阳侯倒是安分。没有宫中宣召,一直待在军营里。如今上奏折,也在情理之中。 满朝文武都来跪灵。他身为武将,又是永嘉帝嫡亲的表弟,总该来灵堂里磕头守灵。 李景没有立刻应允。 他悄然起身去了安静的偏殿,令人请岳父陆临过来商议此事:“……岳父,现在召濮阳侯进宫,是否合适?” 陆临目光一闪,淡淡道:“濮阳侯要尽臣子的本分,殿下当然不能拦着。殿下放心,现在京城局势已定,濮阳侯翻不出风浪来。” 以濮阳侯为人,之前都没敢动弹,现在就不敢动了。 此次上奏折,也是为了全自己的颜面。做臣子的,总不能不来跪灵。 李景轻呼一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是问过岳父,心里更踏实些。” 这等掏心置腹的话,听的陆临心头一暖。 他冲李景略一挑眉,低声道:“殿下放心吧!大局已定,没人能撼动殿下的地位。” 翁婿两个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李景还没登基,不能用御印。令人拟旨,用了东宫印,宣召濮阳侯进宫跪灵。 一日后,穿着一身孝衣的濮阳侯进了宫。 进宫前,他的战马和兵器都被留在了宫门外。只带了四个亲兵进宫。这四个亲兵,同样手无寸铁,连文华殿的门都没进。 濮阳侯只身进了灵堂。 文武百官都在跪灵,每人都穿着白色孝衣,一眼看去,惨白一片。 濮阳侯红着眼进来了,在永嘉帝的棺木前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便扶棺恸哭:“皇上,臣来迟了啊!”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八十三章 忠臣(一) 众臣跪灵数日,有再多的眼泪也都流尽了。现在跪着,装模作样地哭几声。濮阳侯的哭声,在灵堂里回荡不息,令众臣羞愧不已。 濮阳侯哭得这么起劲,他们也不能被比下去啊! 于是乎,众臣攒足了力气,也纷纷哭了起来。 一时间,灵堂里哭声如雷鸣。 四皇子早哭肿了眼,眼见着岳父伤心落泪快哭昏过去了,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他的好岳父,倒是会挑时候上奏折。特意等过了头七,奏折才送到李景面前。要是早了,李景戒心尚浓。迟了,做臣子的体面就彻底没了。 不愧是濮阳侯,揣度人心的能耐比打仗强十倍。 濮阳侯整整哭了半日,历数自己和永嘉帝君臣相得的往事。 这当然是哭给太子李景听的。 李景也跟着哭了一场,在濮阳侯快昏厥过去之前,伸手扶住了濮阳侯,长叹一声道:“濮阳侯对父皇对朝廷忠心耿耿,众人有目共睹。如今父皇已逝,濮阳侯保重身体,不要过于哀伤了。” 濮阳侯涕泪纵横,哭着说道:“太子殿下如此体恤臣,臣铭感五内。日后,臣定当竭尽所能,继续为大魏效忠。” 得,这就表上忠心了。 就差没来一句“我一定事事听从太子殿下号令”了。 四皇子抽了抽嘴角,哭不下去了, 用袖子抹了眼泪。抬头看了过去。 太子殿下一脸动容,叹道:“濮阳侯果然是大魏忠臣良将。这份忠义, 我都记下了。” 濮阳侯感激涕零:“多谢太子殿下。” 总算还要一点点脸, 没再表忠心。主要是时间地点不太合适。永嘉帝的尸首躺在棺木里, 还没下葬哪! 濮阳侯这一进宫,便再没离过灵堂。白日跪灵哭灵, 晚上也不肯睡一睡,没过几天,就熬得眼睛赤红憔悴不堪。 就连陆临, 也得自叹弗如。 就算是演戏,能这般“入戏”,也着实令人钦佩。 过了“三七”,濮阳侯终于撑不住了,跪灵的时候, 直直倒了下去。 这昏厥绝不是装出来的。每日跪着哭着, 熬着不睡, 只吃一个馒头喝一碗凉水。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李景立刻令人将濮阳侯抬下去休息, 又令太医为濮阳侯诊脉,给足了濮阳侯体面。 …… 当天夜里,李景依旧三更回了东宫。 李珝李瑄李琀都知道亲爹会这时候回来,一个个硬是熬着不肯睡,等见了亲爹一面,才心满意足地去睡下。 李景吃不好睡不饱, 脸色白中透着青,陆明玉看在眼里,只觉揪心。 不过,做儿子的, 为亲爹守灵天经地义。更不用说, 李景得在这时候刷足孝名。再辛苦也得硬撑下去。 陆明玉伤势颇有起色,脸上有了血色, 在床榻上挪动也方便多了:“快些上榻来歇着。” 天气燥热, 李景连着多日没沐浴,孝衣也不能换, 一靠近,就飘出难闻的异味。亏得陆明玉半点不嫌弃。 李景也确实累得狠了,躺到床榻上,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还将濮阳侯昏厥一事说给陆明玉听:“……濮阳侯每天只吃馒头喝凉水,白天跪灵, 哭得比谁都伤心。晚上也不肯睡,一直跪在父皇的棺木前。今天生生累晕了。” “我让人将他抬去休息。过几个时辰,他就醒了,不肯再歇,又让人将他扶回灵堂,继续跪着。” 谷</span>  “我劝他每日歇一两个时辰,他也不肯,对我说,他深受皇恩。如今只能为父皇尽最后一份心了。” “和濮阳侯一比,我这个太子跪灵都显得敷衍了。” 陆明玉挑了挑眉:“濮阳侯有今时今日,果然有自己的长处。倒不完全是靠着皇祖母。” 可不是么? 不是谁都能狠得下这份心,把自己生生熬成这样。 濮阳侯做到这一步,将臣子的忠心表露无遗。李景待不待见他,都不能再随意动赵家军了。 陆明玉说完之后,没听到回应。定睛一看,就见李景已闭目睡着了。 陆明玉心疼不已,伸手轻抚李景消瘦的脸。 她白日睡得多,此时精神尚好,没什么睡意。就这么侧着身子,凝望着李景的侧脸。 时间一点一滴滑过。 到了李景平日该起的时候,李景还是没醒。陆明玉狠着心肠,推了推李景:“别睡了,该起身去灵堂了。” 李景迷糊着嗯一声,想睁开眼,却颇为吃力。 陆明玉一惊,伸手探李景的额头,心里陡然一沉:“你的额头滚烫,一定是发烧了。” 手掌下的额头,一片滚烫。 李景头昏昏沉沉的,说话有气无力:“宣太医来,给我开一副退烧的药方,我喝了药再去。” 也只能这样了。 别人能歇着,李景是一定要露面的。 陆明玉咽下喉间的叹息,扬声叫了绮云进来。 绮云听闻李景发烧,也是一惊,立刻宣了周院使过来。 周院使迅速为太子殿下诊脉开药方,亲自熬了汤药送来。李景没用人伺候,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便去了灵堂。 陆明玉放心不下,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宁。 绮云低声劝慰道:“已经停灵二十几日了,再熬一熬,撑足四十九天,等皇上安葬了,一切就都好了。” 陆明玉无奈地叹了口气:“李景伤势未愈,本来就是勉强硬撑。现在又发了烧,还得继续去跪灵。我只怕他伤了身体元气。” 这样熬,哪能不伤身体。日后再怎么养,伤了的元气也补不回来。 陆明玉的心忧焦虑,绮云都明白。只能捡些好听的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陆明玉无奈之下,便打发人一日三顿按时煎药送过去。 好在李景年轻,身体底子不错,就这么一边喝药一边硬撑,过了两日,高烧就退了。 这样的孝心,也赢来了一片赞誉。 至于濮阳侯,就更是忠臣典范了。数日后,又因劳累伤心过度昏了一回。众目睽睽之下,被抬下去歇着。 臣子们大受触动,一个个跪灵哭灵分外用心。很快,被累昏的臣子就多了起来。 ……  https:///92401_92401418/71962660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八十四章 忠臣(二) 众臣相继昏厥的事,很快传入陆明玉耳中。 陆明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濮阳侯开了个“好头”。哪个臣子要是没哭昏一两回,就显得不够忠心似的。 守灵已过四十日,还剩最后几天。臣子们要表忠心,也只得随他们。反正也折腾不了几天。 这一日夜晚,李景又带了个坏消息回来。 “父皇驾崩一事,已传至大魏各地。”李景拧紧眉头,低声道:“燕楚两地的余孽,知道父皇离世,又不安分了。” 永嘉帝当年领兵征伐燕楚,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打下了燕楚两国。燕楚皇族死了大半,投降的也被圈禁起来。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有些逃窜至深山野林或海外之地的。现在听闻永嘉帝驾崩离世,这些人顿觉机会来了,又开始兴风作浪。 陆明玉也皱了眉头,低声问道:“是燕人还是楚人?” “都有。”李景面色凝重:“燕国的残兵约有一万多,楚人的兵略少一些,也有一万之数。” 这些兵力,对兵精将广的大魏来说,算不得大威胁。不过,永嘉帝打了胜仗之后,只留了一万士兵驻守燕楚之地。燕人和楚人现在各自作乱,一旦汇合到一处,就是极大的威胁。 而且, 一旦开战,平定了四年的大魏, 又将起战火。百姓们才喘过气来, 根本禁不起折腾。 再深一层来说, 李景身为太子,即将继位。在这等关键时候燕楚余孽生乱, 总不是什么好兆头。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平定燕楚。 陆明玉心念电转,深深看了李景一眼:“你想让我爹领兵去燕楚?” 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李景无奈地叹了口气:“广平侯已经死了, 孟家九族将被问斩。能动用的,便只剩荥阳军和赵家军。濮阳侯站队的本事一流,打仗的能耐实在平平。梁二郎还太年轻,御林军也不能轻易出动。也只有劳烦岳父了。” 荥阳军威名赫赫,在燕楚之地犹甚。 陆临领兵前去, 对燕楚余孽是强有力的震慑。打起仗来, 也会事半功倍。定能很快平定叛乱。 只是, 总辛苦劳烦岳父, 他这个做女婿的,实在有些心虚愧疚。 陆明玉默然片刻,轻声道:“我爹一走,京城兵力不足,谁能震慑得住濮阳侯?” 李景显然早有思虑:“让二哥领兵回京便可。” 陆非领着五万荥阳军还在江南军营。只要陆非回来,濮阳侯便会继续缩着头扮鹌鹑做忠臣。 陆明玉略一点头:“这也是办法。朝堂大事, 你拿主张便是。不必顾虑我。” 从理智而言,这是眼下最稳妥的做法。 从感情来说,她当然不愿亲爹领兵远赴燕楚。 李景歉然地握住陆明玉的手,低声道:“其实, 我回来之前, 岳父已经主动和我请战了。濮阳侯也慷慨陈词,说要为大魏效死。” “我当时没表态, 只说要考虑一夜。” 在荥阳王和濮阳侯之间, 李景最信任的,当然是自己的岳父。 陆明玉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谷</span>  这大魏朝, 是永嘉帝领兵打下的江山。永嘉帝骤然离世,对大魏朝的影响极深远。燕楚余孽敢出来蹦跶,接下来说不定还有别人蠢蠢欲动。 李景这个太子虽有声望,却太年轻了。想掌控江山, 想令众臣和百姓归心,绝不是朝夕可成的事。 …… 李景的心情, 比陆明玉更沉重。 以前事事都由永嘉帝担着。他身为太子,跟在天子身后,听令行事便可。 现在永嘉帝走了,这万里江山和万千百姓,就如千钧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做的任何决定,都关乎大魏国运江山,关乎黎明百姓,由不得他不思虑再三。 李景合眼睡了一个时辰,四更天一过,他便起身,去了灵堂里。 跪灵的臣子们,大多合着眼。 这灵堂里,摆满了冰盆,冰棺里每日都要换冰。 永嘉帝的尸首放了这么多日,冰放得再多,尸首也渐渐腐烂,尸臭味从棺木里溢出来。混合着众臣身上的汗馊味,那味道实在太“销魂”了。 李景刚一进灵堂,一个白影就过来了。 跪灵的臣子穿的都是白色孝衣,一站起来,可不就是白影么?冷不丁地,还真有些渗人。 “殿下,”白影一张口,声音十分熟悉,正是濮阳侯:“我想和殿下私下说几句话。” 这段时日,濮阳侯跪灵哭灵都是最起劲的,昏倒也有三回了。任谁也要赞一声大魏忠臣! 李景凝神看了濮阳侯一眼,略一点头,低声道:“你随我来。” 濮阳侯点点头,随太子殿下去了偏殿里说话。 濮阳侯是赵太后的侄儿,李景自少出入赵家,一口一个表叔,也是极亲近的。 便是现在,濮阳侯处处表现可圈可点,并无可指摘之处。李景对濮阳侯的态度也分外温和:“你有什么事要说?” 濮阳侯低声道:“殿下,我想领兵去燕楚平乱。” 李景神色未动,看着濮阳侯道:“你对朝廷的忠心,众人有目共睹,我也清楚。不过,燕楚平乱一事,我属意荥阳王前去。” “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眼下,平定叛乱稳住局面最重要。父皇还没下葬,大魏就要开始打仗,日后我登基坐龙椅,也没那么安稳踏实。” “而且,论战力,荥阳军远胜赵家军。论领兵打仗的本事,你也略逊荥阳王。所以,还是荥阳王领兵去更稳妥。” 濮阳侯:“……” 濮阳侯没料到李景将话说得这么直接。以他的脸皮厚度和城府,都有些吃不消,面色骤然一红。 李景及时放缓了语气:“我心中焦虑急切,说话直接了些,你不会介意吧!” 说都说了,介意又能怎么样? 濮阳侯将一口老血咽下去,挤出一脸愧疚自责:“我一心想为殿下分忧,倒没想那么多。既然殿下已有主张,臣也就不多说了。” 李景温声道:“你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以后定有重用你的时候。”  ()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八十五章 借兵 濮阳侯一脸感激地表了一番忠心。 心里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李景无暇耽搁,令人请了乔阁老罗尚书等人过来,又将岳父荥阳王请了来。当着众人的面说道:“燕楚生乱,非同小可。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平定叛乱,震慑住一众宵小之辈。” “请荥阳王领兵前去平乱。” 荥阳王陆临拱手,沉声道:“臣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负太子殿下信任。” 当着众臣的面,李景不便多言,只道:“希望你早日平乱,平安归来。” 荥阳王朗声应是。 李景又看向户部高尚书:“两日之内,拨齐军资。两日后大军启程!” 温和的太子殿下,此时面色沉凝,言语果决,隐隐有了天子之威。 高尚书心中一凛,拱手道:“臣领命!” 李景再吩咐兵部杨尚书:“粮草辎重兵器战马之事,就得劳烦杨尚书了。” 杨尚书拱手领命。 李景又对乔阁老说道:“燕楚生乱一事,暂时还没宣扬开来。大军一出动,就瞒不住了。与其众人心中惶惶胡乱揣测,倒不如将此事告诉众人。” 有时候,惊恐害怕都来自于未知。 倒不如主动公布,免得众臣胡乱猜疑。 乔阁老点了点头:“太子殿下所虑周全,此事交给老臣吧!老臣会将此事一一说清楚。” 商议妥当后,众臣各自退下。尤其是高尚书和杨尚书,脚步格外急促。大军出动,粮草先行。户部和兵部自然是最忙碌的。 李景特意留下了陆临,正要歉然地说什么,陆临低声笑道:“之前濮阳侯急急找殿下说话,是不是主动请战了?” 私下里,翁婿两个说话亲密随意。 李景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一松:“是。不过,被我拒绝了。”少不得将之前的对话学给陆临听了一遍。 陆临听得失笑:“濮阳侯定然想不到殿下这般果决利落,碰了一鼻子灰。怪不得刚才一声都不吭。” 这些日子,濮阳侯扮忠心扮出瘾头来了。今天被太子殿下浇了一盆冰水,心里不知怎么凉飕飕的。 李景也笑了一笑,诚恳地说道:“这等大事,我实在信不过别人。只得劳烦岳父亲自领兵。我昨夜和小玉说了此事。岳父一定要保重自己,平安归来。不然,小玉一定饶不了我!” 陆临敛容,正色道:“打仗的事,我从不会着急冒进。殿下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平乱,不过, 以我看来, 这一仗并不好打。得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李景眉头一动, 和陆临对视:“岳父何出此言?” “燕楚之地,民风彪悍。”陆临淡淡道:“当年我们打了胜仗,打下了燕楚两国, 其实也留下了不少后患。” “燕楚余孽,加起来两万多人, 不足为惧。可惧的是, 燕楚两地的百姓人心浮动。一旦乱军成了气候, 想彻底平定不是易事。” 李景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他有一个好处,颇能听得进别人的话。陆临这么一说, 他陡然察觉到自己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照岳父这么说,领三万人前去只怕不够。要不然,让二哥也一同领兵前去。” 好在江南那边还有五万荥阳军。 陆临目光一闪, 低声道:“荥阳军倾巢出动, 京城一旦生乱, 只凭梁二郎, 根本弹压不住。” “陆非领兵回军营,守着京城才是上策。” “我兵力不足, 可以从濮阳侯那儿借兵。” 借兵? 李景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倒是个好办法。” 赵家军战力虽不及荥阳军,也不是拿不出手。荥阳军在前冲锋, 赵家军作辅助支应,也足够了。简而言之, 将多兵多好打仗嘛! 而且,将赵家军带走一部分, 也是无形地削弱了濮阳侯的兵力。如此一来,濮阳侯可不就得更“忠心”了? 李景越想越觉得这是妙计, 眼中蹿出兴奋的光芒:“岳父打算借多少兵?” 陆临思虑片刻说道:“借的多了,濮阳侯肯定不乐意。就借两万吧!” 赵家军一共六万,“借”走两万,就剩四万士兵。过些时日,陆非领着五万荥阳军回军营,足以震得住濮阳侯了。 李景不假思索地点头:“好,我这就让人请濮阳侯来, 和他商议借兵的事。” …… 濮阳侯进灵堂没到一炷香时间,又被请回了偏殿。 濮阳侯心里疑惑,面上却未流露,殷勤地拱手行礼:“殿下召臣前来, 不知是为了何事?”莫非是改了主意,打算派他领兵去燕楚? 濮阳侯心里正琢磨着,就见太子殿下温和地说道:“我请濮阳侯前来,是向濮阳侯借兵。” 借兵? 怎么听着就不像是好事? 濮阳侯心里打了个激灵,目光迅速在李景和陆临的脸上转了个来回:“殿下此言,臣听着有些糊涂。什么叫借兵?” “广平侯起兵作乱,御林军为抵挡孟家军,死伤惨重。荥阳军也死伤了不少。”李景用沉痛的语气说道:“现在,荥阳军能动用的人手,只有三万,兵力不足。兵力充足的,唯有赵家军。” 广平侯谋反一事,濮阳侯按兵不动,无过也无功。 当着陆临的面,李景提起这一茬,濮阳侯再厚的脸皮,也得臊上一臊。 濮阳侯羞愧地应道:“臣当日其实收到了广平侯的信。不过,臣为人胆小谨慎,不敢妄动,没能及时领兵救援。”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说这个,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李景温声道:“不过,荥阳军兵力不足,也是事实。所以,我向你借兵两万,由荥阳王统领,倒不用你奔波劳苦。” 濮阳侯:“……” 这是又要他出力,又没功劳分给他。 哪里是借兵,这是割他的肉哪! 濮阳侯太阳穴突突直跳,全身血液急剧流动,心底的怒火蠢蠢欲动。 陆临的目光落在濮阳侯的脸上,不疾不徐地说道:“濮阳侯对大魏的忠心,人尽皆知。眼下正是需要出力的时候,濮阳侯总不会不乐意吧!”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八十七章 道别 临走前,陆临去东宫向女儿道别。 “小玉,我明日就领兵启程。” 陆临凝望着女儿,声音分外轻柔:“朝中诸事,有太子撑着。后宫里有皇后。孩子们也都不小了,能照顾好自己。你什么都别多想,将身体养好了才最要紧。” 陆明玉忍着心中酸楚,低声道:“爹,你多保重。” 一定要平安归京。 陆临挑眉一笑:“放心,最多一年,我一定平安回来。到那时候,你也该是大魏皇后了。” 陆明玉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陆临心里同样不舍,口中却道:“身为武将,为国朝尽忠是理所应当。燕楚叛乱是大事,唯有我能镇得住。濮阳侯还差了些火候。太子也是没办法,只能派我前去。你别为了此事对他心生怨怼。” “小玉,不管以后出了什么事,你都要和太子好好的,不要因此事生出隔阂。” 临行前说这等话,怪不吉利的。 陆明玉飞快地擦了眼泪,嗔道:“不准说这些。” 陆临失笑:“好好好,我不说就是。” 李珝李瑄李琀各自眼泪汪汪地和外祖父道别。 陆临走后,陆明玉的情绪久久难以平静。 直至深夜,李景归来,陆明玉也没好心情好脸色。 李景知道她心情不佳,说话举动格外小心了几分:“岳父明日领兵启程,今日来和你道别。你有没有叮嘱岳父保重?” 陆明玉闷闷地嗯一声。 李景在她身边躺下, 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四弟明日一同随军出征。” 四皇子督军一事,陆明玉两日前就知道。 听着李景声音中的唏嘘无奈, 陆明玉的心软了一软, 轻声道:“四弟心思清明, 走的是正道。以后,你给他挑一块富庶的藩地, 让他早些就藩,遂了他的心意便是。” 李景叹了一声:“我不会薄待了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几个,就剩我和他了。我倒是希望他能留在朝中帮一帮我。” 陆明玉淡淡道:“有李昊李昌李易先例在前, 四弟就是想助你,也得思量再三。倒不如早些离开是非地,到自己的藩地上,既能当家做主,又不惹人忌惮。” 这正是四皇子的打算。 李景默然片刻, 手紧了一紧, 在陆明玉的耳边低声道:“小玉, 我有些难受。” “前世, 我死得早。临死前百般不甘。做了数年的游魂,看着李昊李昌兄弟两个接连坐龙椅,心中愤慨至极。” “重活一世,这皇位,我绝不拱手让给任何人。江山和你,我都要。” “现在, 我离皇位一步之遥。等父皇下葬了,我就能登基。原本所想的一切,唾手可得。比我预想的早了十几年。” “可不知为何,我现在心里并不怎么喜悦。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他得到了想要的, 却也失去了亲爹和手足。 陆明玉微叹:“这段时日, 死的人太多了。别说你,我也觉得不是滋味。” 谷</span>  眼睁睁看着身边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仿佛连身边的温度也带走了。明明是燥热的天气, 心里总是凉冰冰的。 此刻,夫妻亲密相拥, 那份冰凉空荡的感觉,才稍稍褪去。 李景没再说话,就这么紧紧搂着陆明玉。 …… 四皇子临走前,和赵瑜秦妃道别。 赵瑜泪水涟涟, 哽咽着叮嘱:“你一定要保重,平安回来。” 秦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死死抓住四皇子的胳膊,撕心裂肺地哭道:“燕楚叛乱,关你什么事。这江山是太子的,他操心劳碌是应该的。谁让你出这个头了?” “大军明日才启程,你还有时间反悔。快去找太子,和他说,你不去了!” 秦妃长长的指甲掐得四皇子胳膊都青了一片。 四皇子顾不得呼痛,他伸手握住秦妃另一只手:“母妃,此事是我亲自去求二哥,二哥才允了我。” “荥阳王领了五万精兵,是叛兵的两倍。我不会有事的。” 秦妃哭道:“我不管这些。总之,我不准你去。你不就是怕太子忌惮猜疑么?你不去,我替你去。我去跪着求他,放你一条生路。不管是何处,赐一块藩地给你,我们一同离开京城,以后再不回来了。” 四皇子被亲娘哭得头痛。 赵瑜反倒不哭了,擦了眼泪,扶住秦妃,低声道:“母妃,殿下这么做才是对的。” “太子忌惮赵家军,让我父亲出了两万士兵,却不让我父亲领兵,荥阳王做了主将。这摆明了是削弱赵家军。” “太子对殿下倒是信得过。不过,殿下想就藩离京,太子未必肯允。万一太子将殿下硬留在京城,留个十年八年怎么办?” 秦妃哭不下去了,怔怔地抬头看着赵瑜:“太子不是该盼着阿显早点离京吗?怎么会硬留着阿显不让走?” 赵瑜低声道:“换了是我,我就会这么做。让殿下留在京城,给个闲差,看在眼皮底下,翻不出风浪来。就藩了,远离京城,万一生出叛乱之心,后患无穷。” 秦妃被说得心惊肉跳,差点跳起来:“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四皇子接过话茬:“怎么没有。我要是太子,我也不想让弟弟就藩。干嘛给他藩地,让他远走高飞逍遥快活?我就将他软禁在京城,直至老死。” 秦妃的头皮都快炸了,声音颤抖:“那、那该怎么办?” 四皇子放缓声音:“所以,我得为朝廷当差立功。再提出就藩,二哥就不好意思不应了。” “殿下说的对。”赵瑜接过话茬,声音也柔和起来:“要打消太子的疑虑和顾忌,就得好好当差,为朝廷出力。忠心二字,可不是嘴上说说就成的。” 做皇子和做天子的弟弟可完全不同。 秦妃愣了许久,将眼泪擦干净,开始叮嘱四皇子:“你随大军出征,和荥阳王好好相处。日后有什么事,荥阳王为你说一句,抵得上别人百句千句。” 总算安抚住秦妃了。 四皇子暗暗松口气,点点头道:“母妃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  https:///92401_92401418/71941954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八十八章 出征 , 隔日,大军启程。 永嘉帝还没下葬,满城缟素。出征的将士们,人人在左臂上绑了一条白布。策马前行时,白布迎风飘飞,有着异样的悲壮。 李景在宫中守灵,没能亲自为大军送行。 荥阳王一马当先。四皇子因伤势还没痊愈,坐在马车里。拉车的骏马四蹄飞奔,速度半点不慢。马车来回颠簸,四皇子七晕八素,硬是一声不肯忍了下来。 五万大军出了京城,一路疾行赶路。一天下来,跑了一百多里将近两百里地。天黑时,士兵们才得以下马扎营安顿。 也没什么热食可吃,每人两个干饼子,就着凉水。 四皇子生平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吃了一个干饼子,喝了小半壶凉水,再也吃不下了。将剩下的干饼子塞给了身边的亲兵。 “四殿下,”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眼前:“赶路辛苦,殿下能否撑得住?” 是荥阳王陆临。 四皇子忙起身相迎:“我能撑得住,有劳陆大将军惦记。” 陆临的目光扫过四皇子憔悴的脸和泛红的眼,心里暗赞一声。 几个皇子,死的死亡的亡,还有一个被关在军营里的李昊,迟早没有好下场。倒是这个四皇子,头脑清醒,在关键时候做的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陆临温声道:“如果殿下撑不住,明日殿下的马车就稍慢一些。我领兵先走,殿下稍迟几日跟上也无妨。” 四皇子当然不肯,立刻道:“不用这般照顾我,我能跟得上。” 四皇子有自己的尊严和体面要顾全,陆临也就不再多说了。 待陆临走后, 四皇子在简易的军帐里躺了下来。透过帐顶的缝隙, 能看到漫天的繁星,还有一轮半弯的明月。 四皇子默默看了一会儿, 很快闭目睡去。 这一边,郑重厚颜睡在岳父的军帐里,低声问道:“岳父,这位四皇子殿下看着白净秀气, 倒是挺有骨气。一路颠簸, 脸都没血色了,也没叫过一声苦。” 陆临嗯了一声。 郑重又嘀咕道:“有四殿下在,赵家军的人也该老实安分了。” 四皇子生母秦妃是在赵家长大的,四皇子又娶了濮阳侯的女儿。可以说, 四皇子和赵家的关系十分密切。有四皇子在, 便能震得住赵家军。 陆临又嗯了一声。 郑重还待再说话,就听岳父道:“明日五更就要起身赶路,早些睡。” 郑重讪讪应一声,闭上眼, 没到片刻,就响起了鼾声。 陆临:“……” 陆临好气又好笑。这个大女婿郑重,打仗的时候冲锋在前, 十分悍勇。私下里倒是活泼, 嘴皮子很是麻溜,也没多少心机城府。 郑重睡得着,陆临却满腹心思, 久久难以入眠。 他满心惦记着东宫里卧榻养伤的女儿陆明玉。 李景对陆明玉的情意, 不是装出来的。可一旦坐上那张龙椅, 日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谁也说不好。 永嘉帝就是前车之鉴。 坐上龙椅,手握皇权, 一言定人生, 一怒令人万劫不复。这样的权势在手中, 想维持初心谈何容易? 他领兵去燕楚之地, 短则半年,若是战事不顺,耗个一年两年也不稀奇。他不在京城,小玉别受什么委屈才好。 陆临忍不住叹了口气, 翻了个身。 睡了三个时辰左右,天还没亮,营帐里便响起了军哨声。 荥阳军的士兵训练有素,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各自起身收拾好军帐。赵家军的动作就慢了不少。 郑重少不得低声发几句牢骚:“濮阳侯整日待在军营里,也不好好练一练兵。瞧瞧赵家军这些人,换在我们荥阳军的军营里,早就军棍上身了。” 陆临瞥郑重一眼:“少说几句,别传进赵参将耳中,闹得两军不和。” 他提议向赵家军借兵, 一来是壮己方声势,二来是为了削弱赵家军的兵力。现在赵家军动作稍慢, 也只得暂且忍一忍,免得一开始就闹出矛盾。 郑重立刻闭上嘴。 四皇子没这般客气,沉着脸将赵参将叫了过来:“燕楚叛乱, 我们是去平乱,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路。赵家军这般磨磨蹭蹭地,只会拖荥阳军的后腿。” “你们不害臊, 我都替你们脸红。” “既然动作慢赶不及,明日就比荥阳军早起一炷香时辰。谁敢拖延耽误,我饶不了他!” 赵参将被骂得满面羞愧,连连低头认错。 赵参将是四皇子妃赵瑜的堂叔,论辈分论亲缘是四皇子的长辈。不过,此时四皇子摆出督军的威严来,赵参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四皇子绷着一张俊秀的脸,没半点笑意:“再有下一次,我先唯你是问!” 赵参将羞惭地应道:“末将这就传令下去,明日让他们早起。” 再到隔日,赵家军果然快多了。比荥阳军早了一炷香起身,收拾军帐和行礼的动作也很快。和荥阳军几乎同时动身。 陆临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点头。对四皇子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 大军启程赶路,不必细述。 宫中,永嘉帝的丧事也快结束了。 终于熬过了四十九日停灵。接下来,便是将永嘉帝的棺木送进皇陵里安葬。李景这个太子,要亲自扶棺去皇陵。一来一回,又得四五日。 六皇子还是个到处乱爬的孩子,每日抱到灵堂露个脸就抱回去。送葬这等事,就不必他凑热闹了。 四皇子随军出征,有资格和太子一并扶棺送葬的人,唯有三皇子李昊。 不过,太子李景至始至终没提起李昊。 众臣也很识趣,齐齐保持沉默。 濮阳侯忍不住提了一嘴:“送皇上去皇陵,只太子殿下一个人,是不是太过冷清了?不如让三殿下也一并扶棺吧!” 李景看了濮阳侯一眼,淡淡道:“不必,我一个人扶棺足矣。” 李昊一直被关在军营里,连永嘉帝停灵都没让李昊进宫。这等时候,李景怎么会容李昊露面? 濮阳侯碰了个硬钉子,立刻闭了嘴,心里暗暗给自己扇了一记。 叫你多嘴!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八十九章 安葬 太子李景亲自为永嘉帝扶棺,群臣同行,一并去了皇陵。 忠心耿耿的梁大将军父子,还有刘公公的尸首,都被一并带去皇陵安葬。也算为永嘉帝殉葬。 他们都是为永嘉帝而死,皆是世间难寻的忠臣。死后能葬在皇陵里,永享皇室香火,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了。 至于大皇子,大逆不道弑杀亲父,自然没有葬进皇陵的资格。早在数日前,就被送出宫随意找个地方埋了。 广平侯大逆不道,起兵谋反,就是死了也该被千刀万剐。李景不愿做死后鞭尸这等举动,让人备了薄薄的棺木,将广平侯也埋了。 广平侯的尸首,和大皇子葬在一处。 咬舌自尽的孟妃,以后宫太妃之礼下葬,也葬在皇陵里。 生前争了一辈子,死后黄土一堆罢了。 李瑄李琀留在宫中,唯有李珝随着一并来了皇陵。 李景一路扶棺,李珝默默跟在亲爹后面,没喊一声苦累。七岁的孩子,已经表现出了远胜同龄的孩童的坚韧。 永嘉帝死得意外突然,幸而早就立了太子,江山能安稳地传承下去。李珝是太子的嫡长子,不出意外的话,日后的太子之位就是李珝的。 李珝如此表现,足以令众臣欣慰。 原本晴朗的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 李景跪在永嘉帝的皇陵前,磕了三个头,然后慢慢烧纸。 金色的火苗跳跃,贪婪地吞噬着黄纸。 李珝跪在李景身边,也跟着磕头烧纸。李景没有说话的心情, 就这么沉默着跪了一个时辰。 天色愈发阴沉,不知何时, 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李珝想提醒亲爹一声, 一转头, 看到李景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不由得咽了下去。 李景无声地落了泪, 眼睛通红。 父子两个,在小雨中跪了半个时辰,身上的孝衣被淋了个透彻。 罗尚书终于按捺不住了, 低声进言道:“皇上已安葬。殿下也别伤心过度,以免伤了身体。” 余尚书也劝道:“殿下还是回宫吧!” 众臣纷纷进言劝慰。李景终于有了反应,他再次磕了三个头,然后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李珝也跟着起身,大概是雨淋得久了, 全身湿透冰凉, 李珝起来后, 先连打了几个嚏喷, 身体也开始发颤。 李景一惊,伸手探李珝的额头。果然,掌心下一片滚烫。 李珝还小,哪里禁得住这般折腾,这是发烧了。 李景什么哀伤的心思都没了,立刻道:“现在就回宫。” …… 陆明玉如今已能在床榻上坐起, 偶尔还能被搀扶着下榻走动两步。 绮云一边扶着陆明玉走动,一边絮叨:“娘娘小心些,走得慢些,千万别扯到胸前的伤口。” 陆明玉也没逞强, 走了片刻, 便坐在床榻边歇着。 就在此时,乔皇后迈步走了进来。 这一场丧事, 几乎耗光了乔皇后的元气。乔皇后一连睡了五天, 才稍稍有些精神,立刻就来了东宫探望陆明玉。 乔皇后仔细打量陆明玉几眼, 目中露出欣慰:“养了这么些日子,你的脸色总算好看多了。” 陆明玉也看乔皇后:“母后辛苦多日,瘦了许多。” 何止是清瘦憔悴,头上还多了白发。仿佛一夕之间, 就苍老了数岁。 乔皇后摸了摸瘦削的脸,自嘲地说道:“都这把年纪了, 已经老了。” 永嘉帝一死,后宫所有嫔妃都成了寡妇。夫妻一场,乔皇后也为永嘉帝的死伤怀不已。就连老对头孟妃自尽了,乔皇后也没什么喜悦。 仿佛是心里被掏空了,整个人轻飘飘地。 陆明玉看着乔皇后恍惚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伸手握住乔皇后的手:“母后正当盛年,怎么能言老。琀哥儿还得靠母后照顾呢!” 提起孩子,乔皇后恍惚的眼中多了一丝活力,轻声笑道:“这倒也是。放心吧,我能撑得住。我且要好好活着,看珝哥儿娶妻生子,看瑄姐儿招一个驸马,看琀哥儿长大。” 陆明玉笑着嗯一声,顿了顿,轻声问道:“皇祖母现在如何了?” 乔皇后目光微微一暗,低声道:“皇上的棺木被送出宫那一日,我亲自去‘请’太后回寿宁宫。太后记忆混乱,神智不明,说话颠三倒四。太医们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尽力照顾太后身体罢了。” 赵太后已彻底疯了。 陆明玉沉默不语。 乔皇后又道:“秦妃还算有些良心。主动请缨,去寿宁宫照顾太后。太后认不得别人,见了秦妃,倒能安静片刻。秦妃说的话,她也听得进去,也肯吃饭喝水了。” “这几日,都是秦妃在照顾太后。” 陆明玉点点头:“秦妃陪伴皇祖母多年,有她照顾皇祖母,母后也能安心些。”然后,略略皱了眉头:“皇祖母这般模样,六皇子留在寿宁宫里,倒是不妥了。” 乔皇后道:“过些日子,我让人将六皇子抱进椒房殿里,我亲自照看。” 正说着话,一个宫人匆匆进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领着众臣回宫了。” “小殿下也被送回东宫来了。” “小殿下发了烧,一路上有太医照料,不过,烧还没退。” 话还没说完,陆明玉和乔皇后的脸色都变了。 陆明玉顾不得身体虚弱,立刻起身。绮云没出声劝慰,默默扶住主子,一同去了李珝的寝室。 李珝躺在床榻上,脸孔异样酡红,目中浮着水汽,目光涣散。 乔皇后一见之下,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陆明玉心痛如割,坐到床榻边,紧紧攥住儿子的手:“珝哥儿,你头痛么?” 李珝努力睁大眼睛,挤出一个笑容:“有一点点,不过,我能忍得住。母亲别担心。”还安慰乔皇后:“皇祖母,我乖乖喝药,很快就会好了。皇祖母别哭。” 乔皇后哽咽着说道:“珝哥儿乖,快点好起来。” 陆明玉忍着鼻间的酸涩,伸手拿过温热的毛巾,为李珝擦拭额头脖子手腕。李珝很快沉沉睡去。  https:///92401_92401418/71933198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第六百九十章 结局 , 天黑之后,李景回了东宫。 李景这段时日被折腾得不轻,元气大伤,走路轻飘飘的。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一双眼里满是血丝,看着十分狼狈。 “小玉,”李景哑着嗓子低声问道:“珝哥儿怎么样了?” 陆明玉轻声答道:“珝哥儿喝了退烧的汤药,出了一身汗,头已经不那么烫了。现在正熟睡。太医说了,喝几日汤药,好好睡上几天就好了。你别担心。先去沐浴更衣,安心睡下。等明日再去看他。” 李景也确实十分疲累。他点点头,去沐浴更衣。 换了三次热水,泡了小半个时辰,才洗去了一身的异味。再换上干净的衣服,整个人像重活了一回。 李景到了床榻上,将脸贴在陆明玉的脸上。 陆明玉怜惜地伸手轻抚李景的脸:“瞧你瘦的,都快没人样了。” 李景故作忧虑:“我变瘦变丑了,太子妃娘娘会不会不让我上榻?” 陆明玉被逗得扑哧一笑,手稍一用力,拧了拧李景的厚脸皮:“我还在养伤,你身子也没好哪儿去,都得好好养着。你想什么呢!” 再者,永嘉帝驾崩,李景得为父守孝三年。 没人敢真的管到闺房中事。不过,三年之内不能闹出身孕来。 李景即将登基为新帝,讲究避讳之处更多。 李景也就是口中调笑几句,很快倦意上涌,搂着陆明玉,一同入眠。 隔日一早,李景和陆明玉一同去看李珝。伺候李珝的内侍一脸喜色地禀报:“小殿下半夜又出了一身汗,现在额头已经不烫了。” 陆明玉伸手一探李珝的额头,眉头舒展开来:“果然退烧了。” 李景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坐到床榻边,轻声和儿子说话:“珝哥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饿不饿?” 亲爹亲娘都陪在身边,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 李珝忍不住翘起嘴角:“不疼,就是没什么力气, 肚子也有些饿。” 李景立刻转头, 令人传膳。 热腾腾的粥送来了, 李景不肯假人手,亲自喂儿子喝粥。 陆明玉也没抢过李景,无奈一笑, 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 李景喂孩子十分细心,一勺热粥定要吹一吹, 再小心翼翼地送到儿子嘴边。李珝从三岁之后就自己吃饭, 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等待遇了。心里有些羞臊, 更多的是是被疼爱的温暖和喜悦。 他平日处处表现得稳重,其实, 也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 很快,李瑄和李琀也来了。 李瑄见李珝病成这样,心疼又难受。 李琀小声安慰兄长:“哥哥乖乖喝药, 很快就会好了。”然后, 又扭动圆溜溜的小屁股, 钻进李景的怀里, 大声道:“爹,我也饿了!” 李景只得将手中吹过的粥喂到李琀的口中。 小孩子都是这样, 别人碗里的饭总是更香一些。李琀吃了一口,还要一口。李珝最疼弟弟,不会和弟弟争宠, 就这么眼巴巴看着。 陆明玉看不下去了:“琀哥儿,你爹要喂哥哥吃饭, 你要是饿了,到娘这儿来。娘来喂你。” 李琀磨蹭着不想过来, 李瑄看不下去了,伸手一拧李琀的耳朵:“不准胡闹, 快些过来。” 李琀诶哟一声,看看李瑄绷紧的脸,不敢吭声,老老实实过来了。 陆明玉和李景对视一笑。 一家五口,已经很久没像眼下这样齐整整地待在一起了。 “你今日要去文华殿吗?”陆明玉低声问道。 李景嗯了一声:“这段日子,国朝政事堆积了许多,得一一处置。还有, 燕楚叛乱一事,不可轻忽。” 他倒是想歇几日,多陪一陪妻子儿女。奈何根本没这个空闲。 陆明玉抬眼和李景对视:“正事要紧,你只管去忙碌。东宫有我在, 不会出半点乱子。” 是啊! 陆明玉是他最坚实的臂膀和后盾。 在最危险的时候,她总会挺身而出,和他一同面对狂风暴雨。 四目对视间,心里流淌过灼热的岩浆。 李景深深看着陆明玉:“你说的对,正事要紧。” …… 正事要紧。 眼下,最要紧的正事,还会是什么? 国不可一日无君。永嘉帝已经安葬。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新帝登基了。 不必李景暗示,朝臣们比太子殿下还着急。 这一日,李景刚一露面,乔阁老便上了奏折,奏请太子殿下登基:“……先帝已安葬,老臣恳请太子殿下登基为新帝,执掌江山。” 紧接着,罗尚书也上了奏折。 然后是户部高尚书,刑部姚尚书,吏部余尚书,兵部杨尚书,工部金尚书。武将中,濮阳侯领头上了奏折。 短短几日间,请太子登基的奏折,就堆满了御案。 李景当然不能就这么应了,显得自己多心急似的。怎么也得等上一段时间,等满朝官员都上奏折了,再议登基之事。 如此,才显出众臣归心,才显得太子登基是众望所归。 很快,宗室在东平郡王的带领下也纷纷上了奏折。 李景依旧未应。 半个月后,太子殿下举行了大朝会。京城文武百官都上了朝,在乔阁老的带领下,众臣一同跪下,高声齐呼:“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殿下登基!” 齐整的高呼声,响彻金銮殿。 李景终于不再沉默,站了起来,目光在众臣的脸上一一掠过:“诸爱卿三番五次上奏折,奏请孤登基。” “父皇已驾鹤西去,孤身为大魏太子,理应担起重任,为黎民百姓负责,为大魏江山尽责。” “孤决定,三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 众臣一同跪下行叩首礼,高呼太子殿下千岁。 李景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们,嘴角微微扬起。 散朝后,李景快步回了东宫。 陆明玉早已得了消息,黑眸含笑,看着快步而来的李景。乔皇后也满心喜悦地来了东宫。还有慧安公主,也笑吟吟地立在一旁。 几个孩子也是一脸喜色。最小的李琀,一脸兴奋雀跃地冲进亲爹怀里:“爹,我以后是不是要改口叫父皇了?” 童言童语,着实惹人好笑。 李景莞尔一笑,抱起胖胖的儿子:“不急,等过几个月登基过后,再改口不迟。” 乔皇后喜悦地说道:“是啊,再等三个月。” 乔皇后渐渐从丧夫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眼见着儿子就要做皇帝了,心里那一点彷徨失落早已消失无踪,只剩满心的欢喜。 慧安公主也喜滋滋地说道:“到时候正是初冬,龙袍厚重,穿着正好。” 李景笑着嗯一声,走到陆明玉面前,凝望着她含笑的黑眸,心绪澎湃激越:“小玉!” 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从今以后,你我夫妻携手,共享这份至高无上的皇权! 李景没说出口的话,都在炽热的眼神中表露无遗。 陆明玉心头涌过热流。 没人能保证未来如何。可至少眼下,他对她的心是火热真诚的。这就已足够了。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他不负她,她亦不负他。 李景紧紧握住她的手,五指交握。 就如他们两人的命运,紧紧缠在一起,永不分离。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登基 三个月后,大魏太子李景登基为新帝,定国号为永安。 赵太后荣升为太皇太后,乔皇后晋升为太后,陆明玉被册封大魏皇后。 新帝登基,照例要大赦天下。 不过,像孟家这等犯了谋逆大罪当诛旧族的,不在大赦天下的范围之内。李景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重处孟家。 孟氏九族共八百多人,全部被问斩。 那一日,刑场上被砍下的人头一颗接着一颗,刑场的石板缝隙,都被鲜血填满。浓厚的血腥气,久久不散。 据说,当日凑热闹去看斩首的百姓,有一半都被吓吐了。 三皇子妃孟云萝是出嫁女,侥幸逃过一死。不过,孟氏全族被诛灭,对孟云萝来说,是致命的重击。 孟云萝得知噩耗之后,吐了一口心头血,当场就倒下了。 紧接着,新帝又下旨,夺了大皇子府的爵位,将大皇子一脉贬为庶民,圈禁在府中。 三皇子李昊,以阴谋诡计谋害胞弟,并令人刺杀太子。这同样是死罪。新帝下旨,夺了三皇子的爵位, 将三皇子发配至边关苦寒之地充军,此生不得再回京城。 如此铁血手段, 也令众臣凛然。 新帝看似温和, 实则也有铁血凌厉的一面。 千万别以为新帝是一颗好捏的软柿子。 …… 濮阳侯府里, 濮阳侯夫人苍白着一张脸,哆嗦着说道:“都说皇上好性子, 可这几日,死的人也太多了。大皇子府三皇子府,都没什么好下场。” 濮阳侯的脸色也不好看:“新官上任还得烧三把火。更何况, 这是新帝登基。再者,好性子和手段厉害是两码事。” 不过,他也得对李景刮目相看了。 以前,李景做太子的时候,处处被永嘉帝弹压。大皇子三皇子不停蹦跶, 遇到危险时, 太子妃陆明玉出手定乾坤, 令人惊艳, 倒显得太子有些平庸。 现在瞧瞧吧,李景压根不是什么软包子,出手十分狠辣。 濮阳侯夫人越想越心惊:“这么说来,四皇子岂不是很危险?我们的瑜儿,以后会不会受牵连?” 濮阳侯深呼吸一口气,快速低语道:“你把皇上当成什么人了?他处置大皇子府三皇子府, 是因为大皇子三皇子都做了错事。” “尤其是李易,弑杀先帝,罪大恶极。就是下令杀了大皇子妃和李瑭母子两个也不为过。他肯留大皇子妃母子两个活下来,已是宽宏大度了。” “还有李昊干过的那些事, 被千刀万剐也没冤枉了他!皇上顾虑颜面, 只罚他流放三千里,也留下了三皇子妃和一双儿女的性命。这样的恩德, 谁不要赞一句?” “至于四皇子, 他行得正坐得直,广平侯起兵那一日, 他拼死出力,立下大功。现在又随着荥阳王在燕楚之地出生入死。皇上怎么可能对他动手?” “这等不知所谓的话,以后可别再说了。要是传出去一星半点,连累了我们赵家上下, 我第一个饶不得你!” 最后一句,濮阳侯咬牙切齿地吼了出来, 目中满是凶光。 濮阳侯夫人被吓得够呛,头皮都发麻了:“我、我就是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也不行。”濮阳侯狠狠瞪了濮阳侯夫人一眼:“以后把你的嘴管紧了。还有,少去宫里请安。” “太皇太后后娘娘已经失了神智,疯疯癫癫的。你去做什么?万一娘娘胡言乱语,到时候怪到你身上,你还要不要命了?” 濮阳侯夫人听得心里直冒凉气,又觉得百般委屈:“我是想着,我们是太皇太后娘娘的娘家人。便是秦太妃,也是在赵家长大的。我去寿宁宫请安,是不愿被人说三道四,说我们赵家凉薄。” 濮阳侯冷哼一声:“凉不凉薄,有什么要紧。现在还顾惜这些做什么。” “一朝皇帝一朝臣,太子登基做了皇帝,现在众人捧着陆家和乔家。我们赵家风光显赫的日子,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们赵家安安稳稳地,低头过日子,也就罢了。你还想着怎么风光不成。” 濮阳侯夫人委屈地擦了擦眼泪,低声应道:“侯爷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以后我不去宫里就是了。” 以前她隔三差五地进寿宁宫请安,所到之处人人谦让吹捧,何等风光。 现在太子登基做了天子,陆家乔家一跃而上,彻底将赵家压了下去。 陆家的二少奶奶,不过是个二品诰命夫人,就因为是大魏皇后的亲嫂子。都快被人捧到天上去了。 濮阳侯满腹心事,顾不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濮阳侯夫人,不耐地转身去了书房。 堂弟赵参将走了之后,濮阳侯能倚仗的,就是徐幕僚了。 徐幕僚见濮阳侯面色阴晴不定,知道主子心情不佳,低声劝慰道:“赵家军出了两万人,燕楚之地叛乱一平,这功劳总有侯爷的一份。侯爷何需忧心。” 濮阳侯长叹一声,声音沉了下来:“我担心的,不是眼前,而是日后啊!” “太皇太后在一日,皇上不会动赵家。不过,他也绝不乐见赵家势盛。削弱赵家军,是必然的事。” “这两万人,我送出去,就没打算他们再回来。” 徐幕僚一惊,倏忽抬头看向濮阳侯:“侯爷这话是何意?” 濮阳侯的面色忽明忽暗,神色阴沉:“御林军死伤最重,便是招募新兵,也得要训个三年两载,才能缓过劲来。” “赵家军原有六万,被‘借’走两万,还剩四万。这兵力,不少也不算太多,不会惹来天子忌惮。” “等燕楚之地平定,我会上奏折,请皇上下旨,将两万士兵安顿在燕楚之地做驻军。这也是向皇上表明赵家绝无反意。” 想维持住赵家地位,想平安度日,总得有所舍取。 徐幕僚目中露出由衷的钦佩之色:“侯爷有壮士断腕的魄力,实在令人佩服。” 佩服个屁啊! 形势比人强。他不主动些,难道要等着继续被割肉放血吗? 濮阳侯将一声闷哼忍了下去。  https:///92401_92401418/71924043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皇后(一) , 新登基没多久的天子李景,没有延用文华殿,另选了福宁殿处理政事。 文华殿里发生过的事太过惨烈了。永嘉帝大皇子和梁大将军,都死在文华殿。李景不愿触景生情,众臣们也无人多这个嘴。 于是,李景很顺利地搬进了福宁殿里。白日处理政务,晚上依旧回东宫。 陆明玉的册封礼定在半个月后。内务府已经备好了凤冠礼服,礼部也在忙碌着准备皇后的册封大典。 等册封大典一过,陆明玉就应该入住椒房殿,正式掌凤印了。 至于乔太后,已经选定了咏梅宫做寝宫。 这座寝宫和椒房殿离得不远,当年慧安公主年少的时候,曾住过咏梅宫。如今慧安公主都是三旬的人了,有自己的公主府。这座咏梅宫一直空着,乔太后便选了这一处做自己的寝宫。 咏梅宫一直被精心维护,稍微收拾规整,就能搬进去住人了。 慧安公主倒不会舍不得自己寝宫,不过,私下里也嘀咕了一回:“母后这么着急做什么。等册封大典过了,就快过年了。年后再搬就是了。” 乔太后发间多了许多白发,看着也有了些老态,神色宁静祥和:“皇上已下旨册封了皇后,满宫都改口称一声皇后娘娘。皇后住椒房殿,天经地义。哀家早些搬走,皇后就能早一日搬进来。” “哀家何必厚着脸不走,让皇后心里不痛快。” 寝宫的搬迁,意味着后宫权利交替。 她这个做婆婆的,不愿给儿媳添堵。该搬走的时候,动作麻溜点。 慧安公主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只是,她心疼自己的亲娘,不愿想这些。听乔太后这么说,慧安公主有些气闷:“以后,我进宫也得向弟妹行礼了。” 乔太后看她一眼:“你敬着皇后,皇后自会敬着你。你可别给皇后添乱,更别自恃是皇上的同胞长姐,想压皇后一头。” 陆明玉刚嫁进门的时候,慧安公主倒是逞过大姑姐的威风,结果如何? 几回一过,慧安公主就老实消停了。 这几年来,慧安公主和陆明玉偶有口角, 大多时候相处和睦。现在陆明玉做了皇后, 也成了大魏身份最尊贵的女子。 慧安公主想过安稳的好日子, 还是别招惹这位厉害的弟妹为妙。 乔太后的叮嘱,慧安公主总算听进耳中,点点头道:“我就是在母后面前发发牢骚。母后放心, 我知道轻重。” 乔太后舒展眉头,微微笑道:“哀家也没别的奢望, 只盼着你们姐弟能一直和睦友爱。” 慧安公主想起了死去的李易李昌, 还有被流放至边关苦寒之地的李昊, 心里有些恻然。 她一直不太喜欢这几个庶出的弟弟。可到底是血缘之亲,现在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想起来心中总有些晦暗。 “就剩四弟和六弟了。”慧安公主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 乔太后沉默片刻,轻声道:“李显想早日离京就藩,皇上已经应了他。等燕楚之地平乱归来, 就会给他封王就藩。” “至于小六, 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皇上不会容不下他。皇后虽然厉害果决, 胸襟也远胜寻常女子, 也不会去寻一个孩童的麻烦。哀家将他带去咏梅宫养着便是。” 慧安公主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 半个月后, 皇后册封大典在宫中举行。 新帝休朝一日,陪伴在皇后身边。 赵太皇太后疯疯癫癫,时不时地就要发作。今日这等场合, 不宜露面。秦太妃也没来,留在寿宁宫里陪伴太皇太后。后宫里的其余太妃都来了。 乔太后亲自为皇后戴上凤冠, 亲手将凤印交给皇后。京城三品以上的诰命,皆进宫观礼, 亲眼见证了这一幕。 众诰命夫人在心中暗赞一声。 乔太后通情达理,肯主动谦让儿媳, 真是世间难寻的好婆婆了。 正式晋升为皇后的陆明玉,这一刻亦是心潮澎湃激越。 前世被册封为皇后的记忆早已模糊,此时偏又翻涌至心头。苏太后那张假惺惺的脸孔一闪而过,最终落在眼底的,是亲切和善的乔太后。 “明玉,”乔太后近在咫尺,轻声低语, 只入了她的耳:“从今以后,你就是大魏皇后了。哀家盼你和皇上鸾凤和鸣,永不相负。” 陆明玉目中闪过水光,轻声道:“多谢母后。” 乔太后微微一笑, 用力握了握陆明玉的手,然后松开。 册封大典过后,椒房殿里设了盛大的宫宴。 陆明玉坚持请乔太后坐了上首,乔太后推却不过,乐呵呵地坐了上首,对着濮阳侯夫人东平郡王夫人等人笑道:“皇后这般孝顺哀家,哀家真是有福了。” 东平郡王夫人抢着笑道:“皇后娘娘至纯至孝,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濮阳侯夫人也堆出了满脸笑容:“正是。妾身等都以皇后娘娘为榜样,方能家宅和睦兴旺呢!” 一众诰命夫人,纷纷奉承拍马。 陆明玉微微一笑,坦然受之。 坐在皇后身侧的天子李景,也厚着脸皮凑热闹:“你们都夸皇后娘娘,怎么也不夸一夸朕。” 众诰命夫人各自掩嘴笑了起来。 皇后册封大典,朝臣不必参加。天子也可以不露面。不过,天子硬是要来,且一陪就是一整天,也没人不识趣地多嘴就是了。 陆明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悄悄瞪李景一眼。 不嫌害臊。 李景咧嘴一笑,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伸出手,牢牢握住陆明玉的手。 他的手温暖有力。似将身体里的热度,都传进她的手中。 陆明玉心头微热,脸颊悄然晕染出一抹红晕,如三月桃花般娇艳。 李景看得心头滚烫。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调养身体。陆明玉胸前的伤也慢慢痊愈,只是气血虚弱,这不是短时间能养好的,少说也得一两年。 两人每日同床共枕,却一直未曾同房。 看她面色红润神色娇艳,亲近一二应该可以了吧! 堂堂天子,一脸正经,脑中浮想联翩。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皇后(二) 当晚,椒房殿。 宽大结实的凤榻,被正红色的纱帐帷幔笼罩。 纱帐不知为何一直轻轻晃动。偶尔传出一两声令人耳热心跳的声音。过了许久,纱帐才停止了颤抖。 李景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侧着身子,将陆明玉搂进怀中。 陆明玉呼吸急促,闭着双眸。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过了片刻,陆明玉才睁开眼,睁对上李景炽热的黑眸。 久别胜新婚。 夫妻两个近一年未曾同房了。今晚格外激烈缠绵。 陆明玉竟被李景看得红了脸,白了一眼过去:“你还在养身体,我身子也虚得很,得节制些,别闹腾了。” 李景低低笑了起来:“我就是看看你,哪有力气再来一回。” 陆明玉脸颊愈发红了,啐了他一口。 李景继续低笑,将头凑过来,在她唇上吻了一吻。 夫妻两个相拥在一起,低声闲话。 “母后对我真好。”陆明玉轻声道:“我原本想着,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让母后在椒房殿里过完新年,我再搬进来。没曾想,母后主动坚持早些搬走,早早将椒房殿腾了出来。” “今日是册封大典,我这个皇后,今晚就能住进椒房殿。都是母后宽宏体恤。” 后宫争权夺势起来,半点不弱于朝堂。 前世苏太后处处刁难刻薄,不过是见不得儿媳过得风光舒心。 乔太后处处为她着想。这份情意,便是铁石心肠,也很难不动容。 李景轻笑一声道:“不瞒你说,母后其实还私下将我叫过去叮嘱了一通。母后说,我能顺利登基,你才是第一功臣。还有岳家,一直坚定不移地支持我。我一定要好好待你,好好对陆家。” 乔太后说的还不止这些。 母子两个独处时,没什么不能说的。 乔太后也不拐弯抹角, 直截了当地对李景说道:“明玉的性子,你比谁都清楚。她为了你, 能豁出一条命。” “不过, 她眼里揉不得沙子。你别想着再纳什么美人了, 和她安生过日子。不然,以她的脾气, 闹得天翻地覆也不稀奇。” 陆明玉本人的厉害,就不必说了。还有手握重兵护女如命的荥阳王,要是翻了脸, 像广平侯那般起兵造~反,说不定大魏朝的龙椅就要换个人来坐了。 他没有对亲娘剖白什么,只笑了一笑:“母后不用担心。我和小玉会一直好好的。” 这些话,李景没有告诉陆明玉。 陆明玉也没追问,将头靠在李景的胸前, 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慢慢地睡去。 一个人的真心, 不必时时放在嘴上。 日久天长, 真金禁得住火炼。 …… 隔日,天子早朝迟了一个时辰。 金銮殿里的臣子们,一边等一边在心里默默腹诽。 不过,帝后情意深厚,于国朝也是好事。又不是宠爱什么身份地位来路不明的美人误了早朝,他们还是别多嘴了。 李景脚步匆匆地上了朝, 主动自我检讨:“朕一时贪懒,起得迟了,误了早朝。下不为例!” 明明是贪欢才对吧! 众臣抽了抽嘴角。 乔阁老咳嗽一声道:“偶尔迟一回,算不得要紧。皇上自律甚严, 是大魏之福, 也是臣子们的福气。” 然后,迅速启奏政务, 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众臣也很配合。天子延误早朝一事, 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 小朝会过半时,有喜讯传来。 “启禀皇上, ”小圆公公如今是福宁殿内侍总管,此时满脸喜色步伐匆匆地来禀报:“荥阳王在燕地打了胜仗,斩燕兵千余人。” 李景大喜,立刻道:“送信之人在何处, 宣进殿内,朕要亲自问明白。” 片刻后, 送战报之人进了金銮殿。 这是一个身高力壮的中年男子,目光炯炯有神,声若洪钟。正是陆临最信任的亲兵之一。李景当年曾和岳父一同领兵打仗,对这个亲兵半点不陌生,张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来人,给廖飞赐座!” 亲兵廖飞受宠若惊,坚持跪下,磕头行了大礼。 小圆公公亲自搬来的椅子,亲兵也不肯坐,坚持站着回话:“小的不敢坏了规矩,更不能让将军落人话柄。请皇上见谅。” 荥阳王治军严格,最重军规。 就连一个亲兵,也进退有度,对着一众朝臣和大魏天子半分不乱。 众人在心中赞了一回荥阳王,然而竖耳聆听。 荥阳王领着大军到了燕楚之地。他没急着分兵,而是集中兵力先清除燕境里的燕兵。这些时日,连连传来捷报。 京城人心迅速安定下来,新帝稳坐龙椅,荥阳王居功至伟。 此次一战,荥阳王彻底击溃了燕兵,也稳定了燕地。接下来,便要领兵去平定楚地了。 这一仗,赵家军也出力不少。随行督军的四皇子,亲自斩杀了燕将首领,更是立了大功。 李景听得龙心大慰,连道三声好。 众臣更是喜笑颜开,这个夸赞荥阳王英勇,那个就赞赵家军悍勇。倒是四皇子没提几句。 李景只当没看出众臣那点小心思,笑着说道:“这一战,四弟立下大功。等大军归来,论功欣赏,朕得厚赏四弟。” 看来,皇上对四皇子颇为亲厚,神色间只有喜悦,没有半点勉强。 众臣暗暗松口气。 荥阳王打了大胜仗的喜讯传至椒房殿,陆明玉喜上眉梢,心情大好。李珝李瑄都去上书房读书了,只有幼子李琀陪在身边。 “母后,”李琀被教导了数日,才勉强改了口:“你怎么这般高兴?” 陆明玉抿唇一笑,将李琀抱进怀中,重重亲了儿子一口:“你外祖父打了胜仗,我自是高兴。” 李琀不懂什么是打仗,见亲娘心情好,趁机央求:“母后,我想要一匹真的小马。” 骑竹马哪有骑真马威风! 哥哥姐姐都开始学骑马了,他羡慕的不得了,也想学骑马。 陆明玉失笑,用手指点了点李琀的鼻子:“你太小了,等过两年,我送你一匹马,亲自教你骑马。”  https:///92401_92401418/71910577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皇后(三) , 荥阳王在燕地大胜的喜讯很快在宫中传开。 后宫太妃们不约而同地来椒房殿道喜。 先帝已驾鹤西去,如今是新帝李景的天下,陆明玉是中宫皇后。身为太妃,想安稳过日子,当然要和皇后维持良好的关系。 尤以杨太嫔最为巴结谄媚。 她的儿子李旻才过周岁,走路还不利索。被乔太后养在咏梅宫里。陆明玉每日去乔太后处请安,也时时能见到李旻。 陆明玉抬一抬手,李旻才能安然长大。形势比人强,杨太嫔不低头也不行。 杨太嫔堆着一脸笑,不停夸赞荥阳王。 陆明玉心情正好,难得看杨太嫔顺眼了些,随口笑道:“本宫昨日去咏梅宫请安,见了六弟。他已经能迈步走四五步了,活泼康健,十分可爱。” 提起儿子,杨太嫔眉头舒展开来,连声笑道:“都是太后娘娘养得好。” 她也看开想开了。儿子养在太后身边,比养在自己身边强多了。太后娘娘心地仁厚,不会苛待孩子。陆明玉看在太后的颜面上,也会照拂孩子一二。 只要孩子能平安长大,在不在眼前有什么要紧。 王太妃微笑着接了话茬:“太后娘娘慈爱柔和,能养在咏梅宫,是旻哥儿的福气。” 永嘉帝一死,后宫所有嫔妃都晋了一级。如杨太嫔这样,封号未变,多了一个太字。王婕妤却荣升为太妃。 除了乔太后之外,就属秦太妃和王太妃的位分高。品级一升,吃穿用度比以前还要好一些。 王太妃一直是乔太后的人,每每在关键时候,都会挺身而出,为乔太后冲锋陷阵。和陆明玉的关系也一直不错。杨太嫔再眼热也没用。 陆明玉对王太妃的态度,明显更亲近更随意,笑着说道:“本宫正想去给母后请安,王太妃闲着无事,和本宫一起去咏梅宫吧!” 王太妃欣然应了。 小公主每日和李瑄等人一同在上书房读书。王太妃白日闲着无事,时常去咏梅宫陪伴乔太后。 杨太嫔也想一起去,奈何陆明玉没张这个口,她又不能厚脸跟着,只能怏怏起身告退离去。 陆明玉和王太妃一同去了咏梅宫。刚到宫门处,迎面就遇上了往外行的乔太后。 乔太后头上的白发被细细染过,重新恢复了乌发如云,眼角的皱纹却不能再抹去。 永嘉帝才下葬几个月,乔太后要守夫孝,穿的是素色宫装, 全身上下连一件首饰都没有。眼底的笑意, 分外柔和:“荥阳王打了胜仗, 哀家听了心中欢喜得很。正要去椒房殿里向你道喜。” 陆明玉笑道:“可见我和母后的心想到了一处。这等喜事,我也想着一定要亲口告诉母后呢!” 说着,挽起乔太后的手。 王太妃扶着乔太后另一边的胳膊。乔太后心情舒泰, 乐呵呵地转身。进了内殿坐下后,乔太后关切地说道:“荥阳王在燕地接连打胜仗, 现在又领兵去了楚地, 应该很快就能回京城了吧!” 陆明玉目中含笑:“这得看楚地的战事顺不顺遂了。如果顺利的话, 两三个月之后便能回京。” 乔太后舒展眉头,笑着说道:“这可太好了。荥阳王不在京城, 哀家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王太妃没插嘴,坐在一旁含笑聆听。偶尔看一眼容光焕发的陆明玉,心里不由得暗暗感慨。 陆明玉在后宫地位如此安稳, 一则是因本人厉害能干, 三番五次立功。二来是因为新帝李景对陆明玉情深意重。第三, 就是因为陆明玉有一个好爹了。 广平侯起兵叛乱, 被陆明玉一剑刺死。濮阳侯如今缩着头夹着尾巴做人。梁二郎被升为御林大将军,到底年轻, 威望还不够。 荥阳王是当之无愧的武将之首。在外征战千里,回京如定海神针。 “启禀太后娘娘,”宫人笑盈盈地来禀报:“秦太妃娘娘前来请安。” 乔太后和陆明玉对视一眼, 略一点头:“让她进来吧!” 这几个月里,秦太妃一直待在寿宁宫里照顾赵太皇太后, 很少出来走动。和昔日爱说爱笑爱凑热闹的秦氏判若两人。 磨难痛苦都会令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成长。 秦太妃以前仗着赵太皇太后,连乔太后也没怎么放在眼底。如今赵太皇太后失了心智疯疯癫癫, 儿子李显主动请缨去燕楚之地,为了日后能顺利就藩出生入死。秦太妃也在一夕之间变了个人。 穿着一身素服的秦太妃, 头上也有了白发,面色暗黄,目光黯淡,看着比乔太后还要苍老几分:“妾身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皇后娘娘。” 都是守寡之人,乔太后也没有刁难刻薄谁的兴致:“起身,过来坐着说话吧!” 秦太妃低声道谢, 在王太妃的身边坐下了。 王太妃有几分不安,立刻起身让出位置:“秦太妃坐这儿吧!” 论资历论位分,秦太妃都在她之前。若是任秦太妃坐在下首,自己也太过桀骜失礼了。 秦太妃笑道:“你我都是太妃, 谁坐得离太后近些远些,都没大碍。你别和我客气外道,快些坐下吧!” 陆明玉挑了挑眉,目光落在秦太妃的脸上。 秦太妃的变化可真是不小。 秦太妃颇有自嘲的勇气:“让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见笑了。妾身现在想想以前那副掐尖要强的做派,自己都觉得脸红。” 乔太后笑了一笑,对王太妃温声道:“秦太妃坚持要你坐,你就坐着吧!” 王太妃这才战战兢兢地恶坐下。 秦太妃这般低声下气,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她殷切地看着陆明玉:“皇后娘娘,妾身厚颜想问一问,燕地打了胜仗,楚地还要打多久?”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她的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陆明玉微笑着说道:“打仗这等事,谁也不敢断言要多久。不过,以本宫看来,最多半年,大军就能回京了。” 顿了顿,又道:“四弟此次在燕地斩杀了叛将,立了大功。回来之后论功行赏,四弟定是第一份。”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疯癫 她不想儿子立什么大功。 她只想儿子平平安安四肢俱全地回来。 秦太妃心里暗暗嘀咕,面上露出快慰的笑容:“他是皇上嫡亲的兄弟,为大魏出力效劳都是应该的。哪里敢居功呢!” 陆明玉对秦太妃的心事心知肚明,不过,她没有宽慰秦太妃的兴致和必要,一笑置之。 乔太后心软,说了一句:“你别担心,小四命大福大,一定能平安回来。” 秦太妃陪笑道:“承太后娘娘吉言。妾身就等着好消息了。” 秦太妃殷勤地陪着坐着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到了正午,便起身告辞:“快到午膳的时候了,妾身回寿宁宫,伺候太皇太后娘娘用膳。” 乔太后笑着应允:“太皇太后只认你一个,你多费心了。” 想到疯癫的赵太皇太后,秦太妃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 赵太皇太后过了十几年风光显赫的日子,如今老了,死了儿子,亲手杀了长孙,自己疯癫了。也着实凄凉。 后宫素来是踩低捧高的地方。李景继位后,去椒房殿咏梅宫请安的一个接一个。寿宁宫却门庭冷清。 说起来,都是“不敢扰了太皇太后娘娘养病”。实则不过赵太皇太后失了势,这一个个的势利眼,就不肯再去寿宁宫了。 秦太妃满腹心思,步伐越来越慢。 没走到寿宁宫,寿宁宫里的宫人便远远迎了过来,一脸焦急忧虑地低语道:“太妃娘娘,太皇太后娘娘忽然闹腾哭喊,要冲出寿宁宫。奴婢们都快拦不住了。” 秦太妃心里一紧,所有忧思不翼而飞,一路快步进了寿宁宫。 “滚!你们都拦着哀家做什么!都滚!”赵太皇太后的怒喊声中气十足, 一边用力挥舞手臂。几个宫人要么被打了脸,要么被扯了头发, 既不能还手又不敢躲开, 一个个狼狈至极。 秦太妃忙上前, 柔声喊道:“姨母。” 熟悉的声音一入耳,赵太皇太后动作一顿。 宫人们齐齐松口气, 不着痕迹地往后退。 秦太妃顾不得和宫人们计较,上前扶住赵太皇太后的胳膊,轻声道:“姨母, 应该用午膳了。我伺候姨母用膳好不好?” 太皇太后这个称呼,是万万不能喊的。 偶尔有宫人说漏了嘴,喊出了口,赵太皇太后必要发疯。所以,寿宁宫里的宫人, 都还喊太后娘娘。 秦太妃索性用了昔日的亲昵称呼。 赵太皇太后一听到姨母, 神色就和缓下来, 声音也平静了许多:“哀家确实饿了。传膳吧!” 秦太妃看一眼头发花白躬着腰背说话颤颤巍巍的赵太皇太后, 心里愈发酸楚,面上挤出笑意:“好,妾身这就去传膳。” 赵太皇太后的疯癫之症,越来越重了。每日间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说不定什么时候,冷不丁地就会发作。 唯有秦太妃在的时候,赵太皇太后能稍稍安静些。便是发疯, 也能被安抚住。 秦太妃一开始白日陪着晚上回寝宫。一个月前,赵太皇太后在半夜冲出了寿宁宫。秦太妃索性搬进寿宁宫里,在赵太皇太后的寝室里设了一张窄榻。每晚就睡在窄榻上,以便随时照顾。 “姨母最爱吃肉, 今日午膳这道红烧肉十分美味, 姨母多吃些。”秦太妃笑着夹起红烧肉,放进赵太皇太后的碗里。 赵太皇太后将肉吃了, 冲秦太妃呵呵一笑:“好吃。” 口水都快掉出嘴角了。 谷</span>  秦太妃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拿着帕子,为赵太皇太后擦拭嘴角, 一边哄道:“姨母爱吃,我再夹一块。” 吃了两块肉,几口米饭,赵太皇太后忽然就不肯吃了。伸手将眼前的碗盘全部扫落在地上, 其中一个碗正好砸在了秦太妃的身上。 里面的热汤溅了秦太妃的小腿,碗咣当落了地, 飞溅出的碎片落在脚上。万幸隔着鞋袜,没割破皮肉。 秦太妃倒抽一口凉气,又疼又恼,脱口而出道:“姨母这是做什么?” 赵太皇太后已起身转起了圈圈,边转边喝喝乱喊。 罢了! 还能和一个疯癫之人计较什么? 秦太妃忍着疼痛,去换了干净的衣服,将小腿被烫的通红之处敷了一层伤药。然后打起精神,继续陪在赵太皇太后身边。 这桩事,看着没什么,其实十分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和忍耐。 谁也不知道赵太皇太后什么时候会发作,更不知她发作的时候会做什么。撕扯打人都算轻的,有一回还生生将一个宫人的胳膊咬伤了。 陪伴这样一个人,要付出的是无穷无尽的耐心。 有时候,秦太妃也被折腾得受不了,一咬牙就想回自己的寝宫。 譬如此刻,赵太皇太后扯着秦太妃的衣袖,闹腾着非要出寿宁宫。秦太妃腿疼头更疼,被拉扯得实在恼火,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你到底想去哪儿?” 赵太皇太后理直气壮地说道:“哀家要去文华殿。哀家已经很久没见皇上了!” 秦太妃:“……” 蒸腾的怒火,忽然就消融不见了。 一个母亲,便是疯了,依然惦记儿子。 可惜,赵太皇太后再闹腾,永嘉帝也回不来了。他已被葬进皇陵。 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秦太妃眼眶一红,泪珠啪嗒掉了下来。 赵太皇太后愣住了,伸手抹了抹秦太妃的眼角,嘟囔着:“哭什么。你不让我去,我不去就是了。” 秦太妃自小丧父丧母,住在赵家。后来又被接到李家内宅住着,说是由赵太皇太后养大也不为过。 赵太皇太后没生养过女儿,将她当成女儿一般,对她是真的好。这么多年,她能过安逸无忧的富贵日子,都是因为赵太皇太后的庇护。 便是疯癫了,赵太皇太后也还认得她。 秦太妃搂着赵太皇太后哭了片刻,很快擦了眼泪,柔声道:“姨母喜欢听经书,妾身这就陪姨母回寝室,读经书给姨母听。” 赵太皇太后又高兴起来:“好。” 扯着秦太妃的衣袖回寝室。 力气有些大,将秦太妃拉得踉跄了一下。 秦太妃没有吭声,随之走得快了些,她的手,一直牢牢握着赵太皇太后的手。  https:///92401_92401418/71895474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新年 新年转眼即至。 这也是永嘉帝西去后的第一个新年。宫中要为先帝服丧,既未张灯结彩,也未穿红挂绿。触目所及,一片素净。 宫中也未大摆宫宴,只设了简单的家宴。李景这个天子,既无嫔妃也没宠爱的美人,后宫只有一个皇后,李珝李瑄李琀这三个儿女,还有乔太后,另有王太妃和小公主,还有年幼的李旻。 用完膳后,也没有丝竹歌舞,众人聚在一起说说话便各自散了。 新年元日,京城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一一进宫觐见。 陆明玉身着素色宫装,脂粉未施,面容光洁,端坐在凤椅上,目光淡淡一扫,不怒自威。众诰命夫人想到皇后娘娘曾有过的丰功伟绩,行礼的时候愈发恭敬。 “乔老夫人快请坐。”陆明玉含笑说着,一旁的宫人利索地上前,扶着乔老夫人入座。 椒房殿里的座位有限,有资格入座的,皆是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 譬如乔老夫人,身为当朝首辅乔阁老的正妻,太后娘娘的母亲,天子嫡亲的外祖母,当朝一品诰命夫人,自然有入座的资格。 陆明玉发了话,乔老夫人也未多忸怩,笑着谢了恩典, 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了皇后娘娘下首的位置。 紧接着入座的,是濮阳侯夫人和东平郡王夫人。 濮阳侯夫人被濮阳侯反复叮嘱过, 今日进宫格外老实安分。谢了皇后恩典, 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只微笑不说话。 东平郡王世子李晏屡屡立功,是新帝的心腹之臣。陆明月也嫁到了东平郡王府。陆明玉自要给东平郡王夫人几分体面, 说话时语气分外温和:“东平郡王夫人坐下说话吧!” 东平郡王夫人受宠若惊,连连笑道:“多谢娘娘恩典。” 今日陆明月也进了宫,扶着婆婆入座时, 抬头看了凤椅一眼。 陆明玉冲陆明月眨眨眼。 陆明月抿唇一笑,这等场合不便多话,她老老实实站在婆婆身边。离陆明玉也只两步之遥罢了。 然后是各位尚书夫人。 其中,最惹眼的就是沈澜了。 一众诰命夫人,多是四十多岁五十余岁, 白发苍苍年过六旬的也不少。唯有沈澜, 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 柳眉弯弯, 黑眸含笑。 不过,谁让人家命好,嫁进陆家做了儿媳,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嫂子呢!皇后娘娘有意抬举,特意喊沈澜坐在自己身侧,位置比濮阳侯夫人还高。 濮阳侯夫人都能亲热地笑出来, 她们还有什么不满的? 正午的宫宴,菜肴温热,美味可口。 沈澜也不是第一年进宫请安了,一吃御膳, 就察觉出微妙的不同来。 她低声对陆明玉笑道:“每年进宫用膳, 这菜肴都有些凉了,再美味吃着也有些不是滋味。今年的御膳, 倒是热腾腾的。” 陆明玉也是一笑:“可见御膳房用了心, 得厚赏。” 也可见,陆明玉这个皇后做得顺畅舒心, 执掌后宫,没人敢疏忽偷懒懈怠。 姑嫂两个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宫宴散后,陆明玉留下沈澜和陆明月说话, 其余诰命夫人一一告辞离去。 沈夫人心情愉悦,脚步都格外轻快。 谷</span>  陆明玉做了皇后, 荥阳王领兵在外打仗,陆非领兵镇守荥阳军营。陆家富贵已极,女儿沈澜也格外显赫风光。 做亲娘的,心里自然欢喜。 至于日后如何,以后再说嘛!反正眼下是没什么可忧心的。 …… 椒房殿里,陆明玉笑盈盈地招呼沈澜陆明月喝甜汤:“二嫂,五妹,这一道桂花酒酿元宵,是绮云亲手做的。你们趁热都来喝上一碗。” 沈澜也没客气,笑着应了。 陆明月吃了一碗,又要一碗。 陆明玉笑着打趣道:“五妹还是这般能吃。” 陆明月俏皮地眨眨眼:“难得吃到绮云亲手做的甜汤,可不得多吃些。错过这一回,下一次想吃不知什么时候呢!” 一旁的绮云抿唇笑了起来:“五小姐又拿奴婢来打趣了。” 陆明月笑道:“我这可不是打趣你。谁不知道绮云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第一信任得用之人,等闲人想巴结示好都难。更别说绮云姑姑亲手做的羹汤了。” 众人忍俊不禁,齐齐笑出了声。 绮云自少伺候陆明玉,主仆两个情意深厚。在陆家人眼中,绮云和家人没什么两样。 说笑一番后,陆明玉关切地问沈澜:“我有段日子没见二哥了。他现在可还好?” 做了皇后,也有诸多不便之处。譬如,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出宫回娘家。陆非是外臣,除非特意宣召,否则不能进后宫。 沈澜笑着应道:“他能吃能睡,身体健壮,没什么不好。”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年前他回过府,和我说新年就不回了。军营里总得有人盯着。” 陆临领兵打仗,郑重也跟着陆临走了。荥阳军营里还有五万士兵,日日要练兵,离不得人。 陆明玉略一点头,轻声叹道:“辛苦二哥,也辛苦你了。” 新年时都未能夫妻相聚。 沈澜轻声嗔道:“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也太见外了。他是武将,有他的职责。我好胳膊好腿的,在陆府里掌家,锦衣玉食好吃好睡,进宫请安,还能坐在皇后娘娘身边。今儿个不知多少人眼热嫉恨。就我这样,要是还嫌辛苦,可是要遭雷劈的。” 沈澜还是这般善解人意。 陆明玉心头一热,没有再多说。 一家人,说得多了,确实见外。 她如今做了中宫皇后,多照拂提携娘家也是应该的。 陆明月悄声问道:“四姐,李昊被发配去边关,沿途护送的是荥阳军的人。沿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要是李昊在发配的路上出了“意外”,这笔账可就算到陆明玉身上了。 不过,以陆明玉的霸道凌厉和对李昊的憎恶,说不定不会介意这区区“恶名”。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道:“李昊路上不会有意外,到了边关后,他慢慢为自己做过的恶事赎罪吧!”  ()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李昊(一) 一个月后。 “总算到了。”一路随行的几十个荥阳军士兵,齐齐松了口气。 他们奉令“护送”三皇子李昊至边关。这一路,耗时约两个月。越往西北方向走,越是寒冷。 途中,下了两场大雪。马也不能骑了,只能牵着马步行。路上折损了十几匹战马。人遭了多少罪,也就不必提了。 好在总算熬到头了。 这几十个士兵,以一个四旬的校尉为首。校尉姓王,身手骁勇,在荥阳军的武将里也是数得着的。 王校尉粗中有细,行事周全,一直将李昊送到边关驻军将领的手中:“末将奉军令,护送罪臣李昊来边关。这是军令,请沈统领查验。” 沈统领是个五十多岁的军汉。长久驻守边关,脸孔粗糙不堪,一脸乱蓬蓬的大胡子,目光倒是锐利。 沈统领接了军令,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道:“军令无误,这一路奔波,辛苦了。不如安置歇息几日,再回京城。” 王校尉拱手道:“我等要立刻回去复命,就不耽搁了,就此道别。” 几十个荥阳军士兵,一同上了战马,在嘚嘚的马蹄声中远去,很快没了踪影。 沈统领这才看向李昊。 荥阳军并未折辱李昊, 还为他准备了孝服。这一路上,吃喝简单, 也没让李昊饿过肚子。 也因此, 李昊除了多日没能沐浴显得邋遢些, 倒没怎么憔悴消瘦。 李昊被夺了爵位,贬为庶民。不过, 到底还是天子的胞弟,沈统领也不敢折辱他,客客气气地说道:“我送公子去住处。” 公子? 李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沈统领客气了, 我已不是什么皇子,叫我李昊就行了。” 堂堂天家皇子,沦落到这地步,竟然还没崩溃,也没发疯般怒吼嘶骂, 可见心志坚韧。 不过, 边关之苦, 绝非常人能想象。这位生长在富贵窝中的三皇子, 到底能撑多久,就不好说了。 沈统领不再多想,领着李昊去安顿。 既是发配来充军,就得住在边军军营里。边关苦寒,边军的军汉们生活也分外艰苦。粗布搭出来的军帐,不时被寒风刺透, 那股寒意,渗进人的骨头里。 一个军帐,一般住十个人。这十个人中,有一个伍长。 边军打仗, 是常有的事。今日伤一个, 明日死一个,也不稀奇。有新兵进来, 才能将人补齐。 沈统领将李昊安排进了一处军帐。这个军帐共有七个人, 高矮胖瘦不等,伍长个头高壮, 脸上有一道刀疤,一脸凶相。 李昊一进军帐,七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了过来。那目光里,有好奇, 有省视,甚至有些不怀好意。 军汉们一个个粗糙惯了, 平日根本见不到女人,稍微有个平头正脸的,都能惹来麻烦。李昊穿着白衣,容貌英俊,那份自小养出来的矜傲贵气,令他如鹤立鸡群。 军汉们贪婪炽热的目光,在李昊的脸上飘来飘去。黏腻得如肥猪油一般。 李昊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目光,不过,心里也够恼怒了。 他冷冷地扫视一眼,在众军汉的虎视眈眈下,去了角落处。 沈统领咳嗽一声,将伍长叫了过来:“张二郎,这是李公子,是被皇上下旨夺了爵位,贬到边关来的。从今日起,李公子就在你们这一队里。你多照顾一二。” 伍长是粗人,压根没听懂沈统领的暗示,用力一拍胸脯:“沈统领放心,我张二一定好好照顾他。” 众军汉各自嘿嘿笑了起来。 沈统领抽了抽嘴角,转身离去。 然后,一众军汉一同看向李昊。那目光,就像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看着一块肥嫩的红烧肉。伍长尤其亢奋,搓了搓手,笑着露出黄板牙:“你叫什么?原来是做什么的?” 李昊闭着眼,理都没理。 伍长眉头一竖。虽然这个新来的小~白~脸十分俊俏,很合他胃口。不过,新来的不懂规矩,得先“调教”一番才能乖乖听话。 伍长收了笑容,大步走过去,伸手揪起李昊的衣襟。 手刚碰到衣服,膝盖处就一阵剧痛。 伍长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被踹倒在地。 其余几个军汉,俱是一惊,一个个狞笑着扑上前来。这个小~白~脸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今日就合力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军帐里很快传出拳脚声和惨呼声。 这动静,很快吸引了其余军汉们的主意。一个个探头张望。 “张二郎这一队又来新人了。” “上一次那个,连半年也没撑。不知这一个,能撑多久。” “听听这动静,新来的这个好像身手不弱。” “呵,身手再好,也打不过七个。再说了,一块肥肉被七个人日夜惦记,难道还能整日整夜地不睡?总有被得手的时候。” “嘘,都别出声。我们先瞧瞧热闹。等新人被整治服帖了,说不定我们也能得个亲香。” 不知哪一处军帐里,响起了渗人的笑声。 这样的情形,在边军里并不少见。 京城里的御林军也好,荥阳军赵家军也罢,军饷足实。每月休沐一天,还能出去寻个花娘。各地驻军的士兵,日子也没那么苦。 唯有边军,既穷又苦。这见鬼的寒冷天气,时不时地就下一场大雪,冻得人打颤。周围百里都没人烟,更别说女子了。 所以,军营中身材弱一些相貌俊一些的,就遭了殃。 嘭! 一声闷响,一个壮实的军汉被踹出了军帐,噗一口吐出鲜血。 很快,几个军汉接二连三地被扔了出来。最后一个,是伍长张二郎。他被揍得最惨,满脸的鲜血,牙都掉了两颗。随着鲜血一并吐了出来,诶哟痛呼个不停。 这动静,令周围看热闹的军汉都惊住了,下流的调笑声戛然而止。 李昊揍翻了一军帐的军汉,心情并没有变好,反而更阴沉。 沦落到这地步,从云端跌落进泥水里。那种暗无天日的绝望和前途末路的晦暗,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笼罩。 ……  https:///92401_92401418/71895456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李昊(二) , 李昊出手狠辣,一举震慑住了所有探头瞧热闹的军汉。一个个头缩得飞快。 七个军汉受伤程度有轻有重,最轻的也鼻青脸肿。最重的,腿都踹断了,捧着断腿惨呼个不停。 很快,便有军医闻讯而来,替断腿的军汉接骨敷药。 军帐外天寒地冻,还得抬进军帐里。几个受伤的军汉都被揍怕了,硬着头皮将断腿的那个抬了进来。掉了两颗牙满脸鲜血的张二郎,咬咬牙也进了军帐。 李昊坐在角落里,面孔阴冷,吐出几个字:“以后都离我远一些。否则,下一次我要他的狗命!” 那份阴狠冰冷,令人脊椎骨直冒凉气。 张二郎想呸一声,一对上李昊满是煞气的眼,所有勇气都没了,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 李昊转过身,闭上眼。 此时,他脑海中闪过死去的胞弟李昌的脸,很快,换做了永嘉帝青白的脸孔和大皇子的脸。 最后,是一双并肩而立的身影。 一个身着龙袍,一个穿着凤服。两人携手而立,相视而笑。 这一幕,明明是他臆想出来的画面,却格外清晰真实。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他的仇人已经登基为新帝,手握皇权,是九五之尊。他沦落至此,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李景明明可以将他赐死,却没这么做。留他一命,将他流放至边军,根本没存好心。这是要让他活得生不如死,让他日日活在锥心刺骨地悔恨中。 陆明玉,这也是你乐见的吗? 你为李景出生入死掏心掏肺,对我何其冷漠无情! 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在李昊的唇齿间无声涌动。犹如一柄利剑,深深刺进李昊的胸膛。仿佛有鲜血汩汩流了出来。 痛彻心扉。 当天夜里,一个受伤轻些的军汉悄悄摸过来,想报一报白日的仇。 看似熟睡的李昊,忽然睁了眼,手如疾风, 猛地勒住军汉的脖子。用力之大, 短短片刻, 那个军汉已脸孔涨紫快没进气了。 除了断腿不能动弹的那一个,其余几个都被惊醒,纷纷怒嚷:“快放手!” “这是在军营里, 你胆敢杀人不成!这可是触怒军法,要砍头的!” 李昊眼睛赤红, 在暗夜里如噬人的野狼。手下继续用力, 生生将人勒断了气。 李昊松了手, 手下的军汉咚地一声倒了地,气息全无。李昊赤红的眼扫过众军汉骇然的脸:“谁不想活了, 可以再来试试。” 连张二郎也被吓得全身直哆嗦。 他们都是上过阵打过仗杀过人见过血的。这般对同袍下死手的,还是第一次见。 那张俊脸,就如索命的修罗, 谁还敢再多看一眼。 能跑能动的, 都跑了出去。 只剩下那个断腿的军汉动弹不得, 正对着被掐死的青白脸孔, 吓得失了禁,军帐里一股臭烘烘的骚味。 熟睡中的沈统领很快被惊动, 心里暗道不好,匆匆赶了过来。 李昊面无表情地坐在军帐里。面前是没了气的尸首,还有一个鬼哭狼嚎的断腿军汉。 沈统领眉头拧成了结, 张口道:“在军营里,偶尔动手切磋无妨, 失手杀了人,非同小可, 是要被重处的。李公子,何必给自己寻这份不痛快。” 李昊动也没动, 冷冷道:“想怎么处置由你,让他们滚。” 沈统领:“……” 按着军规处置,是要砍头的。 可这位李公子,就算是落魄了,也是天家血脉。他一个边军统领,哪敢对李昊动手。要是传到京城中的天子耳中,他还要不要命了? 不处置也不行。这等事一传开, 人人都不守军规,军中就彻底乱套了。 沈统领深呼吸口气,沉声道:“来人,将李公子带走。” …… 第二日, 李昊被送到了一百里开外的边城。 这里是一座边关小城,城墙坑坑洼洼,既不高也不厚。关外鞑靼族一年中至少要光顾两三回。 年轻能动的,都不肯留下,小城里就只剩下老弱妇孺。守城的边军,一共一百多个。其中有一半是伤兵。 还有一半,就如李昊这样,是犯了军规被送过来的。说不定哪一天鞑靼人骑马冲过来,一条命就交代了。 现在刚出了正月,天气渐渐回暖。如果是在京城,正是骑马踏春的时节。在这里,依旧冰天雪地。站在城楼上,举目望去,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冰雪。 没人喜欢守城楼,那里四处透风,冷得刺骨。 李昊来了之后,主动接下了守城楼的差事。 边城太冷了,他不得不穿上军中发的棉衣。 每日站在城楼上眺望,很快,英俊的脸孔就被吹得沧桑落魄。手上脚上都有了冻疮,天气稍稍好的时候,疼痒难耐。 其余军汉,时常凑到一起闲话。 “这个新来的李三,身手十分厉害,脾气也大。听说很有些来头,是被发配充的军。到了边军才一天,就杀了人。这才被送到这儿来。” “管他什么来头,到了这里,就别想再出去了。就是死,尸首也埋在这儿。到了地下继续吹冷风。” “呸!乌鸦嘴,说什么丧气话。年前鞑靼人才来过一回,怎么也得再等个三五个月才会再来。我们还能再多活些日子。” 这些闲言碎语,断断续续地传进李昊耳中。 李昊一律沉默。 他几乎从不张口说话。久而久之,得了个“李三哑巴”的绰号。有人当着他的面乱喊,被他一顿痛揍丢了半条命,再之后,就没人敢当面喊了。 四个月后,两百多个鞑靼骑兵冲击城门。 城里的百姓听到喊杀声,一个个面色煞白,躲进了自家的地窖里。这些鞑靼骑兵,冲进来乱抢乱杀一通,也就走了。倒不会斩尽杀绝。 守城的边军们,不能躲也不能退,每一次都死伤惨重。每次在援军赶来的时候,都是一地的死尸。 这一回,小城燃起狼烟,边军立刻点兵来援。沈统领亲自领兵来了。 然后,沈统领就见到了一地的鞑靼骑兵尸首,还有满身鲜血半步未退的李三公子。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李昊(三) 这一战,边军战死五十余人,鞑靼骑兵死伤近百。 城门没有被攻破,城中百姓毫发无伤。 李昊满身鲜血,受了五六处伤,好在没有致命的重伤。军医开些伤药,他胡乱敷了些,过了十几日,也就好了。 他立了战功,却没有任何奖赏。 被发配充军的人,不能升官,也没有被奖赏的资格。 不过,在这之后,城里的边军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和畏惧。再没人敢乱嚼舌头,一个个见了他,都下意识地躲远几步。 他依旧沉默着,不和任何人交流说话,每日默默立在城楼上,目光落在遥远的远方。 鞑靼骑兵战败而归,心有不甘。在秋日时,鞑靼人卷土重来,这一回,来的是一千多骑兵。 马蹄声踏踏,呼喊声震天,尘土滚滚。 李昊站在城楼上,看着彪悍的鞑靼骑兵,用力握紧了手中长刀。 这几个月里,这座边城陆续来了些士兵,加起来也就三百左右。来攻城的士兵是己方的五倍之多, 且个个悍勇。想守住这座边城,谈何容易。 不过, 敌军来袭, 身为大魏士兵, 半步不能退。 李昊先点燃狼烟,然后握着长刀冲下城楼, 将快爬到墙头的鞑靼骑兵砍下去。 李昊奋不顾身的拼力厮杀,大大振奋了士气。其余边军也纷纷怒喊出声,挥刀砍人。 厮杀了两个时辰, 城门终于失守,鞑靼骑兵冲了进来。 李昊身上溅满了鲜血,不过,大半都是别人的血。他自己只受了些轻伤,此时握着长刀挡在最前面, 犹如一尊杀神。 鞑靼骑兵里,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就是他! 上一次杀了我们首领的人, 就是这个人! 几十个鞑靼人狞笑着围了过来。他们招数不算精妙, 却个个力大无比,拼着自己受伤,也要砍李昊一刀。 李昊连杀五六个,到底对方人多,一个疏忽,后背被砍了一刀。 这一刀深可见骨, 鲜血喷涌。 李昊没有停手,更未逃跑,继续挥刀厮杀。 很快,他后背的鲜血越流越多, 满身都是血。眼前开始渐渐模糊, 手下也没了力气。这是失血过多即将力竭的征兆。 这样下去,他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吧! 死了也罢。 亲娘和胞弟都死了, 亲爹也死了。此生报仇无望, 活着就如行尸走肉,多受煎熬罢了。能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 也算死得其所,没那么窝囊。 一阵剧痛从右肩传来。右肩被砍了一刀,伤口深,血流如注。 这一击, 倒激出了李昊所有的血气。 他嘶喊一声,以左手握刀, 用尽全身力气劈砍,连杀了两人。周围的鞑靼骑兵,也被激出了血性,一个个红着眼叫嚷着挥舞手中兵器。 当力气用尽,他也被一刀刺透胸膛,倒在了血泊里。 临死前的那一刻,李昊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他永远闭上了眼。 这一世,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归于虚无。 他的一生,结束了。 …… 半个月后,李昊的死讯传进京城。 李景正批阅奏折,听到边关送来急信,动作一顿。 小圆公公将信送到了李景面前。李景打开信,目光一凝,许久都没说话。 小圆公公伺候李景多年,见李景神色不对劲,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是不是边关出事了?” 李景嗯了一声,面沉如水。 小圆公公窥着李景的脸色,没敢再多嘴。李景深深呼出一口气,放下奏折,起身去了椒房殿。 帝后感情深厚,后宫里只有陆皇后一人。李景白日在福宁殿里批奏折处理政务,再晚也回椒房殿安置。有时候白日得了空闲,也回去和陆明玉一同用午膳。 此时午后将过,李景忽然回来,陆明玉有些惊讶:“你怎么忽然回来了?莫非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李景没有出声,将手中的信塞入陆明玉手中。 陆明玉看着李景沉凝的面色,心里咯噔一沉。 燕地战事平顺,三个月就平定了燕地叛乱。之后,陆临领兵去了楚地。没曾想,楚地战事出人意料的激烈。陆临领兵在楚地打了大半年,一直占着上风,也死伤了不少,到现在还没归京。 陆明玉心里一直惦记着亲爹的安慰,此时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该不是荥阳军打败仗了吧! 还是李显出了什么差错? 陆明玉迅速拆开信,目光一扫,看到了李昊的死讯。 陆明玉也沉默了许久。目光定定地落在信纸上。透过黑色的字迹,仿佛看到了被乱刀砍死不得全尸的李昊。 耳边响起一声轻叹。旋即,熟悉的手臂拥住了她,李景在她耳边低语:“小玉,李昊死了。” 李昊终于死了。 陆明玉慢慢吐出一口气,仿佛将心底堆积多年的愤怒怨怼都吐了口:“是啊,死在战场上,总算死得堂堂正正。能干干净净地去投胎做人。你我也算对得住他了。” 以李昊做过的那些事,一杯毒酒了结他的性命,谁也不会替李昊抱屈。 只是,李景不愿这样杀了李昊。她也不愿李景背负弑杀胞弟的恶名。所以,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将李昊发配充去边军。 养尊处优的李昊,哪能禁得住边关的苦寒和冷风? 就是没有鞑靼骑兵这一出,李昊也撑不了几年。 这样死了,倒落了个痛快。 前尘旧怨,至此全部了结。 李景松开手,注视着陆明玉:“李昊的死讯,要不要告诉孟云萝母子三人?” 陆明玉淡淡道:“李昊做过的恶事,和一双儿女无关。还是暂时将消息瞒下吧!” 就让孟云萝以为,李昊还活着。哪怕是在边关受苦受难,也比突如其来的死讯强多了。否则,孟云萝一个撑不住,只怕会寻死觅活。落下李珍李玮姐弟两个,就太可怜了。 李景点点头:“也好。” 没人关注被发配充军的李昊的死活。 事实上,从李景登基李昊被送去边关的那一天,李昊的结局就已注定了。一个必死之人,谁会关心?  https:///92401_92401418/71879291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立储(一) , 李昊的死讯,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陆明玉去了咏梅宫,将此事告诉乔太后。 乔太后听了之后,沉默了片刻,低声对陆明玉说道:“此事别让孟氏知道了。让她心里有个念想牵挂,免得她轻生。” 否则,孟氏一死,李珍李玮该怎么办? 李昊千刀万剐都是活该,一双儿女总是无辜的。 陆明玉低声道:“我和母后想到一处了。这桩消息,现在只我和皇上还有母后知晓。也请母后守口如瓶。” 乔太后点点头。 之后,果然再没提起过李昊。 李景一共兄弟六个,已死了三个。剩下李显和小六了。 李显随荥阳王一同在楚地打仗,表现可圈可点,屡屡立功。 年幼的小六李旻养在乔太后身边,如今快两周岁了,活泼好动又淘气,倒是给乔太后解了寂寞。 一个月后,楚地传来捷报。 楚地大胜。 李景喜笑颜开,众臣也是满面喜悦。大魏休养生息几年,一打仗,积攒起来的家底又耗了个精光。不过,燕楚余孽被彻底清除,以后燕楚之地也就彻底安稳了。 濮阳侯趁着此时上了一道奏折,奏请天子下旨,将赵家军的士兵留在楚地做驻军,以免楚地日后再生乱。 这一道奏折,彻底坐实了濮阳侯的忠臣之名。 瞧瞧,濮阳侯肯舍出三分之一的兵力来,果然是一等一的忠心了! 一时间,众臣称赞如云,几乎将荥阳王大胜的风头都盖了过去。 李景对陆明玉笑叹:“濮阳侯此人,果然是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 陆明玉淡淡笑道:“他这般知情识趣,主动割肉放血,你也别客气,只管笑纳便是。” 在“借兵”的时候,李景就已打定主意,“借”出来的赵家军是不会再还回去了。有广平侯起兵谋反的先例在前,对武将的提防和节制是必要之举。 李景在朝会上,准了濮阳侯奏请,大大褒奖了濮阳侯一番。然后下旨,令人传旨去楚地。 一来一回,加上安顿赵家军也需要时间,荥阳王领兵回京,也得是年后的事了。 借着此次大胜,李景又在朝中提起了立储一事:“朕意欲立储, 众卿以为如何?” 众臣都是一惊。 当年, 永嘉帝迟迟没有立储。直至儿子们都成年娶妻了, 才立了嫡出的李景为太子。现在,李景登基才一年,自己风华鼎盛, 怎么就要立太子了? “国有储君,人心安定。”坐在龙椅上的天子李景, 神色温和, 不疾不徐地说道:“再者, 立了东宫之后,也能早日设东宫詹事府, 请太傅精心教导太子。于国于宫中都是一桩好事。” 得,皇上想立太子,做臣子的没有拦着的道理。 而且, 这和永嘉帝立太子的时候不同。那个时候, 有得宠的庶长皇子, 有出众的三皇子, 李景这个嫡出的皇子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才顺利被立为储君。 现在后宫只陆皇后一人, 李景膝下两子一女,都是嫡出。要立东宫,嫡长子李珝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乔阁老定定心神, 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既有立储之心, 老臣厚颜启奏。老臣以为,嫡长皇子李珝, 聪慧过人,性情沉稳, 至孝至善,当立为储君!” 罗尚书紧接着接了话茬:“乔阁老所言,也是臣心中所想。长皇子李珝,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余尚书拱手道:“臣附议!” 接下来,是一长串的臣附议。 李珝今年八岁,早慧之名,众人皆知。去岁永嘉帝下葬时, 年少的李珝一同扶棺,在雨中长跪不起,说一声至孝至善,半点不为过。 也因此, 满朝文武官员,皆赞成立李珝为太子。 至于李琀,现在三岁多,还没开蒙读书。长幼有序,怎么也轮不到他。 …… 立储是国朝大事,哪怕上下一心,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半个月后,李景下旨,立长子李珝为太子。东宫册封大典,定在来年五月。这也是为了等荥阳王和李显一同回来。 立储这等盛事,怎么能少了李珝嫡亲的外祖父和四叔? 圣旨一下,后宫众太妃纷纷至椒房殿贺喜。 陆明玉依旧穿着素色宫装,既未施脂粉也未戴什么鲜亮名贵的首饰,脸庞却愈发红润,黑眸熠熠生辉。宛如一朵盛放的鲜花,透出迫人的明艳。 “恭喜皇后娘娘,”王太妃笑盈盈地张口道:“皇上早早立储,委实令人意外,这也是宫中的大喜事。妾身厚颜,得讨娘娘一杯喜酒喝。” 秦太妃整日陪在赵太皇太后身边,无暇出来走动。 后宫一众太妃,很自然地以王太妃为首。 她们大多年轻,有几个比陆明玉还小几岁。可永嘉帝一死,她们统统都要守寡。 秦太妃有儿子,王太妃膝下有小公主,日子还有盼头。她们无子无女,余生只能在宫中漫漫度日。想在后宫里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不巴结好皇后娘娘怎么成! 陆明玉心情正好,看众太妃也比往日顺眼得多,笑着说道:“这等喜事,确实该设宫宴庆贺一番。” “也不必挑什么好日子了。本宫这就传口谕,让御膳房准备。你们今儿个都留下,好生热闹一番。” 又对绮云笑道:“你去咏梅宫一趟,请母后一并过来。”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笑着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陆明玉笑着起身相迎。 乔太后守寡一年,平日里深居简出,今日喜气洋洋春风满面,自是因为李珝被立为储君的好消息。 “母后,”陆明玉笑着行礼:“儿媳正要派人去请母后过来热闹庆贺,没曾想母后自己先来了。” 乔太后笑道:“这等大喜事,哀家不来怎么成。也不必择日,今天就是个大喜日子。宫中也很久没设宫宴了,今晚好好热闹热闹。” 王太妃笑道:“皇后娘娘也有此意。可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婆媳两个心有灵犀,想到一处了。” 陆明玉和乔太后相视一笑。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立储(二) 陆明玉在椒房殿里设宫宴,宫外的慧安公主和静安公主也来了。 慧安公主过继了吴立,又抱了吴家远支的女儿养在公主府里。虽不是亲生的,也算儿女双全了。 李景登基为帝,慧安公主跟着扬眉吐气。吴驸马也颇得重用,如今进了工部,做了工部郎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等工部左侍郎年迈致仕,这官位就是吴驸马的了。 至于一众东宫属官,方子詹周礼都还年轻,资历尚浅,各自去了六部当差,现在都是五品的官职。 赵瑞在御林军里当差,给梁二郎做个副手。凭赵瑞的能耐,能做四品御林武将,显然是天子格外关照,也是给赵家的补偿。 东平郡王世子李晏,既能当差又会打仗,且最得李景信任。李景私下问过李晏的心意,令李晏进了兵部当差。 等磨炼个数年,日后兵部的杨尚书致仕了,李晏就能顶上了。 慧安公主的日子过得顺心如意,整个人都丰腴了一圈,气色好得令人眼红。 倒是静安公主,死了亲爹亲娘,大病了一场,将养了半年多。如今清瘦如柳枝,清秀的脸孔晦暗无光。 心里再痛苦日子再难,也得过下去。她再伤心, 也不能永远躲在公主府里。陆明玉派宫人送口信至公主府,静安公主便也收拾了一番, 进了宫。 陆明玉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并未因大皇子做过的事迁怒到静安公主身上。 姑嫂见了面, 静安公主盈盈行礼,陆明玉亲手扶起静安公主, 温声道:“死者已矣,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好好调养身体,你还年轻, 可别亏了身子。以后得了空闲,多进宫来走动。这里是你娘家,你想什么时候来都无妨。不必拘谨。” 短短几句话,暖人心脾。 静安公主眼眶微红,感动不已:“多谢皇后娘娘。” 陆明玉嗔道:“别人叫我皇后娘娘, 你怎么也叫上了。还像以前一样, 喊我二嫂便是。” 一边说着, 一边拉着静安公主在身边坐下。 静安公主满心感激。 她当然知道, 陆明玉这么做,有大半是为了刷贤名。宫中内外死的人太多了,虽然各自死因不同,怪不到帝后身上。难免有刻薄多舌的,要嘀咕几句“皇后娘娘手段狠辣皇上看着仁厚实则不然”之类。 陆明玉在人前表露出这样的姿态,是为了声名考虑。 不过, 对她来说,这也是一桩好事。至少,有了皇后娘娘的善待,她这个死了亲娘兄长的公主日子会好过许多。 世间从不缺锦上添花之人, 雪中送炭的可没几个。 陆明玉的善意, 便是冰天雪地里旺盛的炭火。 陆明玉见静安公主如此上道,心里颇为满意。 该死的都死了。活下来的, 就都好好活着。连孟云萝母子, 她都乐意养着。不然,一个接一个离世, 于她和李景确实颜面有损。 慧安公主心中有数,故意笑着打趣:“瞧瞧皇后,对静安皇妹比对我亲热得多。” 陆明玉慢悠悠地接过话茬:“可见静安是真的柔顺讨喜,人见人爱。” 慧安公主爱争胜逞强的性子数年没变过。哪怕是说笑, 也睁圆了眼呛一句回去:“人都喜欢自己没有的,果然如此。” 陆明玉笑着啐了慧安公主一口。 众人被逗得笑了起来。 守孝一年, 再多的哀伤难过也都散得差不多了。难得宫中这般热闹,一个个有说有笑,倒是比过年的时候还热闹。 李珝姐弟三个也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李珝身上。 李珝今年八岁,个头拔高了不少,俊秀的小脸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此时被众目所瞩,李珝嫩脸有些发红,神情还算镇定。 乔太后喜气洋洋地招手:“珝哥儿,快些到哀家这儿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李珝笑着应一声,不疾不徐地上前。 李瑄和李琀不必说,自是一起到了乔太后面前。 看着乔太后握着李珝的手夸个没完,李瑄心里有些泛酸,撅着嘴轻哼一声:“皇祖母真是偏心,平日说喜欢我,原来都是骗我的。明明最喜欢大哥。” 随着年岁渐长,李瑄和李珝的相貌也渐渐不同。李珝俊秀斯文,细心沉稳,颇有李景年少时的风采。李瑄眉眼英气,一双大眼闪着无穷的活力,和陆明玉年少时十分相似。 乔太后心里最偏爱的,当然是长孙。不过,口中是决不能承认的。 不然,就李瑄这小脾气,不闹脾气才怪。 乔太后立刻握住李瑄的手,笑着哄道:“这话不对。哀家喜欢你,和喜欢珝哥儿一般无二。哀家的私房体己,以后都存着,等你长大了,给你做嫁妆。” 这还差不多。 李瑄这才笑了起来:“也别都给我,给弟弟留一些。免得他日后娶不着媳妇。” 陆明玉等人都被逗乐了。 慧安公主看着英气利落的侄女,心里喜欢的不行,硬是伸手将李瑄抢过来,搂在自己怀里:“瑄姐儿,姑母存了一库房的珠宝首饰,以后也都给你。” 李瑄喜滋滋地道谢:“多谢姑母,姑母对我可真好。” 陆明玉笑着瞪李瑄一眼:“别胡闹。姑母的体己私房,是要留给湘姐儿的。” 慧安公主抱养的女儿,今年四岁,闺名吴湘。 慧安公主不乐意了:“我想给瑄姐儿,你还拦着不成。后宫归你管,我自己的私房我说了算。” 姑嫂两个相处得不错,偶尔斗嘴也是有的。 今日心情好,陆明玉也不和慧安公主计较,笑着说道:“再说下去,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罢了,我不说就是。” 慧安公主这才乐呵呵地笑了。 乔太后暗暗松口气。 儿媳能干又厉害,女儿也是个窝里横的脾气。要是呛起声来,也够人头痛的。 李瑄大出了风头,李珝也不生气,小声和李瑄说话。李琀不甘被哥哥姐姐晾在一旁,硬是挤在两人中间,时不时地插嘴。 陆明玉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愉悦,抿唇而笑。 ……  ()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立储(三) , 立储的消息传至楚地。 陆临没掩饰心中的喜悦,笑着对李显说道:“真没想到,皇上这么早就下旨立储了。” 这一年多来,李显屡次主动请战,立下不少战功。从不以身份倨傲,事事谦让,陆临和李显相处甚得。 李显的神色有些复杂,低声道:“二哥是被当年立储一事伤到了。自己坐了龙椅,不愿珝哥儿受半点委屈,早早就立了东宫。” 要不是陆家全心出力,李景当年的立储之路会更波折。 如今李景下旨立储,昭告天下,既是为了稳定人心,也有酬谢岳家之意。不管日后如何,宫中会不会别的美人会不会有庶出的皇子,太子之位都是嫡长子李珝的。 这一点,李显无需说出口,陆临心中自然明白, 陆临笑着说道:“立储大典在明年五月。我们动作得快一些,早日归京。” 李显收拾纷乱的心绪,欣然笑道:“说的正是。” 打了胜仗后,善后的事宜也不能少。 想到濮阳侯那份奏折,李显忍不住赞了一句:“濮阳侯主动上奏折,要让赵家军留守楚地做驻军,如此高风亮节,实在出人意料。” 陆临目光一闪,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才是濮阳侯的过人之处。凡事不能逆天而行,顺水推舟才是正道。你们翁婿,都是世间难得的聪明人。” 这是在赞李显自请为督军来燕楚之地的举动。 一朝天子一朝臣。 做皇子的时候,任性些无妨。反正坐龙椅上的人是自己亲爹。现在换了兄长做天子,做弟弟的可不得尽快摆正自己的位置么? 李显失笑:“荥阳王这般盛赞,我却之不恭,就厚颜领受了。” 说笑几句,李显便先告辞,去忙碌安顿赵家军一事。 守在军帐外的郑重溜了进来,一脸兴奋地问道:“皇上真的要立太子了吗?” “圣旨昭告天下,还特意令人传旨到军中来,怎么会有假。”陆临对着自己的大女婿,说话就更亲密随意了:“皇上这是以实际的举动,安陆家的心。” 郑重嘿嘿一笑,眉眼中闪过自得:“孟家军的败兵残将收拢起来,也不过两万多人。赵家军只剩四万。宫中御林军折损颇多, 我们荥阳军将足兵广, 此次又立下大功, 皇上对我们处处倚重,立珝哥儿为储君也是应该的。” 陆临笑容一敛,瞪了轻飘飘地郑重一眼:“这等话, 私下说一回便是。当着别人的面,得谦逊低调些。传出什么骄纵轻狂之类的传言来, 我打断你的腿。” 郑重立刻端正脸色:“岳父放心。这点轻重, 我还能不知道么?就是心里太高兴了, 才在岳父面前多嘴了两句。以后不管在谁面前,我都闭口不提就是了。” 陆临神色一缓, 声音也和缓了起来:“小玉是大魏皇后,珝哥儿即将被册立为太子。荥阳军兵强马壮,难免给人不太好的联想。” “濮阳侯主动交出两万赵家军, 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兵力过盛惹来天子忌惮?” “如今战事平定, 不需要养这么多兵。等归京后, 我就会上奏折, 将军中超过四旬的士兵都放归乡。以后也不必再招募新兵了。” 郑重一惊:“岳父!” 荥阳军里超过四旬的老兵,少说也有一两万。都是饱经阵仗的老兵!如果将这些老兵都放归乡, 又不补充新的士兵,荥阳军的兵力就要大打折扣。 陆临安抚地看了女婿一眼:“别激动。这件事,我早就思虑过了。” “广平侯领兵造反一事, 影响深远。换了我是皇上,我绝不会容任何能威胁到京城安危的兵力存在。” “濮阳侯也正是看清了这一点, 才会主动上奏折,削弱自己的兵力。如此既表了忠心, 也免了种种难堪。” “我是天子岳父,总不能为难自己的女婿。这些事, 不能等皇上张口,得主动去做。” “荥阳军的总兵力,以后维持在五万左右便可。” 在和孟家军一战中,荥阳军折损两万。这一年多来,荥阳军又折损了近一万。等回了京城,将老兵放还归乡,七七八八这么一算, 可不就剩五万左右了? 郑重心里有些憋闷,先没吭声,半晌才憋出一句:“皇上难道会信不过岳父?” 陆临淡淡道:“翁婿感情是一回事,朝中大势是另一回事。削减兵力, 是迟早的事。” 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而是必须这么做。 身为天子,如果掌控不住朝中文臣武将,才是真正的祸端。 郑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岳父既是想好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总之,我离四旬还早得很。便撵我回家就成。” 陆临失笑,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郑重的肩膀:“行了,别发牢骚了。大宝兄弟两个都不算小了,等回京之后,将他们都带进军营来,好生调教。” 提起儿子,郑重心情好多了,笑着点点头。 …… 两个月后,大军启程归京。 四月初,春暖花开春意融融之际,陆临率领大军获胜归来。 天子率百官至城门处相迎。 陆临也未料到李景会亲自来,心里颇有些感动,忙下马拱手行礼:“臣陆临见过皇上。” 李景笑着扶起陆临:“荥阳王快些请起。这一年多来,荥阳王领兵征战燕楚,平定叛乱,劳苦功高。朕来亲迎,也是应该的。” “朕已令宫中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陆临一脸感激地谢恩。 李景再扶一把,压低声音笑道:“岳父可别再行礼了,回去之后,小玉非拧我耳朵不可。” 陆临失笑,站直了身体。 一旁的李显,也笑着上前来行礼。 李景扶起李显,上下打量一眼:“四弟一走一年多,现在看着成熟稳重多了。” 李显忍不住呛了一句:“二哥就比我大了三岁,说话倒摆出长者气派来了。” 李景哈哈一笑:“是二哥失言了。四弟别恼,等宫宴上朕多喝几杯,就当是赔礼了。” “这还差不多。”李显咧嘴,和兄长对视一笑。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归京(一) , 兄弟两个一年多未见,半点不见生疏,十分亲密。 众臣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里暗暗欣慰。 新帝登基一年多,温和不失手段。照此下去,要不了三年五载,就能彻底掌控朝堂。身为臣子,也盼着朝堂平稳。 李景兄弟六个,已经去了三个。剩下的两个胞弟,可得好好活着。不然,日后史书要如何记这一笔? 李景请岳父和四弟一同坐御辇回宫。 陆临和李显推却不过,也就应了。他们领兵打仗,为大魏出生入死,大胜归来。立下赫赫战功,被天子厚待也不算出格。 街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欢呼声不绝于耳。 一年前那一场动乱带来的阴影,已经散去。京城恢复了昔日的热闹繁华,京城里的百姓,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凑热闹。 皇上万岁的呼喊,如波浪一般,一阵阵涌到耳边。 李显忍不住探头张望,很快缩了回来,咋舌道:“外面好多人。” 李景笑道:“你们打了大胜仗,平了燕楚之乱,这样的热闹,百姓们自然要来看看。”又对陆临笑道:“这么久没见,我心里一直惦记岳父。今日一见,岳父还是这般英俊威武精神奕奕。” 也不自称朕了,直呼你我。 李景这般亲近亲热,陆临心里像被热水熨烫过,十分熨帖。不过,还是张口提醒了一句:“皇上直呼我,不合规矩。” 李景低声笑道:“现在又没外人,说话随意些也无妨。不必拘泥什么规矩。” “待会儿回宫,岳父先去一趟椒房殿,让小玉见上一面。这一年多来, 小玉时时刻刻惦记岳父安危。不让她亲自看一眼, 岳父别想安稳赴宫宴了。” 这么做, 当然也不合规矩。 人都有软肋。 荥阳王陆临,打仗时悍勇无双,在朝中行事周全。唯一的弱点, 就是女儿陆明玉。 果然,李景一张口, 陆临也不管什么规矩了, 立刻笑着应了。 李显厚着脸央求:“二哥, 我也想先进后宫,见一见妻儿和母妃。” 李景笑着点头应允。 李显暗暗松口气。 一年多未见, 二哥从太子变成了天子。归途中,他不停地告诫自己,谨记君臣有别。说话不能肆意。 见面后, 李景的亲密随意, 很快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 李景似是窥出了李显的心思, 轻轻拍了拍李显的手背。李显有些赧然, 回之一笑。 …… 两个时辰后,陆临迈步进了椒房殿。 这座宫殿, 是大魏皇后的寝宫。象征着后宫至高的凤权。迈步而入的刹那,陆临心里颇有些唏嘘。 谁能想到,昔日那个骄傲倔强的女儿, 竟会有凤临天下的一日? “爹!” 熟悉的声音入耳,没等陆临反应过来, 身着素服的皇后娘娘就冲了过来,扑进怀中。 陆临心中同样澎湃激越, 忍不住用力搂了女儿一回,然后迅速松手, 退开两步,拱手行礼:“臣陆临,见过皇后娘娘。” 陆明玉沉浸在父女久别重逢的喜悦中,笑着扶起亲爹,口中嗔道:“哪有爹给女儿行礼的道理。” 陆临顺势起身,笑着说道:“我女儿是大魏皇后,我乐意行礼, 怎么了?” 陆明玉被逗得轻笑不已。 陆临凝神打量几眼,见陆明玉气色红润黑眸熠熠,很是高兴:“你的伤都养好了?” “我在床榻上躺了三个月,才开始下榻走动。喝了近一年汤药, 吃了一库房的补品。”陆明玉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应道:“现在比牛还壮实。” 陆临眉眼都是笑:“好好好,伤养好了就好。” 陆明玉也迅速打量亲爹几眼,颇有些心疼:“爹黑了不少,也瘦了。” 陆临不以为意:“我是领兵打仗,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回来之后,好吃好睡,要不了多久,就恢复英俊威武了。”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父女两个坐下说话。 陆临张口先问:“你做了皇后,后宫中还顺遂吧!” 陆明玉挑眉一笑:“母后主动搬去咏梅宫,将凤印给了我。后宫一众太妃,也都老实安分。” 唯一不省心的赵太皇太后,已经疯了。碎嘴又爱生是非的秦太妃,如今也消停了,日夜守在赵太皇太后身边。 她这个皇后,竟没什么可操心的,日子别提多顺心了。 陆临看着陆明玉神采飞扬的眉眼,心里愈发快慰。他低声道:“一切顺利就好。下个月,就是太子册封大典。我正好赶上了。” 帝王的爱,不用整日挂在嘴上。早日立嫡子为储君,才是对妻儿最深的情意。 反面的例子也有。就像永嘉帝,当年对孟妃千好万好,对长子李易千宠万宠。到了立储的时候,立的是嫡子李景。 被宠了多年的李易,大概从那一刻开始,心性就阴暗扭曲了。 究其根本,这一场父子相残的悲剧,就是从所谓的“偏宠”开始。 陆明玉和陆临对视,轻声道:“李景对我的好,我都知道。爹放心,他不负我,我也绝不负他。” 陆临略一点头,没有提起自己将要上奏折放老兵归乡的事,张口问询外孙外孙女:“珝哥儿他们人呢?” 陆明玉笑道:“琀哥儿今年也开蒙读书了。三个孩子都在上书房,很快就该散学了。”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李琀欢快的声音:“外祖父,我来了。” 陆临眼睛骤然一亮,迅速起身。 李琀胖墩墩的身体迅疾冲了进来,扑进外祖父的怀里。 李珝李瑄今年都九岁了,一个是翩翩小少年,一个是美丽英气的小少女。兄妹两个稍慢一步,脸上俱是喜悦的笑:“外祖父。” 陆临乐呵呵地一手抱起李琀,另一手拍了拍李珝李瑄的肩膀:“一年多没见,你们都长大了。” 尤其是李珝,变化十分显著。 自李景下旨立储后,李珝就多了四个太傅。这四位太傅,皆是当朝大儒,每日精心教导太子殿下。 李珝就如被灌足了水的幼苗,迅速成长。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归京(二) ,簪头凤 赵太后快步出了寿宁宫,一路向前迎。 看到永嘉帝身影的刹那,赵太后眼睛通红,泪水早已冲了出来。她眼里根本看不到旁人,直接就冲到了永嘉帝面前,一把抱住了儿子:“你总算是回来了!” 久别重逢的这一刻,心情澎湃激越,也顾不得什么宫规礼数了。 永嘉帝伸手抱住赵太后,一眼正好看到亲娘头上的丝丝白发,酸意直往鼻间涌:“儿子不孝,让母后日日忧心,早生华发。” 赵太后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搂着儿子嚎啕恸哭。 别说孟妃秦妃等人,就连乔皇后也挤不过去,只能默默地看着久别的丈夫。 大皇子妃冲到了大皇子面前,还没哭出声,就被大皇子搂住了。夫妻两个思绪万千,各自感伤,抱头恸哭。 孟云萝早已泪流满面,冲到了三皇子李昊面前。 她原本也想冲进丈夫怀里。可李昊并没有要抱她恸哭的意思,神色间也不见激动思念,颇为冷静自制:“这两年多我离京远征,连你生孩子我也不在身边,还要劳你照顾母妃和五弟,辛苦你了。” 就像一盆冷水,哗地倒了下来。 孟云萝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昊。他的平静,映衬着哭啼落泪的她像个傻瓜。 他就一点都不想她吗? 这等时候,他怎么能这般冷静镇定? 他的视线,甚至越过了她这个妻子,迅速看了她身后一眼。这一眼,让孟云萝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她的身后是陆明玉。 她的丈夫,远行两年多才回来,心里最惦记的人不是她不是女儿,而是陆明玉。 前所未有的嫉火和恨意,在孟云萝的心头燃烧激荡。很快,那股火焰,又转变为冰冷的笑意。 李昊,等你知道陆明玉亲手杀了你的亲娘,你还会这样看她吗? 我等着那一刻。等着看你痛彻心扉怒火滔天转爱为恨! 陆明玉也在这一刻抬眼,不偏不巧和李昊对了个正着。 两年多的战场洗礼,淬炼出了李昊一身的肃杀之气,一双黑眸如深潭。也和她记忆中那个做了大魏太子进而坐上龙椅权柄天下的男人合二为一。 李昊很快就会知道苏妃死在她的手里。 到那时候,李昊会是何等震怒何等痛苦? 想一想那样的情景,陆明玉都觉热血奔涌异常畅快。她难以自制地扬了扬嘴角,唇边绽放出一抹绚烂的笑意。 李昊捕捉到那抹笑容,一颗心狠狠跳动。 然后,李景笑着上前,握住陆明玉的手,很自然地挡住了李景的视线:“孩子们呢?” 一阵阵喧闹的哭声中,陆明玉的轻笑低语声竟格外清晰:“都在寿宁宫里玩呢!” 李景低声笑道:“我去催皇祖母和父皇,想哭也等进了寿宁宫再哭。”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李景转过身,清了清嗓子说道:“皇祖母别哭了,父皇大胜归来,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先进寿宁宫吧!” 赵太后哭得用力用心,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不过,倒是将李景的话听了进去。一边哭一边拉着永嘉帝进寿宁宫。 …… 进了寿宁宫后,永嘉帝将赵太后扶着坐上凤椅,然后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 赵太后哭得嗓子都哑了:“别磕头了,快些起来,坐下再说话。” 永嘉帝起身后,坐到赵太后身侧。 赵太后用帕子擦了眼泪,打量永嘉帝几眼,这一细看,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瞧瞧你,怎么黑瘦成这样!” 永嘉帝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笑着安抚赵太后:“远行在外,整日住在军营里,要么行军要么打仗,没个消停安稳的时候。风吹日晒更是常事,黑一些瘦一些也是难免。” 在外打仗,和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能相比。 赵太后哭了片刻,又去看大皇子三皇子:“大皇子也瘦了,三皇子也瘦了不少。不过,都平安回来就好。” 大皇子三皇子一同过来跪下,给赵太后磕头。 众目睽睽之下,李昊步履稳健,大皇子走起路来,右腿却是一拖一拖,瘸得十分明显。和李昊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孟妃看在眼里,眼圈一红,泪水簌簌掉了下来。 大皇子妃鼻间满是酸意,不过,她早有心里准备,比孟妃镇定得多。将头转到一边片刻,再转过来时,已经恢复镇定。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大皇子三皇子磕完头,各自起身。 赵太后哭了一阵,情绪稍稍平复,张口问永嘉帝:“以后你不用再领兵去打仗了吧!” 永嘉帝挑眉一笑,语气中满是豪迈和骄傲自得:“燕楚两国都败了,降了大魏。四海平定,皆是我大魏的国土。偶尔有些民乱,让武将们领兵,或是皇子们去平定就行了。朕这个天子,无需再出征了。” 赵太后听得舒心畅意,连声道好:“好好好,以后皇上就待在宫里,好好治理天下。” 一直未曾出声的乔皇后,温声说道:“臣妾恭贺皇上,立下万世不朽的功业。” 永嘉帝此时才有空暇看乔皇后,声音也格外温和:“朕一走两年多,宫中诸事,皆靠皇后打理支撑。皇后辛苦。” 乔皇后笑着叹了一声:“臣妾懦弱无用,不敢当皇上盛赞。自太子受伤的消息传进宫中,臣妾就病倒了。多亏了太子妃,稳住后宫。燕兵临城,屠戮百姓,也是太子妃领兵出城,夜袭军营刺杀燕将。这才有梁大将军一举踏平燕军军营的大胜仗。” “真正的功臣,是太子妃。皇上要赏,也该赏陆氏才是。” 张口便为儿媳请功。 永嘉帝看向陆明玉,目中满是激赏:“陆氏有功,朕自要厚赏。” 众人的目光也一同看了过去。 众目所瞩之下,陆明玉神色镇定,从容行了一礼:“儿媳是大魏太子妃,做的都是应该做的事。征伐燕楚之战,耗时日久。有死伤的将士要抚恤安顿,有立了战功的将士们要犒赏。儿媳做的这点微末小事,不值一提。”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翁婿(一) 今日宫宴,是为大胜归来的荥阳王和李显而设。军中五品以上的武将,有份列席。郑重也在其中。 骤然见到身着龙袍的连襟李景,郑重颇有些不适应。知道是一回事,亲眼得见又是另一回事了,心里有些发憷。 宫宴上,郑重表现得格外老实安分。 李景不动声色地将郑重拘谨的模样尽收眼底,心里暗暗好笑。这位大姐夫,私下里活泼诙谐,也最爱说话。今日这般模样,着实少见。 酒过三巡,李景亲自举杯,向陆临敬酒。 陆临忙起身谢恩。 李景笑道:“于公,荥阳王领兵平乱,是大魏的大功臣,朕敬一杯酒是应该的。于私,朕这个女婿,敬岳父一杯酒,更算不得什么。岳父,小婿先饮了这杯酒。” 当着众臣的面,一口一个岳父,别提多亲热。 陆临心头也是一热:“皇上这么说,臣就不客气了。”仰头饮了杯中酒。翁婿两个接连对饮三杯,相视一笑。 瞧瞧天子对自家岳父这亲热劲,由不得人不羡慕。 就连乔阁老,心里也免不了酸上一酸。 他是天子的外祖父, 也没见天子在人前这般亲热地叫过一声呢! 还没想完,就见李景笑着举杯:“外祖父殚精竭虑劳苦功高, 朕得敬外祖父三杯!” 乔阁老立时舒展眉头, 呵呵笑道:“臣身为大魏首辅, 操劳政务是应该的。不敢当皇上如此盛赞。” 李景笑道:“朕先饮为敬,外祖父年迈, 酒量远不如前,随意便可。” 乔阁老被外孙哄得乐呵呵的,也连着喝了三杯酒。 陆临看在眼里, 暗暗好笑。 这个乔阁老,一把年纪了,还拈酸吃醋上了。刚才李景称呼岳父的时候,乔阁老还撇嘴了。当大家没看到不成! 等天子和乔阁老喝完酒,其余众臣纷纷向荥阳王和乔阁老敬酒, 宫宴也热闹起来。 李显自不能坐着等兄长给自己敬酒, 忙站起身来, 笑着说道:“臣弟敬皇上三杯, 臣弟先喝了。” 李景忙笑着阻止:“等等,朕的酒量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喝下去,很快就醉倒不省人事了。你我兄弟,饮一杯就是。” 兄弟几个里,李景酒量最浅。 酒量最好的, 当属李易,其次是李昊。 李易李昊都死了。过去种种,不提也罢。 李显将心头的唏嘘按捺下去,笑着应了, 和天子对饮一杯。李景这么喝, 其实已有了些酒意,目光一飘, 落到了郑重的脸上。 郑重最初的战战兢兢过去了, 现在自在了不少,笑着起身举杯:“臣也敬皇上一杯。” 李景欣然一笑:“好。” 前来凑热闹的李珝李琀, 坐在李景左右两侧。众人推杯换盏,十分热闹。李珝还年少,不宜饮酒,端起清茶喝了几口。 倒是李琀, 端着茶杯,迈着小短腿, 噔噔蹬蹬跑到陆临面前:“外祖父,我敬你三杯。” 众人被逗得哄堂大笑,心里阵阵艳羡。 瞧瞧人家荥阳王,武功盖世,麾下数万精兵,女儿是皇后,女婿是皇帝,嫡亲的外孙是太子。 实在是羡慕不来啊! 谷</span>  陆临也被李琀逗得哈哈大笑,端起酒杯,和李琀碰杯。李琀高高兴兴地喝了三口,志得意满地捧着茶杯回来了。 李珝一笑,也起身走到陆临面前:“我以茶代酒,敬外祖父一杯。外祖父也别喝多了,不然,回去之后,我们兄弟可没法子向母后交代。” 陆临看着温和俊美的小小少年,满心欢喜满眼骄傲:“好,臣听殿下的。” 众臣:羡慕这两个字,我已经说累了。 …… 直至天黑,宫宴方散。 众臣一一离去。 已经有了八分酒意的李景,硬是拉着陆临的衣袖,不让他离去:“朕这么多日子没见岳父,心里实在想念。天这么晚了,岳父就在福宁殿里住一晚,我和岳父秉烛夜谈。” 俊脸泛红,连说话都不太利索了。眼睛倒是格外亮。 陆临哑然失笑:“臣子留宿宫中,这可不合规矩。再者,皇上饮了不少酒,应该早点歇着。明日一早,臣便进宫来。到时候,皇上醒了酒,想和臣说多久的话都行。” 任李景怎么扯着袖子不放人,陆临还是坚定地告退离去。 君臣有别。 身为臣子,得守臣子的本分。恃宠生娇的人,从来没什么好下场。 陆临走后,李景被扶回了椒房殿。 陆明玉嗅着李景身上的浓烈的酒气,既好气又好笑:“自己酒量怎么样,自己还不清楚么?非要逞能喝这么多酒。” 亲自喂李景喝了解酒汤,又抱他去净房沐浴。 小圆公公:“……” 皇后娘娘伸手这么一抱,轻轻松松地将皇上抱在怀里。这画面竟也不违和,甚至有着奇异的融洽和美感。 小圆公公默默守在净房外。 在听到净房里隐约传出异样动静后,小圆公公面不改色地又退了几米,顺便将守在净房的宫人内侍都打发得远远的。 净房里又添了两回热水。 一个时辰后,同样沐浴过后的皇后娘娘,和已经醒了酒的皇上携手出来。你瞪我一眼,我冲你咧嘴一笑,柔情蜜意地回寝室去了。 “我想留岳父在宫里住一晚,岳父怎么也不肯。”李景搂着陆明玉,将头靠在她的脖子上,一张口说话,呼出的热气拂在陆明玉的耳后。 陆明玉耳后泛红,伸手将李景推开了些,瞪了他一眼。 李景闷笑一声:“放心,我现在有心也无力。” 陆明玉笑着呸他一口。 调笑几句后,陆明玉才道:“我爹这么做才对。你也是,私下里怎么亲近是一回事,明面上也别太明显了。让臣子们看着眼热,嫉恨我爹。” 李景想了想,笑了起来:“别说,今儿个外祖父就泛酸了。我当着众人的面喊岳父,敬岳父三杯酒,外祖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敬了外祖父三杯,外祖父才有了笑脸。” 一把年纪了,还像孩子一样争宠闹脾气。 陆明玉遥想这样的画面,不由得笑出声来。  https:///92401_92401418/71852201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翁婿(二) 第二日,荥阳王早早进了宫。 倒是李景,前一晚喝了酒,荒唐半夜,比平日起迟了一个时辰。 听闻岳父已经在福宁殿里等候觐见,李景有些心虚,麻溜地更衣梳洗,走路都比平日快得多。 陆临半点不急,气定神闲地给快步而来额上微微冒汗的天子请安:“臣见过皇上。” 后宫只一个皇后娘娘,皇上又不是胡乱宠幸别的美人。他巴不得女婿和女儿感情好。 李景忙笑着扶起陆临,腆着脸解释:“朕昨晚喝了不少酒,今日起得迟了些。” 岳父半点不介意,岳父笑呵呵:“臣也没等多久。” 李景厚颜一笑,携着岳父去了御书房。 这里是李景平日读书之处,内侍都被打发了出去,只翁婿两个对坐说话,亲密随意得多。李景也不肯自称朕了,亲热地笑道:“岳父领兵在外一年多,打了不少仗,说来给我听听。” 陆临也有趣,不管李景怎么称呼,他照旧一口一个皇上。 就这么闲话了小半日。 直至小圆公公来回禀:“启禀皇上,几位尚书大人有要紧的政事禀报。” 大魏疆土辽阔,每日国事繁杂。只凭天子一个人,根本处置不了这么多政事。所有奏折,都先进内阁。内阁众臣先看过一遭,从中挑出重要的,再呈至御前。 有格外要紧的,就得亲自禀报并议事。所以,基本上每日都有小朝会。 李景歉然地对陆临说道:“我本想陪岳父半日。没曾想,又有政事来了。” 陆临笑道:“国事要紧。臣已经回京,以后皇上什么时候想见臣了,臣随时都能进宫。” 这倒也是。 李景一笑, 随口道:“岳父也别急着回去,既是进宫了, 就去椒房殿一趟。正午和小玉一同用膳。” 这个提议, 正合陆临心意。 昨日父女重逢, 只见了一面,短短几句话, 他就去赴宫宴了。今日有空闲,能和女儿坐在一起用午膳,待上一两个时辰。 这对他来说, 才是最大的恩赏厚赐。 陆临欣然应了:“外臣进后宫,于宫规不和。皇上恩准臣进椒房殿探望皇后娘娘,臣便厚颜去一回。” 这个时辰,陆明玉正好处理完了宫务。 听闻亲爹来了,陆明玉喜上心头, 黑眸中满是笑意, 快步走出去相迎。 陆临行事周全, 绝不肯恃宠生娇落人话柄, 坚持行了臣礼。陆明玉拗不过亲爹,只得任由陆临行礼,再伸手扶起亲爹。 父女两个各自入座。 陆明玉笑吟吟地说道:“我这就让人备午膳,爹今日正午留下用膳。” 陆临笑道:“臣来了就没打算空着肚子回去。” 这话说得风趣诙谐,一旁的绮云抿唇轻笑不已。再见主子,眼角眉梢都是笑。 娘娘已经很久没这般开怀喜悦了。 父女两个, 不说战事,也不提政务,就说些家常闲话,分外惬意自在。到了正午, 姐弟三个都来了, 还有李景,也特意回来陪岳父一同用膳。 陆临心怀大慰。 问得再多, 也不及亲眼目睹。 李景做了天子, 对陆明玉的态度分毫未变,还是像以前一样。一会儿为陆明玉夹菜, 一会儿拿帕子为幼子擦嘴角,夫妻两个不时对视一笑,举手投足间都是默契。 …… 三日后,陆临上了一道令众臣震惊的奏折。 荥阳军打了一年多的仗, 平定燕楚叛乱,立下大功。也死伤了不少。按着惯例, 战后应该重新招募新兵,补充兵力。 陆临这道奏折,却正好相反。是要将年过四旬的老兵放还归乡。 在军中,一个饱经阵仗的老兵,能抵得上三个新兵。就连濮阳侯,也被惊得双目圆睁,看陆临的眼光和看傻子差不多。 赵家军派出的那两万士兵,大半都是新兵。真正的精兵,都被留下了。所以,他舍出那两万士兵,虽然心痛,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日后想扩充兵力,招募新兵进来,以老兵带新兵便可。 荥阳王也太实在了,竟要将老兵都散了,这是要自斩一臂啊! 坐在龙椅上的李景,也被岳父的举动惊住了。 之前翁婿两个闲话,岳父可是半个字都没提啊!怎么忽然就上奏折了? 李景心情纷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陆临早已下定决心,此时神色平静,侃侃而谈:“先帝打了十几年的仗,平定大魏疆土。如今燕楚叛乱已平,四海平静。军中无需这么多兵力。” “臣想将老兵放还归乡,也是体恤他们连年打仗。如今年岁大了,也该让他们回乡,娶妻生子,过些安生日子。” “遣返老兵,得耗费一大笔安置银子。此事,就得由高尚书和杨尚书多多费心了。” 户部高尚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道:“荥阳王言重了。这是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大魏国库里的银子,至少一半都用来养兵。 站在户部的立场,真是恨不得兵越少越好。 不过,也不能一味减弱兵力。没有强悍的军队和武力,一旦生出叛乱,就是灭国之祸。要如何权衡,那就是天子的事了。 乔阁老斟酌一回,张口道:“老臣以为,荥阳王所言颇有道理。请皇上应了荥阳王所请,下旨令老兵归乡。” 说着,看了濮阳侯一眼。 濮阳侯:“……” 看他做什么。他才没那么傻! 再说了,他已经舍出两万赵家军,留在燕楚做了驻军。还想割他的肉不成! 濮阳侯心里哼了一声,权当没看见乔阁老那意味深长的注目。 罗尚书素来和乔阁老站同一阵营,乔阁老张了口,罗尚书自不能落下,立刻拱手启奏:“臣附议,请皇上下旨。” 龙椅上的天子,注视着岳父,目光复杂,沉默了许久才道:“荥阳王的奏折,朕准了!” 众文臣心里松口气。 陆临也在心里暗赞一声。 亲情是一回事,皇权是另一回事。为了稳固皇权,必要的时候得狠下心肠,做出正确的决定。 能看透这一点,李景才算一个合格的帝王。  ()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翁婿(三) 什么? 爹要放老兵还乡? 陆明玉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一惊,猛地站起身来:“绮云,这是谁送来的消息?” 绮云低声答道:“这是小圆公公打发内侍送来的消息。散朝后,皇上宣召荥阳王去了福宁殿说话。皇上怕娘娘知道消息误会,所以特意令人送信过来。” 此事来的实在突然。 陆明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仿佛有一团无形的东西堵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绮云见主子面色不对,有些忧虑,低声劝慰道:“娘娘先放宽心。以王爷的脾气,不会无缘无故上这么一道奏折,定然是早有思虑打算。” 是啊! 陆明玉缓缓吐出一口闷气,慢慢坐了回去:“爹一直没告诉我他有这个打算。” 绮云随在陆明玉身边,见识了不少大事,眼界也非寻常宫人可比:“赵家军从六万变成四万,御林军兵力不足,现在不过将将三万。孟家军的残兵败将,有的被发回原籍,有的被充入驻军。如果荥阳军还有十万,兵强马壮,确实不太合适。” 这不是陆临忠不忠心的问题。 女儿做着皇后,外孙是太子,陆家兵力再这般强盛,就会形成君弱臣强的局面。于皇权十分不利。 李景是陆家的女婿,更是大魏帝王。身为一朝天子,必须要学会制衡之道。 陆临主动上奏折,主动削减兵力,也免了日后的种种隐忧和隔阂。 这其中的道理,并不复杂。陆明玉自然能想得通。心里的气闷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酸涩的感动。 爹这么做,都是为了她。 “绮云, ”陆明玉有些哽咽:“我真不是个孝顺女儿。这些年,我爹为我操碎了心。我能孝敬亲爹的, 却是少之又少。” 绮云却道:“能为自己的孩子操心尽力, 也是件幸福的事。以奴婢看来, 王爷挺乐意挺高兴的。” 陆明玉心绪翻涌,久久难以平静。 …… 咏梅宫里的乔太后, 在一个时辰后得了消息。 慧安公主正陪着乔太后闲话,一个宫人走了进来,在乔太后耳边低语数句。乔太后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慧安公主听不真切, 见乔太后这般震惊,忙问道:“母后,出什么事了?” 乔太后沉默片刻,低声将荥阳王上奏折一事告诉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也被惊住了,脱口而出道:“荥阳王该不是想以退为进吧!” 乔太后回过神来, 瞪口无遮拦的慧安公主一眼:“乱嚼舌头!荥阳王对朝廷一片赤诚忠心, 主动奏请放还老兵, 皇上已经准了荥阳王所请。” 这等大事, 怎么会作假。 慧安公主自知失言,讪讪道:“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乔太后板起脸孔:“亏得是在哀家面前,要是在皇后面前这么说,保准你要碰个鼻青脸肿。” 慧安公主闭上嘴,不吭声了。 乔太后想了想, 由衷地叹道:“阿景真是娶了个好媳妇,有一个好岳父啊!” 荥阳王主动上奏折,全了天子和朝廷的体面,也显出了一片忠心。这样的好岳父, 举世无双, 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慧安公主也是一脸艳羡:“有这样的亲爹,皇后真是有福气。” 反观自己, 虽然是公主, 可她的亲爹……算了,不提也罢。 乔太后很快站起身来:“哀家要去一趟椒房殿。”慧安公主忙跟着起身:“我也陪母后一起去。” 乔太后嫌弃地看了女儿一眼:“你一张嘴, 不定说出什么讨嫌的话来。哀家一个人去就是。” 慧安公主:“……” 乔太后独自去了椒房殿。 此时,陆明玉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见乔太后特意赶来,陆明玉心中涌起暖意:“母后有事,打发人送个口信来, 儿媳去咏梅宫便是。怎么还特意过来了?” 乔太后握住陆明玉的手,轻声道:“荥阳王上奏折的事, 哀家也听说了。心里一急,便过来了。” “荥阳王对朝廷的忠心,有目共睹。皇上不是刻薄寡恩之人,以后一定会善待荥阳王,也绝不会负了你和太子。” 荥阳王一心为女儿考虑,乔太后何尝不是为了儿子着想?唯恐儿媳心中不快,巴巴地跑来安抚。 陆明玉心头一热,低声道:“之前听闻此事,我也很是震惊。我爹在我面前,连一个字都没提过。没料到,他忽然上了这么一道奏折。” “我相信我爹,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我也相信皇上,他是一个宽厚贤明的天子,不会辜负臣子的忠心。” 乔太后目中露出欣慰:“你能想得明白,哀家就放心了。” …… 天子宣召荥阳王进福宁殿,君臣在御书房里密谈两个时辰。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当日晚上,天子留荥阳王在福宁殿里用了晚膳。 身为臣子,有这等荣耀体面的,荥阳王也是独一无二了。 濮阳侯知道后,既羡慕又眼热。 他也舍出了两万赵家军!当时,皇上赞了他一通,将他的儿子赵瑞提拔做了御林校尉。可没这样的优待圣眷。 荥阳王走后,天子回了椒房殿。 陆明玉坐在榻边,看着眼睛泛红的夫婿:“你今日哭了?” 李景嗯了一声,坐到陆明玉身边,将头靠在她的脖颈上,伸手揽住她的纤腰。他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幽幽体香,低声道:“小玉,岳父对我,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今日我和岳父说了很久的话。说到动情处,我忍不住哭了。今晚和岳父一同喝酒,我又哭了一回。” “父皇在世的时候,我时常受父皇冷落磨搓。为了东宫安稳,我不得不忍气吞声,离京四处办差。”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因为我不够优秀出众,所以父皇不喜欢我,更偏爱大哥和三弟。” “岳父对我,比父皇待我好得多。他事事为我考虑着想,不让我为难。今日上这道奏折,更令我感动。” “有这样的岳父,是我李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https:///92401_92401418/71840448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安置 , 荥阳王府。 陆临出宫后,慢悠悠地策马回府,离得老远,就见正门处有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在等候。 这个身影高大,带着武将特有的悍勇之气。一双眼眸,如鹰隼一般锐利,在暗夜中闪着寒光。 正是义子陆非。 “义父,”陆非快步迎过来,亲自为陆临牵住缰绳,又伸手扶陆临下马。 陆临今晚着实喝了不少酒,不过,这一路被冷风吹,酒气散了不少。此时正是微醺的状态。 义子这般孝顺,陆临欣然领受,在陆非的搀扶下下了马。 浓烈的酒气飘入鼻息。陆非有些好笑:“义父怎么在宫中喝这么多酒?” 陆临低声笑道:“皇上亲自为我斟酒,我不喝怎么成。” 感情是翁婿两个一同喝酒。 连义父都喝成这样,李景定然是醉了。 陆非很厚道地没拿李景的酒量说笑,扶着陆临回了院子。亲自伺候陆临更衣睡下。陆临一躺下,酒意阵阵上涌,话不免比平时多了些。 “此次我主动放老兵归乡,皇上大为感动。今晚饮酒时,皇上和我说了许多掏心窝的话,提起了先帝和死去的李易李昌,还哭了一场。瞧着也怪惹人心疼的。” “先帝一世英名,什么都好,就是在内宅里太糊涂了。对正经的原配和嫡子平平,偏宠孟氏母子,纵大了李易的心。结果,惹出这么一场弥天之祸。” “子不教,父之过。落到这等下场,先帝在地下有灵,也该好生忏悔了。” 陆非低声道:“论教养儿女,先帝比义父差远了。” 一个父亲对儿女的好,不必时时挂在嘴边,看行动就行了。 义父最宠陆明玉,对他们几个义子义女也是千好万好,事事放在心上。他们姐弟几个,虽无血缘之亲,却彼此亲厚, 彼此信任, 更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 陆临听到这等话, 乐得咧嘴笑了起来:“这倒是。我的儿女们,一个比一个孝顺。先帝哪有这等福气。” 陆非也笑了,坐在床榻边, 为义父盖上被褥,一边低声问道:“义父, 皇上还未正式下旨。遣返老兵还乡的事, 是不是可以缓一缓。” 陆临看了陆非一眼:“军营里是不是有人闹腾了?” 陆非无奈地叹了口气:“年过四旬的, 听说能领一笔丰厚的安家银子,回家乡娶媳妇生儿子, 一个个高兴的很。也有些不肯走的。说离乡多年,家里也没了家人,不愿回去。” 陆临略一思忖道:“愿意回去的, 全部遣返。实在不愿回的, 也得先出荥阳军营。先安置在陆家的田庄里, 以后再挑一些进府当差。” 陆府里的亲兵和管事, 基本都是这么来的。 哪怕是受了伤做不得重事了,陆家也会一直养着他们。 陆临治军严格, 却丝毫无损他在荥阳军里的威望。也正是因为严苛下的这份仁厚。 陆非点点头应下。 陆临又笑着叮嘱:“朝廷给的安家银子,一分都不留,全部分给他们。另外, 将我们陆府的存银拿出来,每人补五十两银子。” “此事先别声张。不然, 那群混账东西,一个个都赖着不肯走了。” 陆非哑然失笑, 点头应下。顿了顿,低声道:“义父, 以后,我们荥阳军就剩五万人了。你真的半点不担心日后吗?” 陆临和义子四目对视,缓缓道:“说一点都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不过,人不能因噎废食。整日疑心这个疑心那个,不必等日后,眼下都过不安生了。” “我也愿意相信, 李景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对小玉的情意不是假的,对我这个岳父的尊敬亲近也是真的。” “希望李景不会令我失望。” 陆非目光一闪,沉声道:“他要是敢负了四妹, 我们陆家上下都会为四妹撑腰!” 陆临心里一暖,笑着拍了拍陆非的手背:“你有这份心就好。别太忧心,小玉又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谁想欺负她,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这倒也是。 陆非咧嘴一笑。 …… 隔日,父子两个一同回了荥阳军军营。 又过两日,天子下旨,准许荥阳军中年过四旬的老兵归乡。朝廷每人发放五十两安家银子。 陆临拿出自己的银子,又补了每个老兵五十两。加起来就是每人一百两。这一笔银子,足够回乡盖几间新屋娶个媳妇了。 老兵们大多高高兴兴地领了银子回乡。厚厚的军册上,勾去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加起来足有一万四千多。 还剩一千多个老兵不肯走。这些老兵里,伤残的占了一半。有的伤了腿,连站都站不起来,根本回不去。有的伤轻一些,伤在胳膊或是身上,也做不得重事了。 这一批老兵,被安置在了陆家田庄里,做些轻省的活,每个月领一份工钱,不算多,也足够裹腹。 有些老兵,家乡没了亲人,无处可去,不愿回乡。 还有一些,四肢俱全身体好的很,纯粹是在军营里待惯了,不愿再回乡过普通百姓的生活。 这些老兵,便进陆府做了陆家亲兵。 陆临从中挑了些格外精悍的,送到了陆明玉的田庄里。人数不算多,约有三百个。 不过,这三百个老兵,都是身经百战悍勇无双的士兵。每个人都能做伍长,领十个二十个新兵不在话下。 郑重送这三百老兵过来,陆乙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太子妃亲兵之前在江南损伤了不少,现在补充了三百个老兵进来,想扩充兵力了,立时能招募几千新兵。 郑重低声笑道:“这是岳父特意令我送来的。这点小事,就别声张了。” 陆乙搓了搓手指,笑着应道:“那是当然。闷声发财的道理,我能不懂么?” 太子妃亲兵,现在应该改口叫皇后亲兵了。这一支兵,人数不多,约有五千左右。论战力,能抵两万人的军队。 而且,这一支亲兵,完全忠于皇后娘娘。 说一千道一万,什么都不及有兵在手的安稳踏实。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亲兵 荥阳军行事快捷高效,短短七日,已安置妥当。 军中剩下的,都是青壮,不多不少,正好五万。 濮阳侯一直盯着荥阳军里的动静,得知陆临留下了一千多个老兵且择了三百精锐给皇后娘娘之后,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这个陆临,面子里子都有了,还顾全了翁婿情义。行事这等周全,想挑刺都挑不出来,实在可恶。 不过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心态。一旦打仗了,都是荥阳军冲锋在前死伤最重。他这个靠着裙带关系和揣摩圣心做到濮阳侯的人,凭什么和陆临较劲? 罢了,做军中第二号人物,也足够了。。 濮阳侯自我安慰自我开解,很快就释怀了。在大朝会上,上了一道奏折,对荥阳王高风亮节忠心赤诚的行为大大鼓吹了一番。 其言词之肉麻,令众臣都掉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倒是龙椅上的天子,听着十分入耳,笑着说道:“濮阳侯这一席话,甚合朕的心意。” 众臣忍着搓手臂的冲动,接着夸吧! 荥阳王陆临身为武将之首,理所当然地站在武将这一列最前面。离天子也最近,略一抬头,就能看到李景熠熠闪亮的黑眸和扬起的嘴角。 可见天子今日是真的高兴。 陆临心中也觉快慰。 做臣子的,得遇贤明君主,是天大的幸事。 做岳父的,有这样的女婿, 也是值得高兴的事。 散朝后,李景满面春风地回了椒房殿。 此时, 孩子们还没散学。夫妻两个得以独处片刻。李景低声笑道:“岳父做事利落, 半点不拖拉, 短短几天,便将老兵安置妥当。今日濮阳侯上奏折, 狠狠拍了岳父一通马屁。” 陆明玉哑然失笑:“这个濮阳侯,风向转得倒是真快。” 以濮阳侯的眼明心亮见风使舵,定能稳稳地屹立朝堂不倒。 李景随口笑道:“只要他安分老实, 我也乐见他好好地掌着赵家军。” 到底是自小叫到大的表叔。只要濮阳侯没有起兵谋逆之心,他也愿濮阳侯做军中第二号武将。 夫妻两个说笑几句,陆明玉忽地说道:“对了,我爹还特意挑了三百个老兵中的精锐,送去了我的田庄。陆乙得了这三百老兵, 高兴的不得了。” 李景笑道:“一个老兵, 可以带十几个新兵。之前你的亲兵一直是五千人, 有了这些老兵, 再招募些新兵,训个三年两载,就是一支精兵了。人数太多了扎眼,朝中那些文臣也会嘀咕啰嗦,以后你的亲兵就控制在一万人左右吧!” 陆明玉笑容一顿,看了李景一眼。 这一张口, 她手中的兵力就翻了一番。 而且,她的亲兵都是精锐,擅于兵阵,战力极强。这一万人, 以后能当三四万士兵用。都快赶得上御林军了。 这么庞大的兵力在手, 李景真的能放心得下? 李景一脸坦荡地回视:“小玉,如果我不愿意, 我不会主动张这个口。你传令给陆乙, 让他放开手招募亲兵吧!” 给你什么,都不及你手中有兵更令你安心踏实。 既如此, 我就给你最想要的。 陆明玉看着李景,鼻间阵阵发酸。 李景伸手,将陆明玉搂进怀中,低声笑道:“你别只顾着感动。其实, 我这么做也有自己的私心。” “你手中有这么一支亲兵,对御林军和赵家军也是威慑。日后紧急的时候, 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兵在你手里,和在我手里也没什么两样。” 这其中的区别,大了去了。 李景这么说,是为她挡风遮雨,以后也能用这样的理由堵臣子们的嘴。 陆明玉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李景,你对我这么好,会惯坏我的。” 李景轻声笑了起来:“我乐意,谁也管不着。” 陆明玉又被逗乐了,仰头,用力亲了李景一口:“好。你都敢给了,我没什么不敢接的。待会儿我就让人传令给陆乙,让他扩充亲兵至一万人。以后谁到了我面前,想大声说话都得掂量一二。” 李景麻溜地接口:“包括我在内。” 陆明玉忍俊不禁,扬起了嘴角。 李景低头,在她的嘴角边印下轻吻。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很快敲门声响起:“父皇,母后!” 这个响亮的男童声音,正是李琀。李珝李瑄也都散学过来了,他们两个稍慢几步,也过来了。 李景一笑,携着陆明玉的手去开门。一家五口一同用午膳去了。 夫妻两个很有默契,在孩子们面前闭口不提。 …… 这件事并未传开,李景和陆明玉都没有声张的意思。 毕竟,皇后娘娘掌一万精兵这等事,前所未有。让臣子们知道了,少不得口舌麻烦,也会将陆明玉推至风口浪尖。倒不如暂时瞒下,陆乙悄悄练兵便是。 等个三年两载的,兵都训出来了,谁多嘴也没用了。 陆乙接到密令后,喜不自胜,立刻动手招兵。 此事瞒着别人,自不会瞒着陆临。 陆临在军营中收到陆明玉的信,看了之后,眉头舒展开来,笑得分外舒心。 陆非好奇心大起,低声笑问:“皇后娘娘在信里写了什么,义父怎么这般高兴?” 陆临将信给了陆非:“你看看就知道了。” 陆非目光一扫,看到一半时,就惊得睁大了眼,看向陆临。陆临失笑,以目光示意陆非镇定些。 陆非将不自觉张大的嘴巴合上,迅速将信看完。然后笑叹道:“皇上这般对娘娘,也不枉娘娘的一片真情,不枉义父为朝廷所做的一切了。” 陆临也笑着叹了一声:“此事也出乎我意料。皇上胸襟气魄,更胜先帝。”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陆非立刻接了话茬:“先帝领兵打仗是厉害,对妻儿却十分淡漠。皇上在这一点上,比先帝强十倍百倍。” 永嘉帝对孟妃母子是真的好,对正妻嫡子可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了。 活该落到那等下场。 陆非心中暗暗腹诽,总算没说出口。 陆临心情舒畅地注视着皇宫的方向。 再过几日,就是太子册封大典了。  https:///92401_92401418/71823881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太子 六日后,太子册封大典在金銮殿里举行。 立储是国朝大事,这一场册封大典由礼部操持准备了几个月,罗尚书主持大典,文武百官齐至。 行过册封礼后,天子领着太子去太庙祭天祭祖。 这一场册封大典,进行了大半日。待到傍晚,宫中设了盛大的宫宴。 新出炉的太子殿下李珝,穿着明黄色的太子服,俊秀且稚嫩的脸孔,在太子服的映衬下显出了远胜同龄人的沉稳。站在天子身边,犹如一株初初长成的小树。。 陆临看着外孙,嘴角的笑容一直未停过。 濮阳侯和陆临坐了一席,笑着举杯:“荥阳王,我敬你一杯。” 陆临欣然举杯,和濮阳侯对饮而尽。 濮阳侯喝了几杯后,带着几分酒意地笑道:“我这一辈子,没真心服过谁。当年孟晖还在世的时候,处处压着我一头,我也没服过他。不过,我对荥阳王你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说着,亲自为陆临斟了一杯酒:“千言万语不必说,都在这杯酒中了。” 陆临抢过酒壶,也未濮阳侯斟酒:“你这么说,就太过了。其实,我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能入我眼的,满朝不过三五人。你在其中排第一。” 濮阳侯哈哈一笑:“能得荥阳王这般盛赞,我今日得一醉方休。” 两人一同举杯,仰头喝了。 他们两人喝得豪迈尽兴,文臣这一边推杯换盏,同样喝得高兴。 立储是普天同庆的喜事,意味着江山后继有人。李珝是皇后嫡长子,聪慧沉稳,人人都看在眼底。有这样的太子,做臣子的焉能不喜。 罗尚书和乔阁老坐了一席,两人年纪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岁了。乔阁老头发花白,罗尚书稍年轻些,胡须也白了不少。 “阁老,如今朝中事事顺遂,太子也立了,”罗尚书低声笑道:“我等做臣子的,便是立刻致仕,也心满意足了。” 乔阁老挑眉一笑:“我比你年长五岁,还没打算致仕,你怎么倒想起致仕这等事了?” 罗尚书想了想,也是一笑:“说的是,当年东宫詹事府的几个都还年轻,暂时不能当大用。我们这些老骨头,再撑个三年五载。等他们都得用了,我们再退不迟。” 罗尚书口中所指的,是方子詹周礼李晏等人。他们才是天子潜邸时的心腹,现在资历浅,官职还不显。 等过几年,天子彻底掌控朝堂了,自然会慢慢换上心腹。 这是众臣心照不宣的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来如此。 罗尚书和乔阁老当年都做过太子太傅,也都是当年的太子党。所以,天子登基后,他们的位置安稳如山,谁也撼动不了。 罗尚书喝了几杯酒,忽地压低声音:“阁老,我近来听到了些风声。听闻皇后娘娘的田庄里,多了不少新脸孔。” 陆乙征兵练兵一事,一直低调进行。不过,暗中盯着的人绝不少。这样的动静,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 乔阁老动作一顿,脸上神情未变:“皇后娘娘为大魏江山立过大功,多养些亲兵,也算不得什么。” 李景昨日特意将乔阁老宣进福宁殿,私下和乔阁老说了此事。 乔阁老心里不那么乐意,也不好多说什么。现在还得为皇上和皇后娘娘遮掩一二。 罗尚书人老成精,见乔阁老这么说,立刻笑道:“说的是。这等事,轮不到你我操心。今天是太子册封大典的大喜日子,不说扫兴的,来来来,再喝一杯。” …… 后宫里同样设了宫宴。 陆明玉今日心情颇佳,也饮了几杯酒。酒意上涌,面颊如三月桃花,眼眸没了平日的锐利,笑如两弯月。 慧安公主笑声最是爽朗明快:“日子过得真快,这一转眼的功夫,我们珝哥儿都做太子了。” 静安公主抿唇一笑,接了话茬:“是啊,我还记得珝哥儿出生没多久。好像就是眨眨眼,就长大了。” 乔太后搂着身侧的孙女李瑄,乐呵呵地说道:“瑄姐儿也快长成大姑娘了。” 九岁的李瑄,褪去了稚嫩,梳起了小小少女的双环髻,宝石发簪闪闪发光,英气中透着娇俏。 另一侧的李琀,不甘示弱地嚷了起来:“外祖母,我呢?” 乔太后笑着点了点李琀的鼻子:“你呀,也别吃得太多了,瞧瞧你的小身子,都胖成什么样了。” 众人掩嘴而笑。 李琀既白又胖,圆滚滚的,十分可爱。不过,连乔太后都打趣孙子胖了,可见李琀是真的超重了。 李琀一听这话,顿时苦了脸,看着眼前的珍馐美味,十分犯难:“这些都是我爱吃的。哪一样我都舍不得少吃。” 陆明玉也被逗乐了,伸手叫李琀到自己身边来,夹了一碗菜:“少吃些肉,多吃些菜。” 李琀最爱吃肉,不爱吃菜。见亲娘给自己夹了满满一碗菜,气闷不已。又不敢反抗,索性慢吞吞地吃,眼光一直在肉上飘来飘去。 宫宴快结束的时候,太子殿下来了。拱手向乔太后陆明玉行礼。 乔太后连连笑道:“珝哥儿快些起身。” 陆明玉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心里溢满了柔情和骄傲。 这是她和李景的长子,是她精心养大的儿子,也是大魏朝的太子。 慧安公主看着挺拔的小小少年,心里爱得不行,笑着说道:“珝哥儿,快些到姑母这儿来。今日穿着这太子服,实在是好看,让姑母好生瞧瞧。” 慧安公主任性嘴快,为人着实不坏,对侄儿侄女更是疼爱有加。李珝对慧安公主也很是亲近,笑着应声上前。 慧安公主美滋滋地打量侄儿,伸手摸了摸侄儿俊秀的脸:“太子殿下真是俊俏。” 李珝被夸得怪不好意思:“姑母看侄儿,当然是样样都好。论相貌,我不及立表弟。” 慧安公主笑道:“立哥儿只生得好看,读书习武都不如你,可见是个绣花小枕头。我们太子殿下才是万里无一的出挑!” 李珝被赞得嫩脸通红。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李显(一) 太子册封大典后,李显进宫觐见。 “臣弟见过皇上,”李显恭敬地拱手行礼。 昔日那个爱说爱笑爱凑热闹言谈无忌的四皇子,如今循规蹈矩,行事说话沉稳了许多。挑不出半点毛病,也无形地疏远了不少。 李景心里暗叹一声。 李易李昊李昌因不同的原因死了。不管他们多么的死有因得,还是在他和李显之间划出了深深的印记。 李显这般谨小慎微,他心中无奈,却也没什么法子。。 “四弟请起,”李景索性也不去扶了,张口道:“你过来坐着,朕和你说说话。” 李显应了一声,走了过来坐下,兄弟两个相隔不过三尺,四目相对。 这样的距离,对一个天子来说,无疑是信任至极的表示了。普通臣子应答,哪有坐在天子身侧伸手便可及的道理。 李显心头一热,低声喊了一声:“二哥!” 李景无奈笑了一笑:“我还以为,你不敢再叫二哥了。” 李显有些赧然,摸了摸后脑勺:“这哪能怪我。君臣有别,我要是上蹿下跳说话没个把门的,早被御史弹劾了。我不能为二哥分忧也就罢了,总不能再给二哥添乱。” 这语气,总算有了以前诙谐跳脱的风采。 李景的黑眸中浮起了笑意,低声道:“有臣子们在的时候,你表现得恭敬些。现在只你我兄弟两人,装什么样。想说什么,你只管说吧!” 李显有备而来, 立刻笑道:“当日我随荥阳王一同去燕楚平乱,二哥曾应过我, 等我回京了, 就给我封王, 允我就藩。” “之前荥阳王忙着上奏折让老兵还乡,紧接着又是珝哥儿的太子册封大典。我没好意思提醒二哥。现在都忙得差不多了, 我可不就来了。” 还是那副嬉笑惫懒的样子。 李景凝望着他,语气中满是不舍:“你真的不想在京城多留几年?” 李显半点都不含糊:“不留了,早些离京就藩。以后二哥也能多念我的好。” 李景哭笑不得, 伸手扇了李显一巴掌:“我什么时候不念你的好了。说的我像白眼狼似的。” 顿了顿,叹道:“也罢,这是我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反悔。” “你暂且等几日,我为你择一块合适的藩地。还有小六, 虽然年纪小, 也趁机一并封王吧!” 李显大喜, 连连谢恩:“多谢二哥了。” 李旻显然是沾了李显的光。不然, 一个没到三岁的孩子,能不能养大还不知道,封什么王。 这桩大事一定,李显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大好,使劲奉承了一通。 李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瞪了李显一眼:“别拍马屁了。” “我这是拍龙屁!”李显咧嘴一笑。 李景哈哈一笑。 …… 李显在福宁殿里用过午膳, 又去寿宁宫探望赵太皇太后和秦太妃。顺便将自己将要就藩一事告诉秦太妃。 谷</span>  秦太妃早熄了要强的心,伸手抚了抚儿子的脸,低声道:“能平平安安地离开京城,也是一桩幸事。” 想想李昊, 被发配充军, 到了边军不过一年,就死在了乱刀之下。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实在太惨了。 有李昊做对比, 李显能被封王就藩,安生过日子, 已是幸运了。 李显还不适应亲娘这般通情达理,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母妃怎么不拦我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龙椅换了新帝,你还留在京城做什么?” 秦太妃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以前你父皇在世的时候, 有你皇祖母给我们母子撑腰,我也生过些痴心妄想。现在想想, 万幸濮阳侯胆小如鼠,一旦生了异动,必会牵累到你身上。” “要不是你皇祖母身边离不得人,我宁可和你一同离京。” 李显一惊,脱口而出道:“母妃不打算和我一起走?这怎么行!” 藩王就藩,没有天子宣召,不能离开藩地。 他要走,当然是想着将亲娘一并带走,为亲娘颐养天年。 秦太妃看着儿子,目中闪着水光,声音有些哽咽:“我走了,你皇祖母谁来照顾?” “她现在谁也不认识,只认得我。吃饭穿衣,都要我在身边。就连晚上就寝,也不时下榻寻我。她疯癫的时候,也唯有我能安抚得住。” “这么多年,我们靠着你皇祖母才得以在宫中立足,过着安生又富贵的好日子。我要是抛下她一走了之,还算人吗?” 李显心乱如麻,伸手握住秦太妃的手,自己都不知在说什么:“我一直打算带着母妃一起离京。要是你不走,以后我不能离开藩地,我们母子想再见面,难之又难。不行,母妃,你得随我走!” 秦太妃心中酸楚难忍,搂着李显恸哭了起来:“阿显,娘也舍不得你啊!” “可是,娘不能走啊!你皇祖母活着一日,我就要照顾她一日。” 李显心如刀割,搂着痛苦的秦太妃,眼睛也红了:“要不然,我去求二哥,让皇祖母也随我一同去藩地。到时候,我养母妃,也养皇祖母。” 这话说的,自己都绝望了。 这怎么可能! 天子以孝道治天下。李景对赵太皇太后有多少感情,另当别论,怎么可能由着一个藩王带走赵太皇太后。 再阴暗一点来说,他张这个口,倒像是要借着赵太皇太后的名义起个兵造个反什么的。 这件事,绝无可能。 秦太妃果然慌了,忙用袖子擦了眼泪:“别胡说。这等话,提都不能提。不然,只怕连你都走不了了。” “帝后可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陆明玉,看你一眼,都能让你透心凉。” “你回去就令人收拾行李,早些走吧!” 李显的泪水滚出了眼眶,声音低哑:“母妃,我怎么能舍下你独自离京。” 秦太妃伸手,为儿子擦拭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阿显,你有这份孝心,娘就知足了。” “娘住在寿宁宫里,陪伴你皇祖母,衣食用度都是最好的,不会受什么委屈。你就安心地去就藩吧!”  https:///92401_92401418/71823734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李显(二) 天黑了,李显才回了府。 赵瑜见了李显,吓了一跳,紧张地握住李显的手:“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还是,皇上反悔,不让你就藩了?” 李显眼睛通红,满脸颓唐,看着分外落魄。 “都不是。”李显声音沙哑,没精打采:“二哥说话算数,很痛快应了我。过几日,就会下圣旨给我封王了。” 赵瑜松口气:“那是怎么了?宫里还有谁敢欺负你不成!” 李显低声道:“我去寿宁宫探望皇祖母和母妃。母妃说,她要留在宫里照顾皇祖母,不随我就藩了。。” 赵瑜:“……” 还有这等好事! 赵瑜眼睛亮了一亮,小心控制着没让喜悦流露出来。免得李显心里不痛快。 她和李显自小青梅竹马,成亲后十分恩爱。秦太妃看着眼气,时不时地要挑刺,寻几句她的不是。 做婆婆的尖酸刻薄些,身为儿媳的,除了忍着,也没别的法子。不然,还能整日和婆婆争吵不成?说到底,秦太妃也没做太出格的事,就是看她这个儿媳总不太满意而已。 离京就藩,婆婆留在宫中,这以后,就再没人对她指手画脚,日子过得多舒心。 赵瑜越想越高兴,口中却叹道:“我们之前早就打算好,要带母妃去藩地,以后好好孝敬母妃。现在母妃不肯走,该如何是好?” 李显眼睛又红了:“皇祖母疯疯癫癫,只认得母妃一人,平日衣食起居都离不得母妃。母妃不肯抛下皇祖母,让我和你带着琛哥儿走。” 赵瑜没什么诚意地出了个主意:“要不然,我去求一求二嫂。就说我们愿奉养皇祖母,让皇祖母随我们一并去藩地。” “不妥!”李显长叹一声:“二哥二嫂都不会应允。再走,我自请就藩,是为了表明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要是想带走皇祖母,你说,二哥二嫂会怎么想?朝臣们又会怎么看我?” 所以, 只能将秦太妃留在京城了。 李显用袖子擦了眼泪, 低声道:“也罢, 我们先走。母妃在京城多待几年。皇祖母也一把年岁了,又失了神智,指不定还能活多久。等皇祖母离世, 我们总得进京奔丧,正好到时候将母妃接走。” 总之, 她能过几年松快日子。 赵瑜眉头舒展开来, 点点头应道:“说的是。等几年, 我们总有和母妃相聚的一日,你也别太伤心了。” …… 三日后, 天子下旨,封李显为晋王,封地在晋地。这块封地不算太大, 约有一个郡大小。不过, 有山有水, 天气宜人, 且有几个盐井。 当然,铁矿和铜矿是没有的。这也怪不得天子小气。铁铜都是打制兵器的原料, 铁矿铜矿都得在天子手中。 这块藩地,是李景用心挑出来的,不大不小, 也不算太过富庶招人眼,离京城约一个月路程。日后就算太子继位, 也不至于眼馋晋王藩地。 李显收拾心情,接了圣旨, 高高兴兴地进宫谢恩。 李景知道秦太妃要留在宫中一事,笑着安慰李显:“你安心就藩。秦太妃留在宫中照顾皇祖母, 朕和皇后会代你们好好孝敬秦太妃,不会令她受半点委屈。” 事已至此,哭哭啼啼也没用。 李显郑重地应道:“那就有劳二哥二嫂了。” 这一边,赵瑜也进了椒房殿,向皇后娘娘谢恩兼道别:“二嫂,皇上圣旨已下,十日后, 我们就会启程离京。这都是二哥二嫂的恩典。” 陆明玉笑着说道:“我们妯娌相处数年,一直十分和睦。你要走了,我真舍不得你呢!” 赵瑜笑道:“以后我常写信给你,你别嫌信来得勤就好。” 陆明玉笑了笑, 说起了秦太妃:“我没料到,秦太妃竟会主动留下。” 秦太妃这个人,大聪明大局观没有,爱挑唆爱凑热闹是真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这般有良心的人。 偏偏,秦太妃就这么做了。 令人不由得刮目相看。 赵瑜咳嗽一声:“我也没料到。” 其他的虽未多说,陆明玉也懂了。 陆明玉暗暗失笑,温声道:“你且放宽心,有我在,后宫无人敢欺辱秦太妃。寿宁宫里的吃穿用度,也是后宫最好的。不会委屈秦太妃一星半点。” 赵瑜忙笑着道谢,又若有所指地说道:“日后有机会,我和殿下再回京,到时候得求个恩典,将母妃带去藩地养老。” 这个机会指的是什么,陆明玉自然也懂。 陆明玉略一点头:“也好。” 这两个字一出口,赵瑜一颗心算是全放下了,立时喜上眉梢:“多谢二嫂。二嫂胸襟广阔,举世无双,令人敬佩!” 陆明玉失笑:“你今日嘴上抹了蜜不成,一句比一句好听。” 赵瑜笑着眨眼:“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可不是要故意拍二嫂的马屁。”顿了顿,又低声道:“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二嫂。” “我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再回京。临走前,我想去看一看大嫂和三嫂。” 说完,有些忐忑地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并未动气:“你看我做什么?想去,只管去就是了。” 赵瑜长松一口气,眼睛亮了起来:“二嫂,你真的半点不介意?” 陆明玉挑了挑眉:“赢的人是我,坐凤椅的也是我。我想要她们的命,不过是一句话。要留她们性命,也只是抬抬手的事。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这倒也是。 赵瑜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笑道:“其实,我早就想去看她们了。就是怕二嫂心里不快,一直没敢提。” 从李景登基那一年算起,今年是第三个年头了。 京城那惨烈的一战,已渐渐淡去。百姓们安居乐业,京城里一片太平。被圈禁在府中的梁氏母子和孟氏母子,早已被人遗忘在脑后,没人提起。 赵瑜倒是个重情义的人。临走前,还不忘去道别。此时提起,也有试探她口风的意思。 陆明玉微微一笑:“之前死的人太多了。以后,大家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梁氏 短短两句话,犹如给赵瑜吃了一颗定心丸。 赵瑜抿唇笑了起来:“二嫂说的是。现在这样太太平平地,再好不过。我明日就去探望大嫂三嫂。” 收拾行李这等事,吩咐一声下去,自有宫人内侍们忙碌。 隔日,赵瑜去了大皇子府。 李易被贬为庶民,这座大皇子府却未收回。梁氏和李瑭母子两个,一直住在府中。。 正门被封了,侧门和角门都可以出入。大皇子府里照样有宫人内侍伺候着,衣食用度和以前一般无二,连宫人内侍们的月钱都未少过。 谁知道了,也得赞帝后一声宽厚。 就凭李易做过的弑杀亲父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梁氏母子两个被赐死也没人会求情。现在还有这等富贵生活,一来是因为天子仁厚,二来,则是因为梁大将军父子两个皆为国朝尽忠而死。这份功勋,着落在了梁氏母子身上。 孟氏母子三个,同样住在三皇子府里,所有门都被封了,衣食用度一律减半。 这一年多来,梁氏母子并未出过府。 被圈禁,就得低调安分些,免得折了最后的福分。 李显赵瑜夫妻两个,从侧门进了大皇子府。梁氏带着李瑭在正堂前相迎。 彼此一打照面,心中皆唏嘘不已。 梁氏为亲爹兄长夫婿守孝,穿着白衣。十岁的李瑭也是一身素服。 “大嫂,”赵瑜上前握住梁氏的手,声音有些激动:“这么久没见,我心中一直担心你。” 一年多没见,梁氏并未憔悴清瘦。相反,还稍稍丰润了些,气色不错, 目光十分平静。 妯娌间没什么恩怨,相处得一直不错。此时骤然见面, 赵瑜动了情, 梁氏眼眶也悄然泛红:“多谢你一直惦记我。我们母子两个在府里待着, 每日吃喝穿用不愁,日子也过得清静。” 赵瑜也红了眼:“这样就好。” 李显心里也不是滋味, 低声道:“大嫂,皇上已经下旨,过几日, 我就要离京就藩了。今天特意来向你们道别。” 梁氏从不出府,对外间的消息倒是知道得清楚,轻声应道:“四弟总算得尝所愿。以后去了藩地,好生经营,安稳过日子。” 李显点点头:“大嫂也多保重。” 目光又落在一旁的李瑭身上。 李瑭比太子李珝大了一岁, 如今正是长个头的时候, 身形有些单薄, 俊俏的脸孔没有半点跳脱之气:“四叔放心, 我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李显目中闪过赞许,伸手拍了拍李瑭的肩膀:“好,四叔信你,一定是个孝顺儿子。” 李瑭被夸的有些赧然。 相较之下,小了三岁的李琛就活泼淘气多了,冲过去拉住李瑭的手:“大堂兄, 我要随父王去藩地,以后我给你写信。你一定得回信!” 李瑭笑着点头。 梁氏笑道:“别在这儿站着了,进来说话吧!我让厨房备些菜肴,你们别嫌简薄才是。” 赵瑜用袖子擦了眼角, 笑着应道:“再让人备些酒, 我今日和大嫂喝两杯。” 谷</span>  梁氏失笑:“我那点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 最多三杯。也罢, 我让人备一些好酒,你们多饮一些。” 正午, 就这么围坐在桌子边用了午膳,气氛融洽安宁。 待到用完膳后,李显夫妻两个领着孩子道别。 梁氏亲自送他们到侧门口,有些歉然:“我不便出门, 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四弟,四弟妹, 日后山高水远,不知何日才能重逢相聚。你们多保重。” 依依不舍的道别后,李显赵瑜带着孩子离去。 走了一段路后,赵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梁氏还在站在门内,目光凝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真没想到,大嫂竟这般坚韧。不怨天不尤人,带着瑭哥儿将日子过得平静安宁。”赵瑜笑着叹了一声:“见过她之后,我这颗心总算能彻底放下了。” 这小半日,梁氏只在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有些激动,差点落泪,之后情绪一直平静镇定。那份豁达,绝不是装出来的。 李显也叹道:“是啊,大嫂的坚强,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还有瑭哥儿,年纪不大,却听话懂事又孝顺。有他在身边,大嫂的后半辈子也有个依靠。” 赵瑜低声道:“以我看,二哥二嫂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现在瑭哥儿还在守孝,等过一两年,说不定就能再召瑭哥儿进宫读书了。” 李瑭没了爵位可继承,不过,还是李家的子孙。要不要进宫读书,日后能不能当差,都是帝后转念间的事。 李显叹道:“但愿如此。” …… 梁氏在侧门口站了许久。 李显夫妻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她还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门外平坦坚硬的路上。 门里门外,几步之隔,对她来说,却如天堑。 其实,她便是出府,陆明玉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可她自己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能苟且偷生,已是万幸。她怎么能再得寸进尺? “母亲,”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梁氏回过神来,转过头:“瑭哥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瑭轻声应道:“我来有一会儿了。母亲一直站在这儿没出声,我便也没吭声。”顿了顿,又低声道:“我陪母亲出去走一走,不必走远,在附近转片刻就回。” 梁氏自嘲地笑了笑:“不用了。今日走几步,明日就想走得更远了。还是别开这个头了。我们回去吧!” 李瑭十分听话,梁氏说不出去,他便点点头,扶着梁氏转身。 梁氏既欣慰又心疼李瑭,低声道:“瑭哥儿,你在府里待得闷了,换一身衣服,出去转悠小半日再回来也无妨。不必一直陪我待在府里。” 李瑭却道:“母亲不觉得闷,我也不闷。” 梁氏鼻间悄然泛酸,目中闪过水光:“好孩子,委屈你了。” 李瑭近来个头蹿高了不少,只比梁氏矮了一些:“母亲对我这么好,我从来没觉得委屈过。” 梁氏眼中的泪珠,悄然滑落,嘴角扬起欣慰的笑。  https:///92401_92401418/71821166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孟氏 又过一日,李显赵瑜带着儿子去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的门外有御林侍卫守着。门上挂着厚重的铁锁。 “请开门,”李显对守门的御林侍卫十分客气:“我们要进去探望三嫂。” 那御林侍卫恭声应了,拿出钥匙开了门。这门已经很久没开过了,几个御林侍卫合力推开,厚重的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一进三皇子府,一股无形的压抑气氛迎面扑来。 等见了孟云萝和李珍李玮姐弟两个,那种窒闷的感觉就更浓了。。 孟云萝也穿了守孝的素服,整个人快瘦得脱了形,一双眼显得格外大,且木然空洞。仿佛一潭死水。 李珍也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目中有些闪躲和怯意,像一只受过伤的小鹿。不及巴掌大的小脸上,还有一块明显的青淤。 还有李玮,也没了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气,紧紧握着李珍的手,目光有些畏缩。 李显一见之下,既心疼又有着说不出的怒气,忍不住看了孟云萝一眼:“三嫂,珍姐儿脸上的伤是哪儿来的?” 孟云萝没出声。 赵瑜也心疼得不行,伸手将李珍李玮搂进怀里,柔声问道:“珍姐儿,你告诉四婶娘,是不是你母亲打你了?” 李珍小身子颤了一颤, 声音也在发颤:“不、不是。母亲没有打我。是我自己不小心,走路摔倒, 伤了脸。已经快好了。” 四岁的李玮说话也很利索了:“才不是摔的, 姐姐就是被母亲打了。” 李珍连忙用手去捂李玮的嘴:“弟弟别乱说。母亲没有打我。” 惹怒了母亲, 等四叔他们走了之后,她又要挨打了。 自从府门被封了之后, 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坏,前一刻在发呆,下一刻就会暴怒发狂, 动手打她和弟弟。 弟弟太小,禁不得打。她每次都冲上前,将弟弟护在身后。也因此,她挨打的次数实在不少。身上脸上都有青淤,有时候还没好, 新的伤痕就来了。 李玮还小, 不会也不肯撒谎, 大声喊道:“我才没有乱说。明明就是母亲打的。”他一边喊一边哭起来:“母亲总打姐姐, 还会打我。” 李显面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 赵瑜气得不行,瞪了孟云萝一眼:“三嫂,出了这么多事,你心情阴郁是难免。可也不能将一股闷气都撒在孩子身上。瞧瞧他们姐弟两个,都可怜成什么样子了。” 这有亲娘的孩子,过得还不如在嫡母身边的瑭哥儿呢! 孟云萝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我们母子的事,不用你管。” “你们夫妻两个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父亲母亲死了,我娘家被诛了全族。我的丈夫被发配充军去了,永远不能再回京城。” “我这样活着, 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的好!” 孟云萝忽然嘶喊起来, 眼泪不停往外涌。 可怜之人,果然都有可恨之处。 赵瑜也是气得狠了, 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想死自己去死, 折腾两个孩子做什么!” 李显一惊,立刻出言拦下赵瑜的话头:“你别乱说。有一双儿女在, 三嫂得好好活下去。什么死不死的,这等话怎么能乱说。” 谷</span>  李昊的死讯,一直瞒着孟云萝。就是防止孟云萝没了心气轻生自尽。 李珍姐弟两个已经没了亲爹,总不能没了亲娘。 赵瑜在气头上, 哪里冷静得了,也想不到那么多, 一连串的话秃噜出了口:“李昊害死了五弟,又差点害死了二哥。被发配充军,死在边关,也是他罪有应得!” 话未说完,孟云萝就冲了过来,一把揪住赵瑜的衣襟,已经赤红如野兽:“你说什么!赵瑜,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李昊不是在边关吗?他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了?你是不是在咒他?” 赵瑜这才惊觉自己失言,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李显。 李显也被气得不轻,瞪了心直口快的赵瑜一眼。然后,竭力用和缓的声音说道:“三嫂,你先放开她。有话慢慢说。” 孟云萝恍若未闻,手下继续用力:“赵瑜,你快说啊!李昊到底怎么了!” 她力气极大,不停晃动赵瑜。赵瑜的衣襟勒住了脖子,都快喘不过气了:“你放、放开我!” 李显见势不妙,也顾不得唐突不唐突了,冲上前,用力将孟云萝推开。孟云萝被推得踉跄后退,赵瑜趁机用力喘息。还没平心静气,孟云萝又像疯牛一般冲了过来。 李显万般无奈,只得用手敲晕了孟云萝。 李珍红着眼,小声哭了起来。 李玮还没怎么听懂,用力扯着李珍的衣袖:“姐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脸疼?” 李珍哽咽着搂住李玮:“弟弟,父亲死了。” 对一个孩童来说,一个快两年都没露过面的人,印象早已淡薄。李玮一脸懵地哦了一声,抬起头为李珍擦眼泪。 眼泪越擦越多。 李珍搂着弟弟哭了起来。 李琛看在眼里,也觉得难受,红着眼睛上前,拿出帕子给李珍:“珍堂姐,你别太难过了。” 李显揉了揉太阳穴,恨恨瞪了手足无措的赵瑜一眼:“来之前,我就叮嘱过你,别乱说话。瞧瞧现在,该怎么收场。” 孟云萝一口心气散了,醒来之后不知会怎么闹腾。 还有李珍李玮姐弟两个,也更可怜了。 赵瑜懊悔不已,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都怪我!一个不小心,就把实话说出口了。都怪我!” 已经这样了,自责也没用了。 李显叹口气,令人将孟云萝扶回寝室,叮嘱宫人守在主子身边。又走上前,安慰李珍李玮姐弟两个。 李珍哭得一抽一抽地,断断续续地说道:“四、四叔,我父亲真死了吗?” 李显心里一阵恻然,低低嗯了一声。 李珍继续哭个不停,李玮终于跟着哭了起来。 赵瑜懊恼后悔极了,走上前,将姐弟两个搂进怀里。两个单薄的小身子,在赵瑜的怀中边哭边颤抖。  https:///92401_92401418/71821140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惹祸(一) 谁也没料到,赵瑜去道别,竟惹了一桩祸事! 消息传到陆明玉耳中,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孟氏被敲晕了之后,由宫人扶回寝宫,现在还没醒。两个孩子哭累了,被哄着睡下了。” 绮云低声禀报:“晋王殿下让晋王妃留在府中照顾孟氏母子三人,殿下自己进宫向皇上请罪去了。” 这个赵瑜,脾气一上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陆明玉也有些头痛,伸手揉了揉额头。 现在该怎么办? 绮云也很少见陆明玉这般懊恼,忙张口劝慰道:“娘娘也别太忧心了。说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晋王妃娘娘口无遮拦了些,不过,说的也都是实话。。” “孟氏也太过分了。自己心情不好,时常拿一双孩子出气。可怜珍姐儿,脸上身上都有伤。” 陆明玉拧了眉头,良久呼出一口气:“事已至此,等孟氏醒了再说。” 绮云低声应了。 结果,当天夜半三更,就传来了孟云萝的死讯。 来送丧信的宫人,白着一张脸,跪在面色沉凝的陆明玉面前,哭着说道:“皇后娘娘,奴婢们一直守在床榻边,眼睛都不错眼地盯着。” “没曾想, 主子铁了心寻死,她拔了头上的金簪, 刺进了自己的喉咙。奴婢们惊觉不对劲的时候, 她的喉咙上已多了个洞, 汩汩流血,没到片刻就咽了气。” “奴婢们该死, 是奴婢们没看好主子。请皇后娘娘责罚!” 陆明玉沉默不语。 之前她一直瞒着李昊的死讯,就是怕孟云萝失了最后一口心气寻死。 瞒了大半年,孟云萝到底还是知道了, 到底还是死了。 她死了不算什么,李珍李玮该怎么办? 她没善良到愿意养仇人孩子的地步。李珍李玮姐弟两个都还小,没人照顾也不成。到底该怎么安置才合适? 李景也被惊醒了,起身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小玉, 出什么事了?” 陆明玉看了李景一眼, 低声答道:“三嫂以金簪刺喉, 已经咽了气。” 李景同样哑然无语。 前世, 李景和孟云萝做过两年夫妻,感情淡漠相敬如冰,到底和对旁人是不一样的。李昊是死罪,广平侯起兵谋反,都没牵连到孟云萝的身上。 没曾想,孟云萝还是死了。 “四弟妹心直口快, 将李昊的死讯告诉了她。”陆明玉低声叹道:“她心气一散,不想再活了。” “她一死了之,一双孩子没了爹没了娘,以后该怎么办?” 李景下意识地就要说“将他们姐弟接进宫中安置”, 话到嘴边, 看了陆明玉一眼,又咽了回去。 陆明玉显然不愿意这么做。 他其实也没那么宽厚。 他们抬抬手, 让李珍姐弟在府中继续住着无妨。日日在眼前晃悠, 不免要时时想到李昊。 再者,李珍已经懂事了, 知道父亲母亲为何而死。让李珍进宫,对着他们夫妻两个,也是件残忍的事。 便是李玮,现在懵懂无知, 日后也有长大成人的一天。等他懂事了之后,又该怎么自处? 李景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谷</span>  夫妻两个相顾无言。过了许久, 陆明玉才道:“此事暂时放一放再说。先为三嫂办了丧事吧!” 李景点点头。 天明之后,陆明玉下了凤旨,令内务府操办丧事。 李昊被夺了爵,孟云萝也被贬为庶人。丧事不必大操大办,停灵七日,择一处墓地安葬便可。 孟云萝的死讯,也迅速在后宫中传开了。后宫太妃们,眼见着陆皇后和乔太后都打发宫人去吊唁,这才跟着送了一份奠仪。 陆明玉派了绮云前去。 绮云去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了一场。 陆明玉今日心情也有些阴郁,低声问道:“京城各诰命夫人可去吊唁了?” “去了。”绮云声音有些低哑:“一个个见娘娘派奴婢去吊唁,立刻涌出一堆登门的。丧事倒也体面。” 顿了顿,绮云又长叹一声:“珍姑娘哭得昏了过去,玮公子还小,穿着孝衣跪在棺木前,看着别提多可怜了。” “奴婢实在见不得这副情景,也跟着哭了一场。” 陆明玉继续沉默。 绮云又低声道:“晋王妃娘娘也哭得厉害。” “都是她嘴快惹的祸,”陆明玉一听赵瑜的名字,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要不是她提起李昊的死讯,孟云萝什么都不知道,好赖还能再活几年。” 至少也能等李珍李玮都长大了。 绮云见陆明玉这般恼怒,忙安抚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娘娘也别生气了。以奴婢看,晋王妃娘娘也后悔的很。” 平白担了一条人命,以赵瑜的性子,还不知怎么难受。 陆明玉怒气散了些,有些意兴阑珊:“罢了,人都死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益处。等过几日,他们夫妻就该启程离京了。日后想见一面都不易,还有什么可置气的。” …… 当日傍晚,赵瑜就进了宫。 赵瑜这一日哭得厉害,一双眼睛既红又肿,发髻凌乱,满面憔悴。 “二嫂,”赵瑜声音也哑得厉害,一张口就是哭腔:“是我惹了大祸,要不是我,三嫂也不会寻死。是我害死三嫂了!” 说着,以袖子捂着脸恸哭起来。 赵瑜这般模样,陆明玉有再多的指责也说不出口了,只叹了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死都死了,过几日就下葬。你再自责,她也活不过来了。” “你也别太难过了。回去好生歇着,过几日和四弟一同去藩地吧!” 赵瑜哽咽着说道:“我和殿下商议过了,我们等三嫂下葬了再启程。” 也算尽了最后一份心。 陆明玉点点头:“也好。” 赵瑜用袖子抹了眼泪,低声道:“还有一件事,我要求二嫂。” “珍姐儿和玮哥儿两个,没了爹又没了娘,怪可怜的。二嫂掌管六宫,还有三个孩子要照顾,有心也无力。倒是我,有的是空闲。” “我想将他们姐弟带走。”  https:///92401_92401418/71821098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惹祸(二) 陆明玉一怔,看向赵瑜。 赵瑜两眼肿的像桃子一般,声音沙哑:“二嫂,这件事我没和殿下商议,是我自己的主意。” “我是他们姐弟的四婶娘,以后,我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养着,不会让他们姐弟受半点委屈。” 这倒是个好主意。 从道义来说,嫡亲的四叔四婶娘养侄儿侄女很合适。 从情感来说,赵瑜因孟云萝的死,对他们姐弟颇为愧疚,以后定会精心照顾李珍姐弟。而且,李显心思清明,赵瑜心肠柔软,都不会亏待了孩子。。 更重要的是,姐弟两个可以离开京城,在山高水远的藩地重新过活。倒是比窝囊憋屈地圈禁在府里强多了。 陆明玉没有思虑多久,就点了头:“这件事,我应了你。” “他们姐弟两个,以后就交托给你了。他们姐弟两个的衣食用度,依旧由内务府拨银子。每年送一次过去。” 这也是全了中宫颜面,免得传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赵瑜没和陆明玉争这个,点点头应道:“好,我代他们谢过二嫂了。” 陆明玉的怒气消得差不多了,再看赵瑜这副丧气可怜模样,又有些心疼。她伸手,握住赵瑜的手:“你也别为了此事耿耿于怀。” “说到底,是她自己不想活了。谁也拦不住一心寻死的人。” “你就是嘴快,多说了几句话。真要论起来,就该怪我斩杀了广平侯,该怪皇上令李昊发配充军。” 赵瑜一惊,也顾不得哭泣抹泪了:“娘娘可别这么说。” “你不必紧张。”陆明玉目光明亮,声音平静:“这本来就是事实。日后他们姐弟问起来,你不妨实话实说。” “李昊密谋刺杀,广平侯起兵谋反,都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他们落得那般下场,都是罪有应得。” “我问心无愧,皇上同样无愧于心。他们日后长大了,心生怨怼,也由得他们。” 赵瑜心里一紧,反射性地说道:“不会的。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不会怨恨二哥二嫂。” 陆明玉淡淡道:“怨不怨恨,都无关紧要。其实,你肯带他们离开京城,也省了我不少心。不然, 我这个做伯娘的, 不能袖手不管。让他们搬进宫中住下, 他们日子也不好过。” 赵瑜羞惭地低语:“要不是我多嘴,三嫂也不会这么早寻死。我对不住他们姐弟,以后总该对他们好一点, 权当是赎罪了。” 陆明玉轻声道:“天不早了,你回去吧!这件事, 你和四弟好好商议。如果四弟不乐意, 你也别犯犟。” 赵瑜点点头。 筋疲力尽心力交瘁的赵瑜, 坐马车回了府。 他们的王府,和办丧事的三皇子府近在咫尺。隔着一道围墙和重重院落, 似乎都能听到哀哀的哭泣声。 赵瑜忍不住又红了眼。 李显一肚子闷气,见了赵瑜这般模样,也发不出来了, 叹了口气, 将赵瑜搂进怀中哄道:“别哭了。三嫂自己要寻死, 和你没多少关系。你别一个劲儿地钻牛角尖, 将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 赵瑜伏在李显的怀中,哭了起来:“以后我一定改了乱说话的毛病。” 李显又叹一声, 伸手轻拍赵瑜的后背。 赵瑜哭了一场,将和陆明玉说过的事说了出来:“……我没和你商量,就自作主张做了决定, 已经和二嫂说过了。我们将他们姐弟两个带去晋地,和我们一同生活, 好不好?” 李显:“……” 自己的亲侄儿亲侄女,还能嫌弃麻烦不成! 李显将一声叹息咽进喉中:“好。不过, 这件事你可都想好了。养孩子不是给一口吃喝那么简单。以后我要打理藩地处理政务,后宅里的事, 都得你来管。你一个人照看三个孩子,能忙得过来吗?” 赵瑜用袖子擦了眼泪:“能。” 再辛苦再累,她也得默默承受。 李显无奈地看了赵瑜一眼:“行,这是你自己说的。别日后烦神闹心的时候和我闹腾。” …… 停灵七日,孟云萝的棺木下了葬。 穿着白色孝衣的李珍李玮跪在坟墓前,为亲娘磕头烧纸。 李珍哭了几天,哭的嗓子嘶哑眼睛红肿, 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楞楞地跪在坟前。李玮拿起黄色的纸,扔进火焰里。 李显和赵瑜站在一旁,满心恻然。 可怜李玮,还不懂死了爹娘是何等惨事。 过继到李昌余氏名下的李珏, 和李琛一并跪在坟前。他们都是晚辈,今日来送葬。 已经快两年没踏出府门半步的梁氏母子也来了。 梁氏看着孟云萝的墓碑,落了几滴泪。李瑭跪在坟前,恭敬地磕了头,然后陪着李玮一同烧纸。 就在此时,三个高矮不等的身影出现在坟前。 是李珝李瑄李琀姐弟三人。 帝后在宫中,不便离宫前来,便让三个孩子来了。李珝不仅是李景嫡长子,而且是大魏太子。由他前来送葬,也是极体面的事了。 李珝李瑄李琀一同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一直木然的李珍终于有了反应,她红着眼,低声说道:“谢谢珝堂兄瑄堂姐,谢谢琀堂弟。” 李珍在宫中读过书,和李瑄最熟悉。不过,这一年多里,李珍被圈禁在府中,李瑄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今日一见面,李瑄被李珍的消瘦憔悴惊住了,忍不住低声道:“珍堂妹,丧母之痛难熬,你多保重。” 李珍满心苦楚,根本挤不出笑容,默默点了点头。 李珝也怜惜地看了瘦弱的李珍一眼,轻声道:“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李珍泪水夺眶而出,哽咽不已:“多谢堂兄。” 李玮从地上起来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姐姐,他们都是谁?我怎么都不认识。” 李玮自出生后,就很少见外人。近两年,被圈禁府中,更未见过李珝他们。 李珍用袖子抹了眼睛,拉起李玮的手,教他一个个认过去。李玮乖乖跟着叫人。倒是冲淡了之前浓烈的哀伤。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远行(一) 天黑之前,李珝李瑄李琀一同回了宫。 李珝李瑄你一言我一语,将今日之行的经过道来。素来活泼淘气的李晗,分外安静,一声不吭地发着愣,不知在想什么。 陆明玉平日里嫌幼子闹腾,现在见他这般模样,又有些心疼,伸手将李琀搂入怀中,柔声问道:“琀哥儿,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今日被吓到了?” 李晗紧紧揪住亲娘的衣襟,小声道:“母后,珍堂姐玮堂弟的亲娘死了。他们两个以后再也没亲娘了,太可怜了。” 李珝李瑄各自轻叹一声,目光暗了下来。 他们和李珍一同长大,还算亲厚,今日见李珍那般凄惨可怜的模样,心里都难受的很。 陆明玉没有说什么,只轻拍李琀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李琀又小声问道:“他们要随四叔四婶娘走吗?” 陆明玉嗯了一声。 李琀仰起头,眨巴着大眼:“可是,四叔四婶娘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不能进宫和我们住在一起?” 陆明玉:“……” 此事说来话长。 陆明玉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和李琀解释。 李珝眉头动了动,低声道:“三叔犯下大错,死在边关,三婶娘是听了三叔的死讯自尽身亡。珍堂妹玮堂弟留在京城,只会触景伤情。不如离开京城,去一个崭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李瑄接过话茬:“等过些年,他们都长大了,父皇一道旨意,就能召他们回京。你想见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琀总算被安抚住了。 陆明玉定定心神,对李珝李瑄说道:“三日后, 你四叔四婶娘启程离京,你们兄妹代我去送一送。” 兄妹两个齐声应了。 李琀立刻将之前的些许情绪抛在脑后, 大声说道:“我也要去。” 陆明玉没有拦着, 只叮嘱一句:“你要听兄长姐姐的话, 不能惹祸。” 李琀用力点头,小胖脸十分认真:“母后放心, 我一定乖乖地。” …… 三日后,李珝李瑄李琀一同去城门处为李显夫妻送行。 藩王就藩,是大魏朝开朝以来的第一遭。今日来送行的, 有乔阁老和六部尚书,有荥阳王濮阳侯,李瑭李珏也都来了。 大人们说话,孩子们也有模有样地拱手道别。 “琛堂弟,”李珝郑重地说道:“一路保重。到了晋地, 记得常写信回来。” 李琛一直在宫中读书, 和李珝感情十分好, 正依依不舍的时候, 被李珝这么一说,李琛眼睛都红了:“好,珝堂兄也得给我写信。” 李瑄走到李珍面前,轻声说道:“珍堂姐,四叔四婶娘都是极好的。你以后将他们当做自己的爹娘。” 瘦弱的李珍,迅速红了眼眶, 硬撑着没哭出声来:“瑄堂姐,你也多保重。” 李琀有模有样地握着李玮的手:“玮堂弟,你要乖乖听话,别淘气。” 李玮有些疑惑:“你是谁啊!” 李琀不乐意了:“三天前我们刚见过, 你怎么又忘了。我是你琀堂兄!”说着, 骄傲地挺直了胸膛。 谷</span>  他在宫中是最小的,时时被教导听兄长和姐姐的话。现在总算逮着一个比自己更小的, 可不得使劲骄傲一回? 李玮不怎么情愿地哦了一声。 这一场送行, 耗时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启程的时候。 李显冲众人拱一拱手, 扬声道:“本王现在便启程离去,诸位多珍重。” “晋王殿下一路珍重!”众臣拱手齐声。 李显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城门,将万千唏嘘压进心底,上了马车。赵瑜带着三个孩子也上了马车。 长长的马车车队缓缓前行。一千藩王亲兵, 分散在前后左右,护卫着车队前行。 李显坐在马车上, 沉默着没说话。 赵瑜也有些气闷,低声道:“之前我一直盼着早些离京。今儿个真启程了,不知怎么地,又很难受。” 仿佛有什么被从身体里剥离出来,一并留在了京城。 李显伸手,将赵瑜揽入怀中,夫妻两个头靠着头,十分亲密。 李琛早见惯了爹娘这副黏黏糊糊的恩爱模样。李玮还小,不懂什么是非礼勿视,不时看一眼。 李珍迅速垂下眼,惶惑无助,再一次涌上心头。 长这么大,她去过的地方不多,除了皇宫就是外祖孟家。现在亲爹亲娘都死了,她和弟弟无依无靠。幸好四叔四婶娘心善,愿意带着他们一同去藩地。 此时此刻,坐在马车上,身后的城门越来越远。她将要被带到一个遥远不可知的地方。一颗心上上下下,飘飘悠悠,没个着落的地方。 “姐姐,”李玮依偎着她,摸索着攥住她的手。 李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握紧李玮的手,轻声哄道:“是不是不惯坐马车?别怕,姐姐在这儿呢!” 李玮小声嗯了一声,将头也靠了过来。 赵瑜一转头,见到李珍姐弟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模样,鼻间骤然一酸。 李玮还不到四岁,李珍也没大到哪儿去,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现在像小大人一般哄着弟弟,看着真让人心酸。 “珍姐儿,玮哥儿,”赵瑜挪了过来,伸出双手,将他们姐弟一起搂进怀里:“都到四婶娘这儿来。” 四婶娘个头不高,笑容可亲,怀抱十分温暖。还有淡淡的香气。 李玮已经很久没被这样抱过了,将头埋在赵瑜怀中,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娘”。 李珍耳尖地听到了,忙出言纠正:“叫四婶娘。” 李玮有些委屈,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赵瑜:“我就叫一回。” 赵瑜的眼红了,哽咽道:“玮哥儿想叫娘,只管叫就是了。” 孩子都是最敏感的,谁疼惜自己,对谁就格外依恋。李玮喜滋滋地喊了一声娘。赵瑜应了一声,摸了摸李玮的头。 李琛不依了,也想冲过来争宠。 李显眼明手快,伸手一捞,将淘气又霸道的胖儿子搂进怀里,在李琛耳边低语道:“你别闹。待会儿马车停下来,爹带你去骑一会儿马。” 李琛这才扁扁嘴作罢。  https:///92401_92401418/71821044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远行(二) , 藩地离京城遥远,骑马得一个月左右。像这样举家出行,数百辆马车慢悠悠地前行,两个月能到就算不错了。 不过,李显也不急。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慢慢走就是了。 到了休息的时候,李显果然带着李琛骑马去了。 李玮看着眼馋也想去。 赵瑜笑道:“你太小了,等再过两年,让四叔带你骑马。。” 李玮乖乖点头,目光一直追逐着那匹棕红色的小马。 赵瑜莞尔一笑,转头看向一直沉默温顺的李珍,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珍姐儿,以后你和玮哥儿就和四婶娘在一起生活。你心里想什么,就和四婶娘说,别怕,也不用憋在心里。” 李珍嗯了一声,低声道:“多谢四婶娘。” 比起迅速适应的李玮,李珍拘谨得多,也小心得多。 大概是因为之前挨亲娘打得多了。胆子本来就不算大的李珍,愈发畏缩胆怯,甚至不敢和人对视。 赵瑜看在眼里,只觉心酸。她伸手抽出马车里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些果脯肉脯。李玮捧着一把肉脯,吃得眉开眼笑。 李珍小心地捏着一块果脯,小口小口地吃,还是没抬头。 不急不急,慢慢来。 赵瑜也捏起酸中带甜的果脯,塞入口中。 在外骑了一圈马的李琛,兴冲冲地回了马车,见了一堆好吃的,顿时嘴馋,伸手就捞了一大把肉脯。 赵瑜笑着瞪儿子一眼:“你哪能吃这么多,放下一些。”说着,从李琛手中拿了一半回来,再次塞进李玮的手里。 李琛是李显赵瑜独子,平日里被娇宠惯了,也霸道惯了。眼见着亲娘向着李玮,李琛心里又委屈又气恼,大声道:“我饿了, 就要多吃点。” 竟伸手将李玮手中的肉脯抢了回来。 李玮扁扁嘴, 哭了起来。 赵瑜也恼了, 伸手拍了李琛一巴掌:“你胡闹什么!饿了想吃,盒子里多的是,再拿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抢玮哥儿手中这一份!” 李琛挨了打, 也不肯松手还回来,还犯起了犟脾气:“我就要吃这些!” 赵瑜被气得不行, 伸手又要打。 李显皱了皱眉, 拦下了赵瑜:“有什么话好好说, 打孩子做什么。”又板起脸训斥李琛:“你比玮哥儿大三岁,总得有些做哥哥的样子。几块肉脯, 也要争抢,瞧你这点出息。” 李琛被亲娘打,又被亲爹骂, 委屈地直掉眼泪, 一扬手, 将手中肉脯扔出了车窗外:“我不吃了!” 别说赵瑜, 李显也被儿子气到了,一瞪眼, 一撸袖子就要揍人:“你个混账东西!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李珍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挡在了李琛面前。 她分明也怕得很,小小的身体不停颤抖, 不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惧怕,却坚定地拦在李琛面前, 声音颤个不停:“四叔,要打你就打我, 别打琛堂弟了。” “打我吧!我不怕疼!” 李显一个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成年男人,也因李珍的举动酸了鼻子红了眼。 他放下手, 声音有些低哑:“珍姐儿别怕,四叔刚才是和琛哥儿玩闹,不是真的要动手。四叔从来不打孩子的。” 赵瑜也红着眼哄全身发抖的珍姐儿:“是啊,珍姐儿别害怕,你四叔从不打人。” 李珍还是不肯动,坚持用单薄的小身体为李琛挡着。 原本还在哭的李玮,用袖子抹了眼泪, 习惯性地挪过来,缩到姐姐身后。一边小声对李琛说道:“琛堂兄,你蹲下来,躲好了。” 李琛比李玮大的多, 自然懂李珍在做什么。之前心里的气闷恼怒,统统飞走了。 珍堂姐对他真好。 有亲姐姐疼着护着,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算了,以后他将亲爹亲娘分给珍堂姐一半。 李琛将头从李珍身后探出来,大声说道:“爹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和珍堂姐胡闹了。” 李玮从另一边探头:“我有好吃的,分给琛堂兄。” 赵瑜和李显被孩子们逗乐了,一同笑了起来。片刻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赵瑜上前,抱住李珍,怜惜地说道:“珍姐儿过来,和四婶娘坐一起。” 李珍还有些不适应,飞快地看赵瑜一眼,又看笑眯眯地四叔一眼。四叔刚才那么生气,竟然没动手打他们。 赵瑜只当没留意李珍的小动作,一路上,一直握着李珍的手。 …… 到了晚上,一行人在驿馆里安置。 李玮坚持要和李珍同睡,李琛到底大了,不好意思和堂姐挤在一张榻上。便在屋子里又放了一张窄榻。赶路一整天,一个个都累了,很快便睡着了。 赵瑜也有些疲惫,却没多少睡意,和李显相拥着低声说话。 “我们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李显低声叹道:“留母妃一个人在京城,我心里怪不是滋味。” 赵瑜轻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说句不孝的话,皇祖母年迈又患病,没几年活头了。耐心等上几年,总有机会和母妃重聚。” 顿了顿,又叹道:“真是作孽。这两年,珍姐儿不知挨了多少打。她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还知道护着弟弟。” 李显目中闪过一丝怒意:“三嫂真是枉为人母。对着一双孩子,怎么下得了手。” “她已经没了求生的念头。”赵瑜说起来还是一阵后悔自责:“全凭着一口气硬撑着。一听到李昊的死讯,那口气就散了。” “她死得倒是轻松,只可怜了一双孩子。” “以后,我一定好好教养珍姐儿玮哥儿,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李显嗯了一声,笑着提醒:“你也别太过了。我们的琛哥儿,自小就是个吃独食吃惯的主。今日他闹腾,就是因为你偏心得太明显了。” “这样对他们姐弟相处也不是好事。你对他们一视同仁便可。珍姐儿懂事,玮哥儿倒是得好好调教。” “将他们都教养成人,我们对得住三哥三嫂,也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分忧了。”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李珍(一) 两个月后。 终于到藩地了。 晋地的大小官员早已得了消息,齐整整地来相迎。李显特意换上了藩王服,这两个月里留了短短的胡须,看着威严又气派。 “臣等见过晋王殿下。”二十几个官员一同拱手行礼。 这些官员,官职最高的是四品知府和四品的驻军统领,官职最低的是七品知县。说起来,就是六部尚书们管辖的官员也不止这个数。。 不过,李显也很满意了。 藩地再小,那也是他的地盘。 “诸位快请起,”李显威严不失亲切地和众人寒暄,一一问过众人的官职。 官员们对这位晋王殿下的第一印象也很不错。 晋王殿下是当朝天子的亲弟弟,在战场立过功,和天子手足情深,而且自请就藩。这份眼明心亮和品性,令人钦佩。 而且,晋王殿下虽然竭力摆出威严的气派,说起话来却温和随意。看着不是那等霸道或难缠的脾气。 李显忙着和官员们熟悉,赵瑜领着孩子们在藩王府里安顿。 奔波赶路两个月,三个孩子朝夕相处,偶尔有口角闹别扭,感情越发深厚。倒真像亲姐弟一般。 李琛兴致勃勃地转头张望,一边问道:“母亲,这里就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吗?” “是啊,我们先在这儿安顿。”赵瑜笑吟吟地说道,黑眸中闪着喜悦的光芒:“藩王府正在建,估摸着总得一年半载才能建好。” “这处大宅子, 是知府献出来的,我们暂住一段时日。等藩王府建好, 我们再搬过去。” 比起京城的四皇子府, 这处宅子自是不及, 不过,也是五进的大宅子。足够住了。 李琛虽然不小了, 还是习惯和亲爹亲娘住一起,张口央求道:“母亲,我不想一个人住, 我想和你住一个院子。” 赵瑜最宠孩子,笑着应下了。 李玮现在成了李琛的跟屁虫,李琛到哪儿他到哪儿,李琛说什么他就跟一句:“我和琛堂兄一起住。” 赵瑜正要笑着应下,就见李珍飞快地看李玮一眼, 然后小声道:“四婶娘, 还是让弟弟和我一起住吧!” 四婶娘对他们当然是极好的。可他们也得识趣, 不能样样都和李琛攀比。李玮这么说, 实在太不懂事了。 赵瑜见李珍拘谨小心的样子,心里颇不是滋味。 李珍早熟懂事得令人心疼。 这一路上,她时常和李珍说话。效果当然有,李珍已经敢抬头看她了。不过,说话间的小心翼翼和怯懦闪躲,一时半刻还改不了。 她走上前, 握住李珍的手笑道:“我们在这里住不了多久,顶多就是一年光景。还分什么院子。这院子有东厢西厢,还有十几间客房。你和玮哥儿,都住在这儿。” 李玮高兴地跳了起来, 口中欢呼不已。 李珍眼睛也亮了起来, 声音依旧小心翼翼:“这样会不会太打扰四婶娘了。” “不会。”赵瑜伸手,将李珍搂进怀里:“四婶娘最爱热闹, 巴不得孩子多一些。再说了, 珍姐儿这般乖巧听话懂事,四婶娘不知多喜欢你。” 像这样的话, 这两个月来,四婶娘每天都会说。 四婶娘的怀抱,又香又温暖。 从记事那一天起,从没人这样对她。 死去的亲爹, 对她还算有些稀薄的温情。可爹在府里的时间并不多,有了弟弟之后, 那份关爱被分走了大半。死去的亲娘,对她就更冷淡了。之前两年,时常嘶喊暴怒动手打她。 已经很久没人这样抱过她了。 李珍眼中闪出一层水汽,声音有些哽咽:“四婶娘,你对我太好了。我真喜欢你!” 这还是李珍第一次清晰地表露出情绪。 赵瑜既惊又喜,一边伸手为李珍擦拭眼泪,一边咧嘴笑道:“珍姐儿乖,别哭了。你只比琛哥儿大一岁,也还是个孩子呢!就该每日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你想要什么,就张口说。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 “不管什么事,都有四婶娘给你撑着。实在不行,还有你四叔呢!” 李珍眼睛通红,吸了吸鼻子,乖乖点头。 …… 赵瑜说到做到,自己住了东厢房,令人将西厢房收拾出来,李珍带着李玮住一间,李琛又住一间。 反正都还小,且是嫡亲的堂姐弟,就这么混住在一起也无妨。等大一些,再分开住也不迟。 李显知道后,笑着打趣赵瑜:“你对珍姐儿倒是格外上心。” 赵瑜笑着叹了一声:“我一开始是存着愧疚之心,想补偿他们姐弟。所以处处待他们好。” “这两个月下来,我是真心喜欢珍姐儿。” “八岁的小姑娘,早熟又懂事,像个小大人似地照顾弟弟。对琛哥儿也极有耐心,处处忍让。” “我一直盼着有个女儿,这些年肚子不争气,就是没个动静。现在珍姐儿到我身边,现成的女儿来了,我能不疼吗?” 李显失笑:“以前你和三嫂经常斗嘴怄气,故意在三嫂面前说珍姐儿眼睛小,生得丑像五弟。这些还记不记得?” 怎么不记得。 赵瑜想到昔日,也是一笑,很快又板着脸瞪了李显一眼:“这也是亲四叔说的话。我们珍姐儿现在生得秀气好看,眼睛大不大的,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有神。不然,眼睛再大也就是一对死鱼眼珠子。” 赵瑜强词夺理惯了,李显也不和她斗嘴,笑着附和:“是是是,晋王妃娘娘说什么都对。” 赵瑜扑哧一声笑起来,娇媚地白了一眼过去。 李显心头一热,搂住娇妻,吻了下去。 夫妻闺房之乐,不必细述。 西厢房里,李玮扭动着小屁股,钻进被褥里,拉着李珍的手才敢闭眼入睡。 到了陌生的地方,兴奋劲一过,剩下的就是惊惶不安了。李珍伸手拍着李玮的后背,哄他入睡。 待李玮睡着后,李珍怔怔地看着帐顶。然后默默告诉自己,从今日起,忘了爹娘。四叔四婶娘对他们姐弟这么好,以后,四叔四婶娘就是他们的亲爹亲娘。  ()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李珍(二) 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琛哥儿过来!”赵瑜难得绷着脸,拿了戒尺,用力打了李琛的掌心一下。 啪地一声!李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里在眼眶里直打转。 换在平日,李琛早就撒娇卖乖了。今儿个看着赵瑜的脸色,李琛愣是没敢吭声。 赵瑜又用力打了一下:“你知不知错?” 李琛吸了吸鼻子,低声认错:“我知错了。母亲,你别生气。。以后我不敢淘气胡闹了。” 赵瑜气不打一处来,又打了李琛一下:“玮哥儿比你小了三岁,个头还不及马高。你练骑马,也是有人小心伺候着,免得碰着摔着了。你怎么敢偷偷带玮哥儿去骑马?” “万幸玮哥儿摔得轻,没什么大碍。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剥了你的皮!” 李琛委屈地哭道:“玮堂弟一直求我,我这才应了他。我也没想到,玮堂弟会从马上摔下来。” 李琛从去岁开始学骑马。李显特意挑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给儿子。 李琛能骑着小母马在草场上跑两圈,便洋洋自得,时常在李玮面前夸耀吹牛。李玮满心羡慕,央求着堂兄带自己去骑马。 李琛趁着大人没注意,悄悄带李玮去了。 结果,李玮上马就摔了。幸好是屁股着地,也没被马蹄碰着,伤得不重。不然,现在该怎么办? 养孩子真不是给一口吃喝那么简单的事。这一年来,赵瑜在李珍李玮姐弟身上花的心思,绝不比李琛少半分。 赵瑜训斥儿子一通,见李琛哭得稀里哗啦,心里也是一软。 不过,她还是硬起心肠,继续道:“你犯了错,我罚你抄一百遍诗经,你服不服?” 李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服了。” 赵瑜绷着脸:“我现在去看看玮哥儿, 你随我一同去。” 李琛抽抽搭搭地点头。 母子两个一同去了西厢房。 李玮伤了屁股,正撅着屁股趴在床榻上, 太医亲自为李玮上药。李珍站在一旁, 眼睛通红, 显然是哭过一场了。 姐弟两个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李玮受了伤被抱回来, 李珍着实被吓得不轻。 万幸伤势不重。 赵瑜母子一来,李珍立刻抹了眼,走上前来:“四婶娘, 今日的事,都怪弟弟。是他闹着要去,琛堂弟拗不过他,才带了他去骑马。从马上摔下来,也是他自己乱动的缘故。怪不得琛堂弟。” 赵瑜有些愧疚, 伸手轻抚李珍的脸:“你别为这混小子说情。我刚才已经揍过他了, 也罚了他。以后, 他绝不敢再偷偷带玮哥儿去骑马了。你也别太难过。玮哥儿伤势不重, 养几日就行了。” 李珍嗯了一声,继续为李琛说情:“四婶娘,你已经训过琛堂弟,就别再罚他了。要不然,我和弟弟实在没脸见琛堂弟了。” 李珍心思细腻又格外敏感,平日里几乎从不提什么要求。此时可怜兮兮地张口求情, 一双黑幽幽的眼眸满是祈求,赵瑜哪里忍心拒绝。 “也罢,”赵瑜看向李琛:“有珍姐儿替你求情,这回我就饶了你。那一百遍诗经我替你记着, 以后再敢犯错, 一个字都别想少。” 李琛感激地看堂姐一眼,然后挺直胸膛应道:“母亲放心,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瑜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走到床榻边,仔细看李玮的伤处。 谷</span>  李玮屁大点的孩子, 还知道害羞了,扭着小屁股不让看:“四婶娘,我不疼了,你别看我。” 赵瑜好气又好笑:“当我想看你的屁股不成。这回你也该受到教训了。你才五岁, 等过两年,个头长高了, 就是不想学骑马,你四叔也不会饶过你。现在急什么!” 李玮被训得不敢吭声,倒是放了一个屁。 噗! 一股臭气迎面扑来。 赵瑜被熏了个正着。 李珍和李琛捂着鼻子,一同笑了起来。 李玮害羞地将头钻进枕头里。赵瑜哭笑不得,伸手轻拍李玮完好无损的那一边屁股:“臭小子!” …… 李玮在床榻上趴了五天,第六天就能下榻了。 李珍放心不下,跟了李玮小半日。 李玮被跟得不耐烦,撅着嘴说道:“我都说我好了,屁股不疼了,姐姐还跟着我做什么。” “就你话多。”李珍张口求情,他就少抄了一百遍诗经。李琛很承堂姐的情,一张口就站在李珍这一边:“珍堂姐是担心你,才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别不识好歹!” 一物降一物。 李琛一张口,李玮就老实了,乖乖捧着书读。 李显特意为孩子们聘请了当地的大儒做西席。不过,李玮没承袭亲爹的聪慧,读书认字都不算快,平平无奇。 李琛以前在宫中读书的时候,一直倒数第一。现在多了一个比自己还差一截的李玮,心里十分得意。 李珍听他们两个说话,抿唇轻笑。 她年岁渐长,不宜和弟弟们混在一起读书。四婶娘亲自教她读书,还请了一个当地颇有名气的琴师进府,教她抚琴。学了大半年,她抚琴已经有模有样。 她也很喜欢女红。宫人里有一个绣活做得格外好,四婶娘将这个宫人给了她,她得了空闲,就会学着刺绣。如今能做些小件的东西。 李玮李琛脚上的袜子,都是她做的。 散学后,姐弟三个,一同去用午膳。 赵瑜早令人备好了饭菜,圆桌上四荤四素八道菜肴,热腾腾香喷喷的。今日李显有空,也一并回来了。 五人就这么围坐在一起用膳。像这世间最寻常的一家五口。 赵瑜照例要先为孩子夹菜,尤其是李珍的碗里,堆满了她爱吃的鱼虾。 李珍当然不会说自己爱吃什么。赵瑜细心观察过数回,才知道李珍爱吃鱼和虾。然后,饭桌上几乎没断过这两道菜。 “谢谢四婶娘。”李珍不再那么腼腆,笑着道了谢,嘴角边满是笑容。 赵瑜看在眼里,也觉心中舒畅愉悦。 养孩子真不是易事。她费了不少心思,总算令李珍一日一日活泼开朗起来。  https:///92401_92401418/71820978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李珝(一) “母后,” 熟悉的欢快声音在耳边响起,陆明玉含笑看了过去。 上书房散学了,李珝李瑄李琀一同来椒房殿用午膳。这个高声呼喊的,非李琀莫属。 十岁的太子殿下李珝,今年个头又拔高了不少,在太傅们的精心教导下,也愈发沉稳。走路时不疾不徐,一派储君风范。 李瑄五官也渐渐长开,一双黑眸明亮灵动。宫中孝期已过,李瑄今日穿的是一袭胭脂色的宫装,这等鲜妍的颜色,映衬得李瑄肤若白雪明艳可人。 李琀还是圆滚滚胖墩墩的模样,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地,进了椒房殿就冲了过来。。 陆明玉无奈一笑,伸手接住了冲过来的小儿子,口中嗔道:“跑这么快,也不怕摔着了。” 李琀咧嘴,笑嘻嘻地说道:“我知道母后会接住我的。” 说话间,李珝李瑄也走了过来,一个拱手一个敛衽:“见过母后。” 陆明玉笑道:“又没外人,行礼给谁看。都过来坐下。” 李瑄动作快一步,在陆明玉的身侧坐下,一边低声咕哝:“还不是大哥,时常在我耳边念叨,说什么要对父皇母后恭敬孝顺,不能失了礼数。还说什么天家是百官万民表率,一举一动都要合乎规矩。听得我头疼。” 李珝在人前维持彬彬有礼的太子气度,私下里和李瑄斗起嘴来半分不让:“我说的哪里不对。这都是太傅反复叮嘱的,我告诉你是一片好心。” 李瑄嗤笑一声:“谁要你的好心了。你是太子,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我这个公主,就是跋扈无礼,只要父皇母后乐意,又没人敢多嘴。” 李珝:“……” 李珝被堵得胸口发闷。 做了太子之后,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以前的十倍不止。父皇对他的期许,也高了许多。从去年起, 就让他进福宁殿伺候笔墨, 听朝臣们议事。 众臣都用“太子殿下果然聪慧沉稳”的目光看他。 他心里当然高兴, 那股无形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他有时会觉得很累,又不愿和父皇母后说这些, 偶尔就会和双生妹妹说上几句。李瑄心情好的时候会安慰他,像现在这样不高兴了,一张口就将他撅得老远。 李瑄话语占了上风, 高兴了一会儿,见李珝闷闷不乐,又有些后悔。咳嗽一声,主动和李珝求和:“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哥哥别放在心里。” 李珝被气乐了:“我就比你大一个时辰, 就该处处让着你是吧!” 李瑄哄起人来, 嘴也甜得很:“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别和姑娘家计较。” 兄妹两个吵闹是常事, 很快就和好了。 陆明玉看在眼里,却略略皱了皱眉头。待用过午膳后,陆明玉让李瑄带着李琀先去午睡,只留下了李珝。 “珝哥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陆明玉轻声问道。 李珝抿着嘴角,低声答道:“没有。” 就这还说没有。 陆明玉无奈又心疼, 握住儿子的手:“到底怎么了?在母后面前,还有什么可遮掩的。今日我见你心情颇有些烦闷。” 女大避父,儿大避母。自李珝七岁之后,就没和亲娘这般亲近过了。此时被亲娘握着手, 一脸温柔怜惜地问询, 李珝心里的委屈,骤然就涌了上来。 “母后, ”李珝低着头, 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蔫地小声道:“我有些累。从去年起, 几位太傅给我上课,讲课越来越快,布置的课业也多。我每日上课时不敢分神,得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才能听得懂。” “每日课后的课业, 我也比伴读们多一倍。父皇还时常将我叫去福宁殿里听政,阁老尚书们议事的时候, 偶尔还让我说几句。我怕说得不好,丢父皇的脸。每次都要努力地听,努力地想。” “行立坐卧,都有人盯着,一句话都不能说错。我时时都绷着,不能松懈。” “时间长了,我觉得累。” 说着,迅速抬头看陆明玉一眼,唯恐亲娘目中露出不满。 陆明玉心里一痛,伸手将儿子搂进怀中:“你觉得累,怎么不早些说。” 他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呢! 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么多的期许,重重压力压在单薄的肩头。 李珝眼睛泛红,低声道:“我不敢说,我怕父皇母后对我失望,我也怕臣子们对我这个太子失望。” 陆明玉鼻间满是酸楚,伸手轻拍李珝的后背:“傻孩子,怎么这么傻。你觉得累了,只管张口,将课业少一些,去听政的次数也少一些。我们怎么会对你失望。” “行了,你不用管了。这件事,我和你父皇说。” 李珝先是一喜,旋即有些不安:“父皇会不会动怒?” 陆明玉一挑眉:“他敢!” 李珝被逗得咧嘴笑了起来。 陆明玉摸了摸儿子的脸,柔声道:“以后就这样,有什么心思,就说出来。母后会替你撑腰做主。” 李珝轻快地诶了一声。 当日晚上,李景回椒房殿,就见陆明玉微沉着脸在等着他。 李景一愣,迅疾反省:“我近来做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陆明玉白他一眼:“别耍贫嘴。我有正事和你说。”将李珝今日说过的话,说了一遍给李景听。 李景听着,也拧起了眉头。 “……我知道你希望珝哥儿迅速成长,做一个优秀的储君。”陆明玉叹道:“可你别忘了,他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这样重重的压力,时日久了,他根本禁受不住。” “得有张有弛才行。” 李景也长叹一声:“都怪我,是我太操之过急,对他期许太深了。我明日就和太傅说,将他的课业减少三分之一。以后隔五日,让他听政半日。” 陆明玉点点头:“好。还有,他很久没休息过了。我想让他出宫消遣松散几日。” 李珝确实很久没出过宫了。 李景不假思索地应了:“也好。让他去陆府住几天吧!”顿了顿又笑道:“你也很久没回过陆府了,带着孩子们回去住几日。”  https:///92401_92401418/71820959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李珝(二) 自从册封为后,陆明玉已经三年没有出过宫了。 李景这么一说,陆明玉顿时心动,口中略有些迟疑:“按宫中规矩,皇后不宜随意出宫。” 乔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可是十几年都没出过宫。 李景挑眉一笑:“宫中的规矩,都是人定的。以前我们做不得主,受了委屈得忍着。现在还有谁敢管我们不成。你只管放心归宁。。” “母后也多年没回过乔家了。我亲自去和母后说,让她回乔家住些日子。” 是啊,这宫中内外天子最大。李景愿意让亲娘媳妇回娘家,做臣子的还敢阻拦不成? 这般畅意自在,才叫人生。 陆明玉也没矫情推辞,笑着说道:“也好,那我就带孩子回陆府住十日。母后那边,由你安排便是。” 隔日一早,李珝李瑄李琀来请安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个好消息。 李琀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母后没骗我吧!我们真的可以出宫么?” 李瑄喜上眉梢:“母后怎么会骗人。” 陆明玉轻笑一声,看着同样喜上心头眸光明亮的李珝:“我和你们父皇商议过了,带你们去陆府住十天。这十日,我带你们骑马打猎。” 李珝也按捺不住了,一脸喜悦:“太好了。我这就让人收拾行李。” 李瑄迫不及待地说道:“对对对,现在就收拾,下午就能出宫了。” 陆明玉失笑:“你们也别太心急,今日的课还得上。而且,我也得让人传信去陆府,稍事准备。我们明日再出宫去陆府。” 皇后携太子公主皇子归宁,就是再低调,也不是小事。总得让陆府上下有个准备。 饶是如此,也够姐弟三个高兴的了。 李珝笑着进了上书房。 伴读陆思源和吴立凑了过来。 陆思源比李珝大了一岁,个头也比李珝高得多,脸生得俊,皮肤略黑。吴立比李珝小了一岁,个头略矮,生得眉清目秀,举止斯文。 他们两个,一个是陆家长孙,一个是慧安公主和吴驸马的儿子,和太子殿下是表亲。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一般。 “今日有什么好事么?殿下这般喜形于色。”陆思源笑着问道。 吴立也笑道:“很久没见殿下笑得这般高兴了。” 李珝确实很久没这般喜笑颜开了。自从做了太子之后,他在太傅的教导和众人的期许中越来越稳重,也少了几分朝气活力。 李珝咧嘴笑道:“母后要带我们归宁,去陆府小住十日。” 陆思源眼睛一亮,哟嚯一声:“这可太好了!” 太子殿下去陆府小住,他这个伴读当然一并休假。 半大不小的少年郎, 每日被拘在上书房里读书, 心里哪能不憋闷。他早就想骑马出去转悠了。 陆思源眉飞色舞地说道:“等殿下去陆府, 我陪殿下一同去骑马狩猎。” 李珝眼中盛满笑意,口中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学了这么久骑射,确实该好生练一练, 看看到底有几分真本领。” 吴立眼睛也亮了,搓着手殷勤地说道:“殿下说的对。不知道我能不能陪殿下同去?” 李珝爽快地应了:“当然可以。你回去就和姑母说, 收拾行李, 明日直接去陆府。到时候我们都住表哥的院子。” 陆思源笑道:“那感情好, 人多才热闹。” 三人越说越起劲,李琀一时插不上嘴, 眼巴巴地看着兄长,终于逮着机会来了一句:“大哥,我也和你住一起。” 出去撒欢, 谁想带一个跟屁虫。 李珝咳嗽一声, 低声哄道:“你还小, 不能骑马。母后肯定不准我带你出府, 你还是好好待在陆府里玩。” 李琀扁扁嘴,心里老大不乐意。 就在此时, 太傅进来了。 李珝立刻收敛笑容,起身向太傅行礼。陆思源吴立也一并站起身来。李琀动作稍慢一步,太傅看在眼里, 也没计较。 一来,小皇子年龄小。二来, 对太子殿下要求再严格也不过分,对小皇子就不必那么严苛了。 有李易李昊的前车之鉴在, 皇子们平庸些倒也罢了。 这一边,李瑄也向伴读们宣布了即将离宫去陆府小住的好消息。 伴读方宁, 生得眉眼如画,温柔中带着书卷气,笑起来露出细细的贝齿:“这么说来,我们也有十日的假期了。” 另一个伴读叫赵允儿。她今年才八岁,是赵瑞的长女。 赵允儿和亲姑母赵瑜生得有几分肖似,眉眼秀美,玲珑小巧, 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小的笑涡,十分甜美:“我也早盼着放假了。” 李瑄热情地相邀:“你们在家待着不嫌气闷吗?不如和我一同去陆府,到时候我们也骑马打猎去。” 陆明玉做了皇后, 京城贵女们有了习武的风气。方宁赵允儿也是自小就学骑射的,拉弓射箭算不得太好,射些小兔子山鸡之类倒不成问题。 李瑄一说,她们果然心动了。 方宁想了想笑道:“我今日回去,和母亲说一说。如果母亲允我去陆府,我明日就去陆家找你。” 赵允儿自信满满地说道:“我爹最疼我,只要我张口,肯定会答应。” 李瑄挑眉一笑:“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 第二日一早,陆明玉带着三个儿女出了宫门。 前有一千御林军开道,后有一千御林军随行。这样的阵仗一摆出来,想低调也不可能。 陆府早已开了正门,陆临领着众人相迎。 陆明玉下了马车,目光掠过去,是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笑脸,她的心也热了起来。 前世,她爱错了人嫁错了人,亲爹死在战场上,兄弟姐妹都没什么好下场。今生,所有家人都活得好好的。 此生圆满。 “臣恭迎皇后娘娘,恭迎太子殿下,恭迎公主和小皇子。”陆临大步上前,笑着拱手行礼。 陆明玉抿唇一笑,伸手扶起亲爹,然后是长姐大姐夫兄长嫂子等人:“都起身吧!先进府再说话。” 众人各自笑着起身,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陆明玉母子四人进了陆府。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归宁(一) 坐了三年凤椅,执掌后宫,陆明玉自有不怒而威的皇后气度。 此时,陆明玉心情愉悦,眼中盛满笑意,似陡然间变回了少女时的模样。 陆临看在眼里,欣然一笑。 日子过得好不好,根本不用多问。只看陆明玉容光焕发眉眼舒展,就知道她这个皇后的日子有多舒心了。 总算没白疼李景这个女婿。 陆明玉不肯坐上首,坚持让陆临入座:“我这个出嫁的女儿归宁,哪有让亲爹坐下首的道理。爹快些坐下,不然,我现在起身回宫去。。” 陆临失笑:“也罢,臣就逾越一回了。” 陆明玉这才转嗔为喜,坐在陆临身侧,招呼兄弟姐妹们一一入座。接下来,便是小辈们一一来见礼了。 李珝李瑄李琀不必说,陆思源是李珝的伴读,每日进宫读书,陆明玉也是见惯的。 陆明芳和郑重的长子郑大宝,已经长大成人。往眼前一站,陆明玉眼睛霍然一亮,笑了起来:“三年没见,大宝已经是俊俏少年郎了。” 郑大宝已经十八岁了,比郑重还高了一些, 浓眉虎目,神采奕奕, 拱手笑道:“姨母, 我进军营两年多, 已经做了七品校尉,不是孩童了。” 这是委婉地提醒陆明玉, 别一口一个大宝了。 众人各自笑了起来。 陆明玉从善如流地笑着改口:“郑校尉年少有为,本宫看在眼里,十分欢喜。对了, 听闻郑校尉已经定了亲,不知什么时候能娶媳妇过门?” 郑大宝被打趣得红了脸,在众人的调笑打趣声中败退。 郑小宝十五岁,也是英姿勃勃的少年郎了。 陆明华和周礼的一双儿女,如今都已十几岁。倒是陆明月, 成亲几年, 夫妻聚少离多, 直至去年才生下一个儿子。如今才蹒跚学步。 沈澜去岁生了一个女儿, 也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 陆明玉的目光,落在了六弟陆轩的身上。 陆轩有些吃不消,咳嗽一声道:“四姐别看我了。我确实不算小了,已经托了二嫂,替我寻一门亲事。” 可不是么? 陆轩二十二岁还没成亲,在这时候, 说是老光棍也不为过。 陆明玉笑着瞪一眼:“亏你有脸说。这么迟了还不成亲,让爹和我们为你操心!” 陆轩摸了摸后脑勺,咧嘴一笑:“这不是已经想开了嘛!” 沈澜抿唇一笑,不客气地揭了陆轩的老底:“年初的时候, 我和他提起成亲的事, 他推三阻四不肯。上个月忽然张口,求我去姚尚书府去提亲。” 陆明玉来了兴致, 追问道:“哦?六弟是有了意中人吗?” 陆明月抢过话头:“正是。六弟在刑部当差, 颇得姚尚书器重。上个月,姚尚书叫他去姚府, 正好遇到了姚府的大小姐,顿时动了春心。回来之后,死乞白赖地央二嫂去提亲呢!” “二嫂请了官媒去姚府,姚府正在考虑, 暂时还没给回音。不过,六弟自己积极得很, 这一个月里,少说也去了四五回姚府。姚尚书没撵他出来,这门亲事十之八九能成。” 陆轩:“……” 陆明玉笑了起来:“这就好。不然,大宝都快娶媳妇了,六叔还打着光棍,也怪丢人的。” 众人哄堂大笑。 大大咧咧的陆轩,忽然忸怩了起来,难得红了一回脸。 谷</span>  陆明玉看在眼底,露出会心的笑意。 前世,陆轩伤了一条腿,一直孑然一人。如今仕途顺遂,还有望娶刑部尚书府的嫡出姑娘为妻。 兄弟姐妹们,一个个过得美满和乐,于她而言,这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大人们说话,孩子们也没闲着。 孩子们自动自发地分了两拨。大一些的,以郑大宝为首,李珝虽是太子,也没摆储君架子,一口一个表哥叫的很是亲热。 几个小的,也凑到了一处。为首的是李琀。 李琀在宫里是最小的,平日都得听兄长姐姐的。今日忽然多了两个表弟表妹,哪怕话都说不清楚,他也很高兴了,志得意满地带着小表弟小表妹玩耍。 正热闹之际,陆府大管家陆甲亲自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吴府的大公子,方大小姐,还有赵大小姐,一并前来。” 陆明玉微微一怔,看向李珝李瑄。 李珝笑道:“立表哥听闻我们要来陆府小住,也想来玩几天。” “是啊,宁表妹和允儿表妹也想来。”李瑄笑道:“人多热闹嘛!” 沈澜立刻笑道:“不能怠慢了贵客,我这就去迎一迎。” 吴立是慧安公主的养子,方宁是方子詹乔婉的长女,赵允儿是濮阳侯府的嫡女。一个比一个身份贵重,自不能轻慢。 陆明玉不便亲自相迎,笑着点点头:“有劳二嫂了。” 过了片刻,吴立方宁赵允儿一并进了正堂。众人相见,少不得又是一番见礼热闹。 …… 李珝早就和陆思源说好了,连带着吴立一起,和陆思源同住。 李瑄和方宁赵允儿住一个院子。 李琀也不和亲娘同住了,跑去六叔陆轩的院子里住。 陆明玉回到昔日的闺房,躺在久违的床榻上,舒心愉悦地叹了一声:“没有他们三个在眼前晃悠,耳根都清静多了。” 绮云被逗得轻笑不已:“娘娘回了陆府,可以松快几日了。” 李珝他们约好了要骑马打猎。陆轩放心不下,明日陪着一同去。陆明玉可不就轻松自在了么? 陆明玉笑道:“成亲那么多年,住过皇子府,住过东宫,现在住椒房殿。一回来,我才发现,还是昔日闺房待着最自在。” 那还用说么? 在宫中,她是大魏皇后,言行举止得有度,不便太过肆意。 在陆府,她说话不必思虑,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随自己的心意。 绮云会心一笑,低声道:“不瞒娘娘,奴婢一回来,也觉得格外自在呢!” 正说笑,门被轻轻敲响了。 天都黑了,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 陆明玉有些惊讶,绮云已快步去开了门。看清来人后,绮云笑着退了出去。陆明玉既惊又喜:“李景,你怎么来了。”  https:///92401_92401418/71820913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归宁(二) 李景黑眸含笑,快步走到床榻边:“你带着孩子归宁,我这个做女婿的,也跟着到岳家来小住几日。” 李景特意换上了青色锦袍。下巴上的短须被刮得干干净净,看着年轻又俊美,颇有几分昔日的翩然风采。 陆明玉心头一热,主动凑过去,吻住李景的嘴唇。 李景的低笑声,被吞没在彼此的唇舌交缠中。 许久后,两人才分开。 陆明玉的唇有些红肿,眼眸如两簇火苗,就这么看着李景。 此情此景,哪里还有闲话的心情。。李景火速地起身去栓上门闩,飞快脱了衣服,上了床榻。 极尽的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的喘息声才平息。 身体餍足了,陆明玉软软地靠在李景的怀中:“你这样悄悄来陆府,让御史知道了,又得上奏折了。” 李景也懒懒地:“他们爱啰嗦废话,随他们。” 反正不疼不痒。 陆明玉轻笑一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伸手搂住他的腰:“母后今日回了乔府,不知住得如何。” 李景挑眉一笑:“好得很。我出宫之后,先去的乔府,看过母后,才来陆府。” 既尽了孝道,也堵了众人的嘴。 陆明玉对李景的细心周全表示满意:“这样就好。” 婆媳相处数年,一直十分和睦。除了她们彼此尊重彼此迁就之外,李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 如果一味偏心母亲,夫妻定会有矛盾。一味偏袒媳妇,亲娘心里就会不痛快。 李景就很会做人了,在亲娘面前顺着亲娘,到了陆明玉面前,一定和她一条心。婆媳偶有不快, 李景两面一说和,矛盾很快就会消融。 李景低头, 看着面如桃花眉眼舒展的陆明玉:“你今日回陆府, 心情这么好。以后每年回来住几日。” 陆明玉轻笑:“我这个皇后, 每年都归宁小住,你就不怕被人嘲笑天子惧内么?” 李景理直气壮十分坦荡:“一个个最多背地里嘀咕, 谁敢当我的面说!” 陆明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天子惧内的传言,其实早就有了。以前李景还是太子的时候, 就被人明里暗里取笑过。等李景坐了龙椅,确实没人敢当面取笑了。背地里拿此说笑的,可不止一两个。 当然了,臣子们也有分寸,最多调笑一两句便住口, 不敢过分。 李景偶尔听闻, 一笑置之, 根本没放在心上。 陆明玉其实也不那么在意。 少年时她就有雌虎的威名, 和李景成亲这么多年,她什么脾气众人都清楚。没必要装温柔贤惠…… 一则装不出来。二来,也没那个必要。 他们夫妻恩爱,关起门来怎么过日子是自己的事。谁也管不着。唯一有资格过问的乔太后,从不多嘴多舌。 调笑几句后,陆明玉低声道:“我有件事想和你商议。” “三年孝期已经过了。我想着, 让瑭哥儿一起进宫读书。” 这三年来,梁氏除了一年前送别李显夫妻外,没出过府门半步。李瑭在府中守孝,一边陪伴梁氏。府中也有夫子教导李瑭读书。不过, 和上书房里的太傅自不能相比。 再者, 这也是个重要讯号。李瑭可以出入宫门,意味着上一辈的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了。 提起李瑭, 不免想到死去的李易和永嘉帝。 李景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沉默片刻,低声道:“也好。还有五弟府上的珏哥儿, 也一并进宫读书吧!” 陆明玉点点头:“我也有此意。” 去了藩地的李琛和李珍李玮姐弟,自有李显赵瑜夫妻细心教导。还在京城的李瑭和李珏,都是天家子孙,是李景的侄儿, 照拂几分也是应有之义。 让他们读几年书,再谋个差事也好。 …… 李景要上早朝, 隔日一早,没到五更天就起身回了宫。 李景悄悄来陆府的事,除了陆临,众人都是第二日才知道。 一大早,陆轩带着一群孩子骑马打猎去了。男子们各自去当差做事,府中一堆女眷,陪在陆明玉身边。 沈澜打量一眼陆明玉桃花般娇艳的面色,低声调笑:“皇上真是一日离不得娘娘,这才出宫第一日,就追到陆府来了。” “接下来,该不会每日都来吧!” 陆明玉笑而不语。 还真是啊! 陆明芳等人都笑了起来。 陆明月甚至有几分羡慕:“还是四姐和四姐夫感情最好。李晏那个混账,昨晚跑去兵部,也不知忙什么,一夜都没回来。” 陆明玉笑道:“兵部近来正在忙调派驻军一事,忙得脚不沾地。李晏是忙正事,要是敢喝花酒,不用你说,我亲自打断他的腿。” 李景登基三年,已渐渐掌控朝堂。今年开始着手改革驻军,以前驻军是当地招募士兵,朝廷派武将前去。吃空饷的屡见不鲜。 如今,兵部下文,要加强驻军练兵,且三年调换一次。驻军统领,可以由朝廷指派,也可以从驻军的低等武将中选拔。 这道命令一下,兵部忙成了一锅粥。李晏是未来的兵部侍郎,忙碌些也是难免。 陆明月也就口中发两句牢骚,听陆明玉这么说,立刻道:“李晏从不喝花酒,当差尽心尽力得很。” 陆明玉揶揄地一笑。 到了傍晚,孩子们带着一堆猎物回来了。 李珝一马当先,利落地下了马,兴冲冲地拎着一只野山羊给陆明玉看,语气里满是骄傲:“母后,这是我亲手猎的山羊。今晚让厨子烤了给母后尝一尝。” 陆明玉莞尔一笑:“好!” 出宫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瞧瞧李珝,俊脸红通通的冒着汗,眼中闪着兴奋雀跃的光芒,终于有了这个年龄的应该有的鲜活朝气。 李瑄也得意洋洋地拎了一只羽毛鲜艳的山鸡过来:“用这只野山鸡吊汤,一定鲜得很。” 李琀也有收获,抱着一只兔子乐颠颠地过来了:“母后,我射了一只兔子。” 陆轩冲陆明玉眨眨眼。陆明玉定睛一看,那只兔子果然中了两箭。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李琀的雀跃欣喜就是了。 陆明玉抿唇一笑:“这么多猎物,今晚我们有口福了。”  https:///92401_92401418/71820886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簪头凤》正文 番外之慈父 当日晚上,陆府里满是烤肉的香气。 李景来的时候,众人正好酒过三巡,吃喝得正兴起。 李景依旧穿着常服,连连笑着制止众人起身行礼:“都别行礼了,继续喝酒吃肉。”脚步轻快地走到陆明玉身边坐下。 李珝捧了一盘子烤肉过来,笑着说道:“父皇,这是我亲手猎的山羊,用松枝烤熟,香得很。父皇尝一尝。” 看着李珝亮闪闪的脸孔,李景心情十分愉悦,舒展眉头笑道:“不用尝也知道,定是世间第一等的美味。” 李珝被赞得红了俊脸。。 李瑄不甘示弱,捧了一碗热腾腾的野鸡汤过来,殷勤地说道:“父皇,这是我亲手猎的野山鸡,吊出的鸡汤可鲜美了。父皇快来喝一碗。” 李景被女儿哄得美滋滋的,接过碗喝一口,果然又鲜又香。 然后,李琀也拿了一把兔肉串过来了:“父皇,这兔子是我打的,也是我亲自烤的。” 那兔肉串,很明显烤糊了,黑糊糊的一片。 李景虽是个惯孩子的亲爹,见到这样的兔肉也少不得犹豫一二。李琀眼巴巴地看着亲爹:“父皇,你怎么不吃啊!” 李瑄掩嘴一笑,不客气地揭李琀的老底:“弟弟不会烤肉,还非要自己动手,烤了一堆,根本没人肯吃。这是哄父皇吃一些,挽回一些颜面呢!” 李琀有些恼羞,据理力争:“谁说没人吃了。刚才六叔还吃了许多呢!” 陆轩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有些虚弱地说道:“吃过两串, 已经去了三趟茅房。谁要吃兔肉,先去太医那儿寻些药丸吧!” 众人捧腹大笑。 李琀年纪不大, 却很要面子, 被取笑得泪眼汪汪。 李景一看心疼得不行, 一狠心,将一盘子兔肉接了过来, 一边大吃一边努力夸赞:“这兔肉香得很,琀哥儿的厨艺真是太好了。” 李琀用袖子擦了眼泪,小声问道:“真的好吃吗?” 外面糊了一片, 里面还没怎么熟,盐撒得不均匀,一口淡了,一口又咸得齁人。亏得李景还能面不改色地夸得出口,硬是将一盘子兔肉都吃光了。 陆明玉看在眼里, 又好笑又心疼, 冲绮云使了个眼色。绮云立刻心领神会, 悄悄退了下去。去太医那儿寻了消食的药丸来。 也亏得这些药丸服用得及时, 李景闹了半夜肚子,隔日还能勉强撑着去早朝。 “皇上也太惯着孩子了。”众人在一起闲话,少不得拿此时来说笑。沈澜笑着叹道:“六弟已经闹了肚子,皇上明知道兔肉没烤熟,硬是吃了一盘子。” 陆明玉也觉无奈:“昨晚孩子们睡下后,他吃了三颗药丸, 半夜起了四五次。一大早腿都有些发晃。” “我也说他了,以后别这么惯着孩子。” 李景当时笑了一笑,轻声道:“小玉,父皇一直不太喜欢我。我少时, 常因此郁郁寡欢, 什么事都努力做到最好,希冀着父皇以我为傲, 哪怕是多看我一眼。” “可惜, 就是被立为太子那几年,父皇对我还算器重, 也没真正喜欢过我这个儿子。在他心里,最偏爱的,永远是大哥。李昊也是他喜欢的儿子。就是四弟,也比我更得父皇喜爱。” “我知道被父亲忽略无视的感觉。我永远不会让我的儿女们, 尝到那样的滋味。” 李景说那番话的时候,眼中闪过水光。 有些伤痕, 永远都在。 他没有得到的父爱,他要给自己的儿女。 陆明玉听着心里一阵酸涩,便没再多说。 这些事,陆明玉自不会当众说出口。沈澜说笑两句,也就住了嘴,转而笑道:“六弟今日又带着孩子们出府骑马去了。” “他们平日里读书习武,没个闲着的时候。难得出宫,”陆明玉含笑道:“随他们玩闹几日。” 沈澜笑着叹道:“可不是么?壮哥儿在宫中做伴读,时常在我面前念叨课业重。听闻太子的课业比他还要多一倍,平日还要听政,真正累的人是太子才是。”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 做太子当然不是件轻松简单的事。 陆明玉也叹了一声:“我也心疼珝哥儿。我已和皇上商议过了,等此次回宫后,将他的课业减少一些。” 沈澜笑着附和:“今后的日子还长,也别太急了。” 一直没出声的陆明芳,忽地笑道:“这两日,我悄眼看着,太子殿下和方家的姑娘倒是亲近得很。” 还有李瑄和陆思源这对表兄妹,也很亲近,时常凑到一起,说得眉飞色舞。 现在孩子们都还小,没到方慕少艾的年纪。不过,日日在宫中一起读书,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自然不同旁人。 陆明玉微微一笑,和沈澜对视一眼,然后说道:“孩子们还小,什么都不懂。且看着再说。” 陆明芳也会心地笑了一笑。 荥阳王府富贵已极,如果再出一个驸马,对陆家自是好事。 不过,这也得看日后孩子们的情分如何。以陆明玉的脾气,绝不会勉强自己的女儿。 …… 在陆家住了十日,陆明玉领着孩子们回了宫。 乔太后也从乔府回来了。此次归宁小住,乔太后得以和家人相聚,心情十分愉悦。看着年轻了数岁不止。 陆明玉带着儿女们去咏梅宫请安,乔太后欣然笑道:“哀家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着珝哥儿瑄姐儿琀哥儿。今晚就在咏梅宫里用膳,哀家这就打发人将皇上也请过来。” 陆明玉笑着应了。 晚膳过后,夫妻两个带着孩子们离开咏梅宫。 李珝活泼了不少,主动张口对李景说道:“父皇,明日我去上书房,课业不必减少了。我会努力读书,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皎洁的月色下,李珝目光熠熠,满脸都是自信。 李景一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父皇相信你。如果你觉得累了,别闷着不吭声。有什么事,只管张口和父皇说,父皇都会答应你。” 父皇的目光里,溢满了疼爱和骄傲。 李珝心头一热,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朗声应了:“父皇的话,我都记下了。” 父皇对他真好。 李瑄李琀看着眼热,也挤了过去,李景失笑,一个个好言哄过去。李琀揉着眼睛说困,他也不嫌儿子沉,直接就抱了起来。 陆明玉看着这一幕,嘴角扬了起来。 然后,她走上前,挽住李景的胳膊。 一家五口,在月下一同前行。轻快的欢笑声,在月色下飘荡,久久不散。  https:///92401_92401418/71820862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