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之南阳有隐居》 作品相关 前言(新人求推荐票收藏评论支持) 前言随更新不定期补充说明。 尽量日更,目前的状态时每天凌晨0点05分定时更新一章,如果有富余,就下午16点加更一章。 感谢收藏、投票的书友,均会私信感谢,如有建议意见,欢迎评论。 受传统小说与传统武侠小说的影响,铺垫较多,节奏相对不是很快,努力调整。 有读者说下一步剧情很容易猜到,一者三国历史大多都熟悉,重要历史进程自然容易想到,二来前10万字均属初期人物构建与形象描述。从江东和曹魏登场后,会脱离传统刘备视角,展现不同视角下小说和史实的结合。(当然前期铺垫刘备也是为了后期的剧情) 一些说明: 以秦汉两朝接话应答为例,有“唯”与“诺”之分,相当于今天的“是”“好的”,用于不同的场合与身份差异。小说考虑行文与对话更接近现代白话习惯,尽量使用现代口语应答,其他不会特别影响行文风格的细节之处,皆如此写作,还请包涵。 本小说在不影响戏剧性的前提下,能够按照正史《三国志》的地方,一律按正史写作,如本文某章会提到华雄被孙坚枭首,即是史实,而不采用演义“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对故事进展并无影响。 古代互相称呼,是不会直呼其名的,除了带有官职的官方的称谓外,一般都称呼对方“姓氏”+“表字”,比如曹孟德、刘玄德。直呼曹操是一件非常无礼、且显得自己很没有修养的行为。但小说考虑到读者的接受度,交流的时候基本都简化为直呼姓名,这也与传统武侠小说一致。 白衣渡江,指穿着平民的衣服,如同“往来无白丁”中的白,而非穿着白色的衣服。小说为了增加戏剧性和画面感,采用穿着白色的衣服这一设定。 作品相关 第一次修改 3月12日 修改序章、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 增加、调整部分内容。 作品相关 章回名说明 第一卷的章回名均是押卬韵的七字。 第二卷以词的形式作为章回名。 其中三十二章至四十一章为《少年游》,格律按照的是正体(水平有限,但格律要对): 春回古道叹飘零,一叶小舟行,江东六郡,金戈铁马,王业潜龙吟。 霜刃示君如幻影,一剑九州惊,群英立榜,太公论武,遗计总无情。 四十二章至五十一章为《破阵子》: 江畔桃源一梦,山中古墓连绵。金凤识得江表计,侠女还知河朔言。金锤血未湔。 夏口凌波思变,锻炉淬火生烟。二十年得一心意,万里江逢百锦帆。雾中龙卧眠。 五十二章起为《水龙吟》: 出山 序 下邳城外将星亡 一股股燃烧殆尽的黑烟,伴随着血腥味、尸体烧焦的气味弥漫苍穹。黑烟随着狂风的呼啸而扭动,如煞星降世群魔乱舞。 远眺城外,大军碾压过的平原上,树木伐尽、寸草不生。视野尽头的地平线将这人世间隔成了两部分:万里无云的碧空是凡人幻想触及的仙境,而尘土笼罩的大地却是生灵无法逃离的炼狱。 徐州,下邳城,此刻就像是这炼狱中的一座墓碑。 城外,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将尸体堆成几座小坡,然后扔上一把火,麻木地看着它慢慢变成焦炭、直至灰烬,待一阵狂风吹散扬灰、一场大雨冲净积血,一切就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城内,能逃的百姓早已逃走,没来得及逃走的,此刻都紧闭门户,默念祷告,祈求五年前徐州屠城的结果,不会落到今天的自己身上。 白门楼上,一队队士卒或三人一组或五人一队,正在把插在城墙上的“吕”字大旗一面面卸下,换上绣有“汉”字的大旗。四个方向的城墙上,站岗的哨兵都已经就位,他们与新换上的迎风摇曳的大旗一同,对城内的人宣示着下邳城有了新的主人,对城外的世人宣告下一场以收复为名的杀戮已经在酝酿中。 城门口,列队的士兵引导俘虏依次排队卸甲、缴械、登记在册,在两个军校的监督下,各人仔细盘查,防止有细作溜出。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只见一位传令骑手持令旗向城内冲去,守城的军校望见令旗,便让排队的俘虏两侧分散,让出一条路来。 “报!”那传令骑一路驱马,至城中太守府前拉缰下马,快步跑入,至中堂牙门前止步而立、双手相合、单膝跪地喊道。 “所报何事?”只见屋内二人,一人坐于居中的大案之后,伏案查看河内地形图,右首另有一位文士听报后转身回问,似笑非笑、难掩欣喜。 “报告司空!吕布已依令处斩!”那军士仍是躬身答道,却不敢抬头。他素知司空自淯水之败后,治军之严更甚于往常,尤其这些经常出入中枢厅堂与中军大帐的传令骑更是不敢有丝毫逾矩。 那文士见司空并不抬头,依旧在看案上的行军图,便轻声问那传令军士道:“张文远如何?” “已由校尉许褚安顿至军中。”传令军士答。 “退下吧。”文士摆手道。只见那传令军士躬身退步,直到十数步后方才回转起身朝太守府门外退去。 室内二人,正是当今汉室封司空曹操与守尚书令荀彧。 “司空,吕布已除,不日便会传至袁本初耳中。公孙瓒新败后,袁绍已坐拥四州兵锋正盛。司空今收复徐州,他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终将南下与司空决战。” “令君以为该当如何?”曹操问。 “大军直指河内,方能以逸待劳。”荀彧答道。 “此事我已有初断,稍后召众将共议便是。先传我军令,急召许褚”。曹操仍是头也不抬,问道:“令君知我所急何事否?”这边曹操还在问,那边门外先前侍候的又一传令军士却已跑出太守府门外传许褚急入。 荀彧微笑,捻了捻胡须道:“自董卓进京、十三路诸侯会盟虎牢关后,天下觊觎汉室九鼎之诸公,皆已对此事念兹在兹。” 曹操听闻此言,便似对案上的河内地形图不再有兴趣般,抬头看着门外怔怔说道:“数次交锋,吕奉先长于突阵、短于列戎,若不是有帐下文武相助,以他的行军带兵的造诣还不及我曹氏宗亲中年轻一辈。此人能够纵横徐、兖两州,全然是凭的他超凡入圣的武艺、与陈宫数年来的苦心支撑、以及高顺手底下所率陷阵营的威猛。”说罢站起身,缓缓走向屋外凭空远望,眼里却并无注视之物。“想那虎牢关一战,天下英豪齐聚,吕布一人战得关云长、张益德两员当世虎将却力由有余、群雄无一不惊。至今仍记得当时日出中天,飞沙走石,关内关外十数万大军注视他三人斗作一团,钟鼓失鸣、鸦雀无声,着实匪夷所思。” “主公及在场诸将多次提及,可惜臣当时还在颍川,并未效力主公,未能有幸亲见,但于此战却也略有耳闻,”荀彧也站起身,缓步走到曹操背后接着说道,“传言道,董卓进洛阳,废少帝、占禁宫、搜罗大内奇珍异宝,从宫中秘藏里获得了《太公》佚本,他为此火烧洛阳,为绝此书还有其他抄录的副本藏于别处再被他人所获,为此放弃了皇城无数的钱财粮草。传闻还说,吕布的武艺也是学自其中。” 曹操并不答话,仍旧远远眺望。不一会,一位壮似黑熊、威如铁塔的军士于太守府门外翻身下马,躬身快步跑入,来到曹操跟前数步之距,左手置于右手之前,双手相合、举手齐额,深躬行正礼道:“许褚参见司空。”随即起身,却不抬头。 “吕布,”曹操双眼霎时如射出两道冷光,顿了一顿,“当真杀了?”单单四个字,不怒自威,让许褚又不自觉的躬了躬身子。 “杀了!末将亲自于行刑场监斩,陈宫、高顺及其余不降之将皆一并处斩。”许褚道。 “郭奉孝可在现场?”曹操问。 “回禀司空,郭祭酒此刻仍在行刑场。”许褚回答。 曹操点了点头,又问:“我交代的事情,吕布临死前可有提及?”此刻他和荀彧的双眼都直盯盯地看着许褚。 “这个不义之人除了大骂刘玄德忘恩负义,不念及辕门射戟的旧情、及别的…别的一些污言秽语外,对于末将问的任何问题,均一概不回”。说道此处,许褚的嗓音略微低沉了下去,显是有了些许怯意,又说道,“臣便按主公先前所授,当即处斩。” “可有于遗物中搜出何物?”见曹操尚在思索,荀彧插口问道。 “没有特别之物,其余乃是诸如所用兵器、所穿战甲、所乘马匹等,于营帐中搜寻也未见有何非常之物。”许褚答完又合手做了个揖,这次却并不放下。 “仲康辛劳,此建战功,大军修养两日,需得尽快安定徐州各郡,你早些回营歇息吧。”曹操走上前拍了拍许褚的肩膀表示宽慰,又摆手示意让他退下。 等许褚走远,曹操转身问荀彧:“令君怎么看?” “回司空,臣认为吕布之武艺并非一朝一夕所能练就,至少不会是董卓进京后寻得《太公》再传授麾下武将所为,不然当时在虎牢关前,那华雄又怎会被孙坚孙文台枭首于战阵之中?且看董卓及李傕、郭汜等人后来下场,定是不会有奇人奇遇相助。”荀彧答道,“若是真的获得了《太公》原本,臣认为也是和朝廷所存《兵》八十五篇那样的兵法典籍相似,不足为论。” 曹操眯起双眼扫了扫荀彧,问道:“那令君之意,这‘得《太公》者复周朝八百年天下’的传闻乃是无稽之谈?”言语之间仿佛质问一般。 一阵大风吹入府内,顿时烛火倾倒、光影摇曳,唯一不动的只有两人互视的目光。 曹操这无数次让旁人吓得魂飞天外的冷峻目光,荀彧却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颍川荀氏乃北方豪门士族之领袖,荀彧又是荀氏家族之领袖,年轻之时便被冠以“王佐之才”盛名传于天下。早年投奔袁绍,后认为其性格寡弱,不能成大事,便与族亲荀攸来到曹营。在毛玠力主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时,他向其提出了“奉主上以从民望”之策,镇守后方屡建奇功,被封为守尚书令,世人皆称“荀令君”,是曹操麾下当之无愧的首席谋士。两人之关系早已非同一般主公与谋士,他知曹操所思所想,而曹操此言也正是另有所指。 荀彧说道:“《太公》相传是辅佐周武王开国八百年之吕尚所著,本朝前人记载,内含《谋》、《言》、《兵》共二百三十七篇,其中《兵》八十五篇一直存于我汉室深宫。此书将“武圣”吕尚平定天下之时,西岐大军与各路先贤所用种种排兵布阵、奇门遁甲、医卜星象、计策武艺、经纬政略等记载于内。后天下大定,九州问鼎,吕尚封齐侯,担心此书流传后世保管不慎,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学得书中种种奇法,又将觊觎周天子天下共主之位,使得权柄易主、生灵涂炭。故他将此书分为数册,分别传于后人和弟子,并立重誓非天下有乱则终身不得观阅。经数百年流传几度易手,直至春秋战国,其后人弟子中的数支纷纷为平定天下、教化众生,而重启奇书,潜心学研,致使墨翟的墨家、王诩的纵横家、韩非的法家、孙武的兵家、老庄的道家、邹衍的阴阳家等各放异彩各擅胜场彰显一时。” 这些传闻乃是世所皆知,但关系甚大,因此曹操每次听来都是聚精会神。荀彧陪着曹操重新回到案边席地坐下,接着又言:“后来又经始皇一统,焚书毁籍,有传是此书早已散佚失传。不曾想,到的楚汉之争,又有传言说隐士黄石公三次密试于张子房,终将融合精编《太公》中种种奇谋异术的《三略》传授给他,助张良辅佐高祖成大汉四百年基业。” 此时曹操抢过话去:“没想到了武帝一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虽后天下也经大乱,《太公》种种却未再有人所传。直至黄巾贼起,天下大乱,这数百年未有之奇书重现世间之事又传遍天下。荀令君,你认为此事究竟何为?” 荀彧微微作了一个揖,答道:“司空明鉴,世间皆传,众说纷纭,有传言说我颍川荀氏持有《太公》一部,此话实属无稽之谈。我荀氏所持古籍,与本朝历代所传、抄本遍行于天下的《兵八十五篇》并无二致。书中所载之兵法布阵与士兵操练之术,以当世眼光来看,比之《孙武兵法》已有不足。先前也已将原本尽数上呈司空阅览,若司空需要,我荀氏子孙自当献上。且我荀氏百年来保管研习此书,却从未发现其中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奥秘。因此世间相传之话,我荀氏一族认为皆是无中生有穿凿附会。” 曹操点了点头,道:“令君家中所传古本,确实平平无奇。但这《孙武兵法》乃是一部奥妙精深的奇书至宝,要说它是《太公》当中的一部,我倒也相信了,不过离传闻中所说,《太公》中记载有奇门遁甲飞天入地之术等相比,却又相差甚远。” “相传吴越争霸时,有一青衣女子执一竹棒,顷刻间三千越甲竟不可敌。越王使人聘之教习越国剑士剑术,可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如传言为真,最后越国又怎么会被先秦一统。此等言语臣认为实乃野史传闻,全然不可相信。不说那吕奉先是否得了太公中的秘典致使武艺大涨,那关云长张益德出身寻常贩夫走卒,也都练就了超群武艺、成了当世无双的万人敌,然而却也是跟着刘玄德屡战屡败,现三人居明公帐下,日夜派人监视,从未有异常,自是不可能有与那奇书有任何瓜葛。”荀彧指了指案上的行兵图,道:“还请明公早定平徐州进河内之方略,奇书传闻若真有其事,吩咐各方主将留意搜寻便是。” “令君所言甚是,即便那吕布得到奇书,现在也是枯骨一付。就依令君之言,速速召集众文武入帐商议!”曹操说罢,又把目光投回了案上的进兵图。 “对了文若,”曹操突然抬头又看向荀彧,荀彧见主公称呼自己表字,回以作揖表示敬意,曹操接着说道,“许都乃是你颍川荀氏的祖地,现又是天子与朝廷所在,这月旦评还得借着你荀令君的大名,继续办下去,招揽天下贤才。听说寻常之仕子,一经荀令君风评,即便是庸俗之流,也能天下传闻一时,比之当年的许子将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完随即大笑数声。 荀彧知是曹操想到了当年许劭兄弟对其“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的评语,故只道了一声“是”,作揖接令,微笑附和,并不接话,拱手缓缓退出。 曹操等荀彧退出牙门,让左右侍从全部离去,关上中堂大门。伴着油灯独自坐着。 只一会,屏风后的阴影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一席黑衣,只露出两个眼睛。 黑衣人说道:“祭酒让在下禀报司空,吕布已中鬼谋。” “现在是何状态?”曹操并不回头。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非生非死、既生又死。”黑衣人说道。 “可还有别人知道?”曹操又冷冷地问。 黑衣人顿了顿,道:“只司空、祭酒…与…在下。” 曹操点了点头,脸色变得松弛,将黑衣人从阴影里唤出来,拍了拍他的肩,如释重负地说:“此计已成,曹氏终可高枕无忧,你立下大功,我必重赏,摘下头套,让我观尔面目,好记住你。” 黑衣人当即跪倒在地,举起双手去摘面罩。 “啊!”,黑衣人惊叫一声,双手颤抖着摘下头套,低头一看,一柄匕首已插进他的心窝。 他的眼神从一刹那的疑惑、惊恐,转为释然、感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左手盖于右手之上,对曹操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便闭目气绝! 曹操合上了双眼,幽幽地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可这件事,却不是你该知道的。” 曹操从尸体上拔出匕首,鲜血瞬间迸出。 “来人!将此刺客的尸体拖走!”他大喊一声,若无其事的坐回到了案前。 地图上,迸出的鲜血已溅湿了整个中原。 正文 一 岘山溪边弈未央 月夜,静空,无风。 汉水边、竹林。 一位黑衣人远远地在暗影中望着一个少年在林中舞剑——更准确地说,是在舞一根竹棒,以竹为剑。 万籁寂静的月夜下只有竹棒挥舞的破空声。 凝结无风的阴影里只有剑意迸发的气流感。 “这是神剑的影子!”黑衣人屏息凝神,不敢妄动。 这已经第五天了,五天来他一直躲在暗影中,用暗影掩藏自己的杀气,又用暗影收敛自己的行踪。 他从北方而来,背着他的剑,他从无败绩。 他得到命令是要刺杀眼前这个少年。出发的时候他很不解,为什么一个少年需要他这样被誉为剑圣的人亲自动手。 然而当他来到这个小村落,想在月夜下一剑无声取走少年的性命时,却发现少年喜好在月下练剑。 少年一出剑,就打消了他上前刺杀的念头。 因为那是神剑,这种剑只应存在于传说中,存在于神话里,是凡人毕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境界,他想多看一眼神剑,于是看了一天、又一天、再一天,已是第五天。 但是今天他必须动手,因为他已经耽搁了四天,算上回北方的路程,如果今夜再不动手,就会错过复命的最后日期。 无论此刻他内心是恐惧、谨慎、不舍还是无奈,他都已经抽出手中的长剑、这柄陪伴他称雄河北的名剑,向少年冲去。 月光洒在他的长剑上,寒光点点,可眼前的少年早已心澄空明,任由周遭如何变故,他只沉浸在剑的世界中。 当长剑即将碰触到少年的后背、当黑衣人诧异竟能一击致命时,猛地胸口一闷,倒在地上的竟然是自己。 他的这一击凝聚了毕生练剑的精华,电光石火,自认为已经是人间避无可避的一剑。然而少年根本不避,连看都不看他,竹棒回点他的胸口,一切仿佛出自于本能——一种人间不存在的本能。 幸好,少年手中拿着的只是一根竹棒,幸好他又穿着贴身软甲,这一击只让他胸口闭气,眼前昏黑,却不致命。 “你是谁?”黑衣人颤颤巍巍地勉力站起,口唇不动、用腹语问少年,这是他身为刺客保护自己的基本功,而这样的问题仿佛在表示自己才是这一刻的受害者。 “我叫阿呆。你走吧,别打扰我练剑。” 少年的回答好像浑然不以为意,月光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也丝毫看不到表情变化,仿佛这一句话,是剑神用他的嘴说出来一般,无情、冷酷。 这句话,比那一击,更让黑衣人绝望。 他集毕生之功于一剑,却在这少年眼中视若无睹。他知道已然无法复命,起身慢慢离去,目标也不再是北方。 这一轮月却永刻他心头。 春去冬来又是数年,千里之外的襄阳岘山,两位散人正坐在檀溪的小瀑边弈棋饮茶。 一位老者已年近古稀,全然不在乎于棋局的内容,只顾半躺在竹榻上,添火煮茶、赏瀑品茗,却生的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另一位老者比鹤发老者年轻十岁,刚过花甲、头发尚黑,却双眸凹陷,似有病态,正怔怔地看着棋局,进退维谷,迟迟落不了子。 鹤发老者姓庞、名德公,襄阳人,隐居沔水之滨。荆州刺史刘表多次亲入山林,邀其入府就职均被其婉拒。黑发老者复姓司马、名徽、字德操,颍川人,居于襄阳与庞德公为伴,被庞德公称为“水镜”。此二人都是世人敬重的大隐。 “庞公,十年了,这局棋进了又退,退了复进,还没有下完。”司马徽说道,“难不成你真想和我于此再熬十年?” “盘古开天地至今数千年已过,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水镜,何必计较这些微末得失。品茶观景何不乐哉?”庞德公说道。 司马徽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一局已至中盘,看似我执黑占得先机,开盘又布点四方大部,仍被你占着中腹打出一片大空。我步步为营左右支绌、却被你连飞带扑反复冲杀,现下上、中、右三侧已尽归你手,再下去,我看你便是要杀来这中腹下部了,却又如何抵挡?” 庞德公越是看见司马徽沉迷棋局忧心忡忡,越是觉得妙趣横生,玩笑似地说:“棋盘九分,你占其五,怎么就来问我如何抵挡?” 司马徽摇摇头道:“左上看似雄兵蛰伏,却被你上边的白子阻挡无法侵入,左边与左下占地虽多,但彼此失节,无法互为支援。下方看似落子有序,后方却有一处恶手,想来你早就看出。只有这右下,还算进退有节,你一时半会倒也杀不进来。” “水镜啊水镜,你若还未落子却已觉败局已定,那这棋局不如就此结束,何必再熬下去。”庞德公说。 “当真天意难违,无可挽回?”司马徽不住喃喃自语,手中执子仍在思考落于何处。 庞德公看他艰难,大笑数声,从竹榻上坐起身,摇头晃脑地道:“你已知败局难逃,何必再执着下去。天意自有上天决断,输赢自有命数,但却未必如你所料,只要…哈哈。”他又是大笑数声,却不继续说下去,复又躺下。 司马徽听他这么一说,赶忙问:“只要如何?十年至此,庞公终是肯道破天机了?” “此局乃天命之局,并不应该由你我二人来做这其中的棋手。”庞德公啐了一口茶渣,从竹榻上悠悠坐起,接着道,“即便我们就此打住,也会有人代我们继续将它下完。” 司马徽将黑子放回棋笥,长叹一口气:“我心中自是知道,自我从颍川避世来到襄阳,隐居隆中、讲授古经、识人荐人,已足足十年。十年前你我相遇,在这岘山檀溪边推演此局的第一手起,我便知这局终将了结于他人之手。可这棋手,又在何处?” “既已十年,水镜你今日又何故如此焦急?不妨再弈十年且看风云变幻。”庞德公说。 “大期将至,我是等不到那天了。”司马徽长叹一口气,“若无这棋局,倒也闲云野鹤、潇洒自如。可一旦陷入其中,就总想着知道这盘棋接下来如何大势演变、最终又鹿死谁手。” “你我生于天地,大限皆有天命。那我且问你,行至中盘,你认为这局棋终归何家?”庞德公眯着眼、笑盈盈地问道,却是对司马徽的哀叹不以为意。 司马徽看了看棋局上的白棋,斩钉截铁地说道:“天命不归曹!”说罢便看着庞德公,坚定的同时却又仿佛在等待他的认可。 庞德公却不去看他,背转身走到檀溪边,对着瀑布,过了许久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天命何归?”司马徽欣喜又焦急地问道。 “哈哈哈哈!”庞德公长笑数声,言语间却是既喜又悲,“水镜,你既知大限将至,便是知道其中缘由,皆是你擅做主张、咎由自取,却又何必对我一再追问。”说着,却是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世人皆执泥于因果,你却也不能免俗。这天下大道自有天下人去追寻,而你个人短长却只能由你自己承受,这又是何苦。” “庞公,你自是知道,这十年,除了这局对弈,我还有另一件心血。”黑发长者说到这里,眼睛里充满了期许的神光。 庞德公点点头:“此子确有经天纬地之才。” 司马徽听他认可,极是高兴,赶忙问道:“若由此子来接这对弈,黑棋可有胜算?” 庞德公笑而不答。 “那这白棋又由谁代你而下?”司马徽不肯就此罢手,继续追问。 “水镜,你就别再耗费心思诓我道破天机。你既已知接下去由谁来执黑,那你我就此打住吧。”庞德公摆摆手,回到竹榻边收拾物件,却又有些不忍心,说道,“我观此子十年,可成大才,不然我也不会对世人说‘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 司马徽听到这番话后大喜,说道:“有庞公此番话,虽这棋局已印刻在心、无法忘怀,我却终可放下执念,交由后人了。” 庞德公似有深意的微微一笑道:“此刻放下,也不算晚。你我今日别过,再无重逢之机。这岘山乃是上古伏羲所葬之地,我在此悟道数十载,也与你相识对弈十年。今日别过,我也将离开此地。” “庞公何往?”司马徽问道。 庞德公指了指远处说,“我就与妻儿迁至江对岸鹿门山,不过此事万勿告诉他人。天下大乱,以免为我带来灾祸。”说着,他又看了看石桌上刻的棋盘与错落遍布的棋子。 “德操明白。”司马徽拱手施礼道。 “这棋局便留在此处,你一离去,我再无对手,且在江对岸观此子能代你行至何处。”庞德公说,“临行前,我有一物赠与此子,你代我转交给他。”只见庞德公从背负的竹篓里取出一把羽扇,交给司马徽。 “此物何用?”司马徽郑重地接下,问道:“你所交予之物,必是重要万分。” 庞德公悲凉地叹了口气道:“此物于我并无用处,因我早已看破天命。于你也无用处,因你陷于因果无法自拔。大期将至,此子获得此扇,或许可以避免如你一样自戕天命,其中奥妙就等他自行感悟了。” 司马徽反复端详这把羽扇,竹柄鹤尾、共有八羽,却瞧不出不同寻常之处。他对着庞德公深作一揖道:“庞公,我只最后一事相问。” 庞德公背起竹篓,戴上斗笠,已然行出数步,也不回身,只摆摆手道:“逆天改命之徒雕虫小技不足为惧,先人早有安排,一切皆在因缘。水镜大可放心,你我就此别过。” 司马徽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深躬良久,方起身离去。 司马徽一回身,庞德公也当即止足,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棋局,只轻轻道了一句:“十年对弈,终究还是你赢了。” 正文 二 南阳卧龙批鹤氅 建安十二年,邺城。 在百姓的口中,许昌是许都,因为那里有皇帝,邺城是邺都,因为那里有司空。 在司空的心里,邺都就是邺都,因为自己与心腹文武在这里,许都只是许昌,自己的话得去那里盖上玉玺才能号令天下。 城门口,无数的木料、石材放在板车上排成长龙,用无数民伕的汗水与血水作为代价,陆续运进城内。 司空曹操平定了北方,击败了袁绍,在邺城夜宿了一晚,见到屋外某处金光闪闪,命人掘开,发现了一只铜雀。“谋主”荀攸不仅设计献谋的本事高,揣摩上意的情商也高,当即告诉司空,舜的母亲也是睡梦中看见一只雀,就生下了舜这样贤明的帝王。司空挖到铜雀,是天降吉兆。 司空当然是大喜的,他也不会去深究荀攸用孕妇来类比自己,是假的赞美还是真的恶心,毕竟荀攸的台词是自己事先点过头的。 于是司空大笔一挥、诏告天下,自己要修建铜雀、金虎、冰井三台,彰显自己为汉室平定叛乱、一匡天下的伟业。 后来有个不识趣地问了一个问题:“为何只挖到一只铜雀,却要建三个台?” 此人又哪里能领会司空急于向天下昭示自己“匡扶汉室”伟业的苦心,若再让工匠打造一只金虎埋在坑里,岂不又要耗费好些日子? 于是此人在某个夜晚,于自家床榻上,被一位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人直接给了断了。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你做不到,司空就送你投胎去重来。 恰好今夜,在邺城的虎贲军大营中,也有六个黑衣人聚在一起密会。 这六个人两侧分而跪坐,不仅黑衣黑袍黑头罩,甚至怕眼睛被对方看出,还带着帷帽。屋内虽然烛火黯淡,但为首的主位,却分明是一个正常文官打扮的文士坐着。 六人中,左侧的三人各持一面令牌,从上首座往下依次是是:“坤、坎、离。”右侧的从上往下依次是“震、艮、兑。”都是以八卦相位代替本名。 乾和巽两字的座席却是空着。 为首的文官也看不见六人的面目,但他心中却是清楚。 “奉孝病故,主公失一臂膀,命我代管虎士。我意一切如旧,各位务必谨遵主命。”文官淡淡地说 六人一同拱手施礼表示应允,却不说话。 文官说:“现八虎士中,乾虎士一直有重任在身,不能露面。艮虎士久居荆州,另有安排。余下各部,你们的任务可有进展?” 众人依左右、上下座席,依次回禀。 震虎士:“我部已将华佗擒至邺都,但未寻得宝书,已派人追捕其徒子徒孙。” “乾”不在,因此以“震”为尊。 “需劳烦虎士亲自督阵,务必带回宝书。”文官说。 震虎士点了点头,作揖领命。 坤虎士说:“我部奉命监视,至今未有线索。” 文官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坎虎士:“我部奉命监视,此人至今不奉征辟,并未有其他线索。” 文官:“主公自有方法,让他不得不前往邺城。” 艮虎士:“江东自孙策死后,外无战乱、内无叛逆。孙权常居京口、守卫严密,周瑜屯兵柴桑,甲士环伺,我部无法接近。还请大夫宽限” 文官:“来年主公欲平荆州、灭江东,届时汝等若再不寻得宝书,提头来见。” 艮虎士跪拜。 离虎士:“自建安四年吕布被斩,宝书遗失,我部已四下寻访貂蝉多年,却仍毫无踪迹。我认为宝书仍在河北,且就在我等身边。我曾多次建议祭酒上报主公,从许都、邺都的王公大臣身边查起,但祭酒一直不允。还请大夫定夺。” 文官摇了摇头:“大战在即,此时主公断不会答应,你等继续寻找。” 兑虎士:“诸葛亮云游四处,与司马徽来往密切,我部密切监视。但…常遇到神秘剑士从中阻拦,至今不知何人。” 文官只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站起身,叹了口气:“尔等八虎士身负主公重任,寻找太公六部的传人和宝书原本,至今没有所成。主公命我再次告诫你们,八虎士都是身负超群武艺的当世豪侠,不得互相打听彼此的身份,非命不得互相干预彼此的任务,违者定斩不饶!” “遵命!” “兑虎士留下,另有交代。其余人皆散了吧。”文官说完,摆了摆衣袖。 “苍天如圆盖,陆地如棋局。 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 悠悠青山之中,细雨过后,回荡着歌谣吟唱之声。远远听来,第一句还是从来处的远方而来,而最后一句却是已从去处悠悠传回。一位少年在山林间疾足狂奔,如飞燕凌波,每一步只在雨后湿泞的土上留下一个极浅的脚印。 “竟是谁做得这等烂俗之歌?惹得你这黄口小儿在此大声吟唱扰我清静?”山间一座清雅别致的院子里,又有一位少年回应,听嗓音,比先前哪位略长几岁。 “哈哈,正是卧龙岗上自比管仲、乐毅的大天才诸葛孔明所做!”先前那山间疾走的少年大笑数声,转瞬即至,一个翻身跃入院中,吓得院内正在扫除积水的小厮阿吉倒退数步。两位少年在院中草堂前相见而立,合手深揖,相视又是一笑,随即如孩童般拥抱一起,携手进入草堂。 “阿呆老弟,你这轻功又有长进。”年长的少年一席白袍,纶巾鹤氅,眉清目秀,若是在都城之中,当真是一等一的风流士子,而在这青山秀岭内,又是隐隐一派道骨仙风。两人以主客位置席地就坐,小厮阿吉端上茶水。 “都瞒不过兄长的眼睛”,那位叫阿呆的少年一身麻色的粗布长袍,不似白衣少年般书生打扮,更像寻常山野樵夫。他摆了摆手道,“近日不知怎的,甚是烦躁,阅典翻简总是静不下心,每当无法专注用心之时,王师傅便建议我可提气在山间疾走一番,反倒是出了些汗气息通顺之后,更能聚精会神。” 那白衣少年啐了一口茶,说道:“家兄及其他几位兄长前几日外出拜访水镜先生,约的今日归来,小兄弟来得早,我先去禀报家嫂。”说罢起身,进了后院。不一会匆匆回复,“阿呆兄弟,家嫂让你后堂相议。” 阿呆看了看白衣少年的表情,心中暗笑,想道:“怕不是这位天机星下凡的阿嫂又有啥新奇玩意等着我。”院子既小,三两步便到的后院,那白衣少年进院后垂手而立也不和阿呆一同进前,阿呆见此状更是凝神屏息、环顾左右、缓步向屋门走去。刚进门内,只觉一声尖啸,一支暗箭从脑后射来,阿呆侧身一避左手凌空抓住箭尾,随后左右前方又同时有数支细箭飞来,均一一被阿呆凌空以手中箭格开击落,仔细一看,箭头都是圆头并未开刃,他心想:“我若是提气一跃跳出这院子,这些暗箭均是射不到我,可阿丑嫂子却也要瞧我不起,总是失了乐趣。但若如果显得太轻松了,嫂子这机巧之术打造的器械又未免显得太弱。看来我需得全部化解,又一副左支右挡的样子,才是合适。” 心里一边想着,只听得“嗖嗖”箭来之声逐渐加快,他运气闪避、显得左歪右扭,手中却顷刻间又抓了七八支箭。待得站稳后,只见正前方连珠似的不断飞出快箭,却只从一个方向而来,再行闪躲未免显得太过刻意,故只能装作来不及接住的样子,两手相继接一支往地上抛一支。如此又飞出三十余支箭后,突然听得破空声略有不同,定睛一看最后飞来一支箭的箭头却是一个圆球,暗想必然有诈,于是左腿一点身体忽地向后退去,至白衣少年前站住,左手握住这支圆球箭头却右一歪,只见箭尖圆头爆开,一包白色粉尘飞出,全部撒在那白衣少年身上脸上。点地、退步、握箭、开裂瞬息间完成,那白衣少年还来不及一惊一乍,便已面目全灰。阿呆随即哈哈大笑,屋内一女子打开屋门也哈哈大笑。 正文 三 汉水少年起寒铓 “诸葛均,瞧你那愣头愣脑的样子,只是寻常面粉,快去洗洗吧。阿呆老弟,你进来。”那女子道。 阿呆偷笑一声,向诸葛均眨了眨眼,诸葛均显然已经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无奈地苦笑三声,回前屋擦拭更衣去了。 那女子一身绿色长衫,盘发插簪,素面无妆却甚有风韵,年纪又比诸葛均大得一些,领的阿呆进门后,只见屋内全是各种机关零件,指着墙上一把弩说道:“小兄弟,你瞧瞧我这新创的连弩还成不?” 阿呆生怕还有机关,仔细看了看,再取下弩,只见弩面上部有一括机,上缠一细绳,绳后有一扳指,弩机有一匣,打开可藏弩箭数十支,顿时明白是这绿衫女子藏于门后,以手中扳指拉动藏于四处的连弩括机,每拉一下括机则带动上弦,同时箭匣中落下一箭入箭槽,松开括机则弦松,于是自四面八方向外射箭。“这倒真是巧得很,寻常弩箭装箭、填槽、上弦、发射,射出之后还要重新再来一番,需得好一会才能再射一轮,嫂子这连弩一拉一放便可连发数十矢,这物件要是传出去,天下诸侯还不得争相仿造。”若说刚才接箭是他有意示弱,此刻内心倒是真心佩服。 “阿亮的先生说什么‘大期将至’,派小童唤了他和崔州平、孟公威等一同前去草庐相聚。我爹爹说他的这位水镜先生占得汉室兴衰四百载,是中兴是更替当如今分晓,众人所学二十余载皆为今日,因此在阿亮出山前,务必完善我这连弩之法,方能助其在这乱世辅佐王道成就大业。”绿衫女子说道。 阿呆用手拉了拉机括,又看了看箭矢,说道:“也不知这大期将至,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二人正兀自发愣,听得门外一老者悠悠地喊道:“阿丑,出来罢。” 二人一听既惊又喜,走出屋外,见一年逾不惑的灰衫老者背手站立院前,边上一位翩翩公子,同样是纶巾鹤氅,却比之诸葛均又高了一头,约莫二十五六,神态间对身边的长者甚是恭敬,却又一副庄严无犯、神情自若的镇定,手中还有一柄羽扇轻握。 四人先后进的前屋,绿衫女子微微一拜道:“拜见阿翁。”紧跟着阿呆向老者也是躬身一揖:“拜见承彦公。”又向白衣公子道:“见过孔明兄。” 这老者是荆州名士,姓黄名承彦,乃是荆州刺史刘表的连襟,也是刘表手下心腹大将蔡瑁的姐丈。绿衫女便是他的女儿黄月英,闺名阿丑,而那纶巾鹤氅的翩翩公子,便是自比管仲乐毅、被荆州隐士庞德公称为“卧龙”的诸葛亮。 黄承彦让二人免礼,四人依次坐下,吩咐小厮阿吉备下简单茶饭。 诸葛亮打量了一下阿呆,说道:“刚才听胞弟所言,小兄弟的轻身功夫又有精进。” 阿呆微微笑道,把适才和诸葛均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看了看诸葛亮手中的羽扇,问道:“孔明兄,这又是什么物件?难不成也是嫂子新创的奇巧机关?” 诸葛亮和黄承彦听罢哈哈一笑,诸葛亮说:“我最近也和你一样,可能是秋日干燥、常常莫名烦闷,我和岳丈这几日一起按约拜访水镜先生,相谈之时他赠我这羽扇,说是若觉得烦躁失神,可轻摇羽扇。我自手中持得此扇,仿佛如武将手中执有兵器一般,于重要之时可将注意力集中于此物之上,反而有助于抛除杂念。除此之外,师父说这把羽扇大有来头,让我将它常伴身边终生不离。” 阿呆心想:“我在烦躁的时候王师傅让我发足疾奔,而疾奔的时候便只能思考如何躲开险峻障碍,如何跨得更远,下一步如何踩在最合适的落点,心中就没功夫去想其它的杂念,也就能够聚精会神了。孔明兄现下有了羽扇,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正不动声色地想着,黄月英问道:“阿亮,水镜先生还有其他什么说法?” 诸葛亮挥一挥羽扇,放于案上,起身道:“先生说,前些天庞公与他相会,说是大期近日便至。庞公精通这阴阳占卜之术,乃是阴阳家的嫡系传人,我却始终无法参透他卜语爻辞中的奥妙。” 黄月英哼了一声:“这老头子疯疯癫癫,既不出仕也不远游,整日与水镜先生隔河而居,下棋钓鱼,算他那些从未兑现过的占卜之术。自从建安二年先叔遇乱过世,你兄弟二人隐居于此,整整十年过去了,曹孟德灭袁绍得北方、天下九州已得其半,接下来很快就要南下直取荆州。难不成到时候天下大定都被他曹孟德得了去,你还想他请你出山让你做他的管仲乐毅?” 诸葛亮时年已二十有六。他两兄弟八岁时父母已先后亡故,前往荆州投靠在袁术麾下任职的家叔诸葛玄,但好景不长,没多久诸葛玄便被朝廷派来的朱皓取代,后亡于荆州城西之乱,临终前让诸葛亮兄弟二人去往襄阳投靠刘表,从此开始了隆中十年的隐居生活。其间结识了荆州名士黄承彦,他赏识诸葛亮之才,称此子必成大业,将独女黄月英下嫁于他。然黄月英虽生得风姿绰约,却有别于寻常女子,她不喜烹饪女红,只醉心于机关器械,因此从小被黄承彦昵称为“阿丑”,不料传出去,荆襄士族都还道黄承彦为丑女招了个一表人才的贤婿。 “阿丑,怎么如此说话”,黄承彦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女婿,见诸葛亮不以为意,接着说道,“隆中十年,躬耕读书,受用终生。此次与水镜先生草庐相聚,除我与亮儿之外,还有崔州平、孟公威,庞公并未在场,乃是水镜先生转告我等。庞公说,曹孟德灭了袁本初,一统冀青并幽,不日即将南下。” “这老疯子真有一套,”听到此处,黄月英又冷笑一声,“荆襄九郡,老弱妇孺谁不知道曹孟德将要攻取荆州,南阳郡的流民都在争相渡汉水,逃去荆州城活命。哪还用得着观星占象”。 “月英,听阿翁把话说完。”一直不语的诸葛亮说道。 此时诸葛均梳洗完毕,也于屋内下首坐下,黄承彦并不停顿,“月英,你可知庞公为何称亮儿与庞士元为‘伏龙、凤雏,二人得一可安天下?’” “爹爹,这个问题我都回答过八百回了,那个疯老头子学人家许都的月旦评,评来评去就只评阿亮和庞统,一个是好友的徒儿、一个是他自己的从侄,非亲即故,就想着如何评得一鸣惊人,搞个大名头才好。”说着斜眼瞧了瞧诸葛亮,“我看再过几年,那曹阿瞒平了天下,这句话大可改为‘伏龙凤雏,终老深山便可安天下。’” 阿呆噗哧一笑,对黄月英说:“嫂子,孔明兄的才学小弟佩服得紧,而且方才我怎么记得好像是谁和我说‘阿亮出山前,务必完善我这连弩之法,方能助其在这乱世辅佐王道成就大业’?” 此言一出,黄月英脸颊绯红、诸葛亮笑而不语假意端详羽扇、黄承彦微捻胡须面带笑意、诸葛均强忍不笑、阿呆躲在诸葛均背后做状要逃。 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突然齐声大笑数声,在这群山之中,别是一番乐趣。 黄承彦故意咳了咳嗓,继续说道:“水镜先生说的大期将至,指不日将会有英主来到这隆中茅庐,请“卧龙”出山,扫清六合、匡扶汉室。” “英主是谁?”阿呆、诸葛均、黄月英齐声发问。 “水镜兄只说了这些。”黄承彦说,“而让老夫困惑的是,水镜兄又说,贤婿最近切不可居家不出,须得在荆襄云游、访朋寻友,寄情山水才是。至于那庞士元,他与庞公另有密会,我和贤婿也未知如何。” “阿翁,”黄月英略带埋怨地叹了口气说,“大家都知道阿亮心中之志,立志出山辅佐汉室。可纵观当世,曹孟德天下有其半,挟天子以令诸侯,废黜三公、恢复相制、自封汉相、实为汉贼;孙仲谋继承父兄基业,虎踞江东人才济济,却也不过谋划着如何割据一方自立为王。西凉马腾韩遂、辽东公孙氏,汉中张鲁,早晚为曹孟德阵前俘虏、刀下亡魂。再观荆州刘表、益州刘璋,虽为汉室宗亲各领一州,却生性暗弱、立意自守,而无四方之志。这汉室天下,还有谁能是这英主。” 听她说道此处,诸葛亮背过身去,淡淡地接过话道:“若天命所归,自当顺而为之,庞公所言,亮认为自有玄机,谨遵吩咐便是。”又拿起案上的羽扇,置于胸前轻摆几下,口中说的虽是随遇而安的话、眼中却另有一番淡定自若之神情,只是背身而立,众人皆未察觉。 “刚才阿嫂论及天下诸侯之势,不由让我想起还有一人,尚未提及。”阿呆此言一出,诸葛亮立时回身,半是欣喜、半是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小友,甚是期许。阿呆看了看黄承彦,见其半闭着眼只顾低头饮茶未有示意,说道:“此人便是…谁在屋上?!” 众人正被阿呆这句前后不搭的话搞得不知所以然,却见他右手一撑地上草席、右足再一蹬,整个人倏地跃出屋外,电光一闪之间,一阵窸窣之声,又有三团黑影从屋顶和屋后闪出,拔出长剑已和阿呆斗在一处。再一看,院里的小厮阿吉早就被悄悄打昏在地。 诸葛均急忙进屋取下挂着的两柄配剑,交给诸葛亮,兄弟二人持剑站于屋前护着黄承彦父女。他二人勤习剑术,但只限于强身健体所用,于上阵杀敌却远远不够。那三个黑衣人剑术精湛,围着阿呆,起初数招似是没把这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下手只为制敌不为杀伤,可几个来回一过,三人均是大惊,这山野之中草庐之内,哪来的这么一位高手,三人合力竟拿他不下。手上一边催劲,杀招渐出,其中一人一边问道:“小子,阿呆是你的姓名还是表字?” “啊?”阿呆一愣,也是一边招架还击,一边回答,“打架怎么还聊天?你这赤佬是哪来的,鬼鬼祟祟躲在屋顶偷听?”倒也不回答黑衣人的问题。他在三人夹击中看似凶险,实则闪转腾挪甚是自如,立于不败之地,苦于手中没有兵刃只能以掌还击,在距离上吃了些亏,无法速胜。他本想招呼诸葛兄弟将剑掷来,但转念心想他二人不会武艺,随手一掷说不定还会被黑衣人截下。又斗了数招,脚下故意摆个踉跄,便往院外跑去。 “这小子轻功了得,又来路不明,不能让他逃了!”仍是刚才那黑衣人发话,三团黑影跟着闪出。 阿呆窜到院外竹林中的一排细竹边,足尖一点侧身一闪避过了其中一个人黑衣人一剑横劈,几根细竹齐刷刷拦腰而断,阿呆握住其中一根,迎着另一把刺来的剑一格,“喀”的一声,细竹又是一分为二。这细竹被利刃所劈开之切口甚是锋利,一闪一格,一柄“竹剑”便已握在手中。 “小子好心机,你的剑术是谁教的?”仍是适才那黑衣人问道。 四人斗到现在,阿呆也看出来三个黑衣人剑术不俗,但明显带头发话的那人比另外两人尤胜一筹,心想,“从前除了瞧别人乡野打架,王八抡拳,就是上山打猎、下水捕鱼,都用不上真本事,能认真一点的就只是自己独自练剑,今天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厉害的对手,我得跟那带头的周旋一下,猛攻另外二人,速速制服方为上策。”想到这里嘴上便说,“我师父来头可大了,说出来可吓你一跳,他是…”,嘴上停顿,提气施展轻功,手中竹剑对着另两位黑衣人各连出三剑,那细竹尖口“噗噗噗”地三声点在二人手腕、手肘与肩胛骨上,登时二人手臂酸痛长剑落地、伤口血流不止。“是啊…就是那个…就是啊…”他又随口敷衍一句,想着说一个有名的剑客吓唬吓唬对方,可他久居荒郊、哪里又知道当世谁是名剑客,嘴上随口瞎说,双腿各出一脚,将二柄掉落在地的长剑踢远。 诸葛亮、诸葛均此时已跑出院外,留下黄氏父女在院内施救昏迷的小厮阿吉,他二人看到阿呆以一敌二刹那间连出六剑,仿佛同时化为两个幻影般以一招制敌,诸葛均已是长大嘴巴难以言表,诸葛亮平时持重沉稳,也是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那带头的黑衣人被他一说一刺吓得魂不附体,拼着命进了两剑忙后退站住,阿呆见他不再进招,也收式而立。那黑衣人说道:“阁下原是当今名师之徒,今日误打误撞多有冒犯,”说到一半,忙给受伤的两位同伙使眼色,那二人捂着伤口走到他背后,听他接着道,“尊师与我等也颇有渊源,阁下今日手下留情,我等三人就此离去,必不再返。” 阿呆听了这一通话,心想:“这赤佬叽里咕噜说的都是人话,可偏偏连起来怎么就听不懂啥意思,难道从我的路数上看出了门道?放虎归山虽有风险,但毕竟这里只有我会武艺,再多纠缠恐对孔明兄一家不利。”于是顺着黑衣人缓和的口气回道:“三位剑术着实不凡,既然愿意离去,今天便不必分出个胜负了!”明摆着今日放过,但若下次再来,便是来无回的意思。 那三个黑衣人当然明白,也不再多话,各自拱了拱手,眼见长剑被阿呆击飞在诸葛亮兄弟身边,也不便再去拾取,以免节外生枝,便提气向山外奔去。 ”可否留下姓名?”阿呆见三人拔腿便走,追问道。 “哼!”仍旧是那带头的黑衣人的声音,“手下败将无面目自报家门,待剑术大成,再来领教阁下的神技!”听得最后几个字时,三人身影早已消逝。 留下阿呆、诸葛亮、诸葛均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适才发生的事匪夷所思。诸葛亮对诸葛均说:“你将两柄长剑拾起,我们赶紧回去看看。” 三人回到院子,见那小厮阿吉在黄承彦的推拿下,已渐渐苏醒,躺在席上正自歇息。黄月英赶紧上前上下打量了三人,关切地问:“如何?可有伤着?” 诸葛均笑道:“阿嫂,阿呆兄弟急中生智,用半截竹子作兵刃,就把那三人打得心服口服,一溜烟地跑了。”然后把刚才看到的又和二人说了一遍,并把手里的长剑交给黄承彦并问道,“公可识得此剑?我三人回来路上仔细查看,也不知晓来历。” 黄承彦接过剑,仔细端详,喃喃自语道:“这剑乍一看像环首长刀,一般的长短,可剑身细长、又是双面开刃,确实是剑非刀。剑刃异常锋利,又可以稍稍弯折,显然是经过了好几轮的淬炼,这样的炼铁技巧,绝不是刘荆州手下所有。这剑柄上也没留有任何文字。”转而看向阿呆道,“你将它交给王师傅,他见多识广,也许能知晓一些线索。” 阿呆接过长剑,问黄月英讨了一根短绳,系于柄首的孔内,将剑背于剑上,甚是神气。“平日里练剑,不是树枝便是竹棒,今天倒白得一把利刃。在战场上,这应该算是战利品吧?”他搔了搔头说。 “可不是,要是这刺客再来,小兄弟便更有恃无恐了。”诸葛均说。 黄月英让阿呆把剑取下,说道:“你把剑给我,我量下尺寸,绑个软鞘,总比你这样直接挂着方便。” “贤弟,有一事相求”,诸葛亮向阿呆拱了拱手,甚是严肃。阿呆见此,忙躬身回礼:“孔明兄切勿客气,是否担心那刺客去而复返?” “倒也不是,”诸葛亮双眉微锁,“庞公既让我云游,我便预计数月不在这草庐,想请你搬来,与均弟同住,一来可互相照应,二来如有大事发生,贤弟你出山寻我,也更为方便。” “兄长,阿呆兄弟留在这里,若你路上再遇到那黑衣人,又该当如何?”诸葛均问。 诸葛亮又拿起羽扇,轻摇起来,“我虽不精于剑道,但刚才也看得出,以小兄弟之武艺,已远超那黑衣人,只是实战尚未精纯。有你在这里守护,我们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家中有事也好应对。刚才一战,我见那三人似是惊恐非常,料定他们此去多半不敢再返,但以防万一,贤弟在此与均弟相伴,我也好放心。我和阿丑将阿翁送回城去,确保无虞。” 黄月英向诸葛亮白了一眼,道:“这时候想到我了?庞公长庞公短,就知道庞公。阿吉被打晕了,今天让这把庞德公送的扇子给你做饭吧!” 阿呆和诸葛均悄悄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后说:“兄长、阿嫂,我看好像还要下雨,这就先走了。”赶紧作揖便往门口走。诸葛均紧跟着道:“兄长留步,我一个人去送送小兄弟就可以了。”说罢便跟着阿呆走出。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挤眉弄眼,均强忍不笑。 诸葛亮见二人互相勾兑逃之夭夭,只能无奈地看向黄承彦,没想到他的老岳丈也对他说,“我去后屋看看阿吉休息得如何。”竟也退出屋外。不由觉得背后一凉,只能给“风情万种”的夫人赔个笑。 那边阿呆和诸葛均走到院外相别,一路上还忍不住偷笑,临边时阿呆让诸葛均千万小心,他会尽快回来,说到此处,两人也收了笑容,隐隐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正文 四 长剑有影波茫茫 阿呆住在隆中往东出山十五里的汉水边上,山路崎岖绕行,得行的三十里路。寻常人步子快的也得走个两个时辰。他提气疾奔,也不走大路,专过那陡峭的山间小道,一柱香不到的功夫也就到了,还顺道抓了只山鸡。小村落里住着二十多户人家,多半都是沿江逃难而来的流民,见这里河水冲刷土地肥沃,最后不是做的汉水上的渔夫,便是围水造田忙于耕种,虽清苦倒也恬静,总是有了个地方过活。 自黄巾起事天下大乱,荆襄九郡同样难避兵戈,在刺史刘表的统治下,却也成了天下少有的相对太平的地方,虽然徭役仍重,但不断涌入的难民还是为荆州在乱世中带来了别样的生气。对百姓而言,能活下去,总还有一个奔头。 诸葛亮兄弟虽年幼失了双亲,毕竟祖上还有官职,又蒙了刘表照拂、黄承彦接济,倒也是衣食不缺。诸葛草庐名为草庐,院中前后也有四五间砖屋,泥胚砖瓦俱全,足以避暑遮寒。如此方能“抱膝高吟躬耕陇亩”。 而这汉水边的小村落,便是那最寻常的流民百姓的居所:家中人丁多一些的,还能结草为顶伐木为墙,差一些的只能一家蜷缩在渔船上以船为居。 阿呆的居所在这汉水小村里反倒显得有些“奢华”。土砖砌成的小屋一座,外面还围着一圈竹篱笆,供他一人居住实在是有些过于“宽敞”。 阿呆行至村子附近,便放慢脚步寻常快跑。接近自家土屋外时,他喊了两声“王师傅”,见没人回应,便也不做理会,兀自一个人取水捡柴、生火造饭。 落日余晖、袅袅炊烟,汉水出渔的小舟早已靠回岸边,滩涂上造地耕种的农夫背着农具回到村里。日复一日的讨生活,除了岁月在脸上刻画出更多的痕迹上,没有任何变化。襄阳城内关于曹操南下、荆州到底是战是降的争论,显然还没有传到这个村子,不然此刻他们早就开始打算收拾一切还能够用的器具,快些去寻觅下一个能活下去的地方了。 屋内大的家什只有一张条凳、一张板桌、一席茅草地铺、以及其他一些小的杂物,阿呆今日份的晚餐就是那只山鸡,比寻常小麦豆黍可口很多。今天跑了山路又和人斗了一场,他早就饿了,恨不得把鸡骨头都嚼吧嚼吧咽下去。吃完的厨余往院子里的土坑里一倒一埋,尘归尘土归土,生命以再寻常不过的方式回到了大地。 阿呆心想:“鸡啊鸡,今天是你运气不好遇着我,可不是我主动去找着你的,见你那么瘦肯定也挨了不少饿,这回把你吃了就当是替你解脱了。完了我好有力气保护孔明兄一家。你就早些入土为安吧。”于是又踩了踩盖在坑上的土,对着未寒的鸡骨作揖一拜。 刚准备回屋,阿呆看到远处一人走来,四十多岁,寻常农夫打扮,戴着一顶斗笠,他随即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王师傅!可算来了!”王师傅点了点头,与他一起进屋坐下,一眼便看到了那柄剑。 “今天和人交手了?”王师傅问。 “是的,还正想请教你,是否知道这剑的来历?承彦公和孔明兄都不识得。”阿呆答道。 王师傅看了看阿呆的样子,便知他并未吃亏也不会受伤,于是一边捧起剑仔细查看,一边详细询问阿呆对方的着装、使剑的模样与套路。阿呆也都一一如实告知。 “诸葛孔明确是聪颖,已然料到这黑衣人三五十日内不会复返。”王师傅放下长剑,看着一脸惊讶的阿呆说,“你和那刺客一通瞎扯,说得很像那么回事,对方又见你剑术了得,必定是把你那结结巴巴的‘是啊’、‘是啊’,听成了‘史阿’。” 阿呆听他说的声音都一样,还是不明就里,搔了搔头问:“这有什么区别吗?” 王师傅似乎犹豫了一下,停顿片刻又舒了口气说:“史阿是曹丞相的次子…” “啊?!曹操的儿子不应该也姓曹吗?怎么姓史?”阿呆问道。 “你小子今天和人交个手就一惊一乍地,能不能听我说完?”王师傅瞪了阿呆一眼。阿呆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王师傅又说了下去:”他是曹丞相的次子曹丕、曹子桓的师父,专门教授他习武与剑术。你若是把他们打跑了,可能还会纠结其他同伙再行报复,反而这误打误撞,却是把他们吓跑了,以为你是史阿的高徒,与他们是一伙的、也是被曹丞相派来的。” “曹操?!他放着偌大的河北不管,派人来盯着我们干嘛?”阿呆颇为诧异地问。 “也许是和南下攻取荆襄有关吧。黄承彦和刘景升是连襟,那蔡瑁蔡德珪又是他小舅子,沾亲带故的,也许觉得能探听到一些情报吧。”王师傅说罢,摆了摆手不想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说道,“这个还是去问你的卧龙兄长吧。” 阿呆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心想:“孔明兄果然厉害,曹操名垂天下,他的儿子自然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他儿子的师父定然也非泛泛之辈的,想来肯定是和王师傅一样,猜出了其中缘由。” 阿呆又问:“王师傅,你说的三五十日,想必是从这里快马加鞭来往河北通风报信的时间吧?” “你小子平时挺机灵的,今天总算有第一句人话了。”王师傅面带赞许地说,“想那三个刺客一面治疗金创之伤,一面又要和上级禀报,他的上级又要修书回邺城确认你的身份,这一来一回,少则四五十日,多则两个半月也是正常。即便再来,见了你的剑术,他们也不敢随便造次。” 阿呆心想,白天黄承彦、诸葛亮所提的大期将至,与王师傅告诉他的来龙去脉,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天下诸侯为了争夺荆州、问鼎天下,做着万全的准备。于是又把庞德公预测诸葛亮即将出山的事情告诉给了王师傅,却也说了,大家都说不出那“天下英主”是谁。 王师傅听阿呆说完,起身便在屋内来回踱步,思忖良久,又看了看桌上的长剑,显出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相识数年,阿呆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师傅如此犹豫和纠结,问道:“王师傅也在想那英主是谁?” 王师傅听他这么一问,显得有些意外,答道:“哦,是…是…我也着实想不出是谁。这等事情也不是我这样的落难流民需要考虑的。”然后拿起长剑递给阿呆,“你把你今日破解刺客的剑招演一遍给我看。” 阿呆应了一声,握起长剑,与王师傅先后走到屋外院子里站定。只见他抖着腕甩了甩长剑,对王师傅说:“这剑可比竹棒重多了,也不知道演不演得好。” 王师傅示意他放轻松,说:“自当聚精会神,心中就想着如同刺客又反转而归,再次与你相敌即可。” 阿呆心想:“刚才还说了没有四五十日回不来,让人大舒一口气。现在又怎么能这么快紧张起来。”转念一想,“王师傅想看,我便提足了气演给他看便是了,反正他当时不在场,就算有了些许差别他也瞧不出”。于是,便如白天临敌时一般,运起内气,脚下轻功施展,霎时间向前连出六剑,方位却是毫无目标凭空乱刺。然而此时此刻,毕竟手里换了一柄真正的长剑,不似白天临时而成的竹棒,这六剑之快,真似一瞬间齐出,利刃划破空气发出了尖脆的金刃之声伴着剑尖的晃动,如同宫廷乐师敲击编钟之声的余音一般,久久回荡不绝于耳。 “这…这是神…”王师傅情不自禁地蹦出了几个不知所谓的字,干咳一声,又说道:“咳咳…这甚…甚是精妙。”心中大惊,真不知道当世有几个人能够抵挡这势如闪电的一击。 正文 五 归路无期意惶惶 “呦!”阿呆甚为意外,“没想到铁剑破空,竟能有如此声势!” “我倒是一直想找襄阳城外的铁匠打柄剑给你,可一直没想好到底哪种剑更适合你。”王师傅说。 阿呆想了想,说:“我瞧孔明兄用的那种剑,便不是太称手,剑身太宽,也比较重。” 王师傅摆了摆手道:“那种文人士大夫的佩剑,注重考究,花纹配饰剑穗雕刻一应俱全,如何能用来实战?别说剑客武士,就是寻常的武夫操演校练时,也不会用那种玩意。”说着甚是不屑。 “所以,还得感谢那三个刺客。”阿呆说着,又演了几路剑招,破空声此起彼伏,仿佛每一击都在剑尖凝聚了穿石之力。 王师傅看得出他的欣喜,一柄好剑对于剑士而言,无疑就像是身体的延续。 “当世还有几把名剑,据说都是削铁如泥、破金如纸的神器。”王师傅见他舞毕,坐在院里的一块石头上说。此时落日已闭,新月初升,四周除了偶有几点油灯摇晃的光影闪烁,便只有月光倒映在江面上的鳞波微光了。不过听到这里,阿呆的双目倒像是在月夜下射出了光芒,兴奋地问:“今日交手,我瞧这把剑已经极其锋利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 王师傅点了点头,夜已漆黑,他无需再掩藏自己,便取下斗笠靠于墙边,对阿呆说:“这把剑终究只是寻常利器。当今曹丞相有两把名剑,倚天与青釭,世人所知。江东孙仲谋继位后,也铸了六把宝剑,分别取名白虹、紫电、辟邪、流星、青冥、百里,据传都是万里挑一的能工巧匠配上罕见至极的奇铁铸造而成。” 阿呆一边听,一边努力在脑海中想象这些神兵的模样,愣愣地道:“这些宝剑,连名字都这般威风好听。” 王师傅点了点头,也不搭话:“据说新野刘玄德的双股剑,也是不寻常的利器。” 听到“刘玄德”三个字,阿呆想到了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听王师傅继续道:“不过,寻常人只觉得兵器越锋利、交手的威力便越大,然而这终究只是凡夫俗子的境界。剑术若能练至登峰造极,浑然无痕,便是寻常铁器甚至树枝木棍,也能百战百胜。就好比一个赤手空拳的猛汉,与一位全副武装手执利刃的花甲老妪作战,胜负一目了然。”说到这里,王师傅不由地赞叹:“阿呆小友,你今天用一截断竹以一敌三,我料那三个刺客直至终老一生,想到你的时候也会不由地害怕恐惧。即便再有人让他们来寻仇,多半也是不敢了。” 阿呆不由地搔了搔头,心想:“王师傅这么赞我,倒是挺难为情的。”嘴上说:“我也就是胡搅蛮缠一番误打误撞。这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认认真真的打架呢。” 王师傅看着圆月,神情严肃地说:“如此一番,你还是尽快返回隆中,依诸葛孔明所言便是,这里不宜再住下去了。”夜色昏暗,屋内的油灯也已熄灭,因此阿呆并没有看到王师傅的面色。 “那王师傅你呢,以后还会去隆中寻我吗?”阿呆看着王师傅问。 “我本就不是荆州人,流落至此,幸得认识你这位小友,切磋比试,教你读书,这几年倒也乐趣非常。接下来荆州必有大战,你离开此地,我也就另寻他处了。真的有缘,我知你在何处,定会再来寻你相见。”王师傅淡淡地道。 阿呆正自伤感,想着能说些什么挽留的话时,又听王师傅道:“相识五年,倒也从未问你,今日临别,小兄弟可否告知师门名讳?” 阿呆惊讶地问:“什么师门?” 王师傅以为他不肯明说,冷冷地道:“你的剑术套路世所罕见,师父定是位飘逸绝伦的高人,若是不便告知,但也无妨。” 阿呆看出他微有怒意,起身躬身作揖,肃然作答:“我自幼年遭遇战乱,与双亲分离,随着这逃难的人流来到荆州,便只有王师傅和诸葛一家待我如亲如故,但有吩咐自当知无不言。可是…” “可是什么?”王师傅看他说得真切,知其所言不假,不由问道。 “可是我这剑术,确实并非什么高人相传,我觉得我说出来,你也未必信我…”阿呆说到这里,不由地叹了口气。 王师傅与他虽非朝夕相处,但这五年来也是隔三差五的从城里来这小村落与他为伴,土屋院子家中器具虽然简陋,都是王师傅一点一点为他操办,还经常带几卷书简,教他习文识字。但就这些,在这乱世大灾之中,比之寻常流民人家的长辈已经不知道高出多少。看到阿呆这番样子,王师傅反而有了一些愧疚,知道这孩子虽不称为纯朴、但也是品行正直,怪自己刚才不该起怒。 阿呆往地上一坐,接着说:“我幼时住在吴郡海盐县,所记不多,大约记得祖辈所说先祖是一位有名的大商人,姓氏和名字却是古怪得很,反正我只记得是四个字。后来又因为别的原因,我族便以住在吴郡为由,改姓吴姓。所以…其实我姓吴,单名一个东字,‘阿呆’是我的乳名,阿翁阿娘叫惯了,我也听惯了。后来黄巾起事、群雄并起,吴郡离中原较远,且家中颇有资财,过得倒还太平。直至某日袁术手下一部进攻吴郡,当时的吴郡太守…我记不得他叫什么了,为了充实军资,便下令让富户多缴钱粮。” 王师傅打断道:“按你的年纪,该是兴平二年,朱治攻打吴郡、当时的吴郡太守叫许贡。” 阿呆搔了搔头说:“好像是这个名字…我家因没能缴够数字,又不是郡里的四大家族,这许太守欺软怕硬,就要差人将族长伯父落狱拷打、查抄家财,震慑警告其他非大族的富户。伯父知道大难临头,也就只得让大家隐姓埋名各自四散逃命、去投靠其他地方的同族。我随着父辈们逃命,又遇着严氏山贼,便被冲散了,只得跟着其他不相识的流民逃难,当时还只六七岁,实在是跟不上,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怕再遇上官兵相斗、劫匪害命,便躲进了一座深山。” 王师傅拍了拍阿呆的肩膀说道:“朱治是受孙策之命攻打吴郡,为孙家开辟了江东根基。那孙策和许贡、都非善类,一个莽杀成性、一个睚眦必报。许贡打不过孙策、想要请丞相出兵剿除,事情败露后孙策杀了许贡,许贡的门客为了报仇又杀了孙策。不过这些终究都过去了,小兄弟,你也长成大人了。” 阿呆感谢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也不知在山野里过了多久,渴了喝雨水、溪水,饿了吃野果、野菜,后来找到一个山洞,每天出去捡些干柴碎枝,生火取暖,盼望有路过的农夫樵夫猎人乃至流民看到烟火,可以指个方向,跟着他们走出去。就这么一天天的等,始终没个人路过,自己当时胆子又小,怕走远了遇到虎豹豺狼,白白丢了小命,便一直躲藏在那个山洞里。” “日复一日、渐渐转冷,我没有冬衣,慢慢的连出去山洞捡柴取水都变得困难了,心想‘阿呆啊阿呆,终于还是要冻死饿死在这里了’。到了一天夜里,下起了雨,新拾的木柴受潮,火堆燃尽后便只得漆黑一片。当时就盼得雨赶快停,能多活得一天也算是一天。”阿呆说到这里,不由地看着地上,神情甚是凄婉。 “然而就当渐渐要睡着时,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边晃动,一开始以为是有人路过,我还兴奋地跑到洞口往外看,大喊了几声却没人答应,后来回到洞里,竟然发现是洞内石壁上,月光照进来映出一个影子在晃动!当时可把我吓坏了!”听到阿呆这么一说,王师傅也不由地“啊?!”了一声。 “我当时也不顾外面在下雨,狗爬似的逃出洞口,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向雨中的林子里四处观望,顺着月光的方向想看看到底是谁的身影被照了进来,可无论怎么寻找,都发现不了任何踪迹。我鼓足勇气,蹑手蹑脚走回洞口,屏住呼吸微微探头一看,洞里石壁上的影子还是晃动。然而外面实在是冷,我便拿起一根木棒,紧紧攥在手里,在洞里坐下,也不敢接近那影子,不一会,实在是扛不住累乏,心想不管是恶鬼还是贼人,死了就死了吧,宁可做惨死鬼、饿死鬼、也不能做胆小鬼。便就迷迷糊糊地还是睡着了。”阿呆说得激动、王师傅听得紧张。 “后来呢?”王师傅迫不及待地问。 “后来醒来,刚刚日出,倒是被肚子饿醒的。再看那石洞壁上,影子也不见了。我待得雨停,还是寻了一些野果野菜,继续生火。如此又挨得数日。”阿呆说着摸了摸肚子,仿佛感觉到了当日饥饿难耐的苦状。 “可是过了几天,又下起了大雨,这山间的天气,说变就变,我又不懂那晴雨变化。正愁着又要挨冻一晚上,没想到火堆燃尽后,洞里的石壁上又出现了影子在晃动。我又是吓得魂飞魄散,想是哪个半路死去的冤魂在这深山中游荡不散,缠上我了。便抄起木棒,紧紧盯着洞口,又不时往洞里看看那影子。然而看着看着,竟然发现影子的晃动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好似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物件在舞动。” “当真如此?!”王师傅不由地站起,大惊失色地问道。 阿呆点了点头道:“王师傅待我真切,我确实所言非虚。可别说是你,即便是我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那影子…难道是舞剑?”王师傅询问的声音都不由发出了颤抖。 “是的,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影子,可一想不对,我坐着一动不动,那影子或跳或伏、或劈或砍,哪里会是我的影子。就这样慢慢的瞧着,越到夜深月当空,外面越暗,里面那影子反而越发清晰,我便渐渐长了胆子,学着那影子的样子按葫芦画瓢一般舞起手里的树枝。倒也暖和了起来。”阿呆答道。 阿呆自屋内取了瓢水润了润喉,继续道:“后来又有数次下雨,到的晚上一旦火堆燃尽,那影子便即出现,我就跟着起舞驱寒。后来干脆不下雨的时候,我把火堆移到洞外,只要洞里没有明火之光,影子立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由冬到春、由秋复冬,我只觉得每次捡柴取水,越发轻松,原来攀不上去的矮山巨石,轻轻一跃竟能翻上。” 王师傅此刻心里有千万个问题想问,可听到如此非人之奇遇,却又瞠目结舌实在不知从何问起,只能怔怔地继续听阿呆说下去。 “那影子每天舞的样子都有些不一样,有时疾如闪电,有时徐如细流,有时变幻莫测、有时一个劈砍挑刺重复数百遍。但无论如何变化,越是照着练习,越是明白这剑意是一脉相承的。反正在这山里百般空寂,我就这样每日练习,想着终于是死不掉了,说不定多练练,气力再长一些,有一天可以靠自己逃出去这山林。后来白天没有影子的时候,我一人屯罢了物资和食物,也凭着记忆,依样练习。终于,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见得山鸟野兔,也可一跃而擒,倒是不用再只天天吃素了。”阿呆想到这里,又想起了今晚吃的那只山鸡,不由地看了看刚才埋上的土坑。 “后来,我渐渐发现,已经不需要再看着影子,便也能和它用一样的动作随心所欲的舞剑了。身体里慢慢有一股暖意,周身游走,也不再受那寒冬酷暑的折磨。直到有一天夜里,我舞着剑,突然用力一刺,手中的树枝竟插入了石壁,我一愣之后伸手去拔,却发现石壁上的影子也在拔树枝,我一停顿,影子便也停住,方才知道,不知从何时起,石壁上的影子已然不见,后面看到的其实是月光照在我自己身上的光影。” “那影子后来还出现过吗?”王师傅插话问道。 “我后来又等着十数日,每日月夜当空时,都细细观察,却再也没有见到影子出现在石壁上。我甚至好奇,运功用碎石撞碎了一处石壁,想看看石壁里面是否有什么玄机,但撞开之后,也只是寻常石头,并无特别。但我心想,终究是这个影子、这处山洞救了我一命,便对着洞里拜了几拜,稍作整理往山外走去。” “那石洞在哪你还记得吗?”王师傅颤颤巍巍地问道。 “我也回忆过,但后来出了山,再想往回走,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原来的方向。便只能以日出为据,朝这一个方向笔直走,渐渐走到了官道上,随着讨生活的流民一路来到了荆州,算来也五年有余了。” 王师傅听到这里,砰的一声坐回到了石头上,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惊魂未定。 正文 六 天涯别离愁断肠 “这…这…”王师傅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字。“小兄弟,你可否将当日初见石壁剑影的样子舞一遍给我瞧瞧?” 阿呆拾起平日里常用的树枝,搔了搔头说:“初见之时的样子确实记不太清了,只能演个三四分。” “甚好,甚好。便按你心中所想。”王师傅连忙点头。 阿呆起初还想着重现初见石壁剑影时的样子,动作不免生涩,后来心随意动,手随心动,便似他所说那般,石壁上的影子究竟是剑影还是他的本影,都已经不重要了。 王师傅看着这连绵不绝的剑式,如长江黄河之流滔滔滚滚,无痕无迹无招无式,不会剑术的人乍一看如同乡野械斗、挥击避挡毫无章法,可在王师傅眼里,此刻若他执一利剑上前,无论从哪一个方位攻入,立时便会受到阿呆层层叠叠的回击。然而这浑然天成的神剑,又怎么可能是这样瞧一瞧身影便能学会的? 阿呆一通舞罢,收起剑式,看向王师傅。只听王师傅幽幽地道:“能见到传说中神剑的风采,当真如孔夫子所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阿呆不解地问:“王师傅知道石壁上那影子是谁?” 王师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神剑的风采都是传说,又怎么是凡人可以轻易见到的。”他踱了几步,面朝汉水,低声道:“从三皇五帝至战国先秦,再到汉室江山,能在史书上称得上一时一世剑术大家的,本已不多,流传后世就更加凤毛麟角了。荆轲、聂政之流,只是侠义刺客,称不上绝顶高手,雷被、盖聂等人,虽史书有记,但胜场过少、旁述过多,颇有欺世盗名之嫌。能够称得上一世剑圣的,曲成侯虫达是一位,在遇到你之前,当世还有一人。不过与你相比,不提也罢。”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这剑圣的‘圣’字,终究只是在凡人里超凡入圣,而古往今来唯一能够称之为剑中之神的,便只有那春秋赵处女。剑客相传她的剑法‘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滕兔,追形逐影,光若佛仿,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我今日观你之剑,方知晓原来传说中的神剑竟然真的存在于世。”王师傅顿了顿,又说,“后来越王勾践赐其封号‘越女’,请她教越国士兵剑术,终于:‘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卧薪尝胆、一击吞吴。” 听了王师傅这许多话,阿呆心想:“原来王师傅知道这么多事,刚才‘呼吸’、‘纵横’讲了一堆,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听上去感觉像是在说我的剑法厉害。” 说着,王师傅拍了拍阿呆,示意一起回屋。“小兄弟,你有如此奇遇,当真是旷古罕见。”他心想,这少年如此高超的剑术,早晚会被世间所知晓,而等候着他的,却不知是福是祸,便道,“我与你相处多年,留三句忠告给你,你且谨记心中。” 阿呆双手相合作了个揖:“王师傅请说,我一定谨记教诲。” “一者,天意使然,教会你这传奇剑术,必是希望你有所作为。愿你时时刻刻牢记今日之志,慎用自己的高超本事,好好与你的朋友们匡扶天下拯救黎民。”王师傅说。 “无上的剑术,既是你安身立命的倚仗,也可能是招来灾祸的源头。这世上最危险的事物并非刀剑,却是欲望。即便是大奸大恶的盗匪贼寇,一生之中能杀人害命也是有数,而诸侯并起,争夺权柄,却可以使得社稷倾覆、生灵涂炭。一念之下,手中无刃,杀人却是无数。望你今后能对身边的人和事时时明鉴、分辨黑白,免得助纣为虐、祸害天下。”阿呆每听一句,皆不住地点头。 “再者,你我相识一场,然世间凶险,王师傅建议你从今往后,勿要再向他人提及我、亦不要再提及今日与我所言之奇遇,以免别有用心之人觊觎你的本事,反而为你、以及身边之人招来不测。” “最后,于勇、你学会了神剑,于智、又结识了诸葛孔明这般不世出的大才,他日孔明若出山,必定会在世间掀起滔天的波澜。但是,”王师傅起身,神色肃穆地看着阿呆,“你自己的人生之路,需由你自己去寻找。无论这智、还是勇,都只是你的凭借,你不是神剑的附属、也不是诸葛孔明的附属。” 王师傅接着说:“我曾教过你: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这其中的‘苦、劳、饿、空’,你都已尝过,可这‘拂乱所为’,你却还未遇见。上天在阴差阳错之间给你安排了这些境遇,定是冥冥中定下了有属于你自己的重任,希望你能早日找寻到你自己的乱世之道。” 阿呆虽非诸葛亮、庞统那般的饱学名士,却也在王师傅的指点下学了不少典籍诗书,又经历战乱流离、荒野独生,因此对王师傅言语中的道理都能明白个所以然。“王师傅,有一事我也想问你。”阿呆心觉临近分离,不免忧伤地问。 “何事?”王师傅问。 阿呆恳切地看着王师傅道:“今日教诲、铭记于心。相识多年,一直称呼你为王师傅,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还请赐告知您的尊姓大名,他日若能有所成就,必当报答!” 王师傅显然是知道阿呆肯定会问这个问题,却仍是犹豫了一下,叹了一句:“也罢,这也是你我的缘分。”用手指沾了沾瓢中的水,在板桌上一面写一面道:“某姓王名越,一介粗人,表字就不提了。你若能于乱世安身立命有所作为,我便是宽慰了。但切记,仍是如先前所言,千万不要与他人提及我,乱世须得小心为上。” 阿呆起身,又是躬身一揖:“先生教诲铭记于心!” “说到姓名,我原以为你只是普通流民家的后代,因此得了个‘阿呆’的名字。可今日方知,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且现下早就离了吴郡,为何不复用本族的姓名,不叫吴东,却仍让人称呼你‘阿呆’?”王师傅问道。 阿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姓名虽是长辈所起,但当时年幼,阿翁阿娘、家中众人都唤我‘阿呆’,并未有人称呼我本名。现下族人都不知所踪,总想着若有人叫我‘阿呆’,既感亲切,又觉得仿佛阿翁、阿娘、公婆叔伯和族人都还在一般。” “唉…就此别过吧!”王师傅见他虽笑却愁,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看这位相伴了五年的小友,已经渐渐从一位少年长成了年近弱冠的青壮小伙,心中也忍不住感慨,拱了拱手,出门离去。 阿呆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汉水边的波光碧影中,泪水不自禁地扑簌簌从两颊往下流。他心想:“王师傅走了,我便只有孔明兄他们了,若是将来他们也走了,天下之大,我却又是一个人了。”想到这里,忙用袖管擦了擦眼泪,想定睛看看王师傅的身影,却又哪里还看得见。 这少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暗暗地想,想着王师傅的话、想着到底该如何使用手中的剑、想着他的今后到底该往何方,这些问题,都是他原来从未想到过的。 正文 七 草庐三顾定玄黄 翌日寅时平旦,阿呆才醒来,村子里的人早就出船下地忙活半天了。阿呆打了江水洗漱一番,又把几件粗布衣衫打了包袱后,背上长剑,找到村里临近的一位总爱拜佛祷告的阿婆,告诉她自己一时半会不会再回到这里,让阿婆的家人可以住进来。阿婆连连道谢,不住地说菩萨一定会保佑阿呆。 他朝着隆中草庐走去,不一会便也到了。诸葛均将他引入前屋,吩咐小厮阿吉在后屋整理出一间房间,让阿呆安顿了下来。 一日两餐,诸葛家却有正午用点心的习惯,阿呆将王师傅猜测那长剑的来历和诸葛均说了一番,于其他事情却只字未提。诸葛均听的啧啧称奇,然而于刀剑枪棒,他却是只知皮毛,两人也并未深聊,用完点心便先后歇息去了。 打那以后,阿呆便住在了这隆中草庐,上午帮忙做些挑水劈柴的杂活,对他这等武艺来说,倒是轻松异常,下午歇息片刻后与诸葛均一同读书,傍晚用完饭后,他独自去山林里练功。自从那石壁剑影之后,便是养成了月夜练功的习惯。数月下来,武艺自是没有落下,学识却是进步不小。期间诸葛亮偶尔回到隆中歇息个数日,除了会客见友,便是与他二人一起躬耕吟读,倒也落得个悠闲自在。每当诸葛均问及诸葛亮“英主”之时,诸葛亮总是笑而不语,只道是“时机未到”。 又过得数月,转入新春乍暖还寒,期间时不时有些客人登门拜访诸葛亮,其中多数因为诸葛亮不在家,落了个空。起初阿呆还有些在意来者相貌打扮,看看是否符合他心中预想的“天下英主”,到得后来便也疲颓了,且他亦非屋主,也不便主动迎客,就自顾自的作息行事,日复一日虽然枯燥,但比之汉水村落之贫苦,隆中草庐舒适怡然得多,何况还有诸葛均与小厮阿吉日常陪伴。 不一日晌午,诸葛亮正回到草庐一日,用过午饭,诸葛兄弟二人与阿呆正在各自屋内歇息,忽听得外面有人大喊,起初还不以为意,毕竟山野之间常有过路的樵夫、猎人、磨刀匠时而唱山歌、时而卖货品,就似那林间的鸡鸣鸟叫一般,已经习以为常。可听着听着,竟然听到其中一人大喊“放火”二字,阿呆倏地警醒,起身下床,侧耳细听,心想:“难道是那刺客纠结同伙去而复返?怎么竟然如此嚣张?”又听得那人与小厮阿吉争吵起来,大喊要把诸葛亮捉了去,便走进院内想瞧个明白。经过中厅的时候,他往里瞄了一眼,正见诸葛亮与一个年纪仿佛王师傅上下的中年书生在交谈,便即安心了许多。 阿呆走到院口,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两个铁塔似的壮汉站在院外,大喊的那位黑袍黑冠、虎目圆睁、虬髯威猛,边上另一位一身青袍、面如重枣、生得一双丹凤眼卧蚕眉,手捻长髯不做声响。二人虽然都是一身常人打扮,这腔势气调却显然是两员身经百战的猛将。 那黑袍武夫见小厮阿吉阻拦,又争执不休,便不耐烦地伸手一推,没想到阿吉被这一推,如受到狂牛奔蹄之力,整个身子向后倒去、重重摔出,阿呆赶忙提步一跃,伸手扶住他,喝到:“你这赤佬,好生无礼!为何来这里寻衅?” 那二位武夫起初看到阿呆,一身粗布杂服,还倒是院里又来了一个小厮伙夫前来帮架,根本没瞧在眼里。但适才看他这一跃一扶,便知其武艺不差。那黑袍武夫不知道“赤佬”是什么意思,但见阿呆表情不善,心知定不是什么好话,大声回道:“我家主公三访你这破草庐才被请进屋内,这进去又许久未出,我要前去看上一看,凭何缘故阻拦不许!你这小厮,也给我让开!” 阿呆听闻,气不打一处来,回道:“我若是不让呢?” 黑袍武夫大笑数声,青袍武夫不禁也微微一笑,捋了捋长髯,说道:“这位小友,还请让开,我等只是进去一看,确保主公安全无虞。” 阿呆见青袍武夫口气甚是缓和,但一双凤眼却是看向别处,言语之间仍露出不屑,便也直截了当,对二人道:“想过去就先过了我。” “哈哈哈!”青袍武夫不由地也大笑数声,对阿呆说:“小童,你可知我是何人?” “我只知你二位是无礼之人。”阿呆见他笑得轻蔑,便也学他的样子,答话时连正眼也不瞧上,看着他处。 “和他啰嗦作甚!”黑袍武夫上前便来推开阿呆,阿呆右手一格,顺势一推,竟把黑袍武夫推回数尺。 两位武夫相视一看,都露出惊讶的神色,青袍武夫低声说:“益德小心,此地诡异,免得有诈。”还不及他说完,黑袍武夫便抡拳上来与阿呆斗至一处。 黑袍武夫起初几手还留有余力,见这小厮毕竟年幼,又是闯人家的院子,自觉理亏,生怕下了重手打出伤来不好交代。没想到数个来回一过,内心咯噔一下,心想这山野村夫的院落里,竟然有个这么厉害的小子在看家护院,手上便猛地加力,一拳一拳如铜锤击鼓般打将出去。 阿呆也心想:“哪来的赤佬如此不讲道理,力气竟还这么大,比之当日黑衣刺客,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想到这里左手护身连续格开了几拳,便想去摸腰间的竹棒,伸手一摸摸了个空,又下意识去摸背后长剑,又摸了个空,才发现离开屋子得急,并没有带上兵刃。 那黑衣武夫斗得起劲,看阿呆连着两下摸空,便明白所以然,猛退一步,喝到:“小郎!你是在找你的兵刃吧?见你身法轻盈,拳脚却平庸得很,赶紧去找兵刃,你张阿爷在这里等你!” 阿呆被他一说,见被拆穿了心思,倒是脸上一红,心想:“王师傅说过,剑术到了无上境界,便是竹棒树枝也能克敌制胜,既然我的剑术已经有成,对手也是赤手空拳,难道就不能以指代剑?长剑短剑、利剑竹剑各有各的用法,那以指为剑亦无不可。” 黑袍武夫见他怔怔不动,以为是怯了,便即向前走去,没想到阿呆大喊一声:“慢着!你这赤佬想去哪?咱们再来过!”说罢竖起剑指一跃而上。 黑袍武夫见阿呆路数大变,且套路奇特闻所未闻,便专心施展拳脚功夫,他的路数以质朴威猛见长,专心防守时更显得大开大合。 阿呆起初数击还不适应,他以指为剑或刺或劈,心里想着仍旧是长剑在手的样子,不免最后出击都是短了数寸,根本没碰到对方。再斗得数招,便渐渐地使臂如意,这剑指仿佛一柄短刃,或刺或点或弹或插,迅捷灵动,与黑袍武夫的刚猛威严正好是两个风格。 绿袍武夫看到黑袍武夫被一个小童用两根手指击得只有招架防御之力,那小童先前一怔之后拳脚路数大变,俨然有剑术大成的境界,也不由得捻须正观,暗自惊奇。 黑袍武夫心里也暗暗焦急,心想:“他奶奶的,老子纵横疆场,除了对阵吕布那厮没占着便宜,何尝有过今日这般被逼得只守不攻的狼狈样子,何况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郎!”心里一怒,便掏出腰间长剑,大喊一声:“你这小厮!休怪你阿爷动真格了!” 此时,只听得一人大喊一声:“益德!休得无礼!” 只这一声,那黑袍武夫当即不动、停手不前,却明显气虚了半截道:“主公,我二人关心你安危,这小厮阻拦我,便与他耍了几手。” 阿呆回头一看,诸葛亮正满脸欣慰的陪着刚才中厅内的中年书生走出来,摇扇不语,目光与阿呆交汇之时微微点头,显是赞许之意。 小厮阿吉刚才被一推,虽然阿呆一挡,却仍是昏了过去,此时醒转,见众人站着又神情各异,更是摸不着头脑。 诸葛亮指了指身边的中年书生道:“阿呆贤弟,快见过左将军领豫州牧刘玄德公。” 阿呆一听,脑中“嗡”地一声,如打了个晴天霹雳。他那日在隆中草庐,众人讨论英主之时,本就想说‘还有新野刘玄德’,后被黑衣刺客打断便也不了了之。数月来,偶尔脑中想起此事,还不由地想象这位刘豫州是何等的打扮与模样,没想到今日一见,看上去却是寻常书生模样的中年文官,并未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但适才一声令喝,便能将这黑袍武夫弄得不敢再动,倒也露出了一份不怒自威的王霸之气。再看看刚才与自己的交手的黑袍武夫与绿袍武夫,心想多半便是名垂天下的关羽和张飞。 阿呆见诸葛亮与刘备的神情,已隐隐猜到庞德公所谓的“大期”便是今日了,心中激动,深躬一揖道:“村夫阿呆,拜见明公。” 刘备适才见自己那万夫莫敌的左膀右臂竟然被一个寻常小厮打扮的小子逼得失了身份拔剑相斗,既惊又叹,起了爱才之心,赶忙上前将阿呆扶起,说道:“小友之勇武,当真世所罕见。适才云长、益德失礼冲撞,备向诸位赔礼。”说罢也是摆出正礼,深深一躬,那关羽张飞见刘备行此大礼,也只得深躬作揖。 阿呆一惊,赶紧上前相扶。倒是诸葛亮,微微笑道:“三位皆是当世武勇超凡入圣的奇人,今日只可谓不打不相识。” 阿呆忍不住仔细打量关羽,他素知关羽的威名远胜张飞,田间戏文、茶馆谈资听得他心驰神往,曾经也许多次在心中想象这样一位当世公认的猛将是何种模样,刚才情急并未细看,现下仔细观详,见他虽然立于刘备左右如同侍从,但确实器宇轩昂实非常人可比。 关羽见阿呆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由地微微得意,轻捋长须。 刘备抓起阿呆的手,又一把抓住张飞的手,阿呆被他一抓,立时觉得此人身负高强武艺。刘备将他二人的手握于一起,阿呆与张飞互相看看,忽然一同大笑。 张飞朗声说道:“这位阿呆小兄弟武艺可邪门得紧,以指为剑,平生未见,张某好生佩服!” 阿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回礼道:“将军成名已久,小生仰慕多时。今天后生晚辈班门弄斧,还请勿怪。” 隆中遇明主、英雄惜英雄,众人皆是一阵开怀大笑,惊得隆中山林里的栖鸟一阵纷飞。 又寒暄的几句,刘备对众人拱手,向诸葛亮道:“先生稍作整理,明日我派军士前来,护送先生及家眷前往新野相聚。”诸葛亮拱手还礼:“谨遵主公号令。”说罢又与关羽张飞各自作揖施礼,送别了三人而去。 正文 八 太公秘传此中藏 当晚,黄月英收到报信,便与黄承彦道别,赶来隆中相会,为诸葛亮打理细软。 诸葛亮邀阿呆于中厅密谈,紧闭门窗,还嘱咐小厮与诸葛均注意四下,颇为郑重地说:“阿呆小友,明日我便要启程,因此今夜有几件事想与你商议。” 阿呆连忙摆手:“兄长客气,若有吩咐尽管明示。” 诸葛亮微微一笑:“有一事愚兄一直不明,不知道贤弟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这剑术究竟从何而学?” 阿呆听了心中一噔,心想:“怎么孔明兄和王师傅一样,也来问我这个问题。虽然答应了王师傅不可外传,但孔明兄到底也不是外人。”于是便把来龙去脉又详细说了一遍。诸葛亮听到中途拿起羽扇,不住轻摇沉思,却也不似王师傅当日那般瞠目结舌觉得难以置信。 “贤弟此番奇遇,当真因祸得福、祸福相依。我看那王师傅虽与你相处多年,但他的剑术却并不如你,可见他并非是你的授业师傅。”诸葛亮说。 “王师傅虽未传我剑术,但待我却是极好的。”阿呆想到王师傅临走前让他不要在旁人前提及自己,便不再说下去。 诸葛亮又是停顿片刻,对阿呆说:“《太公》之传,贤弟可曾听说过?” “听说过,大意我记得好像是:得‘太公’这本书的人可以得天下’?”阿呆常居偏僻之处,所见有限,因此说出来并无底气。 “没错,”诸葛亮道,“我见你武艺精妙,今日于草庐中,那万夫莫敌的张益德竟然也拿你不下,当真是天纵英才。”诸葛亮顿了顿,低声道,“前些日子再访水镜先生,先生将一秘密嘱托与我,正与那《太公》有关,并告诫千万不可传于他人。我思前想后,犹豫甚久,觉得此去出山,终非一日之功,且前路漫漫吉凶莫测。今寒冬已过,天气渐暖,曹孟德必会南下进攻荆州。因此我欲将这不传之秘告诉于你,以免遭遇不测,你凭着这无双的本事,还能代我将这秘密流传后人。还请贤弟万务应允,绝不会泄露半分。” 阿呆不置可否地问道:“孔明兄,此事看来关系重大,为你保守秘密绝无问题,但如此隐秘重要的事告诉我,是否妥当?” “我也是考虑再三,倒不是信不过你,只实在是先生有明言在先。但明日即将出山,到的新野更是人多口杂,今时今日便是将这秘密告知你的最佳时机。”诸葛亮向阿呆又靠了靠,用更低的声音道,“我今日从水镜先生那里方知,这《太公》奇书竟然真的存在!” “哦?”阿呆不由发出了惊呼,他所好奇的倒不是这样的奇书是否存在,而是能够使人获得天下的书到底是什么样子又写了什么内容。 诸葛亮继续道:“先生告诉我,《太公》自周朝定天下后,那姜太公吕尚便将其中内容各异的六部分别传给了六支后人,而后经过千年沧桑,战乱更迭,这六部书早已不在吕氏后人的手上了。” 阿呆茫然地问:“兄长,那姜太公、到底是姓姜还是姓吕?” “哈哈哈,”诸葛亮不由地点头发笑,“贤弟有所不知。上古先辈,有姓与氏的分别。姓往往是家族血缘传承、而氏则多以封地、爵位、官职等继承。以我诸葛为例,古时原为葛氏,家族被封到了诸城,当地也有葛氏,因此两方为了方便区分,我古上那支葛氏便自称诸葛,意味‘在诸城的葛氏’,然后时日一长,到了本朝,姓和氏渐渐不做区分,便就以诸葛为姓了。而那姜太公,便是姜姓后人里以吕为氏的子孙。” “原来如此!”阿呆恍然大悟,可转念一想,又问,“那公孙一族,也是以公为姓的人封到了孙城?” 诸葛亮摇扇轻笑,他和阿呆差了七八岁,知其所学比之自己大大不如,因此对这位‘小兄弟’忍俊不禁的言语倒也并不见怪,说道,“春秋时,诸侯封爵无论大小,多称为‘公’,这些‘公’的子孙,为了显现家族爵位的荣耀,他们的儿子便自称公子、孙子自称公孙,久而久之,便以称呼为姓了。” 阿呆心想:“书上说周朝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还好那公爵排在第一,不然若是换了侯爵,他们的后代不都变成‘猴子猴孙’了”。想到这里忍不住一笑。 诸葛亮见他独自出神地笑,怕他脑袋里又想到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万一问到‘夏侯’‘司马’‘太史’‘皇甫’都是怎么来的,那便是说到天明也说不完,于是回到了正题继续道:“水镜先生与庞公便是那《太公》的传人。水镜先生今日告诉我,他这些年教过我的观星术里,有一些便是那《太公》中一部《神算》的内容,寻常人学得这些,便可如宫中的太史令那般观星象、卜气候、掌时历。” 阿呆点了点头,心想:“我若学得会这门本事,那会逃到山里的时候也不会常常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透了。”转念又一想,“但要是真会预测气候,就会提前在下雨前把干柴备足,便也学不成这石壁剑术。” 诸葛亮见他认真在听,也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说:“然而这次,先生把那《神算》里剩下的奇门遁甲之术也传了于我,说是比之寻常观星占卜,准确百倍,可预知后事之因果变幻。” “啊?”阿呆听到这里,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既惊又喜,怕还是惊更多一些。 “起初,我也是惊讶不已,因此这次在水镜草庐,受先生指点,便待得久了一些。然而临别前,先生除了嘱咐我不得外传于他人外,还叮嘱了一件让我千万要紧、需念兹在兹之事。” 阿呆心里只觉得,自从上次黑衣刺客来袭那天至今,庞德公、司马徽、孔明兄、王师傅这些人仿佛是一同商量好的,把这许多奇幻莫测却又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的事告诉了他,此刻听着诸葛亮所言,除了点头、还是不住地点头。 “我问水镜先生,若真如先生所言,学得《太公》一部,便可预知后事,事事皆可趋吉避凶,光复汉室岂不是指日可待。”诸葛亮说。 阿呆刚才还只会点头,听到这里双眼一睁、一拍大腿道:“对啊,等那曹操大军过来,兄长便发动一下书里的本事,那曹操派谁来、人马多少、粮草几何,走哪条道不就都知道了!” 诸葛亮一边眯眼微笑,一边却又摇了摇头道:“先生告诉我,这‘神算’不到危急存亡、凶险万分之时,绝不可运用。一旦滥用其中的秘法,后患无穷,得不偿失!” 吱呀的一声,中厅的木门被推开了,冬末初春的隆中夜晚,连个鸟叫声都没有,这一声开门显得特别明显。两人转头一看,是黄月英捧着两盏茶进来了。 “阿嫂,”阿呆连忙站起问候。诸葛亮也道了一声“夫人”。黄月英浅浅一笑,将两杯茶递给二人,嘴上说:“见你们聊得起劲,就没来打扰,这是烤过的茶饼泡的,能够安神,你们饮了再聊会,晚上也好好好安睡。” 时值乱世,物产本就贫乏,能在这山中喝到这等讲究的烤茶着实难得,阿呆饮了几口茶汤,顿觉暖意融融,心境也立时变得通顺雅静。 诸葛亮茗了一口,双眉一邹,却只一瞬又舒缓如常,对阿呆说:“既然阿丑说了,贤弟便早生休息吧。明日我们便启程前往新野,助主公早成大业。” 阿呆听诸葛亮提到了这点,拱了拱手肃然道:“兄长待我如亲兄,既有吩咐自当遵命。”自从与王师傅分别后,他一直在回想王师傅告诫他的三点,说道,“然而小弟有不情之请,还请兄长允诺。” 突然见阿呆如此严肃,诸葛亮和黄月英倒都有些意外,诸葛亮对阿呆道:“但说无妨。” “我只是寻常一介俗人,蒙得王师傅与孔明兄照拂,也算学了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学问。然而我于那调兵派将、行伍阵列一窍不懂,于治国安邦、经世济民也是也所学甚少,于玄德公的大业着实谈不上会有什么助力。因此,我便只跟得兄长出山,用手中的竹棒长剑,保护您和阿嫂周全便是。”阿呆说。 “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不准备和我们同去呢。”黄月英拍了拍阿呆的肩膀,笑道,“你跟着阿亮,便是跟着那刘玄德,又有何区别。” “兄长、阿嫂,阿呆年少识浅,除了儿时流浪、混迹于山野外,只一直在这襄阳城外汉水居住,于这天下山河也没有去看过,于这诸侯纷争也不曾了解。受兄长耳目濡染,自是知道兄长愿随玄德公出山匡扶汉室,定是为救黎民于水火。然而小弟实在是才学有限,只盼跟着兄长走出这山林,直面那乱世,能够渐渐找到自己在这世间的立身之本。” 诸葛亮听阿呆如此说,心中便知是王师傅爱护这孩子,于临别前希望他能够保护好自己,努力找寻自己的道路,免得被心术不正人误入歧途。毕竟这世上能够对阿呆产生如此大影响的人,除非他亲生父母复又寻得,也就自己和王师傅了。不由暗暗赞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师傅着实是一位洞察世事的高人,竟能先于自己一步左右阿呆的想法。他点点头说:“你对主公为人了解甚少,今日又见那张益德鲁莽,到也难怪。待到的新野,我自会与主公明说,你平时随着我便是,若要离去,自当依你。” 阿呆见诸葛亮把自己羞于直说的话都说了出来,甚是感动,深深拜倒:“谢兄长体谅,小弟感激不尽。”说罢便退出了中厅。 诸葛亮与黄月英回到寝屋,便问黄月英:“你若是觉得我多嘴,也不必在那茶中放这么多盐来提醒我。” 黄月英一面替诸葛亮更衣,一面说:“先生于你明言,不可将传你《太公》之事说与外人,我是提醒你切勿“多盐”。尤其我看阿呆志向未定,颇有犹豫,未必将来就一定与你志同道合。你又何必将这惹祸上身的事情去告诉他,于他有弊无利。” 诸葛亮知是自己这位夫人自从黑衣刺客来袭之后,一直担心自己再遭暗算,笑道:“阿丑,先前你在门外也听见他的身世了。这奇书若真诞生于周初,彼时竹简尚不流行,更不要说布绢纸张,流传已逾千年,原本为何、是否存世、先生也不知晓,他传我便只是口述。阿呆的剑术学自影子,我猜想他极可能也是《太公》传人,能传授这般神奇剑法的高人,必是有通神造化,想躲于暗处不被他发现简直易如反掌。他今日将此奇遇坦诚相告足见真心,相处多年,我又何必隐瞒于他。说不定,匡扶汉室的成败最后还要落在他的身上。” “你怎么也和那庞德公一样神神叨叨了,那你还出什么山,哪天曹操大军过来,让阿呆一个人去便是。”黄月英把更替的衣服挂起,将灯一熄,合衾而卧。 诸葛亮已经放弃与这位嘴硬心柔的夫人再行斗嘴,轻抚了她的头,便于自己的榻上卧下。 正文 九 卧龙出山遇短长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 窗外日迟迟。” 阿呆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吟唱,从榻上起身,起开窗子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院里的日晷,心里一惊,竟然已经过了辰时早食。昨晚从草庐中厅出来,诸葛亮交代之事又万分紧要,因此夜里练功花了好久摒除杂念,这一睡便过了时辰。 他来到院中打水洗漱,发现刚才吟唱的是诸葛均,心知众人知他夜间练功,作息与常人有异,平时素不打扰,然而今日是诸葛亮出山大日,刘备会派军士前来护送,不能误了时间,便由诸葛均在院中将自己从榻上“唱”醒。 梳洗完毕后,小厮奉上了早食的茶点,众人也不多话各自忙碌,光是诸葛亮的书简就装了一大箱,细软衣物又收拾了好几包,另外还有黄月英的好些记录着木工铁械制造之法的布帛皮纸。 临到午时,听得远处遥遥有散落的鞍辔声,众人便知刘备派来的军士已到。为首的一员将领面如白玉,身形健硕,浓眉无须,双眼炯炯,骑着一匹白马,倒提一杆长枪,威风凛凛,全然不似昨日刘关张三人的书生打扮。只见他领着五十余名士卒,到的隆中草庐院前十数丈外翻身下马,独自走了过来。 “末将赵云,奉我家主公刘玄德之命,前来此地护送军师出山。”说罢便对着小厮阿吉一拜。 小厮阿吉也不含糊,赶紧禀报诸葛亮。院内众人早已听见马蹄声,一起出院迎接。 宾主相见,诸葛均将主家众人相继介绍了一番,说到阿呆的时候,赵云好一番打量,众人心知必是昨晚张飞回去,与他提及二人交手之事,想起张飞如火似焱的性格,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寒暄过后闲来无语,赵云带来的那些士卒们便依照黄月英吩咐,把细软行李搬上了马车,一路启程向北。 临行前诸葛亮握住诸葛均的手,托付道:“均弟,我此去前路漫漫、祸福未知。我不在时,务必照顾好承彦公与水镜先生。你好生耕读,兀自珍重。” 诸葛均并不显得有多么不舍,更多是为兄长觉得高兴,自格物意诚、到修身齐家、后至治国平天下,终究是读书人毕生的志愿,何况他的兄长还是经高人指点、得遇明主亲顾,更是千百年文人士子神往而不可得的际遇。 军士将黄月英领上马车,给诸葛亮、阿呆各牵来一匹坐骑,诸葛亮翻身一跃上马,看了看阿呆,阿呆连忙摆手,羞怯地说:“我不会骑马,步行便可。”一旁的赵云一愣,黄月英已在马车上,此时也不便让阿呆再上马车,便示意牵马的士卒退下让他随队步行,心想关张二人说起这小子都是如何如何了不得,怎生竟然是个连马都不会骑的小郎。 自隆中到新野,需经汉水渡口坐渡船过河,过樊城地界再往北数十里,总共有近二百里的路程,寻常步卒行军也需得四日方可到达。赵云这支人马显然是在不远处接应的刘备,方能第二日便到的隆中。 众人一路向北,诸葛亮与赵云自是并马闲聊,了解刘备军中的战备与近日前方探子回报的军情。赵云向诸葛亮说提及自徐庶跟随刘备以来,整顿军校招募人马,众文武都深感主公得了一位大才。可后来徐庶谈及诸葛亮时,却说‘此人之才胜我百倍,如萤火之光比皓月之明’,因此才有的“三顾茅庐”。诸葛亮只笑而不语,倒是一边随行的阿呆心想:“这些人将孔明兄的才能说得神乎其神,也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溜须拍马,看来此去压力不小,稍有不慎就会被人觉得是欺世盗名之徒。不过看孔明兄的样子,似乎是胸有成竹。” 一路上了官道,自是顺畅无比。经汉水渡口北渡后,阿呆便看到了另一幅景象。周围田垄大多都已荒废,偶然有的村庄也都已无人居住、狼藉不堪。便问赵云所见为何,赵云回答乡野流民都逃到了汉水南岸,更有甚者直接逃往了荆州城外长江南岸。原来流民也都知道北方军士不善水战,盼望隔着大江大河,可以逃过一场大战。 正自感慨间,听得轻骑探子从前方疾驰回报,有一股盗匪在六七里外逼近,人数约莫有百余人。赵云听后,让探子再探,然后转身拱手向诸葛亮道:“此刻军师尚未进入军中,主公只命子龙将军师安全护送至新野,故此刻我先安排应敌之策,他日待军师入军后,再听从军师安排。” 诸葛亮笑道:“甚好,便依子龙将军。我这位贤弟,可协同将军一同退敌。” 赵云一路上过来,也有心想试试这位年轻人,当即遵令。吩咐队中二十骑与他先行,余下步卒保护车马殿后,阿呆便随着先行队而去,前后隔开了约一箭的距离。 又行的三里,听得一阵阵惨叫声与喊杀声,阿呆头一次与军士通行,倒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是进是退,便不时看向赵云,等着他发令。赵云起初也是客谦,心想自己与其余轻骑都乘着马,唯独阿呆步行,便故意放缓了马速,不曾想阿呆并马而奔,奔出二里,别说大汗淋漓,竟是连呼吸都如同平地缓行一般,毫无变化。这时赵云见阿呆又瞥了瞥他,便纵马道:“小兄弟,我等加快速度,先行上前看个明白如何?”示意告诉阿呆众骑兵将要疾行。 阿呆正等着他发令,便道:“甚好,全听将军安排。”于是提气迈步,仍随着疾驰的众轻骑并行,赵云见状,也心里倒有了几分佩服。 风驰电掣不一会,便看见远处乌泱泱一片人向着阿呆他们迎面跑过来,一大伙贼人手持五花八门的兵刃枪棍,还有农夫用的草叉锄头,看上去像是在追赶抢夺一队流民,一路上还倒着不少的尸体与行李、推车,显然是为了逃命,也顾不得所带之物了。 阿呆最见不得的便是这种情形,他儿时夜深总能梦到的自己逃难时的画面,此时那一幕幕离散的悲苦瞬间涌上心头,顾不得和赵云招呼,提气一跃便飞向人群,抽出腰间的竹棒左突右刺,口中大喊:“休要再伤人!” 一旁的赵云刚想呼喊阻拦,霎时间便见他已经冲入人群,起手落棒都是如人身非要害之处,被击倒的贼寇不是关节被点脱臼便是头胸被重击昏晕。赵云急令身边轻骑左右两队分散包抄,将这伙贼寇围于中间,齐声大喊“放下兵刃”。 贼寇一见竟然遇到官兵,顿时慌乱,也顾不得在追抢那些流民,人群中一汉子正自呼喝众人收紧阵势,大喊官兵人数不多,显然是准备鱼死网破,更有好几个贼寇过来围着几个轻骑,准备抢马而逃。 赵云见状,张弓搭箭,朝着那贼寇头子射去,箭似流星转瞬即至,眼看要射中眉心,阿呆听见破空之声,来不及细想,身影一晃欺到那汉子边上竹棒一扫把箭击落,左手剑指往那汉子喉头一戳,那汉子瞬间气管闭塞脸面胀得通红。周围众寇一看,这二人一个威风凛凛、一个行如鬼魅,如神兵天降一般,领头的贼首又瘫坐在地不住捶胸喘气,这伙人本就是乌合之众,哪还有胆量再白白送命,纷纷扔下手中武器,全部跪在地上。偶有几个想乘机逃跑的,也被那些轻骑追上,以长枪刺腿,便即倒地不能动弹。 刚才那一箭,赵云有着十足的把握,却没想到被阿呆横将闪过硬生生的打落,又是气愤、又是惊叹。心里暗暗赞到:“云长益德所言非虚,难怪诸葛军师连亲弟弟都不带,也要带上这位小兄弟,这本事当真邪门的紧。”大手一挥,那二十轻骑边指挥众寇排队而立,几个军士下马取出绳子,将众寇手联手捆在一起。 “小兄弟,好本事!”赵云纵马上前对阿呆说。 “适才鲁莽、还望将军见谅,我只是…不想再徒伤性命。”阿呆拱了拱手,向赵云报了个歉。 赵云又差了一位轻骑回赶去禀报诸葛亮,临行前嘱咐那轻骑见到军师,须得说是阿呆一人之力震慑群寇,最后制服贼首,那轻骑心领神会,把纵马离去。 阿呆见那轻骑走远,又问赵云:“赵将军,这些贼寇,将会如何处置?” 赵云虽一贯谨慎,但此刻见识了阿呆的本事,也知有这样一位小友在边上,加上自己,即使再生的变故也能从容应对,为免得居高临下不甚礼貌,便从马上翻下到他跟前低声说:“稍后会与军师所部汇合,押解这些流寇前往新野。不过他们人数多了点,我们的辎重带的不够,所以待会也会传前方探子快马向新野大营报告,派出本部军士提前来与我等接应。” “那…押到新野又当如何?”阿呆问。 “自然是收编入伍,”赵云见他不懂行伍规矩,边说,“这些流民出来打家劫舍,无非也是为了一口饭吃。当今乱世,大的贼寇官府诸侯还会清缴,像这等流寇实在是顾不过来。到的大营后,适龄的青壮便编入步卒,接受校练,年纪过小或者过老的,便在军中做些马夫、杂役的后勤生活。总之,也算是有一份稳定的衣食来源了。” “何不将他们放了,告诫他们今后不要再为害他们了?”阿呆又问。 赵云看了看阿呆,心想真不知道这位小兄弟是真心发问还是调侃自己,说道:“将这些人放了,今日赠与他们食物,明日又得出去谋财害命。”说罢,向阿呆指了指倒在路边的那些尸体,“唯有将这些人管束起来,既能为主公所用、又能防止他们再行四处作恶。” 正说着,两人听到刚才那领头的流寇在那里大喊,军士来报:“这贼人说他姓董名昆字晓俊,并不是流寇,乃是被一队官兵所追至此,并未谋害他人。” 赵云令道:“把他嘴堵上,此地不宜久留,押回城内再说。” 阿呆正想张口询问,忽觉得路旁的小河边,一人趴在地上似乎动了一下,便即奔上前去。赵云见状,赶忙吩咐两位士卒跟随他同去。 作者注:隆中到底在今南阳、还是襄阳,争执不休。《出师表》与《诸葛亮集·文集·黄陵庙记》均记载诸葛亮“躬耕南阳”,而《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中的《隆中对》又明确写了刘备与诸葛亮会面是在隆中。本书采用隆中在今襄阳以西约二十里、且当时隆中所属的邓县归南阳郡管辖的设定,即离襄阳城近、归南阳郡管辖的折衷设定。至于具体史诗如何,有待史学家考证,非小说家可以辨明。 正文 十 人伤经毁孰为殃 阿呆奔向河边,定眼一看,一人趴在河边,半截身子上都是血,长发散开大半已浸在河里,两腿却挣扎着想往岸上爬,只是受伤过重已然挪动不了分寸。阿呆赶紧上去将这人小心拖到岸上,翻过身来一看,竟是一位小娘,心下一惊:“这可如何是好”。转头看向跟来的那个两个士卒,问他们是否懂得医术,是否有备用衣物。两个只是士卒不住的摇头,说轻骑队出来的急,辎重都在后面跟着军师。 那边赵云也看见了,赶紧上来,弯下身查看这小娘伤在何处,碍于男女之别又不能仔细端详,正犹豫间士卒来报,军师和后队都赶了上来。赵云让士卒赶紧将情况与诸葛亮报了一通,诸葛亮让军士不必着急,对着马车里说:“夫人,前面有一小娘受伤,还得劳夫人前去查看一番。” 不一会,黄月英便从马车中下来,除了日常的装扮,还特地戴了一顶帷帽遮住脸庞。四下人多,故她自从出的隆中,也一直未如平时一般与夫君谈笑打闹,倒是此刻心想终于可以下了马车活动活动筋骨。 黄月英走到那位小娘边上,让众人退开远处,仔细查看,发现背部有一寸来长的刀伤,赶紧让阿呆将那小娘背入官道边的林子,又让众人走开,取下药品扎带与自己的行囊,给那小娘上药、擦身、包扎、换衣,好一通忙碌。赵云令手下士卒自官道边一排战开,背对树林。刘备素以仁德闻于天下,虽屡战屡败东奔西走,但对于手下士卒却管治甚严。倒是那些被俘的流寇,时有忍不住往树林里看的,也不知是好奇还是别有用心,但都被军士厉声喝止。 “阿呆,快过来,”忽听得黄月英在林中喊道。阿呆赶紧几个箭步跃去。“这里就你一个处男,快帮我按住她的伤口,让我歇会。” 阿呆脸一红,只得遵照黄月英的吩咐,右手剑指顶住了那小娘伤口上的扎带。 “你小子当练功呢,用手章啊,害羞什么,人家又没醒,醒来也得感谢你救命之恩。”黄月英一边偷笑一边对阿呆说。 “是是是。”阿呆心想赶紧遵照,不然又得被这位敢说敢做的阿嫂调侃,不由地回头看看诸葛亮在哪,只见他在官道上,和赵云交谈着。 “别指望你阿亮哥来救你,他可精着呢,知道过来还得被我说道。”黄月英把阿呆抓了个“现行”,又说,“这小娘是和那些流民一起的?” 阿呆正觉被这位阿嫂捉弄得欲哭无泪时,见她转开话题,立即回道:“刚才与这帮贼…流民交手,到没注意这位小娘。” “我看她穿着打扮不像是附近人氏,还在她身上发现了一本…纸书,你瞧瞧,邪门的很。”说罢,黄月英从边上一堆替换下的衣物、扎带里,取出一本湿透的书。 “竟然是纸做的?”阿呆惊讶不已,小心接过后,翻开一看,字迹被水打湿,浸泡良久,墨水已经全部泛开,根本看不清楚了,只看得封面三个字,头一个字隐隐约约写的是“青”,后面两个字却是模糊得怎么都分辨不出了。 “拿给阿亮看看吧,说不定他有主意。”黄月英道。 阿呆正愁没法脱身,便立即点头走开,走远了才回头看了看,见黄月英已伸手按住了那小娘的伤口,他心中也即放心。 阿呆将书交给诸葛亮,又将前因后果粗略讲了下,诸葛亮和赵云都很惊奇。制纸极为不易,且不像竹简那般可以用书刀将墨迹刮除便于修改,因此上到王公大臣、下到黎民百姓,除了送信等用途之外,一般撰写书籍、官府文档,皆是用竹简刻制。这样厚厚一本纸书,当真匪夷所思。 诸葛亮见纸张浸湿,小心翼翼地将其翻开,见满书都是墨迹四散,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叹道:“这书的主人,必是为了此书能够方便流传,因此通篇誊录,可惜了这份心血。”又询问那小娘如何,阿呆只道是伤口已被包扎,基本没什么大碍。 众人又商议一番,决定还是早点启程,便将黄月英与那小娘一同扶上马车,轻骑左右两侧护卫,步卒殿后押送那百余名寇虏。 一路上黄月英不断给那小娘喂水,阿呆守在马车边,那群寇虏见识过阿呆的本事,手腕又被前后连环绑着,便是借他们胆子都不敢逃跑,心里想着早点到的新野,入了官军,倒也是个活法。 又行出二十余里,已到的黄昏,刘备接到了快马斥候的传报,派的三百余名精壮急行军也已赶至,由关羽长子关平率领前来接应,赵云向诸葛亮引荐关平后,便分出一部分先行将那群寇虏押解上路。众军士纷纷从辎重中取出物料器具,在林中找了几处平坦之地埋锅造饭,安营建蓬,分配岗位值守。阿呆看着众人各自忙碌,虽千头万绪,却也井然有序,不禁想:“原来这行军打仗,不只是两军对阵,连这造饭扎营都有这许多讲究,确实不易。”暗暗觉得刘备军纪律严明,反倒觉得赵云处置这群流寇的法子深有其理。 正寻思着吃完晚饭上哪去练功时,黄月英在马车内唤道:“阿呆,快过来。” 阿呆一愣,走到马车门边,掀开帘子,看到那小娘已经坐起,正哭泣着。 黄月英下得马车,低声对阿呆说:“这小娘醒了,我问她叫什么、家里在哪、怎么来的这里,她说都不记得了,又给她看那本糊了一片的书,谁知她见了书便哭了起来。话说,你会哄女孩吗?” “什么?”阿呆起初听黄月英正经地说着,还在想这小娘遭遇竟如此凄惨,没想到最后又来调侃自己,“阿嫂,我认识的女子,除了村子里的婆婆大婶,年轻小娘便只您一位了,要不我把孔明兄叫来?” 黄月英又气又笑道:“嘿,你这小子,行行行,赶紧叫我们的大军师来吧。” 阿呆见诸葛亮正与赵云、关平安排军士依令休整,便将他请来,诸葛亮倒是因为那本纸书,对这小娘十分好奇。赵云恐有变故,因此也跟在后面一起来到了马车边上。 黄月英将那小娘扶下马车,给她也戴上了一顶帷帽,军士递上行军饭菜,她却仍旧一个人轻声抽泣。诸葛亮略微行礼,问道:“这位小娘,我等今天见你伏于河边,便将你包扎带来此处,小娘尽管放心,我等都是荆州官军。” 那小娘对诸葛亮点了点头,抽泣的声音渐渐缓和了。 “小娘如方便,可用了军中粗饭,稍事歇息,明日我们安排手下将你护送回去。”诸葛亮又说。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小娘低着头暗暗低语道。 “小娘勿急,适才陪着你的,正是在下的夫人黄氏,若想起什么,可随时和她说。”说着,诸葛亮指了指阿呆,“这位是在下好友,年纪也与你相仿,如有什么,也可请他相助。” 阿呆听到提到自己,不由一愣,只得呆呆点头。那小娘并不起身,只是转向阿呆微微欠了欠身。 “适才拙荆从你随身物品中寻得一本书,虽然被河水浸湿,但想来或许还能在光照之下,寻找笔迹。也请小娘勿急。”诸葛亮见那小娘仍旧伤心,又说道。 “真的可以吗?我只记得这本书十分重要…”那小娘说罢又是一阵伤心。 “他说可以便是可以,不可以让他再给你写一本便是。”黄月英见小娘又要哭泣,便赶紧安慰道。 诸葛亮又问:“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小娘?” 那小娘想了想,淡淡地道:“大家都叫我阿祺…” 阿呆心想:“还是孔明兄厉害,三言两语,这阿祺小娘便不哭了,还把人家闺名给问了出来。”不由向诸葛亮投去了钦佩的目光,余光一扫,瞥到黄月英偷偷给了诸葛亮一个白眼。他强忍不笑,又看向阿祺小娘。 太阳此刻早已落山,初春无雨的夜空繁星点点,微风拂过脸庞虽仍冷峻,却不似隆冬如利刃般的刺骨。军士们呼喊声此起彼伏,一座座帐篷逐渐搭起,立在野营帐中的根根木柱火炬也在夜空下喷吐着火焰,军士们围在营火前用着晚食,聊起各自的家常,夜幕降下,除去火光与月色,便只有黑暗笼罩一切,这也是他们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摇曳的火光映在阿祺的身上,虽隔着帷帽垂下的幔帐,阿呆仍然隐隐看到幔帐里是一张雪白的脸庞,眉弯嘴小、清净秀丽,看样子略微比自己又小了两三岁,虽然憔悴,但说不出的静美。 正如他所言,这一生,能鲜活的留在记忆里的女子,也就只有黄月英了,幼时与亲人流离,便是母亲与叔母的映像也早已模糊。平日里最常说话的不是已知天命的王师傅、便是老沉持重的诸葛亮,反倒是和诸葛均更能说笑,此时看着阿祺的模样,不由地心中一热,倒是盼望能有个年纪相仿的伙伴和自己说说外面的世界、外面不一样的人。想到这里,不由地说:“大家都叫我阿呆…” 众人都没想到刚听到阿祺说出自己的名字,阿呆却唐突地冒了这么一句出来。黄月英转过头,对着阿呆眨了眨眼睛,见他直瞪瞪地看着阿祺,根本没看到自己,便站起身,走到阿呆边上,用手在他眼前摇了摇,阿呆一惊,当即回神。 “我们的大剑客阿呆小兄弟,可要保护好阿祺小娘啊。”黄月英说罢对着阿呆坏笑了一下,把他拉到阿祺边上坐下,自己走到诸葛亮身边把他拉走。 黄月英见离得两人远了,便问诸葛亮:“你觉得这小娘有什么问题吗?” 诸葛亮说:“那本纸书实在罕见,我猜测这小娘身上定有什么隐秘之事,见她受伤颇重,若不是阿呆好心救她,多半已经死在那河水里了,绝不会是以苦肉计接近我们。不过史书有记,凡在大伤、惊厥后,一时半会想不起事情,也是有的。” “观星之术呢?神算不可滥用,寻常观星卜测总能略知一二吧?”黄月英问。 诸葛亮用羽扇指着北天星空道:“近日观望星象,只见得北方室宿明亮,已有数日,但于这小娘并无关系。” “最近匪夷所思的荒谬之事接连发生,实在让人难以安心。我这里多加留心,若她有非分之举,再行商议如何处置。”黄月英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阿呆和阿祺,叹了口气道,“你这位阿呆小兄弟,自小没了父母,长大后连个玩伴也没有,却也着实可怜。” 诸葛亮知她所言为何,笑着摆摆手:“夫人做主、夫人做主。” 正文 十一 刀闪影动虎作伥 阿祺大伤初愈,用的晚食后,黄月英便扶起上了马车歇息。阿呆见众人皆安顿完毕,便走出军营往山上奔去。赵云见状,正想询问,边上的诸葛亮对他说:“我这小兄弟,得有奇缘学得精妙剑术,如同士子素以日初诵读,他却惯于月夜练功,子龙将军切莫多怪。”赵云听了啧啧称奇。 他走出一阵,见离山下营帐远了,便提起轻功狂奔,如同当日还在隆中诵读内心烦躁时一样,想着以屏息运功来去除杂念。山坡并不甚高,数跃之下便到了山顶,阿呆拿出竹棒,依照石壁剑影舞将起来,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不住在林间树木上来回跃动,身随剑影,在月光下便似有六七个人在同时舞剑技击。 “好剑法,可惜心念不纯。”突然一个低沉地声音说道。 阿呆大惊,料想这夜晚万般寂静,竟有人在一旁观视自己练剑竟能让自己分毫不知,不由落地收剑,屏息凝神轻声问道:“是哪位高人窥视在下拙技,还请现身指教。”他既聚精会神,便立时察觉到身前十数丈外,有一人立于一颗大树之下。 夜晚本就黑暗,虽然春初还未长出新叶,但仍是遮挡了本就幽明的月光。阿呆看不清对面那人的面目,只隐隐看到他一身黑衣装扮,显是有意为了夜行隐藏。 “听说你在隆中以一敌三,还能胜得轻巧,老夫今日倒想讨教一番。”神秘人说。 阿呆持竹棒摆了个防御的剑式,嘴上道:“侥幸得胜,不足挂齿。阁下可否告知真名?” “汝等黄口小儿还不配知道老夫字号,接住我兵刃再说!”神秘人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刀,刀刃出鞘摩擦出的破金之声,伴着月光照在刀背上的点点寒光,仿佛一股肃杀之气从他周身散出。 阿呆仍是举棒不动。 两人在昏暗中对视了一会,纹丝不动,神秘人轻喝一声:“好定力!”一个跃步举刀便向阿呆冲来,霎时已攻到他身前,往头、腰、腿三处连出三刀,势如狂风迅雷。阿呆侧身闪开,并未接招,那神秘人又是抢步上前,一刀刀击出,全是朝着要害之处,杀招尽出。 阿呆手执竹棒,无法与神秘人手中的长刀对格,只能用身法闪避,在黑暗中观察神秘人的套路。 神秘人又攻了几刀,刀刀看似差之毫厘,却次次都被阿呆以最简单的步法躲避,于是手中攻势不停嘴上激道:“你与那织席贩履的大耳贼一样,只会东躲西藏?” 这句话不说倒罢,说了阿呆反而一愣,问道:“大耳贼是谁?” 神秘人大笑数声,喝到:“你连你家主公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出山了?” 这么一说,阿呆才知道原来“大耳贼”指的是刘备,当即冷冷地回道:“为什么打架都喜欢说这么话?难道不影响内息运转吗?”仍是只闪不攻。 神秘人被他一说,也觉得颇为有理,而且言语相激看来对阿呆也不起作用,便收刀而立道:“年纪轻轻,有如此定力,当真不凡。不过你只守不攻,这架又如何打下去?” 阿呆说:“我只是来练剑的,你若想打架,大可找别人去。” 神秘人哈哈大笑:“乱世之中,岂容你由得自己选择进退。你既然对比试没兴趣,那老夫便告诉你一件你有兴趣的事。老夫追那贱婢一路至今日,却被你阴差阳错救了去,只可惜那一刀没能将她砍死。” “什么?!”阿呆听闻此言,当真如白昼惊雷一般,想到阿祺差点命丧野外,一股怒火顿时涌上心头,低声喊道,“你们这些恶徒为何总是要害人性命?” “想知道答案?打赢我再说!”神秘人见阿呆隐隐要发作,当即又举刀攻上,连环不绝,当真连水都泼不进。 阿呆执棒而立,神秘人每一刀或劈或刺或砍或撩,他都后发先至,只以竹棒轻点刀背格开,却不再进招下杀手,想趁着光影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神秘人显然也意识阿呆的剑术之精妙,暗暗心惊:“这小子怎么夜中观物还能如此清楚”。当下吹了一声口哨,便往后跃去。他哪里知道阿呆这门剑术就是在漆黑的夜晚,从点点月光下学来。 阿呆只听林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人数还不少,显然对方早已预留了后手,忽又一听,山下营帐隐隐传来鸣锣警告、喝敌喊杀之声,心中大觉不好,原来是调虎离山,便想提足往山下跑。刚出一步,四周飞矢破空之声便响起,十数支飞羽箭将其笼罩在其中。阿呆纵身一跃,攀到一棵树的半梢,刚一落定又是一阵箭雨之声。他暗暗怒喝:“卑鄙暗算!不要逼我出手伤人!”可对手哪里肯听,飞矢仍连绵不绝朝他射来。阿呆想起了白天赵云向贼首射箭降服流寇的事,便格开数支飞箭,纵身一跃杀向那神秘人,与他斗在一处。这样一来暗中埋伏的弓箭手便无法再发暗箭。 阿呆攻了几式,被神秘人全部挡开,心觉此人武艺与张飞相当,在当日黑衣刺客之上,又想到山下营帐安危,当即一个后跃站定,双目紧闭,暗自深运一口气,左手剑指于胸前指天,右脚微微后退一步,右手收剑蓄力,将剑意凝聚于竹棒之尖。 神秘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和套路,持刀横于身前,全神戒备。突然见阿呆双眼一争,竹棒一挺一刺而出,刹那间对着神秘人刺出三剑。只听“噗、喀”两声,一剑刺中神秘人右肩肩胛骨,但因为竹棒无刃,伤口不深;一剑被神秘人自下而上举刀格开,竹棒瞬间断成两截;最后一剑本来朝着左肩而去,被这一格,却是刺中了神秘人的左眼。阿呆不想伤人性命,故连忙收力,只觉微微刺中一点,心想此人的眼睛怕是不保。 “哈哈哈哈!”神秘人顿时放声大笑,瞬地后退数步,阿呆见已伤其左眼便也不再追击,便往山下跑去。听得背后神秘人轻啸:“今日且留你性命,他日战阵中相遇,定当斩你!” 阿呆自不理会这些言语,却听得山上山下又传来几声哨想,进攻营帐的黑衣人便也快速退去。他回到营帐,见地上各左右横竖躺了七八具尸体,竟只有一具是曹军的,心想这家伙人着实厉害,幸好自己回来及时。连忙去找诸葛亮,却见他正在营地中央与关平等将校坐在一起,赵云正在命令士卒点算人头、包扎伤员、处置尸体。 “兄长可有受伤?”阿呆赶紧上前询问,眼睛却在环顾四周,似是在找寻什么。 “我得诸位保护,没有事情,倒是你在山上如何?”诸葛亮问。 阿呆便把适才的经过和众人说了一遍,当说到刺伤了神秘人左眼时,诸葛亮先是一惊,随后又一笑,对阿呆说:“贤弟,你看看你手中这截短棒,我已知来者何人。” “哦?那来者是谁?”包括阿呆、关平在内,其余数位位份较低的校官也大感意外。 阿呆看了看棒身,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又看到棒尖,发现被削了一截的地方切口平整,显然神秘人手中所持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刀,突然,他如醍醐灌顶般说道:“难道兄长认为我没刺中那人?”他见切口上并无血迹,想来刚才那一击只是碰到了对方的眼皮,却未致伤。想到这里,心里不免安心许多,毕竟双眼乃是极为珍贵之物。他向来不喜伤人姓名,因此出剑均是往关节手腕之类既可致胜又不会徒增杀孽的地方。 “不,你虽手下留情,但怕是仍旧刺中了。”诸葛亮说着又摆起了扇子。自从他得了那羽扇之后,便遵照水镜先生的吩咐几乎日夜相持,于思索之时便即不自主的会轻摇,无论寒暑。“只是你刺中的那人,本来就没了左眼。”诸葛亮自信地说。 “夏侯惇?!”赵云、关平异口同声而言。 “正是此人。当世能与益德将军武艺相当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这只左眼,断然便是那夏侯元让。”诸葛亮顿了一顿道,“子龙、坦之二位将军,看来曹军先锋已入荆州地界,我等过了今夜,明日三更便开拔,尽快前往新野与主公汇合为宜。”二人见这位还未上任的诸葛军师安排得甚是合理,都拱手领命。 诸葛亮见众人离去各行其是,唯独阿呆还站着原地,东看看西看看,便对他使了个眼色,又用羽扇一指。阿呆顺着羽扇的方向望去,果然隐隐间看到了马车被挪到了营地深处,显然是刚才曹军偷袭,军士为了保护马车将其转移到了里面。阿呆见诸葛亮猜穿了自己心思,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诸葛亮见他这般样子,哈哈一笑,正声说道:“阿呆听令!” 阿呆一愣,便学着刚才军士们的样子,拱手作揖:“阿呆…听令。” “命你保护马车,不得有误。”诸葛亮似笑非笑,朗声说道。 “啊?”阿呆倏地脸红,还好天色昏暗旁人不易察觉。 “军中无戏言。”诸葛亮正色对他说道,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结尾的这个“言”字也是拖长了声音。 “领…领命…”,阿呆一拱手,赶紧溜之大吉。 正文 十二 故友相逢笑一场 一夜无事,阿祺受伤未愈,饮食又较少,回到马车中即沉沉入睡,所幸曹军奇袭转瞬即退,她竟没被惊醒。阿呆便如诸葛亮所言,坐靠在马车边的营火处浅寐。 快到三更天时,传令兵各帐篷低声传令,士卒们以令而行,准时开拔,趁天未亮便向新野赶去。阿呆不敢再托大,扔了那半截竹棒,便将黑衣刺客处夺来的长剑绑在背后,依旧是护着马车前行。 众人行到离新野还有十余里处,见刘备已领着数百士卒等候,边上还有一位一身灰布长袍的文官陪同,却不见关张二人。 来到跟前,两边纷纷下马,刘备上前挽起诸葛亮的手,甚是激动,连声对众人说“我得卧龙,汉室必能中兴”。诸葛亮拜过刘备后,见了那文官,更是欣喜,两人也顾不得众人在场,禁四手环抱在一起,诸葛亮道:“元直兄,你向主公推荐我,害得我一介村夫只能弃了山野清修,到这俗世上走一遭了!” 那表字“元直”的文官道:“孔明兄出山,那我这凡夫俗子倒是可以回归山林了。”又凑近了诸葛亮说:“主公甚是企盼你助他一臂之力,倒是关张二人有些不服,你且需小心行事。” 诸葛亮微微点头、微摇羽扇,笑而不语。 此人正是刘备的另一位军师,徐庶徐元直,与石广元、崔州平、孟公威一起,号称“诸葛四友”。 一路上刘备、诸葛亮、徐庶三人并辔而行,相谈甚欢。阿呆跟随其后,伴着马车,听他们一路相谈。当听到刘备感谢徐庶、司马徽等人的引荐时,心中恍然大悟,才知原来诸葛亮早就知道这“大期将至、英主将至”说的都是刘备,又听他们提起了当日诸葛亮与刘备所说的“隆中之策”,不免暗暗赞叹这位孔明兄当真是运筹帷幄,身在山中却早已预知天下之事。 到的新野城下,却是关、张二将携文武诸位列队相迎。阿呆远远就看见,众文武都随着刘备、徐庶,对诸葛亮甚是客气,行礼作揖一一介绍。关羽、张飞二人却是一个丹凤眼只看地面、一个豹环眼只看着主公刘备,倒是诸葛亮向刘备等人介绍到阿呆时,二人甚是客气。 入城之后,各行安顿。刘备已安排了城中女眷服侍黄月英,也给阿祺安排了住处和医官。新野城并不大,城内外总共也就一万多户人家。但新野是荆州北部离洛阳、许昌最近的一个城,颇有些前线要塞的意味,因此刘表也将这烫手山芋作为顺手人情,送给了刘备驻扎。 阿呆刚刚安顿好,一士卒通报,传军师请他商议。他便跟着那士卒来到了诸葛亮的居所。进的门,见刘备坐在正首、诸葛亮、徐庶分坐两侧下位。一见阿呆进来,刘备起身相迎,阿呆连忙拱手施礼。 “小兄弟的剑术,让云长、益德、子龙三人赞不绝口,如此少年英雄,当真世所罕有。”刘备摆手请阿呆上座。 阿呆原先对刘备颇有戒心,尤其是那日隆中张飞鲁莽行事,总觉得刘关张三人有些草莽匹夫的感觉。然而这一路到新野,路上的接应安排、军士护卫、以及刘备迎候诸葛亮的诚意与谦恭的态度,再加上这几日总听得众人提起刘玄德时的神情与评价,倒是渐渐对他有了好感。他连着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在下年少识浅,还请明公包涵。” 刘备听他称呼自己“明公”而非主公,便向诸葛亮点了点头,显然是诸葛亮已经将阿呆“只助诸葛亮出山,不投靠刘备”的想法转达。刘备心中虽有憾,但他历来是个百折不挠、以诚待人的人,不然那关羽也不会被曹操捧于高堂,仍旧千里走单骑寻回刘备,心里想着,就如同三顾茅庐请出诸葛亮一样,总会有一日打动阿呆,为复兴汉室效力。 众人坐罢后,徐庶问道:“阿呆小友,可否将你身上这柄剑的来由与那晚山林中的打斗,与我等介绍一下?” 阿呆看了看诸葛亮,见他点点头,便将两件事情说了个七八分,省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徐庶向阿呆讨来那柄黑衣人长剑与刘备细细查看,两人看后都若有所思。诸葛亮吩咐士卒将那晚曹军偷袭营帐,唯一一具曹军尸体所携之武器拿入屋内。阿呆一看,不由也惊道:“这把剑和我所持这把,竟是一样的?” 诸葛亮问徐庶:“元直可有高见?” 徐庶摆摆手笑道:“孔明休要讥讽于我,高见不敢当,只是于这曹军,我们近日也获得了一些探报。”说着放下两柄剑,起身说道,“我之前报的主公,已安排数队探子于新野北部各大隘口、道口探查,曹操至今并未派主力各部南下,这与我们安插在许昌城内的探子回报一致。虽然曹孟德并定北方四周以后,常驻邺城,但如果南下荆州,必要经过许昌,也必会报奏天子,然后假借天子旨意南下出兵。然而近来,却常有约莫十几二十人的小股兵力,昼伏夜出,只在夜间行走官道进入新野地界,白天却都没了踪影。后来主公令关将军率一支精兵守候数日,终于捉了三人回来。孔明你猜如何?” 诸葛亮不假思索地说:“便是与当日隆中伏于草庐、山林夜袭我营帐,是一路人马。” “正是!”徐庶掷地有声地说,“然而这群人武艺好生了得,云长带了一百名精壮校刀手埋伏,最后捉得三人,却白白折了二十多人进去。若不是云长神威,怕连那三人都不一定能捉得住。” 阿呆于机关计谋虽无经验,但在武艺技击上却是无人能出其右,心想徐庶此话确实不假,隆中刺客、夏侯惇夜袭所带随从,武艺之高确实远非一般士卒可比。 徐庶又说:“那三人捉回之后,我等软硬兼施,始终问不出半点军情。后来还是我瞒着主公,上了酷刑,有两人咬舌自尽,死得惨烈。一人实在吃不得痛,才道出,他们是曹孟德近卫亲军,虎贲军中所部。” 诸葛亮摇了摇扇、又摇了摇头,道:“怕不尽然。虎贲军原是天子近卫,乃汉室精锐中的精锐。现曹孟德挟天子令诸侯,虎贲军由那许褚许仲康所辖,早已成了曹阿瞒私人的卫队。官渡一战,夜袭乌巢,相传便是虎贲军奇袭所为。但我观这些黑衣人的行军位列之法,却不似正规官军的操演习惯。若确如那俘虏所言…” 刘备一拍手,脸上既忧又喜,说道:“二位军师果然都是当世大才,竟能想到一块,英雄所见略同,备当真佩服。”诸葛亮、徐庶二人听刘备如此说,当即拱手行礼以示谦虚。 刘备接着说道:“看来孔明所想与元直一样,都认为虎贲军中,另有曹孟德所设一支专行刺杀、监视、奇袭的精锐。” 诸葛亮、徐庶一同道:“主公所言正是。” 阿呆听到此处,不禁问道:“后来那被俘的刺客如何?” 徐庶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他说了一些军情,我便当狱卒给他去了手铐脚链,还让医官为他医治,想恩威并施,看看能否探得更多情报。然而某日狱卒不注意的时候,那俘虏用饭食之碗,敲成碎片,自刎而亡。” 刘备问道:“曹孟德建了这样一支亲兵,当真是万里挑一的精锐,且对方人数多少至今也未知,二位军师认为该当如何?” 诸葛亮笑而不语,只管坐着摇扇。 徐庶说道:“新野虽小,但墙高沟深,加上有关张赵三位当世猛将在,即便是夏侯惇亲率这支精兵前来夜袭,我们自也是高枕无忧,何况这样万里挑一的精兵绝不会用在猛攻蛮干上,对曹操来说得不偿失。当务之急倒是一旦曹军主力大部南下,刘景升一旦弃守投降,我等该如何应对。”他说完看了看诸葛亮,见他仍然只顾笑着脸摇扇,笑骂道,“好你个孔明,还有心思在这摆文人风骨。” “噗嗤,”阿呆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顿感失礼,可心里却还在想:“别人越是着急,我们这位孔明兄越是笑而不语,一言不发,只笑盈盈地看着你。仿佛就像在用笑容暗示你,‘笨蛋,想不出了吧,赶紧来问我啊’。” 诸葛亮也是一笑,起身说:“元直勿急,听我道来,这破敌之策,我已给主公带来了。”说着用羽扇一指阿呆。阿呆一愣,心想:“难不成我心里偷偷说话,也被他瞧见了?” 正文 十三 扶颠始知筹策良 “那夜夏侯元让亲自率部夜袭,却不是直冲山脚营帐,而是在山上先与阿呆交手。我思前想后,只有一个原因,必是那日隆中的刺客回到了邺城,向曹操一五一十的报告了当日情形,更甚者为了防止被曹孟德怪罪,说不定那三人还将阿呆的剑术添油加醋又夸大的好几倍。阿呆的剑术本就惊世骇俗,再让他们法螺一吹,曹操岂能不惊?而那一班久经沙场的武将,对这种话术司空见惯,世间亦有云‘自吕布死后众人皆有不亚于吕布之勇’。好似主公访我于草庐,益德将军起初便丝毫不将阿呆放在眼里一样,这夏侯惇听到了刺客一番回报,必是称他们胡言乱语掩盖败绩,于是便向曹操亲自请领,多半还和云长将军一样,说什么只要三五十个校刀手,便能将阿呆擒回邺城。”诸葛亮说到此处,又是微微一笑。 刘备和徐庶心里暗暗佩服,佩服他只与关张二人接触片刻,便能从只字片语里了解了他们二人的性格与弱点。 “故亮认为,那晚夏侯惇率部在山上刺探,多日窥伺,早已知道阿呆有夜晚练功之习惯,于是想将计就计、请君入瓮把他擒去,没想到阿呆剑术通神,远非这些人可敌。只怪最后偏偏鬼使神差刺向他的左眼,若是刺的是右眼,怕是夏侯惇就真成‘盲夏侯’了。”诸葛亮转向刘备施了个礼,“主公无需多虑,后来那夏侯惇定是见山上众人拿阿呆不下,阿呆又下山驰援我部营帐,这样一来他是非退不可。可见他此次前来,最多带了不到四五十人。谅是那曹操既认为我军中无人、又担心夏侯惇大意失手,便派了嫡系精锐随他前来。若是这几日他们再来夜袭,我请阿呆前去迎敌便是,主公只管静卧榻上,足可高枕无忧。” 一席话,听得刘备赞不绝口、徐庶将信将疑,他信的是诸葛亮头头是道、言之有理,疑的是眼前这位不及弱冠的瘦长小伙,竟真的武艺超群冠军关张? 徐庶还在偷偷瞥眼打量阿呆,诸葛亮接着又说:“至于元直适才提到的曹操本部大军,我料得不日即将南下。元直可有妙计?” 徐庶一听诸葛亮点他名,心里气不打一处来,知道他又在明知故问、故意卖关子刁难自己。但他多年在隆中与诸葛亮同学共游,深知此人智慧超乎常人,虽有傲骨却无坏心,说道:“我有一策,但苦于有一缺陷,因此迟迟未能定夺。”说着让门外的士卒取来的荆州地形图。他指着荆州北部说:“曹操大军来犯荆州,必从许昌南下,先克刘表、再图江东孙氏。而许昌南下,过了叶县,进入荆州地界头一遭便是新野。新野北出一百五十里,有一处必经之路,名叫博望,其间有一博望坡,呈山谷状,南北负山,西倚淯水,官道从中而过,正是埋伏的绝佳位置。此处从许昌出发,约三百余里,大军缓行需二十天至一月方可到达,而我部从新野出发前去埋伏,以逸待劳,五天便可到达。” 诸葛亮说:“实乃妙计。”可脸上却是一副坏笑。 徐庶知道他已经看出他所提的“缺陷”为何,便说道:“孔明休要再戏弄于我,快将你那弥补缺陷之法告诉我与主公。” 诸葛亮笑着拍了拍徐庶的肩膀,示意不再与他打趣说笑,正色说道:“然而此法有一弊端,万一那夏侯惇所率亲兵,发现了我等埋伏于博望坡,那此计非但无用,反而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然而亮已有破敌之法。请问主公,当日主公与关张二位将军于虎牢关前大战吕布,那吕布出的关口,身边可有带一兵一卒?” 刘备不假思索地说:“那吕布武勇超群,只一人一骑出的关口,单挑死斗,他自忖天下无敌,被云长、益德力战下风之后,又仗着那赤兔马奔跑迅疾,自是进可攻退可守,有恃无恐。”那日虎牢关前一战,于在场诸人都是平生难忘的经历,刘备自然不用过多回忆。 “正是,亮再问主公,阿呆的武艺比之那吕奉先,又当何如?”诸葛亮定睛看着刘备问道。 “这个…”刘备面露难色,显是在思考,一边回想当年他掠阵于旁,看着关羽、张飞力战吕布的往事、一边又在回忆隆中草庐阿呆和张飞的交手,“这件事,那日我三人从隆中返回新野,一路上已在讨论,云长、益德都认为若论单打独斗,多半是阿呆小兄弟青出于蓝,便是吕布复生、未必可敌。” 刘备此话一出,最惊的还是徐庶。“主公,此话当真?”他心中所想,是张飞失手在阿呆身上吃了亏,为了保全脸面不至于说是输给一个后生晚辈,便拿吕布为例、夸大阿呆的武艺。 “子龙!”刘备朝着屋外喊了一声,负责中军巡护的赵云便依令进屋。“子龙,你且说说,阿呆小兄弟的武艺,与你相比如何?” 赵云一拱手,神情不改地说:“回禀主公、军师,这几日与阿呆小兄弟共处,自认为单挑械斗,绝非他敌手。” 众人素知赵云历来冷静持重、公义直爽,此话一出自是不假。阿呆连忙起身不住地摇手道:“我一个无名小辈,岂能和各位将军相提并论,于马下还能胡乱动弹几下,上的坐骑入了战阵,便是一筹莫展了。诸位前辈休要再取笑于我。”他这话倒也并非全是客气,这几日从隆中至新野,眼观赵云平日里对士卒的指挥号令,心里便知道领兵上阵与自己这一人一剑胡刺乱劈,着实有很大的区别。 诸葛亮说:“贤弟不必过谦。”转而又对徐庶说:“诸位试想,那夏侯惇吃了如此大亏,此刻心头萦绕的头等大事会是什么?必是如何调兵遣将,平了这新野,再将阿呆擒住,送回邺城好让他一雪前耻。因此我等何须担心他所率那几十精锐?只需遣阿呆一人,沿官道缓步北上,那夏侯惇便会日夜跟随,伺机而动,我大军埋伏还有何可虑。” 诸葛亮嘴上这么说,却是把阿祺身上的那本书、以及《太公》诸事一概省略,他心中明白,夏侯惇盯着这两人,目的绝非单单只为了攻下新野、报一己之仇。 刘备不住地点头,可过了一会却说:“此法太过冒险,阿呆小友孤立无援,极易中了夏侯惇暗算,有所损伤,毕竟对方还有数十人,武艺高强。” “主公无须多虑,我这小友除了剑术,另有一绝,跃丘陵如履平地、过江海凌波微步,形如鬼魅、转瞬即至。即便他遭遇险境,也定可全身而退。”虽然冬末,屋外甚是寒冷,可诸葛亮的羽扇却是摇个不停。阿呆被他这么一说,又只能摇手,连说“兄长谬赞”,本想加一句“雕虫小技”,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合适,过分的客谦反而容易让旁人认为是一种孤高。 “那依二位军师之计,以阿呆小友为先锋,引开曹军探子,我后续埋伏于博望坡,需要多少人马为宜?”刘备心里暗暗欣喜,心想阿呆为诸葛亮效力,便等于是给自己效力,年近半百,能有这一文一武前来投靠,当真是他否极泰来、扭转颓势的契机。 诸葛亮笑眼盈盈看了看徐庶,并不发话。徐庶领意,说道:“那曹孟德发兵新野,是项庄舞剑,寄希望于一举拿下新野、击败主公,从而震慑刘表,使其率众投降、不战而胜。故此次曹孟德会遣一心腹大奖,率众与夏侯惇汇合,共同来袭。至于兵马多寡,兵马太多钱粮消耗也多,兵马太少,又不能实现曹操一举攻克的意图。他知我军兵马不多,若以《孙子兵法》所言‘十则围之’,亮认为,不会超过五万人马,而前军最多也就万人,不足为惧。” 刘备听完,甚是赞许,又看到诸葛亮也向他点了点头赞同徐庶所言,有感而发:“我刘玄德虽为汉室宗亲,可戎马半生,已四十有七,略有仁德之名遍布四海,却至今无法救陛下于许昌。自从得了徐军师相助,军容益盛,后又听得诸葛军师“三分天下”的隆中之策后,回到新野夙夜难寐,深感汉室复兴有望。稍后召集诸将升帐,我向众人传令,此次用兵自我而下,皆以二位军师之令行事。”说着对阿呆拱手施礼:“也行小兄弟看在荆州百姓的份上,助我军一臂之力。” 阿呆起身还礼,心想按诸葛亮计划,自己只需为饵,诱使夏侯惇跟着自己北上即可,自己只需小心行事即可,又一想或许还能知道阿祺为何被伤的缘由,便郑重允诺了刘备。想到阿祺时,心里不禁一阵热气上涌。 众人正商议时,忽然听得一声“报!”门外一军士来报,徐庶示意其入内。 正文 十四 觊觎豪夺缘青囊 “报告主公、军师。诸葛军师夫人来报,说她房中的小娘已想起些事情,或对军情有益,请阿呆前去相助。”说罢,刘备回了一句“知道了”,那军士便退出屋外。 诸葛亮进城路上已将阿祺的事大致告诉了刘备与徐庶,两人并没有太多放心上,只道是众人在路上救得一小娘而已。 阿呆听到军士所言,径直就想往屋外去,但刚走两步就觉得不太合适,于是红着脸转身再向众人施礼。 他跟着军士三转两转、穿房过巷,新野城内本就不大,每过就多就来到了阿祺屋外的院内,在门口报了一声,黄月英听见是他,便邀他入了屋子。阿呆进门,便看到黄月英和阿祺同坐在中厅一册,两边厢房的门帘都已挂上,便即拱手施礼,于中厅另一侧的坐席上坐下,心里通通地跳,双眼始终不敢放在阿祺脸上,只能不断地扫视屋内各处。 “阿祺刚才醒来,我便过来看她,见她神色好转,倒是一日恢复得更胜一日。”黄月英对阿呆说,“她说想起些事情,又想感谢一下你这位‘救命恩公’,我便把你从阿亮那里唤来了。” 阿呆不住地点头,此时此刻看到这位阿嫂却是说不出的亲切感激。 阿祺双颊微红,双目看着坐席,盈盈而道:“恩公救命,感激不尽。”说着,跪坐着的她双手相合,缓缓拜倒下去,阿呆忙伸手扶过去,“别...无需施礼,我也是举手之劳,还是要多谢阿嫂照拂才是。”说着,脸便更红了。 黄月英看着二人一个比一个脸红,不禁好笑:“你俩就别互相客套了,赶紧说正事吧。” 阿祺点了点头,说:“我原是谯县贤士华佗、华元华的侍女,跟随先生与先生的弟子们行医。”阿呆心想:“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华神医的侍女,说起谯县,我听说曹操不也是谯县人么。”只听得阿祺接着说:“然而曹丞相自去年起,数次传使召先生为其治愈头风之疾,先生均不从,回报来使称家妻染重病,他需要在家照顾,无法前去邺城。后来丞相又派人过来查看夫人,发现夫人并为生病,便将先生强行捉去了邺城。” “那华佗先生为何不愿给曹操治病?”阿呆好奇地问。 “先生说,曹操自幼是他同乡,在谯县素有名气,起初先生不以他改性宦官之姓而卑鄙蔑视他,仍然觉得他是一个以天下苍生为己念的志士。后来迎奉天子之后,先生便说‘今日之曹孟德,已非复当日之曹阿瞒’。便不愿给他看病。” “小娘你又是为何会被人所伤呢?”阿呆又问道。 “恩公且听我说完。自从向来使谎报夫人生病后,先生也终日惴惴不安。后来有一日,先生召集家人与众弟子,说是大祸恐要临头,难以幸免,因此强行把我们分别遣了送走。众人不肯,但先生执意如此,说是希望我们能将他的医术传于四方。” 黄月英点了点头叹道:“华佗先生虽行方技、不是士子,却是当代神医,治病救人极有造化,却没想到也是如此秉持大义的忠烈之士。” 阿祺听她一眼,双眼一红,忍不住又要哭泣,黄月英便握住了她的手轻抚安慰,只听她又说:“众人临行前,先生偷偷唤我进了内室,给了我一本纸书,说是此书关系重大,也是他一生心血,为防散佚,他耗费数年亲自校核、誊写于纸上,装订成册便于携带,嘱咐我我贴身珍藏,装扮成寻常妇人,避人耳目、跟着众弟子一同离开,并告诉我这本书无论如何不要被曹丞相的人夺去。哪曾想邺城来的士兵抓了先生之后,又来追捕我们,我与众师兄们分散奔逃,四处藏匿,一直躲到了荆州地界,才稍稍安下心来。可没料到那日在官道上和一群流民走着,大家都想往南渡过汉水奔荆州城去,突然一个蒙着左眼的将军带着六七个人骑着马追杀了过来,我被刺了一枪,偏巧不巧又遇着一大群山贼,眼见山贼和那六七个官兵打了起来,我就死命地逃,却看见官道的另一遍又来了一群官兵,顿时万念俱灰。”说着,她低下了头去。 “那群官兵,便是我们?你将我们也当做了和独眼将军一伙的?”阿呆搔了搔头问。 “是的…”阿祺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当时见你们十数骑过来,以为是和独眼将军一起来捉我的,只想着先生临别嘱托,当时来不及生火焚书,就想着奔到河边,将书丢到河里冲走,即便被你们…被他们捡着了,也是文字尽毁。早知道你们不是曹丞相的军队,这书却也可以保存下来了。”说着忍不住又是几道泪痕划过脸颊。 “好啦,阿祺,”黄月英见她身世可怜,便也不再称呼‘小娘’,从袖里掏出帕巾,把她拭了拭眼泪,轻声地问:“夏侯惇…就是那个独眼将军,要追你这么远,难道是为了这本书?” 阿祺点了点头,说:“他们说这本《青囊书》记载着先生毕生的医术,既然先生不肯为丞相治病,就要拿了这本书去请其他名医参研,学了其中的妙法再为丞相治病…也不知道先生被他们捉了去,现下如何了。”她知道众人关心她,便强忍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这曹操好生不讲道理,早知如此,那晚我便也在夏侯惇的背上戳一个口子出来,让他也知道知道疼。”阿呆心里极是忿忿不平。 “唉吆,我们这平时里杀只山鸡、野兔都要祷告一下的阿呆老弟,今天怎么这样杀气腾腾了。”黄月英打趣地说,“你赶紧把这事告诉阿亮吧,不过千万注意,这是人家阿祺小娘自家的事,可就别与玄德公他们说去了。”说着她又对阿呆眨了眨眼。 阿呆与她相处多年,当即心领神会,黄月英这是在暗示她人多口杂,先让诸葛亮判断下这件事究竟为何,再看如何处置。他正起身要出的门外,突然想起一事,说:“阿祺小娘,那本《青囊书》现下可在你处?” 阿祺点了点头。 阿呆说:“既然是为了给曹操治病,且夏侯惇等人并不知道书已被浸透墨迹四散,多半还会派人来抢,待小娘痊愈之前,这几日我会守在此地,护小娘周…护小娘和阿嫂周全。”说罢脸一红,拱了拱手出得屋外。 阿祺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黄月英一笑,装作自言自语道:“这小子也是有心,一来寻常士卒确实也非那些人的对手,二来我们并不属刘玄德帐下,请将校前来看守却也是诸多不便、反而引人耳目。他武艺高强,心地又好,便让他留心着吧,你好好养伤。” 阿祺微微点了点头,看着阿呆走出院门,消失在街巷中。 正文 十五 小城曲陌话秋凉 阿呆一直等到夜里,才见诸葛亮从刘备那里回来,瞧见他时,平时素来矍铄有神的双眸也难掩一丝劳累的神情 阿呆将阿祺所说的前言后语都和诸葛亮转述了一遍,他见诸葛亮起初一边听得,一边还在整理屋内的书简,听得数句后,却越发关切,坐到阿呆边上闭门凝神倾听,手中又是持回了羽扇。 阿呆话毕,诸葛亮仍是闭目神思,双眉却是未皱,阿呆轻轻地问了一句:“兄长,我看那日夏侯惇在山上拖住我,实则是为了山下突袭你们,把阿祺小娘掳去。” 诸葛亮双眼一睁,赞许地看着他说:“你所言正是,看来当日在官道上相遇,夏侯惇所率人马极少,见你和子龙带着二十余骑,又有流寇捣乱,便先行退去。然后一边一路尾随跟踪我等,一边召集部众,想在深夜一击得手。然而你知道他们要捉去这小娘的真实目的为何么?” “我大约知道,却不敢肯定。先前已与阿嫂说近期我夜里值守她们那个院子,以防不测。”阿呆说。 “事出反常必有玄机,无论是为了给曹操医治还是此书背后另有隐情,能让夏侯惇亲身至此,都代表其中干系重大。不过甚好,有你在我也能安心了。”诸葛亮叹了口气,“华佗先生乃古往今来罕有的神医,此去邺城多半凶多吉少,这小娘身世与你有些相似,你可要顾好了人家,将来若得时机,便将她送往荆州城,与她那些同门相聚,再往南去吧。” 阿呆起先听到诸葛亮让他照顾好阿祺,还不住地点头,随后听到要择日把她送走后,却不禁有些难过,心里想:“或许真就如孔明兄所言,正因为身世相似,所以看到阿祺才如此亲切?” 诸葛亮看他出神发呆,大概猜得几分原因,轻拍了一下他,甚是严肃地说:“今日你离开后,我又与主公,元直商议许久,后来关张赵、孙乾糜竺等文武皆被唤来共议。新野城小民寡,离许昌、洛阳又太过接近,曹操若发兵,月余便可兵临城下,绝不是长久可居之地。恐怕到时候南下的,就不止是阿祺小娘了。” 阿呆问:“兄长这是建议玄德公另寻别处以图大业?” 诸葛亮回道:“那日在草庐已与主公明言,先领荆州、后图西川,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单单一处新野,绝非用武之地。主公今日已授予我印信,正式拜我为军师,可号令节制诸将。” 阿呆听他这么一说,非常欣喜,说道:“玄德公对兄长真是无比信任。” 诸葛亮笑了一声,说:“主公是这么想的,可他手下那两位情同手足的大将却未必如此。他三人从中平元年起事至今已近二十五年,我初来乍到,主公即让我节制号令诸将,关张二将心有不平也属正常。”说着,他笑盈盈地看着阿呆,“于这博望坡头一战,你可务必要助我一战而胜,此战胜败之要害便在于你。” 阿呆点了点头说:“自当助兄长一战扬威,只是我从未上过战阵,却不知该如何才能将夏侯惇等人引开博望?” 诸葛亮初到新野,屋中还未来得及准备各项事物,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新野周遭的地形图。他取出刮书简的书刀,拉着阿呆来到屋外的院里,在地上大致刻了几个方位,说道:“我今日已点派诸将各行其是,过的几日,你即从新野出发,沿路缓缓北上,需在五日内到的博望,再由博望继续北上,日行可缓至二十里。夏侯惇此次前来,多半是两个目标,一个是你,另一个便是阿祺。” “啊?”听到这里,阿呆不由惊道,“难道还要阿祺小娘与我一同作饵?”心里想着自己倒是不怕,可带着阿祺,既不方便,又实在是太过危险。 诸葛亮哈哈一笑:“你即便想与她孤男寡女共处,我也不会拿如此关键的一战去冒风险。我已与子龙将军安排,由他穿着女子服装,披散头发坐于马车内,假扮阿祺小娘与你同行,再带两位精干士卒扮做随从,只要子龙沿途不下马车,曹军探子因为你的缘故,绝不敢接近马车,故绝无可能发现其中细节。” 阿呆听他说完,噗地笑了出来,心中担忧尽散,觉得上阵打仗竟然还可以如此戏弄,真是别有一番乐趣。 “离开博望坡再行一百里,便进了豫州地界,届时你们四人将那马车卸了,子龙也不必再装扮,藏于山林坡谷之中,沿途设伏袭扰曹军,且战且退,尤其是那夏侯惇,如遇他率众而来,可尽管出言侮辱,引他一路追赶,直至博望坡方休。待见得博望坡火光闪现,你再与子龙杀回敌军阵中,则此战必胜。”诸葛亮吩咐得明了,阿呆听得清晰,不由地好生敬佩。 阿呆轻声问道:“兄长,这些是你在‘神算’里看到的?” 诸葛亮摆了摆手说:“如此雕虫小技,都是诱敌的常规计策,何须用到那秘传之法。不过却也是上天相助,若不是因为你和阿祺小娘的奇异身世引得夏侯惇对你们穷追不舍,一旦埋伏之策暴露,则新野倾覆,荆州也立时不保。” 阿呆心想这诱敌的法子真是适合自己,只许败不许胜,虽然有些丢人,但却不必伤人性命。 诸葛亮又依计详细吩咐了一些细节之处,阿呆都牢牢记下,见天色不早,让诸葛亮早些休息,自己也就离院退去。 他回屋简单整理了一下,见月已当空,按照承诺,去到了黄月英和阿祺所住的院子里。见这院子不大,阿呆心里犯了难,他特地带了那柄黑衣人长剑,若是像日常练功那般,跳跃翻腾、金刃破空之声太响,势必要影响二人休息。思来想去,干脆落地打坐,像平时提速疾奔、迅速出剑那样,将胸腹中的那股气运起,沿着周身散开、又聚拢。 他在荒野山洞中,自从学了石壁剑影,渐渐觉得胸口始终有股热腾腾的气在淤积,后来到的冬天,由于没有冬衣,单靠篝火也不足以取暖,于是就琢磨着把打坐运气,将胸口这股热气在心里想象着,沿着身体换换散开,倒成了一个御寒的法子。只是他素来喜动,平日练功仍以石壁剑影上的剑术、轻功为主。 阿呆刚一坐定,见厢房一处的窗后有个人影,然后听得幽幽地轻声:“是…是恩公吗?” 阿呆当即听出正是阿祺的声音,不由心里一怔,顿时语无伦次:“是…不,不是,我是阿呆,小娘千万别再称我为恩公了。” 阿呆说完,看着窗影,见阿祺一直站在那,却迟迟没有没见她再说话,心里不免焦急,各种念头闪过心底,担心是不是因为语无伦次而失言了,反复犹豫要不要再说些什么。就这样安静了好久,阿祺才说:“阿呆…君,外面天冷,婢子给君拿一件袍子可好?”她语气关切,显得甚是感动。 阿呆心头一暖,说:“不用了,小娘早些休息,我打坐练功便是。”语出之后,又隐隐有些后悔,想着倒是答允了,到还能见上阿祺一面,说不定还能多聊上几句。 “吱呀”一声,另一间厢房的门开了,出来的正是黄月英,她边走边说:“一个小郎、一个小娘,说话怎么就这么不干不脆的。”说着,去了阿祺的厢房,接过了她的袍子,出来院子里交给阿呆,笑眯眯地悄悄低声说了句:“明天亲手给人送回去。” 阿呆自然是明白她的用意,脸颊一红,却是在这月光下也瞧不见,低声回了一句:“多谢阿嫂。” 黄月英故意高声说道:“小兄弟,可是苦了你了,明日阿嫂做几个菜给你尝尝,犒劳犒劳。”说着径直回了屋。 阿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点头,见黄月英回房,便将阿祺递来的袍子披在了肩上,生怕弄脏,还吹了吹地上的灰,然后坐下开始运气打坐。起初想着刚才那一幕,心思不纯,运气始终不畅,后来渐渐思绪空明,就像回到了当初山洞中那样,以一种似睡非睡的方式,闭目凝神潜心运气。 一夜无事,四下寂静。五更天一过,太阳已升,众人要起来洗漱,毕竟男女不便,黄月英就让阿呆回自己房中歇息了。 阿呆打坐调息一夜,此刻非但不累,却是精神百倍,回到屋子,小心翼翼地将袍子拍打灰尘、叠好放起,就出门想去城里转转。一路打城西的军营出发,穿过衙门府邸,来到城南市口,过了五更天城门早已打开,往来的人流并不多,摊贩也零零散散的分布,所贩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作物与早食。 阿呆自从来到荆州,最多也就去过几次襄阳,有时城里管得严,防止流民涌入,像他这样的装扮是进不了城门的,只有士卒、士子、官员才能自由出入,客场也得凭着货单和凭据申报入城。以前的他总希望有一天能和其他士族的后辈一样,能够随意的进出城,在茶楼里听听戏文、看着楼下街坊市井里贩夫走卒熙熙攘攘,哪怕不是像襄阳这样的荆州大城,换座小城,他也会很高兴。 可如今阿呆跟着诸葛亮来到了新野,却也没有他想象中的茶楼、戏文与熙熙攘攘,好在他生性恬淡,也并未觉得有多少失望,只是隐隐又在设想,儿时的故乡吴郡、东都洛阳、北方第一大城邺城还有天子所在的许都,这些天下名城,又会是怎样的热闹景象。 正自闲步走着,阿呆微微觉得腹中起声,再一想,回屋只记得把阿祺的袍子放好,他素来穷苦,出门并没有带钱的习惯,于是苦笑一声,转身准备往回走。日到隅中,是军营早食的时候,要是错过了,那就只能等申时夜食了。天下大乱,田垄荒废、流民四散,新野一半的粮草还是由刘表供给,士卒一天两餐能够保证已属不易。若是午时想加餐点心,就得自己宅中备制或者上街坊市井购买,那一般都是豪门士族才有的作息习惯。若是夜食错过,黄昏时城门一关,市井也已闭市,就只得家中自备了。 阿呆正走的几步,听见有人不停高呼:“使君留步!使君留步!”正自四处张望,却发现是一群士卒朝着自己在呼喊,心想大概是诸葛亮命人传报又有事相议。待那群士卒走近,竟然齐刷刷的单腿跪地拜倒,他一惊,连忙去扶,定睛一看,原来领头那人正是官道上相遇的流寇的头领,却是早已换上了刘备军的军服。 “使君大恩,我等没齿难忘,无以为报,还请受我等一拜。”领头的一席话,其余众人又是拜倒下去。 阿呆见他们如此穿着,心知定是已被刘备收编为官军,心里也是高兴,赶忙扶起众人。“各位不必言谢,当日下手没有分寸,还请各位兄弟勿怪。”阿呆拱了拱手道,“这位阿叔我记得应该是姓董?” “兄长不敢当,使君称呼在下董昆便是,昆仑山的昆,陇西人。”他年纪较大,年近半百,但自报家门却中气十足。余下七八人也一一报了名字,“张坤、吴昊、宋鹏、项昭”等等,阿呆一时也记不住。董昆又说:“那日蒙使君手下留情,挡住了赵将军一箭,留了我这条性命,后来我等及余下众人跟的进城,我嘴中被堵又无法辩解,本以为在劫难逃,后来没想到简雍、孙乾几位使君前来招抚我等,好言相劝,又将主公匡扶天下的志向说与我等。我们这些人原本都是北方各州人士,后来连年灾乱只能四处流浪靠拦路抢劫逃兵与各地盘剥百姓的豪绅为生。到得荆州以后本想去投刘表,奈何风雅名士嫌我等粗鄙之人不受管束,因此我们只能在这荆州继续干了老本行。” 张坤边说边将阿呆引到路边,免得大路中间人多口杂,接着说道:“那日我们伏于山间,正好见了一小队官军追赶几个流民,平日里我等自是不敢去惹官军。但那天一来官军人少我们人多,二来流民被欺压,我等心里看了也是气不过,便一不做二不休,抄起家伙就冲了上前,哪知道一交手,发现者六七人实力彪悍,我们百来号兄弟围着他们也无济于事。我只能让大家赶紧和流民一起跑,咱惹不起躲得起。可跑着跑着,使君带了人从另一路赶来,我等还以为是官军两面包抄,心想大事不妙,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一队官军是曹操手下的人马。说来着实惭愧。” 阿呆已经听阿祺说过一遍,因此此时听来倒也不意外,想到当日自己格开赵云一箭,竟能落得这样一个好结果,心里极是高兴。董昆、张坤等人又把所在军营、所岁校官和阿呆说了一通后才各自告别,阿呆于军中事务并不知晓,只是默默记下也不多言。 一伙人走后,阿呆一看太阳方位,心知早食多半已过,只得漫步走回宅子,打了一壶清水,大口大口地喝水垫饥,干脆捱到午食再做打算。于这饥一餐饱一餐的事,他经历良多,因此也不以为意,只是身在城内,不便施展轻功,反倒不像住在山野河边,可以跃山入林,寻些野菜野果充饥。后来又看了一会书简,觉得无所事事时间尚早,想到晚上还要值守,干脆在榻上睡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有人敲门,他赶紧从榻上起身问道:“哪位?”只听门口淡淡地一声:“阿呆君,我…黄夫人让我请你过去用午食。”正是阿祺的声音。 不听则以,这一听声音阿呆脑中如“轰”得一般嗡嗡直响,看自己睡得凌乱又不及整理,却也不好意思去开门,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我…阿祺小娘,我刚才卧下了,稍后便至。”赶紧从榻上跳起,手忙脚乱地赶紧把外衫披上。 “那我回院子里等候阿呆君。”阿祺又是轻声一句。阿呆只听得轻轻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当即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盘发梳妆,也没带长剑,心里既慌又喜地朝黄月英和阿祺的住所走去。 正文 十六 放书辍剑思高堂 阿呆走出不久,想起阿祺的袍子没拿,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去取了袍子,一路小跑再赶过去。到的院里见中厅的门开着,看到阿祺如她所说,正在院子里坐着等他,不由地心里一紧张。他一路走过来满脑子都在想“待会用午食的时候和阿祺说些啥好”,结果脚下小跑,直到见着了阿祺仍就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阿祺见他来了,手里还捧着自己的袍子,脸倏地一红,低头施了个礼道:“阿呆君,黄夫人在里面等你一同用午食。”说完迎着他进了中厅。 黄月英见二人脸红着进屋,又看阿呆进了屋还两手僵硬的捧着那件袍子,不由讥讽道:“你个傻小子,把袍子送回给小娘,那你今晚是不来了吗?” 阿呆一愣,心想黄月英说得正是,顿时呆立现场。 阿祺见黄月英打趣阿呆,虽然红着脸,却也是捂嘴一笑,走过去将袍子接过放好,对阿呆说:“我将这袍子清洗整理一番后再交给君。” 黄月英见阿祺走进厢房,赶紧招呼阿呆,悄悄地说:“我先走了,你好好和人家聊会。” 阿呆双眼圆睁,惊讶地看到黄月英,只听她大声说:“阿亮有事找我,我先去他那,你们俩先慢慢吃啊。”说完对着阿呆眨了眨眼,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阿祺听到黄月英这么说,从厢房出来看见阿呆坐在桌边,也不动筷,上前红着脸说道:“阿呆君,我本是华佗先生的侍女,平时服侍夫人起居,帮助先生誊录病理、药理,你是我的救命恩公,就让阿祺服侍阿呆君用午食点心吧。”说着便拿起了阿呆面前的碗筷要给他盛食。 “别别别,”阿呆赶紧伸手阻拦,想把碗夺回来,结果手一伸,碰到了阿祺的纤手,不由一惊赶紧缩回,嘴上说:“阿祺小娘,你千万别再这样客气了,就让我自己来盛食吧。那日救你的还有阿嫂、赵将军、孔明兄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份,你再这般客气,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阿祺听到他言语甚急,以为他生气了,便低下头轻轻地说:“那就依阿呆君的。”说着,小心翼翼地把碗筷又放回了他的面前,却仍旧站立在一边。 阿呆也觉得自己刚才言语急了一些,又看到阿祺略有惊恐的样子,登时心中愧疚,起身一拱手:“阿祺小娘,如果依我的,也请你一同用食吧。” 阿祺见他行礼,也不敢再违逆,便在了桌子的另一侧坐下。 两人相顾无言,都红着脸,甚是尴尬,阿呆暗暗捏了捏放在桌子下的手,鼓起勇气寻找话题道:“阿祺小娘,你是华拓先生的侍女?” “啊?”阿祺没想到沉默了许久,阿呆竟然憋出这样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阿呆也发现自己实在是口笨,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阿祺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忍不住觉得好笑,嘴上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阿呆第一次面对面看见阿祺的笑容,她本就清净秀丽,只是之前一直因为伤势和境遇,总是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此时见她会心一笑,阿呆心里说不出的暖意,顿时紧张也少了许多。 “阿祺小娘,你跟着华陀先生多久了?”阿呆又问,不过此刻的问题,却是他这几日来心头萦绕着的好奇。 “我本家为杨氏,世居兖州,祖父于县里任郡丞,家境也还过得去。后来黄巾之乱的时候,家里被黄巾贼冲了,阿翁带着家里人逃难到徐州。到的徐州后,阿娘生下了我,没想到黄巾贼被官兵镇压,余党四散,又把疫疾带到了当地,阿翁也染病不治早早去了。后来遇到了前来给乡亲治病的张机先生,我阿娘生了恶疮,张机先生也是束手无策,阿娘担心我活不成,便恳求张机先生收留我,先生不忍拒绝我阿娘,便答应了。”阿祺说着又低下了头,显得甚是伤心。 阿呆心里叹道:“原来真的和我一样,也是个苦命的人。”一边听着,一边拿起羹匙,慢慢地给阿祺盛上汤饼。 阿祺知他体恤自己,微微施礼,问道:“和阿呆君提起这些,不知阿呆君是否想听?怕是过往的伤心事,惹得君无趣。” “没有没有,小娘若愿意说,我就慢慢听着,待会你说好了,我再将我的故事说与你听,如何?”阿呆说。他听到一半,岂会觉得无趣。 “好!”阿祺见他愿意分享,也觉得有个人能够倾诉,心中欢喜,微微一笑,继续道,“后来张机先生便和他的弟子轮流照拂我,可我毕竟是个女娃,先生每日都要奔波数地为染疫疾的人们施救,带着我着实不便。先生于是就修书一封,让两名亲信弟子带着我和信,去谯县拜访他的好友华佗先生。华佗先生见到了那二人,自是知道事关重大,一方面向他们了解疫疾的情况,让他们把自己对于施救的看法转告张机先生,一方面又得知了我的事,便应允将我留下好生照顾。” “原来如此,”阿呆不住地叹了一声,“这二位当世神医,真是好生令人佩服。对了小娘,当时你多大?” 阿祺听到他的赞叹,心里既是被认同的欢喜,又是忆起离别的伤心,不由鼻子又是一酸,回道:“那年是建安元年,后来听华佗先生说,当时张机先生留的书信里,说我那年四岁。”说着,红着脸低下了头。 阿呆心里盘算着:“建安初年是四岁,那便是生在初平三年了,才只有十六,应该是比我小三岁。” 阿祺见他眼神呆呆地发愣,也不动筷子,问道:“阿呆君,是觉得无趣,还是汤饼不好吃?” “没有没有!都没有!”阿呆赶紧拿起汤饼,伴着米汤吃了几口,他此时早就饿得肚子连连叫了,刚才见阿祺只说话不下手,自己也不好意思动筷。此时连吃了几口,顿时觉得美味无比,点了点头说,“真的很好吃!” 阿祺心里欣喜,忍不住微笑,说:“好吃以后就一直做给你吃。” 阿呆惊讶道:“原来…这些都是你做的?”他心想倒也不假,黄月英平时只爱摆弄那些机关器械,用竹片木块摆弄一些不知所以然的东西,从不爱这烹调米面之术,今天这汤饭自然不像是出于她手,但着实也没想到阿祺竟然花了一上午时间弄了这些。 阿祺听他这么问,红着脸点了点头,说:“以前先生、夫人的饭食也经常是我做的。” 阿呆见她还是不动手,便放下了手中的饼,说道:“小娘,你赶紧吃吧,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别别别。”阿祺生怕他真的不吃,赶紧拿起面前的汤饼咬了一口,又说,“阿呆君,你就叫我阿祺吧,以前先生和夫人也是这么唤我的。” 阿呆灵机一动,笑着说道:“那我答应你,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阿祺睁大眼睛问道。 “你别叫我恩公、也不用称呼我是君,我的身世比你好不到哪去…我就叫你阿祺,你就叫我阿呆,如何?” “好。”阿祺本就晕红的脸颊霎时又通红了一层,双眼看着手中的饼,用极轻地声音应了一声。 两人又闷声不吭咬了几口饼,心里互相想着说些什么,岔开话题,没想到两个人竟异口同声了说道:“那你…”,见对方想说话,又立马停下。 阿呆赶紧说:“你先说。” 阿祺摇了摇头道:“你先说。” 阿呆便问道:“那你后来就一直跟着华拓先生?那你的医术肯定也很厉害啦!” 阿祺又是摇了摇头,说道:“方技之术本来就不属于正业,医者因为要给病患把脉、经常要出远门、要去病患的家中甚至卧房,因此历来规定是只传男不传女的。我虽然和先生学了一些皮毛之术,但只有师兄、师弟们才是先生的正式弟子。” 阿呆心想,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治病救人却还要顾忌那么多拘束禁锢,突然想到自己学石壁剑影的时候,那影子隐隐就是一个女子,若是真有这样一位女剑神,那岂不是胜过了天下所有男子? 他打记事起没几岁便颠沛流离,也不像士族大家的孩子有专门的家规家训和严师督促,平时所见的女子,除了黄月英这般与众不同的奇女子,也就是汉水小村那些与自家夫君一同务农、打鱼的贫苦女子,对于这些世俗礼教本就没有太多了解。她此时暗暗觉得又说到了阿祺伤心的话题,赶紧改口说:“但是我看华佗先生却并没有这么认为,不然他也不会教你那么多医术了吧?” 阿祺点了点头说:“先生和夫人待我是极好的,临近有一些慕名而来的阿婆、阿婶或者小娘,先生也会挑一些不是病得很厉害的,让我代他把脉行医。” “原来阿祺是一个女神医啊,佩服佩服。”阿呆说着放下汤饼,笑嘻嘻地拱了拱手施了个礼,阿祺刚刚淡下去的红晕又显在了双颊。 “阿呆君…”阿祺下意识地说出口,看着阿呆盯着她看,知是自己没有遵守刚才的约定,重新说道,“阿呆…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阿呆赶紧正色摆手道:“我可没有取笑,华佗先生在那么重要的时刻,能将他毕生研究的心血,那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你、而不是你的那些师兄师弟,就足见在他心里,你是第一要紧的弟子啦。” “想来,先生将此书交给我,一来是本身这书就有一部分是我帮先生誊录的,再者可能他觉得世人都认为女子不会学医,更何况是我这样的侍女,那些官军怕是想不到我会带着这本医术。”阿祺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后来那些惊魂不已的事情,叹了一口气。 阿呆也知她又想起了如何被夏侯惇一路追赶,不待她再想,问道:“阿祺,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阿祺一愣,刚才是为了岔开话题而硬挤出的话,此时聊了一会竟一时语塞想不起来了,只能淡淡地说:“你问了我这么多,说说你呗。” 阿呆心想,阿祺遇到这么大的变故,想起的时候总是容易悲伤,既然她问了自己的身世,不如把自己从小的境遇添油加醋地说一番,让她觉得世上其实有人比她还要凄惨,还要艰辛,可最后也稀里糊涂活得还凑合,并且还遇到了对自己很好的人,以后就可以常常鼓励她了。于是把自己从跟着族人逃难如何危险、躲进山野为了活下来如何艰难、爬出深山来到荆州是如何千辛万苦、最后怎样到了汉水边上,又怎样遇到了诸葛亮一家,才终于稍稍安定下来说了一大通。不过于其中石壁剑影和王师傅这些,却依照当日和王师傅的约定,只字未提,并且心想其实自从自己学会了石壁剑影上的剑术,生活就没有那么艰难了,现下讲了这些反而会让阿祺更觉得自己孤苦伶仃,暗暗决定,等将来有机会,再详细告诉她。尽管如此,阿祺听得仍旧是惊讶不已,什么在山野里用木棒打野狼、什么在官道上躲过几十名匪兵的劫杀,大感眼前的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的经历实在太过精彩传奇,不过又想到他那日在山上独自面对那么多曹军先锋,又不得不信。 阿呆素来本分,过往最多也就和诸葛均打闹说笑,看到诸葛亮和王师傅那样严肃谨慎的人,都是不敢轻浮,因此此时真要他吹牛夸张,他倒也现编不出逻辑缜密的故事,说的其实都是自己真实经历的过往。但他那神奇的剑术,即便是诸葛亮和王师傅这样知道他学过石壁剑影的人亲眼所见都会瞠目结舌,一旦隐去了石壁剑影这段,这些真实的过往就更显得难以置信匪夷所思了。不过好在阿祺同样单纯天真,听他说得神采飞扬,耳朵里进了多少,心中也就信了多少。 说完,随着阿呆的故事一断,阿祺的思绪便也断了,看到汤饼和米汤还剩了好多,幽幽地说:“都凉了,看来是做得不好吃…” 阿呆正说得渴,赶忙又拿起碗喝了一碗米汤,吃了一块汤饼,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好吃,实在是好吃,你也多吃点吧。” 阿祺看他吃的认真,心里欢喜,拿起没吃完的饼慢慢咬着,隐隐地想,若是天下太平,能在这新野城就这么一直住下去,该有多好,可是天下什么时候能太平呢? 阿祺看着阿呆,等他差不多吃毕了,关切地问了一句:“我看你穿的甚少,总是这一件长衫,外面还是挺冷的。” 阿呆想了想,除了石壁剑影,别的事王师傅可没交代不让说与外人,便回道:“自从山野里出来,练了一些剑术,冬天倒也不觉得有多冷,像昨晚那样打坐,还觉得有些热呢。” “啊呀!”阿祺轻声尖叫,“别…别是染了风寒了。”说罢,坐到阿呆左侧这边,拉住他的左手,掀起袖口,给他切脉,只觉他脉贵有神,搏动健跃,又让他把舌头伸出来看看,也无异象,这才放心地说道:“看来是我多虑了,你的身体可比一般人好多了。”说完,帮阿呆把袖口放回捋顺。 阿呆见她确实精通医术的样子,问道:“我曾经听…”他顺口想说王师傅,硬是改口,“曾经听一位先生提起,人身上有许多穴位和脉象,不知道你懂不懂?” 阿祺笑着点了点头:“跟着华佗先生略微学了一二。”说着又变了脸色,“难道你还是哪里有不适?” 阿呆摇摇头说:“不舒服到是没有,我近日打坐练功,只觉得胸口和腹中有一股热气,我就心里想着,把它散到周身,再想着聚合在胸口和腹中。只不过近些天越来越觉得这股气在变大,然而胸口和腹中之间总有一处,无论我怎么努力,体内的这股热气总是到不了那里,反而会隐隐作痛。后来再试,越想往那里去,越是会疼痛加剧。你可知其中缘由?” 阿祺并不明白他所说的体内热气是怎样一种事物,仔细想了想,也不记得华佗先生有提起过这样有形有性的“气”存在于人体,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总能说出一些让自己闻所未闻的言语。“你指给我看看在哪里?”她问道。 阿呆指了指胸口肋骨相交下方的软陷之处说:“就这里一小片,还有后背上对应的地方也是,平时不运功的时候都不疼。” 阿祺说:“按你所说,这胸前的应是鸠尾、巨阙、上脘三个穴位,分属任脉,背后对应的是筋缩、中枢、脊中三穴,分属督脉。至于为何会痛…这个也许只有先生能回答了。” 阿呆欣喜地道:“原来你懂得这么多。” “你若是觉得痛,便不要练了好不好?”阿祺心知这几处都是人体中轴中的要害穴位,极是担心,又说,“可惜现在没有金针,不然我可试着给你扎上几针,说不定能缓解你的痛症。” 阿呆听王师傅曾经说过世上有艾灸扎针一类的方技医术,用针扎人,却不会出血,还能治病,当时就觉得神奇无比。他生性恬静不喜与人相争,对自己也是如此,因此运气堵塞便即放弃,却不知正因如此没有强练内息反而因祸得福。此刻看着阿祺诚恳的神色,心知她绝不会害自己,且一时半会这新野小城也找不到那细细长长的软针,便即点头答应。 阿祺见他信任自己,心中欢喜,轻轻地说道:“若是你今晚还来,我可以教你辨识穴位,想来大概对你练功也有助益。”说罢,双颊又是止不住的晕红。 “咳咳,”只听门外一声咳嗽,正是黄月英的声音,阿祺赶紧起身走到了阿呆的对面,可脸上的绯红又怎么可能这么快消散。 正文 十七 明月送我置汝旁 “哎吆,”黄月英没想到进门看见阿祺一副脸红娇羞的样子,站着彷徨无措只左右相顾,对着阿呆说,“你小子,是不是欺负人家小娘了。” 阿呆被她质问,心中一慌,暗道:“不好,阿嫂又要戏弄于我。”赶紧站起,拱手作揖道:“阿嫂莫要错怪,阿祺正在教我穴位之法。” 阿祺听他如此一说,赶忙附和道:“是的,黄夫人,阿呆说他昨夜打坐胸中闭塞,我就胡乱说了几句,怕他是染了风寒。”说到几个字,声音轻微如蝇飞猫行几不可闻。 黄月英一听二人相称,一个没了“小娘”,一个不再附“君”,心里暗暗发笑,觉得自己去了诸葛亮那里帮他整理家什,又在坊市闲逛一圈,还担心耽搁过长,怕二人拘束无话,结果还是回来早了。她假意一本正经地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吃完了吗?” “吃完了吃完了,我帮阿嫂收拾。”阿呆赶紧卖乖。 “收拾啥,你阿嫂我还没吃呢。”黄月英坐下便抓起一只汤饼,又说,“对了,阿亮找你,你去一趟军营吧。”说着,笑着看了看阿祺,摆手示意她坐下。 “哦…哦,那我现在就去。”阿呆心想能溜之大吉当然最妙,却又不舍地看了看阿祺,见她也正看着自己,不由欣喜,便依礼拱手,退出屋去。 黄月英见她一走,便似笑非笑地问阿祺:“阿祺小娘,这小子和我们一块这么多年,可老实呢,你觉得呢?”问完,似有深意的一笑。 阿祺怔怔地说:“他自是极好心的。”说罢,看到黄月英正对自己发笑,不由暗叫中了这位心眼百出的黄夫人的道,脸上又是一红,赶紧施礼退下回厢房歇息了。 阿呆还没到城西,就远远听到了“嗯、哈、嗯、哈”地呼喊声。走至军营门口一看,正是数百个士卒在操演,操演台上腰挎长剑、美须长髯指挥众人的正是关羽。军营门口的卫士不认识阿呆,见他又无令牌也无公文,不肯放其入内。正自踌躇间,听得一声大喊如雷似震:“小兄弟!”阿呆和卫士侧身循着声音一看,原来是张飞。军士见阿呆竟与张将军认识,便不敢再阻拦。 张飞走到阿呆身前一把搂住他双臂,故意轻声道:“小兄弟,听诸葛军师说,你和子龙可落得个美差啊!哈哈!” 阿呆心中苦笑,倒不是叹自己充当诱饵身赴险境,而是想着如此荒唐诡异的计策,关张二人又对诸葛亮这般初出茅庐的一介书生极不信任,定是要讥讽自己,便陪着他尬笑了几声。 “小兄弟,你说咱家军师怎么就想得出这样一计,换了我,依你这般的剑术,直接诱得那夏侯惇现身,一剑刺死不就完了。”张飞嘴上道,但他心知军令大事,不能声张,故他虽然嗓门粗大,但此刻却仍是压低了声音。 阿呆不知如何回复,只能客谦道:“张将军过奖了。想来孔明兄如此安排自有他的用意。” “小兄弟,你可听我的,那夏侯惇可是曹操手下的名将,到时候真见了他直接上去砍翻便是,不然最后没按照诸葛军师所说那般将大军引入埋伏,你回来主公自是不会怪罪,可就连累了子龙了。”张飞说道。“嗯、哈、嗯、哈”的操演声让他不得不更贴近阿呆才能说得清楚。 阿呆听他说着,见前方一个高大的帐子里,正是刘备、诸葛亮和赵云,便对张飞深躬施了个礼表示敬意,也不回话,便进了帐子。 刘备见阿呆进来,亲自相迎,极是客气,又望见帐外,发现是张飞陪着他过来的,便知了一二,说道:“益德定是又和你说些胡乱牢骚的话,小兄弟不必理会。” 这一切诸葛亮看在眼里,却只顾微笑摇扇。诸葛亮、赵云和阿呆互相简单施礼后,各自分左右坐下。 “玄德公与兄长有何吩咐?”阿呆问,虽嘴上没有提到赵云,施礼的时候却仍向赵云拜了拜。 刘备笑而不语,看向了诸葛亮,诸葛亮对刘备微微点头示意还礼,说道:“前方探子来报,曹军已在许昌城外大营集结,不算民伕,约有两万。我已获主公应允,三日之后,你与子龙将军准备完毕,从城北出发,依计而行。可有疑惑?” 阿呆和赵云起身拱手,一个道:“但依兄长吩咐。”一个说:“遵命。” “事关紧要,你且将计策再复述一遍与主公和我,确保万无一失。”诸葛亮正色对阿呆道,并示意二人坐下。 阿呆说:“我与赵将军等共四人从新野出发,沿路北上,五日内到达博望,再由博望继续北上,日行二十里,如此行的一百里,进了豫州地界后,将那马车卸了,我等骑上马设伏沿途袭扰,且战且退,若见了夏侯惇,只管出言侮辱,引他一路追赶,直至博望坡方休。待见得博望坡火光闪现,我们再杀回敌军阵中。” 三人见他说得清楚明白,缓缓点头赞许,待他说完,诸葛亮笑道:“复述的八九分,却漏了最后一句。” 阿呆一愣,微微一想,拱手说道:“则此战必胜。” 刘备、诸葛亮听他此言,都是会心一笑,倒是赵云仍旧面目如常,喜怒不形于色。 “还是一事,你二位须得谨记。沿途需有十日左右,子龙将军一路装扮,白天只得在马车中,你等切不可与他说话,一旦出声便即泄露。男女有别,也不可上车同处,切勿让那曹军细作怀疑。子龙若要小解,须得戴上帷帽,我已吩咐人准备妥当,若要大解,则必须在深夜漆黑之时。” 阿呆隐隐觉得好笑,但见刘备、诸葛亮二人神色严肃,却自不敢发笑,只得拱手答应:“谨记兄长吩咐。”赵云又是如刚才那般拱手回道:“遵命。” 阿呆与赵云相处几日,暗自里觉得此人处惊不乱、遇事沉着,箭术枪法、临敌布阵均是一流,然而平日里却不似关张二人那般将神色写于脸上,素来遇见谁都是同一副表情,当真可敬可畏,与诸葛亮颇似一路性子。 他与赵云领了命,一同退出了大帐,临分别前,赵云对阿呆深躬一礼,惊得阿呆赶紧深躬回礼。只听赵云说:“小兄弟,你武艺出神,但临敌却无经验。此战事关新野安危,极其重要,末将此次领命与你同行,还望小兄弟多多照拂。” 阿呆见他谦恭至极,心里更加敬佩,回道:“在下依将军吩咐行事。” 两人又是正礼相待,便各自分别准备。 阿呆回得屋内,他本身从隆中过来就没什么行李细软,只是黄月英给他备的几件衣物,因此也没什么物件可以收拾,倒是心里不停预想着这战场上究竟是何种样子。 半日无事,一晃而过,用完夜食,明月当空,阿呆便又来到了黄月英和阿祺的院子里。他怕黄月英又拿他说笑,进院子的时候蹑手蹑脚,便如昨晚,在院中树下准备席地打坐,虽然心里惦记着阿祺,却也不敢出声。 正自准备闭目运气,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朝自己走来,定睛一看当即心头一震,正是阿祺。他赶紧起身,仍是不敢出声,待阿祺走进,看她手里正捧着那件袍子,轻声问道:“阿祺,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待在屋子里?” 阿祺将袍子给阿呆披上,微微低头道:“吃过夜食便在等你过来,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阿呆心里说不出的欣喜,问道:“咱们轻点声,给阿嫂听见,又要取笑于我了。” 阿祺一听他提到了黄月英,头更低了,说道:“黄夫人用过夜食便走了。她说大战将至,需要帮诸葛先生好好准备,说我也好得差不多了,近几日便搬到诸葛先生那里。她又说…” 阿呆听见黄月英不在,不由地心里一松,大舒一口气,问道:“阿嫂又说什么?” 阿祺说:“夫人说,有你在,她是极放心的。”声如叶落,几不可闻。 阿呆见她低下了头,相处数日,知她此时必是脸颊红透,心里欢喜异常,便拉着阿祺坐在屋檐下,说:“阿祺,那我们就坐在这说会话,待会你困了,就进去歇息,我在外面守着。” 阿祺听着感动,泪水止不住扑簌簌地流下。阿呆借着月光隐隐见她哭泣,急着询问,只听阿祺拭了拭眼泪,微微抽泣道:“听夫人说,几日后你便要助玄德公上阵迎敌,你对我这般好,我还没报答你,担心万一你有个闪失,我便见不到你,又要孤苦伶仃一人个了。”说罢,想到了这数月以来一路逃难的过往、想到了儿时的遭遇,又想到了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华佗先生和夫人均是生死未卜,泪水便止不住的涌出。 阿呆看着她伤心哭泣,心下着急,不由也想到自己从小到大,至亲族人皆下落不明,这些年真正关心自己的只有诸葛亮一家与王师傅。眼下诸葛亮自从出山便忙于军政,怕是再也回不到隆中草庐时那般闲云野鹤的日子,王师傅又不知所踪,这几日来的新野,虽然生活无虞,但总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反而没了寄托。此刻看到这世上能因为担心自己而落泪伤心的竟是眼前这位小娘,不由地也是感动落泪,哭了起来。 伴着朦胧的月光,两人各自哭泣了一会,不由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觉得对方哭花了脸的样子极是有趣,又是不约而同的破涕为笑起来。 世人总是笑脸相迎这世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所有的辛苦、磨难、酸楚放在旁人瞧不见的角落,独自承受。就算是寻常家人、或是夫妻之间,为了避免至亲担心,总会尽力展现坚强的一面。像他们二人这般身世相似,又心底单纯,在这月光下一同哭泣、再到相视而笑,两人对视的时候,已经暗暗把这一刻永远镌刻在了记忆最深处。 阿呆鼓起勇气,伸手给阿祺拭了拭眼泪,阿祺盈盈一笑,也伸出手给阿呆抚了抚泪痕,两人肩并肩倚墙而坐,看着满天繁星与月光,只觉得轻松惬意,打心里希望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 又隔了一会,见天色不早,阿祺担心阿呆让她回房歇息,主动说:“我教你穴位吧,你白天可是允诺过我的。” 阿呆本意确实想让她早些休息,但见她如此说道,甚是认真,不愿违了她的心意,点了点头说:“那你先教我七个,我怕记不住。”说着,把袍子解下来,给阿祺披上。 阿祺披上袍子,却又摇了摇头道:“腧穴纷繁复杂,单单《黄帝内经》就记载了一百六十个穴位,一天学几个,那什么时候才能学完呀。” 阿呆搔了搔头说道:“我也不懂,你今日提到了任脉和督脉,便教我其中一路如何?” 阿祺听他一说,羞得头低了下去,只轻声地道:“这个…以后慢慢再教。”任督二脉乃是人体正中的要害脉络,任脉起于中极穴之下,乃是小腹之下私密之位,因此阿呆一提,她便羞得满脸通红。她知阿呆对腧穴之道全然不懂,绝非有意轻薄,却又不便解释,只能轻声说:“我见你平时不喜骑马,今日将八脉之一的阳维脉说与你听,一共十六个穴位,与双腿有关,也许对你过几天上阵有益,好吗?” 阿呆见她清澈的双眼诚恳地看着自己,又是真心为自己所想,哪又有拂逆的心思,只是点头。 阿祺便轻轻抬起阿呆的左臂,用手捏着他左手的食指在他左足外侧金门穴轻点一下,然后依次沿着左腿阳交、再至左肩臑俞、天髎、肩并,再到头维、本神,最后一直点到了脑后的风府和哑门穴。阿祺每次举着他左手食指轻点后,还会让阿呆自己用右手手指再重点一下,感受不同穴位接触的感觉,或酸或麻不尽相同,再告诉他每个穴位大致可以治疗什么疾病。 阿呆独自点了几遍,依次说出名称,不一会便记住了,但于那些治愈之法却只一知半解。他隐隐发现,每当自己按照顺序依次默念时,体内的热气便会顺着他的默念慢慢由左脚至左腿,聚集到左肩、通过风府和哑门穴又回到了背部,而反过来从哑门穴默念至左足金门穴,热气又聚集与左足,欲似要喷薄而出。 阿呆问道:“是不是右脚也有这样一路?” 阿祺见他领悟得快,心中大喜,回道:“每一路经脉除了交汇于身体中央,其余阴阳各路,大致上在人身体皆有左右对称所在。” 阿呆便又在右脚右腿右肩上依次点了一遍,若差了分毫,阿祺便给他纠正。不一会这一路也记住了。 阿呆走开几步,双眼闭目,如同与敌交手瞬间出剑时一般,默默提气于胸,然后按照两侧脉络将热气一路引导至双足,刹那间双眼一睁,双足点地,人猛地飞将出去三丈有余,如同瞬发即至。 “这…”阿呆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又回头与阿祺互视一眼,都是怔怔地不敢相信。阿呆只觉用力一跃,热气便在腿足消散一些,余下的渐渐回到了胸口。 阿祺见他停了下来,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我明日帮你再把鞋子补一补,万一上阵凶险,你…你千万不要上去近身相斗,早些回来才是。” 阿呆见她总是关心自己,看似娇弱的女子却因缘际会提升了自己的轻功,不由地点了点头,微微弯下身子,和她的双目平视,说:“你看,这一路经脉我都记熟了,你是不是该去休息了?” 阿祺确实也有了些困意,只得不舍得点了点头,将袍子解下又给他披上,默默捧着油灯回房。 阿呆见不一会油灯被她吹灭,见是睡下,自是安心,仍是如同昨日,在院子里打坐运气,可不同的是,今日却十分静心。 正文 十八 外御其侮阋于墙 “嗯,小子不错。” 阿呆听得有人说话,便从打坐入定中脱出,慢慢睁开了眼,见太阳已微微东升,说道:“见过阿嫂。”黄月英的声音他这些年听得再熟悉不过。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点倒是很像阿亮。”黄月英满是赞许,笑眯眯地说,“哪天阿嫂做回主,当一回婆家,让阿亮给你提个亲如何?” 阿呆刚从打坐凝神的归心静气中脱出,被她这么一说,心头一震,忙摆手:“阿嫂又要取笑我,阿祺还睡着呢,我先回屋了。” “别,”黄月英把手里的篮子递给阿呆,又说,“我那头还有个人要照顾呢,这些物什你给阿祺放好,最近这几日我也顾不得你了,还有两日你便要出发,赶紧回去梳洗一下,我在这等你,你这两日便吃住在这吧。” “什么?”阿呆睁大眼睛说道,“住在这?这怎么合适?” “我说的是吃在屋子里,住在这院子里。想什么呢你,赶紧快去。”黄月英说罢对阿呆摆摆手,往自己厢房走去。阿呆瞧她眼中微有血丝,想来这几日陪着诸葛亮、还要照顾自己和阿祺,极是劳累,又知这阿嫂性子直爽,与她说些恩情的话,反而免不住又被她取笑,于是把篮子的菜放在藏窖里,便回屋去了。 余下这两日,阿呆每日皆是早晨回屋梳洗更衣,然后便与阿祺一起在院子里聊天学习穴位,花得两日功夫,学了阳跷、阴跷、阳维、阴维四脉与手三阳经、手三阴经六经。于剩下的任、督、带、冲四脉以及足三阴、足三阳等男女之间极不方便提及的穴位便略过不提,阿祺于那些隐晦的脉络本身也只一知半解,华佗先生也不便教会于她。两人只约定将来寻着经络图,再慢慢研习。 阿呆学了四脉六经,都是作用于双手及双腿,每每运气提息,便觉得比之前要顺畅许多,手足的劲道也大了不少。 第二日夜晚,两人又相依坐于檐下。白天诸葛亮已遣军士来通报,翌日辰时早食后,即于北门出发。此刻月夜已至,依依不舍。 阿祺问:“十日后便会往回赶吗?” 阿呆点了点头说:“按照孔明兄的计策,十日后进的豫州,便该骑马往回赶了。”他心想军机重大,刘备、诸葛亮连得一般文武都严加保密,此刻说与阿祺听也只是徒增她的担忧,就不再细说,随即侧眼看了看阿祺。 只见月光下,清净秀丽的脸上,明亮的几滴泪珠划过。阿呆临行,又是第一次去做这样临敌的事,对于诸葛亮的计策自己心里也着实是不知所以然,更别提作为旁观者的阿祺,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用左手搂住了她的肩膀,阿祺一惊,身子一软,就靠了他的胸前。阿呆闻着一阵淡淡的香味,心里难掩紧张。阿祺在他胸前也听见了心脏砰砰直跳。 两人相顾无言,只静静地依偎,又过了一会,阿呆双手搭着阿祺的双肩,将她扶着坐起,认真地说道:“等我帮孔明兄打个大胜仗,我带你去找华佗先生好吗?如果我们能找得到的话。” 阿祺双眼睁大,没想到此时此刻竟然会听到这样一句击中她内心最软弱之处的话,瞬间泪水涌满了眼眶,离别的伤感与流离的痛哭积压在一起宣泄出来,扑到了阿呆怀中,放声大哭。阿呆默默地抚着她的长发,只觉得什么汉室中兴、拯救社稷,都不如让眼前这个女子好好过下去来得更为重要。 哭着一会,天色已晚,阿祺也累了,阿呆仍是让她回房休息,自己则在院子里又打坐守了一晚。 翌日一早,军士便请阿呆前去军营会合,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将袍子解下,叠好放在檐下的台阶上,轻手轻脚地关上院门,再看了院子一眼,便即离去。 来到军营,阿呆和众军士一同用过早食,和随行的另外二骑见过。那二人是一对兄弟,三十有几,差得两岁,皆是面孔黝黑,高大粗壮。哥哥叫王斌,字超胜,弟弟叫王礼,字子轩,均是常山人,随着赵云一同跟过公孙瓒、后又一同投的刘备。 刘备见到阿呆,故意朗声说道:“小兄弟先前多次帮助刘某,今日护送华佗先生传人回北方,远行在即,备无以为赠,一些绵薄之礼还请小兄弟切勿推辞。”说罢,左右士卒牵来了一匹骏马,又递上一些银钱,一件黑色战袍。阿呆听得这些话,知是刘备有意让众人知晓,但还是望了一眼诸葛亮,见他对自己点头,便即心安,躬身施礼拜谢刘备。 刘备见阿呆接过缰绳,便请阿呆上鞍试骑。历来坐骑迎了新主都要试骑一番,因骑乘者的个性、体重、握缰的习惯都有差异,试骑可以看出坐骑和新主人是否契合。阿呆顿时犯难,他只得灵机一动,再次向刘备拜了拜道:“玄德公在上,又赠在下临别之礼,岂可于玄德公面前越礼造次。” 周遭众将校一看阿呆知礼通情,都暗暗称赞。唯独诸葛亮知道他不会骑马,但心里也赞许他反应敏捷。 战袍、银钱,阿呆当即收好,不再推脱以免节外生枝。关平陪着阿呆及王氏兄弟到了城门北,阿呆见一辆马车已停在城门外等着,心里料想赵云已在车里装扮好等候多时。 众人分别行了个礼,便即出发,关平也立即回营禀报。 王氏兄弟各有一匹马,马车另套有两匹马拉着前行,阿呆看看手中牵着的马缰便犯了难。王氏兄弟不解,问道:“小将军何不上马?”二人皆知阿呆并非将军,但也知他与诸葛军师关系非同一般,说不定此次立了大功,回得新野,身为左将军、领豫州牧的主公就封阿呆一个校尉的官衔,因此便提前称呼起。再说如果不称呼他为将军,跟着主公、军师一样称呼他为“小兄弟”,难免乱了辈分,二人也着实不敢。既然叫“哥”够不上格,叫“爷”又太过肉麻,干脆叫一声将军,也是顺理成章。 阿呆却道是诸葛亮另有吩咐,或是要假扮身份掩人耳目,起初先是一愣,而后却也不让他们改口,只得犯难地说:“如实和二位说,我不会骑马。” 王氏兄弟面面相觑,很是惊讶,王斌下了马,王礼见兄长下了马也赶紧跟着下来。王斌对阿呆说:“将军,听闻你武艺高强,这骑马也非难事,你便依着我的法子试试?” 阿呆心里不愿,可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多纠缠,只能点头答应。 王斌当即从马车后面取下了上马凳,演示给他瞧,如何左脚上马凳、抓住马鞍上的缰绳,然后右脚跨上,再用双腿夹马,用缰绳控制马的方向与速度。阿呆仔细瞧着,发现也并不困难,于是牵过刘备给自己的这匹骏马,并未借助上马凳,直接一个翻身就坐上了马鞍,依葫芦画瓢般的夹着马腿,轻拉缰绳。这马起初认生,扬了几次前蹄想把阿呆挣下来,哪想到背上之上手劲脚力都极大,挣了几下缰绳越拉越紧,马儿吃痛自也只能老老实实了。 王氏兄弟起初看着他一个翻身上马,喝彩叫好,又见马儿性烈,暗暗叫苦、手中出汗,生怕这位主公面前的大红人摔将下来,看他那白净小伙的模样多半经不起摔。最后看得阿呆三两下便驯服这烈马,不由地再次喝彩叫好,心里长舒一口气。 王礼让王斌上了坐骑,把自己的马套在他的马后面跟跑,自己放好了上马凳,坐在了马车前头赶车。众人当即上路。 刚走出三里地,已四下无人,阿呆驭马渐渐自如,慢慢近得马车,压低声音问了句:“阿祺小娘,一切可好?”他虽知道车中并非阿祺本人,但说到“阿祺”二字时,仍心里一暖,想起了这些日与她共处的光景。 过了一会,见车内并未有声音回应,阿呆倒是一愣,纵马向前来到王斌身边,咳了咳嗓子,轻声道:“车内可安排妥当?” 王斌笑了笑说:“将军放心,小娘今早卯时日出未过、辰时早食不到便已上了车。”说到这里,声音又降了许多,道,“我们兄弟俩护送‘阿祺小娘’多年,已做好了万全准备。”说罢使了个眼色。 阿呆这才心定,心想赵云从城门口便一声不吭坐于车中,当真是定力极强。 阿呆看了看自己的坐骑,又瞧了瞧二人的马,不禁问道:“二位小哥,怎么我这匹马比你们矮了半头?” 王礼一边赶着马车一边笑道:“将军有所不知,你这匹马可是宝贝哦。” “哦?”阿呆大为不解,看这马比其余四匹都显得瘦弱矮小,心想怎地就是宝贝了? 王礼道:“这是主公特地为你准备的,它可是关将军座下赤兔马配的种,前年才育了这一匹,现在才刚过2岁,小马个头还没长好,众武将都等着呢。没想到主公今日拿来赠与将军,足见对将军的喜爱啊。” “当真?”阿呆大为吃惊,“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坊间相传这一人一骑如何天下无敌的如神似幻已有二十余年,可谓妇孺皆知。吕布后来兵败下邳、命丧白门楼,座下赤兔马辗转被曹操赠予了关羽。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糊里糊涂之间所获坐骑竟然是如此宝物,顿时对刚才用猛力拉扯缰绳反而有了些歉意,不由摸了摸马背上鬃毛。 “千真万确,”王斌说道,“只是这赤兔宝马再也寻不到第二匹,主公便让马夫在军中物色了几匹脚力甚好的牝马,没想到赤兔宝马脚力好,性子也甚高,寻常牝马它还看不上,最后千挑万选,只配的这一匹,就是毛色和血统没有那般纯了。” 阿呆点了点头,回想诸葛亮今日向他点头,看来也是已经知晓此事,他心中明白诸葛亮十分希望他能够随其一道,为刘备效力,因此才既委以重任、又赠予宝马,多半照料阿祺也是看在自己的份上,否则乱世中流民那么多,又怎么可能如此周详地安顿一个来路不明的寻常难民。他想到此处,顿时觉得恩情难报、诚惶诚恐。 一路无话,如此行的五日,阿呆与王氏兄弟已十分熟络,漫漫长路上不住地谈天说地,阿呆总爱问他们一些过往的征战经历,他们也净挑一些刘备如何指挥得当、赵云如何凶猛杀敌的故事告诉阿呆。而车内的“阿祺小娘”,除了辰时、亥时各一次戴着帷帽下车解手外,其余时间均端坐于马车内,一声未吭。起初阿呆还想趁“她”下车时与其礼节性的问候两句,见其只欠身行礼一言不发,便再也不上前搭话,这数日枯坐的入定功夫,着实让阿呆内心对这位“阿祺小娘”敬佩得不行。 第七日夜晚,众人起了篝火,轮到王礼守夜,他二人已见识了阿呆多日来的只打坐、不睡觉,极为佩服。王斌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下,口中喃喃地说:“老子这一趟差做完,回去一定得好好喝上几碗。” “王超胜,你少提酒,一提酒我就来气。”王礼拨弄着篝火说道。 “嘿你个王子轩,敢叫我的表字,怎么和兄长说话呢?”王斌倒也不恼,回过头指着他说。 王礼笑嘻嘻地对阿呆说:“小将军,告诉你个趣事,我这位二愣子兄长,惹谁不好,偏去惹那张三爷。” “二愣子?这是何意?”阿呆不解地问。 “小将军别理他,他净爱瞎扯。”王斌赶忙坐起来说。 “哈哈,”王礼坏笑着对王斌说,“你有本事倒是别急啊。”转而又对阿呆说:“小将军,咱是北方人,这‘二愣子’是我们那的话,换做荆州人的话就是‘苕货’。” 王斌抓起一根木柴朝王礼掷来,嘴里骂骂咧咧:“奶奶的王子轩,你才是苕货。”王礼侧身一躲,不住地嘿嘿偷笑,嘴里说:“你少来这套,咱们让小将军评评理如何?” 王斌想起阿呆还在边上,顿觉刚才这一掷略有逾矩,只得一声不吭地坐下闷声说道:“评理就评理,还怕了你个孬货不成。” 阿呆这几日与他们相处,知道兄弟二人关系极好,只是素来爱斗嘴争论互相不服,笑着问王礼:“小哥,刚才你提到的张三爷是益德将军?” 王礼点了点头:“是啊。”转念一想,自己只是个什长,见到张飞当然称“爷”,阿呆却是诸葛亮身边的人,地位不同,自然是与主公、关张赵等将军兄弟相称,补了一句,“这是我们寻常小卒,看到张三爷敬重,而且咱们这些老部下都是在主公去到徐州之前,就从冀、青、并、豫等地跟着主公一块了,咱北方人素来把德高望重的大人物称为‘爷’,这不是还有关二爷么。” “哦?”阿呆倒是好奇,“原来主公与关张二位将军是异姓兄弟?” 王礼想他初来乍到自是不懂,解释道:“小将军有所不知,主公是汉室宗亲,与当今圣上是一家人,一般人哪能攀上这样的兄弟。主公与此地的荆州刺史刘表一族也是亲戚,具体是什么辈分、谁是谁的孙子、谁又是谁的大爷,咱也不知道,总之是一家亲,刘荆州便把这新野给了咱主公镇守。” “就你废话多,少扯没用的,小将军问你啥你说啥。”王斌虽然背对他们躺着,却竖起耳朵听得明白,此刻怕他这位弟弟节外生枝又扯到自己无关的琐事,便插了一句。 王礼嘿嘿一笑,接着说:“主公在军中自然是老大。”说着双手相合施了个礼表示对刘备的尊敬,“二爷与三爷自主公涿州起事时就跟随左右,主公经常与我们提到,关张二位与他情如兄弟、起事之初艰难困苦,三人更是出则同行、寝则同床,这感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阿呆点了点头。 正文 十九 剑截眸中一寸光 “后来虎牢关前主公与二爷三爷大败吕布,这民间便传三人是结拜兄弟。咱们这些老伙计都知道,结拜是没有的,皇室宗亲哪能随便结拜。但按照年龄排次,军中就定下了这样的称呼,主公、二爷、三爷的名头我可是喊了十多年咯。” 阿呆听他这么一说,暗暗觉得关羽、张飞二人在军中威望如此之高,在世上名声又如此之大,当日刘备亲顾隆中草庐,二人却仍是像普通侍从那般跟随左右,三人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王礼见阿呆不吭声,暗觉不妙,赶紧说道:“但是小将军,这诸葛军师自从来了新野,那可是深得主公信赖啊,主公对军师可谓言听计从,比之徐军师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斌听到此处,又翻过身来说:“那可不是,那日从隆中回来,咱哥俩随着子龙将军前去接应,我们被安排护送主公回城,主公一路上都在说,‘我得诸葛先生,如鱼得水’。好久没见主公如此高兴了。” 阿呆心想这两兄弟这般吹捧诸葛亮,也是为了说给自己听,忍不住笑道:“那斌兄又是如何惹毛翼德将军的?” 王斌一听,觉得自讨没趣,复又转身睡倒。 王礼见状,哈哈大笑数声,说道:“上回跟着主公和徐军师打了个胜仗,剿灭了一支占山为寇的黄巾余党,张三爷与众兄弟喝酒庆贺,哪想这二愣子喝多了,三爷来敬我们营的时候,他非拉着三爷要干上三大碗。” “那是敬重三爷,你懂么?”王斌背着声反驳道。 “懂懂懂,”王礼接着对阿呆说,“三爷要敬好几个营,加上主公规定过,不让三爷多喝酒,说容易误事,所以三爷每个营也就喝一大碗就完事了。结果那天他拉着三爷不让走,非说三爷喝不过他,边上人拉也拉不开,本来也都喝多了,再看他那醉样,都笑成一团。小将军你说,三爷啥威望,一个什长都欺到头上来,可不把三爷气的,直接拎了两坛酒,要跟他一人一坛。” “结果呢?”阿呆睁大了眼问道。 “结果?”王礼都快笑弯了腰,“结果这苕货还没喝几口就吐了一地,主公让二爷把三爷架走了,徐军师罚了两人半年不许喝酒。后来主公生气,说我们只起哄不拉架,罚了我们营连坐,半年都不许喝酒。这不,刚到时间,又被派来这趟差,可把他馋的。” 阿呆也不由地笑出声来,正想说两句宽慰地话,约他二人回城后一同喝酒,见王礼突然神情严肃、靠到自己的耳根轻声道:“将军,鱼来了。” 阿呆一愣,随即明白,王礼是拿钓饵和鱼比作自己和曹军,心想幸好他在汉水边小渔村住了五年,对打渔司空见惯,不然这军中的黑话还真听不懂。阿呆也不回话,拿黑衣人长剑连着剑鞘在地上写了个“三”、停了一会又加了一横成了一个“卅”。 王礼大惊,睁大双眼,强忍着惊讶低声问道:“三十人?” 阿呆微微点头。 王斌听的动静不对,睁开眼,也是低声问道:“什么事?” 王礼假装无事,一副嫌弃的样子摆了摆手回道:“你睡你的,做你的酒梦去。”却在胸口用左手大拇指比了一个向上的手势、又伸出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正反各比了一个三。 王斌当即会意,阿呆看出其眼神也是一惊,但仍装作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说道:“那我继续睡了啊,有事叫唤,明儿还赶路呢,你小子可别再背地里说我坏话。” 四下极其安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和偶尔马匹喘气的鼻息声。阿呆心知这些人已经跟了几日,白天不知去向,只有夜晚伏在黑暗中才会稍稍接近,且这一两日人数越来越多。他料定这些探子至今还没动手的原因无非就是忌惮自己的剑术以及还没得到上头的命令,显是仍在召集各部伺机而动。他们四人此刻孤身犯险的目的,绝不是只为引得这些人上钩。那些暗中尾随的探子无非就是一来想擒住自己,二来想捉得阿祺、寻得《青囊书》,既然知晓对方只要活捉、不要害命,只需对自己仍心存忌惮,就还有拖下去的空间。 他在地上打坐,看到了自己的鞋,不由想起了阿祺给他补鞋前一夜与他说的话:“万一上阵凶险,你千万不要上去近身相斗”,突然灵光一闪,于是缓缓站起,王礼一愣,阿呆随口说:“我新创了一门神奇剑术,小哥可愿瞧瞧?” 听得此言,王礼大感不惑,不知道这位“阿呆将军”此时此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边装睡的王斌也起身看着,甚是莫名。阿呆不等他们回话,吹燃了一根火把,把他交给王礼,让他举着。阿呆后退数步,离着火把约莫有三丈远,说道:“小哥可知世上相传有一本可扭转乾坤的奇书?”王礼不知所以然地点点头道:“将军说的可是那《太公》?” “正是!”阿呆道,“我虽未看过此书,但依据古人传言,书中有一制敌杀人于无形的剑术。后来我苦思冥想,终于自创了一门剑术,想来比之《太公》,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斌听到此处,也忍不住批了外袍站起,初春甚寒,他刚才见弟弟示意暗号有三十人埋伏跟踪,已是紧张不已,现下又见阿呆胡言乱语,不由地汗流浃背,只得瞪大眼和王礼二人面面相觑。 阿呆此时已悄悄捏了枚石子在手里,扣于右手食指、中指与拇指之间,他将右手握拳伸出,对着火把,说道:“你二人看好,待会我伸个剑指,便有无形飞剑击出,将火把熄灭。若是击在常人身上,可一击致命。” 王礼与王斌所想不异,见阿呆没来由地在林间说这些荒谬至极的言语,有些隐隐猜到了他想通过秀一手剑术,震慑暗中跟踪的曹军探子,但其所说的话语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两兄弟心里想的只是待会阿呆失手之后,万一曹军群起而攻之,如何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得“阿祺小娘”周全。 阿呆全力运气,将胸中热气通过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阳明大肠经三路,全部聚集于拇指少商穴、中指中冲穴、食指商阳穴,那石子甚是坚硬,才在这三指猛夹之下没有碎裂。夜色正浓,石子又小,阿呆站于火把三丈开外,就连王氏兄弟也看不出其中端倪,更不用说藏在极远处暗中窥伺的曹军探子了。 霎时间,阿呆右手食指、中指猛地前伸,像是比了一个剑指,只听万籁寂静中一声破空尖响,王礼手中的火把火舌带着火星向后一闪,登时熄灭,他背后的一颗树像是受到了一记猛击,“扑”地一声发出闷响。 王斌、王礼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心想这木棍火把,哪怕是中气十足的壮士,也要凑得近了才能一口气吹灭,隔着三丈开外轻轻一伸手指,竟能熄灭火把再重击一丈外的大树,这世间竟然真的有如此玄妙的神技,两人当即跪下拜倒,大喊:“将军真乃神人也!” 阿呆倒没有过多关注他二人,却始终注意着周遭暗中的风吹草动与马车内的动静,只听得大树被飞石击中后,马车轻微晃动了一下,显是“阿祺小娘”也在暗中观察自己的举动。既有默契,他顿感放心,扶起王氏兄弟,大声说了些临时编凑的吹嘘自己神技了得的大话,说二人尽管安心睡去,若是有人前来自己伸伸手指即可杀人于无形,私下却用极轻的声音道:“两位小哥只管安心歇息,再拖得三日便可完成军师计策。” 王氏兄弟哪知道其中奥妙,此刻阿呆便是说明日他能单枪匹马杀进许都救得天子,二人怕也会尽信。 适才那一击,耗损了阿呆大半的内息,此时顿感疲倦,手臂隐隐发酸,但胸口热气郁结的感觉也少了许多,料定曹军先锋在远处暗中观得这一幕的反应只会比王氏兄弟更加震惊不已,他艺高人胆大,当夜也不再打坐,沉沉睡去。 果然后面两日如他所料,虽然曹军探子在远初有越聚越多的迹象,却始终离得甚远,尤其是白天,根本不敢轻举妄动。阿呆对这伙人马也是极感兴趣,到底是曹操手下闻名于世的虎贲军中怎样的一支隐秘禁军。按照诸葛亮事先交代,这几日只需缓行,他便将自己坐骑套于马车后随行,自己在王礼边上打坐运气,为十日后不可预测的局面多做一分准备。 又是一路无话,终在第十日戌时,四人到达了豫州地界,阿呆对王礼示了示意,王礼对着马车里轻身问道:“阿祺小娘,我等已进豫州地界,该当如何是好?” “阿祺小娘”终于低声发话:“依令行事,军师有言在先,此去回程凶险万分,望三位保重。军师另有一物相交给你们二人,嘱托各位一旦遇险,务必将其砸毁,切勿被敌军缴获。” 说罢,马车门一开,三人见赵云已换下装扮,用于轻骑奇袭的一身软甲早就穿戴整齐,无不欣喜。只见赵云将两把弩机交给王斌、王礼,阿呆定睛一看,正是当日在隆中时,黄月英拿自己当试验对象的“诸葛连弩”。赵云将两条腰带交予二人,说道:“腰带左右两侧各有上下共六个口袋,每个口袋内各有弩箭箭匣一只,每个箭匣内藏弩箭十支,这弩机拉动拉杆,可瞬时完成拉弦、射箭,射出后再将拉杆归位,又可使箭匣内的下一支弩箭入槽,如此一次可连发十支箭。”说着,又指了指箭匣道,“一旦弩机上箭匣内弩箭用完,可向前用力一推,箭匣脱落,再取出腰带中所藏箭匣,依法装入弩机,则又可连发十支箭。” 王斌、王礼依法试着换装了一下,果然极是方便,顿感这位新来的诸葛军师真是鲁班再世、墨翟转生。 赵云见二人大喜过望,双眉微蹙地说:“此弩有个弱点,不能及太远,十丈开外便是强弩之末、对穿甲胄的士兵几无杀伤力,因此得近距瞄准要害射击、或者居高临下借势杀伤。” 赵云又对着阿呆说:“小兄弟那晚神技,末将敬佩不已。军师交代,连弩这等雕虫小技对小兄弟反而是累赘,一路回程,还需你护得我等周全,并且竭力引出夏侯惇。” “军师还说”,赵云停了下来,让王氏兄弟一旁避开,悄声对阿呆说,“小兄弟务必保重,切勿冒险,要记得还有人在等你。” 阿呆听到此言,心头一热,心想这位孔明兄长当真是事无巨细都在他掌控之中,自己这十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阿祺,顿时精神一振,对赵云拱手道:“在下等将军吩咐,那我们便启程?” “启程!”赵云道。 四人也不慌乱,按照事先计划,将拉马车的两匹马套了下来,阿呆对识马一窍不通,此刻方才原来拉马车的其中一批芦花色的骏马,正是赵云的坐骑。 阿呆跟着三人将车上辎重用品换到彼此马上,又将马上辔件取下。四人各自上马,将另一匹先前拉车的骏马套在了王斌的马后作为备乘。王斌问阿呆:“将军,鱼还盯着饵吗?” 阿呆笑了笑道:“白天鱼不敢靠的近,怕渔夫撒网。”两兄弟听后大笑。 赵云对阿呆说:“小兄弟,待会迟早曹军会发现我们消失在官道之上,按照军师计策,他们定会认为阿祺已被我们转移至隐秘之处,势必四处沿路搜寻。我们找一处可进可退之处设伏,等候曹军现身。” 阿呆拱手道:“按将军吩咐行事。” 四人当即挥鞭疾驰,趁夜黑前必须找一处静僻平坦之地伺机而动。 阿呆一路上最担心的还是王氏兄弟,他知赵云武艺了得、枪术精湛,虽然寡不敌众,但自己若护得他一人周全还在力所能及之内,但王氏兄弟的武艺最多与虎贲军中精锐相当,以一敌多必不可挡。 行出七八里,王斌勒马急停,向赵云禀报:“将军,此处上山,山坡有一平坦之地,可做伏击之处。” 赵云点了点头,示意王斌向阿呆也禀报一声,王斌点头,说道:“阿呆将军,我二人出发前,已接到赵将军军令,需将沿途可做设伏、可做隐匿之处一一记下。博望坡据此一百里,约有七八处符合条件的地点,故刚才向赵将军禀报。” 阿呆点点头,说:“甚好。” 四人当即离开官道,纵马上山,按马匹安顿好口中塞入衔草之后,王氏兄弟砍了不少树枝扎在一起,作为设伏隐蔽之用。他二人武艺虽不高强,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于这些求生保命的方法都是熟门熟路。 四人准备妥当后,各自分工。赵云主看官道,王斌、王礼分在两侧,阿呆攀上山坡更高处察看四周,诸人知他武艺高强感知敏锐,故将这最要紧的位置交给了他,约定吹哨为号。阿呆于行军战阵毫无经验,此时才明白刘备赠他黑色战袍是为了方便此刻夜行伏击所用。 正文 二十 回首向来是博望 等待的时刻总是最难熬的,何况这还是阿呆第一次临敌上阵。他趴于山上一块石板上,一身黑衣、一柄黑剑,完全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往山下瞧,若不是知道位置所在,不然还真找不到皆是夜行衣打扮、又一动不动的三人。听赵云说,按照计划,入夜之后,白天蛰伏不动的曹军便会四下行动,待在官道上发现马车被弃后,势必会搜索马车、然后四散寻找消失的诸人,如有落单的进入他们埋伏的范围,可一击射杀、将尸体掩藏。若大队人马路过,一阵连射后,需得赶紧转移,逐渐后撤。 阿呆明白,无论如何,最终的目标都是将曹军先锋主力引至博望坡。他相信诸葛亮一定在博望坡准备好了天罗地网,也相信这一战后,曹操在短时间内将不会再进攻荆州,更相信诸葛亮早就想好了后面的计划,帮助刘备开疆拓土。这样他就可以离开这些争夺杀戮、带着阿祺去邺城找华佗了。 寅时平旦、黎明将至,阿呆隐隐感觉到四周的气息在逐渐变快,一方面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丑时已过、气温开始逐渐上升,另一方面,目光所及之处的树木、杂草,偶尔开始有不协调的异动,显然是有一队人在林间由北往南边行进边搜索。 “布谷、布谷。”突然传来几声布谷鸟叫,阿呆一怔,初春的黎明本就是布谷鸟喜叫的时分,他向山下三人瞧了瞧,见王斌正仰卧着看着他。阿呆伸手向北面指了指,示意北方有人马朝这里来。王斌点点头,竖起食指和中指,指了指南面的官道,又比了个走路的样子,显然是在告诉阿呆已经发现两个人走过去了。他们四人身处位置方向、高地均不同,加上树林密布因此视角也不一样。 阿呆朝王斌点了点头,王斌转身又趴在地上,阿呆见他们三人已然都把弩机从背上取下放在了手边。 又过了好一会,东方破晓,天空与大地的连接之处瞬间被红光划出了一道裂痕。阿呆隐隐看见北面极远处的树木之间有一层黄晕,他赶紧拾起一块石子,朝离他最近的王斌扔了去。 只见王斌看到身边有石子落下,赶紧仰卧回头,阿呆又向他指了指北方,然后比了一个握住缰绳和弩机射箭的动作,王斌当即心领神会,翻身卧倒,数声“布谷”鸟叫即刻响起,显然是他在给赵云和王礼传递信息。 阿呆暗想:“前几天护着马车走官道,对于曹军探子来说,可谓众目睽睽之下,曹军探子跟着自己,反倒容易察觉夜里他们在四周的动向。此刻却是我在暗、敌在明,也不知道这一晚有多少曹军已经偷偷跑到了他们的南面去了。” 又过得半柱香,不仅能看到尘土飞扬、就连马蹄四起的隆隆之声已非常明显,阿呆从山上逐级轻跃而下,猫着身子来到了三人所在附近。这里对着官道正好居高临下,在诸葛连弩的射距之内。三人见他下来,彼此目光相互交汇之时各自点头示意,手中弩机早已扣好。阿呆慢慢抽出那把黑衣人长剑用左手反握,右手抓了几粒石子放在边上。 正等着焦急时,王礼突然匍匐后退,阿呆一惊,趴着身子回头看他,只见他抓了几把衔草塞进了几匹坐骑的嘴中,再又匍匐归位。阿呆心中赞叹这兄弟二人真是经验老到,临敌一刻前避免马匹嘶鸣走声,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慢慢的,视野当中出现了两队轻骑士兵,前后一列在官道两侧的树林里开路,却未费得周章爬上山。阿呆看着北面,时不时又侧目看看赵云,只见其仍旧岿然不同,口中却已多了一个哨子。 阿呆细数了一下,两队轻骑总共二八十六人已经过去,北面“轰隆隆”声音越来越响,一团巨大的黄雾像上古饕餮一般将目光所及的树林吞噬在其中不见踪影。定睛一看,一条黑色巨龙蜿蜒般的轻骑兵正疾驰而来,四人一横排、五人一竖列,二十骑一个方阵,后面分开约三匹马的距离又是一个二十骑方阵,如此排列一眼望不到尽头。为首的第一队中,前排正中的是一个传令骑,手执一杆黑边白底的大旗,上面绣着两个黑色大字“夏侯”。 阿呆从没见过这样可畏可怖的声势,不由默默地紧张起来,他又看了看离他最近的王斌,见他两鬓已有汗水流下,显然也是紧张万分,毕竟一旦赵云示意放箭,就是四个人面对一支至少数百人的精锐轻骑。 曹军越过越多,不时还有传令骑手执书有“李”的大旗,阿呆却不知是谁。他起初还只是时不时地看看赵云,后来干脆只盯着赵云看了,心想过去的曹军轻骑越多,他四人就越难脱身,虽然焦急,却也不自主地佩服他此时此刻还能如此岿然不动,当真是久经战阵、临危不惧。 只见此时赵云微微抬起了左手,王斌、王礼见状马上将诸葛连弩上的机括向前一推,完成了弩箭落匣的动作。阿呆往官道上一望,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交过手的夏侯惇!此时旭日已升至半空,四下看得明白,见他骑着一匹暗棕色的高头大马、腰间挎着上次交手时用的那柄长刀,手提一杆长枪,镔铁头盔下左目蒙着一个眼罩。阿呆心想果然他之前已失了左眼,不由又想到阿祺被他所伤,心头怒气陡增、伴着紧张,心跳不由加快。 “噜”的一声尖响,阿呆正兀自想着,突然被这一声哨响惊了个颤,赵云、王氏兄弟弩机全开,一口茶的功夫已经十数支弩箭飞出,官道上的曹军分分急停勒马,顿时乱成一片! “左侧敌伏!”曹军传令骑大喊,不一会已有十数人中了飞矢,射中要害的当即坠马、不致命的便下意识地捂住伤口,还有数匹坐骑被射到,一瞬间嘶鸣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结阵保护将军!”又听一声大喊,夏侯惇前后分布的数个方阵的轻骑已经围了过来,执枪挑箭。 阿呆顿时领悟,赵云要等到夏侯惇进入射程后方才下令射箭。 “噜”伴着嘈杂的呼喊声、命令声、马蹄声、嘶鸣声,赵云又是一声笛声。 阿呆不解,滚了几下来到王斌边上,问他这是何意,王斌说:“继续射!” “敌军人数不多,约莫五十余人,前队上山搜寻!”这边赵云刚吹哨,阿呆听到官道上夏侯惇也下了命令。他们四人在暗,夏侯惇大军在明,其实相隔只有十五丈左右,无非仗着居高临下增加连弩的射程,因此两边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夏侯惇命令一出,前队八个方阵从四方往飞矢的来源包围,好在马匹上山不似平地奔驰那般迅捷,三人连珠炮的发箭,一时半刻又有不少曹军坠鞍落马。 阿呆那飞石的功夫并没有多加操练过,那晚炫技震慑暗中跟随的曹军探子也是趁着夜色漆黑故弄玄虚,故远敌杀伤,这门技巧远远不如弩箭有效。他此时左手反握黑衣人长剑、右手扣着石子,等着有曹军接近到六七丈后再行击出。 曹军轻骑顶着飞矢逐渐逼近,阿呆一个飞石弹出,击中一人腹部,那人吃痛以为自己中箭、赶忙弯腰捂住腹部,结果低头一看竟什么也没有,便即发狠地继续往山上冲来。阿呆发现隔了六七丈远,轻骑前后都有鳞甲保护,石子击中铠甲并无什么杀伤力,好在马匹无甲,便对着马腿、马腹弹射。只见中飞石的马匹不是侧卧摔倒便是吃痛发狂乱奔。 “报!”只听山下曹军一轻骑向夏侯惇禀告,“根据来箭判断,山上只有十名不到的敌军埋伏!” “什么?这弩矢轮替交换来得如此之快,六七个人怎会有这般效率?再探!”夏侯惇转身对副官说道,“你再领两队人上去!”副官拱手接令又领着两队人冲过来。 众曹军一见副官亲上,又听探子说埋伏只有十人不到,不由精神一振,拼死了往前冲。而这边,赵云、王氏兄弟已经射出四五匣的弩箭了,再有半盏茶的功夫就要无箭可用。 正在此时,听得一声哨响,阿呆见他们三人起身后退冲向坐骑,赶紧对王斌说:“你领着我的马先撤,我来阻挡他们一会!” “这…”王斌稍一犹豫,见阿呆已然飞冲出去,只能拉过阿呆那匹小赤兔马的缰绳往自己坐骑上一套,上马高喊,“将军小心!”说完把弩机往身后一背、双腿一夹马鞭一挥,坐骑吃痛,瞬间飞也似的冲出。 阿呆回头见赵云领着二人朝山后小路而去,顿感放心,他施展轻功,于群马间来回穿梭,专刺骑兵双肩与马匹四腿,尤其见刚才几轮弩射,曹军已死伤数十人,此刻他更不愿再多伤性命。 曹军忽然见看到一黑影窜出,行如鬼魅左突右闪,连面目都看不清晰,以为恶鬼降临,顿时立慌。众骑兵阵型四散,阿呆在他们中间闪转,此刻曹军对他射箭定会误伤友军,故众骑见山上箭矢已停,纷纷又往官道回撤。 那边阿呆一现身,夏侯惇看得一清二楚,正是自己找寻多日之人,他让另一位副官传令让众骑将阿呆围在中央,然后掏出一支箭,张弓搭弦往天上一射,“咻”地一声尖响,原来是支哨箭。 阿呆既入敌阵,心澄空明、不再有任何干扰,对周遭各种变化均感知详细。他虽不知哨箭为何物,但知道战阵中听见这等声音,就如同赵云吹哨,必是在向远处的同伴传递某种信号,而此时此刻,多半是在召唤虎贲军中那支黑衣人神秘精锐。他见赵云等早已不见踪影,不愿再缠斗,飞身扑向一骑,左手抓住其刺来的长矛用力一拽,那骑兵便摔下马去。他于马背上一点,跃上一棵大树树枝,再一跃,又落在南面另一棵树干上,如此一纵一跃,几个闪身便消失在树林中。 夏侯惇大怒,喝令全军追击,那先前领头的副官疾声喝止,对夏侯惇道:“伏波将军,万万不可,前方必有埋伏!” 夏侯惇正在气头,刚一犹豫,听到树林中传来阿呆的啸声:“盲眼将军,上次早知道我就刺你右眼了,今日我等又怎会于此相遇。”此话一出,大军皆惊,四下寂静一言不发。那副官心知夏侯惇当年为保濮阳与吕布激战,左眼中了飞矢,后被人称为“盲夏侯”而怒不可遏,他外表俊朗、又生得高大威猛,素爱打扮,失了左眼后却连镜子都不愿再照,此刻对方于万军丛中攻其心结,众人都心知谁劝也不会有用。果然听夏侯惇大声呵斥道:“曼成!莫要动摇军心!适才对方才只有区区四人,便折了我三五十人马,此时不追,传回到丞相耳里、朝堂之上,今后你、我还领不领兵了?”最后几句却明显声音低了下去。他一挥手,大喝道:“传我军令,后军收拢伤残至大军集合,其余人向新野进发!” 那副官叹了口气,只能拱手道:“李典遵命。” 阿呆见曹军已不见,便顺着三人后退的方向寻去,奔出一盏茶功夫却隐隐听到打斗之声,心里暗叫不好,赶忙顺着声音去寻,在一处山洼里看到十几个黑衣人追着赵云和王氏兄弟,兄弟二人在前俯首奔驰,赵云殿后阻挡。见黑衣人的装扮与兵刃,正是之前交过手的那支号称虎贲军中的精锐。阿呆心想多半是听见了夏侯惇哨箭之声从四处聚拢而来。 阿呆持剑前冲,见王斌腰间受伤,血已流到大腿,王礼左肩中了一箭,正吃力地握着缰绳持剑护身,马也少了一匹,只王礼还套着阿呆那匹马伴行。黑衣人的武艺明显较方才那些轻骑高得甚多,又都在马上疾驰,阿呆步行疾奔从背后追赶本已耗费甚多,再要进击或多或少又会打些折扣。他见王斌已有些摇摇晃晃,心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提剑往黑衣人马屁股上砍扎,顿时两匹黑衣人的快马应声而倒。那些黑衣人没想到他会突然使出如此无赖的招数,轻喝几声左右两边两列散开,每两骑并排,内侧的攻击赵云、外侧的回击阿呆同时护住身边同伙、伺机用手弩射击王氏兄弟。 阿呆见赵云一杆长枪如金蛇狂舞,力战数人不落下风,方知他马上武艺原来如此厉害,换做自己在马上持剑,守个全身而退自是绰绰有余,但要取敌将性命没有一把长兵器却是困难异常。他环顾四周,皆是洼地,连块合适的碎石、石子都没有,那弹石之法也无法施展,心知这样耗下去,要么自己长途奔跑力竭、要么赵云久战众人难支,要么其他的黑衣人越聚越多最终赵云和王氏兄弟都命丧于此。 正文 二十一 阴阳永隔如参商 阿呆想到此处,不得已只能解开心中的顾虑,心中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了诸位。”提气而上,以大耗内息为代价施展轻功,纵身闪跃,每一剑或刺向劈,都朝着黑衣人的要害,短短数下,拖在最后的四骑已全部落马、均是致残之伤。 赵云见状大喝一声:“小兄弟好剑术!”说着,长枪奋起一扫打退了数位黑衣人,双腿往鞍上一蹬,扑到了阿呆那匹马上。这匹马自他们山中伏击以来便一直没有驮过人,它颇具灵性,知道此刻身陷危局,见赵云骑将上来,便撒开蹄子奔驰。赵云回身一领,背向前、人向后反坐于马上,将鞍绳套于左臂,长枪夹于左腋,取下弩机,左手持弩右手拉动括机,几个近的黑衣人相聚他不过一丈来远又是全力相追,这迎面而来的飞矢速度更显奇快,即便人躲得开、马也躲不开。而且寻常弩箭射出一箭,可预知下一箭还需填充、拉弦方可再射,可眼前这弩可数箭连出,即便反应迅捷躲开了第一箭,相隔如此之近,这第二箭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再躲。 “你是何人!”不知道是哪个黑衣人见他勇猛异常,问了一声。 “常山赵子龙!”一声断喝,响彻山间。 说话间,阿呆又刺倒二人。黑衣人一看局势不妙,后方有一身法鬼魅的奇异少年无法招架,前方赵云又拿着一把神弩连珠似的源源不断发射飞矢,再追下去恐全部折在这里。其中一人轻啸了数声音似“味!味!”之声,其余众黑衣人皆左右散开反向而去,不再追击。 阿呆见黑衣人撤去,也不再纠缠,赶紧上前跃上赵云的芦花色坐骑。适才两次相斗,耗损太多精力与内息,此时只觉得胸闷人乏,赶紧将胸中热气散于周身,再回复胸口,如此数遍才稍稍觉得舒缓。 正此时,“砰”的一声,王斌摔下马,三人大惊,赶紧猛拉缰绳下马跑过去。王斌那马熟悉主人,见主人落马,跑的几步也停止不前,微微哀声嘶鸣。 “超胜!兄长!”王礼不顾肩上箭伤,上去扶起他,赵云扯开他腰带一看,血已浸透半边衣服和裤子。王斌此时面如纸浆,眼神涣散,拉住王礼的衣领倾尽全力说道:“博望坡!博望坡!”只喊的两声,却再也喊不出来,但双手却仍是死抓住弟弟的衣领不放。 阿呆赶紧对王礼说:“你赶紧送他回新野,我认识一人或许可以救他!” 可话说出口,赵云和王礼却并不回应。原来王斌的双手紧抓,但双臂却已没了力气,眼中也已彻底无神。 赵云拍了拍王礼,只说了一句:“我们去博望坡,为你兄长报仇。” 王礼忍住眼泪,用力将王斌的手松开,用坐骑背上驮着的行军的睡垫将其躯体粗略一裹,用绳子捆扎于马鞍。 阿呆心中悲凉,这几日相处,与兄弟二人谈天说地甚是直爽欢乐,三人一路相伴,才使得无趣的旅途变得有些一些生机,也让阿呆对两军交战有了很多真切的了解。此刻却天人永别,对阿呆来说,又是一个熟悉的朋友离他而去。 赵云见他出神,拍了拍他:“军士能够马革裹尸,已是善终。小兄弟,主公和军师、数千将士还在等着我们。” “等着我们,”阿呆跟着二人、上了自己的坐骑,一路回弛,他一直想着赵云刚才和他说的这句话,心想:“阿祺在等着我,月英阿嫂在等着孔明兄,博望坡埋伏的将士们的家人也在等着他们得胜而归回城团聚,说不定王师傅还在哪里等着我游历天下的时候与他相遇。”想到这里,心里稍稍宽慰。可行出几步,他又心想:“那曹军呢?他们的家人不也在等他们吗?”这个问题,他却无解。 “小兄弟!”赵云又是一声轻喝,再一次打断了阿呆的思绪,“我们必须回到官道,再寻那夏侯惇!” 阿呆心里明白,诸葛亮交给他们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官道上的曹军先锋究竟有没有朝博望坡而去,将决定王斌的死有没有意义。回了一声:“好,我跟着将军殿后!” 三人从山间往官道上靠拢,王礼算了下,离博望还有五十里左右,虽说寻常骏马一口气跑个一百余里没什么问题,但适才激战均是疾驰冲刺,现下必须找一个地方让马匹休息一下吃些草料。 王礼又寻了一处隐蔽之所,下马时还不忘拍拍王斌的躯体说了句:“苕货,你歇够了,现在轮到我歇会了。” 他将王斌所配腰带上的箭匣和弩机分给阿呆,阿呆一怔,缓缓接过,挂于背后。其余时刻三人皆无言相对。 歇得一炷香功夫,三人各吃了些干饼作为早食,让坐骑也啃食杂草补充体力,便再次启程,赵云却让二人纵马时脚力适当放缓。果不其然,不一会后方曹军先锋的探子轻骑已赶上来,大喊“贼将休走!” 赵云大喜,心知诸葛亮之计已接近达成,赶紧握缰提速,王礼一个劲地对着曹军大喊:“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过,这瞎了一只眼的果然是个苕货。”他心中愤恨,此时正好过过嘴瘾替死去的兄长出口气,座下坐骑却是与赵云同步,丝毫不慢,行了几步又觉得曹军是北方人,可能听不懂“苕货”是啥,又将“二愣子”、“瓜皮”、“犊子”、“愣杵”、“秃孙”等等污言秽语一股脑的连珠骂出,净是河北方言。 阿呆虽然听不懂他在说啥,但是知道都是类似于“苕货”之类的骂人的话,心想自己平时骂人爱用家乡话“赤佬”,可估计曹军北方人应该都听不懂。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行出十余里,眼见那博望坡便在不远处,背后隆隆之声渐起,阿呆回头观望,倒吸一口冷气,除了那几个探子还在追赶,曹军先锋大部也已追来,为首的正是夏侯惇。 王礼回头望见之后,嘴上断断续续的叫骂之声也随即停止了,拉了拉驮着王斌躯体的那匹马,随着赵云的指令,挥鞭奋力疾弛。阿呆暗自决定,若是夏侯惇追上,宁可自己留下拖住曹军,无论如何也要护得二人周全。 奔出三四里地,阿呆看身后夏侯惇的身影越发清晰,正自要和赵云说自己留下断后时,只听得前方斜刺里杀出一支人马,喊声四起,三人不由地大惊!阿呆心想此处若被前后夹击,赵云、王礼自是插翅难飞,自己体内之气已消耗甚多,要全身而退也是极为不易。 “子龙将军!我来助战!”却听得那支伏兵里一员将领喊道,三人一听声音大喜过望,赵云高声喊道:“关将军助我!” 后面紧追不舍的夏侯惇和黑衣人一看斜刺里杀出一支伏兵,已然减速戒备,再一听到“关将军”,纷纷如临大敌一般勒马不前。 正文 二十二 伽蓝神尊谁能当 阿呆虽对行伍之事所知甚少,但还是从王师傅、诸葛亮那里听过许多天下奇闻。他在汉水渔村时就知道关羽在曹操与袁绍对峙的时候,于白马坡万军之中一骑当千直刺袁绍手下上将颜良于马下,再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随身佩刀割下颜良首级,复又冲出包围无人能挡的神迹。事后曹操直接表奏天子,加封关羽为汉寿亭侯,同时也因为这件事,关羽在曹军阵中素来享有威名。 此时赵云见敌军逼近,正是借着关羽威名,震慑对方。然而阿呆朝着声音一看,来者却是关平,所领人马也并不多。 夏侯惇也瞧出,来将坐骑乌黑、手里使一柄环柄长刀,并不是关羽,赶忙催促左右列阵迎敌。 关平见夏侯惇催马复又追来,阿呆赵云已经跑远,领着所带二十轻骑只骑射放箭且战且退,护得三人经过了一处事先布置好的拒马阵,拒马阵正好留了一丈不到的宽度让众人通过。最后殿后的两名轻骑通过拒马阵后,将路边两棵大树上各有一根扎紧的粗绳砍断,吊在半空的几桩拒马从绳上落下,将那预留的通道也彻底堵死。 阿呆再回头看时,只看见夏侯惇呼喝曹军先锋下马,搬开拒马、清理路障。 此地离博望还剩十余里,见曹军已离得远后,赵云和阿呆纵马行至关平边上道谢,关平回道:“军师让我在此安排拒马、迎候诸位多时,诸将都在博望等候,二位且随我来!” 三人此时已行得人困马乏,但心里都明白,真正的大战还未开始。关平不住地打量阿呆,见他毫发未伤倒也不觉意外,只是心中暗暗纳闷,为何曹操最为心腹的手下第一大将,要这般死命地追着这样一位少年。 众人行至离博望五里处时,远远望见一杆大期,上书一个“刘”字,却是刘备养子刘封奉命率了几十轻骑在此等候、援护众人。见众人驰来,刘封高喊道:“军师有令,请子龙将军随我一同断曹军后援,请阿呆小兄弟与坦之将军继续前行,与二叔汇合阻挡曹军前锋!”他是刘备养子,自然不能和王礼等一样称呼关羽为“爷”,只能依着养父的辈分称呼关羽为“叔”。 阿呆与赵云拱手示意,互道珍重。二人自出的新野至今共十一日,所说之话不超过十一句,却已是共赴生死的经历,互相对对方打心眼里佩服。此刻一别,都希望大战过后能够把酒言欢。王礼也对阿呆拱手施礼说:“小将军,我与兄长随子龙将军去了!” 阿呆听他所说,心中一酸,于马上郑重回了个礼。 三人便跟着关平、刘封分头行事。 另一边曹军人马众多,早已将关平布置的拒马拆得一干二净,夏侯惇继续领着数千先锋轻骑快马加鞭,想要追上三人。李典在其身后一边策马、一边不住苦劝道:“伏波将军,贼军埋伏有序,定是有诈,我大军在后、先锋在前,先锋与大军已严重脱节,万一中伏则有全军覆没之危啊!” 夏侯惇哪里肯听,大喝道:“先前已与你说过,怎么又来问我!” 李典道:“折了三五十人马丞相不会怪罪,将军又是丞相血亲,只要我等稳扎稳打,攻下新野,便能使刘表不战而降,这才是将军的千秋大功!” 夏侯惇心里暗暗叫苦,大军疾驰讲究的就是一鼓作气,千里奔驰一击制胜,像李典这般一路上啰哩吧嗦,怕是士气都要被他活生生地磨完。他放慢速度与李典并排驰行,压低声音说:“丞相派我此行来的目的并非只是新野!你休要再啰嗦!误了军机定斩不饶!” “什么?将军,军中无戏言啊!”李典甚是心急,以为夏侯惇仗着丞相宗亲,故意编个由头吓唬自己,便回道。 夏侯惇忿忿地说:“前面那个用剑的小子,半个月前我本有一个天赐良机可以捉得他,可惜被他逃脱,这次他势单力薄,我有大军助阵,定要将他擒回邺城!” 李典不解,问道:“丞相何故要兴师动众,抓那小郎和小娘?” “这是虎贲军的事,与你无关。”夏侯惇心思都在前方,无意再与他纠缠,朗声喝到,“李典听令!” 李典无奈,只得应道:“末将在。” “令你速去后方,带本部大军迅速赶上,我率本部先锋先行,新野城北十里汇合!不得有误!”夏侯惇说罢大手一挥,让一名传令骑跟着李典,去后方大军传令。 “末将领命。”李典见状,无奈领命,长叹一口气。他心知夏侯惇既是跟随丞相时间最长、官职最高的老将,夏侯一族又是丞相血亲,丞相府议事,武将一列也是夏侯惇排第一,自己一个偏将副官,此刻哪里还有周旋的余地。 李典还没走开,就已听见夏侯惇复又喝令众骑快马加鞭继续追赶。 阿呆此时已与关平到达了博望坡前一里处的谷口,他纵观四周,感觉与六天前经过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也看不到有任何伏军的迹象。边上关平等二十余骑蹄声四起,他也无法静心去听周遭的风吹草动。但似乎隐隐感受到了一股肃杀之气。正狐疑着,只听关平对众人道:“就在这里下马,稍事歇息!” “遵命!”众轻骑齐声应和,纷纷下马。 关平转而又对阿呆说:“小兄弟,我等奉令,还需要再送夏侯惇一程。” 阿呆当即明白,这场好戏快要到尽头了。 关平让众人下马解甲,故意把鞋拖了,把手中兵器直接扔在官道上,再从两边山道上抠些泥土抹在内衬和头上。众人依计而行,不一会功夫,这二十余人“打扮”之后均显得狼狈不堪。 阿呆看着其他士卒纷纷在行动,缓步凑近关平,轻声问道:“关将军,一切可准备周全?” 关平说:“小兄弟,各支人马皆按两位军师吩咐行事,我只负责接应你与子龙将军,想来其他各路应该都已就绪,只待瓮中捉鳖了。” “待会如何行事?”阿呆又问。 “我也不知道,我等都是被军师逐一唤进大帐传令的。”关平嘴上和阿呆说着,眼里却一直望着北面的官道,“军师命我于昨日戌时到达此地往北十里处,砍伐树木制造拒马,说你和子龙将军定会于第二日经过。又命我来到此地,便于大道中央修整,诱敌来追,后面自会有人再行接我们。” 阿呆听他所言,心知诸葛亮素来谨慎,偏好把一件事的每个环节都计算仔细、反复推演,然后分段行事。他想到此处却不禁冒出一个念头:“不知王斌战死,是否也在孔明兄的计算之内?” “兄弟们,来了!准备上马!”关平一声大喝,众人屏气凝神却纹丝不动,大家早就听到了逐渐逼近的滚滚蹄声。 “你们先走,我来殿后,”阿呆喊道,他见不少人仍在地上坐着休息,甲履不齐、兵器四散,心想即便是诱敌,也着实太过冒险。 “万万不可!”关平赶紧阻止,他过来一把拉住阿呆,“小兄弟赶紧走!切勿坏了主公大事!” 阿呆见关平神色凝重、绝不是在说笑,情急之下被他一声威严的令喝,身体不自主地照着他的话做了,翻身上马骑出数步,却仍见好几个士卒兀自坐在地上,就像没听到大军逼近一样。 “关将军,这是为何?!”阿呆不解地大声问道。 “小兄弟,要钓大鱼必须舍得放饵!若是在这里功亏一篑,那数千将士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我等无论如何要将夏侯惇引向前去!”关平这几句话说得声音虽不响,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一般。 阿呆回头看,适才那六七个目光坚定的士卒,却在曹军先锋离得仅有十数丈、从坡角奔出出现在视野后,才装作刚刚发现,准备落荒而逃。有两个上马慢的,直接被曹军先锋的马阵撞飞,摔于山璧上,鲜血四溅。另四五个终也难逃厄运,抵挡了一阵先后被刺死,摔于马下,尸身被隆隆前行的无情铁蹄反复践踏,直至肉泥。 伴随着这一切的,是夏侯惇的讥笑、不屑、和催促轻骑继续追赶的命令。 阿呆瞬间两道泪痕划过脸颊,他万分不解又悲又怒地看向关平,却发现关平眉头怒皱,双眼血红,如欲喷出烈焰一般。突然他想到了王礼将王斌的尸体裹在马背后,赵云告诉他一行人还得回官道时,赵云的表情虽然多了一份冷峻,但肃杀愤恨的眼神却也是如此刻的关平一般。 阿呆再看,那些跟着关平疾驰的轻骑们,几乎每一个都是红了双眼,像将要决堤的河坝一般,似有无穷的愤恨积压在心头,浑然不顾背后尘土漫天的曹军数千铁骑正在追杀自己。 阿呆正为背后这一幕讶异时,发现胯下的坐骑不断发出嘶鸣声,他转过头向前看,远远的视野尽头依稀有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影子。 行的数丈,他看到了密密麻麻一大片手持长枪的士卒整齐地阵列着; 又行的数丈,他看到了一杆大纛:上面闪着“汉寿亭侯”四个金字,他只听着座下的马儿嘶鸣声越发尖厉,那是一匹仔马看到了父系牡马的兴奋和畏怯。 再行的数丈,他看到的已不再是一个轮廓,而是一匹赤红如焱的骏马,上面坐着一个绿袍金甲、冷眉峻目、手持大刀,抚须危坐的上将军。 他仿佛看到了这人背后的山凝固了、风冻结了,身边的将士如同石尊一样岿然不动,所有人的眼睛都牢牢的注视着前方,单单这些射出的目光就叫人胆寒。 他记得那些汉水小村、襄阳城外的阿翁阿婆,时常会在节庆祭祀的时候,拜佛祷告,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世间众人都梳着长发,却向剃发修行、看上去不似中原人模样的僧人跪拜祈祷。 他想起了一个阿婆曾经和他说过,天下大乱煞星遍布,需要祈祷诸佛菩萨保佑,才能死后去往一个不用受苦的世界。而佛教里有一个护法尊者,会从天而降,驱逐世间亵渎信仰的恶鬼、接引苦难的百姓。 他努力想了想这位守护尊者的名字,那是一个陌生的有点拗口的名字:伽蓝尊者。 他此时只觉得,如果世间真的有这样一位守护尊神,他的名字就应该是眼前这个人: 关羽!关云长! “上将军有令!令关平归队!请阿呆和其余所部先行侧翼集结!”传令骑话音响起,令旗一挥,大军让出了两个缺口,关平行至关羽身边勒马停下,其余十数骑侧马往西面缺口而去,阿呆紧随其后。 一面是裹挟着满天黄尘疾驰的铁骑兵,一面是如时光停止流逝一般岿然不动的近卫军。夏侯惇早已看见了“汉寿亭侯”的大纛,无论他此刻是否回想起李典先前的反复劝告,都阻止不了他握紧手中的长矛准备战胜眼前那个熟悉的男人的决心。 夏侯惇将手中长矛向天一举,他背后的铁骑立刻左右分散。“关云长!没想到今日能够在此相会!这一日我等了好久!”他收缰而立,震天般的喊道,将长枪复又向前一指,边上的轻骑仍旧策马不停地向关羽冲去。 关羽仍旧微眼捻须,右手提着大刀,一动不动。 阿呆行至西侧一处矮坡后,回身一看,领头的一队曹军轻骑离关羽约莫只有四十来丈,马上就要交锋。突然一轮鼓响把他吓得一颤,只听得博望坡两侧山坡上鼓声齐响,点火的箭矢与烧着的火炬、干草捆从天而降。鼓声一响,又传来了关平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的狂吼:“长枪兵,列阵冲锋!” “喝!”为首的一营长枪兵整齐的应道,长枪从指天的阵势,倏地齐刷刷的向前架起,伴着“喝!喝!喝!”的行军令和与之节奏相应的鼓声,以一个严密的方阵向前奔跑推进。 一个方阵冲出去数丈、一旦被敌军冲乱,后排又一个方阵冲出补位,拼死守住博望坡的出口。 如果说刚才关羽身边的那些士卒像一座蓄势待发的大堤,那此刻便是大堤决口,洪流如汹涌的巨浪、一波又一波的漫灌。 如洪水决堤的,不止是山坡两侧居高临下雨点一般倾泻的火箭飞矢,不止是这数千刘备军震天动地的战吼,不止是这数千士卒积压已久的复仇的怒火,还有阿呆夺眶而出的眼泪。他想到了刚才死去的那七个不知姓名的士卒、想到了王斌,知道他们的付出终于获得了他们所想要的结果;他想到了张坤、想到了吴昊,想到了那些无以为家,不得不拿起武器想在这乱世当中有一条活路的流民。阿呆怔怔地流着泪,看着这些平日里朴素的、鲜活的面孔,此刻却像野兽一般,面带着恐惧和仇恨交杂的表情,却又声嘶力竭列阵拼杀,他终于有些明白,最源源不断催动他们迸发出勇气拿起武器前进的,是凄苦黎民对于终结乱世征伐的渴望,与为自己的后代开创一个太平盛世的希冀。 然而这一切,却只有通过杀戮和鲜血才能换来。 在这样的乱世中,又有几个平凡人能够逍遥自在地拥有选择自己生死的权力。 正文 二十三 忽闻变故愁欲狂 面前有密密麻麻的枪阵,两侧有雨点般落下的火矢,即便曹军先锋军容再盛,也难逃这天罗地网,不一会功夫,领头的轻骑兵已死伤过半,夏侯惇身边的亲信卫士分分簇拥到他周围,举着兵器撩拨、格挡,拼尽全力保护主将。 此刻的夏侯惇即便再心高气傲,也知道若不下令后撤,他所率的这些骑兵都将在博望坡被烧成灰烬,与其说是败在了刘备的圈套下,不如说是败在了自己的轻敌、和对阿呆、阿祺的执念上。而这份执念,正来自于此次领兵离开邺城前,曹操对他说的那句话,让他带回的那个人、和那件东西。 他不敢相信、也不甘愿相信,刘备从隆中得来的一个书生和一个少年,竟然利用他的执念,制定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计划。他不甘心的看了看仍在不远处安坐于赤兔马上的关羽,仿佛清楚地看见这位横刀立马的“老友”对自己投来了一如往常的蔑视。 “下令后队变前队!迅速退出博望坡与大军会合!”夏侯惇愤恨地对传令骑下令,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明白即便在最危急的时候,也绝对不能流露出任何慌乱的表现。 “曹军确实名不虚传。”阿呆此时心情已稍稍平复,看着箭雨中的曹军轻骑在慌乱避险的状态下仍能按照命令有序向后突围,略微有一些明白为何荆襄九郡听到“曹操”二字皆会闻之色变。 他正踌躇着是否该追击时,听到关平大喊:“两翼轻骑列阵!随主将追击!”令行分明,前侧列阵的长枪兵迅速两侧分开贴于山璧而立,后方原本两翼待命的轻骑兵如鱼贯而入,依次列队往中间靠拢,他们迅速聚集在主将的后方,只待一声令下。而那主将,正是仍旧危坐不动的关羽。 “父帅,轻骑已集结待命!”关平持到拱手向关羽禀报。 关羽冷笑一声:“不忙,军师妙计,此战必胜无疑。再让山上的刘封、赵累等射杀一会,我今日定斩夏侯元让!”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曹军已渐渐退远,山上的箭雨与火把等也逐渐变得势缓。关羽见状,提刀拍马,赤兔马灵性异常,转瞬间已经窜出数丈,关平与其余众骑皆策马跟随。阿呆并非军中将校,他从谷口策马上山,随着追击的轻骑前行。 众人追了小一会,便已接近曹军,关羽急速驱驰一骑当先,逢敌便是双手举刀左挥右劈,如入无人之境。阿呆见他座下赤兔马迅捷异常,手中大刀刀身细长、极是锋利,曹军撤兵想逃逃不掉、想挡又挡不住。阿呆好奇为何关羽不用单手执缰亦可安坐于驰骋的战马上,仔细一瞧,发现他的战靴踏着两个环扣,环扣又连着马鞍。心想前几日路上,王斌曾和他提起过当年卫青、霍去病两员大将北击匈奴时便使用了一种叫做“马镫”的东西,上马可直接踩踏而上,不用再搬运上马凳。但寻常皮马镫容易损坏、铁马镫又制作不易,乱世中人力物料匮乏,采得些许铁矿都需要优先用来做兵器、箭头以及马掌铁蹄,故一般的骑兵无法每匹战马都配备马镫。 曹军见关羽如天神下凡无可阻挡,为了保护夏侯惇退去,纷纷舍命来挡,虽然关羽一路砍杀无人能阻,却渐渐离夏侯惇越来越远。阿呆正看得出神,猛地听到一声如怒雷落顶般的狂吼,却是斜刺里又杀出一支从山坡上滑降下来的步卒将退去的曹军拦腰截断。这一声吼,几乎盖过了战场上其余所有人的厮杀声、马蹄声、兵刃撞击之声,离得近的几匹曹军战马闻声吓得瘫软倒地,其余逃兵听得如此惊天霹雳也顿时战意全无只顾逃命。来着正是王氏兄弟口中的“张三爷”。 关羽追击、张飞截杀,只一会功夫来不及逃出包围圈的曹兵死的死、伤的伤,其余眼见突围无望,也都下马投降。两人合兵一处继续追击。 阿呆正欲策马追赶,互闻有人连续喊他,阿呆讶异,回头看到是一位传令骑向他赶来,甚是焦急。 “小将军!军师有密令让我转交于你!”传令骑说道,“在下本以为小将军你在关将军所部中,没想到却在这里,于是耽搁了片刻,还请勿怪!”说着拱了拱手。 阿呆从他手里接过一个木盒,见开口处被漆封住,他用利刃一划,破掉漆封打开木盒,见李面有半根折断的竹简,上面写了几个蝇头小字:速回城宅。 阿呆赶紧收好竹简,谢过传令骑,也不再顾得谷中关、张等人厮杀如何,料得此战既已必胜,两员猛将合力之下夏侯惇也多半插翅难逃,当即策马往新野赶去。他起初行的十里,还在琢磨诸葛亮传给他的这四个字是何用意,只是心里隐隐的越发不安,是否新野出了乱子。后来行出时间越久,越是感到事出有变,不然诸葛亮如此擅长事前预谋计划的人,也不会用这样临时唐突的方法与自己沟通,万一传令骑没能找到自己,岂不是误了大事。 他一边握缰疾驰,一边心想,突然一“宅”这个字在他心头无限放大,胸口像是被一记种槌撞在铜钟上的感觉,耳边仿佛有“嗡”的一声巨响。 “宅,宅,玄德公的宅邸?孔明兄的宅邸?大军作战,他二人即便不领军出征,这时候也多半在城西军营中。”阿呆心中不住思索,却始终不愿去想到那个他最不愿意想到的答案。 他胯下这匹坐骑虽未长成,但毕竟是名马后代,脚力仍是较一般战马迅捷许多,博望坡回到新野城一百五十里,一般的骏马需要时快时慢略作喘息调整,即便都走官道无论如何也要两个时辰,这匹马约莫可以少花一炷香的时间。他心急如焚思绪如麻,行的一半路时,正穿过一片树林,突觉身体一悬似要下坠,不急细看赶紧脚踩马鞍向上急纵,却见头顶有一张大网落下,心知必是中了埋伏,赶紧抽剑去劈。黑衣人长剑甚是锋利,凝神聚力下的一剑,竟然将拇指粗的麻绳编织的大网从中劈开。 正文 二十四 山影浮动斗群狼 阿呆在空中拨开大网,翻身落于平地之上。只见坐骑摔于地上不住嘶鸣,原来是吃了一道绊马索,马儿奔跑又急,故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阿呆恼怒,环顾四周,正是晌午时分,约有二三十名敌手遍布四周,正是交手数次的黑衣人。 阿呆急于回城,又见马儿哀鸣,心想也不知道杀害王斌的那批黑衣人是否混在其中,见对手数量众多,他紧握长剑,全神贯注感受四周的动静。 一位黑衣人从林间走出,缓缓道:“小子,你三番五次坏我大事,今日我等在此等候多时,你休想再逃。” 阿呆一听声音,甚是耳熟,猛地心中一闪,说道:“你是当日隆中那人?” “不错,”那黑衣人说道,“阁下剑术超群,世间单打独斗是你对手之人恐已难寻,隆中交手我自愧不如。但今日奉丞相之命,必擒你回邺城。”他说着,又摆了摆手道,“这里有数十位我军中万里挑一的猛士,皆可以一当百,已在此地等候你多时。小子,我劝你早早降了,随我们去一趟邺城,你不喜动刀兵又何必来受这皮肉之苦。” 阿呆根本听不进他的威逼恐吓,从怀中取出那枚竹简朝黑衣人晃了晃,问道:“那此物也是你们所为?” 那黑衣人道:“你剑术虽高,却涉世尚浅,丞相早有谋算,知你心有牵挂,必会中计。” 阿呆听到四周黑衣人不断在聚拢,心想这次黑衣人果然洒了一个大网在等自己上钩,看他们站位和排列,八方站位、圆形散开,似乎是一种操演纯属的阵型,已经慢慢地将自己团团围在中央,人数已有四五十人之众。显然那黑衣人从刚才开始,与自己谈话都是在拖延时间。 “既然都已挑明,那为何当时不在官道上动手?”阿呆问道。 黑衣人倒也直爽,毫不犹豫地说:“当日若在官道动手,刘备大军尚在城内,我们并无十成把握能擒得你。若被你逃脱,你一回到刘备军中,则我等不知何时再能寻得良机将你擒获。”黑衣人双手执剑,一步步慢慢向他走来,话音却未停顿,“而此刻刘玄德的军队尽出,全部押在了博望坡,我军先锋虽中了埋伏,但后队大军很快会赶到。届时两军缠上,关张二人若退,非但此战前功尽弃,还会反过来遭到我大军追杀,胜负之势会瞬间扭转。若想保持胜果就必须继续乘胜追击,这一日之内根本不会有人再抽的出手来接应你。而你大战数回、人困马乏,心中牵挂又在新野城内。此时此刻,你就算想逃,也不敢把我们引向兵力空虚的新野。新野小城乃弹丸之地,对丞相来说根本无足轻重。此次南下荆州,为的就是将你与那小娘擒获,再顺势剿灭刘备、收复荆襄九郡。” “我只是一介平民,与你家丞相并无瓜葛,为何他几次三番要对付于我?”阿呆不解地问。 黑衣人一声冷笑:“等你和我们到了邺城,自己去问丞相吧!”说完他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吹动口哨,四周的黑衣人纷纷持剑向阿呆慢慢聚拢。 阿呆大喝一声:“等一下!” 那黑衣人质问道:“想投降了?” 阿呆虽然双目微蹵,却冷笑一声道:“你家丞相让你们捉我去邺城,只要你们能赢得了我,我自然愿意和你们去。” “看来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黑衣人冷冷地说。 “但是,”阿呆指了指还伏在地上的马儿,“这匹小马已经受伤,你们放得它走吧。” 黑衣人听闻此言不禁心中大喜,心想阿呆把坐骑都放走,看来是认定此战必败,此时无妨做个顺水人情,好避免激起他的战意,于是点了点头。 阿呆慢慢走到马儿边上,拉起缰绳将它扶起,马儿不住哀鸣。阿呆抚了一下它的脖颈,轻声说道:“走吧。”在后臀上轻轻一拍,那马既有灵性,此时便不肯离开,阿呆见状,用力在后臀上一击,马儿吃痛、又见主人态度决绝,便向人群外跑开,不一会就消失在树林中。 “我就不懂了。”阿呆喃喃自语地说。 “小子你又想如何?上次不是你自己说‘打架怎么还聊天?’今天却如此饶舌?”黑衣人显得有些不耐烦。 阿呆讥讽道:“光天化日,为何每次出现总是黑衣蒙面?尔等鼠辈就这般见不得人吗?”说着也不等黑衣人动手,一个箭步向领头的黑衣人刺去。 众人立刻缠斗在一处。包括领头的黑衣人在内、最内圈围着的八个人配合默契、剑招递进、互为攻守。阿呆若是在平日里,精气饱满休养得当,破解这等围击自是不会太过费力,但此刻他已连斗多时,内息不足,心中也是并无全身而退的把握。 内圈的八位黑衣人,每个人背后又有两位黑衣人持剑而立,无论阵型如何变化,这十六个人或进或退、始终与内圈身前的黑衣人保持五丈不到的距离。同样,这十六个人的背后,又各有两人持剑而立,保持同样五丈左右的距离。远远看去,阿呆就被这样包围在一个三层圈子、五十六个人组成的大阵中。 每当阿呆盯着内圈中的任何一人连续进击,内圈的其余七人都会从其他方位进招,尤其是处于阿呆背后的四人进招最猛,以攻为守化解被进攻的那人的压力。一旦被进攻的那人抵挡不住,便会后退与身后站着的两个人汇合,共同抵御。 斗了一会儿,阿呆越发心惊,心想:“黑衣人与我交手四次,第一次在隆中,击退三位刺客,是他们准备不足;第二次在隆中去新野的路上,夜晚山顶与夏侯惇一战,其余人或佯攻射箭、或山下劫营,主要还是夏侯惇与我单打独斗;第三次是解救黑衣人追击赵云和王氏兄弟,那会人数虽不少,但目标却不在我身上,何况还有赵云将军枪法纯熟,牵制了追击的敌人。而此刻,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以逸待劳,这阵法进退有据,势必操练多时。”想到这里,他手上或攻或挡并不停顿,视野扫了下周围的环境,又想:“虽然此处树木不少,但周遭却一片平地并无山野,我即便施展轻功跳到树上,再往另一棵树跃去,这相隔十丈远的大阵,怕也是难以跃出。何况此刻坐骑已失,我一旦离去,他们前往新野,以城中当下的守备和人数,怕也难以抵挡,何况他们的目标除了我…还有她…” 阿呆一想到“她”,不禁心头一震,就这一瞬间的分神,只觉背后冷气逼人,他赶紧匍匐一卧,躲过了背后横切而来的一剑,样子却甚是狼狈。 正文 二十五 独立四顾时激昂 那领头的黑衣人见阿呆用如此难堪的姿势躲过一剑,当即看出了门道,说道:“阁下剑术虽高,看来实战欠缺。我等都是一介武夫,对你这样剑术超群、武艺绝伦的人物自是打心里的佩服。今天大家各为其主,不得已斗在一起,若你愿意和我们去邺城,一路上我等必以礼相待。大家伙也都想向你请教几招。” 这几句说的却也都是真心话,这些黑衣人单打独斗自是不如阿呆,但他们都是百战沙场舔过刀头血的老兵,械斗的经验要远远超出常常一个人独自练剑的阿呆,更何况此刻还是团队作战、互相配合,更是军士的看家本领。哪个军士都不想厉害的人物与自己是敌非友,如果还能讨教几手多学些战场保命求生的法子,那就更好不过。 阿呆知道那黑衣人是在用言语扰乱自己的心神,但他久攻不下,确实有些着急,自从学会了石壁剑影之后,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凶险的场合,幸好曹操有令要生擒他回邺城,不然生死相搏,众黑衣人拼死相斗,只怕此时早已受伤。 “无论如何要想法子打乱他们的阵型,”阿呆暗想,“得先让他们露出破绽。” 他暗下决心,对方既然不会以死相斗,他大可豁出去强攻,于是从胸中提气,对着还在喋喋不休的那领头的黑衣人连续进剑,然而身法虽快,却因为内息耗损,已不似当日在隆中时,可以剑出瞬至、如同幻影。 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剑刃碰撞格挡之声,那黑衣人背后的两名黑衣人立时上前与他一同抵挡迅捷无比的剑招。阿呆全然不顾身后,双脚不断向前,右手掌中之剑似瀑布飞流一般向前击出,他气力所至,剑上劲道甚足,剑击格挡之声骤然变得刺耳起来。 阿呆身前的三位黑衣人只守不攻,一边后退、一边剑舞,如三团银光笼罩,全力护住领头的黑衣人周身各处。边上与背后的七人则不断前进保持阵型。 “大夫说要活的,却没说不能是残的,咱哥几个不能把自己折在这,兄弟们只管招呼,弄残这小子。大夫若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那领头的黑衣人显然被阿呆的剑招逼得急了,见跟在阿呆身后的其他黑衣人又不敢痛下杀手,于是大声疾呼,声音中略带喘息。 阿呆听他这么一说,手中又加速进招,眼见领头的黑衣人和身边两人快要抵挡不住,周围其余人纷纷使出杀招,向阿呆身上的四肢关节袭来、仍是避过会一击致命的要害之处。 眼见背后五人手中利剑要触碰到自己,阿呆暗想时机已至,心中大喜。此时正面的领头黑衣人、与原先站在他背后的两人仍在全力舞剑防守,背后五人全力进击上前进招,剩余两名原先站在领头黑衣人左右的敌手,此时便处于破绽最大的时刻——他们二人的一边是全力只管护住自己的同伴、另一边是全力只顾一击制服阿呆的同伙,只这一瞬间,这二人在这个阵型里变成孤立的状态,而此二人又在阿呆的正前方偏左右两侧,均在视野之中清晰可见。 阿呆瞬间一个低身,双脚一蹬向左前方扑出,腾于半空,正好躲过背后分别砍向他双足与肩部的来剑。如此电光石火的一击众人皆惊,周遭的一切仿佛变慢了下来,剑尖所致,阿呆已经看见了左侧那黑衣人惊恐的眼神与放大的瞳孔。 “啊!”“呜!”众人却是听到了两声痛苦的呻吟。 只见阿呆一剑刺穿了那黑衣人的右臂,正待双脚落地提气再起,一声破空声响过,一枚暗镖从树上飞来,阿呆腾在半空避无可避,又只穿了刘备赠予的战袍,并无贴身护甲,当即背心中镖,那声“呜”的闷叫便是他发出的。 众黑衣人愣了一下,中剑那人背后的两人赶紧上前,一人拖开了受伤那人,另一人立即补了空缺的位置。 阿呆心头一沉,暗暗叫苦,他左手捡起刚才被刺中那人丢落的剑,双手以剑撑地慢慢站起,抬头一看,却不见镖射来的方向树上有人在。不禁惊讶此人武艺甚高,竟然自己一直并未察觉。他只觉得背部疼痛难当,感觉那镖刺入皮肉至少一寸有余,他一起身,镖从后背落下,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阿呆隐隐感觉到背后有一阵热流向下蔓延,想来是流血不少。他环顾四周对他持剑而立、既恐又怒的黑衣人,自己费了老大周章破掉的阵,又已归位。现下对方有了防备,自己又受了伤,再想故伎重演怕是已经没了可能。他心中料定今日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了,要么拼死一战、要么弃剑投降。 “阁下剑术高超、心思缜密,适才若不是这一镖,或许此刻已有一半弟兄被你放倒。”那黑衣人道,“不如就此停手,就随我们去一趟邺城罢,丞相有言在先,若你愿降,如同关云长旧事,保你平安无虞。” “不用和他废话,再过得一会他就是不降也支持不住。”又有另一声传来,却是从空中,阿呆心想应该是刚才暗中射镖的那人。 “孔明兄若是在城中,定然还有一些贴身近卫保护玄德公与其他众将。兄长必是不会把阿嫂丢下不管的,阿嫂也肯定会照顾阿祺,”阿呆想着,暗暗运气,只觉得背部疼痛酸麻,“我需得在气力不支前,再冲杀一番,此刻多解决一个,便是给城里的近卫减轻一分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猛一运气,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几欲晕倒,“怎么和我在山野中误食药草后的感觉如此相像?难道这镖有毒?反正今天横竖是死,那就豁出去了!”他想到这里,下定决心,双脚一定,再一运气,左右手分持双剑连刺带劈飞身向前。 众黑衣人见他双眉微蹵,身形摇晃,都已知镖上有毒。此刻见他猛地冲向领头那人,不自禁发出了惊呼,赶紧举剑来助。 阿呆双手持剑,较之单剑相斗,闪转腾挪、身法灵活略有迟滞,但剑式递进的速度和攻守的平衡却明显增长,尤其是在现下以一敌多的时候,可一剑进击、一剑防御。只听“喝!”的一声,阿呆右剑竖劈那领头的黑衣人左肩,黑衣人只得侧身往右一避,还没站定,阿呆的左剑已横扫而来,他不及后退,只得已剑相格,左臂和左脸均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脸上的蒙布也被掀开。 正文 二十六 神回石壁人欲亡 那领头的黑衣人先是一惊,往后一跃,已看到了手臂流血,紧接着感觉面部疼痛,用手一摸脸,见满手是血、紧接着火辣辣的疼痛感涌上面部如滚水泛滥,顿时又怒又惊。左右同伙赶紧上前帮其敷药按压,他的位置也被后排补上。 此时,又听到“呜”的一声闷响,阿呆左小腿后侧中了一剑,好在伤口尚浅,他回身一格压住了来剑,再反手一砍,刺中他的黑衣人的右臂被削开了一大片口子,鲜血随着阿呆的剑尖直甩出去溅到众人身上。受伤的黑衣人一声惨叫赶紧弃剑后退,身后之人又是补上他的位置。阿呆却单腿跪地,无力再追。 “我看见你的脸了,呵呵。”阿呆左腿跪地,右剑撑在地上,左剑护在身前,略带痛苦地冷笑道,“今日是你们胜了,可否告知我你姓氏名谁,好让我心里也有个明白。” “某姓祝、名奥、字公道。今日再次领教阁下高招,我等以多胜少,又趁人之危,“他指了指自己脸上,”阁下这一剑算是我咎由自取。你受伤不轻,不如就…” 祝奥正要说下去,林间传出几声哨响,显然是有人在传递信息。祝奥脸色沉了下来,继续说道:“阁下赶紧和我们走吧,否则就休要怪我等下重手了!” “呵呵”,阿呆明显感到伤口处的毒已扩散,先前背部还有疼痛感,此时却已只觉得四肢酸麻,真想往地上一躺就此睡去。“祝公道…”阿呆慢悠悠地说,“隆中以三对一,今日数十人围我,呵呵,当真公道。” 此时,众黑衣人已听得远远传来了马蹄奔踏之声,人数约有上百,祝奥心中焦急,嘴上说:“阁下的剑术,等到的邺城,在下再好好请教。”说罢看了看左右,示意上前将阿呆缚住。 阿呆此时四肢的麻木感越发加剧,勉力用剑撑着才不致倒地,他见众黑衣人向他缓步走来,知道是欲捕缚自己,便左手举剑空挥了一下。众黑衣人忌惮他的剑术,纷纷后退。此时又听一声破空响声,不知哪里的树上又飞来一枚暗镖朝阿呆后背射去。 祝公道大喊一声:“不可!”然而镖速迅疾又如何来得及喝止。 阿呆听着破空声奋力用左剑后撤一挡,“叮”的一声,镖被格开,他左手已没有多少气力,手中的剑却也被暗镖震落。他用左手撑地,抬头看了看祝奥,发现眼中看出,众人已有叠影,显然是体内之毒已行至头部。阿呆断断续续说了四个字:“卑…鄙…小…人!” “杀!”一阵高喊,一排骑兵从南面冲来,约有八九十人。祝奥寻声回头一看,众骑兵均身披镔铁轻甲,遮掩心口、腰腹等要害部位,手执环柄长刀、背后挂一面圆盾,头带皮质软盔,最明显的特征是软盔两侧各有一根白色羽毛状的饰物竖起。 祝奥立刻喊道:“韩龙!你若再射暗镖,回邺城拿你是问!”说完又对众黑衣人喊道:“内阵的赶紧拿下他!外阵的列队迎敌!今日务必功成!” “祝公道,我本就不属于你管辖,你有何资格下令于我?我看你擒不回这少年,如何向侯爷交代!”那名叫韩龙的黑衣人虽藏在暗处,说的话却一字一句清晰地飘入各人耳中,听到最后几个字时,已是从远处传来,显然使他已经自行离开。 戴白羽盔的骑兵此时已冲进黑衣人的阵中,好几人的坐骑被黑衣人砍翻倒地,坐骑上的白羽兵倒也身手不凡,纵身下马结阵步战,白羽兵占着人多势众又是一鼓作气,已经将黑衣人的方阵冲得七零八落,后排杀出一员上将,骑着一匹雄健白驹,手持两把长剑,虽看上去年近知天命的样子,却依旧身手迅捷、剑术凛厉,领着一队精锐奋力向阿呆冲去。 阿呆此时已经眼昏耳聋,朦胧的视野里,他看见了有人在打斗、听见了打斗的喊杀声,又看见了有一匹白马在附近。他仿佛看到了新野官道上的流寇在追杀那群流民,仿佛听了流民在呼喊,仿佛感觉到了骑着白马的好像是赵云,仿佛看到了阿祺在呼救,黑衣人将要朝她背上刺去。 阿呆心中大急,他拼命地想要挪动双腿朝阿祺奔过去、他想伸手举起还握着的右剑替她抵挡那一刺、他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阿祺让她躲开,可是此时的他,四肢百骸早已无法动弹分寸,像一尊石像一般单膝跪在地上右剑撑地。他越运气、毒行越快、眼中越发模糊、越看不清具象。他仿佛感觉到有人在拉扯他,要把他拖走,可是阿祺还在那里奔逃,他越是想冲过去,就好像越是有更多双手在拉扯他,还有人想从两侧把他架起。 瞬间,阿呆的眼前变得漆黑,没有了声音、没有了阿祺,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山野石洞,又回到了好几年前,一个人在深夜的寒冬雨后,躲在湿冷漆黑的山洞里,染着风寒、死命地蜷缩,想要挣扎下去。 突然一道光进来,石壁上的剑影开始舞动,还是那位使剑的女子,她的影子显露在石壁上,她每时出的剑、每刻出的剑、每晚出的剑,都不一样,方位不同、高低不同、姿势也不同。可阿呆很清楚,那就是同一种剑。时间仿佛过了很久,过了好几年,石壁剑影在蜷缩着的阿呆面前全部重现了一遍,但又好似一瞬间,那个影子将所有的剑式全部使出,仿佛只用了一式,无可抵挡的一式。 突然,那个剑影从石壁中飞了出来,她用手中的长剑向阿呆刺来,这一剑迅捷无比、笼罩全身,再好的守式都无法抵挡、再快的轻功都无法逃脱,你只能面对她、破解她。阿呆恐惧到极点地大叫,他拿起手中的那根从山野里折来的竹棒,他要去破解这一剑,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如何破解这完美无缺的一剑。 他只有照着先前石壁剑影所有的剑式合成的那一式、那无可抵挡的一式,去破解眼前这如光似电袭来的一剑。 他奋力挥出了这一剑,包含了所有石壁剑影的一剑,然而袭来的影子也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瞬间没有了知觉,连蜷缩的力气都没有,径直的倒下,倒在了山洞外,山洞外仿佛在下雨,雨点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可雨里却是浓烈的血的气息。 阿呆觉得那是自己的血,看来他被影子刺穿了身体,他仿佛摔下了山洞外的山坡、可山坡下却又变成了万丈深渊,他一直下落、下落,可他已经感觉不到恐惧和疼痛,直到重重地摔在地上,彻底没了知觉,他觉得他死了。 正文 二十七 谁辨仙乡是何乡 缓缓睁开眼,却是一束光照来,阿呆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辆摇晃着、行进着的马车里,正在向某个地方赶去。他的眼前仍是迷迷糊糊的,却见有一个人坐在自己身旁,看着自己。那身影甚是熟悉,而且非常的亲切。光的照射让他又是一阵目眩头晕,他想看清边上的这个人是谁,可不自主地、慢慢地又合上了眼睛。他想着,大概此时灵魂已进入地界,被冥使带着,向下一世走去。汉水小村的阿翁阿婆都和他说,人死了之后,生前做了好事、便是能去极乐世界,做尽坏事,会被打入无间地狱。他想着阳光如此刺眼,自己去的应该是极乐世界吧,只是再也看不到孔明兄、月英阿嫂,也没法履行诺言和王礼在城中喝酒,也更不可能见到阿祺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听到了有人在身边哭泣,自己却已经不在马车上了,而是在一个帐篷里,光线也变得昏暗、摇曳。可那个身影却还是如此熟悉、这般亲切,他想张开口问自己在哪,可是他怎么努力都做不到。阿呆很难过,他想大概是在山野里打猎、杀生太多,与敌人相斗又伤人太重,看来冥使带他去极乐世界,那里的神仙不肯收留他,便只能来到这昏暗的地狱做一个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的哑巴鬼了。 一想到要去地狱,阿呆心里更急了,他想知道博望坡之战、最后玄德公和孔明兄有没有获胜,他想知道赵云和王礼是否平安地回到了新野、他想知道关二爷、张三爷是否擒住了夏侯惇,他想知道那些黑衣人击败他之后,是否又去袭击了新野城,因为他最想知道的是阿祺在城里是否安全,以后谁来照顾她。 阿呆不停地求身边陪着他的冥使,想要恳求他、代替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的自己去看一看阿祺,看看她是否过得好,可是他说不出话,冥使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帐篷外却隐隐一直有人在动,像是一支浩浩荡荡、前往昏暗无光的地狱的长队。阿呆心想,原来不止是我一人。 他发现自己看不见,却能流泪,似乎他的伤心打动了冥使,冥使与他一同在伤心流泪。 “阿呆,阿呆,看这里。” 阿呆听见有人在叫他,是个老者的声音,慢慢地,他此时可以睁开眼了,看见自己在群山环绕之中,背后是树林,面前是流溪,身边有两张竹凳、一张竹榻、还有一块石台,石台上刻有棋盘,放着很多黑白棋子。 那老者正坐在一张竹凳上,看见阿呆走来,将一粒白子放回了他这一侧的棋笥。阿呆略懂棋弈,看棋盘上黑白棋子竟然经纬分明,白棋占的地里竟然没有一枚黑子、黑棋占的地里也没有一枚白子,双方唯一交错的地方就是中腹偏下之处,一团白子在侵入黑棋已布局的阵地,而老者刚才放回的白子,原来正是在中腹被黑子断了气提走的败子。尽管如此,白棋却仍有大片布局,且似乎目标不止单单在于此,暗中谋划想要攻杀整个下盘的黑子。 “好霸道的棋法。”阿呆喃喃自语道。 老者哈哈一笑,说道:“阿呆,你也懂这黑白之术?” 阿呆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说道:“略懂一些,跟着一位博学的兄长学了一些皮毛。”说着,他往另一张空着的竹凳上坐去。 “不可不可,我瞧现在的你还不懂这些。”老者连忙摆手示意,“这张凳子可不是留给你的,这盘棋也不是等你来下的。” “哦?请问阿公,这是哪里?我怎么会来到这里?”阿呆又瞧了瞧四周,总觉得似曾相识,但确实未曾来过,疑惑地问道。 “这里是哪里不重要,你怎么来的也不重要,是我让你来的,也是你自己必须来的。”老者微微笑道。 阿呆更加不解,拱手施礼,继续问道:“阿公说话太过玄奥,晚生实难理解。那请问阿公,尊驾是在等棋友来与您下完这一局对弈吗?” 老者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道:“非也。老朽也不是这盘棋的执棋者,只是过来看看这局棋下得如何了。” 阿呆正莫名难懂时,突然觉得一阵晕眩,双眼又变得模糊,那老者、棋局、和周遭的情景,竟然在眼中变得扭动、模糊起来,诡异至极。阿呆从未见过如此荒唐可怖的景象,不由地大声叫喊。 老者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走过来要握住他的手,阿呆顿时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不自禁地伸手与他相握。双手一触,立时眩晕感与模糊感消散。 阿呆怔怔地说:“阿公好生厉害,晚生着实是被搞得一头雾水了。” 老者并不松手,打量了他一下,微笑说道:“有人不愿意你来这里与我相见,因此在设法阻拦你。”说着,他拉着阿呆往一旁的竹榻上走去,“来,你躺在上面。” 阿呆不解,但还是按照老者的说法做了,手却一直被老者握着,想来估计是手一放开,又要变成刚才那副恐怖景象。 就这样,阿呆躺在竹榻上,感到神清气爽、无比舒服,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清潺的流水经过身边,树林里微风吹拂、青草上香气抚鼻。 老者淡淡地说:“阿呆,你需记得,你虽然不是这局棋的棋手,但这局棋能否好好下完,却不能没有你。” “这是为何?”阿呆躺在竹榻上,渐渐变得昏昏沉沉,听着老者说话,不由问道。 “你且记住便是,”老者拍了怕他的手背说,“再者,相信你自己的判断,保护好身边的人。还有很多事、很多人在等着你。” “有人在等着我,”阿呆喃喃自语道,“是啊,有人在等我啊,这句话子龙将军也和我说过。”他虽然越发昏沉,却不由得激动起来,他望向老者,见老者不再说话,只是和善慈笑地看着他。 “是阿祺!”阿呆不由地叫出来,“我能说话了!阿祺在等我!阿祺!阿祺!”他想求老者告诉自己阿祺在哪里,可是他越是喊着阿祺,老者越是模糊。 突然一道强光射来,树林、溪流、棋局、老者,全部化为一片粉末飞走。刺眼的强光让阿呆不得不遮住自己的双眼,可他仍然在喊着阿祺。 阿呆又一次睁开了眼,这次却还是在一个辆摇晃着、行进着的马车里,但强光虽然刺眼,却不再让他眩晕。他慢慢挪开遮光的手臂,看见两个人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看着自己,其中一个人一边拉着自己的手,一边还在哭泣。 阿呆慢慢睁大了眼,眼前的人像越发的清晰,一股热流仿佛涌上他的头顶,这人影不就是他历经“极乐世界”和“无间地狱”,都在牵挂着的人么?他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而那人已经失声痛哭出来,一只手仍然抓着他的手不放,另一只手却遮住双眼、挡住眼泪。 正文 二十八 绿染回汀草又芳 “阿…祺?阿嫂?”阿呆看清楚了,痛哭的正是阿祺,而边上的坐着不自禁地流泪的,就是黄月英。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黄月英抹着眼泪,笑着说道,“快去禀报军师!” “是!”马车外的军士也显得格外激动,迅速飞奔前去传令。 “阿祺?”阿呆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默默的用力也抓住阿祺那只握住自己的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我怎么也在这里?” 阿祺抽泣,没有回答,却扑在了阿呆的怀里,哭得更加伤心。 黄月英抚着她的背,说道:“大军在南下,我们在马车里,现在刚过了宜城一带。” “南下?为何要南下?”阿呆问。 “你就别操心这些了。”黄月英又抹了抹眼泪,将阿祺扶起,安慰道,“都好了,你这几天也累坏了,别再伤心过度把自己累病了。” 阿呆看了看四周,确定了自己不再是在梦境之中,也从黄月英的话中大概明白了这几天自己都躺睡着,是阿祺在照顾自己,他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只淡淡说了一句:“阿祺…” “别阿祺了,你昏迷的时候都喊了八百遍阿祺了,我都听的烦了。”黄月英虽然眼角仍淌着泪,却依旧不改喜爱打趣的个性,不由也引得还在抽泣的阿祺又羞又喜地破涕为笑。 “夫人休要取笑我。”阿祺脸颊绯红,用绢巾擦拭眼泪,低头说道,神情里却是喜形于色。 “主公到!军师到!”只听马车外士卒喊道。黄月英领着阿祺下了车,阿祺不舍地看着阿呆,阿呆也不舍得松开手。两人下车后,刘备与诸葛亮先后上车,看到阿呆醒来,甚是高兴。 “小兄弟,你醒来可是太好了!”刘备看了看诸葛亮、又看了看阿呆,甚是激动。 阿呆双手用力一撑,想要坐起来,刘备赶紧起身去扶,阿呆甚是羞愧地说:“玄德公,怎可劳驾你做这些杂事。” “小兄弟何出此言,你奋不顾身,立下大功,若是有个闪失,我此生心中愧疚,也无颜再见军师啊。”刘备握住阿呆的手,动情地说。 诸葛亮一改往日侧目微笑、喜怒不形于色之状,眼中满是期许地看着阿呆。 “兄长,这是怎么回事?”阿呆问道,“我记得我去了极乐世界,又去了无间炼狱,我前面眼睛睁开的时候,还以为我又到了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 诸葛亮笑了笑,看了看刘备,见刘备对他点头,便说道:“贤弟,这其中说来话长,此刻先大致与你说些,现在大军南下甚是焦急,具体的以后慢慢再告诉你。” 诸葛亮顿了顿,接着说:“那日你与子龙将夏侯惇引入博望坡,亮的计策已成,虽然最后没能斩得夏侯惇,但曹军先锋与李典所率前来会合的后军被云长、益德等将杀得大败而归,新野之危算是解了一时。然而愚兄还是忽略了一点,你离开新野后,我为防黑衣人来掳劫阿祺小娘,便将她转移至别处,由主公的近卫周密保护,后来博望坡交锋时,双方大军均在场上死斗,竟仍有黑衣人潜入阿丑与阿祺的院中窥探,我方知大事不好。” “那时我才判定那些黑衣人在曹军中应属于曹操或某位心腹上将密授军令直接管辖,而非由寻常将校统御,因此无论博望坡杀得如何,他们却仍只执行他们自己的任务。在两军大战,且曹军处于中计遭伏的时刻,黑衣人却不管不顾,依旧将目标放在阿祺小娘身上时,我料定他们也派了人专门对付你。”诸葛亮轻摇羽扇,缓缓道来。阿呆见他仍是一如往常,心中也是欣慰,暗想虽然还不知道全部的来龙去脉,但自己最牵挂的几个人看来历经大战,都仍平安。 诸葛亮看向刘备,拱手说道:“当时城中精锐尽出,我想来救你却苦于无兵可用。幸得主公留了一张王牌在手,使我博望坡之策终得圆满。”说罢,虽然坐着,但仍微微躬身施礼。 刘备摆了摆手:“军师妙计,一击制胜,大军无不欢喜。”说着,拉开马车一侧的帘子,与传令骑说,“传令各军,我军之恩公、当世之英雄,已经醒来,安然无恙!” “领命!”传令骑接令后一路飞驰不断高喊重复刘备的话。 不一会,渐渐传来山呼之声:“威武!威武!威武!”虽然听到传令的人越来越多,呼喊之声也越来越响:“威武!!威武!!威武!!” 阿呆自刚才就发现诸葛亮眉间隐隐有一丝忧心,但此刻也是与刘备一同轻声笑起。 “小兄弟,我对你感激非常。备自黄巾之乱、与云长、益德一同招募乡勇起事以来,胜果不多,败绩不少。幸得一群共怀匡扶汉室之志的义勇相随,才不至于泯灭于世、郁郁而终。夏侯元让既是曹孟德宗亲、又是曹营一等一的大将,此次大胜,是我起事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胜。备能与众军士一同救你出来,也是应尽之责。”说到此处,刘备对阿呆拱了拱手。 阿呆惊慌失措,赶忙拱手回礼,却是一脸疑惑没听明白怎么回事。 诸葛亮低声说道:“主公有一支心腹精锐,名叫‘白毦兵’,乃是主公管辖徐州时,在老兵中抽调少数精锐所建的近卫亲兵。与曹军那黑衣人相似,却是历来只负责保护主公与中枢大帐所用,人数虽不多,但至关重要。那日见我焦急,主公不顾危险亲率全部白毦兵冲出城外一路往北寻你,终于在城北三十里处看见你与一群黑衣人相斗。主公执剑亲上,最终把你救出。” 阿呆听到此处,既是感动、又是惶恐,支撑着跪倒在车内的榻上,拱手道:“玄德公救命之恩,阿呆没齿难忘。”说着便叩下去。 刘备赶忙扶起,叹了口气说:“说来惭愧,我这些白毦兵,论打胜仗,远远不如曹操的虎贲军,但要论在厮杀中如何保命、这些老兵却是天下一等一的。不过当日,备只是将小兄弟护送回来治伤,能脱离困境,还是靠小兄弟你施展神技。”说着看向诸葛亮,“军师当日不在场,那一幕刘某终身难忘。军师那日曾问我,小兄弟与吕布比之如何,当日我还略有思索,可此次小兄弟重伤之下使出的惊世骇俗的那一剑,休说吕奉先,便是虫达转世、樊哙附体,也远远不敌。三个吕奉先都不是你的对手。” 阿呆被他一说,更是摸不着头脑,搔了搔头问道:“玄德公谬赞,我只记得当日我背上中镖、腿上中剑,勉力支持而不倒,却已眼失明、耳失聪,浑然不知,最后只觉得被重重摔了一下,醒来便是此刻。” “什么?”刘备惊声问道,诸葛亮也是一脸诧异。 正文 二十九 只盼与君坐向望 “贤弟,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诸葛亮又问道。 “当真不知,只记得后来似乎是做了很多梦,去了很多地方,但皆是虚幻、难以名状。”阿呆答道。 刘备怔怔地说:“那日我与近卫冲杀,破了黑衣人的阵想过来救你,却一直被轮番而上的黑衣人阻挡,迟迟不能与你近身。远远看见你伤重已不能动,离你近的数名黑衣人试探地刺了你几剑,见你仍是不动,便上前将你拖起要离去。”刘备说到此处,不由地喉头一动、咽了口口水。阿呆见他仿佛是想到了极可怕的事情,竟然在一位纵横戎马半生的主公脸上出现了不应有的一瞬即逝的恐惧的神色,更是惊讶好奇。 “我心急,便催动坐骑与身边近卫加紧冲杀。只听你忽然长啸一声,这声音虽不似益德那般霸道狂放,却也是响彻寰宇一般,且闻声之人皆眩晕欲倒。在场众人在你长啸下,不得已全部停下了手,捂住耳朵望向了你。你猛地挣开抓住你的黑衣人,右手执剑,向前这么一挥。”刘备说着也用手演了一下,“在场的黑衣人,除了少数与我与及众近卫贴身格斗的,其余皆瞬间被你一击斩杀……”刘备看了看诸葛亮,又看了看阿呆,“你当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呆听完,心猛地一沉,他努力想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却只记得自己蜷缩在山洞里,奋力要破解冲出石壁的影子的那一剑,却不记得有什么黑衣人。他问道:“那…那后来呢?” 刘备说:“那一剑之快,简直如上仙下凡,我虽自诩精于剑术,却也只看到了你的影子——仿佛只出了一剑,但好似瞬间在所有被你斩杀的黑衣人身边都出了一剑。然后你就倒下了,你周围的那几个黑衣人的鲜血四溅、撒遍了你周身,剩下的看到此景,都吓得魂不附体、满脸苍白,全部拼着命地逃离。” “原来,我梦里坠下山谷,脸上感觉到的血,竟然是那些黑衣人的…”阿呆暗自想到,“我杀了这么多人,也难怪梦里要去鬼门关走一圈…” 诸葛亮摇了摇头道:“贤弟,主公将你救回时,我等立即让医官给你施救,发现你背上中的镖,含有剧毒,此毒会让你麻痹失能、却不伤你性命,这让医官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解毒。后来还是请阿祺小娘来为你诊断,她说这可能是华佗先生所创的‘麻沸散’,说是此散会让人失去知觉、过量使用还会使人动弹不得、昏昏欲睡。她花了好些功夫,配了相克的草药与你煎服,把你体内之毒尽数驱散。你身上所受外伤也极浅,并不碍事。可随后的两日里,似是那毒药毒性虽去,但药力未散,你就是不醒来,主公与诸将轮流探视,也不见好转,换了数位侍从照顾你,你也不肯进食,众人甚是焦急。后来…”诸葛亮说道这里,口中所言之内容越发危机,可脸色神情却微微发笑。 “后…后来如何?”阿呆越听越糊涂,他二人所讲之事,明明都发生在自己身上,可自己偏偏都不知道,而且也觉得难以置信。 “后来还是阿丑说,这种时刻也顾不得男女之分、授受不亲了,让阿祺小娘来照顾你。果然她来照拂你后,你开始渐渐进水进食,只是常说胡话,直至今日方得醒来,睡了已有足足四天了。”诸葛亮笑道。 阿呆脸上一红,心里暗暗觉得不妙,问道:“我…我说什么胡话了?” 他问得甚是大声,此言一出,刘备、诸葛亮立时忍不住微笑,阿呆甚至听见马车外的传令骑与侍从都笑出了声来。 诸葛亮摆了摆羽扇,“你阿嫂素来爱打趣于你,可方才那句‘八百遍’,在我看来却是略微有些谨慎了。难得,难得啊。” “咳咳,”刘备清了清嗓,阿呆看去,却发现他强忍笑意,只听他说,“小兄弟,你重伤初愈,还需将养,其余事情,稍后再慢慢与你知晓,我与军师还有事务要理,先行离去,你好生休息。”说完又握住阿呆的手拍了拍手背,转身下车。 “兄长,”阿呆唤了一声,诸葛亮回头问道:“何事?” “你的扇子,怎么有一根羽毛变黄了?”阿呆指着羽扇问道。 诸葛亮惊讶地看了看羽扇,不以为意,随口一说:“可能近来赶路,弄脏了吧,不碍事,你好好休息。”说着便离去了。 二人下车后,黄月英、阿祺复又上车。阿呆只见阿祺低着头,双颊却是通红,心想自己昏迷时定是反复喊叫她的名字,失了礼数,心中暗暗自责。又想到连传令骑都听到了,看来听到自己胡言乱语之人不在少数,更是羞愧,恨不得赶紧下马飞奔离去。 “小子,你可听见了,”黄月英拱着腰说道,“不对不对,什么你听见了,现在是大家伙、主公、众将、医官、侍从、近卫全都听见了。你这天天‘阿祺’、‘阿祺’的,人家小娘以后还怎么嫁人啊。要不,我让阿亮给你们做个主?” “阿嫂,你这…”阿呆也红透了脸,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回答。他看向阿祺,见她已经把脸背过去了,低着头拨弄着手指。 黄月英看看阿呆、又看看阿祺,心里打了个注意,说道:“行了,我先下车了,你俩好好聊聊吧。”说着对阿呆使了使眼色,向阿祺眨了眨,笑盈盈地起身下车。 “夫人,我陪你…”阿祺微微地道。 “你就别害羞啦。昏迷的时候形影不离朝夕相伴,醒了你倒是害羞了,这叫哪门子事。”黄月英把阿祺摁在原处,下了车,合上车门。 “阿…阿祺,谢谢你。”沉默了良久,阿呆努力摒出一句话。 “你是我的救命恩公,我能照顾你也是应该的…”阿祺声音轻的几乎细不可闻。刚才两个人还仿佛经历了生离死别不再愿意分开,此刻却又紧张羞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啊!”阿呆突然轻声叫道。 “啊?”阿祺赶忙上前,忧心地看向他,问道,“你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说着眼眶一红、似乎又要哭出来一般。 “没有没有,”阿呆赶忙坐坐直,靠着马车壁说道,“我没醒的时候,总看见有个…冥…有个人在我身旁,一会我在马车上,一会又在幽暗的火把旁,我很想说话又说不出,那人应该就是你吧。” 阿祺点了点头,低头说道:“你睡四日了,头两日不到,是诸葛军师派侍从服侍的你,后来…才是我。” 阿呆心里说不出的亏欠和感动,拜倒在榻上。阿祺一惊赶紧去扶,可又扶不起来,正此时马车门打开了,却是黄月英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夜食送给二人。 阿祺脸一红,赶紧松手,阿呆也不好意思地坐起来,假装在整理自己的衣服。 黄月英对阿祺说:“他若是开口求你,你就答允了吧。”说着将胡饼往阿祺手里一放,举起袖管遮住自己忍不住要笑的脸,再一次将车门合上。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就只脸红,却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正文 三十 弱冠他乡贺小郎 阿祺红着脸,将一张胡饼撕开成小块,递给阿呆。 阿呆摇了摇头,说道:“不太想吃。” 阿祺也摇了摇头,回道:“必须要吃,你都几天没吃东西了,只喂你喝了些稀粥。” “你对我真好,”阿呆感激地接过饼,小口咬了起来。 阿祺默默不语,拿起一个葫芦,拔开口上的塞子,等着阿呆吃了几口饼,再给他喝水。阿呆问道:“这葫芦是哪来的?” “是一个军士大哥送的,说是本来准备与你喝酒用,见你睡着不醒,放下这葫芦、也没说他叫什么,就走了。”阿祺说,“他还来看过你两次,每次都说等着和你喝酒,我瞧他也有一个差不多样子的葫芦。” “喝酒?”阿呆从没喝过酒,自然也从未与人喝过酒,他想了想,“啊!是了!应该是王礼!他看上可好?” 阿祺点点头,道:“挺好的,说是过两天方便的话还会来。其他还有好多人来看你呢。” “哦?还有些谁?”阿呆问。 阿祺想着,说:“我都不太认识,除了赵将军。”她便学着那些人的样子、一边模仿一边和阿呆介绍,起初还有些羞怯、模仿得放不开手脚,后来见阿呆能看得出是谁,心里欢喜,倒也学得惟妙惟肖。 “还有一位将军,络腮大胡子,嗓门极大,绑一个黑色头巾,来看你的时候却是故意压低声音,极是有趣。”阿祺张开双手,模仿起大摇大摆的样子。 “那是三爷了。”阿呆说,看阿祺不明白,便和她解释了一番“关二爷”、“张三爷”的由来。 “对了阿祺,你知道我们这是去哪吗?”阿呆问。 阿祺悄悄地说:“这是在往南走,听夫人说,要去夏口。” “不是在博望坡已经打退曹军了吗?怎么却离开新野了?”阿呆不解地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这几天都在你这里...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怎么了。”阿祺低着头说道。 阿呆心想:“我还是得问问兄长或者阿嫂,看这样子不太对劲。” 阿祺见他不说话,只得自顾自地说道:“你吃好了,那就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出去了。” 阿呆被她一说,顿时从思绪中出来,赶忙抓住她的手说:“你去哪?不陪我了?” “你...你都醒了,我怎么还陪你。”阿祺道。 “那我要是继续昏死过去,你是不是就一直陪着我了?”阿呆坏笑道。 阿祺见他在作怪,红着脸道:“我不要你昏过去,你还是醒着的好。” “那你陪着我,我便醒着,若是你走了,我就再昏过去,然后玄德公和孔明兄就又会把你请来照顾我。”阿呆说着,又握住了阿祺的另一只手。 阿祺却不挣脱,心中欢喜,嘴上却说:“你怎么醒来之后...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那你还走吗?”阿呆仍是坏笑着说。 阿祺摇了摇头。 阿呆把看见的虚幻场景都和阿祺描述了一番,阿祺时而担心、时而惊讶,听到阿呆向下棋老者打听阿祺的时候又暗暗害羞。 阿呆说完,却是闷闷不乐:“刚才玄德公和兄长告诉我,那日和黑衣人相斗,我杀了很多人,可我当时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阿祺看他难过,也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说:“我听他们说了,可你也是不得已的,而且那些人本来就坏得很,华佗先生也是他们捉去的。” 阿呆此时吃过了东西,精神逐渐好转,睡了多日昏昏沉沉的,他微一运气,觉得先前胸口郁结的感觉好像消失了,想着大军南下,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自己恢复的快一些,便能多帮上一份忙。他对阿祺说:“你就在这陪着我,你先歇下,我们就像在新野城里一样,你躺着,我打坐,好么?” 阿祺点了点头,她连着几日照顾阿呆,确实累坏了,只是一根筋吊着,并没有觉得。此时见他醒转,数日积累的疲惫感瞬间涌上来,便侧身在马车一侧的坐榻上躺下了。 阿呆运气打坐,觉得胸口空空如也,四肢也提不上劲,心想多半是当日用力过度,此时大伤初愈,别说是提剑格斗,就是提个装胡饼的竹篮可能都有些费劲。他默默打坐,看着阿祺恬然入睡,轻轻给他披上卧毯。自己屏息凝神,渐渐神入空明,将内息游走周身。期间阿祺几次不放心,醒转睁眼看看阿呆如何,见他屏息打坐神态自如,就放心下来,一直沉沉睡到第二天卯时。 阿祺刚刚醒转,见旭日破晓,大军仍在驻扎还未开拔,就下车帮阿呆取水,准备梳洗打理。 不一会有人在车外轻声说道:“小将军可醒来?” “嗯?”阿呆一愣,聚气回胸,从入定中脱出。他没想到有人会来找他,他拉开车帘,见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文官,相貌甚是熟悉却叫不上名字,问道,“方才醒来,还请先生指教。” 那文官见他应答,甚是高兴,笑呵呵地说道:“小将军恢复得不错,我等也就放心了。主公有令,今日是小将军的大日子,还请梳洗装扮,稍后辰时大军开拔前,主公要为小将军办个礼,军师及众文武都会亲至,还请小将军早做整理、准备妥当。” “有礼?”阿呆见那文官笑嘻嘻的、正拱手准备离去,忙问道:“请问先生高姓大名,小生眼拙,还请包涵。” “小将军莫要客气,在下孙乾。”说罢又是笑呵呵地拱了拱手,便即离去。 孙乾刚去,阿祺打着水便回来了,阿呆见她上车,问道:“阿祺,刚才来了位孙乾先生,甚是古怪。” “你休要胡说,孙乾先生可是大好人呢。”阿祺边给他梳洗盘发边说道,“你没醒的时候,前后照应、一应器具,玄德公都嘱咐孙先生办理。大军现在野外,并不比的城里那样一应俱全,他为了你可是没少花心思。” 阿呆吐了吐舌头暗自惭愧,说道:“那是我怠慢了,下次遇见得好好赔个不是。” “你为何说他古怪呀?”阿祺问。 “他说今日午时有什么礼要办,玄德公、孔明兄和众将领都会来,让我做好准备,而且看着我的时候一会没来由地在笑。”阿呆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阿祺,模仿孙乾对他笑时的样子。 “噗嗤,”阿祺忍不住也笑了,突然转念一想,叫道:“啊呀!不好!” “嗯?怎么了?”阿呆问,却见到阿祺脸上满是红晕,却又似快要急得哭出来一样。 “没…没什么…”阿祺的声音简直细不可闻,却双眉微蹵,既像是担心、焦急、羞怯,又似乎有一丝欣喜,当真百感交集。 阿呆见她忸怩,心想应该不会坏事,但他又不明白所以然,问道:“可是阿嫂又拿你打趣?” “不是…你说到大礼,刚才夫人还说要请玄德公…”阿祺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双颊却红透了底。 “这…”阿呆知道阿祺没说下去的是“请玄德公做主”,联想到刚才孙乾过于热情的微笑、昨日车外士卒的偷笑、以及一贯沉稳不喜言笑的诸葛亮都出言打趣,猛地心中乱跳,也是紧张异常,脑中不断想着万一真的众人齐至,刘备开口,该当如何是好。 “你…你说这该如何是好?”阿祺仍低着头,又羞又急地问。 “我…我觉得…我也不知道。”阿呆越想越觉得阿祺所猜有理,他深信这种事绝对是黄月英这样的“阿嫂”能够做的出来的。 两个人越想越急、越急越愁,虽说按照寻常人家的习惯,他二人的年纪早已到了适婚年龄,但毕竟身世多舛,于婚配之事根本毫无概念。正一筹莫展时,只听传令骑在车外迎请阿呆下车。 阿呆一惊,心里砰砰乱跳,穿戴好了衣物,缓步下车,脸上却是尴尬万分,心中设想了千百回的各种场景,恨不得立刻施展轻功逃之夭夭。 但落车的一刻,没想到这数日来第一次重新踏上大地,重新看见小小马车之外的世界时,却让他顿时大吃一惊,把之前的紧张、尴尬冲消得所剩无多。 “这?”阿呆心里暗暗惊讶,“不是大军向荆州南面转移吗?为何却有如此多的百姓相随?”原来他下车看见的,是在长长的官道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或拖家带口扶老携幼、或倚着人力车歇息、载着扁担农具一应家什的寻常百姓,数目远远超过穿着军服、手执兵器的士卒。他张大了嘴难以置信,不由地心想定是新野城遭遇变故才会有眼前这般景象,多半是众人担心影响他的恢复而没有告诉他。“难不成新野最后竟败了?”他脑中闪出了这个念头。 车内的阿祺见阿呆下车后表情大变、甚是怪异,以为阿呆所见比之前所想还要窘迫,不由地将头埋于双臂、伏于腿上,等着自己在众人面前闹出一场笑话了。 此时,刘备、诸葛亮与诸文武都已前来,张飞、赵云等诸将分别与阿呆问好,轮番称赞他诸如“剑术通神、立下大功、有胆有谋”之类的话,阿呆纷纷施礼回谢。他望了望四周,发现并没看到王礼、董昆等人,想是这等场合,按军中等级,这些士卒多半未必能够在场参与,便也没放在心上,但是却也没看到关羽和徐庶,倒是有些意外。 各人寒暄后分散站定,阿呆方才从被众百姓相随的惊讶中脱离出来,见众人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心中根本不知道接下去要发生什么,不由地又开始担心会不会是刘备直接给他和阿祺认亲。 只见孙乾走上前,高声道:“今大汉建安十三年,戊子年,遵天道,循周礼,有吴郡海盐县人氏吴东年满二十,当行弱冠之礼,并赐表字。” 阿呆听到这里,砰砰乱跳的心才放了下来,不由地偷瞄了一眼车里,窃喜的同时却是有一丝丝的失望。 “解发!”孙乾说罢,左右上来两个侍从,将阿呆盘好的头绳解开,将长发披下。 “结发!汉封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刘备,赐冠!”孙乾又是朗声道,左右侍从一人给阿呆重新盘好头发,却是与适才束发的发型略有差异,另一位侍从用双手捧上一根松木的发簪,然后诸葛亮走上前,手里捧着一顶素冠走到阿呆身边。诸葛亮站定后,刘备缓缓上前,将素冠给阿呆套在发髻上然后插入了那根松木的发簪。 “赐字!”孙乾依着礼仪顺序,又是一声。 “小兄弟,”刘备笑着说,“我与军师商量,今日擅做主张,依周礼为你行弱冠之礼,也应当为你赐字。” 阿呆被这一连串的步骤虽然搞得在众目睽睽下有些难为情,但内心知道刘备与诸葛亮必是策划多时、孙乾等文官也是筹划详细,才能在这荒野郊外为自己准备这样一场仪式。他心中感念诸葛亮记得自己都搞不清的生辰,更感激刘备能够成人之美,当即深躬道:“乡野村夫,但凭明公吩咐。” “我从军师处得知,你祖上乃是春秋越国的先贤范蠡。”刘备扶起阿呆,慢慢说道。 不单单是阿呆,众人听到这里皆是惊讶,只见诸葛亮笑盈盈地问道:“贤弟你曾告诉我,你的祖先的名字是四个字,却是极其古怪,我且问你,可是叫做‘鸱夷子皮’?” 阿呆连连点头:“对对对!虽然我想不起来怎么说,但听到这个名字却是绝对不会错。幼时家中长辈常常提到,我却总是记不住怎么说,实在是太为古怪。” 诸葛亮又是羽扇轻摇,镇定自若地道:“这是范蠡助勾践兴越灭吴后,功成身退,改用的化名,而留在会稽没有随他离开越国的范氏,纷纷改姓,你这一支便是以吴郡为姓,改成了吴姓。” 众人听罢,暗暗赞叹诸葛亮博闻强记。阿呆也是怔怔地点头,没想到自家祖上的缘由却是这般经历。 “后世习惯将范蠡的化名‘鸱夷子皮’简称为‘子皮’,而我军诸将,又是子龙与你相伴最多、共同经历了出生入死,同时军师与你耕读多年,亦师亦友。我意以他二人的表字各取一字,赠予你作为表字。”刘备笑道,诸文武听了,也甚是欣喜。 只是阿呆接下来说了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让大家不自禁的纵声大笑。他说道:“难不成是…孔明的孔、子龙的龙,孔龙?” 众人放声大笑,竟连马车里的阿祺的笑声也传到了阿呆耳中。阿呆暗想自己太过激动,不及细想就脱口而出,刘备的意思明明是要用到“子皮”和“子龙”中的“子”字。 显然不少人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张飞大喊道:“小兄弟,孔龙叫不成,孔子也不错啊,以老夫子为表字,你可是头一份了!”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欢笑,却并没带有讥笑的意思,阿呆被说得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由地习惯性地想去搔搔头,却又碰到了新戴的素冠上插着的发簪,被戳了一下立时缩了回来。 看到他这一幕,不仅众人又笑,就连刘备诸葛亮都忍不住大笑了。 笑了一会,刘备朗声道:“从今以后,众人亦可称你为‘吴子明’。这‘子明’亦是《列仙传》中所记载的陵阳仙人,于你这超凡入圣的剑术,十分匹配!” 阿呆极是高兴,深躬施礼,只是心里暗暗地想:“平日里大家都叫我“阿呆”,只要今后别称我为‘呆子明’就行了。” 正文 三十一 道尽今古照凄凉 众人轮番庆贺后,都告别散去,各归本位,大军也缓缓开拔。无以计数的百姓夹杂队伍其中,队伍所行极是缓慢。阿呆前看看、后看看,发现唯一的一辆马车给他用来歇息了,甚是羞愧。 诸葛亮对阿呆挥挥手,将其招至一旁。阿呆见诸葛亮双眉微蹙、还不待他开口,就抢先问道:“兄长,我怎么不见徐军师和关将军?大军为何南下?这些百姓…” 诸葛亮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中疑问,你昏睡多日,有所不知,我慢慢告知与你。” “那日博望坡退敌后,重创了夏侯惇所率先锋与李典带领来接应的后军。但曹军人多势众,此一战虽大获全胜,但难以动摇其根本,关、张、赵等诸将杀出十里便收队而回。曹军必将重整旗鼓、步步为营、兵临新野城下,以我军目前的状况、以及新野的城高和墙宽,纵然赢下了守城战,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因此我根据当日与主公约好的计略,下令大军开拔出城,前往江夏城与刘表的大公子刘琦会和。”诸葛亮说。 阿呆点了点头,知他要将来龙去脉说清楚非三言两语可为,就耐心地静静聆听。 “刘表病入膏肓,长子刘琦、幼子刘琮为了继承之事已经势同水火,刘琦早就被蔡瑁等人驱赶至江夏,带走了部分兵马水军。我本来劝主公直接率军进入荆州城,此时入城,内有刘琮立足不稳、外有刘琦夏口作援,可一举夺得荆襄。可主公不忍在刘表病重之际趁人之危,无论我和元直如何相劝,皆是不允。那只有行的下策,弃新野,转驻江夏,再图后事。”诸葛亮接着说道。 “外有强敌逼近,内有兄弟龃龉,这荆州怕是多半保不住了。”阿呆见诸葛亮面色沉重,嘴上没说,心里却如此感慨。 “这些倒还罢了,我早已料得以主公爱惜名德的个性,断然是不肯为自己弄得一个宗亲相斗的名声。”诸葛亮摇了摇头道,“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大军准备退出新野后,城内百姓争相要跟随大军南移,不愿落到曹军的手中。那徐元直的母亲却在出城后鬼使神差的被那些黑衣人掳走,元直素来孝顺,万般无奈,只得再三跪叩辞别主公,去投曹操了。” “什么?”阿呆事先还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比如徐庶另有军务、或派出殿后、或和自己一样在哪里设伏阻截,甚至连他战败被俘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曹军竟然会用劫持家属这一招,心中暗骂曹操无耻,又庆幸黄月英和阿祺安然无恙。 “那关将军呢?”阿呆问。 “我已派云长前往夏口调集刘琦所率水军,前来接应我等。”诸葛亮道。 “兄长,还有一事不明。听闻刘琦长刘琮数岁,又生得像刘表,怎么刘琦却被赶走了呢?”阿呆问。 “刘琮的母亲蔡氏背后是襄阳最大的士族蔡家,舅父蔡瑁又是刘表手下最得力的武将。刘琮自然就有了整个蔡家的扶持。荆州的另一个士族大家南郡蒯氏向来与蔡氏过往密切,蒯良是刘表的主簿、蒯祺为房陵太守,蒯越又是刺史府中核心谋士。如此一来,两大家族背后的文官与武将都站在了刘琮这边。”诸葛亮苦笑一声,“我的亲阿姐嫁给了那蒯祺为妻,说来还要称他为姐夫。” “那兄长为何不去游说他们,一同力战曹操?”阿呆又问道。 诸葛亮轻笑数声:“若是真有如此简单,我早就一人一骑前往襄阳城了。当时袁曹相对峙于官渡之时,袁绍多次修书让刘表从荆州北上,直取许都,断曹操后路,刘表确实也动心过,可当时蔡氏与蒯氏等就力劝刘表要奉正朔,不可与曹操为敌。刘琦的生母陈氏背后没有大士族支持,荆州最主要的主战派黄祖前些日子又在与江东孙权的交战中兵败丧命,除了主公,刘琦在荆州府中已没有了任何支持。他当日曾来寻我,我只和他说了一句‘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他便明白了,立刻带领本部离开荆州前往江夏,如此一来,也算逃出了蔡氏的毒手,为自己留得一条性命。” 晋文公重耳的故事,阿呆曾听诸葛亮说起过,因此知道个大概,不过他还是不明白,问道:“刘表经营荆州多年,以兄长所言,此次曹军南下,主少国疑,蔡氏和蒯氏必会胁迫刘琮投降,将这手中大好的荆州拱手送人,又是为何呢?” “这个…说来话长了,却也不是今日我想与你所谈之正题。”诸葛亮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虚挥了一下羽扇,反问阿呆道,“你且试想,如果荆州降了曹操,曹操会怎么安置刘琮、蔡氏和蒯氏?” 阿呆想了一下,答:“上次听徐军师言道,曹操攻新野是为了震慑荆州,拿下荆州是为了攻打江东。我若是曹操,荆州能主动来降,定然好生安抚,这样说不定孙权看了,也会率江东文武投降。”说到这里,他看到诸葛亮不住地点头,显然是赞许自己的回答,不由地更增底气,又说道,“至于刘琮,多半封个侯,好生安置。而那些士族大家,应该仍是有的官做。” “然也,你精进不少,为兄甚是高兴。不过按照曹孟德多疑的心性,必然会将刘琮一脉接往许都,名为封侯,实为软禁。”诸葛亮说道,停下脚步,指了指旁边官道上正在徒步向南的百姓和军士,“像蔡、蒯二氏这样的士族,世代承袭荆州的官位,对他们而言,无论是刘表、还是曹操,他们都可以继续做官。而苦的,还是这些庶民百姓。” “兄长,小弟实在是不解。按说荆州也是名家聚集、士子辈出的地方,却又为何会被这两家垄断了文官与武将的首席,好像其他人都没有了机会一般?”阿呆越是思考、越是有更多的问题产生。 “此事今后有空,我们慢慢再议。”诸葛亮只是笑笑,却不愿再花时间深究,“今日唤你同行,是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需要你去办理,关系我等众人的生死安危。” 正文 三十二 春回古道叹飘零 阿呆见他收起了刚才的笑容,神情严肃,不由地心里一紧。他大伤初愈,心中还留有一些畏惧和恍惚,不知道又有什么急迫的任务在等着他,一时语塞,只拱了拱手。 诸葛亮看他心中有事,约莫猜出个几分,心中也是有些愧疚,转身看了看望无边际的流民,叹道:“这些百姓跟着我军南下,一日只能行出不到三十里。诸将力劝主公轻车简从,率军先行至夏口,确保不会被曹军追上,可另外安排后军殿后。但主公无论如何都不肯抛弃这些心甘情愿追随他的百姓。曹操亲率虎豹骑已过新野,距我不过三百余里,按此速度,我军无论如何无法在曹操追上之前抵达江陵倚城据守。若说虎贲军是曹军步军中的精锐,那虎豹骑就是由曹氏宗亲亲自率领的骑兵中的王牌。现下只能改道江夏与刘琦会和,曹操多半会在当阳附近追上我军。不瞒贤弟,我已派赵累、陈到等先行前进,搭建浮桥,派益德与子龙殿后。” “兄长怎么知道曹操已过新野,又知道会在当阳附近追上?”阿呆心中暗想,突然一个闪念划过他的脑海,不禁脱口而出道:“难道兄长你用了…?” 诸葛亮只点点头,嘴上却不回答:“此次的关键又在你身上。”说着从袖口里取出一封信笺,说道,“我已修书一封,你需即刻前往柴桑,拜访吴侯孙权的心腹鲁肃鲁子敬。如今的局面,我们只有和孙权联合,一致抗曹,才能保住江南半壁。如有他人询问,你此去的缘由只有一条,便是请鲁肃前来荆州为刘表吊孝。” 阿呆疑惑地问:“刘表已经死了?” “曹操已亲自南下,刘表病入膏肓,蔡氏为了早日降曹,必须尽快扶持幼主刘琮上台。此时此刻,刘景升就是想活也已不能。”诸葛亮回答完,顿了一顿,又指着那封信笺,“信笺交予鲁肃之后,待他看完,务必焚毁。届时你与他前往夏口与主公及我见面即可。” “另外,”诸葛亮说到这里,又恢复了他自信沉着的笑容,“吴侯孙权若是见你,你只需按你心中所想,如实回答便可,无需顾虑。” 阿呆此时心中有无数的不确定,如同博望诱敌一般,诸葛亮又一次将整个行动的前后各步与他交代得明明白白丝毫不漏,可阿呆始终想问一句“为什么你就料定事情一定会如你所设想的一般发生?”可他素来知道诸葛亮的个性,绝顶聪明之人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个性,且诸葛亮一向谨慎自律,绝不会轻易拿他人的生命冒险行事,既是为他人负责,也是维护自己在士子间“卧龙”的名声。 但每每在这种时刻,诸葛亮总能洞察出他的内心,仿佛他的那双眼睛,可以直接看穿阿呆内心的所思所虑所想。 “这世间之事如何权衡,如同史书中种种记载别无二致,说到底无非就是四个字——“利益”和“人心”。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为何荆州文官与武将的领袖地位会被蔡氏、蒯氏垄断,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到了江夏,乘上小舟之后,可打开我的信笺查看,或许能为你解惑。”此时的诸葛亮,已然彻底回到了往日的神采,信手摇扇、面带微笑、似乎羽扇一挥便可翻云覆雨搅动天地,他看着正自纳闷的阿呆,又说了一句直击他心坎的话,“我已安排关平,今日巳时护送诸将的家眷快马加鞭先行前往江夏,一定会护得阿祺周详,你放心便是。” 阿呆被他一连串猜透心机的话语说得心中直颤,一个震惊连着一个震惊,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深躬一揖。 诸葛亮离去后,阿呆回到马车内,阿祺见他与诸葛亮私语良久,隐隐猜到了阿呆可能又要离去,虽然万分不舍,却也知道现下情况危急,她自己流离至此,更是明白这些百姓若是被曹军追上,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个“阿呆”、多少个“阿祺”。 两人坐在马车内沉默不语,阿呆不知道如何向阿祺开口,告诉她自己刚刚醒了一天,又要远离、帮助诸葛亮去办一件攸关众人生死的事情。阿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既盼着他速去速回安全无恙,又希望他帮诸葛亮办的事,能够帮到这些苦难的流民,只是想到阿呆上一次外出十数日,最后却是捡了半条命回来,仍是担心不已。 闲话琐碎,却是情深。阿祺帮阿呆简单收拾之后,两人各自答应了对方一件事:阿呆功成圆满早去早回,阿祺安顿好之后,将《青囊书》中遗存内容尽量重新整理誊录,让华佗先生的心血得以保存下去。 两人分手后,阿呆按照诸葛亮的安排启程上路,前往江夏与关羽会和后,再乘舟南下,直抵柴桑。 临行前,军校笑呵呵地领过来一匹马,阿呆大喜过望,竟然就是那日与黑衣人恶斗,被他赶走的那匹小赤兔马。马儿看见主人也是非常欣喜,不断地急促嘶鸣、微跳前蹄。一旁的军士告诉阿呆,这马儿在博望坡之战后几日,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城下,守城的军士一看这马有辔有鞍,便知是战后失散的战马,如获至宝一般地牵回了军营,还为此领了赏钱。可别人认不出这马的来历,马营的马夫们一看都知道这是他们费了好大功夫才给赤兔马配种产下的仔马,赶忙向主簿孙乾报告,可当时阿呆未醒,大军又要启程南下,直到今天才给他牵了回来。军士们连连称赞这马有灵性,阿呆也是欣喜异常,心想《韩非子》里有记载,春秋时管仲出征大军迷路,他以老马之智寻路、带领大军跟着脱缰的老马重回正途的故事。今日他被自比管仲的诸葛亮派往江东,与一匹同样会“老马识途”的小马同行,衬古映今,倒也是一桩美事。 阿呆沿着官道疾驰,看见开拔前行的军士与百姓,像一条蜿蜒蠕动的巨蛇,笼罩在一路上的滚滚尘土中,然而让他感到振奋的是,虽然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对曹军即将追来的恐惧和焦急,但是也都充满着对南下寻找新生活的渴望和盼头。 行至不久,阿呆便向东折去,朝江夏轻骑直奔。 正文 三十三 一叶小舟行 一路上阿呆时时刻刻警惕周遭,一来他伤重初愈,内息不足,若是再遇大战恐怕力不从心,二来与黑衣人交手多次,知晓这些人神出鬼没喜暗中窥伺。单人匹马无人相伴,他心中时时所想就只有两件事,一件就是诸葛亮和他说的“利益和人心”,究竟信笺中到底写了什么,让他进入江夏上船之后才能打开。另一件牵挂的事便是阿祺的安危了。 他在马上调整内息,渐渐地发现这次重伤之后,体内的热气不用他默念打坐去引导、也可以在周身游走、散开,最后聚拢在胸口。每一次内息的循环,就好似又在胸口增加了一份热气的厚度。既然不需要再心澄空明地打坐,他便顺着阿祺的过往一直在思索一件他始终想不明白的事情:为何曹操要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多次派遣心腹前来擒获自己和阿祺。 对于自己,他隐隐地觉得曹操肯定是为了《太公》而来,自己当然知道自己的所学所遇与《太公》毫无关系,诸葛亮所告知的也只是只言片语,就算真的被曹操擒去,他当着曹操的面也说不出任何对于搜寻《太公》有价值的话。但自己石壁剑影的经历就连自己常常回想起,都觉得如梦似幻,极偶尔的时候甚至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因为年幼流离,将有些回忆重叠在一起产生了幻觉。每每想到这里,他看看手臂、双腿上还依稀可见的伤疤,就能清楚明白的回忆起那些在荒山中努力求生的日日夜夜。若是回忆交错只是幻觉,那又是谁教会他砸石磨斧、砍柴捡枝、钻木生火、结草为绳这些只有在乱世流离才能学会的生存之法。 可对于阿祺,尽管情真意切,却终究是相处不长、了解有限。他想得越多,越是有一个问题会难以自圆其说:华佗已经在曹操的手上了,为何还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捉阿祺?如果是华佗坚持不肯为曹操医治,为何不去寻当世的其他名医?譬如将年幼的阿祺托付给华佗的张机先生,他在世间的名声与威望甚至还在华佗先生之上。可曹操却从来不唤张机前去邺城为他治病。而阿祺的医术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超越这两位神医的,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者,阿祺身上还有重大的秘密,再者,就是这《青囊书》中记载了远远超过张机先生的、甚至写这本书的华佗先生的医术的无上妙法。 “难不成,曹操从别处已经确认了华佗和阿祺就是《太公》的传人?所以才不遗余力的要抓二人到邺城?”他心里一震。 这个念头,曾经在新野与诸葛亮谈话的时候,阿呆已隐晦地提起过,但是他与阿祺相处下来,并未觉得这位小娘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同时他心里清楚自从诸葛亮准备出山以来的种种凶险,皆是因为《太公》的传言而起,他内心深处不愿看到阿祺与这本在他看来只会带来不祥的奇书产生任何联系。 “或许,等这次江东之行回来,再见阿祺之时,她能够整理出《青囊书》上部分内容,说不定到那时就可知晓一二了。”阿呆心里如此宽慰自己。 行出百余里,已过正午,阿呆不懂御马养马之术,只觉得马儿渐渐跑得慢下来了,就该勒马而息。此去夏口约有五百里,夏口乃是汉水与长江交汇之地,历来是中原南下重要的渡河口。他一路向东到得汉水,便只需沿着汉水东流的方向向东驱弛便可。 就这么沿着江岸,跑跑停停,甚是惬意潇洒。阿呆自觉这是他随诸葛亮出山以来最自由快活的一个片段,除了江上偶尔零星的一片帆影或者一尾小舟,不走官道的他一路上碰不见任何人,因此也没有任何能够打断他纵马奔驰的缘由。他胯下的马儿也甚是要强,每次歇息个大半个时辰,便又能疾驰出百余里。江风顺着脸颊、伴着驰骋的马蹄声在身边划过,体内的盈盈之气又再不断游走,中天的烈日慢慢西转,眼看着从身前到头顶、又到背后,仿佛一人一骑将日月时光都甩在自己身后。这些都让出山后听惯了车马声、步行声、砍杀声的阿呆,感觉仿佛回到了汉水渔村、回到了石壁荒山,回到了自由自在的感觉中。兴奋之时,阿呆禁不住纵声长啸,那马儿也是兴起,伴着阿呆一起嘶鸣,腿上更是发力矫健,仿佛见到生死离别又重逢后的主人如此惬意自在,它也感到无比的喜悦。 揽风神行,不计日夜,第二日丑时,五百多里的路程已经行毕,来到夏口渡口,早有军士奉关羽之名在此等候,阿呆与马儿告别,将它暂寄夏口军营,自己与水军船夫共登一艘快艇,沿江而下,向着柴桑出发。 江水东流,又有顺风相助,小船起了风帆,在长江上如同离弦的快箭。起初军士还担心阿呆不熟水性,怕他颠簸呕吐,哪想阿呆在汉水居住多年,经常跟着渔夫一同入江打鱼,他不会用网,却是精通钓鱼,但最擅长的还是用铁叉、钩矛一类的利器,对着游到水面的河鱼一刺贯穿,捕上船来,于江上颠簸根本不以为意。 行了半日,军士告知阿呆快要到江东地界,阿呆心中一凛,来到船尾独坐,打开了信笺的外封,取出竹片依次观详,只见诸葛亮写道: “贤弟,自出山以后,愚兄多次遣你相助于左右,尤其以博望一战最为凶险,致你昏睡多日,我深感自责和愧疚。然而天下正值纷乱,主公临危授命,我无法不殚精竭虑考虑诸多事宜。此次曹孟德兵发荆州,徐元直被其设计赚走,主公弃新野、走樊城、奔江夏,皆是无奈之举。故此次为兄万不得已,在阿丑的相助之下,发动神算、卜测天机。虽然神算中的奥妙已明示了天机,但其中的执行仍需你的相助,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我对于主公兴复汉室大业的作用,就像‘道’,如同此刻你在大江上徜徉,顺流而下,百转千回,这就是道法自然,天地之道。如果你想改变天下的归属、黎民的未来,就像想要改变长江的流向,需要审时度势、纵览天下,然后才能决定要把江水引向何处才能对百姓、对汉室弊最小而利最大。这里面具体的做法,需要清淤塞、筑堤坝、征民伕、改河道、截弯取直、分流泄洪,这些都是‘术’。为了汉室,愚兄必须道术并重,才能保护主公与汉室的周全。如果舍道而重术,就如同直接挖开堤口,让洪水漫灌,形成新流,这样虽然也能改变洪流的走向,但却会淹没田舍、伤害性命,如同在伤害汉室的根基,而曹孟德就是这样的人。如果重道而舍术,只有方向而无方法,无非等同于坐而论道、夸夸其谈,如杨彪、孔融之流。 于今之计,贤弟你就是我最重要的‘术’,还请原谅为兄的鲁莽行事。近期匆匆,也无时日长言,此信笺阅览后,你可扔于长江之中,让江水见证为兄的志向,流于万古。” 正文 三十四 江东六郡 诸葛亮情谊真切跃然信中,阿呆坐在船尾,望着滔滔江水东流,看着自己所乘的这一尾小舟随波而下,就像一个凡人在世间的大势之中辗转求生随波逐流。他再一次看了看诸葛亮写的内容,心里不禁想着:“这天下已然如此,孔明兄又想帮助玄德公将这天下引到哪里呢?”他心里想着,默默地按照信上所说,将手中竹片抛入江水,看着细长的竹片起先还在江面翻腾,慢慢被波浪裹挟、浸湿、离小船越来越远,终不可见。 阿呆拿起下一块竹片,心想这块应该是诸葛亮让自己转交鲁肃的信笺了,他早就对这块“或许能够解答他心中关于荆州士族困惑”的信笺期待已久了。当他翻开竹片一看时,惊讶之情、心头之震,周身寒彻,不亚于五雷轰顶,有如被钟槌撞击了头部一般,顿感眩晕。他回头一看滚滚逝去的江水,差点一个踉跄没有扶稳掉进了长江之中。舱外控帆和掌舵的两个士卒连声惊呼,阿呆却充耳不闻,耳中只有嗡嗡之声回荡。 他再拿起手中的信笺看了看,第一句分明就是:“子明贤弟,自出山以后,愚兄多次遣你相助于左右,尤其以博望一战最为凶险……” 阿呆面如死灰,心中却大声喊道:“我竟然扔错了竹片!扔错了竹片!我扔错了竹片!” 他数次想窜入水中,寻找那块被本应交给鲁肃的竹片,可江水滚滚,奔流不息,四下能看得见的只有仿佛在嘲笑阿呆的跳动着的波光,哪里还有半点竹片的影子。 期待好事来临的过程总是显得漫长、而害怕灾厄到达的时间却又特别短暂。阿呆将那写给自己的竹片也扔进大江,呆坐船尾,脑海中想过了千万种办法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种种遭遇。逃跑、装作生病、故意落水等等首先被他一件一件抛弃了,跟着刘备南下、在官道上蜿蜒前进的黄尘滚滚下的流民,已经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若此时做了逃兵,那终生便永远只是一个逃兵了。他逐渐平复心情,开始设想见到鲁肃之后,如何交涉、如何应答,最终确保将鲁肃请到江夏。 不幸的是,直到小舟靠岸,他依旧没有想出来该如何做到像诸葛亮那样,可以句句明晰事理、直扣人心。别说如何说服鲁肃前往江夏,就是如何应答对岸的提问,他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柴桑是江东孙氏在长江沿岸最大的军事重镇,上可扬帆直抵荆州、益州,下可顺流而至京口、秣陵,是长江天堑上可进可退的水中壁垒。自从得知曹操南下,吴侯孙权与重要文武早已移师柴桑,一线督战。阿呆远远就望见渡口左右,巨舰并列林立,舰上旌旗招展,岸上守卫森严,虽只一窥,阿呆也瞧出江东军容之盛远胜刘备,不由地更加为自己捏了把汗。 守岸的士卒看到有船靠近,早已沿渡口列阵询问。控帆的船夫收下船帆,配合掌舵的船夫一同将船靠岸后,递出拜帖,江东守岸士卒一看是刘备军,马上入营禀报。 不一会,一位校官打扮的武将走到渡口码头,对着两位船夫和阿呆一通打量,神色甚是严厉、口气却还温和地说道:“在下吴侯帐下横野中郎将吕蒙,敢问诸位,哪位是管事的?” 两个船夫不自主地看了看阿呆,阿呆心里仿佛万马奔腾,恨不得跳江潜走,硬着头皮拱了拱手道:“在下阿…在下吴东,刘玄德帐下军师诸葛孔明派来的使者。” “吴东?”吕蒙不露声色地又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少年,心想刘备怎么会派来这样一位说话都略有结巴的小郎作为使者,又说道,“使者前来所为何事?” 阿呆也隐隐发现吕蒙对自己表露了怀疑和鄙夷之色,心里更加不自主的紧张和尴尬,只得再拱手施礼说道:“奉孔明兄…奉军师之命,邀鲁肃鲁子敬前往荆州,吊孝荆州刺史刘景升。” “哦?刘荆州已故?”吕蒙双眼一睁,对刘表病亡极是意外,又看了看船夫递上的拜帖,略微思忖后道,“为何刘荆州不派使者,反倒是刘豫州派使者前来?” “为什么这个人问题这么多?”阿呆心里暗暗想着,他看了看军营四周,见军士众多,但以他的轻功和这两日的运气恢复,想要一瞬之间闪进营帐也非难事,只是即便溜进大营也不知道鲁肃在哪。他急中生智,想起了诸葛亮的话,便编了个理由道:“曹操南下,已过新野,刘表病故,荆州乱作一团,所以…孔明兄即派我星夜前来。” 吕蒙又是一脸狐疑地说:“使君请与我进入营帐。”他看阿呆年纪尚轻、两个军士也只是寻常水军船夫的样子,心想眼前三个人无论如何也闹不出大动静。说罢,对身边守岗的士卒一挥手,士卒当即领会,到阿呆身边说道:“军中有令,来使进帐须解剑下马!”说着手一伸,示意阿呆将背上长剑取下交给他。 阿呆微一犹豫,心想如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是一步了,便取下长剑放至士卒手中。谁知他长剑刚刚交出,只听吕蒙冷冷地道:“尔等究竟是何人?” 周围士卒听他大喝,立时纷纷抽剑举枪,指着阿呆三人。 阿呆一愣,两位船夫更是手足无措。吕蒙走过来,从士卒手中拿过那柄长剑,从布包的软鞘中抽出剑身,端详了一下对阿呆问道:“这是你的?” 阿呆点了点头,隐然已猜到为何吕蒙会突然变脸,赶忙说道:“这是我与曹军交手时,缴获的剑。” “你?”吕蒙大为惊讶,说道,“我听闻近日里刘玄德在博望坡设伏兵大败夏侯惇,乃是诸葛孔明为其献计,遣一少年为饵诱使夏侯惇进击。你可识得那少年?” 阿呆心想:“原来事情都已经传到江东了,我是该说认识还是该说不认识呢?” “子明!且听我说!”阿呆正自犹豫时,听得远处有一人大喊,他没料到江东之人除了已经得知博望坡的战事,竟然连刘备赐他表字这事也已知晓,震惊之余随口应了一声,没想到吕蒙也应了一声,两人互视一眼均是诧异,阿呆明显看到吕蒙面有怒意。 远处那人走来,对吕蒙拱了拱手,笑道:“子明,你所说的那位小将军,正是眼前人!” 正文 三十五 金戈铁马 “难道他也字子明?”阿呆瞧那人明显是在和吕蒙说话,心中诧异道。 “子敬休要戏言。”吕蒙对来人拱手道。 此人正是吴侯参军,诸葛亮让阿呆前来相邀的鲁肃。 鲁肃走到二人跟前,摆摆手示意周遭士卒放下兵刃,士卒却不为所动,看向吕蒙,见吕蒙点头后方才退下。 鲁肃并不在意,仍是挂满笑容,说道:“刚才正好路过,见码头纷扰,过来一看,听到二位对话,真是无巧不成书。”说着对阿呆作揖施礼,“小兄弟智引夏侯、大展神威,已然名传天下。” “先生谬赞。”阿呆忙回了个礼,打量了一番鲁肃,见他寻常文官打扮,面态雍容,相貌和善。与其说是谋士,反倒更像是一位财主,但笑盈盈的、乐呵呵的,让人觉得甚是亲切。 “你便是那个阿呆?”吕蒙横眉问道。 阿呆见他一副似信非信、爱理不理的样子,只是点头一允,并未开口。 吕蒙将手中长剑交还给阿呆,冷声说道:“素闻刘玄德帐下关云长白马刺颜良、乃当世虎将、万人之敌,看来只是世人讹传。刘备竟已无人可用,派一少年亲赴险境。”说完对鲁肃拱了拱手,带着随身士卒离去了。 “英雄出少年,小将军切勿上心。”鲁肃见吕蒙离去,仍是笑盈盈地对阿呆说,“请随我来。”说完,又吩咐码头的士卒安顿好两名船夫,便领着阿呆往大营走去。 柴桑大营甚至宏伟,多数兵营都是并列搭建的木房,不似新野军营多为临时拉架的帐篷。阿呆跟着鲁肃三转两绕,来到一处小屋,走进门去,鲁肃示意阿呆坐下,随即就把门关上了。 “小将军来此何意?”鲁肃坐在阿呆对首问道。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阿呆啊阿呆,看你怎么办。”阿呆听到这个问题,心里打了个颤,明显底气不足地说道:“孔明兄让我到江东拜访先生,邀先生以吊孝刘表之名,前往江夏,共商抗曹之计。” 鲁肃虽然脸上仍旧是一贯保持的笑容,但心里也不免狐疑:“此人唯唯诺诺,像是胆识不足,当真是传闻里大破曹军的英雄少年?” “小将军,我只闻曹操南下是为攻克刘表、平定荆州,与我江东并无瓜葛,诸葛孔明又何出此言?”鲁肃问道。 阿呆即便再不精于计谋,也知道鲁肃这句话是明知故问,想要了解刘备、诸葛亮的真实意图。他此刻真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心想若是信笺仍在,只需交给鲁肃,一切自然水到渠成。他转念一想:“要不就和鲁肃直说,告诉他我把信笺弄丢了,让他随我去江夏直接见孔明兄不就完了?”正欲张口,却想到吕蒙刚才鄙夷的表情和话语,心里又想:“我若是把这等糗事告知,非但丢了自己的脸面,还会让江东文武更加看不起玄德公和兄长。”他内心自问自答,不由地额头脖颈微微出汗。 鲁肃见他一脸僵硬且一言不发,心中更是纳闷,轻轻问道:“小将军可是哪里不适?” 阿呆心一横:“事到如此,再纠结也是无用。”脑中飞快的闪过这几日的光景,想到漫舟长江时,不由地心头一亮,说道:“回禀先生,确实有些劳累,但事关紧急,还请先生尽快前往江夏,会见玄德公。” 鲁肃听他称刘备为“玄德公”而非“主公”,更觉奇怪,只觉这位少年自刚才见得,到现在进屋,就一直神秘莫测,听他终于发话,问道:“何事紧急?” “曹操亲率虎豹骑南下追击玄德公,玄德公仁义,不忍放弃新野与荆州相随的百姓,大军前行非常缓慢。孔明兄等文武劝玄德公夺取荆州,抵御曹操,玄德公不忍对宗亲出兵,坚持不允。然而荆州蔡氏、蒯氏欲扶持刘表幼子刘琮上台,投降于曹操。刘表长子刘琦,已率其本部前往江夏屯兵,欲与玄德公合兵一处共抗来敌。”阿呆一边回忆着诸葛亮的话,一边说道。 “刘豫州仁德遍布四海,着实可敬。但小将军,此事于我江东又有何关系?”鲁肃问道。 “先生难道不知,若荆州一失,曹操必将兵锋转向江东?”阿呆问道。 “曹孟德是圣上下诏封的丞相,如今代替汉室收复四海,我等又怎能抵抗?”鲁肃说完,笑着捻须,侧眼看着阿呆。 “这家伙说这些话,究竟是真心所言还是有心考我?”阿呆不禁狐疑,转念又一想,“既然孔明兄单单只提到鲁肃,想必是在神算中已有所见,应该错不了。” “先生此言是否为真,我说不准。可适才在渡口,见到军容强盛、防备森严,我心想吴侯所想,和先生多半不同。”阿呆说。 “哦?小将军认为我家主公是怎么想的?”鲁肃问道。 阿呆心中暗喜:“终于绕到这点上了,这话题我熟。”当即装模作样正色说道:“若曹操平定荆州,必定转而取道江东。若是先生及众文武愿降,自可在曹操手下封官许愿,曹操为了安定人心、一定会重用江东士族。可是吴侯却不免落得个身为人质、迁居许都、明升实囚的下场。” 鲁肃摇了摇头,收起了脸上笑容。阿呆自见他起,一直见他笑脸盈盈,突然变脸正色,反倒一愣。只见鲁肃说道:“刘玄德屡战屡败,弃新野、败樊城、欲逃江夏,他敌不过曹操,便想拉我家主公一同垫背,岂有此理?小将军你既然见到我江东军容之盛、兵甲之强,为何我江东六郡就不能单抗曹操?” 阿呆咽了咽口水,心想:“没错啊,是啊,人家难道不能自己打吗?干嘛要和我们打?他说得对啊。” “你若是无话可说,便即请回。”鲁肃甩了甩袖子,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 阿呆刚才还暗自庆幸的心情突然被这个毫无准备的问题搅得再次七上八下,他硬是憋了一句:“曹军很强,若能联合,便是多了一分把握。” “哈哈哈!”也不知鲁肃是笑话他言语浅薄还是笑话他紧张失态,总之是大笑数声,“刘豫州所有兵马,不过数千,加上刘琦本部,不过万余。正值新败,士气低落,即便联合,也不过是曹操刀下待宰猪羊,何谈把握?” “阿呆啊阿呆,你看看你,这下闯了大祸了吧!”阿呆实在是不知如何回答,恨不得抽出长剑挟持鲁肃,将他劫走带回江夏。但他心里知道这种想法顶多只能幻想一下,若是真能这么做,诸葛亮又何必写什么信笺,“这下我闯了大祸,无法交差,不知有多少荆州军民要因我而死于曹操铁蹄之下,早知如此,不如来时就一头扎进长江之水算了。”阿呆想到这里,脑海中一会浮现漫漫尘土中的流民、一会浮现滔滔江水中的小舟,禁不住要哭出来。 “江水!小舟!”突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大喊一声,鲁肃也被他吓了一跳,阿呆站起身看着鲁肃道:“若是荆州全失,曹操的虎豹骑和虎贲军,还有什么夏侯惇、李典、这个副官那个偏将,都会一股脑地从陆路杀向江东。长江天险已失,你们屯于江上的这些战舰水军,都将毫无用途,又何谈独抗曹操保得江东六郡?” 正文 三十六 王业潜龙吟 鲁肃面色重现笑容,不禁鼓掌,笑道:“久闻卧龙先生大名,今日派小将军前来,果然有高见。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我吴侯帐下某些人却故做不知,还是小将军一针见血见识非凡!” 阿呆擦了擦汗,心中长舒一口气,心想:“果然是在考我,为啥有话都不能直说,聪明人都喜欢这样聊天么?”嘴上却道了句:“先生过奖。” “卧龙先生可有信笺、或竹简什么的让你转交于我?”鲁肃问道。 阿呆双眼圆睁,心想眼前这个人好生厉害,比之诸葛亮简直不遑多让,只得老老实实把江上失手的事情说了出来。 鲁肃哈哈大笑,拉起阿呆的手说:“无妨、无妨!小将军随我去见我家主公如何?” “遵命!”阿呆回道。他心想:“孔明兄连鲁肃会带我去见吴侯都预料到了,和他相比,我简直蠢得像头驴。” 鲁肃一路拉着阿呆的手,笑呵呵地前行,显得甚是高兴。阿呆见营中士卒看到鲁肃时,都是毕恭毕敬的样子,但又想到刚才在渡口,士卒却还要看吕蒙的脸色行事,也是觉得蹊跷。 不一会,两人来到一座大殿,鲁肃让守门士卒禀报,士卒进去没多久便出来请二人进偏厅等候。鲁肃又拉着阿呆到了偏厅,将右手上座让给阿呆坐下,自己坐在他下手,也不说话,仍是一张笑脸。 “不会这吴侯孙权待会出来,还是明知故问一堆问题,不先考考我就不能好好说话吧?”阿呆一边喝着侍从地上的茶汤,一遍暗暗叫苦到。 “封讨逆将军、领会稽太守,吴侯到!”传令侍从纵声禀报,阿呆和鲁肃赶忙站起。只见通道口走出一人,一副士子打扮,只是身上所着衣饰、玉佩等均与常人相异。身材不似鲁肃那般中正雍容,却是高大雄健,个子几与关羽一般高。络腮胡须修得整齐,浓密中透露着王霸之气,看面容像似与诸葛亮差不多大小,但扑面而来的诸侯威风,却是常人万万无法匹及的。阿呆不自主的躬身拜倒。 “使君请起,”孙权作为主人,又是侯爵,依礼先行在主位坐下,阿呆与鲁肃再相互施礼后依次坐下。孙权道:“子敬告诉我,刘玄德遣使君前来,欲请子敬前往荆州,吊孝刘荆州,是有此事?” “正是,”阿呆答道。“又开始了,明明都知道我为何而来,偏就不说。”他心里想着,“像他们这样的套路,是不是连解个手,都要先拐弯抹角一番?” “既然子敬将使君领到这里,那我们就开门见山。不知刘玄德帐下文武,对于曹操南下,有何见解?” 阿呆想了想,说道:“玄德公仁爱谦恭,却百折不挠,博望一战,大败曹军先锋、大大拖延了曹军南下的速度。但荆州士族沆瀣一气,听闻曹操南下便已闻风丧胆,孔明兄说他们定会扶持刘琮上台,然后开城投降。” 孙权点了点头,又问:“我看使君年纪尚浅,你又怎料定我江东抵挡不住曹操?” 阿呆拱了拱手道:“在下见识浅薄,但兄长曾指点于我,世间万事不过是‘人心’和‘利益’。适才与鲁肃先生相谈一番后,我又有感悟。不瞒吴侯,我年幼曾居于吴郡海盐县,家资颇丰,说来也算是江东人士。后逢兵乱举家外逃,也是看了些人间凄凉。来到荆州后,又曾和一些流民居于汉水之滨,他们无田可耕,只能围河造田,而那些良田,都在大户士族的手中。像荆州蔡氏、蒯氏二族,若是以弱敌强、拼死抗曹,即便胜了,他们所拥田产家资,还是原来那些并无变化,可一旦败了,便会一无所有。而如果降了曹操,不但可以保住家产,曹操还会需要他们稳定荆州,必定加官进爵。这买卖,换了是谁,都能想得明白。” 孙权听完后,默不作声,露出睥睨的眼神,幽幽地问道:“使君为何称刘豫州为玄德公?” 阿呆脸一红,答道:“我只是孔明兄身旁一侍从,并不在玄德公帐下。” “传闻中博望坡大败夏侯惇的‘阿呆’可是阁下?”孙权又问道。 “不敢当,在下只是依孔明兄计策,略出微薄之力。”阿呆微微欠身示意。 孙权复又和善,站起身道:“使君方才所言,正是我江东目前所面临的窘境。曹操南下,各郡的大士族,均劝我迎接曹军、罢兵投降。倒是诸位武将,都力主一战。”他边说边走到偏厅中央,对着阿呆说,“使君既是吴郡人士,又不属于刘豫州麾下,何不来我江东,共图大业?” 阿呆也站起身,答道:“玄德公待我极好,也是多番屈就邀请,只是在下乡野村夫,见识浅薄,也不懂行伍攻略,只期盼着早日天下太平,就能游历四海,并不图建功立业。” “人各有志,若是使君他日愿意,江东随时是你客居之地。”孙权摆手示意阿呆坐下不必客气,接着说道,“卧龙大名,我也有所耳闻,他父辈与刘荆州私交甚好、岳丈又是蔡氏连襟,却一直不愿投靠刘荆州,看来确实是见解独到早就知道刘景升非王业之主。我倒也希望与孔明先生于江东一叙。” 上面一通说完,孙权仿佛换了个口气,似是敷衍一般冷冷地说:“另外,江东是战是和,我年岁尚浅,虽有子敬相助,但文武大事还需问过周瑜与张昭后方能定夺,就先请子敬与你共赴夏口走这一趟。” 阿呆听到孙权这么说,这一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整个人就像飘然欲飞的感觉一般,全然没了自责的懊恼与重担的压力,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当即起身对孙权深躬一揖:“谢过吴侯!” 孙权见他行大礼,赶紧上前相扶,离得近了,看到他的素冠和发簪都是新的,问道:“使君刚过弱冠之年?” 阿呆脸一红,心想竟然这个都被孙权发现了,答道:“吴侯明鉴,正是前日。” “难道,小将军新受的表字也是子明?”先前一直在边上听二人说话、一言不发的鲁肃此时插嘴问道。 阿呆红着脸点了点头,将表字的由来和两人简短说了一下。 孙权、鲁肃不由地大笑起来。“难怪刚才在渡口,我高喊‘子明’,你也会应声。”鲁肃笑道,“主公,真是天降的缘分,小将军本就该是一家人。” “甚好!”孙权复又归位,对二人说,“事不宜迟,请使君与子敬尽快启程。” 阿呆、鲁肃起身拱手。孙权退出偏厅后,二人也依次退出。 正文 三十七 霜刃示君如幻影 鲁肃命侍从简单收拾后,两人重新来到渡口,又见到吕蒙。吕蒙却是只对鲁肃拱手施礼,并不理睬阿呆。 江东水军已备了一艘有前后两个帆的大船等候,船上站着十数名士卒待命。两人正欲上船,吕蒙说道:“子敬,到的江夏,让刘备赶紧把夏口还给我主公。” 阿呆一愣,心想吕蒙为何要这么说,瞥了一眼鲁肃,看到他神色一闪而过的不悦,只一瞬间又回到了笑脸状,回身对吕蒙说:“吕子明何出此言?” “主公命建威中郎将为前部大督,我等誓死奋战擒杀黄祖,占得江夏大部。可刘琦与关羽却先后进驻西陵与夏口,若不是你等阻拦,我们早就将江夏全境夺了回来。”吕蒙说话间,眼睛并不看着鲁肃,甚是傲慢。 “此言差矣,曹军南下,正是危急之时。主公命公瑾率部至鄱阳备战,亦是为了抗曹南下、保全江东。若此时与刘豫州开战,岂不是让曹操坐收渔利?”鲁肃言辞甚厉,但脸色仍是一派祥和。 “呵呵,”吕蒙一声冷笑,“刘备连这样乳臭未干的小郎都派上场了,他帐下又有何人?” 鲁肃听罢,笑而不语,侧脸看了看阿呆。 阿呆只觉得人心叵测、世道难防。自从来到江东,和每个人说话都辛苦异常,不是像鲁肃这般明知故问、设题考验,就是孙权那样欲说还休、欲就欢迎。眼前这个吕蒙,偏偏又和自己同用一个表字,却没来由地一再挑衅贬低。他急着回江夏,一来可以尽快复命,二来可以赶紧看到阿祺,着实不想再在这里多生纠葛、节外生枝。可黑衣人一战伤愈后,内心憋着的一肚子火实在没地方发泄,一时半会又找不到那些黑衣人。 想到这里,阿呆心生烦躁,不由地说:“你家主公吴侯待人有礼、恭谦客气,鲁肃先生智谋出众、儒雅敦厚。反观你,言语粗鄙、目中无人,倒像是个另类。”他说完,把头微微一斜,这个姿势甚是无礼,是从汉水渔村边的孩童打架时学来的。 吕蒙倒也不怒,瞥了一眼阿呆,回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郎,自己被曹操打得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就派说客跑来江东,用话术欺骗主公,让我军去给你们垫背。刘备、诸葛亮,包括你,我看都是欺世盗名之徒。” 鲁肃在一旁笑而不语,双手相握放于身前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嘴的争论。 阿呆抽出了背上宝剑,周围众士卒见状也都拔剑举枪,阿呆淡淡说道:“你不是刚才问我这剑从何而来么?我看我告诉你是从曹军精锐手上缴获而来,你也不信,不妨你来试试?我让你先击三下,我只防御,绝不还手。” 吕蒙冷笑一声:“对付你这等小郎,还需我动手?”对着鲁肃敷衍地拱了下手道:“子敬,你且让开,休要误伤于你。” 鲁肃微微打了个哈哈,拱手退往船上,说了几句“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和气”这般于事无补故意敷衍的废话,好似看到二人动气,他乐见其成一般。 吕蒙摆了摆手,身边一个随从士卒提剑上前,阿呆见鲁肃根本没有阻止相斗的意思,心下也无顾虑,持剑在手却也不动。 那随从士卒双手握剑,一个箭步跃上对着阿呆就是从头到脚的一记竖劈。阿呆站立不动,简直像是无视他的存在。那军士恼怒,更加用力,长剑落下破空声甚响,但见一剑到底劈在了地上,却是劈了个空,阿呆早已站在了他的背后。 “第一击。”阿呆冷冷地说,姿势、动作却是毫无变化,只有衣角和头发飘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看清阿呆是如何从那随从士卒的身前移动到他的身后的,连同鲁肃、吕蒙,全都瞠目结舌,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阿呆暗暗心想:“刚才那一步,竟比受伤前还要迅捷,难不成我昏睡时,孔明兄、或者阿祺给我吃了什么大补之药?怎么武艺不降反升?”心里更是自信满满,准备好好羞辱一番吕蒙,挫挫他的锐气。 吕蒙暗想“这小子用的是什么妖法”,他绝不相信这是常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又摆了摆手,唤了另一位贴身随从,但是此时双眼却已紧紧盯在阿呆身上,不再斜视一旁。 第二位军士刚才目睹了那一瞬,心中无底,怕再给主将出丑,于是打足了一百二十分的专注,双手握长剑,冲上前对着阿呆的腰间来了一记横扫,眼见阿呆没有动弹即将得手,一瞬间长剑划过,却又是落空。 阿呆同样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什么?”“啊?”周遭军士刹那间同时忍不住发生惊叹,若说刚才那第一下,众人还不当回事,这第二下所有人都是定睛细看,却仍未看出门道,不由地大惊失色。 “第二击。”阿呆道。 此时的鲁肃和吕蒙终于才有些想明白,为何屡战屡败的刘备能够在得到诸葛亮的短短数日之内就能反败为胜、大败夏侯惇。 而真正豪气干云的武将看到厉害的对手时,总是会跃跃欲试,想要一较高下,吕蒙恰好就是这种人。他内心已隐隐有些为自己的无礼感到抱歉,并非是对刘备的无礼,而是竟然有眼无珠,没有看出身前这位小郎竟然真如近日荆襄九郡传闻中的那般拥有鬼神莫测的剑术。“这小子鬼神莫测的又何止是剑术!”吕蒙不禁想到。 他抽出腰间长刀,向阿呆走来,嘴上道:“是不是如传闻中所言,就请接我这一刀!”说罢心中打定主意,几个箭步跃上,右手长刀自左下往右上向阿呆撩去,刀至上扬之时沿着惯性瞬间转身向自己的背后下劈,如同圆月一般挥出了一轮弧形斩。 “第三击。”阿呆这一声,让吕蒙不禁冷汗湿了半身,他看见阿呆竟然站在原地并没有动过,只是感觉到一阵白影绕着自己闪了一圈。 “该我了。”阿呆还是冷冷地说道,他右手提起长剑、长剑指天竖于胸前,左手捻了一个剑指按于剑身,双目注视着吕蒙。 “你!”吕蒙惊讶地轻声喝道,而鲁肃和阿呆,都听出了这一声中除了惊讶、还有恐惧。 鲁肃见势不妙,这局面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他自信阿呆身负超群武艺,定能露一手灭灭吕蒙气焰,也为联刘抗曹之事在江东武将阵营中做些铺垫。可他万万没想到,“超群”二字已然无法形容眼前的所见,便是再沉稳冷静,看见了如此神技也无法继续装作淡定。 可一阵尖厉无比、如同厉鬼夜啸一般的金刃破空声,以及随之飘落的缕缕头发,让他挤到嗓子眼的安抚之话彻底没有了说出来的打算。 正文 三十八 一剑九州惊 所有人都看到了阿呆挥了一下长剑,伴着一阵光闪,听到了这声破空尖啸,可他们眼中的阿呆还是伫立原地,并未移动。只见他将手中长剑重新入鞘背回剑上,头也不回的踏上背后的大船,向鲁肃拱了拱手。 鲁肃勉强使自己不露出惊讶的表情,回了个礼,示意船夫开船。岸上的所有人却仍旧呆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 “叮咣”一声轻响,似有什么东西落地,众人四下寻找,却见吕蒙的头发散落,竟是他头上的发髻松脱,发簪断为了两截! 又是“叮咣”一声,却比前面那声响出很多,却是吕蒙手上长刀落地。 他忍住心中的恐惧、忍住心中的怒火。 他一直以为自己非复吴下阿蒙。 他帮助江东主将周瑜擒杀黄祖,不久前刚被吴侯封为横野中郎将。 他终于成为了将军,即便还只是一个杂号将军。 他终于觉得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和地位为江东称霸荆州、实现周瑜对吴侯孙权所说的“二分天下之计”,进而一统中原成就帝业。 可阿呆的这一剑,彻底击碎了他的梦想。 怒火在他心中燃起,周围的士卒都能感觉到他在颤抖,却不知道是因为恐惧后怕、还是因为怒火中烧。只有吕蒙自己知道,他明白眼前这个随船而去的人不除,他的理想根本不会实现、周瑜的战略、吴侯的帝业也不可能实现。 偏偏二人的表字都是“子明”,真是莫大的讽刺! “哈哈哈哈”,突然众人皆惊,没想到吕蒙竟然会纵声大笑。他拾起长刀入鞘,捡起两截发簪,将散落的头发向后一披,摆了摆手让周遭士卒各归其位。 他看着渐渐远去的白帆,大喝一声:“吕蒙在此立誓,此生若不收复荆州,有如此簪!不为江东除此祸害、永不束发!” 说罢,怒气攻心,一阵目眩,轰然倒地,周遭众军士赶紧冲上前施救。 另一边船上,鲁肃请阿呆入舱而坐,纵是他观袁术、识周瑜、投孙权,见多识广,却仍是对刚才一幕心有余悸,心中也闪过了百千个念头。 “小将军”,鲁肃给阿呆倒了一碗茶,悠悠地说,“适才这一手,可谓惊天动地,也为刘玄德争了个大面子。” 阿呆隐隐听出他有责怪的意思,拱手道:“先生,实在是他一再没来由的出言讥讽。” 鲁肃点点头,道:“这其中倒也并非全然没来由。我江东不比河北、亦不同荆州。曹孟德收洛阳、定许昌,灭袁绍、平北方四州,自居丞相之位,挟天子令诸侯,杀伐专制权倾天下,北方士族不得不服也不敢不服。而荆州刘表自己就是宗亲士族出身,与陈翔、范滂等人誉为‘江夏八俊’。他被封荆州刺史之后,自然就成为了荆州士族的代表,彼此利益互通。” “而我江东,”鲁肃笑了笑,又似干笑、又像苦笑,“孙氏虽久居吴郡,亦是先贤大家孙武的后人,但先主公孙坚只是历任县丞,算不上大官,历来是入不得那些大士族的眼界的。后来还是凭借黄巾之乱,平叛贼匪立了战功,才有了自己的钱粮兵马,后圣上封为乌程侯。先主公过世,孙伯符继位,与周公瑾连年征伐平定江东,立下基业,但症结之处就如同方才小将军与吴侯所言中一样,江东士族并不在乎谁是江东之主,可以是孙氏、可以是曹氏、也可以是汉室,他们在乎的是谁能确保他们的利益。因此孙伯符在位时,屡次镇压士族,最后却被许贡所派的刺客重伤,英年早逝。” 阿呆不住地点头,孙策与许贡之间的事情,他早就听王师傅说过,一个莽杀成性、一个睚眦必报。 “现下吴侯帐下分为两派,文官多主和、武将多主战。曹操欲南下荆州,早已是天下皆知的秘密,周公瑾率部擒杀黄祖,就为了攻下江夏,作为柴桑上游的据点,也是为了对内打击主和派的声势。而刘琦、关羽正巧此时入城占了西陵和夏口,打乱了他们的部署,刘琦也就算了,江夏本就是刘表之地,可关云长进驻夏口,将校间难免多有怨言。吕子明性情耿直,心中有气也属正常。”鲁肃说完,摇了摇头,又给阿呆斟满了茶。 “原来如此,”阿呆施礼称谢,举起茶碗,“可若是没有这江夏,玄德公在荆州就无所凭借了。” 鲁肃边笑边点头,说:“各为其主,各自立场,这不还是卧龙所说的‘利益和人心’么?” “先生,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于先生。”阿呆正色施礼,甚是恭谦。 鲁肃摆摆手,忙示意他不必客套:“小将军但说无妨。” “难道北方就没有像荆州蔡氏、蒯氏这样的士族?都说曹操残***诈,为何他的身边文人谋士却如此之多?”阿呆问。 “小将军这个问题问到了天下之本上了。曹孟德起事时,与我家先主孙文台、你家刘玄德并无二致,所率部曲多是他祖地沛国谯县的宗亲、乡勇,同样没有大士族支持。而且他父亲曹嵩的太尉是靠贿赂中官而来,其位不正,更不为袁绍、杨彪等大士族所齿。后来诸侯讨董之时,他也不过是西园八校尉之一,官职并不高,东郡太守的虚位还是袁绍为他上表的,做不得数。”鲁肃说,“而真正的改变,就从他被表东郡太守的那一年开始,因为他得到了一个人。” “哦?”阿呆惊问。心想:“难不成曹操也有如玄德公三顾草庐,请来孔明兄这样的经历?” “那人就是北方豪门中的豪门、士族中的士族,颍川荀氏的领袖——荀彧、荀文若。他的先人是战国时诸子百家中儒家的荀况,后世尊称其为荀子。祖父荀淑品行高洁被世人称为“神君”,荀淑的八个儿子被称为“荀氏八龙”,风头一时无两。荀彧年少就被誉为‘王佐之才’,后举孝廉,入朝廷,见董卓跋扈便辞官回乡,举家迁至冀州。袁绍赏其才,亲身招揽,他又觉袁绍终不能成大事,转而投靠曹操。”鲁肃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他这一去,不仅是颍川荀氏投靠曹操,还因为荀氏的影响,为曹操带去了几乎半个北方士族的人才。” “这…”阿呆说着,心里想:“孔明兄可就没这个能力了,他倒是和刘表、蔡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说到底,也是没落的士子。” “都有哪些人物?”阿呆又问。 “曹操誉为“谋主”屡建奇策的族亲荀攸、大鸿胪陈纪之子陈群、黄门侍郎钟繇、还有谋士戏志才,戏志才死后,又为曹操推荐了郭嘉、郭奉孝。等等如上不胜枚举。自汝南袁氏没落后,天下四大士族名门——颍川荀氏、颍川陈氏、弘农杨氏、与河内司马氏,尽归曹操所有。”鲁肃答道。 阿呆心想:“这些人我竟然一个都不认识,可看鲁肃先生讲起来的口气,都像是当世闻名妇孺皆知的大家,我也实在太孤陋寡闻了。不行不行,不能给他看出来。” 鲁肃见阿呆不住点头,以为他对自己的说法很是认同,又接着道:“然而颍川士族的投靠,带来的不仅仅是他们所推荐的那些士子,荀彧帮助曹操迎天子进许昌后,还为整个天下寒门士族树立了一个榜样,助曹就是助汉,尤其是灭了袁绍之后,寒门士族即便心里不服,想要出人头地效力朝廷,也只能投靠曹操,最多死鸭子嘴硬来一句‘投汉不投曹’。” “助曹就是助汉,助曹就是助汉。”阿呆默默地重复了鲁肃的话。 “曹操原有的武将,如夏侯氏、曹氏等宗亲子弟,皆是谯县起事就跟在身边的至亲,即便后来又加入了徐晃、许褚、于禁等猛将,然而仍旧在北方被袁绍挤压、被士族不齿。自从颍川士族加入后,曹操如虎添翼,降张绣、平吕布、灭袁绍、征乌桓,都是这些谋士在背后为其出谋划策。如今已天下有其半,也难怪江东士族惶惶不可终日,皆劝吴侯归降。”鲁肃苦笑一声。 “先有猛将,后有谋士。曹操有了荀彧如虎添翼、玄德公不也说有了孔明兄如鱼得水么?不知道明日的玄德公是否也能像曹操那样权倾天下、成就霸业。”阿呆兀自沉沉地思索着。 正文 三十九 群英立榜 从柴桑回夏口,他二人所乘大船需逆流而上,只能靠风帆之力,比之来时要慢了许多。因此二人便安坐舱中,谈古论今,其实多是阿呆请教、鲁肃作答。 “但是士族仍旧是士族,北方的士族也不会是例外。曹操在北方收拢了很多战乱荒废的田垄,命军士与当地流民开展‘屯田’,军屯则直接交公,民屯四六分税,百姓拿四,朝廷得六。一时间,流民聚集,大大稳定了北方的安定。后来我江东也在各郡实行屯田制。”鲁肃说。 “什么?先生所言属实?那为何荆州百姓却听闻曹操要南下,都纷纷四散逃命呢?”阿呆惊讶地问道,他越发觉得鲁肃口中的曹操,和他之前所听所闻所想的曹操越发的不一样。 鲁肃微微捻须,笑着说:“因为屯田破坏了士族的利益。小将军和吴侯所言时,也提到你在荆州见到庶民的土地都被士族兼并,这天下的情形便是士族兼并比他弱小的农民的土地、再雇佣农民为他的佃农,士族子弟只需读书做官不用农作,坐在那里便可收取收成,再将收成中的一部分上交朝廷或者诸侯,这就是税。而屯田则是诸侯直接雇佣农民,绕开了士族,且士族又没办法兼并比他更强的诸侯的土地。呵呵,”鲁肃冷笑一声,“虽说曹操确实手段残酷,滥杀大臣,但也是他打压士族、扶持寒门的手段。世间大多相传他如何恶毒残忍,却是反对他的士族故意流传出去的,否则真如传闻那般百姓愤恨、各州皆反,北方早就如黄巾之乱一般四处狼烟、叛乱横生了。我主吴侯与刘玄德又何须忧心曹操南下?” “是啊,子敬先生一番教导,让我茅塞顿开!”阿呆郑重施了个礼。 “难道卧龙先生都没和你提起过这些士族的事情?”鲁肃看着阿呆,疑惑地问,“相传他曾授襄阳大隐司马徽传业、解惑,司马徽与荀彧等人都是颍川士族,且他与生前作为曹操心腹谋士的郭嘉还是颍川阳翟的同乡,素有交往。按理,卧龙先生除了了解荆州士族、也应该对颍川士族甚为熟悉。” 阿呆摇了摇头,努力想了想,确实不记得有谁和他提起过这事。 “无妨,也可能只是同乡罢了。”鲁肃说道,“小将军,有一事我也想请教于你。” “先生请说。”阿呆说。 “你这神奇的剑术,是从何处学来?”鲁肃问道。 阿呆不擅说谎,见鲁肃诚恳,又觉不方便直接拒绝于他,便将荒山的经历说了一通,但隐去了石壁剑影,只说是自己砍柴打猎时练出的剑术。 两人一个诚心胡说,一个虚意倾听,都知道所言所听并非真事。鲁肃虽不是武将,但对于行伍之事甚是精通,年轻时也素有豪侠之名,他知道阿呆能学的此种剑术,必有奇遇,只是不想告诉自己罢了。 待阿呆说完,他假装惊讶,说了句:“曾听说春秋赵处女与仙猿练剑,学得无上神剑,小将军荒野练剑,倒也有神似之处。不知关羽、张飞等虎将与小将军相比如何?” “这个…若是论两军对垒将士交锋,关、张两位将军皆是万人之敌,若是纯粹单对单械斗,或许…”阿呆想说“比我不如”,但却不知怎么说下去。 “哈哈,”鲁肃大笑数声道,“小将军不必挂怀,我们不妨学那‘月旦评’,对天下武将、猛士,做一番评论。你剑术通神、身形迅捷,做这评论官,比之许劭兄弟品评文士,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当之无愧。” “子敬先生过奖,可在下见识浅薄、识人有限,交过手的就更少了,又如何能够评论天下英雄?”阿呆连忙摇手推脱。 “不妨,我有妙法。”鲁肃微笑道,饮了口茶,站起身说道,“你与关羽、张飞两位当世英雄交过手没有?” 阿呆勉强点了点头。 “你与夏侯惇交过手没有?”鲁肃又问。 阿呆又点了点头。 “今日你又与吕子明交了手,是也不是?”鲁肃说到吕蒙与阿呆交手一事,本是江东丢失颜面之事,他却仍然笑容满溢。 阿呆还是点了点头。 “那便容易了!”鲁肃大喜,又问道,“小将军可愿饮酒?我们此去逆流,时间尚早,不如听着大江东去、看着黄昏日落,把酒言欢、品评天下英雄,岂不美哉?” 阿呆自从博望一战之后,一直想尝尝王斌、王礼念兹在兹的“酒”,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被鲁肃这么一说,他才想起阿祺让他随身带着的葫芦。于是取下葫芦,去了塞子,倒在茶碗里,问鲁肃道:“先生,这是酒吗?” 鲁肃端过茶碗一闻,双眉微蹙,微微尝了一口,哈哈大笑数声道:“小将军,这只是寻常清水,你快将它放在一边。”他拍拍手,一位士卒站在舱外应道:“参军有何吩咐?” “给我二人打上酒,摆上菜!”鲁肃朗声道。 “遵令!”士卒应道。 不一会,食盒装的菜与饼,还有两小坛酒便已摆在案上。士卒还端进了一个暖炉,为二人温酒。两人席地而坐,各自端起酒盏,阿呆闻了一闻,却是一股甜味。鲁肃见他适才把葫芦里的水当成酒,便知他从未喝过酒,笑呵呵地说:“小将军,你我把酒言欢,从此刻起,咱们就以兄弟相称。我长你十多岁,唤你一句小兄弟。为兄可要告诉你,这杜康美酒,乃是天下第一好东西。” “哦?”阿呆疑惑,说道,“流民希望安居乐业、诸侯都追求功名权位,怎么在子敬先生…子敬兄这里,酒却成了人间至宝?” 鲁肃眯起眼睛,摇头晃脑、故作神秘地说:“小兄弟,你尝过可就知道了。”说着,右手举盏,向阿呆微微一伸,作为示意,然后将盏端至口边,左手提起、用宽大的袖摆遮住面孔,举脖一饮而尽。 阿呆学着他的样子,也是一口入腹,只觉得口中微微有些甜、有些苦、又有些呛,却也并没有什么好喝,不由地奇怪为何这东西能让那么多人如痴如醉。 鲁肃见他不住在嘴里回味,不由地大笑道:“小兄弟别急,每个男子第一次喝酒都如你这样好奇又疑惑。酒,我们一盏一盏地喝,英雄,我们一位一位地评品。”说罢,又是斟了一盏,端起饮下,阿呆也跟了一盏。 “小兄弟,今日我们只论单打独斗。首先,这关云长的武艺比你如何?”鲁肃问完,又饮了一盏,示意阿呆随他饮完再想。 阿呆心想:“酒原来是这个味道,说难喝倒也不难喝,可也没觉得有啥好喝的地方,反正他爱喝,陪他便是,就当喝水呗。”于是,每当鲁肃端盏,他也随之同饮。 “关二爷我并未直接交手,但于远处看过他临敌时的威武勇猛,真如天将下凡!”阿呆说到这里,不由想到了博望坡在他眼前阵亡的那些士卒将士,自顾自地又喝了一盏,却没正面回答鲁肃的问题。 正文 四十 太公论武 “既然小兄弟觉得不便直说,那我们不妨换个方式品评这些英雄。”鲁肃一边饮酒一边思考,突然拍案而起,“小兄弟定是知道《太公》的传闻。” 阿呆见鲁肃突然兴奋,又提到《太公》,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自斟自饮,并不回答。 鲁肃也不停顿,继续说道:“相传《太公》有六册,然而早已散佚,是否存在谁也不知。后来春秋战国时,有先贤假借太公望之名,著《六韬》,其中分为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六册。你我今日便引用这六韬的册名,为天下英雄排个等级、分个座次,如何?” 阿呆并没有听懂,却只觉得挺有意思,问道:“如何品评?” “简单!”鲁肃微微架开船舱边的隔窗露了一条缝隙,盈盈的江风悠悠地穿透舱内,他一手举盏,一手指天,“这文韬榜,可用来评价天下文人谋士、神机妙算之排名,今天你我二人先不谈这个。剩下五篇韬略,以武韬为尊,以犬韬为末,我们将当世英雄按照其武艺逐一填入,岂不妙哉?” “那…又如何知晓各人武艺高地?”阿呆问道,他被鲁肃说得也非常感兴趣,世人常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习武之人总是希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与寻常将校一般,若是遇上比自己强的武将,未必一定就想打倒对方,但总希望能切磋一番、讨教心得、增长武技,毕竟这些在战场上都是攸关性命的事情,多学一点便多了一分活命的可能。 “这个不难,”鲁肃一把握住阿呆的手,和他又共饮了一盏后说,“小兄弟,你与吕子明交过手,便知道他的武艺高低。同样的,与关张等其他英雄交过手,也知道他们的武艺如何。虽然你不知道江东其他武将能耐几何,但是我知道啊,你只需将你所知的武将放入对应的榜册,我就可以填上其他武将的排名。如何?” “好像挺有趣的,我试试?”被鲁肃一说,阿呆也觉得豪气干云、兴致盎然,“关二爷,自当是当世无双的上将军。” “小兄弟可别忘了,我们品评的可是单打独斗,却不是那沙场掠阵。”鲁肃又给阿呆斟上一盏,轻声提醒道。 “嗯…”,阿呆微一沉吟,想到了那日在博望看到关羽时宛如一尊神像时的光景,不由地说,“不过关二爷在我心中,仍是名副其实的万人敌。” “来来来,记下记下,”鲁肃唤了一名随从进舱,在一旁架起竹简开始记录,“关羽,记入武韬。” “那张益德又是如何?”鲁肃问道。 “三爷…”阿呆微微犯难,他心知关张二人勇猛相当,但一个留给他的是博望坡天神下凡的印象,另一个却是当日在隆中交手,左支右挡的记忆。论单打独斗,张飞确实不如自己。 鲁肃一眼即知阿呆为何犯难,和随从说道:“张飞,记入龙韬第一。” “这…怕是不妥吧?”阿呆看着鲁肃说道,“三爷的武艺还是很高的。” “小兄弟稍安勿躁,这只是你我二人饮酒打趣的玩笑,这些英雄又不知道,我们先行排名,若是不妥,稍后再做调整便是了。”鲁肃拉着阿呆又饮了一盏,已是脸色微红。 阿呆心想鲁肃说得有理,他们二人饮酒瞎扯,张飞又不会知道,便也不在意,又道:“子龙将军枪术了得,与三爷相当。”他想到博望坡前赵云纵马舞枪阻拦十数黑衣人,着实了得。 “赵云,勇冠三军,记入龙韬第二。”还没等鲁肃说话,记录的随从恭恭敬敬地说,说完还用征求的眼光看了看鲁肃和阿呆。 “勇冠三军,说得好!”鲁肃举起酒盏,端向阿呆,“我们为勇冠三军的赵子龙饮一盏!” “好!”阿呆心里十分敬佩赵云,自然是非常乐意饮这一盏,仰起脖子灌下之后,他微微觉得人有些飘飘然,仿佛整个人变轻了,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夏侯惇如何评价?”鲁肃又问。 “刀法凌厉,不亚于张三爷,就是缺了只眼睛,多少吃了些亏。”阿呆本想加一句“还喜欢倚多打少、趁人之危”,但话到嘴边,又觉没必要多加恶评,就给咽了回去。 “夏侯惇,记入龙册。”随机一边默念,一边记录。 鲁肃突然干笑数声,倒显得有些凄凉,揽着阿呆道:“小兄弟,曹孟德和刘玄德麾下的英雄都评过了,接下来得评一评我江东武将了。说来惭愧,吕子明在吴侯帐下也是头一等的武将,竟然被小兄弟神剑一闪险些没了性命,我瞧他吓得失魂落魄,该是放在这最末的‘犬韬’为宜。” 阿呆摇摇手,本想说吕蒙的武艺没有那么差,是自己近日不知为何伤愈之后反而修为大增,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一来担心说出口,鲁肃又来问受伤的缘由,二来如此一说容易让旁人觉得是在故意吹嘘自己的剑术了得。“我只是出其不意,吕将军…着实厉害。”他本想说两句吕蒙如何了得的话,但转念一想,刚才交手,吕蒙只对自己出了一刀,也没看出他的路子和技艺,想说赞美的话也无从说起,最后只能硬生生挤出一句“着实厉害”。 鲁肃却以为他还在计较吕蒙的无端指责,因此说些反讽的话语,于是又端起酒盏,敬了阿呆一回,劝解道:“吕子明也是太过耿直,武艺上和小兄弟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不可同日而语,我们不去说他…不去说他。”说着笑呵呵地转头对记录的随从摆手示意。 “吕蒙,记入犬韬。”随从也是心领神会,口动笔落。 而后两人又是你推杯换盏、时而舱外赏月观景、时而舱内高谈阔论,阿呆越发觉得快活自在、飘然欲仙,见鲁肃也是双颊微红,不由地大笑。先后又各自评价了关平、凌统、甘宁等刘备、孙权帐下的武将。起初阿呆还言语甚多,后来却是多半在听鲁肃介绍江东的武将,只记得他谈到江东诸将,说来说去都是“和吕子明相仿,远远不如关张赵”这样的评语。 两人不知饮了多少,只记得空酒坛越来越多,阿呆头晕目眩,竟然腹中还伴有恶心感,但此时已浑然不知天地何在、东西何往,只昏昏沉沉地闭上眼,任无数英雄在脑海中徜徉、神游天外了。 正文 四十一 遗计总无情 翌日清晨,也不知道是几点,阿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微微还觉得有些头疼,他此时方才有些明白为何有这么多人对“酒”这样东西会如此的趋之若鹜、欲罢不能,原来并不只是在乎酒本身喝入口中的味道,更喜欢的是喝酒之后的众人活跃洒脱的气氛和飘然欲仙忘乎所以的感觉。 阿呆努力回忆着昨晚后来又和鲁肃说了什么,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他扫视了四周,见空无一人,大觉奇怪。见自己睡于榻上,并未更衣,想来多半是饮酒过多,直接倒头就睡了。 阿呆走出船舱,见船已靠岸,泊在一处浅滩边,周遭却仍是未见一人,不由地心中警惕:“难不成遇到变故?”他喊了几声“子敬先生”,可听到的除了自己的回声就只有江水拍在岸上的浪声。 不安的感觉在他心头越发浓烈,回舱找寻长剑和行李却发现都已不见。此时,似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但又听不清楚具体在说什么。阿呆警惕地走出船舱,跳上江岸,沿着声音往山中走去。他双目凝视周遭,谨防有诈,酒意早就散尽。 走到一座山前,看到一个山洞,入口极小,仅能容纳一人通过,洞内却是漆黑无比,从外面往里看根本看不见任何景象。阿呆只觉得这座山头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总觉得和周围起伏的山峦有些不同,便退后十数步想放大视野瞧出个端倪来。 正值春季,岸边桃花林立、朵朵盛开,不时有白鹭飞起、盘旋复又落在枝头栖息。身后长江波涛拍过激起一阵阵浪声,江上还隐约可见跳跃的鳜鱼,极目眺望却不见有其他船只路过,仿佛世间只剩阿呆一人。 阿呆又回转身看向山头,见浓密的桃林之下,俨然是一座半圆的山丘,与一般江河岸边耸立的山壁全然不同。再仔细一看,山上有一块大石碑,他走到山脚下,想提气一跃,却发现胸中热气无论如何都聚不到双腿上,暗想大概是饮酒过量所致,便只能手脚并用往上爬去。爬不多久,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大石碑后面还有很多座小碑树立,散落星布样式不同,碑上的字密密麻麻,所刻文字却都看不懂,不知是哪一朝留下的。只有大碑上刻着的三个字他认得——西塞山。 阿呆这才知道,原来大船已从柴桑出来,经过一夜,行了一半水路到了这西塞山下。从此去夏口还有一半的水路,算了算,逆流而上只能靠风向,怎么也得再耗费一日有余才能到达。 他又看了一圈,实在没找到第二块能看懂文字的石碑,就一跃跳下山坡。跳出去的一刹那顿觉后悔,才想起自己无法运气,只怕这一跃势必要摔断了腿,不由地冷汗骤出。哪想到双足一碰地面,却好似没有任何感觉一般,他兀自惊恐,还摸了摸双腿,见完好无损,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阿呆又往漆黑的山洞里瞧了瞧,仍是一无所见,心想可能鲁肃与众船夫驶过这里,见到这片桃林、看到这些石碑,也感好奇,于是停船靠岸进来一窥究竟。他往洞里喊了几声:“子敬先生,子敬先生。”奇怪的是,连回音都没有。“看来这洞甚深,不似当初石壁剑影那个小洞。” 阿呆四周看了看,既没了行李,也见不到能取火的物什,只得折了根桃树枝,壮了壮胆子向洞里走去。 进的洞内,仍是漆黑一片,脚底、洞璧却是非常平整,走得数步发现洞内越发开阔,起初只容一人通过,后来竟似可以数人并排而走。又行的一会,看到远远微微有一处光亮,好像是出口,他再回头一看,来时的路早已隐没在黑暗中毫无踪迹,暗暗觉得恐惧莫名,只得硬着头皮往光亮处走去。 又走了数十步,终于穿出了山洞,却是强光一闪,在漆黑的洞里待得久了此时看见强光阿呆不由地用袖管遮住双眼。过了一会慢慢睁开双眼后,只看到一排排整齐栽种的桑树,尽头隐隐是一个小村,房屋林立、却不见炊烟。 “原来有人家住在这。”阿呆不由地松了口气,想来是哪个氏族村落,竟然避居在如此幽静难寻之处,当真是奇遇,更加觉得鲁肃说不定也是被这奇景吸引,自己还在睡梦中时,他已先行进来一探究竟。 突然远处一个小童窜出,注视着自己,却是惊恐的样子,阿呆用手指了指小孩,又指了指自己,却发现小童更加惊吓,眼神却是看着自己手上的桃树枝。阿呆自知无礼,赶紧把树枝扔进身后漆黑一片的洞里,再回头,只看到小童由惊转喜,跑着跳着向自己走来。 阿呆拱了拱手,微微弯腰对小童说:“请问这里是何处?” 小童摇了摇头,只看着阿呆,却不说话,指了指前方的村子,对着阿呆招了招手,便跑开。 阿呆尾随着小童快步前进,穿越一排排的桑树,果然看见了田舍房屋,惊叹眼前这个村落竟然颇具规模,且房屋坐落、田舍间隔极其规整,不似汉水小村那样零乱分布,心想必是一个有名望的大家族在此避居,不由地怀了三分敬意。 他穿过一些房屋,来到了一座大院子前,见数十位村民聚在几张大桌子边上,正在摆筵席,似是庆祝什么节日或者礼祭。村中布置又与洞口不同,除了耕田之外、家家户户多种竹子,但时值仲春、已过春分,这些竹子虽长得挺拔茂密、却都泛黄,不见翠绿。 阿呆看了看桌子上摆的菜式,不由地大惊,肥鸡、鲜鱼与青豆、汤饼一应俱全,哪里有半点乱世的样子?就是襄阳城里的大户,想摆这么一桌都得耗费一些周章,何况是这山野小村之中,却是每一桌都酒肉丰盛,阿呆心里不由地称奇。周边村民众多,各自忙碌着、庆祝着,把酒言欢,都没注意到多了阿呆这么一人。他上前几步躬身询问:“在下误入此地,叨扰各位,请问此地名为何处?” 他这么一出声,周遭的众人立时停下,纷纷看向他。阿呆所见,众人之中竟有多半带着惊讶的眼神。一位老者走了过来,也不施礼、也不作揖,答道:“此地当然是西塞山了,小友你进来之时没见到山上那块碑吗?” 正文 四十二 江畔桃源一梦 阿呆见这位老者方才坐在主位,他说话的时候其他的村民都很恭敬,想来应该是族长、村长一类的人物,便又对老者拱了拱手道:“答阿翁的话,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了石碑,但其他的小碑上所刻却都看不懂。” “哈哈,那些碑文又不是刻给你的,你自然看不懂。”老者答。 “请问阿翁,有见过在下的朋友吗?”阿呆又问,想打听下是否鲁肃等人已经先行进来了。 “此地居民不少,都是先后而来,你可四下看看,是否有你的朋友。不知他们是哪一天与你分别的?”老者说。 阿呆回忆了下,说:“应该是今日辰时左右。” 老者笑了笑:“那你的朋友肯定不在这里,今日来到此地的,你还是头一个。” 阿呆进来村子久了,总是说不出哪里感觉不对劲,听到老者说鲁肃不在,心里也是觉得诧异:“那子敬先生他们这些人又是去了哪里?” 老者看到阿呆疑惑,像是意料之中一般,说道:“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安顿下来吧,来来来,和我们一块吃饭、一同祭礼。” 其他村民见老者这样说,都露出了欢快的表情,纷纷挥手招呼阿呆坐下加入他们。 “阿翁,那你们来到这里多久了?”阿呆见他们热情,也是放下了戒备,又向老者问道。 老者仰头一笑,捋了捋胡子说道:“现在外面是哪一年了?” 阿呆一惊,没想到老者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答道:“建安十三年。” 老者掐指算了算,道:“戊子年?” 阿呆点了点头。 “皇帝是谁?”老者又问。 阿呆从未听到过这样的问题,且老者言语之间也毫无尊敬之意,他答道:“当今圣上乃孝灵皇帝刘宏之子,讳名协。” 老者又是掐指算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我们这有一阵子没来人了,昨天来了一位小友,今天是你,再之前进来的人,还在刘炳那会。”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出来,简直如同晴空霹雳,让阿呆顿时哑口无言。他心想:“孝冲皇帝刘炳至今,年号都换了十几个,甲子都过了一轮有余,这个村子果然极为隐秘,外人难寻。” 然而更让阿呆瞠目结舌的却是老者后面这句话,“如此算来,我来这里都有五百年了。”只见他仍是捻着胡须,云淡风轻仿佛看破红尘一般地说道。 阿呆张大了嘴,见老者说完,周遭的人都不以为意,并不对老者的话有任何惊讶,显然老者所言并非诳语。他不由地倒退了几步,冷汗涔涔,惊恐地看着老者,斗着胆子又问了一句:“阿翁尊姓大名?” “复姓司马,还没进来这里的时候,世人称我司马蒯聩。”老者见阿呆惊恐万分,又说,“来到这里的人,一开始都和你一样,过个几天习惯了就好了。” “阿翁,我还有要事在身,既然我的朋友们不在此处,那我也不便久留,先行告退。”阿呆拱了拱手赶忙退后想走,却听到众人发出了讥笑之声。一个小童说道:“来了这里,哪还有人能够离开的。” 阿呆侧身一看那小童只是五六岁的模样,神色谈吐却老道异常。此刻他只觉得这个小村子诡异无比,只想发足狂奔赶紧回到洞口离开。 正这时,先前在船上初醒、那个呼唤自己的声音又出现了,他回头一看,却是又一位老者站在他的背后,不知如何出现、也不知已经出现了多久。 “阿呆小友,你随我来。”那老者对坐回主位的阿翁躬身施了礼,极是敬重,那阿翁问道:“这就是你要等的人?” 老者答道:“回秉世祖,正是此人。” “原来如此,对他来说,此地不可以久居,这些餐食更不是他能碰得的,你且小心谨慎,切勿坏了大事。”阿翁转头,对一位中年男子说,“卬儿,你好好看看,就是这小童。” 那位中年男子饮了一口酒,笑呵呵地打量了下阿呆,说道:“世祖,都过去四百多年了,早就不在乎了,安然于此、忘乎天地,何不妙哉。” 阿翁听中年男子这样说,对老者摆了摆手。 老者又是躬身一揖,对阿呆说:“你随我来。” 阿呆心想能够离开这里,再好不过,就跟着老者走去,不一会,又回到了来时的洞口,阿呆往洞里一看,却是浅浅的山洞,洞内空空如也,不似刚才漆黑一片,也根本看不到可以出去的地方。 他不由得惊恐到颤抖,心知自己必是被困在这似仙似鬼的地方。“时间不多,我们需长话短说,我先回答你三个问题,解开你心中疑惑。”老者看到惊慌失措,和声说道。 阿呆想了想,问道:“此地究竟是何地?先生您是何人?我如何才能出去?” 老者大笑数声,笑完又摇了摇头,回道:“世人世世代代都在思索的三个问题,‘吾乃何人?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你一下就问了两个。” “能告诉你的,我都会说,不能告诉你的,只能由你自己领悟了。”老者又说道,“此地非凡人可进之地。我复姓司马,名徽,字德操。稍后我会送你出去。” “水镜先生!”阿呆听到长者如此回答,不由地脱口而出,大喜过望!恐惧害怕的心情也少了许多。他与诸葛亮相处多年,对于水镜之名非常熟悉,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个诡异莫测之地相遇。 “先生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阿呆做了长长的一个揖,躬身拜倒。 司马徽并不去扶,只淡淡地说:“孔明出山,博望用火,已名动河北。今日唤你来,是想给你看看这世外仙境,若你能助孔明匡扶汉室,早日迎回天子、击败曹操,等天下太平之后,世间黎民也可像此间一般,安居乐业。” 阿呆点了点头。 “此间多住有我司马氏族人,我也是昨天才来,你正好路过此地,我本不想打扰,却放心不下。”司马徽叹了口气说,“天命所归,我能做的都做了,后面就看你们了。” 阿呆怔怔地想着司马徽这些玄之又玄的话,问道:“水镜先生,我见此地田垄耕种、夫妻相助、老少和睦,自是人间仙境。可世间征伐不断、民不聊生,近日与几位先生交流,心想天下间的大士族不但垄断了田产、又世袭了官位,百姓无田无产,又如何能够做到安居乐业?” 司马徽瞥了阿呆一眼,微微有些生气:“这些怕不是孔明和你说的吧?” 阿呆见他言语有忿,不敢隐瞒:“孔明兄指点了一些,江东鲁子敬又指教了一些,我自己也思索了几番。” “只要世间有明主,终结了战乱,士族读书做官,辅佐君王治理天下,百姓勤耕桑种,使世间田产丰盈,士卒守卫各方、抵御外族,如此各行其道,天下如何不平?”司马徽朗声而道。 阿呆觉得他说的很对,可总觉得哪里有问题,轻声问道:“可如果庶民也想成为士族呢?” 司马徽道:“归根溯源,世间大族的祖先都是庶民,那姬姓、嬴姓,不也让位给了刘姓。庶民若是毕数代、数十代之功,当然有机会成为士族。” “可为何士族的传人却一生下来便注定可以为官,而庶民却要努力数代人?”阿呆不解地问。 “荒谬!”司马徽喝到,“天道有常!出生在帝王家,便是帝王的命。出生在庶民家,就只能做庶民。陈胜、吴广之流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然不错,但成败功过最终却仍由天命所定。出生何处,乃上天所定,岂是凡人可逆天为之?” 阿呆心想,司马徽说的确实没错。人生各有际遇,可出生却是没人可以控制和选择的。 “在下谨记先生教诲。”阿呆允诺,又忍不住问,“水镜先生,刚才那位阿翁…你们都称他为‘世祖’,难道真的已经在这里五百年了?” “世祖的事情又如何可以轻易示人,我也刚到这里,并不了解太多。今日见你,是千万让你记住,若来日有机会遇到那曹操,无论旁人如何蛊惑你,定不能有所动摇,必须取他性命,如此刘备方能成就霸业、汉室才能中兴!” “在下谨记”。阿呆又是一揖。 “行了,时间已久,再不走你就走不掉了,且离去吧,好生辅佐孔明。我若不来此地,孔明又如何能用得神算?” “先生不与我同去?”阿呆问。 司马徽苦笑一声:“此地若是能选,我也不愿意进来。既然来了又如何能够出去?门外那片桃花树林隔断了彼此两界,若你不是奇遇,又怎能进的这里。老朽再次叮嘱于你,切记!若有机会,定要斩了曹操!”他失望地摆了摆手道。 说罢,司马徽把手放在阿呆胸口,用力往洞里一推,阿呆只觉得脚下突然一空,似是坠入无尽深渊,身边只回荡着司马徽说话的回声“定要斩了曹操!定要斩了曹操!定要斩了曹操!”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越来越强的失重感让他不由地惊恐万分、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喊。 正文 四十三 山中古墓连绵 “啊!!!”阿呆大喊一声,似有无穷之力涌出,突然一屁股坐起,两眼一睁,却见自己又回到了船舱之中,正坐在榻上。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双脚,见自己穿了寝衣,鲁肃和几位江东军士正闻声冲进舱内看着阿呆。 “小兄弟,可是有什么不适?”鲁肃关切地问。 “我…”阿呆又看了看周遭,正如昨日光景,丝毫无异,“我这是在船上?” 鲁肃见他没有什么异样,猜想他可能做了噩梦,宽慰道:“小兄弟昨日与我把酒言欢,一醉方休,后来左右为你更衣就寝,直到方才我等听你大喊,是否是做了噩梦?” 阿呆怔怔地说,见自己半身冷汗,衣衫都湿透了,刚才的一幕幕如此真切、清晰,司马徽与自己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回荡。“我…确实做了一场噩梦,有劳子敬先生费心了。”阿呆敷衍了一句,赶紧起身穿衣。 众人见他醒来古怪异常,却也不敢多问,毕竟做噩梦的经历人皆有之,一般醒来之后确实需要些时间缓将过来。 阿呆穿好了衣服,赶紧来到船边,见船的的确确靠在岸边浅滩上,他问船夫:“为何停靠在此?” 船夫答道:“昨夜行到此处,风向转变,夜间逆流逆风、恐担心遇到暗礁,参军便让我等在此停靠。” “我且下去看看,片刻便回!”阿呆和船夫道了一声,跳下船舷,见岸上大片的桃花林正如梦中所见一般。他径直往前走去,想寻那半圆的诡异山头。走的片刻,见一书生正在一座墓碑前焚烧纸钱,身边数人披麻戴孝,都在哭泣。 阿呆心惊,缓缓靠近,又扫视周遭,确实都与梦中所见一致,但有哪里寻得着那个山头? 他走得更近一些,看到了墓碑上的刻字,不由地双腿发软,倒吸一口冷气。 墓碑上八个大字——“汉司马徽先生之墓!” “你就是阿呆吧。”阿呆正腿软欲倒时,跪在司马徽墓前的书生站了起来,回头对他说道,“叔父让我在此等你,不料你真的来了。” 阿呆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耳朵、头发,又运起胸中热气于周身游走,发现一切如同平日照常无误。心想此刻定是已在现实、不是幻梦。他略微颤抖地对那书生道:“先生高…高姓大名?”又打量了下这个书生,见他容貌俊秀,双目有神,虽仪表堂堂,但着装却过分随意,总有几分玩世不恭、奸邪邋遢之相。 “在下襄阳庞统、庞士元。你应该知道我吧?”此人正是诸葛亮的好友、庞德公的从侄庞统。 如果放在一千八百一十三年后的今天,阿呆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无语”和“崩溃”来形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面朝大江,口吐芬芳”了。然而愚蠢的作者说过,这是一本严肃的小说,还是要用“惊慌失措”、“哑口无言”来形容。 他实在是对这几日、或者说随着诸葛亮出山后的这短短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内,各种奇形怪状、无法言喻、难以预料、神鬼莫测、最关键还是接踵而至的奇遇给搞得不知所以。 庞统见他张大了嘴,却老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时,心想:“这小子怎么如此胆小怕事,不像传言中所说的剑术无双、天下难敌啊。” “喂,小郎,问你话呢。”庞统又问。 “我跟随孔明兄出山,自是知道士元先生‘凤雏’的大名。”阿呆见庞统有些不悦,赶紧拱手作揖赔礼道歉,“实在是在下近日里奇遇连连,有些摸不着头脑。请问…”他咽了咽口水,壮了壮胆,问道,“请问水镜先生,可是昨日仙逝的?” “你怎知道?”庞统大觉意外,暗想这小子看上去傻乎乎的,但果然有些门道。 阿呆往四周一看,顿觉万念俱灰。这哪里是梦中风景秀丽、怡然自得的人间仙境,山上星罗棋布的都是一座座坟冢,梦中所见那些看不懂的石碑,正是历年历代葬在这里的先民的墓碑! 他扑通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外袍也被浸湿了。 “小郎,你怎么回事?这西塞山是风水宝地,历代周边的文人都爱葬在这里。你是没见过坟头吗?”庞统大为不解。 阿呆欲哭无泪,见司马徽的家人穿着孝衣孝服正在哭泣,他也巴不得哭上一把,却是为自己而哭,可是此时惊慌至极又哪里挤得出半点眼泪。 “我…见是见过,可…”阿呆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形容,见司马徽的亲人在一边,他颤颤巍巍的爬起身,对庞统摆手示意道:“先生随我一边细说。” 两人走到一边,阿呆见离得司马徽亲人远了,便将自己梦中经历与他说了一番。庞统起初不以为意,听到后面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阿呆嘴上说了一遍,仿佛又一次亲临梦境,想起仍有后怕。不料他说完后,庞统连连点头,却说了一句:“好你个阿呆小郎,怪不得叔父让我在这里等你,你的想象力简直冠绝天下,‘梦中奇游西塞山,只身误闯司马冢’,找一位文书先生,可以配一段戏文了。妙哉,妙哉。”他说着,捻了捻自己下巴下一撮短短的胡须,不知是真欢喜,还是假嘲笑。 “行了,不与你在此饶舌这些无用的了。我且问你,是否是受孔明所派,去江东寻找救兵?”庞统说。 阿呆心想这人好生厉害,既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会经过这里,又知道自己是为何前去江东,但此行毕竟事关重大,虽然被点破,他却不敢承认。 “那鲁子敬在船上吧?你不用瞒我,也不必提防,我在荆州还有件大事要办,不然早就和孔明一起了,刘玄德也不至于兵败至斯。来吧,你随我见见鲁肃。”庞统也不等阿呆答话,便大摇大摆地向岸边走去。 阿呆见庞统十分自负,心想‘卧龙凤雏’齐名于世,眼前这人必然也是十分了不得的人物,怎么性格比之温文尔雅的诸葛亮却差别这么大。 庞统甩着衣袖走到船边,扯开嗓子高喊一声:“江东鲁子敬可在船上?” 船夫见这人方才与阿呆说了好一会话,虽然甚是无礼,但仍旧客气应答,刚想进舱禀报,鲁肃已从舱中走出,拱手道:“是哪位唤在下一见?” “我,襄阳庞士元。”庞统敷衍地将两手一合,算是作过揖了。 “啊呀,原来是士元先生,请进请进!”鲁肃赶紧让船夫搭上舷桥木板,让庞统走上船来。 正文 四十四 金凤识得江表计 阿呆快步跟上庞统,也登桥上船,进入舱内。 庞统一入舱,两手往身后一背,左看右瞧,看到舱边小案上放着十几根未穿编的竹简,随手拿起就看,也不和鲁肃打招呼。 阿呆越发觉得此人无礼、高傲,心想纵然是才学冠世,也不能如此目中无人。反倒是鲁肃一直笑脸相迎,恭谦有礼,把庞统当做上宾迎奉。 庞统拿起几根竹简一根一根地查看,口中念道:“武韬、关羽、韩龙;龙韬、张飞、赵云、祝奥;犬韬、吕蒙、凌统、周泰…”等等,看完后便往案上随手一放,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阿呆,眼神中似有责怪和鄙夷之色。 “韩龙?祝奥?怎么这些名字也在上面,这二人都是曹军的黑衣人,极是隐秘,我并不记得我提到过他们,难道鲁肃先生也知道?”阿呆不由地心中诧异。 “子敬兄好手段、好谋略,在下佩服。”庞统说到这里,竟认认真真地给鲁肃作了个揖。此刻阿呆的脸上全然是惊讶的表情,而鲁肃却有一丝难堪的尴尬闪过。 “士元兄说的什么,鲁某可听不懂了,只是昨晚与阿呆小将军把酒言欢,品评天下武勇之事,随性而为,士元兄切勿当真。”鲁肃连连拱手赔笑道,“士元兄是如何到的此地?当真巧合有幸在此相见。” “水镜先生病亡,毕竟曾指点于我,我尽些孝道。”庞统说道,“好了,闲话也不说了,你我二人各有使命,你此去江夏,我料定吴侯心意已决,孙刘两家通力,勉勉强强可以和曹孟德打上几仗。” “原来是司马德操病故,一代大隐离去,实在是可惜可叹!现荆州将临大战,若需我江东尽力,尽可接水镜先生家眷赴我江东,我主吴侯必好生抚养。”鲁肃虽年岁比庞统还大了七岁,却一直恭敬倍至。 “哈哈哈”,庞统大笑数声,“原来你家主公也在动心思寻那《太公》奇书?子敬兄,听我一言,书呢,是有的…” “什么?”鲁肃大惊,不由地打断了庞统的话。 “但是被我烧掉了,哈哈!”庞统又是大笑。 鲁肃知他故意说谎,取笑自己,暗想此人确实非同一般,随便几句话便能把自己套进话术之中,弄得大惊失态,不由正了正脸色,复又笑脸道:“原来士元兄打趣于我,《太公》种种,都是传言,我家吴侯并不以为意。” 庞统挥了挥手道:“吴郡孙氏乃孙武嫡传后人,手中有《孙武兵法》原本,竟然说《太公》只是传言?算了,你我话不投机,下回有缘再叙。” “士元兄取笑了,我只是一介外人,吴侯家中的事我又如何能知。不知士元兄可否去江东与吴侯一见?久仰先生大才,若能…”鲁肃还没说完,庞统便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不必了,你我心里明白,荆州将有大战来临,按照现在两家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战胜曹军水陆大军。” 鲁肃赶忙请教:“先生可有高策?”像极了学堂中向先生求学的学童,阿呆在一旁都暗暗觉得鲁肃能在庞统这般孤傲狂妄的人面前仍旧保持谦虚礼让,真是涵养非凡。 “卧龙出山,一把火搞得天下皆知,接下来就是我凤雏的好戏了,具体的方略,我明日启程去找周公瑾说。咱们就此别过,祝你此行夏口一帆风顺。”庞统说完,又是随便一拱手,就往船外而去,回头指着阿呆道:“你,随我下船,还有话与你说。” 阿呆虽然心里有气,但怕误了事情,又想他能未卜先知在此地等候自己,定是有要事交代。 两人下的船后,又走了十几步,庞统没好气地对阿呆说:“小郎,你记住,这世上不是对你笑的的人,就对你好,也不是给你脸色看的人,就想害你。你虽然没入刘玄德帐下,但好歹也是孔明带出来的人,即便不帮刘玄德,凡事也要三思一番,不能坏了孔明的大事。鲁子敬江东奇才,你以为他是你请来的?” 阿呆不解地看着庞统,心想自己骑马坐船赶赴柴桑与鲁肃见面,那自然是自己请来的鲁肃,不知庞统此言何意。 庞统也不等他答话,说道:“刘琮上位只是早晚的事,他若上位,荆州立刻就降。江东军容正盛,当今天下能够阻挡曹孟德的,只有这倚仗着长江天堑的孙权了。我料定你昨日与吴侯见面,所言不过三两句,孙权便让鲁肃与你同行。但我要告诉你,即便你一言不发,那鲁子敬就是自己主动上门,也会带着随从前往荆州去找刘玄德。” “这是为何?”阿呆半信半疑,见庞统猜得准确,又觉得他盲目自信。 “孔明没教过你他的口头禅?”庞统瞥了一眼阿呆。 “口头禅?”阿呆思索了一下,幽幽地说,“难道是‘利益’和‘人心’?” “我看你这阿呆,真是人如其名,呆得可以,也不知道你这笨头笨脑的样子是怎么学会这无双的剑术的。你自己和吴侯说了半天,战和降哪种选择对他更有利。你都能想得到,人家孙权和鲁肃自己就想不到?”庞统说完,气得两只眼睛往天上翻去。 “是啊!”阿呆恍然大悟,脱口而出。 “行了行了,你且记住,鲁肃再如何客气,他终究是孙权的人,他的利益与孔明的利益并不一致,你若再与他‘把酒言欢’,酒后胡言,可就真要闯下大祸了!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聚!”庞统说罢,两手一摆袖口,往山中走去,浑然不顾还在思考他所言何意的阿呆。 “先生何往?”阿呆问道。 “你个呆小子,我刚不是说了,我去投那周公瑾!”庞统不再答话,径直走远。 阿呆一边想着庞统的话,一边回到船上。鲁肃命船夫们拔起石锚升帆起航。 阿呆站在舱外,看着慢慢远去的西塞山,那些渐渐看不清楚的墓碑,梦中进入的小村、司马徽的叮嘱、以及庞统临别的告诫,都历历在目,不由地又是冷汗涔涔,仿佛大病一场般。他想来想去,实在不明白为何庞统说他酒后胡言会闯下大祸,不过确实觉得昨天饮酒过多,竟然醉倒,今后确实得多加小心。 阿呆又想起了给司马徽披麻戴孝的家人,突然,一个念头在阿呆脑中划过,他转而问身边的船夫:“今日是何日?” “回禀小将军,今日正是清明。”船夫一言,让阿呆魂飞天外,脸色惨白。 “此地非凡人可进…” “我来此地已五百年…” “水镜先生昨日病逝…” 司马蒯聩、司马徽、庞统的这些话语在阿呆耳中嗡嗡作响,他又想起那个半圆的山头和外窄内宽的山洞,只觉得寒意冲砌周身,他微一踉跄,赶紧回舱打坐,运起胸中热气游转全身穴位,想要抵御寒意。起初还觉得暖意盈盈,后来渐渐后背又产生了往日的淤塞感,可他心中无法停止去想刚才想到惊恐之事,只得愈发强行屏息运气。可越是用力,背后淤塞感越强,甚至隐隐作痛。 伴着“呜”的一声惨叫,阿呆两眼一黑,昏倒在舱内。 正文 四十五 侠女还知河朔言 “小兄弟,小兄弟。”阿呆只听见有人呼唤自己,同时鼻下人中还被一只手死死地掐住,弄得他疼痛难忍。 他慢慢张开眼,见掐自己的竟然是一陌生女子,鲁肃与几个军士都在一旁,一看阿呆醒转,都是由忧转喜。 阿呆只觉有什么奇臭无比的东西在身旁,臭不可当,简直令人作呕,不由地打了几个恶心。 “嘿嘿,你们看,我这法子管用吧。”阿呆见说话那女子青衣青杉绑着个青头巾,倒是与黄月英有着几分相似,年岁也相仿。 再一细看,原来是一碗臭鸡蛋放在他边上,想来刚才是被这恶臭加上抠人中的土法给弄醒了。 “女侠手段…自是十分高明,多谢多谢。”鲁肃拱手答谢,一旁的军士赶忙将臭鸡蛋扔进江中,连同那盛放臭鸡蛋的碗盏也不要了。 江风逐渐把臭味吹散,阿呆慢慢坐起,见船又开出不少路,向众人问道:“这已到哪里?” 鲁肃赶忙说:“小兄弟,已过了鄂县,离夏口不远了,再有个半日不到就能到达。你感觉如何?” 阿呆心想,多半是自己惊恐过渡,强行运气导致穴位不畅而气厥昏迷,稍稍运了下气,已感觉不到淤塞之痛,心知已无碍,拱手对鲁肃和青衣女致谢,说自己已经没有了不适。 “谢就免了,一千钱,这可是我们说好的价。”青衣女将手一伸,鲁肃对士卒给了个眼色,士卒赶紧取出几串钱放到她手里。 阿呆心想:“一千钱都能买一头羊了,这阿姊也太心狠了。” “敢问阿姊高姓大名?”阿呆问道。 “高姓免了,我们这种乡野粗人,哪里会这些文绉绉的用语。我阿翁姓戴,阿娘姓余,会稽郡鄞县人,也没名没字,但我们那靠海,水产颇丰,我老被乡里乡亲地唤做‘戴余’也不是法子,就让族人唤我小名‘小丹’,你们就这么叫我就行。”她说道。 “感谢小丹…阿姊施救。”阿呆正色答谢道。 “能不能别老阿姊阿姊的,我也没比你大几岁,都被你说老了。赶紧起来吧,要不是搭你们的船北上,就不止收你们一千钱了。”小丹说着把吊钱放进贴身小包。 鲁肃见阿呆醒转,也不愿与小丹这般偶遇的女子多加攀谈,与阿呆示意后,先行离开去了自己的卧舱,留下两名随从伺候阿呆。 “这位…阿…小娘,你也懂医术?”阿呆问小丹。 “跟你说了,叫我小丹就行。医术啥的略懂一些吧,反正我是没看明白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昏的,感觉脉象啥的都挺正常啊。”小丹放完了吊钱,拍了拍自己贴身小包,心满意足地说。 “哦?你还会把脉象?”阿呆惊讶地问。 “这谁不会啊,有脉搏便是活着、没脉搏就是个死人,他们在县里找医官,我就跟着来了呗。不管怎样,还好你醒得快,不然我还得给你泼凉水、刺脚丫,这不,大家都省了功夫。”小丹说道。 阿呆此时才知道,原来鲁肃病急乱投医,在鄂县找了个江湖游医,误打误撞把自己给弄醒了。他就地打坐,将内息游转一遍,到了背部仍有疼痛,便不敢再强行运气。 “总之,还是谢谢你了。”阿呆拱了拱手。 “对了,小子,你叫啥?”小丹见阿呆又是打坐,又是拱手,觉得他甚是古怪。 “我叫…阿呆。” “什么?怎么有人叫这种名字,哈哈哈哈!你阿翁阿娘是亲生的吗?”小丹不由地大笑道。 阿呆倒也不怒,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阿翁阿娘都失散了,这是小时候的小名,我就一直用了下来。” 小丹一听,顿时觉得失态,过来拍了拍阿呆的肩膀,道:“兵荒马乱的,大家都差不多。对了,我看那个财主模样的人对你很是关心,可看你的打扮又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你们去夏口是准备做点啥?难道不知道北面要打过来?” “我…是给那个财主看家护院的,那你呢,同我们一块搭船去夏口是去做啥?”阿呆编了个由头敷衍过去,心想军机要事还是别和她说了。 “我去赚钱!”小丹用手刮了刮自己的鼻子,神器地说道。 阿呆难以置信地问道:“赚钱?” “对啊,没钱又没田,怎么养活自己?”小丹说,“马上就要打仗了,城里一定有人需要外逃,我可以给大户人家当护卫、当打手,完了大战结束,都会需要医官,又可以再赚一票,然后打扫战场,拾些器具,还可以赚一笔。这里面的门道,你就不懂了吧。” 阿呆心想,此人的“医术”他是领教过了,看来基本都是些乡野田间下三滥的寻常土法。从战场死尸身上拾些值钱的东西,倒也听说有流民干过,但毕竟深入战场是凶险的事情,还容易染上疫疾。只是这看家护院的本事,到不知眼前这女子究竟如何。 “你会武艺?”阿呆问。 “必须的啊,不然怎么给别人当打手。我可不是吹牛,像你这样动不动昏倒的弱小子,同时上三个我都不虚。”小丹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腰间,阿呆定睛细看,发现竟然是一根一尺来长的棍子,棍子一头连着一个蒜头一样的圆球。 “嘿嘿,怕了吧,知道你没见过,这叫骨朵!”小丹得意洋洋地从腰间取下,在手里转了几圈,见阿呆看得新奇,手一伸,“给你瞧瞧,不过这玩意沉着呢,你拿稳了啊。” 阿呆接过这柄骨朵,看了看一端头上的金瓜,心想原来是一柄锤子一般的武器,他挥了几下,只觉和长剑的用力点、击打方式大为不同,觉得甚是有趣。心想这金瓜是金属制成,甚是坚硬,若是用力砸在身上,简直骨碎肉烂,若是击打在寻常的铁剑上,轻则卷刃、重则断裂。 “若是当日在新野与黑衣人相斗,有这样一柄重兵器,一通猛砸好歹也能把黑衣人震得双臂发麻、胸中闭气,看来我只走这轻巧迅捷的路子,倒是浅薄了。”阿呆挥着手中的骨朵锤,虎虎生风,恍然间给他点拨了新的思路。 小丹没想到眼前这个白静少年手上倒有些气力,说道:“小子,看不出你也是个练家子?”说罢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阿呆,看到舱角堆着一个包裹,还倚着把剑,她兴奋地爬上阿呆的卧榻,将那柄黑衣人的长剑取了过来。 “你这个从哪来的?值好多钱呢!”小丹睁大了眼睛说道。 “哦?你竟然见过这个剑?这是我捡来的。”阿呆问道。 “我也捡过一柄,在豫章卖了好多钱!值一万钱!但是告诉你,这玩意听说不能去北方卖,要被官兵抓!”小丹故意压低声音说。 阿呆故意装作不知,问道:“为何不能去北方卖?” “五百钱,我就告诉你,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小丹手章一摊,倒是把阿呆搞得哑口无言。 正文 四十六 金锤血未湔 “我身边没有带这么多钱,能否到了夏口,再给你?”阿呆这辈子拿过最多的钱,就是与赵云离开新野北上博望诱敌时,刘备给了些许五铢钱。那天本来就是外出征战,并不需要带钱,因此刘备也只是象征性的赠予。后来他重伤昏迷,这些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多半不是遗失了,就是被阿祺收归了起来。 “夏口?我怎么知道你到了夏口会给我?到时候你一溜烟跑了,我上哪去找你?”小丹刮了刮鼻子,头一昂,却是把长剑抓得更紧了。 “那你把剑还我,我不想知道了。”阿呆也是伸手一只手,但另外一只手却是把小丹的骨朵抓得更牢了。 两人这般说话,一旁负责伺候阿呆的两名军士都忍不住笑出来,一名随从比较机灵,对阿呆说:“小将军,要不我让参军先帮你付了这五百钱?” 阿呆连连摆手:“这怎么可以,何况这样的事情,她嘴上说知道,却也未必是真的。您二位先出去吧。” 二人听罢,拱了拱手,一边偷笑一边走向舱外。 “小子,谁说我不知道,把骨朵还我!”小丹用剑一指。 “不给,先把剑还我!”阿呆举起骨朵一架。 “行啊,你小子,看我把你打昏了,再用臭鸡蛋赚你一千钱。”说着举剑上来要刺,动作却是非常缓慢,明显只是想吓唬吓唬阿呆,让他乖乖就范。 阿呆暗觉好笑,用骨朵上的金瓜锤去挡长剑,他手上运气,锤剑相碰,长剑的剑身顿时发出了“嗡嗡”的声音,不住地在摇晃。 小丹没想到他一架竟有如此力气,还以为是误打误撞靠着金瓜锤的重量。回手又是一剑劈来,却比刚才快了不少,嘴上喊道:“小子你当心了啊。”仍是虚张声势不是真的想伤他。 阿呆侧身一躲,小丹劈了个空,剑落在了榻上,阿呆用骨朵往剑上一压,把剑身放平,顺势屁股往上一坐,小丹如何用力抽剑都抽不住。 阿呆也不想戏耍她,把骨朵轻轻向她一抛,口中说道:“还你!接住!”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打了个平手,各自兵刃物归原主。 “小子可以啊,这里地方小,咱们下了船再打过!”小丹又是刮了刮鼻子,眉毛一扬,甚是不服气。 “边上人都支走了,你只管告诉我,五百钱到了城里一定给你。”阿呆收起长剑,眨了眨眼轻声说道。 小丹看阿呆有些武艺,说话做人还算老实,再瞧瞧舱外那个财主模样、又被士卒称为“参军”的人想必也是个不凡的人物,心里倒也想成全这笔买卖,于是点了点头道:“行吧,可是有一点,这是天大的秘密,你得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她心里想的只是阿呆保守秘密,说不定鲁肃又来问她,她还可以再赚一份钱。 “一言为定,绝不泄露。”阿呆作揖答道。 “我跟你说个来龙去脉。”小丹说着,掂了掂手里的骨朵,“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女子,怎么会用锤子当武器,但凡哪天要是遇到个西川蜀地之人,还不得笑死我。” 阿呆心想:“为啥拿锤子不能遇到西川人?”却是不愿打断她说话,也就没问出口。 小丹接着说:“我那日在西塞山,老远的躲着,看着江东的船队攻打荆州的船队,两拨人杀得天昏地暗。后来荆州兵干不过江东兵,慢慢往山上逃,我也就慢慢往后退,就等着他们打完,我去拾点宝贝。” 小丹连说带比划,给阿呆描述当天的战场布局:“我在山头上望着山下,又穿了青色的衣服,躲在树林里旁人哪里瞧得见。只见江东兵在山林里抓住了荆州兵的老大,将他捆起按在地上,吵吵闹闹地让他投降。我猜被抓的那个头领大概就是传闻中的什么黄祖。后来哪想到,一个黑衣人冷不丁地从树上杀出,就用这把骨朵对着黄祖的脑袋往死里一锤,直接脑浆迸裂给锤死了,看得我大气不敢喘。”小丹说着也是举起骨朵,用金瓜从上往下劈了一下、又两手一张,学了个脑浆迸裂的样子。 阿呆不禁觉得这黑衣人下手真是狠毒,心想多半就是曹操的那伙人了。 “江东兵愣了一下,眼看到手的红烧肉被人搞成了豆腐脑,哪里肯放过他,一群人上去举起兵刃乒乒乓乓地招呼。黑衣人武艺极高,却寡不敌众,挨了好几下,最终夺了一匹马逃走了。我见江东兵已经在岸边打扫战场、清理尸体了,想来水军做战,器械辎重大多都泡在水里,我也捞不着什么油水,就壮了壮胆子跟着黑衣人走去。顺着血迹和马蹄印,跑出老远,见他躺在一棵树下已经奄奄一息。”小丹说着,斜伸出舌头,装做艰难喘气,模仿黑衣人伤重的样子。 “我那时可紧张了,这黑衣人的武艺我瞧的清楚,一个最起码能干我三个,我慢慢向前,暗暗握住袖口里的匕首以防不测。走得近了,便被他发现了。还好小娘我反应快,装作寻常山野农妇,一副从来没见过血流一地的乡下人样子,立刻哇哇大哭起来,哭得是一个感天动地、如丧考妣、撕心裂肺、惊天地泣鬼神。”说罢,小丹和阿呆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黑衣人生怕我的哭声引来荆州兵,赶紧让我停下,我瞧他说话都使不上力了,知道他命不久矣。正想上去接近,偷偷一刀结果了他,没想到他看我善良纯朴美丽大方,竟然让我给他向同伴递信!”小丹两眼圆睁,有如放光。 “哦?他说什么了?”阿呆急着问道。 小丹嘻嘻一笑,又是摊出手道:“五百钱,你耍不耍赖?” “不赖不赖,一定给你。”阿呆又是作揖保证。 “谅你也不敢赖我。”小丹一刮鼻子,眉毛一扬,把阿呆拉进了轻声说道:“他给了我一面令牌,说让我去叶县,找一个叫做于禁的人传话,就说请这个于禁派人把他的令牌交给什么大夫。还说我一旦去了那里,定会有人重重赏我,给的赏钱保管我一辈子吃喝不愁。哼,小娘我哪里会信这套,去了还不是前手传完话,后手给剁成泥,官府的话都是放屁。” “这是要传递什么军情?”阿呆心想,“难不成是截杀黄祖?是了!孔明兄说黄祖是荆州掌兵的武将里唯一支持长子刘琦、主张力抗曹操的,杀了他,荆州就势必会投降。”他暗暗觉得这伙黑衣人真的是料敌先机、神鬼难测。 “然后呢?”阿呆问。 “然后我就继续一个劲地哭,”小丹边说,边学起那天哭泣的样子,还举起手假装擦眼泪,“我说,我一个乡野人家,跑到叶县这么远的地方,人家凭什么信我。” 阿呆点了点头,心想这句假话,却是真得合情合理。 “那黑衣人也觉得我说的有理,便把手里这骨朵给了我,和我说‘你且拿此物作为凭借,此物名为骨朵,乃是北方才有之兵刃,于禁见了定会相信!’。我假装害怕,颤颤巍巍地接过了这骨朵,瞧这骨朵金光闪闪的,心里可别提多高兴了。结过手后,正想反手一锤子把那黑衣人砸个稀里哗啦、送他去见盘古后羿,没想到他又说‘若是你路上遇到了曹军逮你,就说你是虎贲军虎士所派’。” “虎士!”阿呆心头一震,“原来这交手多次的黑衣人,竟然叫做虎士!” “然后呢?!”阿呆赶紧又问。 “没然后了,然后他就咽气了啊。”小丹耸了耸肩,“我还怕他诈死,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戳了戳他的脖子,确实没了脉搏,死透了。我搜了搜他身上,除了有和你一样的这把长剑,别的啥也没有。剑被我卖了,倒是这骨朵,说不定这金瓜真的是金子融的,等哪阵子连着开不了张了,再想办法卖个好价钱。” “那令牌呢?”阿呆问道。 小丹从胸口内衬里掏出一面令牌,交给阿呆。阿呆接过,发现是类似檀木一般的硬木雕刻制成,上面黑低红圈写着一个“艮”字。 “艮?这是何意?”阿呆问道。 “我怎么知道,”小丹说:“这玩意就是块木头,送给你吧。”说罢做了个鬼脸。 其实她心中在想:“这玩意怕是有什么玄机在内,又只是块不值钱的木头,卖也卖不出去,还是放在这小子身上对我更安全,就当是五百钱消息费买一赠一吧。” 正文 四十七 夏口凌波思变 “虎士,虎士。”阿呆不住地在口中沉吟。 “看你小子吓得,不就是个刺客么,我可是把秘密告诉你了,你若到了城中不给我五百钱,我也给你一锤子,让你稀里哗啦。”小丹刮了刮鼻子,装作很凶的样子看着阿呆。 阿呆莞尔一笑,心想眼前这阿姊浪迹江湖,坑蒙拐骗的套路虽多,人倒是并不坏,何况庶民在这乱世里求生,没有一点门道又怎么能够讨生活,而且黑衣人确实武艺不凡,她也着实是冒了大风险、又装得一脸无辜才能让那虎士病急乱投医,也算是有胆有谋。毕竟,一个“无知农妇”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两人在舱内闲聊,更多的还是阿呆在听小丹绘声绘色地介绍自己那点江湖往事,有些阿呆听得不禁拍手叫绝、大呼精彩,有些则明显是道听途说,比如小丹说她看到博望坡之战如何如何激烈,阿呆作为亲历人,又怎么会辨别不出其中真伪。 聊得一会,两人各自歇息。阿呆收起长剑时,对小丹的那把骨朵念念不忘。他现下已知道那群黑衣人叫做虎士,料定今后必然还会相遇,自从上次以一敌多差点丧命、最后失魂落魄之时莫名其妙一击制胜,至今心有余悸。单打独斗,他自认已不惧世上任何高手,但一旦再遇虎士结阵而来、十则围之,靠手中单剑,却并无必胜把握。 阿呆虽然隐隐觉得此次伤重痊愈后,内息、身法、剑速都不知为何似有突飞猛进,但多次实战,总觉得自己只走快剑轻盈的路子,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是越发困难。尤其是马上作战,长剑在距离上的弱势更是明显。 “双剑倒也不错,上次刺穿了那个虎士的手臂,拾起他的剑,双剑同击,速度也是快了一倍。难道就没有一种又长、又重的剑么?以内息御剑、剑本身的重量加上挥击的去势,像虎士那般即便仗着人多,一扫之下又如何能当?”阿呆不禁想着,“不如到了夏口,看有没有铁匠,问问看里面的门道。” “铛铛铛铛”舱外锣声四起,阿呆大喜,拿起行李正欲出舱,随他一同来回的两位刘备军的军士也来相报,船已至夏口,阿呆陪着鲁肃在舱中等候,守岸军士见阿呆到来,赶紧快马加鞭报送刘备。 江夏的治所虽在西陵,但夏口却是上下游来往最重要的渡口,因此商人热络、南北货聚集,素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阿呆从守岸军士处得知,刘备与诸葛亮等人早半日到达此地,心里顿觉大石落下,猜想多半是一路撤离有惊无险。 不一会刘备派近卫将鲁肃接去,又派人将阿呆引至城内一处小院内安顿,接引军士只说军师处理完公务自会来唤他,让他先行歇息。 阿呆问军士,是否知道阿祺小娘的下落,军士摇了摇头,说他是刘琦所部、并不识得此人。阿呆又问刘备的家眷是否到达,军士也摇了摇头,说是听闻刘备一路上惊险异常,护送家眷的人马虽先行一步,但途中是否失散他却不知道。 送走这位“摇头”军士,阿呆心想:“那日兄长让关平护送家眷先行,多半早已到达,只是此地大部为刘琦所领,一问三不知也属正常。”他放下行李,准备出门逛逛,看看是否能寻得阿祺的消息。 夏口虽然人口不如襄阳众多,但仗着水陆交汇、东西贯通,又是大江南北的重要渡口,因此商贾摊贩却比襄阳更加热闹。已到申时,城内的摊贩陆陆续续趁着城门关闭前出城,渡口那里却是依旧熙熙攘攘。 阿呆一边寻着是否能看到个熟人可以打听一下、一边逛着看有没有铁匠。每个城或大或小,铁匠总是必须的营生,不管是修补刀具、铁器,还是有钱的大户、往来的游侠打造兵刃、给坐骑修补革鞮都离不开铁匠。 晃了一圈,始终没看到有什么熟悉的面孔,在渡口边上却听到了“钉钉铛铛”的打铁之声,顺着声音过去,倒还是间不小的打铁铺子。阿呆走上前去,顿时大喜,看见一人身宽体胖、面如凝脂,仿佛如鲁肃一般像个大财主。他心想:“这人可是个真财主。”上前拜道:“见过从事中郎糜竺先生。” 糜竺一回头,看到阿呆也是喜不自胜:“小兄弟也到了这里?路上可有遭遇危险?” 阿呆摇了摇头,见他不知情,就将去江东的事情说了一个大概。 “原来江东鲁子敬已经到了夏口,倒是件好事。”糜竺叹了口气,“小兄弟有幸避过了一场大战。” “大战?还请先生告知详情。”阿呆拱手道。 糜竺双眉微蹙,似有悲意地道:“你离去两日后,曹操便追上了我们。子龙在后方截击,但毕竟曹军势众,虎豹骑又擅骑射,只挡得片刻,曹军大部根本不理会子龙,两翼包抄来追主公。” “那…那些百姓呢?”阿呆担忧地问。 “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慌乱、四散逃命去了,幸好曹操步卒大军还在后方,因此也没有派人强行驱赶流民往北迁居。”糜竺说,“主公本部最后被曹操杀得四散奔逃,跟着他的只剩三十余骑,幸好益德拆断了当阳桥,阻隔了曹军虎豹骑追击的路,我等才得以安然撤到此处。真是凶险万分,想来不由地后怕啊。” 阿呆看糜竺说着说着仿佛仍有冷汗冒出,他自己也是暗暗心惊,“那…女眷家属呢?” “他们倒是在关平护送下,提前两日到了夏口,平安无恙。”糜竺说完,阿呆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先生辛劳,到的此地我们便可重整旗鼓。”阿呆见糜竺有些落魄的神情,说了一句不高明的鼓励之言。 糜竺点头示意,问道:“小兄弟来此是准备修补兵刃?”他虽不是武将,但也知兵刃用多了,容易卷刃、开裂,需要经常打磨修补,才能保证锋利硬质。 阿呆摇摇头道:“是想寻觅老练的铁匠,看看能不能铸一把剑。” “这铁匠有些古怪,军士各部均有伤亡、其余散兵还需要几日才能慢慢在夏口归拢,现在随军铁匠不够,孔明请我在江夏各县寻觅能工巧匠。我刚才与这铁匠聊了几句,他说按照我们的法子他不愿干。”糜竺轻声对阿呆说,“小兄弟懂剑,你且问问他如何?” 阿呆一拱手,进了铁匠铺的院子,见一个师傅状的铁匠在呼喝三个学徒模样的帮工注意工序步骤。 铁匠师傅见阿呆进来,倒也不客气,手上打着烧红的铸铁,随口问道:“小师傅有什么想打的?” “想铸柄剑。”阿呆答道,“只是样式是我凭空想出来的,不知道能否打造。” “嘿,真他娘的,刚才来了个财主,说我炼铁太贵,又来了个小郎,问我会不会铸剑。”铁匠师傅转头瞥了一眼阿呆,“你要觉得我不会,你进来作甚?” 阿呆心中隐隐有怒气,觉得这铁匠好不讲理,平白无故被他数落一顿,但又一想,自己想铸的大剑,确实光怪陆离,纯属自己凭空捏造,也怪不得人家。忍了忍怒气,躬身一揖:“师傅还请勿怪,我见识浅薄,只是想打一柄长、宽、重皆明显大过寻常长剑的重剑。” 铁匠师傅也不答话,见他作揖,倒是点了点头。“你这柄剑不错,给我瞧瞧。”显然是阿呆躬身,他看到了阿呆背上那柄长剑。 阿呆见铁匠感兴趣,就取下给他。铁匠抽出长剑,将软鞘扔回给阿呆,一面用手摸着剑刃,一面说:“这剑不错。”他用指弹了一下剑身,又用耳朵凑近细听晃动之声,“一次折叠锻打称为“一炼”,这剑至少十炼,铁质也算上等,虽算不上好剑,但比寻常兵刃已经强了很多,就是你不懂保养,剑刃已经开裂成这样,可惜了。” 阿呆看铁匠说得挺像一回事,又说道:“此剑甚是轻盈,也够锋利,就是与其他兵刃格击的时候无法使力,容易坏了剑刃,因此在下才想铸一柄厚重的大剑。” “你和那门口的老头差不多,死脑筋。”铁匠把剑还给阿呆道,“补这把剑要三千钱,这剑是十炼钢,我也得用十炼钢去补,得花些功夫和铁石。” 阿呆听他说自己“死脑筋”,很想问个究竟:“先生,难道大剑的想法不可行?” “不是不可行,是没必要。”铁匠又是瞥了他一眼,“看你背上这把剑,就知道你力气极大,剑击时喜欢下重手,然而这把剑没法承载其中的力道,你才有了想弄一个大铁棒子的念头。” “可你要知道,大剑一来极是耗费物料、又非常沉重。炼少了,容易生锈,用力挥击砸到硬物容易锻炼。炼多了,这么重的剑光淬火就得三四个人一同抬着,单单花的物料和功夫可以做几十把寻常兵刃。”铁匠拿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不过,你要是有钱,我倒是可以帮你铸造,但是还需要找些上等的铁石。就看你想铸多大的剑了。” 阿呆根本没有概念,只是按照自己的体型为依据比划了一下:“大概七尺长,剑身半尺宽。这…大约需要多少钱?”他见铁匠前面说了这么多,心知这事情没那么容易办到。 “七尺?你人才多高,你背着这么个大铁块坐马上,不是马屁股被你戳烂就是马被你累死。”铁匠打量了一下阿呆的身高,说,“五尺半差不多了,至少三万钱,得花一个月的时间才够。” “三万钱?!都够买下一大片良田了。”阿呆惊道。 “跟你说了这想法不实际,小子,你既懂剑,也有些本事,我有个法子,看你愿不愿意。 铁匠说着,指了指阿呆背着的那把剑道,“你若真的诚心,你把它给我,我把这柄十炼剑,加些精铁锻成百炼,作为剑刃。你再去寻一些重铁、奇金,经三十炼,作为剑身。这样一柄五尺长、半尺宽的剑,便可比你原来所想超出许多。只要你真有那手劲,挥舞起来,凭着你的力气与此剑本身的力道,寻常兵刃一碰即断。哪怕就是身着重甲的猛将,你一击上去,就算甲胄不裂,那骨头和内脏也得被震断。不过前提是你得拿得动,确定了买卖就成交,打完了剑你拿不动我可不管,你看如何?” 阿呆被他说得心驰神往,幽幽地问了一句:“师傅,那这样又需多少钱?” “若重铁、奇金你能寻来,我只收你一半的钱。若寻不来重铁,我这也有,那就需要两万钱,关键在这奇金。”铁匠倒也没和阿呆瞎说,只是心想如此一来,阿呆定当知难而退,不用再影响自己和徒弟们干活。 阿呆收起长剑,暗暗觉得这铁匠是个极有本事的大隐,自己剑法奇异,而他三言两语竟能看出自己的套路,必是见多识广。 他待在炉子边上久了,渐渐有些出汗,又不像几个铁匠都穿着单衣,而且自己一时半会也弄不到这么多钱,拱了下手准备就此离去,和铁匠说自己去找找看材料,只是心里根本没有半点信心。 正文 四十八 锻炉淬火生烟 阿呆刚走出院子,和糜竺打招呼,却老远看到一个女子,冲着自己大骂:“好你个小子!果然赖账开溜!看你还往哪里躲!”手中还举着一柄金黄色的骨朵。 不是小丹又是谁人? 阿呆苦笑数声,心想:“当真是阴魂不散…” 小丹跑得近了,看见糜竺的打扮,又见他和阿呆聊天甚是恭敬,怕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不由地语气缓和了些:“下了船你就不见了!好几个兵领着你七转八绕的就不见了!我一直在城里找你,终于在这里给我逮住,快给钱!” “现在真没有,刚进城,还没来得及找到同伴。”阿呆哭笑不得。 “没钱?没钱来什么铁匠铺?”说着,指了指糜竺,“这位财主一看就是大商巨贾,又是你朋友,你问他借了给我!” 糜竺又惊又笑,根本没意料到竟然“杀”出这么一个彪悍的小娘。他身后随行的两个军士赶紧上前,大声喝道:“放下兵刃!” 小丹见惹了官军,又看渡口上士卒众多,怕和他们斗起来还会引来其他人。想到这五百钱多半是要不到了,竟然大哭起来。 这一下可把众人全都弄懵了,没想到刚才还在撒泼的女子竟然就这么大声痛哭,顿时不知所措。 院里那铁匠突然开口:“小子,那小娘身上的锤子,你取给我瞧瞧。” 阿呆一听,想来小丹身上的骨朵弄不好就是铁匠口中的“奇金”,心想一时半会也没地方筹钱,听孔明兄说起过糜竺是个大富商,只得拱手作揖,将如何欠了小丹五百钱的大概来龙去脉与糜竺说了一番。 小丹双手捂住眼睛哭泣,却也没有几滴泪水,他见阿呆似乎在向“财主”借钱,心中暗喜,打开指缝偷瞄了一眼,结果却见阿呆正好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不由地尴尬,她马上又合上指缝“大哭”起来。 糜竺也知这小娘是在装疯卖傻,又听了阿呆说的“臭鸡蛋”的故事,哈哈大笑,他素来乐于施财,何况当阳惨败,一行人逃到城里,能听闻阿呆把鲁肃请来,实在是喜上眉梢。当即和小丹说:“这位小娘,咱们要不做个买卖,你看如何?” 小丹撒开手,忙问:“什么买卖?亏本买卖我可不做!” 糜竺微笑道:“你可有家人没有?” 小丹点点头:“谁还没有家人,我自然也是有的。” “那不妨如此。你把这锤子,卖给了我,我给你五百钱…”糜竺还没说完,小丹大声喊道:“本来就欠我五百,还想我白送你这把骨朵?做梦!” 糜竺并不理会她的粗鄙之言,继续道:“真给你一万钱,你随身带着又放在何处?除了五百钱,我再给你于城外安顿一处院子,外加十亩荒田,秋收五五分成,只要你与家人勤恳耕种,虽不至富贵,但也不愁饿死。” “让我考虑看看。”小丹心里极是满意,战乱时节,每个地方铜钱能买的东西也不一样,确实捧着一大堆钱既不好藏也容易被抢。她仍想着如何与糜竺讨价还价再多捞点好处。 “小娘,荆北来的流民都在往这里涌,一旦荒地都被他们占了,你再想答应就来不及咯。”糜竺说完对着阿呆点了点头。 阿呆极是感谢糜竺,心想他和孙乾负责军中钱粮,果然是有些门道,时下需要军粮备战,本身荒地也要分给流民,不然今年秋后就会颗粒无收,更加无法抵挡曹操。说到底,糜竺把本来就要送的东西当做本钱,做了个无本的买卖。 “那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小丹摸了摸骨朵,显然已是动心。 “豫州牧刘玄德麾下,在下糜竺、糜子仲。”糜竺微微一拱手。 “哦!原来你们是刘备军!”小丹眼睛一亮,“好你个小子都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是江东兵呢!” 阿呆见她又是大声咋呼,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行吧,骨朵给你,还好我还留了一把匕首护身。”小丹说着,把骨朵递给阿呆,“糜先生,我回鄂县把我儿子和弟弟接过来,刘玄德信义著四海,你可得说话算话,把院子和地给我留好!”她一刮鼻子,又露出神气的表情。 “儿子?你都有儿子了?”阿呆惊讶地问。 “干嘛?我不能有儿子?”小丹哼了一下。 “能…能。”阿呆接过骨朵,心想这小娘大大咧咧的样子,还真看不出竟然已经身为人母,乱世之下,怕是其中又是一长串故事,也不多嘴相问了。 小丹挥别两人,自行离去。阿呆感谢糜竺,糜竺摆摆手道:“小兄弟得了这兵刃,可以去和那铁匠问问看。另外孔明相托,我看那铁匠有些门道,还请小兄弟想办法请他为军中锻造。我还有其他事务,先行离去了。”说罢拱拱手,和随行军士一同离开。 阿呆送别糜竺,又进院子,把骨朵递给那铁匠师傅。 “看你们在外面东拉西扯,耽搁这么久,真是能扯。”铁匠说着拿起骨朵,又事捏、又是掂,还往其他铁器上敲击,惊叹道:“你这小子真是有福,刚才还说寻得奇金,结果奇金这么快就到了。” “这不会真的是金子做的吧?”阿呆睁大了眼睛问。 “你是听戏听多了吧?什么玄铁、火铜、紫金能打造神兵利器,那都是乡野戏文。”铁匠瞥了一眼阿呆,甚是厌烦的样子,“所谓奇金,就是含有稀有金象的铁矿。这种铁矿石经反复锻炼,做出的兵刃铁器会有寻常铁器没有的特点。” 说着,铁匠从屋里取出一块铁疙瘩,放在炉台上,又拿起阿呆给他的长剑,用力往上一劈,铛地一声火星四溅。 “你看。”铁匠把剑刃举起给阿呆看。阿呆大吃一惊,这把剑随他交战数次,已经觉得很是锋利,但此刻剑刃竟内卷了一大个凹口,再看那块铁疙瘩,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这是很久之前一个船队过来时当做凡铁给我的,据说是从益州越巂郡南面矿山里采得的铁矿,经反复锻炼最后在绳水里淬炼出的精铁。相传那条河里的水甚至可以炼出金子,寻常人又怎么会识得其中奥妙。”铁匠用铁钳夹起这块铁疙瘩,看了许久,淡淡地说,“我一直在等一个有缘人,凡夫俗子如何能配上它。小子,我铸刀造剑多年,寻常人找我铸造兵刃,都是希望薄如蝉翼又能削铁如泥的俗烂之人。而能像你这样悟出剑术新境界的,还是头一个。今天这块精铁送你了,我把他熔进你的新剑里。你要记住,真正能夺人性命、定人生死的杀器,是你自己,而不是手中的兵刃。” “真正的杀器,是我自己…是啊,再锋利的剑放在那里不动,又如何能杀人?而一枚石子一根竹棒,若想杀人,也一样有办法做到。如果拘泥于外物而不追求自身剑道的精进,只会舍本逐末。”阿呆独自沉吟,突然顿悟。他大喜过望,赶忙躬身施礼:“先生高姓大名,在下感激不尽!” “一介匠人,蒲元。你也不用谢我,该付的钱一分不少收你,刚才听说你们是刘备帐下。曹军将至,望你们守护百姓。”蒲元看了看阿呆,“也希望这把你心中幻想出的剑,能帮你实现心中的目标。” “先生不愿相助玄德公?”阿呆问。 “打完你这柄剑,我就去益州。一来曹军南下、凶多吉少,二来我想去益州寻找这铁矿的源头,打造出世间无双的神器。” 阿呆见蒲元心意已决,也不再相劝,拱手道别。 蒲元并不看他,拿起长剑架在砧上,一锤子下去把剑柄砸断,显然已经开始了为阿呆锻剑的工序:“一个月后,此地,带好一万钱。” “谢先生!”阿呆又是一揖。 正文 四十九 二十年得一心意 阿呆回到住处,老远就见到一位传令兵在门口等着,传令兵见他回来,赶紧上前禀报说军师让他早做准备,明日寅时即出发,再去江东面见孙权。 阿呆心头一紧,见酉时已至,阿祺也未曾见到,明日太阳未升又要离去,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他正准备送走传令兵,却见传令兵取出一件一根竹子交给他,后面又附了一句话更是让他心花怒放——“这是军师夫人让在下转交小将军,说是阿祺小娘给小将军做的笛子”。 当夜也无心睡,阿呆握着笛子仔细端详,他曾在隆中见过路过的放牛郎吹过这东西,却不知道哪个孔是用来按、哪个孔又是用来吹的。收到阿祺的赠物,虽不知她现在夏口何处,但想到她与黄月英在一起,心里总是放心了下来。劳顿数日,当晚沉沉睡去。 翌日听到打更,他重新拿起随身包袱,迎着漆黑的天色,重新来到了渡口,见到与鲁肃同乘而归的大船舱内,已然有烛光在闪烁。 阿呆登船进舱,看到诸葛亮和鲁肃已然在内。两人见他到来,也是不约而同微笑相迎。 阿呆分别施礼,坐在下手。 诸葛亮道:“贤弟数日不见,大败吕子明于江东,剑术又有精进,怎么却败在区区杜康之下?子敬已将你高谈阔论之事告诉于我。” 阿呆眼见糗事已经被诸葛亮知晓,不由地脸一红。 “起锚!”舱外船夫一声吆喝,岸上的士卒解开系绳,拿起长蒿顶住船舷,用力将船顶离渡口。 “鲁子敬可是江东最为诡计多端的谋士,贤弟,你可是着了他的道了。”诸葛亮一边摇扇,一边微笑。 “孔明又拿我打趣,天色尚早,你二人先休息片刻,早食时再起不迟。”鲁肃摆摆手,出了舱。 阿呆见左右无人,舱门也关上了,悄悄地问诸葛亮:“兄长,我前几日得到一物,不知你识得否?” 他从怀里内衬取出了那面刻着“艮”字的令牌。诸葛亮见到令牌先是一愣,然后用手一推,示意阿呆赶紧把令牌放回去。 “这是竹笛,需得从芦苇、或者青竹内取薄膜贴于孔上,方可发声。”诸葛亮边说边对阿呆眨了眨眼,“你小声告诉我。” 阿呆会意,将结识小丹、小丹又如何取得骨朵与令牌的事情,告诉了诸葛亮。两人都是低声说几句,然后再用正常的语音聊几句诸如竹笛吹奏该按哪个孔,嘴唇又该如何放置等闲话。 诸葛亮听完后,默默点了点头,低声道:“此事上岸后有机会再说。”然后停顿了一下,又说:“糜竺原是徐州富商,乃当世富豪,世代经营垦殖,家中曾有上亿钱,门客仆人过万。后来陶谦病逝,他奉命迎主公入主徐州,曾将千万钱的资财以及数千仆人全部交给主公壮大军容。主公的夫人糜氏是他的阿妹。你倒好,竟然敲了糜子仲的竹杠。” 说着,诸葛亮饮了口茶,道出一句至理:“这世上可没有只取不舍的买卖,凡是没来由的热络,最后都会要你还的。” 阿呆听后点了点头,心里也是明白,无论诸葛亮如何得到刘备信任,在刘备心中,始终是起事初期那些九死一生共同患难过的老部曲们占着更重要的地位。比如关羽、张飞,也比如糜竺、孙乾。 但也正是如此,能够安抚老人、全力支持诸葛亮,更显得刘备知人善任的仁人之风。 “才数日不见,你竟有如此大的变化?”诸葛亮见阿呆怔怔出神,诡笑道。 阿呆不明所以:“兄长所言为何?” “难不成那位叫做小丹的小娘,有国色天香之容?”诸葛亮仍是坏笑道。 阿呆恍然大悟,知道诸葛亮又拿自己开涮:“我心里倒是想问,就怕兄长取笑,没想到搞了半天没问,还是被兄长取笑了。” “哈哈,”诸葛亮轻笑数声:“阿祺小娘好得很,倒是阿丑病了,劳烦阿祺在照顾她,因此昨日没能来得及让你们得见。” “多谢兄长照顾阿祺,大恩不敢忘。”阿呆拱手道。 “嗯?我可没搞明白,人家小娘的事,怎么却是你来谢我?你是他父兄?”诸葛亮问。 阿呆摇了摇头。 “那你是他远亲?”诸葛亮又问。 阿呆又摇了摇头。 “那你是他夫君?”诸葛亮嘴上问着,却是看向别处,自顾自摆着扇子。 “不…不是。”阿呆脸一红,心想兜了半天又进了诸葛亮挖的坑。 “那你和她并无什么关系,何故如此关心?”诸葛亮拿出绢巾,擦拭起羽扇来。 “兄长就不要取笑于我了。”阿呆说完,假装开始研究起手中的竹笛。 诸葛亮用羽扇把他手中的竹笛压下,双眼怀有深意地看着他:“阿祺照拂你的事,军中诸文武可是都看见、都听闻了。你可愿意娶了人家?” “啪”的一声,阿呆一惊,手中竹笛掉在了地上,心想:“兄长怎么今天像阿嫂附体一般?” 他捡起笛子,淡淡地说:“天下还不知何时太平,这次与兄长同去江东,更不知何时能回到夏口。待我助兄长退了曹军,再行请示不迟。” 诸葛亮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歇息,不再多话,直到日出破晓之时方醒,正欲用早食,就听见舱外有人在大喊:“等等我!等等我!” 阿呆心头一紧,这个声音近几日环绕耳边,可谓阴魂不散、难以忘怀,谁又想到东方既白之时在这大江之上,竟然还能遇上? 阿呆出了舱,见鲁肃也在,两人对视一眼,均是苦笑。见大船后跟着一艘小船,船首站着一位女子,不停地呼喊,手里还拿着一柄匕首。 鲁肃让船夫放慢船速,小船渐渐跟上,相聚不到半丈时,船夫用铁钩勾住小船的船舷,两船接近,小丹奋力一跃,跳上了大船,气喘吁吁地说:“有人!有人朝你们来了…好多船…要…要对你们不利!” 众人惊讶,鲁肃问小丹:“女侠怎知那些人是要来找我们?” “我雇了这小船,准备回鄂县接我儿子和阿弟,结果起了航,沿途遇到一个船队,有十几艘走舸,都挂着红色的帆,从来没见过。说他们是商队又没见货物,说是渔民这阵仗又不对。为首一个穿白衣戴斗笠的人,也不露出面目,问我是否见过一艘有官兵的大船经过。我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在找的就是你们,那我当然说不知道啦,怎么能把你们出卖了呢?没想到他们就朝下游追来了。”小丹说完,刮了下鼻子,甚是得意。 “呵呵,只怕女侠是给他们胡乱指了个方向,没想到顺流而下还真遇见了我们,心里不安,所以赶紧相报吧?”此时诸葛亮从舱中出来,看着小丹说道。 正文 五十 万里江逢百锦帆(欢迎投资评论收藏) “你这人,怎么冤枉我?这江上像你们这般大的艨艟只此一艘,我若是不给他们指路,不但白白丢了小命,最后他们也能找得到你们,哼。”小丹心虚,却是眼睛一翻,给了诸葛亮一个白眼。 鲁肃赶紧吩咐水手军士戒备。加上诸葛亮、阿呆和小丹,船上一共就二十多个人,其中还有好几个是一般随侍,并不会技击。听到参军一声令下,除了控帆手和掌舵手仍在原位,其余士卒全部登上船顶平台,准备弓箭迎敌。 江东水军冠绝天下,造船的技艺在诸侯中也是无人能比。众人乘坐的这艘艨艟还不算是江东最大的战船,却也有两层舱位。上层舱位的顶部平台专门用于水战放箭,四周建有如同城墙上城楼一般的垛口,可以庇护弓箭手,因此称为艨艟斗舰。而江东还有比这更大的超级战舰——楼船。 阿呆让诸葛亮、鲁肃及众随侍进舱躲避。小丹雇的那艘小船的船夫听到马上有刀兵之灾,吓得赶紧靠岸逃命。 阿呆见小丹也想进舱,一把拉住了她:“你可得在外面陪我一会,看看到底对面来的是谁。” “哼,待会打不过别人,可别让阿姊我来救你。”小丹嘴上不落下风,眼神却是已经在四处张望,思考待会一旦情况危急,如何躲避、逃生、入水、上岸等保命之法。 果不其然,不一会,江面上隐隐出现了一众单帆快船,帆却是红色。阿呆的背后,是初升的一轮金日,斜照在波光上,泛出点点柔和的鳞光,这红色的一片片船帆,在鳞光中渐渐清晰,好像一滴滴鲜血在长江的波涛中化开、蔓延。 杀气!浓烈的杀气! “锦帆贼?”小丹不由地躲在阿呆后面。 “什么是锦帆贼?”阿呆不解地问。 小丹指着那些走舸说,“听说在长江中,常有一群水贼拦江劫掠,久而久之就富了起来,所乘战船布置极是奢华,帆布也是用锦缎制成,非常好看。却…却都是杀人如麻的大奸大恶。” 小丹叹了口气,用拳头打了一下阿呆的后背:“都怪我认识了你这么个扫把星,钱还没赚到手,今天多半要把命也赔进去了!” 这一下打得甚是用力,阿呆却不吃痛,笑道:“有我在,不用怕。” “你小子没睡醒吧,你连兵刃都没了,带根破笛子杀水贼?”小丹又给了阿呆一拳,阿呆却闪过了。 “对哦!”小丹这么一说,反而提醒了阿呆。他心想不好,长剑、骨朵都给了蒲元用来铸剑,自己现在确实除了一根竹笛,一只装水的小葫芦,什么都没有。 “小兄弟,你用我的剑。”边上也在观望的鲁肃解下腰间的佩剑,递给阿呆。 阿呆接过剑,左手握住剑鞘、右手一抽,剑刃出鞘的空鸣之声萦萦不绝。 “好剑!”阿呆大喊道。 他见剑身上隐隐有两个篆字,“百里”。阿呆默默地念了出来。 “百里…百里…怎么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在哪听过到似的。”阿呆疑惑地看向鲁肃,心想一个文官参军又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样一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然而抽出剑刃却寒气逼人的利剑? “此剑乃吴侯所赠,给了我却也是暴殄天物,此时正好借给小兄弟一用,展露一下宝剑的锋芒。”鲁肃笑道。 “是了!相传吴侯铸了六柄宝剑,白虹、紫电、辟邪、流星、青冥、百里,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兵之一?”阿呆既惊又喜,他想起是王师傅离别时曾经和他说起过这些。 “正是。”鲁肃微笑,并不多话,眼神却都在注视逼近的红帆走舸。 “多谢先生借剑!小丹,你待会可看好了!”阿呆站在船尾,举剑指着追来的朵朵红帆。 小丹不响,心里暗暗道:“这么好的宝剑,待会他们来个两败俱伤,我趁机盗走,还不大赚一笔?” “贤弟,待会对面有多少人,看清楚了告诉我。”诸葛亮在舱中与阿呆说。 “是!”阿呆回道。 控帆手升起满帆,掌舵手全神贯注,大船沿江而下,但此地离江东之地还远,所以一时半会也不可能会有援兵来接应。 “这些白衣人,难不成也是曹操的虎士?”阿呆心里想,“可小丹说的锦帆贼,听起来却也是有板有眼。” 他正琢磨着,红帆走舸已渐渐追上,相距不过二十余丈左右了。小船灵活、转向自如。阿呆约莫数了数,大概十四条船,每条船上差不多十五名白衣人。 “兄长!大约有两百来人!皆穿白衣白罩,看不清面目!”阿呆对舱内的诸葛亮说。 “请子敬速给我安排一个单独的船舱。”舱内,诸葛亮对鲁肃拱手道。 “孔明既有吩咐定当照办。”鲁肃当即让随侍带诸葛亮去了自己休息的卧舱,但众人都疑惑此时此刻诸葛亮为何要一间舱房独处。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艨艟上的军士长喊道。 阿呆看见,走舸上的白衣人纷纷从腰间取下了短弓。最中间的一艘走舸上,船首站了个戴斗笠的白衣人却是拿着两柄刀,定睛一看,右手一柄较长的横刀和左手一柄较短的障刀。 除了常见的只有高级将校才能使用的、打造不易的环首刀外,阿呆曾经听王师傅说起过另外四种罕见的奇刀:在皇室礼仪中使用、形如长杖的御刀;比环首刀更长、锋细刃利的横刀;只有两寸长、灵活便捷,用以护身防御的障刀;以及长柄长刃,用以对付骑兵的陌刀。 这四种奇刀刀身都很长,刀身不但需要极其锋利,同时为了对抗强大的冲击力,还要能够承受住各种撞击而保持刀刃不能折断,因此打造这几种刀对刀匠的技艺与铁石矿材的要求也极高。 所以能够在战阵中使用这些刀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虽临大敌,但阿呆想到能和如此罕有的对手交手,不禁有些兴奋。 那双刀客喊道:“寡众悬殊!速速投降!交出鲁子敬与诸葛孔明,免尔等一死!” 蹬蹬蹬蹬一阵快跑声,传令兵快步进舱禀报鲁肃。 “既然对方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那也不用再废话,列阵御敌。”阿呆听到鲁肃朗声说道。 “遵命!”传令兵跑出舱外,手持两面旗,对着船顶的同伴挥舞了几下。 “放箭!”船顶的士兵长大喊,顿时船顶的十几个军士对着白衣人的走舸开弓放箭。 那边每艘走舸的船首,都有两名白衣人高举方盾进行防御。由于大船在下游,此时向位于上游的走舸射箭属于逆风,因此船顶军士射出几轮,箭矢不是飞到走舸前已经没了速度,就是被前排白衣人的方盾轻松挡下。 双刀客将长刀一挥,船尾的士卒将一面红旗升起,众白衣人见红旗升,也举起短弓,拉弦放箭。 这短弓便于携带,张力与射程比大船军士的长弓要弱,但白衣人占着顺风,箭趁风势,迅捷异常。 阿呆护在小丹身前,挥击拨箭,却见每一击,手中百里剑的剑刃轻轻触碰箭杆,箭杆立时被斩断。 “当真好剑!”阿呆与小丹不约而同道,两人心思却是不同,一个赞叹保健锋利无比、一个垂涎神兵价值连城。 “小郎,你行啊,有两下子。”小丹的匕首较短,因此只能躲在阿呆身后,他见阿呆反应神速,来箭虽多,但被他一一格开,不由赞叹道。 阿呆并不答话,他时不时看看船顶,见军士们躲在女墙和垛口之后,一时半会倒也没有人中箭。 眼见逆风射箭起不了作用,还被白衣人的箭雨压制得躲在女墙后不能露头,军士长指挥两名士卒竖起挡箭板,一眨眼,两块宽厚的木板已经立在了女墙上。阿呆不一会看见众军士推了一架木床一般的机械置于挡箭板中间。 “填弩!拉弦!”军士长又是一声喝令,又有两个士卒捧起树枝如长矛一般的弩箭,另外四个士兵合力拉开床弩的弩弦,另有两名士兵负责接过弩箭,将其填在床弩的箭槽上。 “放!”军士长一声令下,“倏”的一声,随着比寻常弩箭响出好几倍的破空之声,粗长的弩箭如流星一般向红帆走舸飞出。 只听一声惨叫,离得最近的一艘走舸前架盾的一名白衣人手中的盾牌直接被弩箭射穿,连着躯体,直直地被钉在了船板之上。 “老天爷,这个东西威力竟然这么大?!”小丹不禁叹道。 双刀客见艨艟顶上床弩边的军士又在装填,赶紧指挥所有走舸上的白衣人将射箭的目标全部瞄准船顶的军士。 正文 五十一 雾中龙卧眠 顿时船顶箭如雨下,军士们只得紧贴在挡箭板后面,根本无法露出身去架弩上箭。 “我们上去帮他们!”阿呆向小丹说道,提气一跃直接跳上船顶,“你们架弩,我来防守!”他又对军士长喊道。 众军士那日在柴桑渡口亲眼见过他幻影一般的剑术,不由士气大振。小丹也从舱内楼梯奔上了上来,帮忙一起守卫。 “能不能直接射断他们挂帆的桅杆?”阿呆大声问军士长。 “小将军,这弩力道虽猛,但准头却一般,朝着人堆里射尚能杀伤,对着十几丈外的移动目标,很难命中!”军士长喊道。 “那可如何是好?”阿呆点了点头,心中暗想,却是焦急。 好一会,又有两发弩箭射出,但也只击杀了对面三人,其中一箭直接穿透了两人,甚是血腥。然而白衣人的走舸已经从左右包抄,对艨艟形成了合围之势。众白衣人纷纷架起木板,看样子是准备跳上艨艟展开白刃战了。 “小子,对面人多,我们要完啊!”小丹见势不妙,开始害怕。 “起!”突然传来一记喊声,众人都是莫名,不知道是谁在此时蹦出了这么一个字。阿呆却是听得明白,正是诸葛亮的声音! 他跳回一层船板,准备击退登船的来敌。没一会渐渐觉得吹在脸上的江风愈发变得凛冽,又过了几口茶的时间,整个江面竟狂风大作,江浪层叠! 此时他们的艨艟已然颠簸异常,那十几艘走舸本身船小体轻,更是晃得厉害,仿佛并不在长江之上,而是置身于大海之中。白衣人的弓箭还没射近艨艟,早已被狂风吹走。 “这是…兄长的神算?!”阿呆看到这个鬼神莫测的风云变幻,心里一惊。但他并没有时间去细想,环顾两侧,见好几艘走舸已经在用绳索勾住了大船的船舷。他飞冲过去,一剑挥出,绳索立断。船顶众军士也纷纷换上刀盾,从船顶垛口的绳索滑降至一层甲板,与登船的白衣人近身格斗。 阿呆见白衣人武艺明显高于一般士卒,不一会几位随船军士已经被砍倒,人数本就占劣,如此下去无异于飞蛾扑火无谓送死。他对军士长大喝道:“你们进舱关上门守卫内部!外面交给我!” 军士长眼见不敌,只得听他安排,命令众军士后退入舱。 此时天空中细雨飘落,傍着狂风,雨滴简直像水平地飞来一般。 他左右飞奔,剑随雨至,血水混着雨水四溅,小丹见他勇猛,心底放心,也取出匕首与两名白衣人缠斗起来。 阿呆用余光观她,见她身法灵活,虽是十下当中有七下是躲闪防御,但以一敌二,却是游刃有余。 可对方人数实在太多,即便就是一剑一个,也得砍上一百多剑,何况还得帮助舱内军士守卫进攻舱门的白衣人。他手中不停,心中思忖了一下,决定使出他只在夜晚练功时尝试过,却从未在实战中用过的剑式。 阿呆纵声一跃跳回船顶,将内息聚于右肩、至右臂、再至右手。经巨骨、手三里、阳溪至食指商阳穴一路,再由内关、大陵、劳宫至中冲穴一路,最终将内息从双指涌出,聚于百里剑上。 他举起长剑,向着正在登船的一队白衣人凌空横劈。 小丹惊讶地喊道:“你干什么呢!都挡不住了你还一个人跑上去?!” 可她刚抬头看着阿呆说完这句话,只一刹那,她看见阿呆剑上的水滴,仿佛像一个月牙一般飞了出去,空气中密布的细雨被这月牙劈开了一道口子,仿佛空气被撕开一般。月牙击中了一名正在木板上爬船的白衣人的腿部,顿时一道鲜血涌出,他的双腿连同木板一起被劈为两截,坠入江中! 小丹睁大了眼睛,尽管雨水不住地在往眼睛里滴打,与她一同停下动作的,还有同一侧的所有白衣人,大家只在雨中怔怔地看着阿呆,看着他向艨艟的另一侧的白衣人又做出了一个同样的动作。 而这一击,劈开的,却是一艘走舸的桅杆。狂风中,随着杆断帆落,这艘走舸立刻慢了下来,后面跟着的走舸来不及避让,直直撞了上去,两艘船瞬间倾覆。 阿呆并不停手,又是两剑挥出,两根断裂的桅杆在狂风的嘲弄下,瞬间被如同脱缰野马一般的红帆拖着瓢向远处。 “来将何人!?报上名来!”双刀客见阿呆神威、眼见己方败局已定,大声问道。 阿呆一愣,这种时刻若在沙场上换了其他武将,早已横刀立马大喊一声:“我乃某某帐下、来自某地、姓某名某字某某。”两军阵前一通喊话好不威风!可他并不习惯自称吴子明,总觉得这个姓名不属于自己一般,且更不愿意将自己本名透露于敌手,但若是自己在万军丛中大喊一声“我乃阿呆”,恐怕多半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叫什么干你何事,还不速速退兵!”阿呆只得这样回道。 “好!你若单对单水上一战能胜得了我,我立即下令退兵!”双刀客又喊道。 “你要单挑,我便陪你!”阿呆爽快答应。他自出山以来经历数战,其中不乏当时名将,心中已隐约自忖世间几无人能敌,心想这人竟然要与我单打独斗,更是毫无顾忌。 双刀客在走舸船首向前一跃。阿呆正狐疑双刀客为何要往江里跳时,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瞠目结舌! 此人竟可以在江上用双腿奔跑如履平地,激起的朵朵浪花像极了飞弛在陆地上扬起的尘土一般! “世上竟有人水性、轻功能到如此登峰造极之境!”阿呆心惊。 “小子!你怎么不下来?!”双刀客大喊,“说好了水战,你若想认输,可以直接告诉大家!若想偷奸耍滑暗中使诈,两军阵前大家都看着,看今后天下谁再信你!” 阿呆方才知道双刀客自诩轻功盖世,有恃无恐。若阿呆这一跳下去直接沉于水里,这场比试非但不用比,同时也就没办法再回到这狂风大作、鼓帆如飞的艨艟上了,等同于直接放弃了船上众人。 此时就是不想下水也由不得他了。他一面心中暗想,能够在山间软泥上踏过无痕,在水上或许也能做到,何况这双刀客能做到的事又凭什么自己做不到。心随意动,御气于腿,聚于仆参、公孙、筑宾、照海四穴,分别对应脚掌、脚踝、和双腿。轻身一跃,跳向江面。 舱内众军士、鲁肃和小丹看着这一切,不由捏了一把冷汗,不顾疾风骤雨,纷纷跑出船舱,扒着船舷,全然屏息凝神看着阿呆下落。 眼见双腿要到水面,阿呆双足用力在水面一点,然后提气狂奔,竟也能在江面上飞腾起来!船上众人齐声喝彩,众白衣人却是静如死灰,双刀客也是大感诧异,他们都没想到世上竟还有人可以在水上漂、于浪中飞。 阿呆起初几步,伴着汹涌的巨浪还有些摇晃不稳,毕竟水乃天下至柔之物。他感到每一步踏出,比之在陆地,都要花费好几倍的气力和速度才能保证有足够的反力使自己能够不沉下去。 双刀客见他立足不稳,马上提刀攻来,右劈左挡、左刺右防,一长一短两把奇刀使得纯熟无比,化作江上一团银光,就连细雨都落不进分毫。 阿呆的气力全在双腿,应付水上疾行尚且不纯熟,完全无法聚气至手臂诸穴,只得架起百里剑防守,却全然没了刚才凌空劈剑、无形剑气的神威。 双刀客也渐渐看出了门道,手上催劲,暗想一旦给阿呆熟悉适应了水战,说不定又要使出刚才那无形无迹的恐怖剑术。 两位当世高手,顺着滔滔大流,在长江上踏水疾行,四足点过之处溅起阵阵飞花,手中银光闪烁瞬息万变。即便阿呆手里拿的是当世名剑百里,双刀客手中两把奇刀依旧不落下风,刀身、刀刃与百里剑相格数百下,仍不见有明显的裂纹与开刃,显然也是一对神兵。 “若是按照那日酒后与子敬先生品评天下武将的标准来看,此人在水上,绝对有不亚于云长将军在马上的本事!况且这样的轻功,在陆地上施展起来,岂不更加迅捷?绝对是武韬一级的猛士!”阿呆生平第一次遇到单对单能打成平手的人,不由地暗暗佩服。虽是风如刀、雨似针一般打在身上,却感到说不出兴奋。 棋逢对手,英雄惜英雄! 两人相斗数百式,风雨渐渐停了,太阳已近半空,双刀客明显感觉阿呆的每一剑的速度在提升,每一击的力量在增大。更令他不安的事,早已过了清晨时分,江面上竟然泛起了雾。三艘折断桅杆的走舸失去了风作为动力,早已被远远甩在后方,再加上三艘为了营救落水的同伴而没有跟上的走舸,双刀客此时身边还剩八艘走舸。而风渐渐减弱,只有单帆、且帆面较小的走舸,在速度上开始明显慢于双升大帆的艨艟。 “哪里会有清晨日出无雾,日升半空却起雾的道理,何况刚才的疾风骤雨却只一转眼都已停息。”连阿呆都在暗自诧异。 雾气越来越浓,直至两人往前看不见艨艟、往后看不见走舸,彻底笼罩于白茫茫一片之中,只有叮叮当当的刀剑格挡之声。 正文 五十二 浪平雨散风波去 风已近乎于静止,双刀客心知如此再斗下去,自己离本方船队越发遥远,两人顺流而下,阿呆却可以始终保持和艨艟的距离。两人要分个胜负就必须一直耗到其中一人力竭落水为止,而在水上又不似陆地可以驻足休息,一旦双足停止踏浪,便会立时沉入水中。 “阁下剑术、身法好生厉害,平生所未见!今日便到底为止,他日我们再分个胜负如何?!”双刀客低声道,两人贴得近了,他却是压着喉咙,明显是在掩盖自己真声。 阿呆也感觉到双刀客挥舞双刀的力量在慢慢变小,一方面是他逐渐力竭、另一方面却是自己熟悉踏浪逐波的身法,慢慢可以转移越来越多的内息于手臂剑刃之上。若再斗个小半个时辰到一炷香的时间,双刀客终将落于下风,然而自己也会消耗极大。 “今日领教阁下妙法,可否留下姓名?”他也想停手,但想到莫名其妙被江上追杀,总是心中有怒,而且这伙白衣人精于水战,他怀疑或许和虎士有关,又不想就这么简单地放走了双刀客。 “怎么,看样子今日不打听个一清二楚,是准备一直耗下去了?”双刀客手上不停,口中说道。 阿呆正欲再问,听到前方雾中传来小丹、鲁肃和众军士分别呼喊自己的声音:“小子!赶紧回来,当心有诈!”“小兄弟,莫要恋战!从长计议!” 他心想先前的狂风骤雨、此刻的锁江浓雾,来的都是极其诡异,有违道法自然,确实也担心有诈。想到此处,双足一点,从江面跃起飞向前方半空,回身一击横斩,一道剑气挥出。 双刀客赶忙跳起,双刀架于胸前呈十字状,双腿蜷缩。 “嘣!”的一声响,剑气击在双刀上被一分为二,打在了双刀客左右两边的水中,激起两朵水花。 双刀客再一看,阿呆早已消失在了迷雾中。他朗声高喊:“我们早晚还会再见!”便即转身,向身后的船队踏浪而去。 阿呆并不理会双刀客,他也心知今日一战对方没有实现来意,将来必会去而复返,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他顺着刚才飘来声音的方向疾奔过去,不一会就看见了艨艟的轮廓,行到近处一个纵身翻上船板,浑身早已湿透。 他收气回胸,才发现斗得良久,双腿右臂早已酸软,微一踉跄坐于甲板之上。众军士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搀进舱中。 “小子,今天我可算开了眼界了,原来你如此了得!”小丹拍了一下阿呆的肩膀,“我要有你这本事,早就发了大财啦!” 阿呆微微一笑,却是看着一旁的鲁肃:“兄长可好?” “是了!”鲁肃听他一说,也是一惊,赶紧唤随侍去卧舱探视孔明。 一口茶的功夫,随侍回来禀报:“孔明先生睡着了,并无异象,让我等不要去叨扰他。只说了小将军回船更衣后,去卧舱与他一聚。” “睡着了?这种时候都能睡得着?!”小丹不由地半惊半讽道,“原来‘卧龙’是这个意思?无论何时、何处都能睡得着的龙?” 阿呆倒也心里踏实,左右赶紧拿出他包袱中带着的衣服,搬来暖炉,为他更衣除去熟透的外衫。 “子敬先生,有…没有吃的?”阿呆还未用过早食,却从日出一直斗到现在,手脚酸软多半也是因为腹中饥饿。 众军士再一次见他神技,力退白衣人,都是敬佩不已,不等鲁肃发话,赶紧去后舱取些干粮面饼给阿呆食用。 “你这功夫从哪学的呀,小兄弟。”小丹对阿呆说话的语气较之前,柔和了许多。 众军士听他一问,也是侧耳倾听。阿呆边吃边答:“自学的,就像刚才那个人,他在水上疾走,我看了一遍也就学会了。” 他只是随口敷衍,但在旁人耳里听来,却是仿佛在无形之中表露了自己究极尘世的天资,有一种浓厚的炫耀的味道。 但是众人也只有点头佩服的份,谁让这凡人之间,面对离自己近的人,尚可以嫉妒一下,而面对远远凌驾于自己的人,却只有佩服的份。士卒是不会嫉妒那些统帅三军的上将军的,他们只会嫉妒那些同为士卒、却只比他们高了一两级的伍长、什长。 阿呆狼吞虎咽填饱肚子后,鲁肃遣开了众人,各归各位,还要照看先前几位被登船的白衣人砍伤的军士的伤势。阿呆来到诸葛亮所在卧舱,进舱后悄悄地关上了门。诸葛亮缓缓坐起。 “没受伤吧?”诸葛亮问道,却是满脸的倦容。 “没事,就是淋湿了。兄长可是哪里不适?”阿呆见他无精打采,关切地问道。 诸葛亮用极低的声音说:“适才为你唤来狂风骤雨,又激起江面浓雾,耗费了我大多精神。” “什么?兄长的…”阿呆说到这次,看了看四周,“兄长的神算还有如此造化天地的能力?” “我也是逐渐参详才慢慢领悟的。之前在隆中的时候,还一度认为太公望吕尚传下的只是一些游方骗术。原来其中当真奥妙非凡。”诸葛亮说,“今天也是临危初用,现在只觉困乏无比,不过也正好,就与那江东军士说我素爱贪睡、日常晚起便可。” “明白,他们问起我就如此告知。”阿呆点了点头。 诸葛亮苦笑一声:“我虽不露声色,但绝无可能瞒过鲁子敬。” “这是为何?难道他也是太公传人?”阿呆说到“太公传人”四个字时,声音简直微不可闻。 “呵呵,你小看鲁子敬了,未必就只有学会太公的人才有经天纬地之才、鬼神莫测之术,”诸葛亮拿起放于一旁的羽扇,对阿呆说,“你别看他平时一副笑脸常驻、憨厚敦实的样子,此人当年慧眼识英雄,将一半家财赠予那周公瑾,后来袁术闻其名许他高官厚禄,他却坚决辞别。袁术派兵来追,他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了追兵的盾牌,四下无人不服。” “不会吧!”阿呆怔怔地道。他非常明白射出的飞箭若要射穿盾牌,除非盾牌本身工艺太次,否则必须弓手有极大的臂力拉开数百斤的硬弓方能做到,“瞧他现在这副财主模样,哪里像是身负武艺的人?” 诸葛亮闭上双眼,轻摇羽扇道:“能够如此精于抱朴守拙、藏巧于人的人,才是拥有深谋远虑之绝伦智慧的体现。他年轻时素有豪侠之名,不然吴侯又怎么会将辛苦铸成的六把宝剑,不去给那些将校武官,却赠他一把?他那日引你喝酒,让你品评天下武将,定是有所图谋,只是我还想不出他究竟要做什么。” 阿呆十分惊讶:“我就是随口胡说一番,也能被他利用?” 诸葛亮只点点头,仍是闭眼,却不答话。 “那我以后不和他再来往交谈了,免得误了大事。”阿呆悠悠地说。 “无妨,你也不必如此,像鲁子敬这样的高人,你反倒是需要与他多谈多说,用心揣度、观察,方能学到世间奇谋士的本领。”诸葛亮睁开眼,对阿呆正色道,“至于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却只能靠你自己感悟了。我只能提醒你一点,尽量多说外面的事,少说自家的事,如此即便犯错,也多半不会是大错。” 阿呆点点头,细细回想着诸葛亮的话。 “你酣斗多时,不如也在此休息吧,鲁子敬摆了我俩一道,我们占了他的卧舱,也算有来有回。”说罢,诸葛亮微微一笑,放好羽扇,复又躺下。 阿呆也在坐榻上合眼打坐,恢复刚才一战消耗的内息。 正文 五十三 谁是红帆宵小 两人休息多时,阿呆打坐运气完毕,见诸葛亮仍旧躺卧不动,便悄悄退出卧舱。 舱门外一名随侍见阿呆出来,赶忙向鲁肃禀报。不一会,鲁肃从船顶下来。 “小兄弟,休息得可好?”鲁肃问道。 “甚好,已恢复了大半。”阿呆作揖道。 鲁肃大喜:“果然是神技盖世,小兄弟真是不可限量。孔明先生呢?还在静卧吗?” 阿呆点了点头,却说:“多谢先生借剑,刚才不及归还望包涵。” “这是哪里的话,若不是吴侯所赐,我就将此剑赠予小兄弟了,宝剑配英雄才是天作之合!哈哈,来,我们坐下饮茶。”说罢挽着阿呆坐在外舱里。 小丹正在舱里瞌睡,阿呆进去休息,她很是无聊,本想和其他船上军士谈天,众人却皆不理睬于她,只敷衍了事。一来因为军规所限,二来都知道这位小娘爱东拉西扯、且十句里至少有一半并非真话。 “小子,休息好啦?来来来,陪我聊会。”小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见阿呆,便笑着向他招招手,“你还没感谢我呢!” “我谢你啥?”阿呆一脸茫然。 小丹假装嗔怒:“你瞧瞧,俗话都说喝水不忘掘井人,明明是我冒着风险将这伙锦帆贼搜寻你们的消息告知你的,怎么转眼就忘了,哼。” 阿呆心想她这话倒也不假,尤其刚才众军士退入船舱后,小丹仍旧留在外面同时与好几个白衣人周旋,却也实属不易。 不过俗话又说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阿呆即便再纯朴,现下也知道了小丹的脾气个性。他拱手道:“这样看来还是要多谢小娘。不过,白衣人多半也是尾随着你才找到我们的,那就只能功过相抵,两不相欠了。” 一旁的众人都以为小丹接下来又要胡搅蛮缠撒泼一番,没想到她刮了下鼻子,眉毛一样,爽快地说了句:“行吧。虽然想想挺危险的,但还真是刺激。” 阿呆刚才打坐休息的时候,她心里早就盘算清楚了,寻得一只金蛋,不如寻得一只会下金蛋的鸡,而阿呆显然就是这只鸡。她暗想,以阿呆这样的身手,再加上她慢慢发现至少鲁肃和刘备的手下都对他尊敬有加,接下来若是彼此能成为朋友,组队上路,那简直就是有捡不完的战利品在等着自己,又何必再为了挣口饭吃,亲冒矢石、爬进死人堆里去捡破烂呢。 她正想着,只听阿呆问鲁肃道:“子敬先生认为刚才那伙人是谁派来的?” “我也一直在思索这伙人的来路,说来惭愧,久居江东,竟全然没听说过这些红帆白衣的水贼。适才也问过大家伙,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也都表示闻所未闻,实在是令人不解。”鲁肃摇了摇头道。 此时的船外,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微风徐徐,众军士早已打开了船舱边的木窗,伴着江涛,艨艟在水波上不住地起伏,众人想起早晨的那一场恶战、那一阵风雨,当真恍如隔世。 “小丹提到的‘锦帆贼’,子敬先生可有耳闻?”阿呆想起了小丹曾做过的猜测,又问向鲁肃。 鲁肃微微一笑,捻了捻胡须,略有羞愧地道:“不瞒小兄弟,白衣人我确实不知,但锦帆贼当真再熟悉不过。” “啊?”小丹不由发出了一身惊呼,“先生,你这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会结识那群烧杀劫掠的水贼?” “谁来话长,‘锦帆贼’三字,曾几何时,说的乃是我吴侯帐下的校官甘宁、甘兴霸,是他年少时的别称。”鲁肃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一声。 阿呆、小丹互视一眼,均表示诧异。 鲁肃又道:“他比小兄弟一般年纪的时候,喜好动武,常常组织乡勇恶霸一起,在其家乡巴郡一带,劫掠所过船只,时间久了抢的钱多了,便喜欢身穿华彩的锦袍,再用锦缎做成船上的帆布,到处招摇过市,因此人称锦帆贼。” “吴侯帐下,竟然有这样的盗匪…”阿呆不禁暗想。 “然而当他后来年岁又长了一些,心里也渐渐明白于乱世中这样杀掠抢夺,只会害了黎民百姓,于是便开始钻研诸子百家之说,倒也学了不少本事,后来竟也做了蜀地的郡丞。又逢诸侯并起,他想反了刘璋自立一方,却因寡不敌众,就顺江而下,暂且依附刘表。刘表把他派给黄祖,黄祖瞧不起他,并不重用,他乘外出的机会,又投了我主麾下。周公瑾、吕子明对他极是看重。前阵子擒杀黄祖于西塞山,他便立了大功,我主拨了一支水军给他,让他屯兵当口。”鲁肃说到这里,看了看阿呆和小丹,又补了一句,“别的不好多说了,毕竟是麾下同僚,但刚才那伙人,我鲁某可以保证,决计不会是‘锦帆贼’一伙。这十几年前就已消亡的一路人马,又怎会出现于此。” 阿呆发现鲁肃刚才介绍甘宁的时候,脸上微有鄙夷之色,料想他对甘宁这般干过烧杀抢掠,又背主求荣的货色自是大为不齿,但毕竟现在是军中同袍,不便公开发表个人喜好。 小丹插了一句:“这水上漂、浪中飞的本事,天下就没几个人会,本事使得多了,见的人也多,即便找不到使本事的人,能找到见过他使本事的人,也是线索。” “是啊,”阿呆一拍大腿,“何况这红帆走舸,如此醒目,总有过路渔家和渡口船夫遇见过。” “有理,待我们到了柴桑,面见吴侯后,我就差人四处打听,将来也好有所防备。”鲁肃点了点头道。 “不过…”他又有些为难。 “不过什么?”两人问道。 “不过有一事还需孔明先生应允。”鲁肃面露难色。 “无巧不成书。”众人回头一看,正是诸葛亮摆着扇子从卧舱走出,“我刚醒转,没想到鲁子敬就在背后议论我。”诸葛亮淡淡一笑,对着鲁肃作揖施礼。 “孔明先生好生惬意,能在风雨大作之中、贼兵杀近之时安然入睡,此等胸怀胆识,以及对小兄弟临阵退敌的信任,鲁某实在是佩服。”鲁肃说着,回了个礼,摆手示意诸葛亮入席而坐。 诸葛亮坐下,却是对着小丹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头又对鲁肃说:“到了江东地界,子敬又有何事需要我来应允?” 鲁肃看了看阿呆、又看了看诸葛亮,说道:“你先前派小兄弟到我江东出使、以及我二人复又来到夏口,均是想减少人数,避免树大招风引人耳目。没想到这次寅时起锚,却也被贼人跟踪。我等所带军士有限,虽然小兄弟天纵神武,但毕竟来到江东,就是江东的客人,毕竟还是守备不足了些。加上刚才一番恶斗,又伤了好几人,这江险水急、又阴晴不定的,万一又遇上劲敌与风雨同至,总是担心凶多吉少。” 诸葛亮点了点头,似是已然知道鲁肃接下来要说什么 “孔明先生既然已经猜得八九,那我也就直言不讳。我欲在鄂县渡口略作停留,派两位军士先行改坐走舸小舟,前往鄱阳,调周公瑾亲随劲旅‘丹阳军’中一支,来专门负责护卫先生与小兄弟此行去江东的整个行程。” “你怎么…就不保护我呀。”小丹一嘟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即便鲁肃再见多识广、文武双全,多半也没见过如小丹这般充满市井气息的女子,听她这么一说,只得尬笑赔个不是,心里多半在想:“我在鄂县找谁不好,偏偏就找了这么个阴魂不散的人!” 正文 五十四 临危授命 诸葛亮看向阿呆,问道:“贤弟,你看呢?” 阿呆一愣,完全没有意料到诸葛亮会在这种时候给他出一个考验题,神机妙算的诸葛孔明向来是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征求他人意见的。 “若能有周密的护卫,确保兄长安全,当然是最好不过了。”阿呆说完,看向诸葛亮。 诸葛亮笑了笑:“英雄所见略同,那就有劳子敬兄费心了。” “这‘丹阳军’又是怎样的一路人马?”小丹问罢,阿呆也附和了一声,两人一同看向鲁肃。 鲁肃不禁大笑,诸葛亮也不禁轻笑出声。 鲁肃道:“曹孟德曾说,‘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精兵之地’,曾命曹洪招募了四千丹阳士兵,结果这些人并不服气,没多久就哗变了,最后只留下五百余人。而陶谦手下虽无强将,却也曾经凭借着一支丹阳人组成的军队,与曹操抗衡了许久。” 说到这里,鲁肃看了看诸葛亮,笑道:“陶谦曾经也赠送给刘玄德一支数千人的丹阳军,怕是现在还留有不少部曲。”诸葛亮笑而不语,阿呆却心想,刘备连着大败,兵马四散,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老部下仍跟着他。 “后来先主公孙策平定江东,便多招丹阳一带的彪悍精壮之士入伍。周公瑾也曾经在丹阳一带募起一支私兵,同样多由丹阳人组成,现下已成了我江东的精锐之一。我便是要请他将这路人马中,派一部过来,专门负责护卫…”鲁肃说到这里,余光看到了小丹,硬是改口为:“专门负责护卫在座各位。” 小丹听他这么说,自然心喜,她说道:“原来这丹阳兵的丹阳,果真是指丹阳郡。我在会稽郡生活了很多年,丹阳人彪悍人尽皆知,不过庐江人也是不落下风。” 这句话说完,鲁肃不禁对小丹看了一眼,“女侠真是见多识广,既知蜀地的锦帆贼,又知吴地的庐江人。” “什么叫私兵?”阿呆并没有理会小丹的话,却对鲁肃所言产生了兴趣。 “就是周公瑾私属的军队,名义上都是吴侯麾下的将士,但实际上只听命于他一人。”鲁肃说。 阿呆不解地看向诸葛亮,诸葛亮把扇子一摆,却不说话。阿呆明白,诸葛亮不说话的原因只有两种:大多数时候是不屑于说,其余的部分是不方便说,唯独没有不知道怎么说这种可能。 鲁肃知道阿呆疑惑,投向诸葛亮的眼神是在问“刘备手下的将领有没有私兵”,诸葛亮笑而不语自然是因为自己在场。 他心中坦荡,说道:“小兄弟可能有所不知。士族当了官,有了地,就得雇佃农来种地,出了农获,卖掉一部分、另一部分入仓储存。于是乎,佃农出工是否偷懒、上交农获是否如数,夜里巡视农田、守卫储粮仓库、以及卖粮路上的安全,这些都需要有人专门戒护。小一些的士族,雇几个仆人、书童、护院。大一点的豪门,家中有个几百上千人都不算稀奇,因此久而久之,家兵、私兵就出现了。” “周瑜也是个大士族吗?”阿呆问。 “刚才小丹女侠提到庐江人剽悍凶猛,周公瑾便是出自江东鼎鼎有名的庐江周氏,他的堂祖父与叔父都官至太尉,如何不是大士族?丹阳与庐江两郡相连,他振臂一呼,自然要比曹洪之流效果百倍。” 小丹见阿呆问了问去,总是盯着士族二字,就是问不到自己好奇的地方,听得心痒痒,插嘴道:“你家主公倒也心宽,属下有这么厉害的一支私兵,他也不怪罪?” “这支军队随他与先主公孙策平定江东六郡,立下赫赫战功。先主公身亡后,更是他带着这支精锐率先向吴侯行君臣之礼,奠定了少年吴侯江东之主的地位,周公瑾忠义无双,吴侯又如何会怪罪?”鲁肃语气甚严,坚定地维护周瑜,但脸上仍是满面和气。 “子敬,我想到一事,说与你听。”诸葛亮接过话题 鲁肃当即说道:“孔明请讲。”众人见诸葛亮一直寡言少语,此时主动说话,都是聚精会神在听。 诸葛亮站起身,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执扇,在舱内边信步而走边说道:“我猜想,适才那伙白衣红帆之人,首先不会是曹军。” “何以见得?”鲁肃问道。 “那双刀客与贤弟大战良久,我虽未见,但也有耳闻。曹孟德若能有如此水性者为将,早就南下荆州,饮马长江,又何必等到今日。” 众人都点了点头。 “再者,也不会是荆州蔡瑁所辖的水军。若蔡瑁有此水军,又怎么会屡次败于周瑜之手。而且蔡氏诸人目光短浅,当下心中所想,不过是帮助刘琮占了荆州大位然后便可早日投降于曹操。我与主公退新野、走樊城,于陆地之上他们都未派过一兵一卒前来追杀,又何必在水上大动干戈。” 众人又是点了点头,唯独鲁肃面露难色。 “子敬莫慌。其三,更不会是江东水军。”诸葛亮看着鲁肃笑道。 阿呆和小丹心里明白,刚才诸葛亮说到曹操和荆州的水军都不具备白衣人那样的水性,而全天下都知道江东孙氏的水军冠绝诸侯,很容易使人产生联想。不过诸葛亮刚才这句话一出口,鲁肃的脸色立时转忧为喜。 “鲁子敬深受吴侯器重,又是周公瑾的莫逆之交,江东水军又如何敢派人来刺杀。不过那些主降的文官可就不好说了。”诸葛亮对着鲁肃点了点头。 “孔明的意思是,江东有人担心你前往柴桑,说动吴侯力战曹操,因此想在这半路将你我截杀?”鲁肃惊恐地道。 诸葛亮用羽扇一指:“正是!还请子敬将此事告知周公瑾,让他速派护卫前来,以防你我有性命之忧。” 鲁肃连连点头,当即命随侍取出数枚竹简,修书一封,让船夫停靠鄂县渡口,令传令兵到了渡口便找快船先行。他担心众人安全,故仍是让诸葛亮等住在船上。 是夜,来到鄂县,众军士按照鲁肃命令一番忙碌,诸葛亮借故下船在渡口走走,接接地气,便让阿呆陪着自己走在岸边。 两人走得离船有个五十多步的距离,诸葛亮一边信步慢走,一边问阿呆:“你看看是否有人跟着我们?” 阿呆仔细看了看四下,江岸空旷,一目了然:“并没有人,兄长有何吩咐?” “我与你说,但你务必保持镇静,切不可做出惊讶之状。”诸葛亮道,脸上却仍是一副笑意。 阿呆听到这话,点了点头,但心里不由地紧张了起来,暗想:“每次兄长一严肃,就代表有任务要来了,不知道这回又要我去做啥。” 正文 五十五 阴阳变幻 “我刚才与鲁子敬说的那一番话,并非真言。与你交手的白衣人,不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就是周瑜派来的。”诸葛亮压低声音说。 阿呆顿时眼睛瞪大,转念想到诸葛亮让他不要做出惊讶的样子,赶紧恢复常色道:“这是为何?” “我刚才那番话,就是他们想要的答案。若到了江东面见吴侯,我再大倒一番那些主降派的苦水,便是妙上加妙。”诸葛亮说。 日已西落,江风甚急,二人逆风向上岸缓步而行,吹得衣角飞扬,却吹不散阿呆的愁意:“兄长的意思是,他二人中有一人故意安排这一出,做一场戏,然后嫁祸给那些主降派?” 诸葛亮微微点头道:“正是。知道我这几日会前往江东的,只有主公、吴侯、鲁肃与你,主公与你怎会害我。我料此事吴侯多半也不知,若他想害你,定会将你留在江东,然后单独请鲁肃前来夏口接我,这样你我二人分开岂不更有把握?若是周瑜所为,定是鲁肃先前已与他安排周详,等候于我。” “但是,他们不会真的杀我,不代表他们不会杀你和小丹。”诸葛亮突然停住脚步,看着阿呆,用羽扇挡住侧脸说道。 “为何要杀我和那个小娘?”阿呆诧异地问道,“我与他们无怨无仇,又不是曹操的人,何必下此狠心?” “暂时不杀我,是因为孙刘必须联盟,此时此刻不能动我。杀你,是因为你竟然能破了那双刀客的水上神行,且你又不肯效力江东,他日若成为敌手,你的这番武艺谁又能当,必成为江东的心腹大患!若是今日没有你在,多半我会被那双刀客劫了,吃点皮肉之苦,再由江东水军解救出来。届时若我没看破其中玄机,必然对周瑜、鲁肃的相救感恩戴德,深信是江东主降的文官所为;若我看破了,这点皮肉之苦便是给我的下马威。” 阿呆简直无法相信诸葛亮说出的话,可又不得不相信他的判断,仔细一回想,那日一战,白衣人登上众人所乘艨艟后,在武艺明显高出一截的情况下,砍翻船上好几位士卒却都不是致命伤。反倒是船上士卒像是蒙在鼓里,用床弩射杀了好几个白衣人都是一击致命。他狐疑地问:“是不是曹操要抓我也是因为这个?” 诸葛亮望向奔流不息的滚滚江水,悠悠地说:“也不知道是谁在这乱世,将得《太公》者得天下的流言传遍诸侯,其心歹毒、遗祸无穷。你的剑术如此神奇,断非常人所能使出,让他人见了又如何不起疑心你是学了《太公》中的奥秘?” “那可怎么办?我要不使出这剑术,不知一命呜呼多少次了。”阿呆搔了搔头道。 诸葛亮无奈一笑:“以你现在的名声,曹操知道了你,孙权也知道了你,即便你想归隐山林,一样会有黑衣人、白衣人万里迢迢找寻于你。这就是乱世,我们要做的,就是开创一个百姓谦和相待,四海罢兵,礼乐盛行的天下。在没有实现之前,我们只能战斗下去。” “唉”,阿呆叹了口气,转而又问诸葛亮:“那为何他们连小丹都要对付?” “那锦帆甘宁只十多年前在蜀地作乱,并未来过荆襄和江东,若不是在刘表或吴侯帐下效力过的人,根本不会知道此事。她自称会稽郡鄞县人,现下不过与我一般岁数,又怎么可能会知道锦帆贼?还是一眼就认出?”诸葛亮说,“你仔细回想,她数番言语东拉西扯,鲁子敬皆不予理睬,偏偏适才她提到锦帆贼与庐江的时候,鲁子敬花了好多言语来解释给你我二人听,这难道不是欲盖弥彰?” “兄长的意思是,小丹知道其中的真相?因此鲁肃要杀人灭口?”阿呆又惊又懵又不敢话声太响。 “或许她是为了借机谋财,也说不定。”诸葛亮双眉微蹙,“对了,你在船上给我看的那面令牌,再给我看下。”他见此时日已入江,星月隐现,四下无人,便对阿呆提起了之前在船舱内故意回避的话题。 阿呆赶忙从怀里把那面“艮”字令牌拿出来交给诸葛亮。 诸葛亮借着月光端详了一会,将令牌还给阿呆,又让阿呆把小丹如何取得这面令牌的过程重复了一遍,说道:“若她所言为真,这应是八卦中的艮位。你之前与这黑衣虎士交手,可在其他人身上发现过这令牌?” 阿呆摇了摇头道:“几次交手,不是对方撤退,就是情急离去,并未搜身。” “孔夫子《易传》有云: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分为‘乾、坤、坎、离、震、巽、艮、兑’。”诸葛亮若有所思、娓娓道来,“这块令牌,或是其中一支虎士所持,或是某一支虎士的头领所持,也有可能是某种暗号。你且随身带着,将来定有用处。” 阿呆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诸葛亮指的“用处”会是什么,心里想着听诸葛亮的准没错。 诸葛亮回过身,阿呆见他静白的脸庞在夜光下显得有一丝阴沉。 “你需要离开此地,一旦上了丹阳军的船,等同于将你我监视软禁,到时候行动、说话处处受限,届时你就是再想下船,也未必找得到理由。”诸葛亮说。 “那你怎么办?我若不在万一他们要加害于你又当如何?”阿呆问道。他没想到诸葛亮竟然会赶自己走,虽然知道这样安排是为了自己好,但心中仍旧是放心不下。 “又有何惧?曹军不退,他们不会拿我如何。虽然各为其主,但鲁子敬对于两家联盟的看法,与我一致。丹阳兵将至,我若再有闪失,他们难逃干系,联盟必破。说到底,还是那八个字——” “群雄逐利、万民归心。怎么做会带来利益,诸侯便会采取相应的行为;而谁能顺应老百姓的需求,谁也能得到天下的人心。”阿呆怔怔地道,却也安心很多。 听他如此分析,诸葛亮高兴地拍了拍阿呆的肩膀:“不过我可不是让你回去找阿祺的,你需要和小丹一起,去寻一下红帆白衣的那伙人,到底是谁。”诸葛亮将羽扇一指,脸上复又重现笑容。 “什么?!和那小娘一起?!兄长是认真的吗?”阿呆此时面色上的惊慌,可比刚才听到有人要杀自己时更加明显。 “单靠你自己,你找得到吗?”诸葛亮问。 阿呆想了想,又摇摇头,心想这长江之大,又上哪去寻这双刀武士和红帆走舸? “可她有办法,你尽管与她去寻,若是要钱,你只管答应,我有办法替你应付。不过你得记住,无论如何,要在秋分前回到柴桑与我见面!”诸葛亮说。 “兄长有命,自当遵从…唉…”阿呆想到要天天和这爱撒泼斗嘴的小娘在一起,总是一万个不愿意,“只是找到这群白衣人的踪迹之后,又当如何?” “我料这路水军必然是江东的镇军精锐,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北面的黑衣虎士还只管中窥豹,南面的白衣人也要尽早了解。若能找到,也是我反制江东的重要一步。”诸葛亮说。 “难道将来我们也要与江东开战?”阿呆又是一惊,看见诸葛亮瞥了他一眼,顿时明白,“群雄逐利,现在曹操是共同的敌人,而一旦曹操退去,那荆州必然成为两家要争夺的地盘,是这样吗?” 诸葛亮欣慰地点了点头。 “可那鲁肃与周瑜不也是江东士族吗?夺了荆州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阿呆不解地问道。 “休要听鲁子敬诱导于你。我虽未见吴侯,但早有耳闻,现下江东主战多为武将,这些武将的核心是孙坚、孙策当年带领的老部曲、以及周瑜现下所辖的军中骨干。这些人与鲁肃一样,都不是江东士族眼中的江东人。”诸葛亮说,“鲁肃与周瑜均是江北人。周瑜虽是士族,但他的祖地在庐江,连同鲁肃的祖地东海现下都是曹操掌管的地方。他们前面提到的丹阳却在江阴,为孙权所辖。” “江东士族心中所想不过一姓一族之得失荣辱。周、鲁二人不同于他们,他二人一心想助孙权成帝王之业,又岂会像那些未见曹操一兵一卒便摇尾乞怜贪生怕死的蔡瑁、蒯越之流。若不是曹操南下,周瑜败黄祖夺江夏,下一步自然就会进兵南郡,进而夺取整个荆襄九郡。”诸葛亮说道,“此人确有经天纬地之才。” 阿呆暗自赞叹,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诸葛亮如此赞扬一个人,即便是之前的徐庶,也从未听闻诸葛亮有只言片语的褒奖。 “丹阳兵没来之前,你可在此等候二日,待护卫到来,见过周瑜,再离去不迟。我已与那小娘交代过,她已回鄂县老家安顿家人,二日后会来此地与你会和。”诸葛亮又道。 阿呆听到这话,差点没晕过去,他刚才还在心中暗暗盘算,和诸葛亮谈完之后,如何哄骗威胁小丹自行离去,然后告诉诸葛亮是她不愿意与自己同行,自己便可一人外出沿江寻找白衣人踪迹。没想到这神机妙算事事先人一步的大军师,竟然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和这“爱刮鼻子的神气小娘”走这一遭了。 正文 五十六 奈何年少 斗转星移,两日转眼即过。两日里诸葛亮与鲁肃不是坐而论道、便是饮酒品评,一开始阿呆还挺乐意听他们论及天下大事,后来听得久的反倒觉得有些无趣。而饮酒的时候,一想到上次“酒后尽兴”的恐怖回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多饮,浅尝辄止。 唯独有一项本事突飞猛进,却惹得四下叫苦不迭,便是吹奏阿祺所赠的那根竹笛。从一开始学会在芦苇中取制笛膜,到吹出第一个声音,再到能吹出似杀驴崽鸡惨叫之声一般的数个音调,总算是入了门,每个笛孔都能熟练的吹出声音了。 众军士佩服他剑术高强,每当碰见他总是客气相迎,唯独见他拿起竹笛的时候,都一副苦瓜之相,只有鲁肃笑呵呵地“鼓励”阿呆:“吹乐有如练武,需要日积月累之功,更要注重张弛有道。”说到这里总解下自己的百里剑,怂恿阿呆休息片刻,转而练练剑术。 阿呆也不是真的于这些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他自然知道众人嫌他吹奏难听。偏偏这笛声悠扬,吹奏时对气息的要求又高,不然连声都发不出,即便下了船走开一两百步,他运气一吹照样方圆一二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阿呆曾在荒野独生多年,日复一日练得石壁剑影上的剑术,离开荒山之后,至今都保持了夜间练剑的习惯,也铸就了一份能够十足刻苦、隐忍艰难的坚强品格。他总是心想,如果碍于他人的鄙夷,就停下练习,那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吹出美妙的笛声。在这点上,诸葛亮完全明白他的心性,只顾闷头睡觉,从不多言。 两日一过,小丹一蹦一跳地回来,老远就看到阿呆独立在岸边的大石上吹奏竹笛。她已花钱雇了船夫,送儿子与阿弟北上夏口,去找糜竺要院子和地,自己则守约回到了渡口。 阿呆见她过来,故意装作没看见,仍旧一心一意地吹着阿祺送给自己的竹笛。 “小子,我有个大秘密要告诉你,不过嘛,这个秘密得要两万钱。”小丹走近阿呆,见四下无人,偷笑了一下,显得兴高采烈。 阿呆背过身去,并不理她。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好歹我们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之战的战友了!”小丹走到阿呆身前,阿呆又背过身去,她一不做二不休,上来一把抓住阿呆的肩膀,将他扭了过来。 “别吹你这鬼哭狼嚎的笛子了,你家兄长和你说的话你咋就不听呢,双刀客的秘密不想知道了?”小丹眯起眼睛向阿呆眨了眨,似有深意。 “哦?你已经知道了?”阿呆不由地放下了笛子,心想若是她已经有了答案,就不用再同行去找寻真相了。 “两万钱,嘿嘿。”小丹说罢,手一伸,这已然是她标志性的动作了。 阿呆伸出手,手中却空无一物,只听“啪”的一声,打在了小丹的掌心上。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白衣人都杀到眼前来了,你心里却还只有钱。”阿呆越发厌恶小丹贪婪的样子,说完又背过身去。 “别生气嘛,没钱怎么过日子,你说是不是?”小丹揉了揉发红的手心,显然刚才阿呆那一下力气甚大。 “我也没钱,而且我一个人在荒山里冬去秋来不知道过了几年,也活下来了。我可不像你,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开口闭口都把钱挂嘴上。”阿呆虽然打完刚才那一下,隐隐有些后悔,但说到这里,心里却还满是鄙夷。 “别生气嘛,我可是特地回来准备帮你去找白衣人的嘛,感不感动?”小丹仍是挂着一脸笑容,但俨然有些僵硬。 “你就不是为了钱么。”阿呆冷冷地道,虽然声音已然很轻。 他只听小丹叹了一口气,却不说话,慢慢走向岸边。余光一扫,隐隐像是在抹眼泪。 “我不比你,有这么高的本事,有这么厉害的兄长,谁见了你都尊敬有加。我是个穷人,还有个儿子、有个弟弟要养活。我也想自己能够孑然一身,便可以潇潇洒洒地浪迹天下,有一顿没一顿都没关系,便是死了,也如同一片树叶飘入这大江之中,无人知晓、无人关心,了无牵挂。”小丹幽幽地说,全然没了平时戏谑、撒泼的劲头,像是换了个人。 “可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试着做些什么呢?捕鱼打猎跑商帮工,都能有一口饭吃啊。”阿呆听她感慨,嘴上仍是在数落,可语气比刚才却是弱了很多。 “小子,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你也不知道我的过去。我十四岁嫁人,十六岁丧夫,带着刚出生的儿子跑回娘家,却发现娘家只有年幼的弟弟还活着,其他都被流寇冲散了。”小丹又是抬手抹了抹眼泪,倔强地背过身不让阿呆看到,“弟弟当时只有九岁,孩子刚出世,你说的这些我都试过,可我是个小娘,去做佃农,嫌我力气小,去打鱼,打来的鱼获不是遇到水贼就是遇到兵荒,根本卖不出去。帮人跑商,一次要离家很久,可家里两张嘴还等着吃饭,我又怎么能远离。” 说着,她突然回头,满是泪水的一双红眼,直直地看着阿呆说:“你以为我愿意在死人堆里捡东西?我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闭上眼,面前都是那一具具头颅被削去一半、身体被拦腰斩断,却还在蠕动的尸体!耳朵边回荡着那一声声因为伤重难忍,知道自己要死却不甘于死去的士卒的凄声惨叫!” “我死了没关系,可我还有儿子,还有弟弟!”小丹说着,蹲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你们是将官、是士子、是身怀绝技的高人,就算是命苦,也苦得比我干净、清白,又如何会看得起我这样的在尸体堆里讨生活的腌臜之人?”小丹说完,用袖管一抹眼泪,眼睛不住地往天上看去,似乎想努力止住泪水再流下来。 她咽了咽口水,又说:“你若这般鄙夷于我,我便就此离去了。请你转告你兄长,并非我食言,而是我没必要才见了儿子与阿弟一面,却跑来这受这不冤不白的气。”她说完,语气恨恨难平,但双脚却并未迈开半步。 阿呆此时说不出的悔恨,巴不得时间能够倒流。他心知彼此都是天涯离散之人,各有各的苦命,怎的自己今天竟然会忍不住脾气,竟说了这些没来由的话。 他越想越是心惊,隐隐发现,之前结识的人物,不是像王师傅那样游历四海、见多识广的前辈,就是诸葛亮这样闻名于荆州的大才,更不用提刘备、关羽、鲁肃之流,都是成名天下的大人物。而像董昆、王礼那些,却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交集甚少。 唯独小丹,是第一个她所结识的,又共处了一段时间的,似乎在每一个方面都比自认为凄苦的他还要生活得艰难的人。 这竟让天质纯朴的阿呆,产生了一种可以评论指点别人对错的心念。换做诸葛亮、鲁肃、刘备,他即便评头论足也只心里想想,又怎么会说出口来? 想到这里,不由地暗自惭愧。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阿呆想到了王师傅曾经教他背诵熟记的《论语》中的这一句,意思是孔夫子曾经教导子贡不要肆意评论批评他人,而要把时间花在修身著德上。 看着脸上挂有泪痕的小丹,阿呆走上前,郑重地拱手深躬:“向小娘赔不是,言语冒犯。” 小丹一愣,没想到眼前这小子这么快就回到了呆头呆脑的状态,看到他特别认真的样子,反倒觉得滑稽,不由地破涕为笑。 其实小丹混迹生死之间已久,作为女子,早就受过无数的非议与诽谤,脸皮也早就像城墙般厚实。只不过这次外出良久,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积蓄,回家与儿子和阿弟见上一面,想到将来能够在夏口安家耕种,不用再四处漂泊,难免心中激动。只不过匆匆一见,又与至亲分别,即便是再游历江湖之人,也会有心头柔弱之处被触碰到的时候。她见阿呆如此,心里也早就不再怪他。 “小子,快起来!”只听小丹急促地说道。 “你原谅我我再起来。”阿呆说着,执意不肯起身,仍是躬着。 “别闹,快起来看!保你从来没见过!”小丹又说。 阿呆一开始以为她又在玩什么花样要戏弄自己出出恶气,心想便由得她戏弄也好惩罚一下自己的鲁莽言语。没想到左等右等,躬着身子发觉小丹竟走开了不再理会自己,也觉得纳闷,微微抬头瞄了一眼,却没把他吓得坐在地上! 正文 五十七 顾曲周郎 一艘巨大无比的战舰,如同移动的城墙堡垒一般从远处缓缓驶来,在大江大浪之中纹丝不动,如履平地。每一艘均有五层之高,每一层的边缘都如同城楼一般建造了女墙和垛口。三面巨大的风帆鼓足了帆面,船首雕着一个巨大的虎头,怒眼圆睁、血口獠牙。 先前众人所乘的艨艟已经是阿呆之前所见过最大的船,现在两相一比,简直如同猛虎身边的一只幼崽一般。 “楼船!阿呆快看,这是楼船!”小丹泪痕还没干透,却是兴奋异常,不停地背身挥手,召唤阿呆上前。 阿呆不自主的跟着小丹往渡口跑去,离得近了,看见船首两侧立着两面旗,迎风招展不住飘动,仔细观详,左边的那一面上,绣着五个隶字——建威中郎将。右面的大旗却只绣着一个黑色的大字。 周! “老天呀,这玩意也太大了吧!一艘船怎么也能塞上好几百个士兵!”小丹一面小跑一面惊叹。两人跑到渡口,见鲁肃和诸葛亮已经下了船,在岸边等候。 阿呆突然想起诸葛亮的嘱咐,一把拉住小丹,低声说道:“待会见过周瑜,我们俩就找个理由早些离去,一旦上了这些船,等同于被软禁,再想离开就难了。” 小丹点点头,她心中所想当然是赶快与阿呆找到白衣人的老巢和双刀客的真面目,这样也可以早些领到诸葛亮的赏钱,安安心心地前往夏口,与儿子、阿弟安稳过活。 楼船太大,吃水太深,江边无法靠岸。军士长指挥渡口上的水手摇着几艘小舟,依次停靠在渡口外,再于舟上铺架木板,搭成浮桥,延伸至江中。 不一会浮桥架好,楼船上板梯放下,数位军士依次下船,率先分两侧立于岸上。 个个英气勃发、昂首挺胸,好不威风! 再看楼船上,缓缓走下一位将官,穿戴一身银甲,外批红锦战袍,只露出右肩肩铠,走起路来每一个步子的迈出都伴随着敦实的甲片摩擦之声。 此人身长八尺有余,却生得眉清目秀,虽不似诸葛亮一般白净,脸上略有风霜雨露留下的痕迹,年纪也比他大了五六岁,却仍是当时少有的俊美男子。只看得小丹怔怔出神,心花怒放,全然忘了刚才点头答应阿呆的事情。 “公瑾!劳你大驾!”周瑜还没有走上岸,鲁肃已经上前送拱手迎道。 “子敬休要客气,你有吩咐我自当前来迎接,正好出船操演一番两不相误。”周瑜走近身,一把抓住鲁肃的手笑道。 “我来给你介绍,”鲁肃转而向诸葛亮一指,还未开口,周瑜大笑数声,走到诸葛亮面前作了一揖:“卧龙之名传遍荆州,如今博望用火更是名动天下,又何须子敬介绍!周公瑾见过先生。” 阿呆一愣,先前见周瑜在两侧卫士列阵簇拥中走下楼船,一副舍我其谁的大将之风,他还隐隐担心,此人别又像吕蒙那样,出言讥讽刘备新败、才派诸葛亮前往江东求援等等。哪想到此人的礼数比之鲁肃都有过之无不及,不由得心生好感。 诸葛亮满面笑容,回了个礼:“顾曲周郎,雅量非常,今日得见,是我乡野村夫之幸。” 小丹悄悄用胳膊肘顶了顶阿呆,问道:“什么是‘过去走廊’?你兄长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将军。”阿呆却也回答不上。 一旁执旗的卫士听到他俩在窃窃私语,自豪地说道:“那位白衣书生是在恭维奉承我家中郎将。我江东上到吴侯、下到黎民,人人皆知‘曲有误、周郎顾’,中郎将不仅兵法无双,而且精通音律,是当世第一号文武双全的大帅。” 两人被这位卫士一说,不禁又加了几分对周瑜的敬佩之情。正此时,周瑜与诸葛亮作为主宾寒暄了几句后,阿呆见鲁肃摆着手引着周瑜向自己走来。 “公瑾,这位就是博望单枪匹马力战夏侯惇先锋的小兄弟。”鲁肃介绍道。 “村夫阿呆见过将军。”阿呆赶紧拱手施礼,想到自己曾羞辱吕蒙,心里不禁隐隐担心眼前这位江东武将之首会为袍泽出头,故意刁难自己。 谁知周瑜上前一把扶起阿呆,双眼满是欣喜的神色:“今日能见到传闻中剑术通神的小兄弟,实乃我周公瑾的幸事!那日吕蒙在柴桑不识大体,顶撞了小兄弟,结果你一剑削断他的发簪,正好灭灭他的骄横之气。我起初还不信有这等神奇的剑术,后来子敬让士卒报我你与那伙白衣水贼大战于长江之上,我方才知晓原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一定要向小兄弟好好请教一番才是!” 周瑜说罢,见小丹紧挨在阿呆边上,又对她施了个礼。鲁肃赶紧介绍:“前几日小兄弟有些不适,这位小娘是请来的医官,这几日便与我等同行。” 周瑜上下一打量,怎么看小丹的打扮与举止都不像是个医官,当即明白其中定有缘由,也不追究,只拉起阿呆的手要往船上去,嘴里不停地说:“今日我周公瑾能得见卧龙先生与子明小友,当真是大慰平生!我们共同登船痛饮三杯!” 阿呆虽只是初见周瑜,却发觉他脸上的笑容与鲁肃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同。鲁肃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久经尘世、八面玲珑的好好先生,凡是都让着三分,时时刻刻脸上都充满着同样意味、看似敦厚的笑容。 而周瑜的神色与笑声,却给人一种直面的爽朗与性情,与鲁肃相比,少了很多尘世的感觉。 诸葛亮挥了挥扇子,对周瑜作揖道:“公瑾兄,我这位贤弟还有些事务,要暂别几日。待操办完成后,再行赴柴桑与我等汇合,这杯酒就且给他先记上。” 鲁肃一愣,没想到诸葛亮还有这么一出:“孔明先生有何事务要办,尽可吩咐我等派人去做,何必有劳小兄弟亲自操办。” “无妨,”周瑜一摆手,“孔明既有任务嘱咐小兄弟,自当随便。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也可随时吩咐。” “多谢将军,我们即刻启程,完事后早日赴柴桑向您请教。”阿呆深躬一揖,小丹见状也是依葫芦画瓢,鞠躬到底。 “且慢!”周瑜叫住阿呆,转身对贴身随扈一摆手,随扈立刻上前,周瑜对他低语几句,随扈连连点头,待周瑜说完,立刻跑回船上。 “本想船上痛饮几杯为诸位压惊洗尘,既然小兄弟有要务在身,周某备下一份见面礼,还请小兄弟笑纳。”说着,随扈捧着一个锦囊快步跑来,躬身呈给阿呆。 阿呆不知是否该收,转而看向诸葛亮,诸葛亮微微一笑,按了按扇子,阿呆便拱手施礼,谢过周瑜。 众人也不再多话,阿呆目送周瑜与诸葛亮并排登上楼船,挥手告别。 正文 五十八亡魂引渡 “他们都走了,你快打开看看里面是啥!”小丹迫不及待,巴不得一把抢过来自己打开看看。 阿呆刚才接过锦囊时就觉得很沉,似是里面装了圆圆扁扁的重物,他见船刚驶离渡口,船上的士卒还能看到自己,不好意思马上拆开,便对小丹摆了摆手,向县城里走去,准备找个茶馆或者酒楼,坐下来好好讨论一下后面该怎么计划寻找双刀客。 小丹对鄂县县城熟门熟路,带着阿呆在一爿茶铺前坐下。茶铺跟本就没什么生意,倒是有些外出耕种回来的农夫在附近的树荫里歇脚。两人挑了个最边上的位置,在马扎上坐下。 “这下可以拿出来看看了吧。”小丹对阿呆眨了眨眼,脸上写满了好奇心。 阿呆点点头,从怀中掏出沉甸甸的锦囊,打开封口,只见里面是五块金灿灿的圆饼。 “老天啊!你小子发财了哇!”小丹拿过一块金饼,掂了掂,“两斤重,一块就值三万钱!啧啧啧…这个周瑜真不简单,上来就送你十五万钱。” 说罢,小丹叹了口气,一边帮阿呆把金饼收回囊中,一边长叹道:“唉,你小子命就是好,我们这种穷人,一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啊。” 阿呆愣愣有些出神,他实在没明白周瑜为何出手如此大方,而且仅仅是第一次见面。“你说他为什么给我这么多金子?” “人家看上你了呗,没看到刚才把你那顿夸。”小丹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几万钱都是个天数了。但这些钱在人家这样的大将军眼里,只是个九牛一毛,你瞧他背后那艘船,还不得几百万钱才能打造。” 阿呆点了点头,又从锦囊里拿出一块金饼,递给小丹:“你拿一个,就当是给你赔礼道歉。” 小丹脸一红,他从来没遇到过天上掉钱的事情,意外之余反倒有些难为情。内心斗争了一会,把阿呆的手一推:“不行不行,这不变成叫花子了。这样,我们去找个大点的商贩,拿一块金饼换成铜钱,待会路上还得用着。至于你给我的这块,先放你这,等我陪你找到了那双刀客,你再给我。这可是你家兄长和我说好的啊。”她说完刮了下鼻子,重新进入了自信乐观的状态。 阿呆听她要将金饼换成碎钱,心想她一定是有了主意,问道:“你可是有了找白衣人的法子?” “找活着的双刀客,我还没想出办法,但要找死了的白衣人,我可有的是办法。就是…”小丹欲言又止,对阿呆坏笑了一下。 “就是什么?”阿呆问道,见她古灵精怪,多半又是有了什么鬼点子。 “就是得花些小钱,长江之大,光靠我们俩找到猴年马月也找不出真相。”小丹说,“读书的叫士子,钓鱼的叫渔夫,打铁的叫铁匠,”说着,她指了指阿呆,“耍剑的叫剑客。我们这些尸体堆里捡东西的,也有个好听的名字。” “哦?你们叫什么名?”阿呆闻所未闻,甚是好奇。 “引渡人。听上去怎么样?”小丹又是刮了刮鼻子,似乎很是喜欢这个名字。 阿呆搔了搔头,不明白为什么会联系上这么一个文绉绉的名字。 “不懂了吧,刚才和你说过的,我们偷偷溜进战场,捡那些死去的士卒的兵刃、财物,常常会遇到那些缺胳膊少腿,但一时半会还没断气的。有些人还有力气说话,见到我们,都会一边哭着一边把家乡的所在、妻儿或者父母的姓名告诉我们。有些时候还会把他们随身带着、刻有家人和故乡的竹牌交给我们,希望我们能给他们的家人带个话。” “都…要带什么话?”阿呆听了,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博望坡一战那些曹军先锋被从天而降的火矢、烧着的草堆焚烧致死的凄惨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大概就那几这句话,让妻子改嫁、让没被征入伍的兄弟好生尽孝,或是让儿子、兄弟就算逃命,也别当兵,诸如此类。我一开始干这个的时候,听得都很难过,但时间久了,也都看惯了。谁让大家命不好,生下来就遇到乱世呢。”小丹摇了摇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 “那你们给他们带话吗?”阿呆又问。 “说你小子呆,还真的呆。这天南海北的,一会是袁绍和曹操打,一会又是江东和荆州打,死去的士卒都是五湖四海来的,我们如何能够帮他们一一带话。但是话说回来,这些命苦的将士总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他们交给我们带给亲人的东西,除了竹牌木牌之外,哪怕有些是比较值钱的绢丝、铜牌之类的,我们也都会在收工之后,找个静僻的地方,堆起一把大火全部烧光,然后默念他们要带给亲人的话语,祷告这些话语能够托梦到家人那边。” 小丹说着,深呼吸了一下:“世人常说,人活的时候做多了坏事,死了就会进地狱。但是如果你去过战场,你就会发现这人间其实就是地狱,那些死了的将士,兴许也是一种解脱。我们这些从地狱的亡魂手中讨些生活、又让他们死前能够安息的人,自然就成了引渡人啦。” 阿呆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名称真的是贴切。他又想到了王斌,想到了那七名关平带领的、故意轻敌而送了性命的轻骑。不知道他们的灵魂是不是也被引渡了,还是仍在这世间默默地看着自己。 “你看你看,说着说着又岔开话题了。”小丹端起面前的茶碗,一看刚才已经被自己喝光了,便拿起阿呆的茶碗一饮而尽,“” “你还记得你在船上的时候,船顶那大号的弩箭,射死了三个白衣人。随后你在雨中一记剑式,又劈断了一名白衣人的腿不?”小丹问道。 “嗯,肯定记得…我也是第一次使这个剑式,没想到颇有威力,见那白衣人双腿齐断实在是凄惨无比,因此后面几剑劈的都是桅杆。”阿呆点了点头,有些愧疚地说。 “什么叫‘颇有威力’?你那剑术简直可怕至极!离了七八丈都能劈死人,乖乖,我要有这本事…我早就赚…”小丹突然打住,想到了刚才在渡口边上,阿呆鄙夷自己时说的那些话,也觉得自己老在这样一个愿意白送一块金饼给自己的纯朴小子面前三句话不离钱确实不太好。 她又重新把话题引回来道:“你想想,死了仨,残了一个,起了大风又被你劈断桅杆,后面几条小船撞在一起又落水一些,难免里面有受伤的。你想想你想想,他们的首领会怎么处置?” “死的埋了,伤的带回军中找医官医治?”阿呆突然眼睛一亮。 “对啊,而且那个断腿家伙的伤,还拖不得,拖得一久保准没命。那会相斗地方离夏口不远,他们若是要救治伤员,除非他们的老巢就在附近不远,不然只有回到夏口一带去找医官。”小但说到这里,得意地一刮鼻子,眉毛一样,自豪无比。 阿呆醍醐灌顶:“是啊!我们回到夏口,去找医官打听,说不定就能问出个所以然?” “单单医官还不够,我去找我们引渡人的接引,让他们帮我们散出悬赏,但凡提供准确消息的,给五百钱,找到白衣人的无论死活,给一千钱,找到双刀客老巢的,给五千钱,这不比捡尸体赚得快?嘿嘿。”小丹谈到钱的数目时,不由地幻想这钱是自己所赚,竟乐得痴笑。 阿呆心想,诸葛亮真是识人有术,他怎么就看得出眼前这个小娘,能有这一堆奇妙非凡的法子找到那双刀客? 正文 五十九山河缥缈 “这就是你之前想卖我两万钱的秘密?”阿呆问道,却是因为提到了刚才不愉快的事情,有些羞怯,声音也低了下去。 “那可不止哦,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毕竟那双刀客当时蒙着脸,看不到长相,此刻他若是换了一身衣服,也不带双刀,就算站在你面前给你认,你也认不出。如此找下去,又如何知道哪个才是双刀客。” 小丹说完,招呼茶铺伙计加了两碗茶,却是自己掏出了两枚五铢钱扔给了伙计。 “也是,除非是交起手,或者在水上跑一圈,不然还真认不出。”阿呆暗暗赞叹小丹的江湖经验实在是丰富,自己先前竟小看于她。 在识人这块,与诸葛亮一比又是高下立判。 “那天你和他在水上打斗,我看得清楚。他的白袍被水浸湿,右腿上隐隐有一个刺青,像是纹着一只王八。”小丹很认真地在回忆。 “噗!”伙计添完水,阿呆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听到这里,不由地全部笑喷出来,喷了小丹一脸的茶沫。 “对不起对不起,哈哈,我不是故意的,哈哈…”阿呆心中抱歉,口中道歉,脸上却仍是止不住大笑。 “你小子!”小丹撩起袖管抹了一把脸擦去茶沫,“我又没和你打趣,人家要不是关心你生死,何必瞧得这么仔细,身圆脚短、背上有壳,如何不是乌龟王八?哼!赔钱!” 阿呆又是大笑好一会才停,掏出锦囊对她说:“没钱,给你金饼,哈哈哈。” “不要!哼!等我帮你找到那只乌龟王八蛋,看我收拾你!”她又是撩起另一只袖管,擦了好一会才擦干净。 “那是玄武,谁会把王八当文身刺在身上。”阿呆给她加了碗水,作了个揖当做赔不是。 刚才小丹叽叽歪歪一阵大叫,周围歇脚的农夫和茶铺伙计都一惊,不住围了过来看热闹。小丹见四下人多,掏出匕首往板桌上一插,大喊了一句:“看什么看!没看过小娘我如花似玉!我教训自家阿弟你们瞧什么瞧,走走走都走开了!” 众人一看这小娘如此彪悍还带着利器,除了茶铺伙计外,一溜烟全跑光了,连阿呆都是一惊,对他的“佩服”又多了一分。 “就你有学问,玄武不就是听上去文绉绉一点的乌龟王八吗?!哼!告诉你秘密还被你取笑!还喷我一脸!哪天小娘我喷你一脸血!” 说罢,她又觉得不对,补道:“呸呸呸,真不吉利,不说这个了!咱们喝了这碗茶,找两匹马,从陆路北上,沿村沿街找我的引渡人同伴发悬赏,若是一路都没消息,最后就溜进夏口找到医官问个明白。” “为什么走陆路?水路不是更快?”阿呆问道。 小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个呆子,我的那些同伴又不是渔夫,而且走水路万一又遇到那伙红帆走舸白衣人,你是好办神功盖世谁也杀不了你,我可就小命呜呼了。” 阿呆点了点头,却异常高兴,毕竟能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回到夏口,心想说不定还能找机会看上阿祺一眼。 两人离了茶铺,先进城用一块金饼兑了铜钱,商贩看他二人一副穷酸打扮却掏出一块黄澄澄的金饼,偷偷差伙计去报官,伙计还没出门就被小丹识破。她又是言语恐吓,又是掏出匕首比划,摊贩商人才老老实实收了金饼给了钱保命了事。 兑完钱又趁天色未暗,在城外找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马夫买了两匹又瘦又矮的劣马,这才正式上路。 一路上,阿呆始终跟着小丹指引的路,时而往东进个县、时而往西遇个村,都是与他的引渡人同伙散步消息,让同伙之间再去传开。有了铜钱,生活上毫无顾虑,每到一处地方,花两三百钱就能让村民感恩戴德地把自己家让出来给两人休,阿呆仍是夜间练功不辍,睡觉主要以打坐为主,反倒是小丹每日鼾声如雷,好不自在。 就这样匆匆一个月过去,两人几乎把靠近夏口的鄂县和沙羡的每一个村子都跑了一遍,单单是引渡人前后就被小丹唤来一百多个,阿呆才知道原来这个群体的人当真还不少。 除了引渡人,他们还向村民打听,但都一无所获。 二人静时也曾分析讨论过,认为在远离长江的地方,除了跑商和引渡人,其他寻常的农夫自然是看不到那些惯常在水上的白衣人的。 鄂县离夏口也就一百多里路,两人绕来绕去却是一个月时间都没走到。 这天在沙羡走完最后一个村,两人合计了一下,再下去只能到江北找寻了,而去江北最便捷的法子就是去夏口渡船过江。 正走出村口要上路,小丹远远望见一人朝自己跑来,却是跑得飞快,一边跑还一边对他挥手。 “看样子来活了。”小丹下马也对那人挥挥手:“子杨!” “这也是你们的伙伴?”阿呆问道,同时也跟着下了马。毕竟引渡人都穿着各自的衣服,若非互相认识,根本无法辨认。 小丹点了点头,那位叫子杨的小伙已经跑近,气喘吁吁地说:“老大…叫我到处找你,终于可把你…找到了。” “看样子有好消息?”小丹瞪大眼睛问。 “小兄弟,你跑得可真快…”阿呆不由感叹道。 “子杨可是我们荆襄一带的引渡人里跑得最快最远的。行了你先别打岔,听他说。”小丹对阿呆摆摆手,很是期待子杨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消息。 “让我喘会,老天爷…”子杨不住地喘气,呼吸极是急促。 阿呆见他脸色通红满头大汗,想起阿祺曾经教过他,长途疾跑之后难免血行加速心脉弛张,突然停住会对心经、肺经造成伤害。他心想,平时自己收功之后,可以将散开的内息聚于胸中,那若是将自己体内的内息通过彼此的腧穴传到他人体内,是否也可以帮助别人? “小兄弟,我来帮你。”想到这里,他说了一句便伸出右手食指,上前顶住子杨背后的督俞穴,通过指尖商阳穴将内息送到他的体内。督俞穴属足太阳膀胱经,有强心通脉之用。 起初子杨还有些疑惑,但见小丹对他点头示意,意思阿呆是友非敌可以信得过,便也不去抗拒。待阿呆的内息源源不断的输送进胸内,一股绵绵柔柔的暖意涌上心头,又渐渐蔓延到双腿,不由地呼吸也变得平缓。 阿呆见他心跳逐渐平稳,边收气撤掌。只是心底有些疑惑:“为何这热气在我胸口可以慢慢聚集、越积越多,而传给他之后却立时散开再无痕迹?” 正文 六十 念故人老大 “多谢兄弟,你这本事太神奇了!”子杨拍了拍阿呆的肩膀,两人年纪相仿,子杨却显得比阿呆老上不少,满脸都是风霜雨露摧打的痕迹。 “你要找的事有消息了,老大让我叫你去夏口见面。那些白衣人据说换了便装,顺流而下了,老大已经让其他兄弟跟着,沿路做下记号。”子杨兴高采烈地说。 听到这里,阿呆和小丹大喜过望,互视一眼不由地精神一震。大海捞针一般的一个月奔波,阿呆中间也产生过迷茫和疑惑,担心寻找的方向和方法是否有问题,每次都是小丹刮一刮鼻子,鼓励阿呆,终于等到了眉目。 “小子,咋样,我和你说的吧,咱们这伙人绝对靠得住!”小丹也和子杨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老大还说了,说这伙人有些厉害,你悬的那点钱不够。”子杨搔了搔头有点难为情地说。 小丹点点头:“确实,这伙人邪门得很,这一路跟随怕是要不少兄弟帮忙。”说着看了看阿呆,给他使了个眼色,眼珠向子杨转了几下。 阿呆当即会意,从行囊里取出一千钱,递给子杨表示谢意。 “贵人安康,多谢贵人,嘿嘿。”子杨取了钱高兴坏了,显然是没想到阿呆出手这么大方。 “嘿你小子,”小丹拉着阿呆走到一边,声音虽轻却是气呼呼地说:“你对人家就这么大方,小娘我跟着你风餐露宿一个月,也没见对我这么慷慨啊,哼!” 阿呆苦笑一声:“我给你金饼,是你自己说不要的…” “哼!这笔账你给我记着,现在已经不是一块金饼能了结的事了,我要两块!两块!”她说着,伸出两个手指,在阿呆眼前摇摆。 “要不我现在给你?”阿呆对她翻了个白眼,讥讽她自相矛盾。 “一码归一码,说好了事成再问你要。”小丹也不再和他纠缠,转身对子杨说:“在哪能见到老大?” “老大带了一伙兄弟去了夏口,你在渡口附近应该可以找到他们。曹军前几日已驻扎至江北乌林,后面定会与江东大战。现在整个荆州的引渡人都在往夏口一带集结,这次可有大活干了!”子杨正色道,却是难掩激动之情。 阿呆见他这番神情,也觉得哭笑不得,又悲又喜。喜的是这些穷苦的人又有了生计可以谋财,悲的是他们期盼发生的战争,其实正是造成他们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元凶。 这天下大概也只有嗜杀成性的武夫、希望成就霸业的诸侯以及这些引渡人才如此渴望大战的来临了。 “对了,小丹阿姊,你知道曹操这次带了多少人吗?”子杨略带神秘地说。 “多少?五万?”小丹不确定地答道。 “五万?五万哪里值得老大亲自下场。荆州前几日降了曹操,曹操收编了荆州兵,现在号称有百万之众!” “什么?!百万?!”阿呆和小丹同时脱口而出大惊失色。 然而一个惊的是没想到荆州这么快就投降,更没想到曹操会带上这么多人。另一个惊的是这么大的阵仗,怕是能捡个几天几夜,一次赚够半年的生计,生怕错过。 子杨用力地点点头道:“嗯!百万!不过老大说,那些都是互相恐吓的夸大之词,他估摸曹军最多二、三十万,不过也是个天数啦!” “走走走,赶紧走!”小丹拉着阿呆就要上马。 “去哪?”阿呆一愣,问道。 “去夏口见我们老大!然后赶紧找出那个纹着乌龟王八蛋的家伙,别耽误了我发财!”小丹说着一跃上马,不停地催促阿呆,“子杨,我们先去了,到时候夏口见!”说完“啪”的一声,扬鞭纵蹄。 阿呆对子杨拱手施礼,也赶紧上马追赶小丹。 沙羡往北,沿着长江就能到达夏口,相距不足百里。虽然马匹瘦弱,两人日夜兼程,第二天酉时也就到了。 小丹带头、阿呆跟着,两人沿着江岸往渡口前行,一路搜寻引渡人的踪迹。一直寻到离渡口不到一里的岸林边,才见到数十人围在一起,点了火把建了帐篷,活脱脱一派流民聚集处的样子。 “就这了。”小丹勒马而止,翻身跳下,向营地走去,阿呆默默跟在边上,“这些都是引渡人?” “应该是的,很多人我也从未见过,大家只有在大战要发生的时候才真正聚在一块,做这一行又没有啥门槛,真的溜进了战场也都忙着捡东西,谁有时间互相看对方长啥样。”小丹边走边说,声音却是压低到只有身边的阿呆一人听得见。 阿呆见十几个帐篷虽然布置得凌乱,一伙人的穿着打扮也看得出生活得非常辛苦,但总体上整个营地还算井然有序。 他又问小丹:“你们的老大,是做什么的?” 小丹瞥了阿呆一眼:“引渡人的老大,当然也是引渡人啦!我们都叫他七哥,待会若是他在,你可得客气点,虽然我们都是穷苦人,但老大本事可大着呢!” 两人走得近了,营地里有人认出了小丹,互相一吆喝,几个认识她的引渡人都围了过来。 “有你的啊,咱们小丹一定发了,都有自己的马了!”一个魁梧男子说道。 “那可不是,嘿嘿,小发一笔。”小丹刮鼻子扬眉毛显得心满意足。 另一个引渡人说:“哦吆,这位小郎是谁?难不成你这个寡妇还赚了个夫君?” 哈哈哈哈,众人一阵哄笑声。 “去去去,你们可别怠慢了啊,他就是发悬赏的财主。”小丹对阿呆一摆手,算是给大家介绍了一下,“对了,七哥在吗?子杨传话给我,说七哥找我。” “啧啧啧!原来这位就是这次发赏的财主,幸会幸会。”众人对阿呆多了几分敬意,但其实也就是看在钱上,毕竟这次小丹跑遍了鄂县和沙羡,在这一带的引渡人里,这次的悬赏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七哥去了那边的铁匠铺,一会就回来。”一位引渡人边说边抬手指了指。 “走!”小丹拉着阿呆就往铁匠铺走去。阿呆也是乐意,一来营地里众人嘈杂,又都陌生,待着也觉得无趣,二来他算算日子,一月已过,正好可以去找蒲元看看他的新剑打造得如何了。 “快看!那人就是我们老大!你待会见了和我一样,叫他七哥!”小丹扯了扯阿呆的袖子,显得有些激动。 阿呆点点头,却问:“为啥叫七哥?” “不知道是家里排行老七,还是结义兄弟里排行老七,反正当初其他人介绍我给老大认识的时候,就管他叫七哥了。”小丹说完,蹬蹬蹬几步小跑,对着一个男子作了个揖:“戴小丹拜见七哥!” “喂!喂!”小丹见阿呆只呆呆站着,赶紧轻声喊他一起施礼。 阿呆只见眼前这男子年近不惑,身长九尺,壮如铁塔,寻常的人双腿还没有此人的胳膊粗壮,满脸虬髯、双目炯炯有神,头上以粗布缠住发髻,外批一身麻布裋褐,手腕、脚踝之处皆有粗布缠绕,腰间系了一根短绳,活脱脱一个庄稼汉的打扮,却掩藏不住四散的霸气。 “拜见七哥。”阿呆也拱手一拜。 “自家兄弟不用客气,”七哥过来把两人扶起,“若是没有猜错,寻那红帆白衣人的就是这位小兄弟了?” 阿呆点了点头,正欲回话,却见蒲元在院子里喊自己,“你来的正好,这把剑还差最后一步,却是难办。” 三人都是一愣,没想到交谈会被他人打断。 转头一看,只见蒲元与三个徒弟用铁钳夹着一柄远大于寻常长剑、剑刃被烧得通红的巨剑,在锻打剑身。 阿呆仔细一看,两边的剑刃火红发亮,中间的剑身却是隐隐现出金黄色,显然是如同蒲元所说,将重铁与奇金分别融合铸就。 小丹和七哥也都是诧异,一个惊的是这铁匠竟然真的给阿呆打了这柄闻所未闻的大剑,另一个惊的是眼前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白净小郎竟然就是这把重剑的主人。 正文 六十二 壮心不已 “蒲元师傅,可有什么我能帮上的?”阿呆答道。 “这剑已经百炼,在当世也算是罕有的利器了,但要称为神兵,还差一物!”蒲元一面用力挥锤锻打剑刃,一面喊道。 小丹急着问道:“还差什么?我们去找便是了。”阿呆也是点点头。 “不用找,这样东西就在你们身上,说值钱那是价值连城,说不值钱,那简直比枯草烂木还要不值一提。”众人听来蒲元这话似乎意味深长。 “那是何物?”小丹又问。 蒲元喊道:“人血!”回头看了阿呆一眼,又是转身继续锤炼。 阿呆刚才脑海中还在思索蒲元说的究竟是何物,没想到竟是鲜血,大声惊道:“什么?!” “要多少?”却是七哥在问。 “呵呵,最少一升!越多越好,但是要快!以血淬火,方能大成!”蒲元说道,语气间却仿佛带着一些讥讽,停下锤子对阿呆说,“这乱世,你若愿意,抓一个人来将他就地杀了,便就足够了。” “可惜这附近没有曹兵,不然抓几个过来,别说一升血,一斗血都不是问题。”小丹说道。 阿呆却是一拱手:“蒲元师傅,要真是如此就不用勉强了,这剑既已是当世罕见的利器,又何必非要人血铸就。而且一升血,都和献血一样多了…不如就此作罢吧。” 小丹也是附和道:“能打成神器当然是好的,何况我的骨朵还在这里面。一升血倒也不多,我儿子睡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撒泡晨尿也有好几升。就是没搞明白你这铁匠为啥要取人血来淬火,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工技。” “你们懂什么,”蒲元极是不耐烦,“虽然现今乱世,人命如草芥,但人血仍是采天地灵气、取阴阳精华的至宝。人血之中亦有精铁所在,因此古时曾有说法,越是锋利的神兵,越是嗜血成性。” 七哥点了点头,说道:“仔细一想倒也有理,人血干涸之后,与铁器锈蚀之后会发出一般的气味与色泽。” 小丹本来还要斥责蒲元胡言乱语,听七哥这么一说,她立时不敢再言语。 “算了,为了一把铁器去伤害人命,全然本末倒置了。”阿呆又是一拱手。 蒲元也不回头,只冷冷地道:“小郎,你当真想好了?凡是铸剑的人,哪个不是用来取人性命的,你既不愿杀人,又何必铸剑?” “蒲元师傅,这你还别说,我自出山以来,伤人不少,却是从未…主动杀过一人,”阿呆本来想说‘没有杀过一人’,却想到那日醒来,刘备告诉他在树林中一击击杀数十位虎士,只得改口。 “而且手中利器,并不只能用来杀人,更可以用来保护身边之人。”他又说道。 “说得好,”七哥点头称赞,“蒲元老弟,这位就是你刚才提到之人?” 蒲元对七哥点了点头。 阿呆与小丹这才发现,他二人显然是熟识已久。 七哥仍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敢问小兄弟,就是刘备军中的阿呆?”他说完,也对小丹看了一眼,见两人都点了点头,这才相信。 “我们这些人虽是贱如蝼蚁,在死人堆里讨些生活,但小兄弟博望坡力退夏侯惇,新野城北剑斩曹军黑衣细作的事,我们这些苦命人也都是知道一二的,今日得见,实乃幸事。”七哥说着,又对小丹说:“你把兄弟们都叫来。” 小丹拱手领命,却不知七哥有何打算。 阿呆睁大了眼,满脸的差异,仿佛在说:“卧槽,我杀了虎士的事你都知道?” 七哥虽不知其中过程,但也看出了他的惊异:“小兄弟勿怪,或许小丹与你提起过,我们这些人,活人的事未必知道,但哪里有争斗、有死人,多半还都漏不出我们的眼线。” “这次曹操南下,荆州刘琮投降,下一步必是和孙权大战于长江之上。我们这些讨生活的早就互相通知,在夏口聚集。我与蒲元兄弟认识多年,刚才来探望他,却见了这把奇异的大剑,他便将你的事告知于我,没想到正是传闻中的大英雄!” 七哥说话时抑扬顿挫,饱含热情,也是爽快耿直的性子,阿呆听来也不由地有些心潮澎湃。 “英雄二字绝不敢当,数千将士一同退敌,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阿呆拱手还礼,心里却是被夸得爽歪歪。 “七哥!所有兄弟都过来了!”小丹领着众人围了过来。 七哥本就身材魁梧,比常人高出大半个头,当下朗声一言,更是四下寂静,只剩蒲元锻铁的敲击之声。 他说道:“我老七不才,承蒙兄弟们认可,当了带头大哥,自然是要为兄弟们谋福利。这位小英雄,就是近日传遍荆襄的英雄阿呆!” 话音刚落,人群中发出一串“哦”“啊”的惊叹之声和接头交耳的私语声。 “现下曹军已至江北乌林,小英雄近日发的悬赏令各位想必也听说了,接下来还要助刘备与孙权北拒曹操。现下小英雄有一桩难事,各位说,我等是不是该报个恩?”七哥又说。 “是!”众人高喊。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大伙反应过来,七哥瞬间拔出小丹的匕首,在自己左手臂上划了一刀,取过铁匠铺院子里的一只铁桶,左手拳头用力一握,鲜血便顺着手臂流向桶内。 “小英雄为了抗敌,要新铸一把神剑,蒲元师傅说了,要以人血淬火才能将此剑锻造得无坚不催!我老七第一个带头!还有哪位兄弟愿意一起!?” 七哥纵声一问,众人一同高喊,纷纷取出利器、撩起袖管,排着队割臂滴血。 “七哥,你们千万不要如此!”阿呆见众人群情激昂,却是急坏了,更加没明白七哥所言的恩情到底是什么。脑海中的声音又响起:“义务献血都没这么积极的…这老兄有一套。” “小英雄就不要客气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引渡人见他情急,便对他说,“小英雄阻碍了曹操南下,提前给了我等应对的时间。那曹贼为了经营中原,同时断绝敌人的粮草供应,河北、辽东、关西,凡是所征之地均会把当地的百姓迁居中原。我等虽是引渡人,但仍有家人在此,若是迁往河北,不仅背井离乡妻离子散,接下来命运几何也说不准。” “周叔,你就别夸他了,他都要飘了。”小丹不敢对七哥开玩笑,但对这位叫周叔的长者,却是回到了惯有的样子。 “你能结交这样的英雄,是你的福分,可不要失了礼数。”周叔又是嘱咐一番。 “知道了知道了,”小丹略有不耐烦地笑着说,“到你了到你了,周叔小心身子骨啊,洒几滴就行了。” “哈哈哈,”周遭众人听小丹打趣周叔,都发了一阵笑声。 阿呆心急,反复劝大家不要如此,说自己只是误打误撞,并不知道前因后果。 可众人在七哥带领下,只当他是在客谦,又哪里肯听,引渡人仗着人多,有些割臂有些划掌,不一会,竟已盛了超过半桶血,足有三四升之多。 (汉朝一升=十合,为今天的二百毫升,相当于迷你罐可乐一听) 正文 六十三 又何惧 阿呆只得站在一边,内心却极是感动,看着这样一群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为了一件连自己都不是很在乎的事情甘于自损肉体,实在是感激不尽。 “小子,你别看周叔年纪有些大,他可是长老,本事大着呢。”小丹轻轻地对阿呆说。 “长老?这是什么意思?”阿呆问道。 “我们这些人里,七哥是老大,还有三位长老,平时要是有事找不到七哥,长老的话也能作数。”小丹说。 阿呆实在没想到,这伙看似松散凌乱的人,竟然还有如此严密的组织和头目。“七哥和长老们,又管那些事呢?”阿呆又问。 “那可多啦!在荆州,七哥能管的事,刺史都不一定管得了。”小丹一刮鼻子,神采飞扬,仿佛引渡人是一群大有来头的神通之人,“比如你,要在荆州找个人,找七哥肯定比找刘表…啊呸,他那个该死的怂瓜儿子刘琮有用。” 阿呆点点头,心想不错,三教九流,官府又如何知道这许多。 “其次,我们这伙人,同贩夫、渔夫、猎户之间,也多有来往,遇到些麻烦事,也需要七哥和长老出面与他们的头领商议。” “渔夫、猎户也有头领?”阿呆诧异道。 “瞧你个小子,庶民的命,士子的心,连这些都不知道。骑马进城得办马票,这个你知道吧?”小丹说。 阿呆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农夫置田得办田契,官府要收税。所以农夫、马夫归官府管。可渔夫、猎户、贩夫跑商这些,居无定所,现下又是乱世,官府想管却也管不着。你想,今天我在鄂县打了一只羊,该归刘琮管,是不?可我去渡口坐了船,跑到柴桑去卖,又是江东的地盘了,刘琮又如何问我收税?按道理都是皇帝的天下,但哪个地方把皇帝放眼里了。所以这些官府不管的行当,在每个地界都有各自的头领,就像七哥对于荆州的引渡人一样。”小丹耐心地介绍。 “你想,有时候战场上掉的东西多,光靠我们运不了,就需要跑商帮我们运,有时需要过江,又需要渔夫载我们。这些都要事先和他们的头领商量好,不然准出乱子。” “另外进了战场,自家人也得有规矩,不然大家互相抢对方捡到的东西,这不就乱成一锅粥了。加上有时候官兵打扫战场拾取战利,发现了我们,便会追赶截杀我们,更需要七哥组织人手负责阻拦、撤退。” 阿呆不住点头,心想怪不得七哥在众人心里有如此威望,能够一呼百应,说道:“那其他地方的引渡人呢?也和你们一样?” “雍州凉州我没去过。其他州郡现下都基本太平了,很多引渡人干不着活都去做别的生计了。荆州正逢曹操南下,全天下都知道这里将有大战,该逃的人早就逃光,唯独五湖四海的引渡人都在往荆州聚集。外面来的人不知道这里的规矩,都得听七哥安排,所以七哥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引渡人的带头大哥。厉害不?”小丹得意洋洋地说。 阿呆叹了口气:“七哥自然是义薄云天,可是我初识大家,就受了这么一份大礼,实在是于心难安。” 蒲元的一名徒弟将铁桶拎了过去,蒲元低头一看,道了声:“够了”,徒弟便将铁桶放在一边。一旁众引渡人正在包扎伤口,却没有一个人面有不悦,反倒是那些没能排上号的有些闷闷不乐像是错过了一场好戏一般。 “老七,你来助我!”蒲元回头对七哥招招手。 七哥赶紧走过去,只听蒲元说了数语,他连连点头,然后退至一边,却开始在右手掌中缠起一层又一层的布条。 阿呆、小丹及众人都好奇,慢慢围了上去。 “上架!”蒲元突然下令,连他带三个徒弟,手中各自用铁钳夹住大剑一端,“一、二、三!”,四人齐声喝到,一起用力将烧得通红的大剑从锻炉上抬到一旁的铁架上。 “老七,你来。”蒲元对七哥摆摆手,七哥用已经缠了厚厚布条的右手握住了粗长的剑柄,立时双眉紧邹。阿呆心想虽然剑柄不似剑身那般通红,但这把剑通体熔合在一起,想必剑柄此时也是火烫无比。 只见七哥使出神力,将大剑提起,瞬间插入一旁盛满冰水的水槽之中,只听得呲呲声作响,冰水表面瞬间被炽热的赤铁烧至滚烫,水花四溅、蒸汽蔓延。 约莫三四口茶功夫,蒲元又让七哥把剑抬回铁架。他拎起铁桶,将其中的鲜血满满淋于剑身,此刻剑身虽已冷却不再通红,但明显仍旧有着极高的温度,鲜血滴上剑身仍旧会立刻化为蒸汽,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和焦肉味混合的奇异气味。 就这样,蒲元提起铁桶,七哥按照他的要求将剑身翻面,两人配合,最终将所有的鲜血全部淋完,几乎没有浪费一滴。 此时,蒲元长舒一口气,缓缓地道:“大功告成。” “哦!”众人顿时爆发出雷霆般的欢呼,仿佛这把凝结了引渡人的大剑,是他们所有人信念的结晶与理想的明灯。 “这就完了?”小丹问道,看着黑乎乎的长剑,有些纳闷地问,“好像还没开刃?” 蒲元瞥了一眼小丹,眼神极是凌厉和不屑,他又拍了拍七哥的背,七哥笑了笑退到一边,阿呆见他拆开手上的布条时,布条大多已是黑色。 “小子,你来,劈这棵树。”蒲元对着阿呆指了指,又将手指向边上一棵矮树。 阿呆不置可否地走上前,双手握住剑柄,想拿起这把和心中幻想几乎一样的新剑,没想到双手一用力,竟然只抬起了剑柄一侧,立时隐隐听到众人发出的窸窸窣窣的疑问惊讶之声。 “这怎么拿得动?” “我刚才就瞧见这剑不对,哪里有过这么大的剑。” “就是,剑都是讲究轻盈灵巧,这么大还怎么用,这不是胡闹嘛。” 阿呆心里明白,这是众人对他的质疑,若不是七哥在,说不定早就说出“这小子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那么厉害?”之类的质疑之语了。 七哥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他低声说了句:“小兄弟,不要紧张,剑士与剑相互熟悉也是需要个过程的。” 阿呆点点头,运气聚于四肢,顿时大剑像是变轻了一般被他举起。他舞了几下,四下风声阵阵。 众人发出了一阵惊叹之声。 阿呆端起大剑走到矮树边上,双手握紧,从上而下用力一劈! 只听“喀嚓”一声巨响,虽然这一剑劈在树的中端,但气力所指,整个树干瞬间一分为二向左右飞出,只留下断裂的一截树桩留在原地。 四下皆惊!众人难以相信眼前这神力所至的一剑,均是张大了嘴呆立当场,过了一会才有人上前查看倒在地上的树干。 阿呆端起大剑细看,还未抛光,通体乌黑的剑身隐隐泛着一层暗红色,多半是铸红的铁与淋上的鲜血合在一起所致。 他暗自赞叹:“我要是以内息运劲,就算没有这把剑,单是用腿用拳也能将这棵树拍断。可是像这样齐刷刷的左右飞出,单靠拳脚却无论如何做不到了。这剑是真的牛逼…” 正文 六十四 烟波杳 蒲元倒是毫不意外,一直严肃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显然他对这一击的结果非常满意,他让阿呆把剑放回架子之上,与三个弟子准备花一晚上时间打磨和抛光。 小丹愣了一会,左看看、右瞧瞧被劈开的树干,心中不服,跑到架子旁也想举起长剑。 结果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能举起剑柄。她这才明白这柄剑究竟有多重。 七哥、周叔及一干引渡人纷纷上来向阿呆道贺,阿呆拱手施礼,感谢众人洒血铸剑之情。 众人散去,阿呆询问蒲元:“先生,铸剑的费用我现在就付给你。” 蒲元一愣,停下手中的细石磨刀,看了看阿呆:“前些日子你不是派人来把钱给我了吗?” 阿呆和小丹互视一眼,小丹说:“你小子可以啊,不仅碗里吃得欢,原来锅里还有人给你结账。” “先生,我…我并未请人来付过,可是搞错了?”阿呆问道。 “怎么可能,如此大剑平生难遇,天下再无第二个剑士能想出此剑,也无第二个铁匠能够铸出此剑。那人来到我这里时,只说了是你让他来付钱的,话也不多,递上两个金饼就走了。”蒲元说完,继续磨剑。 阿呆见被他磨过的剑身,逐渐变得光滑,也慢慢有了光泽。 听蒲元说到了金饼,小丹插口道:“难道是江东的人?” “不像,倒是河北口音。”蒲元说。 “是那天我与你初见时,站在院口的糜竺先生吗?”阿呆问道。 “那个人我认识,断然不是他。也不像是刘玄德手下的人,他们若是能拿的出这么大手笔,早就不缺铁匠了。何况这城里现下都是刘玄德的兵马,他派人来又何必掩藏隐瞒。”蒲元说。 “难不成是个阿祺?”阿呆心想,不过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念头。阿祺逃难而至,又如何会有这么多钱。 “难道是那个人?!”他心头一闪! “可是一个年逾不惑,身长八尺左右,剑眉短须,声音略有低沉,或许还戴了一顶斗笠的中年男子?”阿呆问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蒲元仔细一想,微微点了点头:“好像是那么回事!” “果然是你叫来付钱的,好啊你个阿呆,原来你一直在我面前装穷!”小丹见蒲元点头,看来正是阿呆所说之人,顿时生气,觉得阿呆一直隐瞒自己,原来是个伪装的大士子,却还装作一副不爱钱的样子。 阿呆很想与她解释,可又着实无法开口,只得淡淡说了一句:“我真的不知情,而且也只是猜测,只有等见着那人了才好确认。” 小丹双手在胸前一叉:“哼!那我们现在就去找!” “唉,”阿呆叹了叹气,“我又如何不想找到他。” “我说你们两,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插科打诨,扰我清净!”蒲元说着,又对阿呆道,“你今日亥时三刻,最晚子时,来问我取剑。” “师傅有劳。”阿呆听出蒲元的意思是要连夜帮他把大剑打磨完毕,当即拱手,唤着小丹离去。 “小兄弟!”两人刚走出铁匠铺,七哥叫住了他们,手一摆,把他们请到营地中坐下。 “恭喜小兄弟喜得神剑,刚才那一击可谓惊天动地!老七我凭着一股蛮力举起那剑,却说什么都做不到像小兄弟这般挥洒自如。”七哥这话不仅是说给阿呆听的,更是说给周围其他的引渡人听的。 “七哥过奖,今日众兄弟姊妹洒血铸剑,我实在是无以为报。不知有句话是否当讲?”阿呆问道。 小丹瞥了阿呆一眼,悄悄地说:“你都这么说了,七哥又怎么会不让你讲,真是虚伪。” “小丹,阿呆小友是客气,你不要胡闹。”七哥嘴上数落小丹,脸上却是笑着,“小兄弟但说无妨。” 阿呆从怀里取出锦囊,拿出一枚金饼,周围众人今日已经领教了他的种种神奇,眼下竟然又见他拿出一块明晃晃亮闪闪的金饼,不由地围了上来。 “七哥,这次悬赏,麻烦了众位朋友,我想提前将悬赏的赏钱付了,也好略微弥补今天让众位洒血的愧疚。”阿呆站起身,递上金饼。 七哥犹豫了一下,对着身后的周叔点了点头,周叔双手将金饼接过。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老七也正想和你说这件事。”七哥示意阿呆坐下,缓缓地说,“小丹帮你召集了两个县的兄弟,荆州江南江北两处早已传开,大家见你出的赏钱不少,早就跃跃欲试。还是那句话,活人未必找得到,死人未必找不到。果不其然,那个被你劈断双腿的白衣人,被我们一个平日里打鱼为生的兄弟,在邾县的渡口发现了踪迹。” “邾县?!”小丹惊讶道,“难怪我找不到,原来跑江北去了。” 七哥点了点头:“你发出的消息说,小兄弟曾和他们在夏口出水不到半日的地方相斗,那人如此重伤,除非拖不到上岸便死了,否则势必会在最近的几个渡口寻求医官救治。” “而且有一事,你得好好琢磨一下。你们此去柴桑,按照船道,顺流而下走的自然是江阴一路。从夏口出发,必然经过鄂县、下雉、再到柴桑。可他们同样顺流而下,却去了江阳的邾县,显然是有意避开你们。而且追杀你们时,已然知道船上有谁、行程何往,我怀疑很可能是内奸所为。”七哥说着,周围人全部侧耳倾听,鸦雀无声。 阿呆不住称是,心想他的分析比之诸葛亮更加详细,丝丝入扣。 “更何况,我们的人在邾县打听到,那人最终还是伤重而亡,其余同伙虽是愤恨,却无人提及要来寻你们报仇。还换了寻常百姓的便装,改升白帆,在邾县驻扎了几日。埋葬料理了丧生的同伴。直到三日后,方才顺流而下。”七哥告诉阿呆。 “三日…”阿呆沉吟道,“三日后正是周瑜派楼船来接孔明兄的日子!” 他心想:“果然如兄长所言,定是江东派人所为,竟对我们的行踪与日程一清二楚!” 七哥见他自言自语,看样子似乎有了算计,又说道:“小兄弟,还有一点,这些人的口音,听上去都像江北合肥一带的口音,而他们的首领,却说着蜀话。” “合肥,蜀地?”阿呆微微沉吟。 “丹阳兵?!锦帆贼?!”小丹大叫一声!“鲁子敬不是说过吗,那锦帆贼的头领,叫啥来着,不是故乡在巴郡吗?而合肥一带,不正是与丹阳离得近?” 阿呆略有踌躇,不敢确认,心里却是砰砰乱跳,想到此时诸葛亮孤身一人在柴桑没有援手,若是这些毒计当真是江东所为,那诸葛亮岂不是凶险万分?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若真的如此,此事便有趣至极了。”七哥说道,“现在我已派了一路兄弟,沿江而下,暗中追踪那路船队,你们可快马加鞭追上,定能及时赶上一探究竟!” 正文 六十五 只道离多欢少 一路奔波,一月有余,终于双刀客的线索渐渐清晰了起来,大剑也看到了成品,又结识了七哥和引渡人这样有情有义的朋友,阿呆终于可以歇息片刻。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事情比一个多月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这个人更让他牵挂的? 我要去见见阿祺!哪怕只一面也好! 阿呆栓了马,让小丹在营地等他,别上笛子和葫芦,向城里走去。 到了城门,却见酉时已过,城门早就关了。 他也不与守城卫兵多言,绕着城墙走开老远,趁着日落,找个背光之处轻轻一跃飞上本就不高的县城矮墙,又一个翻身下落就轻轻松松来到了城内。 他站在一处楼房顶上,看着城内的房屋建筑,见一处地方略显宽阔高大,心想那里应该是县府署衙所在,于是施展轻功,在屋顶上跳跃,纵身上下身轻如燕,没多久功夫就摸进了署衙院内。 “不对啊,我又不是贼,何必搞得如此隐秘。”见府内有光,想到这里,阿呆直直往中堂走去。 离得近了,却是两个守门的卫士发现了他,不由地大惊! “何人在那?!”士兵喝道。 “我是,阿…吴子明…”阿呆为了避免说出听上去憨憨的小名,只能报了本名。 两名守卫一时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倒是门内传出一个声音:“小兄弟快快请进。” 这声音不听则已,一听当真让阿呆一惊,正是关羽! 阿呆心里激动,稍稍整理了衣角,恭敬入内,果然是关羽正与关平在案前商议。两人见到阿呆出现,既是意外又是欣喜。 阿呆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大概与二人说了一番,却隐去了船上相斗、诸葛亮暗中嘱咐调查真相的事情。只说了诸葛亮有事让他调查。 一来毕竟曹操南下,孙刘必须联盟方能与曹操一战,此时有任何对联盟不利的言语,都会影响到两家主公与众将士的生死。 二来事到如今,所有对于江东、周瑜、鲁肃的怀疑也都只是猜测,若是此刻此刻全部如实告诉关羽,难免引起他也产生对江东的怀疑,阿呆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将军,玄德公与其他诸将可在城内?”阿呆介绍完来历,问起关羽。 “主公已带了本部与众家眷,移师樊口驻扎。此地交予我布防。”关羽一边捋着长髯,一边说予阿呆。 “这…”阿呆心里一凉,却又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可是军师有事请你转告黄夫人?”关平机灵,补了一句。 阿呆听后,心中感激,拱手道:“正是。”他也知道关平看穿了他的心思。 “黄夫人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她与阿祺小娘已随主公家眷,一同南下樊口了。”关平道。 阿呆心中叹了一口气,不过心里也踏实了下来。毕竟与夏口相比,樊口离乌林更远,相对也就更安全一些。 “小兄弟不与军师共赴柴桑,却独自回到夏口,不会只为了这点琐事吧?”关羽又问,语气里却没有一丝客谦。 阿呆听诸葛亮提起过关、张二人性格,与王礼、王斌同行时,听二人介绍军中往事时,也对关、张的个性有了一些了解,心里明白关羽向来“傲上而不辱下、欺强而不凌弱、重士卒而轻士大夫。” 你越和他攀关系、讲资历、拼级别,他越是看你不上,反而是寻常小卒,在他眼里才是应该体恤关照的弱势人群。 毕竟吕布死后,世间悠悠众口之中,关羽已俨然有了无双虎将、天下第一的名头,狂傲一些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阿呆恭敬地作揖施了个礼:“此事确实难以启齿,也是为了此次联军抗曹,绝非有意隐瞒上将军,还请上将军勿怪。” 关羽自然也是知道阿呆的本事,且听到他称呼自己上将军,语气口吻又极为尊敬,口气也稍稍缓和了一些,话语却仍是不悦:“想来关某在主公帐下二十多载,军中从未有我不能知晓的秘密。既然现在军师负责联军抗曹之计,关某没有资格过问,那就不耽误小兄弟办事了!”说罢手一挥。 “对了,见到孙权,代我传话。若是他孙仲谋要降,早早降了便是,江东鼠辈,又有何本事与我家主公联军?!关平,送客!”关羽说完,已然背过身去。 阿呆略微有些难堪,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地想起了吕蒙,内心也实在是不想再在此地多逗留,便拱手退出中堂。 关平陪着阿呆走出来,在他身边悄声道:“小兄弟莫怪,父帅就这个性格,一旦涉及到主公的大业和安危,他就比任何人都要上心、较真,绝不是故意轻慢小兄弟。” “关平!你在干什么,速速进来!”堂内关羽大喝道。 关平不再敢多言,对阿呆躬身一拜,退回堂内。 阿呆失落地往城外走去,三跳两跃翻出城外,回到江边。 圆月当空,他心中不住地想着阿祺此时的情况,恨不得发足疾奔,冲向樊口。可转念想到若是怀疑为真,诸葛亮此时的处境怕是凶险至极,只得压抑冲动,耐心地等着天明,好尽快上路探寻双刀客的真相。 他沿着江边慢慢踱步,缓缓走向铁匠铺,等走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见铺子的屋内油灯闪烁,显然蒲元还未睡下。 “蒲元师傅,我来取剑了。”阿呆轻声道,但四下寂静,声音却远远传出。 “进来吧。”蒲元答道。 阿呆刚一进屋,便看到了大剑斜靠在墙上,已然套在一块巨大的皮鞘之内。 “抽出来瞧瞧。”蒲元又道。 阿呆点点头,极是兴奋,像打开藏有未知礼物的锦囊一般,右手聚气提起大剑,左手除下皮鞘。 顿时一道暗红色的光闪耀而出,阿呆惊喜万分! 蒲元和三个弟子看着此情此景,满脸欣慰满足的样子。 阿呆双手捧剑,细细观详。经过打磨抛光之后,剑身乍一看黑色,仔细看却隐隐透着暗红,尤其在烛火油灯黄光的照映下,更是射出了一屡神秘诡异的红色反光。 “这光…是那些血吗?”阿呆怔怔地问。 “上好的铁与鲜活的血,烧干后,都会有这种红色。”蒲元淡淡地答。 剑身与剑柄融为一体,剑柄上有一轮一轮的纹刻,显然是为了增加拿握的便利。除此之外,整柄剑再无一丝刻纹,通体光滑,似是浑然天成一般。 剑刃却并不锋利,刃角开的角度比较大,锋利程度比之寻常菜刀都未必及得上。 蒲元见阿呆对着剑刃在查看,说道:“以你的修为境界,应该能明白。这样沉重异常的神兵,根本不是以锋利取胜,因此我前面才让你去劈那颗矮树。” 阿呆点点头,知道蒲元所说都是至理。 “天下人只知锋利,只知相争,曹操、孙权这样的诸侯都不能免俗,各让我铸利剑数把。却不曾想到,‘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这样浅显的道理。”蒲元悠悠地说,三个弟子恭恭敬敬的施礼听着。 阿呆也放下大剑,聚精会神地听他说。 心想,这句话都出自《道德经》,却没想到是从一个铁匠的口中提及,还是在这子夜之时。 “小兄弟,你能明白吗?”蒲元问阿呆。 阿呆冥神想了一会,道:“先生说到‘相争’,又谈到《道德经》,我想起另一句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先生的意思是否指,这把大剑虽然剑刃并不锋利,但却大巧若拙,与这大剑相配的剑术,也应当是‘不争’的剑术?只有如此,才能做到‘夫唯不争,故无尤’?” “善!大善!我蒲元能有今日杰作,半生无憾!”虽是半夜,蒲元却忍不住放声大笑,“铸剑半生,终于得遇知音!小兄弟,这把剑使用起来,无论当世如何锋利的兵刃与它互击相格,保管这大剑丝毫无损,而那些利器多半卷刃开裂!这就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阿呆仿佛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若是先前心中幻想这把大剑的时候,隐然已有了大巧若拙、夫唯不争的念头,却始终没有如此清晰明白的彻底感悟,此时经蒲元点化,剑术之道彻底上了一个新的境界! “你也不用感谢我,我也是于此道中探索多年,一直在想方设法打造出比上一把神兵更好的神兵。却没想到你看似胡说的三言两语,也让我突然领悟了铸剑之道!”蒲元心满意足,欣慰异常。 “多谢先生点化!”阿呆拱手施礼。 “不忙谢我,我刚才打磨完成后,一直静静地坐观这把剑,又有了一些新的领悟,说与你听。” 蒲元起身,走近大剑,轻抚剑身:“此剑可谓当世最坚最硬之物,再锋利的利器也无法伤其分毫。可不由让我想到了另一句至理——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说罢,他看着阿呆,“你能悟出什么吗?”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阿呆背诵了蒲元所说《道德经》中的下一句。 “柔之胜刚,柔又如何胜刚?”阿呆沉吟道。 “不急,小兄弟,你我来日方长,我相信这把神兵伴你左右,多年以后,你一定能够领悟更高一层的剑境!早些离去吧。我过几日也将离开此地,前往蜀中了。”蒲元摆摆手,准备告别阿呆。 阿呆上次相见听他提起过,知晓他铸完此剑就将西去寻找绳水的源头,将铸造之术更进一步,便也不再挽留,深深一躬,收剑入鞘,背在身后,转身离去。 正文 六十六 入枫林(重写开头,已增加一章序〇) 一夜过去。 露宿引渡人营地,阿呆非但没找着阿祺,还受了关羽的冷眼,总有些失落,好在大剑铸成,多少有了些安慰。 小丹却是与阿弟、儿子得以相聚片刻。 糜竺果然应了承诺,安排得妥妥帖帖,她当然是喜不自胜。 临出发,阿呆到军营取回了小赤兔马。两人就这么一悲一喜上了路。 背上换成了七八十斤重的大剑,小马儿虽然是骏马之后,但也有些不适应,步履步速都比之前慢了不少,和小丹的那匹瘦马跑了个并驾齐驱。 二人走走停停,沿着官道南下,寻找引渡人沿路留下的接头记号,说来这记号也是千变万化。 绑根破布条在树上的,绳结指着哪就代表方向在哪,这大概是阿呆最能接受的一种; 堆个小坟头,上面插块木板当做墓碑,随便写个逝者的名字,比如叫张南,那就是继续往南走,又比如张南是某某地人氏,那便是往南走去哪个地方就能看到下一处记号。这种方式阿呆也能接受,就是总好奇小坟头里到底埋没埋什么,而且每次看见总是想到西塞山这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接下来的方式就比较自由奔放了:砍倒一颗小树,树叶一端朝哪就是哪;地上挖两个坑,大坑表示现在的位置,小坑表示方向;最后,一堆马粪、牛粪上摆根树枝… 每当遇到最后一种记号,小丹总是让阿呆去看明白方向朝着哪。 两人此行路中,实在是无趣。尤其是进了豫章地界之后,已经到了江东的管辖范围,阿呆担心自己被周瑜或鲁肃暗中派人盯梢,加之没有办过入城的马票、又背着大剑实在太引人瞩目,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进城,实在有不方便的时候,也只让会说荆襄方言的小丹弄得灰头土脸,进城采买些干粮。 不过两人倒是互为师徒,阿呆自己练功之余,教了小丹一些身法闪避与匕首刺击的法门,每次教完总以竹笛与她拆招练习。 小丹则教阿呆精进了吹笛之法。起初阿呆还不信,以为又是小丹要拿自己打趣。没想到小丹将竹笛一放嘴边,轻快的曲子应声而出,让他大为惊叹。 半个月功夫下来,在阿呆不运气的情况下,小丹已经勉强可以抵挡阿呆用竹棒进攻四五十剑后方才落败。 她还问了那日在鲁肃的船上为何会晕倒,才让鲁肃病急乱投医在鄂县找到了自己。 阿呆略去了梦中遇到司马徽的那一段,却把与鲁肃一起,用“六韬”来评价武将的事告诉给了她。 末尾,阿呆细想了一下,还和小丹说觉得她应该能有犬级的实力,可把小丹乐坏了,想到能和“吴下阿蒙”一个水平,既自信满满、又动力十足,不由地练功加倍刻苦。 而阿呆偶尔也会有些低落和忧伤,日夜相处,小丹都能敏锐地察觉出,每次问及,阿呆总说是担心诸葛亮的安危。 其实在他心里,对诸葛亮的担心自然是真,但相比于这个神机妙算、事事料得先机的大军师,阿呆更担心柔弱的阿祺。 越是多一天没见,越是会担心两件事:阿祺过得好不好?下次见了会不会变得生分了? 小丹并未见过阿祺,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位小娘存在,因此纵是她混迹江湖又会察言观色,却也没想到男女相思之苦上。 又花了几天,顺着各种稀奇古怪大开眼界的暗号,两人进入了柴桑一带。越是往南,沿路的田垄、往来的路人越是要多,人间的生气也越发浓厚。 两人顺着庐山山南,从豫章郡的北部往东,小丹告诉阿呆,鄱阳湖近在眼前。而阿呆也记起初见鲁肃时,他曾经提起过,周瑜的水军就驻扎在鄱阳湖操练。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周瑜、鲁肃自导自演的阴谋?”两人一面骑马前行,小丹一面发出感慨。 “这要真是他们干的,简直就是阳谋了。”阿呆冷冷地道。 “你的意思是,周瑜那天见你离开,就知道你是要去找白衣人?”小丹又问。 阿呆点了点头:“如果那些人真的在鄱阳湖的话。” “那就不好办了,当真如此,我们该如何回到柴桑?直接告诉你家兄长,‘咱被他们耍了,一路耍到现在’?”小丹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阿呆不再多话。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当谜底要显露的时候,内心却说不出的有些恐慌。 就像小丹所说的意思,人家打了你,耍了你,还笑呵呵地让你发现人家就是来打你、耍你的,这在阿呆的心里,已经超出合纵连横那样的计谋的范围了。 简直就是倚仗于实力,霸道无比的阳谋。 两人愈是靠近鄱阳湖,愈是小心。 阿呆为了避人耳目,用行军垫将大剑彻底裹了起来,看上去像是背着一个长长的行囊。不然他这副造型,全天下可找不出第二人来,谁见了都过目不忘。 行到鄱阳湖西的枫林山脚下,暗号断了,好一番寻找却仍是没有任何踪迹。 “难不成就是这了?”阿呆问小丹。 “要不就是这了,要不就是一路尾随的人被…”小丹说到这里,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两人栓了马,向山上爬去。 一个在阿呆的指点下,身法突飞猛进。一个自从背着大铁剑后,整日都在负重锻炼,运气御劲,小小的一座枫林山,攀岩登树,自是毫不费力。 待要登上山顶,阿呆一把拉住小丹的手,小丹脸一红,却见阿呆伸出食指挡在嘴前,当即会意。 竟然有两个士卒打扮的人在山顶之上,暗中窥伺了一会,发现他们不时地来回看看,其余时间都望着东面。 若是刚才再多攀两步,势必会被他们发现! 两人用手互相比划,慢慢下到半山腰一处平地,倚在山边,贴耳轻声说话。 “咋办?”小丹问,“男左女右,待会上去一人一个?” “我怕周围还有其他同伙,万一打草惊蛇,前功尽弃。”阿呆说。 小丹闭上眼想了想,阿呆看她努力思索地样子,多半是在自己“丰富”的江湖生活中寻找可以使用的套路。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趁机上去?”小丹想了一会,出来这么一句。 阿呆当即拒绝:“还是容易打草惊蛇,而且以你为饵,也太过危险。” “嘿,你小子还会关心人了啊。”小丹的主意虽然又被阿呆拒绝,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往南,我往北,看看南北的各个山头上是不是还有其他哨卫,然后还在这里碰头。既然都到了这里,应该是最后一步,谜底唾手可得,千万不要大意了。”虽然声轻,但阿呆贴着小丹的耳朵,每个字都清楚地让她听见。 小丹不由地一缩肩膀,脸也一红。 阿呆一脸惊讶,仿佛在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耳朵痒。”小丹随便摆了摆手,伏身往南走去。 两人之前见到引渡人的标记指向枫林山的时候,就已把鄱阳湖附近的地理山川都研究了一番。阿呆扎紧袖子,束好衣角,避免身上任何地方发出声响,施展轻功向北跃去。 一番打探下来,枫林山北面的几个山头,松门山、吉山、狮子山,山头上或多或少都有几个哨卫在戒备,而且彼此之间都看得到另外山头的同伙。 阿呆心想,这不就是长城烽火台么。 这样的严密戒备,即便山的另一侧不是白衣人,也一定是对江东极其重要的事物。 他沿着原路返回,又到了枫林山半腰那处小平地,却见小丹已先一步回来了。 “咋样?”阿呆走到她边上,伏下身子询问道。 突然,他感觉有尖锐的硬物往背后一顶,大惊之余本能地想闪开,但怕自己躲开了对小丹不利,便没有运劲。 再仔细一看小丹,双手已然被捆绑,看来是遭到了胁迫。 “你们是谁,在这里干嘛?!”阿呆没有回头,却听到一声略带稚嫩、又伴着英豪气的女声在质问自己。 正文 六十七 死生难料(欢迎多多评论) 他刚才看到小丹已回,便没了半点戒备之心,此时凝神一察,四下却隐隐有不少埋伏的样子,但总感觉武艺不高、气息不稳,远远不像虎士那般的精锐高强。 不过他听女子语气虽严厉,但嗓门却压得很低,显然不是和山头的哨卫是一路人马。 “我们误打误撞,到了这里。”阿呆淡淡地说,他不愿在这里多惹麻烦。 “误打误撞?你以为我会信?老实说来!”那女子说着,又把手中兵刃向前顶了一下,却是顶在了阿呆的大剑上。 “你可轻一点,被山头那些士卒听到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小丹虽然被缚了双手,却并不服气的样子。 “就山上那些当兵的,又能把我如何?谅他们也不敢造次。”女子极为不屑,“快说!到底来做啥的,是不是曹操的奸细!” 此言一出,阿呆和小丹对视一眼,已经知道此人多半是敌非友。 阿呆心生一计道:“小娘,我们是参军鲁肃请来的…密探。” “密探?”那女子将信将疑,“有何为证?” “密探怎么还会随身带着证物呢,万一失手被擒不就暴露了嘛。”阿呆开始忽悠那女子。 那女子自然是不会这么容易被骗的,说道:“那你怎么证明你是鲁肃派来的?照你这么说,岂不是空口无凭了!” “我知道一般人不知道的事…但问题是,你得告诉我你是谁,军中机密如何能够告诉外人。尤其现在曹军南下,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曹操的细作?”阿呆说道,却仍是被那女子的剑顶着,背对着她。 “呵呵,笑话!这世上谁都可以是曹贼的细作,唯独本小娘不会!我劝你少动歪脑静!”女子说到得意之处,不由地声音大了,立刻引来了山头哨卫的注意。 “是谁?!”只听到山头有人发出警告,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向三人传来。 “官兵来了,难道不躲一下?”阿呆轻声问道,心里却已经做好准备,一旦行迹败露,立刻施展轻功抱起小丹跑路。 “躲什么躲?”说着吹了一记口哨,又抱怨道,“真是一帮不中用的家伙,只会捣乱扫我兴致。” 口哨响后,附近窜出三个剑士。 阿呆心想应该就是前面察觉到的埋伏。他用余光一扫,发现竟然都是身穿软甲手执长剑的女子,不由地好奇心陡增,因此仍旧呆立不动。 小丹看他斜着眼注视着几个女剑士,假装呸了他一口,又用脚踢他一下,骂道:“原来你也是个登徒子,看到小娘眼睛都绿了。” 没想到她刚说完,其中一位走近的女剑士拔出长剑指着她喝到:“少废话!闭嘴!” 如此一声怒喝,直惊得阿呆和小丹睁大眼睛不敢言语。 “卧槽,这里的女的都这么彪悍的吗?”阿呆忍不住心想。 “你们是谁?!”此时山头两位哨卫走了过来。 “擦亮你们的狗眼看看清楚这是谁!连长公主都不认识了吗?!”又一位女剑士大声喝道,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 两个哨卫瞬间呆滞,过了片刻面面相觑,然后齐刷刷地单膝跪倒:“小的执行军务,实在是有眼无珠,冒犯了长公主!还请长公主海涵!” “这还像话,”那位被称为长公主的女子说道,“你们在这干什么呀?” “遵建威中郎将之命,在此站哨守卫!”两名哨卫不敢起身,跪在地上拱手回禀。 “在我面前不要提军中官职!重说一遍!”随着话音落地,“啪”的一声,长公主竟然抽出鞭子击打在其中一位哨卫身上。 阿呆明显察觉二人敢怒不敢言,又与小丹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位长公主应该在江东地位尊崇,因此如此胡闹,军士都不敢不从。 哨卫赶紧颤颤巍巍地改口道:“是…是周瑜…周将军让我等在此站哨守卫…” “嗯…”长公主冷冷地道,“那辛苦你们了,赶紧归位吧,这里不需要你们管了。” “禀报郡…长公主,”没想到二人竟然不走,“建威…哦不,是周将军有令,闲杂…这个非军中之人,不能在此地逗留,还请长公主…” 话音未落,只听两声惨叫,两把明晃晃的长剑已经刺穿了两名哨位的身体。二人瞪大眼睛一副惊恐和愤恨的表情,不一会便倒地而亡。 两名女剑士各自抽出长剑,重新站立在长公主的两侧。 阿呆和小丹大惊!没想到这位长公主年纪轻轻,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残忍暴虐! “我最讨厌听到的就是周瑜,你们这是找死。”长公主愤愤地说道,仿佛二人咎由自取一般。 “你们俩,换上他们的衣服,在山头哨位处站一会,免得惊动了其他山头的人。”长公主又说道。 “遵命!”刚才提剑行凶的两名女剑士立刻照办,不一会就披挂上了哨卫的军服、军帽,穿着溅了一身血的盔甲,往山头而去。 “现在你们可以老实说了吧,不然也像他们一样的死法!”长公主又把剑顶了一顶,却还是顶在阿呆的大剑上,这坚硬无比的触觉让她感到奇怪,“你背的什么东西,放下来给我看!” “你…当真要看?”阿呆似笑非笑地说,心想定要好好戏弄羞辱一番眼前这个残暴不仁的女子,说不定还能从身为长公主的她的口中套出些什么来,“这可是鲁肃送我的礼物。” 长公主见阿呆神色有异,又吹了一声哨,唤来另两名在后面埋伏的女剑士。 “鲁肃被我兄…被吴侯派往夏口,又怎么会送你东西?你给我站好不许动!”长公主声色凌厉,眼神一晃,两名刚来的女剑士便伸手去解阿呆背上的行囊。另一名女剑士却始终盯着小丹一动不动。 两名女剑士提了几下,竟然没能提动阿呆背上的行囊,不由地大为诧异。长公主也看出了些怪异,将剑入鞘,上来试探。 阿呆见她剑已入鞘,又走近身边,暗暗运气聚于手脚,待她伸手触碰到背上行囊时,瞬间施展身法以指为剑,左右手齐用先出两指,点向两位女剑士颈中天鼎穴。又回左手指向盯着小丹的那一位女剑士的天鼎穴。 瞬间三人瘫软在地,一动不动。 一瞬间如影似幻,长公主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惊之下又见三人倒地,不由地大怒,立刻抽出长剑刺向阿呆。 阿呆冷笑一声:“你不是要看我背的是什么吗?”说罢双手抽下背后大剑,却不出鞘,连着包在外面的垫子一记上挑,直接把长公主手中的长剑震飞到半空,然后再将大剑往长公主头顶竖劈。 长公主见这又粗又长的怪物来势奇猛,只得伸出双手去挡,没想到双手一碰,巨大的力量让她顿时双膝跪倒在地上,苦苦支撑着不让大剑砸下来。 阿呆从她脸上看出了万念俱灰的恐惧之情,他手上也早已收力,不然这一劈早就将她斩为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