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诸天的剑客》 正文 第一章 秦宫剑客 , 数百年的战乱快要结束了。 秦宫一角,不大的院落里,身穿黑色衣裳的青年正在练剑,不,准确的说是正在拔剑。 黑衣青年长的很白净,只不过面色有些冷漠,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噌~” 一声剑吟,冰冷的泛着寒光的剑身抽出,瞬间又回到剑鞘之中。 先后两个动作,却只有一个声音。 “还是不够快。” 陈玄握住剑,睁开眼。 “来到这个世界快二十年了,练剑也有十年光景了,只是似乎还不够快。” 他结束了每日必行的一千次拔剑,盘坐在地上,双眸紧闭,似在冥思。 陈玄本以为自己不过是穿越到了春秋战国,直到一年前发生了那件另天下震动之事。 两个剑客联手闯进秦宫,硬生生在三千秦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甚至于——差点刺秦功成。 “残剑?飞雪?《英雄》世界……” 陈玄看似闭眼休憩,实则在看一个玄奇的面板。 “宿主:陈玄。 年龄:20岁。 技能:拔剑术(登峰造极),剑术(炉火纯青)。 任务:击败长空(未完成),击败残剑(未完成)、击败飞雪(未完成)、击败无名(未完成)。” 陈玄只想说世事当真无常。 他重生到此方世界后,日夜练剑习武,十余年如一日,只为了安身立命。 终于剑术初成的那一日,又发现了这个世界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简单。 直到他听闻残剑飞雪二人之名时,系统才悄然浮出水面。 这个来历不明的系统,来的有些晚。陈念这样想着。 “统领大人,大王召见。” 身着黑甲的侍卫走进他的小院,躬身低头,不敢直视陈玄双眼。 “不敢让大王久等,陈某这就去觐见大王。”陈玄拿起摆在矮几上的剑,起身朝外走去。 “进殿佩剑,这等殊荣也只有统领大人有吧。”侍卫恭敬地看着陈玄的背影。 …… 秦宫大殿里没有任何绸缎珠帘,只有黑色的柱子与石板。 这是残剑与飞雪二人行刺后,秦王下令的结果。 秦王,这位即将结束战国乱世的雄主,此刻正跪坐在高台之上,面色凝重地拔出自己的佩剑。 陈玄跪坐在台下默不作声。 “听闻近日你的剑术有所精进?”嬴政擦拭着泛着寒光的剑身。 “回大王,略有所得。”闻言,陈玄大概猜出了秦王让他来的目的。 “自你成为禁军统领以来,立功不少,只是不知,你的剑术与残剑飞雪相较如何?”秦王双眼微眯,一手握着剑柄,另一手扶着剑尖。 “未曾交手,臣不敢妄言。”陈玄握着剑柄,剑身藏在剑鞘中。 除了秦王与他之外,再没有人知道这把剑未曾开锋。 秦王是王,是称孤道寡的王,是王就不可能没有疑心。 只是秦王不清楚,对于陈玄而言,剑开锋与否差别已经不大了。 “这一年你日夜教习禁军,寡人看已经初有成效。 既然你不知残剑飞雪的剑术如何,不如让你出宫去领教领教。” 秦王将剑归鞘,慢慢从高台走下。 秦王将剑平递到陈玄身前。 陈玄抬起头。 “定不负大王所托。”陈玄双手接过秦王佩剑,沉声道。 …… 一匹快马在荒野之上奔驰,激起阵阵扬尘,陈玄看着前方隐约飘起的炊烟,猛地甩了一下马鞭。 不大的一个集镇,按照秦国的规制,这里应该是一个亭。 陈玄牵着马缓缓走进集镇,道路两边的建筑都是砖木结构,黑瓦黑砖,秦人尚黑。 他来到一家棋馆。 “客人是来下棋还是听曲?” 门口的侍者牵过马,开口询问。 “我不懂棋,但是听说此处有位老先生的琴音高绝。”陈玄环视四周,缓缓道。 “客人请。”侍者目送陈玄入内,牵着他的马去了马厩。 陈玄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棋馆四面都是房屋,中间留了一大片空地,散布着几座亭子。 其中一座亭子里,两人正在对弈。 “长空?”陈玄喃喃。 对弈两人中,一人双目紧闭,听声下棋,他身前横放着一柄枪,枪头被布袋裹着。 陈玄自顾自地找了个亭子,独坐独饮,很是悠闲,甚至还给弹琴的老者扔了几枚钱币。 “特为先生而来。”陈玄笑着看向老者。 长空耳朵一动,依旧闭着眼,下了一子,无声地笑了笑。 “长空先生棋艺高超,在下自愧弗如。”与长空对弈的中年人笑着说。 下一瞬,中年人一剑袭来,长枪未亮锋芒,但枪杆恰好抵住了对面袭来的剑尖。 “你是何人。”长空右手持枪,左手端起碗,喝了一口酒水。 “秦宫七大高手,特为捉拿反贼长空而来。”中年人双手紧紧地按着剑柄,可是那剑尖再也不能下移一寸。 陈玄摇了摇头,这种程度的剑,他十二岁就达到了,秦宫明面上的高手,实在有失水准。 清幽雅静的琴声在棋馆中回荡,一个穿着黑色亭长官服的人走进棋馆,开始下雨了。 原本坐在棋馆各处的几人凑到一处,正好七人,为首一人正是那个中年人。 七人先是轮番上阵,剑势看似迅疾,但在棋馆中某几人的眼中,全是破绽。 所以,长空在未亮枪头的情况下,弄折了七人的长剑。 长空朝着门外走去,黑衣人开口了。 “止步。” “小小亭长,有何贵干?” “此地归我管辖,你是大秦通缉的要犯,你,不能走。” 陈玄一边饮酒,一边笑看着两人做戏。 “长空先生,此人剑术似乎不弱。”陈玄决定给原本完美的一出好戏加一点颜色。 长空斜眼看了陈玄一眼,亮出锋利的枪头。 两人对视片刻,他们无从得知这个突然闯进他们计划中的男人,究竟要做什么,他们只能按照预设的计划进行。 亭长先发制人,右脚一踏,腾空而起,一剑朝着长空刺去,速度奇快,甚至于剑尖连斩几枚雨滴。 长空连忙用长枪格挡,不过亭长的剑术远非先前七人可比,长空握枪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猛地一撤,一个侧身,枪出如龙,寒芒朝着亭长脖颈袭去。 一曲终了,陈玄笑着再扔过去几枚秦币。 正文 第二章 假亦真时 , 刚准备逃离的老者再次坐下,琴声再起。 亭长,或者说剑客无名,一个练剑十年只为刺秦的绝世刺客。 长空,单凭一杆银枪,不知杀了多少秦国将士。 两人近乎是这个世界武力的顶峰。 长空抖动枪杆,枪尖在无名脖颈处闪动,如同一条毒蛇。 无名侧身,以长剑格挡,顺势转身朝着长空背后刺去。 长空以枪杆点地,腾空而起,向后翻腾,飞跃到亭子顶部,居高临下。 无名正准备追击,长空已经依据地势朝下猛扑,寒芒星射,凌厉的劲气刺得雨幕中都有了一道空缺。 陈玄瞳孔一缩,这一枪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危险感。 无名踏着雨滴而起,不避反上,剑尖猛动,飞速地从两侧削弱枪尖的威势,溅起阵阵火花。 “人力当真可怕,没有内力真气,单凭肉身与技巧,居然也能抵达如此境界。” 陈玄看似不经意地喃喃,弹琴老者耳朵动了动。 果然是个高人。陈玄心道。 虽说先前长空与七大高手对战时,老人有些慌张。 但是在陈玄扔了几枚钱币之后,老者就再度坐下,面色淡然。 单单为了钱而留下来,似乎不太可能,除非…… “除非你是无名的师父。” 陈玄喝了口酒水,咂了咂嘴。 老人置若罔闻,似乎没有听到。 陈玄笑了笑,他可不觉得无名的一身剑术是凭空而来。 单说他就拜了不少名师,又在军中磨练数年,这才练就今日的剑术。 无名与长空陷入苦战。 长空使枪,一寸长一寸强,武器上略占优势。 但是他刚刚与七大高手对战,虽说不费力气,但也略有损耗,何况无名也不是易与之辈,因此战况陷入胶着。 若不是陈玄早知道两人在演戏,绝对会以为这两人是生死仇敌。 以长空假死换取进殿机会,真是一步好棋。 陈玄看见长空“不小心”露出破绽,无名抓住机会,飞身而起,身体和剑与地面平行,如同一支利箭,朝着长空胸前刺去。 是时候了。陈玄心想。 于是一柄剑从袖口划出,陈玄同样飞跃而起,踏着雨滴,朝着两人之间而去。 “叮。” 剑与剑的碰撞激起一声清脆的剑吟。 长空眼神微变,无名猛地朝后翻腾,冷眼看着加入战局的这个陌生人。 “阁下可知大秦株连之律?” 无名心里暗恨陈玄多事。 秦宫七大高手两年前就已经出宫了,因此并未见过一年前才于宫中任职的陈玄。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目标是长空的性命,而闯进战场的这个人要破坏他们的目的。 于是,不等无名询问完陈玄,七个愣头青就着急忙慌地用弯折的剑围攻陈玄。 陈玄看见从各个方向袭来的七人,脑袋有些疼。 杀了吧,不太合适,不杀吧,纠缠不断。 “那就全都给我趴下。” 陈玄淡淡地说。 飞身而起,拳脚膝肘并用,“噗通”几声,世界似乎都安静了。 七人全都趴在了地上。 “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陈玄看着戒备的长空和无名,笑着走进亭子,端起一碗酒。 老者最后拨动了一次琴弦,琴音戛然而止。 无名握紧了手中长剑。 长空摸了摸冰冷枪杆。 陈玄笑了笑。 “在下秦宫禁军统领陈玄,特来向两位商讨刺秦之事。” 老者猛地咳了两声,差点没背过气。 实在是陈玄的话太过惊人,让人摸不着头脑。 无名与长空面面相觑。 “既然你是秦王心腹,为何要刺秦。”无名很冷静。 “或者说,既然你有机会刺秦,为何不刺秦。”长空一样不为所动。 “自是为了刺秦才成为秦王心腹,不是不刺秦,只是时机未到。”陈玄收敛神色。 “试试便知。”长空一枪刺来,寒芒点点,点散粒粒雨滴。 陈玄只是“慢慢”地拔剑,剑光与枪芒交错,陈玄的剑已经入鞘了。 长空看着缺了一口的枪尖,默默无语。 “好猛的剑。”无名沉声道。 老者咳嗽两声,颤颤巍巍地抱琴起身,就要往门外走了。 “还请前辈指教。”陈玄看着老者的背影,躬身道。 无名还来不及反应,陈玄就以指为剑,直朝着老者背后刺去了。 老者打了个喷嚏,弯了弯腰,恰好躲过了陈玄的一指。 无名面色一变。 “阁下这是何意?” 无名有些气愤,虽说老者曾是他的剑术老师,但是在他看来,老者的剑术也就堪堪给他启蒙罢了。 因此,虽然他很是尊敬老者,但是并不认为老者是陈玄的对手。 “前辈好身手。”陈玄看着老者笑道。 “待会去喝酒?好、好。”老者似乎有些耳背。 “请前辈出剑。” “喝完吃碗面?善。”老人似乎耳力不好。 “你说时机未到,那何时才是最好的时机?”长空冷冷地看着陈玄。 家国之恨,着实令人难忘。 “你可知秦王剑术不弱?” 陈玄盯着长空的双眼。 “不弱?” 无名有些不信,毕竟残剑飞雪差点刺秦功成。 何况秦王的心思放在如何灭六国上,哪里有时间练什么剑术。 “不在我之下。”陈玄缓缓开口。 无名和长空再次面面相觑,老者坐下。 “喝酒吃面。”老者笑着说。 陈玄笑看着老者。 “听闻昔年秦王为质子,流亡途中遇见一位高人,得授绝世剑术。” 老者笑了笑。 “这种陈年往事都能被你翻出来,老夫恐怕也装不下去了。” 无名面色一变,他没想过自己昔年的剑术启蒙老师居然曾经教过秦王。 “阁下之所以有今日剑术,恐怕离不开这位前辈的筑基。” 陈玄缓缓道出一切的真相。 “敢问老师,秦王剑术当真高超?” 无名走到老者身前,惊慌发问。 长空面色煞白,若真是如此,恐怕刺秦无望。 “他天赋不错,较你还要好上几分,只不过近年来忙着军国大事,恐怕与你只在五五之数。” 老者端起陈玄没喝完的酒抿了一口,满足地咂了咂嘴。 “若是如此,刺秦还须从长计议。”长空的声音有些颤抖。 “倒也未必。”陈玄笑了笑。 正文 第三章 剑击长空 , 这是一处悬崖,只长了一些灌木杂草,并无树木遮盖。 陈玄在清晨霞光中拔剑。 看不见剑动,但是剑光却伴随着一声声剑吟照亮崖顶。 正对陈玄的那簇灌木已经凌乱不堪了。 细小的叶片上,满是细密的剑痕,深浅与朝向全都近乎一致。 等到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崖顶上时,剑吟停止了。 “此等高妙剑术,在下此前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实在是一大憾事。” 无名和长空从陈玄身后走来。 陈玄不只在拔剑,其实也在等人。 昨日棋馆一别,几人相约次日清晨于亭外崖顶相见。 “这样的剑术,恐怕连秦王身上的宝甲都破不开。” 陈玄摩挲着这把伴随秦王多年的佩剑,神色晦暗。 “秦王心思实在太深。” 冷静一宿,长空恢复了理智。 “阁下既有刺秦妙计,何不告知我二人。” 无名抱着剑,神色庄重。 “妙计倒算不上,两个字,围攻。” 陈玄笑了笑。 “秦宫难进,上殿更难。” 无名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尤其是在残剑飞雪刺秦之后,秦王加强了宫中的戒备。 “我是禁军统领,你做杀贼英雄,你在明,我在暗。” 秦王心思深,陈玄也不差。 “此计未尝不可,但并非万无一失。”长空面色更冷了。 “杀不了秦王,无非是不够强罢了,一人不够便两人,何况,我们的剑术还可以再进一步。” 陈玄终于显露了自己的一个目的——变强。 “如何更进一步?” 无名看着陈玄,阳光勾勒出青年的轮廓。 “如果我没猜错,你之所以要长空假死,是为了获得上殿机会。 长空不见得比你弱多少,可是依旧愿意把自己的性命和刺秦重任一并交给你。 那么,我猜你的剑术里藏有一式,威力奇大。” 一半依靠久远到快要模糊的记忆,另一半则是靠自己揣测,陈念说出了无名刺秦的倚仗。 “不错。” 无名眉毛一扬,瞳孔微缩。 此人的观察力和才智堪称恐怖。长空心道。 “我有一招守势,不说全无破绽,但是至少可以阻挡天下任何一人三息。” 陈玄的目的已经完全暴露出来了,他正是想要用自己的守势换取无名的杀招。 “你是说,我若刺秦不成,可以借此守势拖延一二,然后你暗中施展我的十步一杀?” 无名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办法几乎已经是他刺秦最后的希望了。 “办法可行,不过你得证明你的守势足够可靠。”长空作为不涉及利益交换的第三人,冷静到近乎古井无波。 “自然。”陈玄拔剑,这一次,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 剑尖直指长空。 “请赐教。” 昨日陈玄只是以拔剑术抵挡了长空的一枪,虽说长空银枪受损,但是不能说胜负已分,因此陈玄有些技痒。 无名退开几丈,长空揭开枪头布袋。 不同于普通对决,此次陈念只能守,长空只管攻。 因此,长空要酝酿出最强的一枪。 陈玄看似身体放松,但是已经暗中调整呼吸,时刻准备防守了。 长空还没有出枪,但是陈玄已经隐隐感觉眉心刺痛。 微风拂过。 一道闪电刺向陈念,长空原本身处地面上留下一块凹陷的碎裂深坑。 劲气并未肆虐,不是毫无威力,而是力量凝在一点,枪尖似在燃烧。 剑动了,剑光如同一面镜子,映照着长空袭来的枪尖。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甚至以无名的眼力都未曾看清。 不过,地上断裂的枪头似乎说明了战局。 “检测到宿主已击败长空,现发布奖励,请从以下三个奖励中选择一个: 弈剑术(来自大唐双龙世界) 重剑术(来自射雕神雕世界) 龙渊剑(来自秦时明月世界)” 在枪头断裂的一瞬间,陈玄耳边响起“叮”的一声。 长空看着立在原地、毫发无损的陈玄,默然无语。 “确实是天下第一流的剑术。”无名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无名被吓了一跳,他甚至未曾感觉到有人到来。 老者也不知如何上到崖顶,但是面不红气不喘,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疲惫。 “前辈谬赞了。”陈玄笑了笑。 “守中有攻,混元一体。你的悟性与天资,是老夫见过最高的。”老者笑着抚了抚花白的胡须。 无名神色复杂地看着老人。 “师父,为何您当年要教授秦王剑术?” 老人笑了笑。 “昔年的嬴政不过是个流亡质子,我又如何得知他有后来的雄心。” 陈玄笑而不语,他猜测教授秦王是老者的一次押注。 无名收敛了神色,严肃地看着陈玄。 “自明日起,我便将我的十步一杀传授给你。” 陈玄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此行出宫的目的之一,已经达到了。 “不过,恐怕依靠我们二人之力,也难有十足把握。” 陈玄收剑入鞘,沉声道。 “练剑的目的太多,就难以到达极境了。”老者慢悠悠地说道。 陈玄心里一凛。 确实,他的心里背负着一些往事,虽说天资悟性可以让他剑术抵达今日的水准,但是心境的缺陷会限制他的极限。 “晚辈自知剑术低微,还望前辈不吝赐教。”陈玄抱剑躬身。 “既然无十足把握,可还有良策?”长空可不管什么剑术不剑术的,他的目的很明确,只要能杀了秦王,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一人不够就两人,两人不够那就四人好了。” 陈玄笑着转身,看向崖下集镇。 纵横交错的街道中,人如蝼蚁。 老人叹息着摇了摇头。 “残剑的剑术倒是不弱于你二人,只是他早就放弃刺秦了。” 无名惊异地看着老者,他本来的计划中,也需要残剑的配合。 “他是赵人,秦军破赵是迟早之事,为何他会放弃刺秦?” 和无名一样,长空同样不能理解残剑的想法。 老人笑了笑,没有吱声。 陈玄倒是知道残剑的心思。 确实,这世间需要一位雄主,结束天下连年不断的征战。 “只是,我那些弟兄们却无福享受那种安生日子了。” 陈玄喃喃,天大亮了。 正文 第四章 一句口信 , 陈玄在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悄悄走了。 无名和长空在崖顶目送他离开。 快一年了,他和无名长空日夜对决,再加上弹琴老者不时指点,陈玄终于勉强掌握了那一招“十步一杀”。 学了无名杀招的陈玄更强了,同样,学会了陈玄守势的无名也是如此,所以,尽管陈玄与无名交手多次,但是每次都难分胜负。 当然,难分胜负不是无法分,只是两人都有所顾忌罢了。 继续切磋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恰好这时,一封密信送到陈玄手里。 于是,算了算时间,陈玄知道自己该去那个地方了。 陈玄摸了摸剑。 这是个乱世,无人能独善其身的乱世。 好在陈玄生来就是秦人,不必担心家破人亡之祸,只是秦国虽无灭国之忧,但是徭役颇重。 为了让家人免除徭役,陈玄在少时就从军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陈玄想起自己刚刚进入军中的日子,那时有个比自己还小的黑瘦孩子,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唱这句军歌。 陈玄喝了口酒,笑了笑。 一路向南,沿途的树木渐渐多了起来,甚至隐约能看见河流。 这是陈玄第一次去南郑。 虽然同处大秦,但不同于咸阳的干燥,南郑的空气都湿润了许多。 陈玄抬头看了看面前这座有些陈旧的城墙。 “这儿的日子一定比边境舒坦多了。” 陈玄喃喃,昔年征战韩国之时,他还是少年,记忆里的每座城墙,都没有这么完整的。 守城门的士卒看见陈玄骑马而来,不敢阻拦。 陈玄身上带有花纹的黑色袍服,明显不是庶人能穿的。 街头传来阵阵叫卖声,相比于已经陷落的韩国,以及陷入惶恐中担惊受怕的其余五国,秦国确实如同天堂。 “这位小哥,请问郡守府在何处?” 陈玄笑着叫住路上的一个汉子。 “此处往北走,自街道尽头往东走便是了。” 汉子本来有些不耐烦,直到看见陈玄衣着讲究,立马换了张面孔。 “多谢。”陈玄递给汉子一小块豆大的碎金子。 汉子面色一喜,连忙道谢。 陈玄从路边布庄买了几尺布,牵着马笑着朝着郡守府而去。 半个时辰后,陈玄看着眼前这座规模不小的府邸,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见到陈玄一身装束,小厮打扮的男子躬身道。 “访友。” “郡守大人此时还未归家,仍在府衙办公。” “哦,我不找他。” “可是夫人娘家之人?” “不,我找黑娃。” “黑娃?!” “是的,要是没记错,他应该在这儿当账房。” 陈玄笑着看了看手上提着的布匹。 小厮的脸色变了变。 陈玄收敛了笑容。 “他出什么事了?” “未曾未曾,只是在下新来,不知府中是否有此人。”门房脸上堆笑。 陈玄将装布匹的包袱放下,默默拔剑。 “哐当。” 偌大的两扇门板应声而倒。 陈玄一步一步地踏进院落。 “何人胆敢擅闯郡守府。” 一队士卒握着刀枪,朝着陈玄冲来。 “既然都是老兵,我就只收点利息,留你们一命。” 陈玄面无表情,只是一步步往前走,不快不慢,一步拔一剑,一剑倒一人。 十几息后,整座前院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众士卒,他们或是捂着胳膊,或是按着腹部,哀嚎不断。 “黑娃在哪?” 陈玄的脸上沾染了几丝血迹,不过他丝毫不在乎。 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看着满地散乱的断裂刀枪,看着倒地哀嚎的士卒,有了决断。 “这位大人,您所说的黑娃可是伐韩之战归来的那个?” 陈玄盯着文士,点了点头。 “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他妻子貌美,城中王家乃是王翦将军远亲。” 看似毫不相干的两句话,却演绎出一个有些可悲可泣的故事。 陈玄抬头看了看天空,比了一个文士看不懂的手势,无声地笑了笑。 “老套的剧情。” 陈玄转身,抱着剑走出门外。 …… 挨家挨户问了个遍,陈玄这才在闾左找到了黑娃的家。 秦国贫民都住在闾左。 陈玄知道,几十年后,会有一个同样来自闾左的贫民,将整个世界掀翻。 黑娃家是座不大的土房,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土灶、正屋都有,门口还蹲了一条狗。 秦人尚黑,可是这座屋子挂满了白布。 一个老人似乎听见了声音,拄着杖走了出来。 陈玄呆愣地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和混浊的眼睛。 “人都死了,别来要债了。”老人很瘦,说话都似乎有些费力。 “老伯,我不是来要债的,我是来给黑娃捎口信的。” 陈玄没有哭,但是也笑不出来。 “黑娃和媳妇都死了,只剩老头子一个了,有什么话,你就说给我听吧。” 老人看着陈玄身侧的空气说道。 老人不曾流泪,只是陈玄记得黑娃说自己老爹眼力挺好。 “告诉黑娃,老百夫长的首级我找着了。” 老人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黑娃老是念叨着什么要找到百夫长的脑袋,给他葬个全尸。 这下好了,黑娃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陈玄跟着笑了笑。 “这么说,你是黑娃的袍泽?” 老人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陈玄进屋。 “是啊,那时候他老喜欢跟在我后面,打起仗来我在前面顶着,他就从后面偷袭,好小子,头一年爵位比我涨的都快。” 陈玄笑得合不拢嘴。 老人摸索着从桶里舀了一瓢凉水,径直将瓢递给了陈玄。 陈玄看都没看,一口喝了个干净。 “老伯去过咸阳吗?” 陈玄扶着老人跪坐着,问道。 “年轻时想去,后来忙着生计,就再也没去过了。” 陈玄记得黑娃说过,他爹年轻时去过不少地方。 “后生啊,黑娃死了就死了,死了就没了,不必为了他徒惹事端。”老人沉默片刻,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老伯啊,您不知道,我和黑娃不只有两条命。” 陈玄笑了笑,提着剑走出门。 正文 第五章 我来杀人 , 王侯将相曾经也不是王侯将相。陈玄这样想着。 “既然如此,那世人又为何要畏惧权势呢?”陈玄不太明白。 于是,他要去找到答案。 陈玄看着比郡守府还大的王家,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你有何事?”门房看了一眼陈玄,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来找人。”陈玄微笑着回答。 “找谁?”门房打量了一下陈玄的装束。 “我进去自己找。” 陈玄笑了笑,慢慢拔剑。 “哐当”两声,门板再次倒下。 “诶,再次?” 陈玄愣了愣。 “唰、唰、嗖……” 陈玄回过神来,拔剑,双膝微曲,挥剑。 秦军之所以能百战百胜,除了骁勇善战之外,还倚靠着强弓劲弩。 按照秦律,私宅配备弓弩乃是死罪。 “所以说,规则就是用来被你们打破的吗?” 陈玄笑看着躲在暗处的五个弓弩手。 一步踏出,腾空跃起,以门口为心,用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径长十步的圆。 五人从阁楼暗处跌落而下。 “十步一杀,无名,不愧是你。”陈玄拍了拍门房的肩膀,他这才反应过来,酿跄着跌坐在地上。 “阁下息怒,何不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来人穿着一身云纹黑袍,腰佩玉环,身形高瘦,面色凝重。 “你说话管用吗?” “家主乃是在下长兄。” “好,坐下聊。” 陈玄又一次笑了,顺带着将剑随手扔出。 陈玄已经很久没有一天之内笑这么多次了。 这把源自秦王腰间的宝剑,就这样从那人的耳边擦过,径直钉在了他身后的门上。 一股血泉自门上流下来。 “你们这些权贵说话如同放屁一般,我早就习惯了。” 陈玄笑着从他身边走过,走到门前拔下剑。 “现在能好好聊聊了吗?” 陈玄来之前已经擦干了脸上的血迹,毕竟容易吓到小孩子。 白皙干净的脸,在阳光下显得很是俊秀。 “少侠请进。” 那扇带着血迹的门开了,陈玄这才算是真正进入王家。 巨大的院落中,假山花木应有尽有。 除此之外,还有人。 很多人。 陈玄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近百死士。 “少侠为何而来?” 声音自阁楼之上传来。 “我来杀人。” 陈玄开始挥剑。 刺、撩、斩、挑。 最简单的招式在陈玄手中有了新的演绎,一剑剑接连不断,剑光照耀在庭院中。 只有阵阵金石交击之声,伴随着肉体倒地。 一刻后,王家的真正主事人从阁楼上下来,毕竟躲已经躲不过了。 青石铺成的地面已经一片猩红。 一边是衣着华贵干净的中年人。 一边是遍地尸体和提剑的黑衣青年。 就像黑与白,泾渭分明。 “阁下意欲何为?” 为首一个袍服讲究的方脸男子开口,面色淡然。 “我说了,我来杀人。” 陈玄抖了抖剑,任由鲜血流下。 “你要杀何人?” 方脸男子眼睛一眯,摸了摸不算太长的胡须。 “王轩。” 陈玄看着他的眼睛。 “他是老夫的侄子。” 方脸男子面色不太好看。 “一个人和一群人,我想家主大人您应该拎得清吧。” 陈玄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杀他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杀了我的袍泽和他的妻子。” 双方都陷入一阵沉默。 “先前你杀的人不算是秦人,可王轩是。” 经常破坏规则的人往往最熟悉规则。 “他杀的人也是秦人。” 陈玄觉得有些讽刺。 “你可认识王翦将军?” 男子决定搬出自己最大的倚仗。 “你可认识秦王?” 陈玄禁军统领的身份依旧有效。 “你觉得你的家人能逃走多少?”陈玄耳朵动了动,王家后院似乎有些动静。 “那便杀吧。” 男子一甩袖子,朝着后院走去。 不多时,一个面容阴柔的俊美青年被几个仆人按着走了出来。 “你认识黑娃吗?” 陈玄蹲下身子,与吓得瘫软的青年对视。 “谁是黑娃?” 陈玄看着瑟瑟发抖甚至下裳湿润的青年,感觉有些索然无味。 “真憋屈啊,黑娃。” 陈玄提剑,人头落地。 对于陈玄来说,杀人很简单。 相比于昔日战场上的惨状,今日的这点场面,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 陈玄再次踏上旅途,依旧是一人一马一剑。 至于黑娃的老父亲,已经被他动用许久未用的某些关系,护送到咸阳了。 陈玄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赵国。 准确的说,是赵国的一个书法馆。 戈壁黄沙,土丘之上有座小城。 陈玄早早换了一身装束,黑袍在此地容易引起敌视。 此地赵人似乎喜欢红衣。 于是,一袭红衣的陈玄踏入书法馆。 他并没有询问残剑与飞雪的下落。 陈玄如同一个真正爱好书法的人,认真地欣赏着每一个人的字。 直到他看见那个男人。 一袭红衣,头发束起,胡茬凌乱,但是却不失俊美。 那人正在笔走龙蛇。 “好字。” “你看懂了?” “没有。” “那你还说好字。” “笔锋之中藏有剑气,自然是好字。” “所为何事?” “求字。” “何字?” “天下。” 残剑第一次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陈玄。 残剑写完那一个字,停笔。 “你很特别。” 残剑看着陈玄腰间的那把剑。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说话很机车?” 陈玄笑着将剑双手奉上。 “秦王剑。” 残剑没有接剑,只是怔怔地看着。 “正是。” 陈玄收回剑。 “你是为刺秦而来?” 残剑低头,继续写字。 “是也不是。” 陈玄笑嘻嘻地碰了碰残剑的笔尖,在绢布上拉了很长的一笔。 “你这样很无礼。” 残剑摇了摇头,将布撤下,换成在沙板上写字。 “以及,什么叫是也不是?” 残剑瞥了陈玄一眼。 “简单讲,我刺秦并不是为了刺秦。” 陈玄也找了一块沙板,自顾自地胡乱写画。 “那你找我何事?” 残剑看了看陈玄手中木棍的走势,有些看不懂。 “你的剑术可能是这世间最高的了。” 陈玄写的很认真。 “所以呢?” 残剑看见陈玄似乎画了一只长有翅膀的巨大蜥蜴。 “我需要变强。” 陈玄画完了,恶龙身前,有个提剑的勇士。 正文 第六章 残剑飞雪 , 秦王是个很有进取之心的人,至少在他一扫六合前是这样的。 所以,秦国大军已经快要逼近赵国了。 而书法馆所在的城池首当其冲。 城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不过书法馆里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 没有人逃离。 所有人都一如既往,身着红衣,认真地书写着一个个篆字。 当然,残剑除外。 他正被陈玄缠着练剑。 “我实在想不出来,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杀的了你。” 残剑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举起酒壶。 “有,还不止一个。” 陈玄笑着抢过残剑的酒壶。 “谁?” 残剑对于陈玄自来熟的行为已经习惯了。 “秦王,赵王,齐王,魏王、楚王、燕王。” 陈玄沉默片刻,这才说出答案。 残剑同样沉默了一阵,突然哈哈大笑。 “权力当真是最锋利的剑。” 残剑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一个貌美的红衣女子走了过来,她眉眼弯弯,身段婀娜。 “你要杀秦王?”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当然,是有些魅惑的沙哑。 “您就是飞雪小姐吧。” 陈玄没有回答,反而抬头看着她。 “这不重要。” 飞雪看着残剑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这很重要。” 陈玄站起来,放好酒壶,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我需要小姐相助。” 陈玄指了指摆在一旁的木剑。 “你想要集百家之长?” 飞雪看了看地上两把木剑剑身上的斑驳痕迹。 “世上没有人能真正做到。” 陈玄提剑。 “你似乎想试试?” 飞雪笑了笑,发丝被风吹起,有些凌乱。 “那就来。”飞雪嫌弃地踢开残剑用过的木剑,从剑架上重新拿了一把。 飞雪姓赵,她的父亲是赵国大将,不过已经逝世了,临死前留给她一套剑术。 剑术与她的名字相同,或者说是她的名字与剑术相同。 飞雪剑法。 如同雪一样冷,像雪花一样飘零。 剑术很美丽,但也很危险。 陈玄有意削弱自己的防守意识,他需要变强,那么就不能太过瞻前顾后。 所以,剑与剑飞快地碰撞,如同风与雪。 起初,陈玄的剑术很杂,等到上了战场,他开始化繁为简,每一剑只为了杀人。 当一种剑术单纯只为了杀人而存在时,就会很快。 不过陈玄有很多顾忌,所以他永远悟不出“十步一杀”。 不过,即使如此,他的剑术也足够强了。 飞雪似在舞蹈,木剑在她的手中纷飞,每一剑都朝着陈玄的要害而去。 不过陈玄的剑术更加直接,没有什么华丽的招式,只是朝着飞雪剑覆盖不到的地方进攻。 问题很大。陈玄心想。 无名与残剑的剑术和陈玄大同小异,但是飞雪剑术却不同。 陈玄无法从她的剑招判断出她的目的,他不知道飞雪究竟想要如何“杀”他。 所以,他选择了不想。 劈、劈、劈,砍、砍、砍。 以力破巧是一种很冒险的方式。 不过陈玄成功了。 最后一剑,他劈断了飞雪的木剑。 “检测到宿主击败飞雪,现发布奖励,请宿主从以下奖励中选择一项: 孔雀翎(源自天涯明月刀世界) 易经锻骨篇(源自射雕世界) 独孤九剑(源自笑傲江湖世界)。” 陈玄沉默了片刻,做出了选择。 飞雪看着脸色不太好看的陈玄,心里也有些不太舒服。 “赢了我还苦着脸?” 她将断剑扔到陈玄脸上,转身离开。 “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陈玄摸了摸被击中的鼻子,喃喃。 …… 陈玄是个糙人,不通音律,也不会下棋。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开始在书馆中抚琴落子。 “你的琴声比你的剑还要致命。” 听了没一会的残剑,靠在门口这样说。 “自你们刺秦后,秦王撤去了殿上的帷幕。” 陈玄笨拙地拨弄着琴弦。 “这我知道。” 残剑在嘈杂的琴声中练字,他没准是觉得,这样可以锻炼自己的专注力。 “他还在殿上摆了近百盏灯。” 陈玄停止拨弦。 “似你我这样的剑客,一旦动了杀心,杀气难以掩盖。” 残剑有些明白陈玄练琴的用意了。 陈玄也有些无奈,这个世界很离谱,没有内力真气依旧可以“飞”来“飞”去,以一挡千,但是却完全掩盖不了杀气。 于是,他需要让杀气消弭,或者说隐匿。 “为何你还胜不了我?” 残剑顿了顿笔,问出了这个长久以来的疑惑。 “我在蓄剑。” 陈玄继续拨弄琴弦。 “蓄剑?” 残剑听不大懂。 “有一剑要用在关键的时候,在此之前,胜你会损耗精神。” 陈玄看着自己的面板,技能那一栏赫然出现了“蓄剑术”三字。 这是陈玄从无名师父身上薅到的羊毛。 “所以,我很好奇,你要杀谁?” 陈玄想起老人和善的笑容,笑了笑。 “秦军快要来了。” 残剑继续动笔,不时侧耳,他在听风声。 “他也快来了。” 陈玄拨弦,想起那个锋锐得如同剑一样的男人。 “话说你和飞雪什么时候才能和好?” 陈玄有些八卦。 “秦王死的时候。” 残剑不太想提及这个话题,刺秦与否成了他与飞雪最大的分歧,他们的感情被这件事斩开了。 “会不会这也是他设计好的?” 陈玄突然面色一凛,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 “自那以后,你的剑术可有寸进?” 陈玄继续发问。 “……”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即便如此,秦王还是不能死。” 残剑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苍天之下,战乱依旧在继续。 “可惜只有大秦能够终结这个乱世。” 陈玄的声音高了一度。 立在走廊的飞雪凄惨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刺秦。” 残剑看了看走廊的方向,低声道。 “你会知道的。” 陈玄笑了笑,不再拨弦。 “不过,你得先陪我对弈。” 陈玄不知从哪翻到了一块棋盘,还有两罐棋子。 “不告而取是为贼。” 残剑嘴上这样说着,却依旧坐了下来。 “让你三子。” 陈玄笑了,看着残剑说道:“起码让五子吧。” 正文 第七章 万箭齐发 , 快要入秋了。 陈玄站在书馆的房檐上,伸手摸了摸风。 “要来了。” 陈玄喃喃。 遥远的地平线,一个身着红衣的男人骑着马奔驰而来。 残剑坐在书馆里发呆,是的,只是在发呆。 一众学徒依旧有条不紊地过着各自的生活。 大家都知道秦军会来。 “只是不知道会来的这么快。” 陈玄从白鸽的腿上取下一根铜管。 “秦军已至边境。” 简短的六个字,隐约可见尸横遍野。 来自咸阳的那位在下一盘大棋,十六路的棋盘可以诞生出无数种结果,那么以天下做棋盘,只会更加复杂与困难。 “不过棋局再怎么变,最终的结果也只有输或者赢。” 陈玄轻巧地跃下房檐。 …… 一个红衣男子站在门外。 残剑正在沙板上练字。 陈玄躲在门板的阴影里独自下棋。 当然,也顺便偷听。 “好字。” 红衣男子双手负后,缓缓开口。 “你懂字?” 残剑没有抬头。 “笔锋之间有剑气,自然是好字。” 残剑抬起头。 “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 红衣男子愣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陈玄在此处?” 残剑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身侧。 “好久不见,无名兄。” 陈玄笑着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 “如同蚂蚁。” 陈玄再次立在房檐之上,他看着地平线涌动而来的密集黑潮,嘲讽地笑了笑。 “群蚁噬象。” 残剑站在他的身后,冷冷地开口。 “大厦将倾。” 无名站在屋檐下,看着被大军激起的漫天沙尘。 “咬文嚼字!” 飞雪听见几个大男人此刻还有心思谈笑风生,不由得一阵气急。 秦军擅弓箭,每到一处,先以箭雨开道。 一个个盾手自军阵中出列,快速移动到阵前。 弓手紧随其后出列,依次躲在盾手之后。 近万名弓弩手开始拉弓搭箭。 “风、风、风。” 秦军齐齐喝到,声音整齐,响遏行云。 “嗖、嗖、唰……” 一支箭并不可怕,十支箭不过尔尔,一百支箭不过是一声响。 当一万支一齐飞来时,天空密密麻麻一阵暴雨,木质结构的书馆被一阵箭雨瞬间贯穿。 一支箭穿透窗户,射向一个正在练字的少女。 “噗嗤……” 那是冰冷的箭头进入肉体的声音。 一直未曾慌乱的学生们开始四散而逃。 “慌什么慌?秦人能够灭绝我们的国,拆散我们的家,但是绝不可能灭了我们的字,都回来,练字。” 瘦削的老者立在台上,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众人闻言精神一震,开始朝着各自的位置而去。 一个男子刚刚坐下,就被一支箭穿头而过。 女子拔掉插进大腿中的箭矢,酿酿跄跄地坐了下去。 老者坐在台上,面色坚毅,毫无惧色。 无名回首看了看正在为他写“剑”字的残剑,提剑走出了门外。 “我去挡箭。” 残剑淡定地拔掉深入沙板的箭头,继续写字。 飞雪看了看无名的背影。 “你挡不住的,让我来。” 无名置若罔闻。 陈玄腾跃至房檐之上,开始了每日一千次的拔剑。 每一次剑光闪动,都伴随着数十箭头的坠落。 飞雪出门太急,未曾配剑,她挥舞着衣袖,每一次挥袖,都卷走一堆箭矢。 无名笑着立在书馆正门口,左右腾挪,挡下凌厉刺来的箭矢。 秦军的箭矢当真如同暴雨倾盆,一阵接一阵,书馆化身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刺猬。 好在暴雨终有尽时,箭雨也是如此。 箭停了。 “你的剑术不错。” 飞雪轻笑,眉眼弯弯。 无名收剑入鞘。 “你的剑术也不弱。” 陈玄从上而下,以指抚剑,等到剑身微颤,这才收剑。 …… 数不清的书简围成一个巨大的圆,众人坐在其中。 “所以,你和长空又演了一场戏?” 陈玄给邻座的无名倒了一碗酒水。 残剑跪坐在两人对面,沉默着看着矮几上的枪头,身旁的侍女给他倒了一碗酒。 “我与秦宫七大高手,追逐长空月余,终于在几日前将其“斩杀”。” 无名浅尝了一口,开口道。 “莫非,你的剑快到可以伤人而不死?” 飞雪远远地坐在残剑身侧,她看着无名有些沧桑的脸庞,好奇的开口。 无名沉默一阵,点了点头。 他起身握剑,走到空地正中。 “此处距书简几步?” 残剑看了看他的剑。 “约莫十步。” 无名笑了笑。 “那就十步。” 拔剑,挑起酒碗,身体和酒碗一起腾跃而起。 片刻后,四周几丈高的书简纷纷崩塌,无名回到原地,酒碗稳稳地落在无名的剑尖处。 几息之间,四周无数书简中联结竹片的绳子被尽数斩断。 陈玄呆愣地端着酒碗。 “说好的没有剑气呢?” 陈玄笑着摇了摇头。 飞雪惊愕地站起身。 残剑依旧波澜不惊。 “明日秦军大营,我在那儿等着两位,只需一人,配合我在秦军之前演完最后一出戏。” 残剑一直皱着眉。 “不能杀秦王。” 无名面色不变,他曾经听陈玄说起过此事。 “你的意见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陈玄笑了笑。 飞雪冷眼看着残剑。 “明日我会赴约。” 无名点了点头,走出书馆,消失在暮色之中。 残剑盯着陈玄。 “但愿你所言非虚。” 陈玄笑了笑。 “我自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飞雪听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迷,但她的刺秦之心从未动摇。 “你若阻拦,我会亲手杀了你。”飞雪微笑着看着残剑。 残剑的眉头蹙的更深了,不过他并未言语。 他身后的侍女却按耐不住了。 “小姐,你若杀主人,我定先杀你。”她很瘦弱,不过面容很清秀,清秀的脸庞与狰狞的表情融在一起,显得格外违和。 飞雪随手“扔”过来一把剑。 侍女拔出腰刀,奋力地朝着那把剑砍去,却被巨大的力道震的跌倒在地。 “小蹄子,就算我三年不曾碰他,你也不用痴心妄想。” 飞雪大笑着离开。 陈玄捂着脸,没敢吱声。 残剑看了他一眼。 “你和无名的手中,握着的不仅仅是剑。” 残剑扶起侍女。 “当然,还有很多人的命。” 陈玄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很多人,当然也包括秦王。” 陈玄喃喃,他收敛了笑容。 正文 第八章 残剑奕剑 , 天刚刚大亮。 秦军已经集结了,士卒们穿着沉重的铁甲,每一次踏步都能使大地一阵颤动。 无名站在大军阵前,背对着秦军。 “请残剑飞雪赴阵。” 声音飘荡在空中。 飞雪一袭红衣,在漫天黄沙中显得格外艳丽。 她一步步朝着黑压压的大军走去。 秦军阵中十分肃静,残剑与飞雪是整个秦国的敌人,当然,也是耻辱。 书馆之中,残剑猛地从床上坐起。 “酒里下药,不愧是你。” 残剑起身,提剑朝外走。 陈玄一只手扶着门框,挡住了残剑的去路。 “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陈玄微笑。 “我不放心。” 残剑瞪着眼睛看着他。 “无名的剑很快,没准飞雪甚至感觉不到,就结束了。” 残剑总觉得陈玄没说什么好话。 “我劝你现在最好让开。” 残剑有一把剑,一把残剑。 此刻,残剑正握着残剑。 陈玄挑了挑眉。 “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于是,两剑交击。 木制的门框瞬间碎裂。 …… 秦军阵前,飞雪轻笑着拔出剑。 无名人剑相随,一剑直朝着飞雪面门而去。 飞雪一袭红衣,如同绽放的花朵,花瓣在风中纷飞。 只是,每一片花瓣都是凌厉的剑光。 无名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虽然两人是要做戏,但在数万人的大军面前,两人还是要动几分真格的。 无名的剑术风格和陈玄有些类似,摒弃了那些纷杂的招式,化繁为简,招招攻敌要害。 因此,在面对飞雪这种肆意的剑术时,多少有些不适应。 无名只能加快剑的速度。 飞雪和陈玄交过手,她清楚这种简洁剑术的威力。 于是,她的衣袖挥舞地更加快了。 在数万秦军的眼中,两人的身形都有些模糊了,就像是两道黑色与红色的风。 秦军阵中,一个短须谋士在主帅的耳边喃喃。 “将军,若是此时放箭,飞雪必死无疑。” 方脸主帅斜瞥了他一眼,心里对此人的评价降了许多。 “那位黑衣壮士是秦人,此时放箭,岂不是陷他于不义?” 他挥了挥手,示意谋士退下。 无名和飞雪还不知道他们二人已经在生死线上来回了一遭。 剑与剑依旧在碰撞。 无名一剑朝着飞雪的脖颈而去,飞雪以剑鞘拍击,无名借力朝后腾跃。 是时候了。 两人心中同时想着。 众人眼中,无名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飞雪长袖飘飘,正在追击,如同一阵花雨,残影自花雨中穿过。 冰冷的剑身从飞雪的胸前拔出。 “十步一杀,果然霸道。” 飞雪嘴角溢血,喃喃一句,就此“死”在了数万秦军眼中。 “大秦万胜!” 主帅以长枪指天。 “大秦万胜!” 眼看着秦王大敌“死在面前,秦军士气大振。 无名捡起飞雪长剑,扛着飞雪“尸身”,消失在风沙之中。 …… 陈玄一直在后退。 自从他开始蓄养剑势以后,他的剑就收敛了很多,因此,此时面对全盛的残剑,是有些吃力的。 “如今的你是挡不住我的,弃剑吧。” 残剑剑压陈玄手中的秦王剑。 “打不一定打的过,挡,还是可以的。” 陈玄温和地笑了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下棋吗?” 陈玄突然后撤。 残剑隐约感觉有些不对,不过他此刻心忧飞雪安危,顾不得太多,只是一心想着击倒陈玄。 陈玄将剑横置于胸前。 残剑有些看不懂。 但陈玄的气势却在节节攀升。 陈玄的剑术本就是世间极简,但是此刻,他的剑术变得更加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因为他的剑招只剩下横竖两剑。 一横一竖交错,交织一处,似乎是…… 棋盘?! 残剑心里猛地一惊,他这才发现自己把陈玄想的太简单了。 他本以为陈玄学棋当真只是为了消弭杀气,未曾想到陈玄居然从棋局之中悟出了一套大巧不工的剑术。 “你是不是把我想复杂了。” 陈玄笑了笑,弓着身子,一剑自下而上划出,震开了残剑。 是的,既震开了残剑手中的残剑,也再次与残剑拉开了距离。 陈玄的悟性并没有残剑想象的那么高。 只是他有一个系统罢了。 几个月前,陈玄击败长空之后,选择了奕剑术这一奖励。 源自大唐双龙世界三大宗师之一的剑术。 这门源自棋局的剑术很强,但是同样很难。 毕竟,这是一个没有内力、没有真气的世界。 可是大唐世界却不是这么简单,那儿的人甚至可以踏碎虚空。 所以,陈玄只能另辟蹊径。 于是,他开始学棋。 初学者哪懂什么定式,哪知道如何屠大龙,在陈玄眼中,棋盘就是棋盘,是纵横分明的棋盘。 所以,他的奕剑术就是最简单的奕剑术。 只有纵与横。 只有纵与横,也就是说,陈玄此刻的剑术只有两招。 据说,剑术的最高境界是无招。 这是陈玄在蓄养剑势之时,所能想到的唯一不损耗精神,但是又有机会击败残剑的剑术。 两人先后飞跃出书馆。 只不过,攻守易位。 陈玄一边挥剑,一边将残剑朝着与秦军相反的方向逼迫。 远处有山峦,还有一座巨大的湖。 湖心有一座亭子。 残剑踏水而行,陈玄紧紧跟着,可惜始终差一剑的距离。 残剑猛地回头刺了一剑。 陈玄在空中,避无可避。 于是,他只能空翻而起,一剑拍打水面,凭借着微弱的反震力道跃起,这才不至于跌入水中。 陈玄依旧不明白为何没有内力可以做到踏水而行。 不过,这并不耽误他追逐残剑。 终于,两人在亭上停下。 残剑神情严肃。 “此刻赶过去恐怕也来不及了。” 残剑笑了笑,看着陈玄。 陈玄感觉浑身汗毛竖起。 “你,见过死亡吗?” 残剑化作剑光。 陈玄挥剑,抱元守一。 亭子塌了。 不过陈玄并不满足于此。 一横一竖。 两道狭长的线划过湖面,激起两道数丈长的涟漪。 残剑本就是一把断裂的剑,如今,残剑只剩下一把剑柄。 残剑躺在亭子的地基之上,无声地笑了笑。 “天纵奇才。” 陈玄躺在他对面,脚对着脚。 “天妒英才。” 他哈哈大笑。 正文 第九章 大幕拉开 , 秦王嘴角微微翘起,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头稍微前倾。 “你是说,有个剑客总是先你一步找到逆贼?” 陈玄恭敬地低着头。 “回大王,那人剑术不在臣之下,且颇多谋略。” 秦王一袭金纹黑袍,在本就肃穆的大殿中,显得更加威严。 “你似乎对此人评价颇高?” 秦王起身,来回踱步。 许久才站定。 “传令,三日后朝会,召义士进殿受赏。” 陈玄目送秦王从侧面离开大殿,这才躬着身一步步倒退而出。 殿外的秦王耳朵动了动,微微一笑。 “倒是个忠心的。” 与此同时,陈玄也在微笑。 “大王应该体会到我的忠心了吧。” 他遥望远方。 …… 飞雪躺在残剑怀中,她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了,只是此时脸色还有些苍白。 “你愿意刺秦了?” 飞雪抬头,伸手摸了摸残剑的胡茬。 残剑回忆起自己讲给无名的那两个字。 “嗯。” 残剑轻抚飞雪散乱着的的青丝。 残剑抬起头,透过窗户遥望远方。 …… 无名坐在来自秦宫的马车之中,他将剑横放在腿上,面色坚毅。 没有人能够阻止一个死士去杀人。 只不过无名的脑中始终回响着那两个字。 无名拉开马车的窗帘,遥望远方。 …… 长空照旧来到棋馆,这一天天气很好,他的心情也不错,毕竟今天可没有那么多剑客。 老者抱着一份琴谱,陈玄分不清宫商角徵羽的区别,不过他会吹口哨。 所以,陈玄给了老人这份琴谱,老人交给他蓄养剑势之术。 这一曲叫笑傲江湖。 老人拨弦,旷远逍遥,仿佛棋馆就是一座江湖。 长空闭眼倾听,许久才落下一子,屠掉了对方的大龙。 他睁开眼,侧着头,遥望远方。 …… 在秦人眼中,秦王是无敌的神,在六国眼中,秦王是无道暴君。 无论他是神也好,是人也罢,几乎所有人都清楚,他是唯一能够终结这个乱世的人。 “其实,我从没想过要刺秦。” 初见的那一天,陈玄这样告诉残剑。 “只是有一些道理,需要用拳头来讲。” 陈玄看了看他画的勇士与恶龙。 从头到尾,一心想要刺秦的只有三个人。 无名,长空,飞雪,为了家国之恨,他们甘愿牺牲一切。 陈玄和残剑则不同,虽然他们的肩膀上也有着各自的执念,但他们知道这个世界,至少是现在的这个世界,不能没有秦王。 不过,这并不影响陈玄帮助无名刺秦,因为他需要借助这一份力量,去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陈玄看着剑架上那把没有剑锋的剑,陷入沉思。 “如果我是勇士的话,那恶龙一定很厉害吧。” 陈玄臭屁地笑了笑。 …… 秦王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封密信。 这封信在陈玄抵达咸阳前就到了。 “大秦剑士于万军前败逆贼飞雪。” 秦王笑了笑。 “王翦,帅才也。” 攻赵主帅,正是王翦。 “败?杀?” 秦王摸了摸藏在袍服下的宝甲,笑容玩味。 “就让寡人看看,我大秦剑士的厉害。” 秦王起身,背对着矮几,看着那副囊括七国的地图。 …… 残剑与飞雪再次来到咸阳。 不过这一次,他们低调了和很多。 至少,没有直接杀入秦宫。 “所以,你们的计划就是围攻?” 飞雪诧异地看着残剑。 “陈玄说,只有勇士会傻乎乎的独自面对恶龙。” 残剑笑了起来,似乎是想起了某人画的那只丑陋的大蜥蜴。 “他是个很独特的人。”飞雪喃喃。 已经入夜了,秦宫屋顶上风有些大,飞雪顺势靠在残剑的怀中。 秦宫建成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哪对眷侣在屋顶看过星星。 “等到这些事情结束了,我们俩就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那里没有剑,没有剑客,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飞雪的声音很沙哑,但是在残剑听来,却是世间最美的天籁。 残剑的笑容有些复杂。 但愿你不会恨我。残剑这样想着。 …… 陈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征战韩国的战场上。 陈玄从来不怕战场。 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当然,也没有人能挡在他前面。 任何敌人,不需要第二剑。 说起来,陈玄是百人之中唯一上阵用剑的人。 黑娃那孩子打小就聪明,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跟着陈玄不仅可以活命,还可以捡军功。 百夫长是个老兵油子,老是喜欢对着陈玄和黑娃说荤话。 陈玄往往充耳不闻,但是黑娃总是听得很起劲,这不,黑娃比陈玄更早成亲。 要是没有发生那件事,陈玄没准能够捞一个不小的爵位,黑娃没准能回乡当个小吏,百夫长没准能变成千夫长,他们那一百号兄弟没准都已经过上了安生日子。 这件似乎和秦王没什么关系。 这件事的确和秦王没什么关系。 秦国的崛起源自商君变法,只不过牺牲了一个商君。 一个将领的崛起源自军功,只不过牺牲了一群小兵。 可惜,不是死在敌人手中。 “杀良冒功。” 陈玄和黑娃回到营地时,脑海里冒出来这么四个字。 遍地的尸体,准确的说是赤裸的尸体。 更准确的说,是近百具无头尸体。 那时,最后一战已经结束了。 那时,他们所有人的军功还没来得及上报。 那时,陈玄的剑术也不弱,只不过不可能胜得过成千上万的秦军精锐。 “那个人好像是王翦将军。” 角落中,黑娃颤抖着指着正在查看尸体的一个人。 他们在大军开拔之时见过王翦。 王翦是一代名将,准确的说是创下丰功伟业还没有被君王猜忌的一代名将。 自污是个好手段,只不过王翦的心很大,他想要的功大的惊人,那么他就必须犯一些可能犯禁忌的错。 好在没有人会在意是否漏掉了两只蝼蚁。 于是陈玄带着黑娃连夜逃离了。 他们重新参军,换了一个百夫长,换了一群袍泽,重新开始,直到爵位足以让家人免除徭役。 后来他们回了秦国。 陈玄进了秦宫,黑娃回到家乡。 他们代替着九十八个兄弟,在这个世间努力活下去。 后来啊,陈玄要代替九十九个了。 可笑的是,黑娃最后还是因为王翦而死。 陈玄睁开眼,起身拉开帘子。 正文 第十章 最高境界 , 陈玄看了看手中的剑,准确的说是两把剑。 一把是秦王剑,一把是龙渊剑。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龙渊剑。 这是他击败残剑后获得的奖励。 事实上在他击败长空的时候就有机会获得这把剑,只不过他当时选择了奕剑术。 “噌~” 龙渊剑与秦王剑相交,轻轻一划,秦王剑身上多出一道细小的裂口。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言非虚。”陈玄看着这把由欧冶子铸成的名剑,有些爱不释手。 不过,目前来说,他只能佩秦王剑。 王命不可辞。 至少,在彻底掀翻桌子之前不能。 陈玄走出门,开始每日一千次的拔剑。 似乎今日与过去的无数个日子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今日无名就要进宫了。 屠龙的勇士终于还是到达了龙巢。 …… 宫外之人进宫要经过很繁琐的搜身。 无名脱了个精光,任由侍者搜查。 “上殿面见大王须在百步之外,不得近身,否则格杀勿论,壮士切记。” 内侍这样叮嘱着无名。 “奉大王令,召义士上殿~~”内侍的声音尖而长,自大殿门口传到台阶下。 一众大臣侧着脑袋争抢着看着无名。 数万禁军立在两侧,没有一丝声音。 秦人都有尚武之心。 无名穿着一袭黑衣,头发束起发髻,微微朝右倾斜。 他镇定自若地走上台阶。 无名走进殿中,跪倒在地。 大殿之上只有秦王独坐高台,这十年来,从未有人能上殿近秦王百步。 当然,陈玄除外。 作为禁军统领的他,需要时刻护卫秦王安危。 无名躬身行礼。 “草民拜见大王。” 秦王眯着眼睛,看着台下淡然自若的无名。 “十年来,从未有人上殿能近寡人百步,你可知为何?” “刺客猖獗。” 无名背挺得笔直。 “不错,刺客一日不除,寡人难解甲胄。 如今,你替寡人除此大害,要何封赏?” 秦王左手按剑,看着台下的无名。 “为秦杀贼,不求封赏。” 无名一字一顿,中气十足。 “大秦治下,必有封赏。” 秦王推开面前三个盒子之中的一个。 他握着长空的枪头,面色凝重。 “长空银枪,曾伤我大秦多少将士!宣我法令。” 秦王将枪头放回盒中。 台下宦官拖着尖细的声音宣读。 “大王法令,有破刺客长空者,赏千金,封千户侯,上殿二十步,与王对饮。” 秦王打开剩下两个盒子,里面分别放着残剑与飞雪的佩剑。 “大王法令,有击杀残剑飞雪者,赏万金,封万户侯,可近大王十步。” 一群宦官弓着身子搬来万金,以及一张矮几,其上摆着一尊青铜爵。 无名看到这群宦官中,有两个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无名躬身坐下。 “你所杀三人皆是寡人的心腹大患,他们活一日寡人就夜不能寐。 于是寡人下令缉拿此三贼,举整个大秦之力尚不能成功,你,如何杀的了这三人?” 秦王身子前倾,静静地看着无名。 “各个击破。” 无名依旧一字一顿。 “仔细讲来。” 秦王似乎有些好奇。 于是,无名讲起了早已编造出来的故事。 陈玄隐藏在距离秦王十五步左右的柱子之上。 他如同一只壁虎,紧紧地吸附在柱上,一动不动。 无名的故事快要讲完了。 秦王笑了笑。 “寡人听来,你之所以能胜残剑飞雪,是因为他们二人不和?” 无名盯着秦王的眼睛。 “是。” 秦王收敛了笑意。 “之所以不和,二人必是心胸狭小之辈?” 无名依旧镇定自若。 “是。” 秦王与无名对视。 “你所说的故事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你把一个人想简单了。” 秦王看着台下摆放着的近百盏灯。 灯火纹丝不动。 “谁?” 无名依旧镇定自若。 “我!” 秦王甚至没有自称寡人。 但就是这样的秦王,反倒让藏在暗处的陈玄瞳孔一缩。 “你想不想知,寡人对他们二人印象如何? 三年前,寡人曾与他们有过一战,在寡人看来,他们光明磊落气度不凡,绝非心胸狭小之辈。” 宦官们立在偏殿,其中两人闻言面面相觑。 灯火微微动摇。 “所以,长空飞雪一夜之情是假,残剑飞雪不和是假,你所讲故事更是假。 只有一件事是真,长空认识你们其中一人。” 无名的杀气已经快要迸发出来了。 “谁?” 秦王只说了一个字。 “你。” “寡人猜测,你与长空早就相识,之所以他会败给你,是为了让你进殿二十步。 寡人还猜测,你的剑术中藏有一式,威力巨大,只不过需要近寡人十步,方可发挥威力。” 陈玄甚至觉得秦王有当侦探的潜力。 偏殿的几个宦官正要去殿下通风报信,却被两柄剑穿心而过,剩下众人见状不敢动弹。 “可惜,寡人也是刚刚猜到,否则怎会让你近寡人十步?” 秦王叹息一声,眼睛却斜瞥无名表情。 无名没有动手。 “你那一式快剑叫什么名字?” “十步一杀。” “好名字。只是,寡人很好奇,你未曾佩剑,如何杀我。” “夺剑。” 秦王认命般地点了点头,将腰间长剑拔出,扔了出去,宝剑斜插在无名身前矮几上,一阵晃动。 “长空、残剑、飞雪、还有你,你们四人舍生取义,寡人自愧不如。” 秦王双手负后,背对无名。 无名更加迟疑了。 似乎距离刺秦成功越近,无名心中的那两个字就愈发清晰。 那两个字是天下。 没有重量的两个字组合在一起,比世间任何东西都要沉重。 “寡人悟了,残剑之所以不杀寡人,是为了天下。 剑法的最高境界,便是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是以大胸怀为了苍生止杀。 有残剑大侠这样的知己,寡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秦王看着残剑手书给无名的“剑”字,突然大笑起来。 秦王突然偏过头,看向无名。 无名纹丝不动。 只是台下灯火不住闪动。 没有人生来是嗜杀之人,无名想到了天下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你的杀气乱了。” 秦王蹙眉,似乎有些疑惑。 无名拔剑,腾空而起,跨过百盏灯火,一剑刺向秦王背部。 只不过,是用剑柄。 秦王呆住了。 “这一剑,臣必须刺。” 无名此刻以狼孟县亭长的身份这样说。 “这一剑刺了,会死很多人,但是大王会活下去,请大王记住,那剑法的最高境界。” 无名再次腾空,转身离去。 陈玄从柱上飞跃而下。 “你来的有些迟。” 秦王喃喃。 “不迟,长夜漫漫,我与大王秉烛夜谈。” 陈玄笑了。 无名回头,对着陈玄横剑。 正文 第十一章 谁是刺客 , “我没想到你最终还是放弃了。” 陈玄握着没有拔出的剑,看着无名。 “残剑说的对,秦王不能杀。” 无名将剑插在了矮几上,面色坦然。 “如此一来,你练了十年的剑,岂不是白费工夫?” 陈玄静静地看着无名,突然转身,飞跃而起,一剑刺向秦王胸前。 锋锐的劲气从百盏灯火正中而过,火焰朝着两边倒下。 无名几乎在陈玄飞身的一瞬间拔剑。 陈玄是先手,于是,他一剑刺进了秦王甲胄之中。 无名的剑架在了陈玄脖颈处。 陈玄握着的是龙渊剑。 所以他很轻易地刺透了秦王甲胄,只是秦王胸前不见丝毫血迹。 无名的剑是秦王的剑,虽然不如龙渊剑,但是轻易割破了陈玄的肌肤。 秦王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陈玄。 “为何你觉得杀的了本王?” 陈玄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所以无名真的是你的人?” 无名把剑压了压,陈玄脖颈处的血流的更快了。 “大王,微臣还有几事不明。” 陈玄将剑从秦王甲胄中抽出,一副不知什么材质的软甲露出一角。 秦王笑着看向陈玄,对着无名摆了摆手。 “但说无妨。” 无名将剑松了松,陈玄缓缓开口。 “大王如今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为何没有想过将您昔日的剑术老师请进宫中?” 秦王面色不变。 “为何一个剑术高超到极致的剑客要教授一个流亡质子?” 秦王脸上的笑意少了几分。 “为何一个被秦人收养长大的孤儿要练剑十年只为刺秦?” 陈玄看向无名。 无名的睫毛动了动。 “听闻吕相门下宾客众多,包罗诸子百家的高人。莫非大王与无名兄的师父就是其中一个?” 陈玄笑得很肆意。 “已经很久没有敢在寡人面前提及相父了。” 秦王面色阴沉至极。 “吕相下注在你的身上,那位前辈听命行事,才会教授你剑术。 可惜后来,吕相死了。” 陈玄想起老人传授他蓄剑术时的复杂神情。 秦王笑了。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忤逆寡人。” 偏殿之中的残剑已经打晕了所有宦官。 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现在看来,秦王设了一个很大的局。 秦王以无名为饵,想要兵不血刃地解决掉长空、还有他和飞雪的威胁。 顺带着,解决宫中的逆臣。 而这个逆臣,此刻正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 “无名,你有没有想过,最终你也会死?” 陈玄看着无名。 无名笑了笑。 “大王是我师兄。” 陈玄摇了摇头。 “他不是你的师兄,他是秦王。 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你不恨秦王,那你是如何练出十步一杀的?” 无名没有开口。 陈玄恍然大悟。 “难怪大王有此信心能够一统天下! 原来六国之王在大王看来如同待宰猪羊。” 秦王笑着看向陈玄。 “可惜了,以你的才智本可以为寡人做更多事的。” 陈玄也笑了。 “大王是不是以为自己赢定了?” 陈玄右手持剑,左手握住孔雀翎。 一根精致的金针霎时刺出,正中无名的腰腹。 金针在无名体内绽开,如同一朵朵金色的花朵。 秦王之剑掉落在地。 无名很憋屈地死了。 “我说过你会死。” 陈玄没想到无名一直在演戏,他更没想到孔雀翎这个杀器最后用在了无名身上。 “检测到宿主用其他手段杀死无名,该任务作废,取消奖励。” 陈玄看着无名的尸体,有些可惜,无名的剑术本可以更高的。 残剑和飞雪走进大殿。 秦王有些惊讶地跌坐在台上。 飞雪开口了。 “或许,秦王真的不能杀。” 她看了看死去的无名,这个世间有太多人为刺秦而死了。 可是刺秦又只会死更多人。 残剑和陈玄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我说过,我刺秦不是为了刺秦。” 陈玄抹了抹脖颈的血迹。 秦王惨然一笑。 “是啊,你早就有机会刺杀寡人。” 陈玄正要开口。 咔。 一声响动惊动了陈玄三人。 秦王拿起藏在高台机关中的宝剑,一脚踏地,将高台震得寸寸龟裂,飞身而起,朝着飞雪刺去。 残剑连忙挥剑阻挡,却被一股巨力击飞,重重地摔在柱子上,慢慢地滑到地面。 他捂着胸口,吐了一大口血,惊异地看着飞雪。 秦王没能杀的了飞雪。 陈玄横剑,用龙渊剑挡住了秦王刺来的剑尖。 飞雪被陈玄挡在身后,性命无忧,但却被传来的力道震飞。 “没想到大王您还真的是条恶龙。” 陈玄脸上青筋泵起,满脸通红。 秦王笑了笑。 “寡人是王。” 秦王收剑,化刺为砍。 是的,砍。 秦王如同街头屠夫剁肉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挥动着宝剑,仿佛不知疲倦。 陈玄努力地支撑着身体,每一次格挡都会使虎口裂开几分。 鲜红的血液顺着袖管流经腰腹,顺着下裳流到地上。 “寡人是王。” 秦王面无表情,他再一次说道。 飞雪用尽力气挣扎起身,猛地将剑抛向秦王脑部。 秦王挥剑,震断了飞雪抛过来的铁剑。 “好快的剑。” 秦王低头,一把剑插进了他的右胸。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还好前辈留了一手。” 陈玄满嘴鲜血,他笑了笑,血红的牙齿露了出来,如同魔鬼。 这是陈玄第二次刺中秦王了。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蓄势。 他将与众多高手对决,积攒了快一年的剑势尽数倾泻。 长剑这才穿透宝甲,刺进了秦王胸口。 秦王猛地挥剑,陈玄连忙抽剑阻挡,被重重地击飞了。 秦王无力地跌倒在地。 飞雪连忙去查看残剑伤势。 陈玄酿酿跄跄地站起身。 秦王费力地笑了笑,似乎牵动了伤口,脸上猛地抽搐了几下。 “你不会杀我的。” 陈玄笑了。 “是的,大王,我不会杀你的。” “我早就说了,我刺秦不是为了刺秦。” 秦王躺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脸庞。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残剑和飞雪依偎着靠在柱子上,他们一起看向陈玄。 陈玄笑了笑。 “大王,我来请命。” 正文 第十二章 皆为英雄 , 秦王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但是他还是爬了起来。 “请命?” 陈玄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是的,请命。” 飞雪扶起残剑,捡起无名用过的那把秦王剑。 秦王坐着捂住伤口。 “咳咳,为何人请命?” 陈玄靠着秦王坐下。 “为我死去的九十九个袍泽请命。 为即将成为秦民的六国之人请命。” 秦王愣了愣,靠着陈玄的背,喘了喘气。 “你还从过军?” 陈玄笑了。 “想来王翦将军也会有此疑惑。” 秦王默不作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的袍泽被王翦充当了军功?” 飞雪瞪大眼睛,面色惊愕。 残剑微笑着看向陈玄。 陈玄沉声道。 “请大王好生抚恤他们的家人。” 奔波这么些年,陈玄还真没有攒下多少钱。 秦王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我大秦将士,理当如此。” 陈玄靠着秦王,偏了偏头。 “还有,等到灭了六国,若是王翦还没死,我要王翦跪在陵前,告慰他们的亡魂。” “你不杀他,他会感谢你的,此事寡人许了。” 秦王偏着头看向陈玄。 “还有一事呢?” 残剑和飞雪同样看着陈玄。 “请大王轻徭薄赋,不可苛待六国遗民。” 秦王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秦以法制,如何能轻徭薄赋?” 陈玄摇了摇头。 “大王可知夏桀灭亡之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秦王看了看陈玄手中的剑,沉思良久。 “此事,寡人还不能答应你。” 陈玄哈哈大笑。 “您是个雄才大略的君王,自然不会把国事当儿戏。 不过,微臣还是希望大王将来能记起微臣今日的话。” 秦王缓缓点头。 殿外穿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乎是士卒的盔甲摩擦声。 虽然没有人去通风报信,但是无名上殿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你们快走吧,寡人不再追究你们做过的事。” 秦王看向这三个放弃了刺秦的刺客。 他慢慢起身,一步步走上高台,按了按一处石板。 一条狭长的暗道出现了。 十几息后,秦王再次按动石板,暗道复原。 一众禁军看着殿上无名的尸体和浑身血迹的秦王,呆若木鸡。 …… 海外孤岛。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依偎在一起,他们坐在岛边的礁石上,看到一条小船驶来。 “好久不见,飞雪姑娘。” 陈玄笑着对飞雪说。 残剑黑着脸看着陈玄。 “当然,还有残剑兄。” 残剑的面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他看着陈玄。 “安个家吧。” 陈玄摇了摇头。 “我要走了,我是来向你们辞别的。” 残剑沉默片刻,回到岛上小屋取剑。 …… 棋馆里冷清了不少。 老人倒是依旧在抚琴。 长空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秦王不能杀。” 长空对老人说。 老人点了点头。 “是啊,不然我早就杀了。” 长空欲言又止。 “无名是秦王的死士,这件事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老者停止抚琴,缓缓道。 他抬起头看向门口。 “好在我还有半个徒弟。” 陈玄笑眯眯地提了一只烤鸡。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目盲老人。 …… 陈玄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他自幼离乡,其实对家人感情不深。 年迈的老父抱着幼子站在门口,看见陈玄回来,愣了愣。 “他娘,二狗回来了。” 陈玄以手抚额。 这也是他不愿意回家的一个原因,陈二狗这名字,实在太一言难尽。 …… 秦国大军已经攻进赵国了。 深夜,王翦独坐秦军大营,挑灯选择明日的行军路线。 一阵风吹过,灯灭了。 王翦没有呼唤侍卫。 “你是个聪明人。” 一道声音在帐中回荡。 “阁下是赵国人?” 王翦感受着脖颈处的冰冷触感,声音有些颤抖。 “我是秦人,昔日还算是将军属下。” 王翦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 “王翦此生唯独后悔此事。阁下既然来了,只管动手吧。” 陈玄有些心烦,这人似乎吃定了他不会动手。 “秦王要一扫六合,荡平四海,他需要一个大将。 等你踏平六国国都,那时我再来杀你。” 陈玄替他点上灯,飘然离去。 王翦摸了摸脖颈处的细小伤痕,看了看手中的灯,恍如隔世。 …… 新郑城郊。 陈玄将黑娃的衣冠埋在此处,这样黑娃也能陪陪死去的另外九十八个兄弟。 “百夫长啊,黑娃也来找你了。” 他叩了九十九个响头,顶着满是鲜血的脸离开。 …… 陈玄最后一次进入秦宫。 他悄悄去了趟自己曾经的居所,看了看昔日下属的近况,还好,他们没有受到波及。 趁着夜色,他悄然来到秦王寝宫。 寝宫之中并没有什么霏靡之音,秦王身前甚至没有一个侍女,他正独坐床上翻阅书简。 秦王耳朵动了动。 “都退下吧。” 宦官们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还是按照秦王的命令退下了。 陈玄从房梁跳了下来。 秦王笑着看向陈玄,就像看着一位老朋友。 “大王,好久不见。” 陈玄拎着一壶酒。 “寡人还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你了。” 秦王眼睛眯起,摸了摸枕下的长剑。 “在大王看来,陈玄可是出尔反尔之人?” 陈玄自顾自地坐下,倒了两杯酒。 秦王闻言一怔。 “是寡人多心了。” 陈玄叹息一声。 “称孤道寡也没什么好的。” 秦王笑着饮了一杯酒。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权力是把剑,既可伤人也会伤己。” “此言大善。” “对了,你杀无名所用之物……” “整个世间,恐怕也就只有那一支了。” “老师还好吗?” “身子骨还很硬朗。” …… 两人想到一句聊一句,聊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陈玄最后笑着问秦王。 “大王,既然您早就在台下设了暗道,为何当时不曾逃离?” 秦王笑了。 “寡人是王。” 陈玄也笑了。 “是啊,大王是真正的王。” 秦王将他枕下的剑递给陈玄。 “你与残剑,皆为英雄。” 陈玄接过剑,但却摇了摇头。 “练剑十余年,只为了活下去,这样的我,不敢妄称英雄。” 陈玄离开秦宫,离开秦国,就此消失在世人眼中。 正文 第一章 过江之龙 , 津门租界,起士林餐馆。 老者头发花白,留着一撮山羊胡,穿着黑色的西装,笑着看向对面的青年。 “陈馆主北上至此,真是让津门武行蓬荜生辉啊。” 青年穿着一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梳着整齐的背头。 “郑老前辈说笑了,晚辈后学末进,怎敢在前辈面前妄自尊大。” 陈玄笑着看向站在一旁的女服务员。 起士林?郑山傲?陈玄终于明白自己所在的是哪个世界了。 “听闻陈馆主一把木剑,打遍川陕无敌手,这次来津门,莫非是?” 老人蹙着眉头点了一根雪茄,猛吸了一口,表情这才舒缓了几分。 “陈玄此次来津门,并非是要踢馆,只不过是想要收几个徒弟罢了。” 郑山傲是津门武行的领头人,只要得到他的首肯,在这儿开门立馆不是难事。 “陈馆主是要开馆?” 郑山傲面色有些为难。 “还望前辈多多关照。” 陈玄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牛排,喂进嘴里,笑着看向老者。 “起士林的面包没人吃过五个,津门的武馆没人踢的过八家。” 郑山傲吐出一团烟,烟雾散开,看不清他的表情。 “此事不难。” 陈玄笑了笑,拿起方巾擦了擦嘴。 “你不能打,你要在津门本地找一个徒弟,津门人能容津门人。” 陈玄点了点头,在桌上放了几张大钞,转身离开。 “过江之龙……” 烟雾缭绕中,郑山傲喃喃。 …… 陈玄并不知道。 这一天,同样有个男人北上,同样要开馆授徒,同样找到了郑山傲。 郑府,五个人穿盔带甲,拿着刀围攻一人。 那人穿梭在几人之间,每一次动作都使刀锋横于几人脖颈。 没过多久,五人纷纷倒地。 “你今天惊了我,这身功夫,俗人练不出。” 郑山傲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点上烟。 那人顺势坐在郑山傲身侧,他一边擦刀一边开口。 “南方小拳种,一代不过三五人。” 郑山傲缓缓开口。 “津门武馆十九家,踢过八家就能开馆。” …… 陈玄很无奈。 英雄世界,由于他违规击杀无名,导致任务没有圆满完成。 致使他的下一个任务世界,变成了眼前这个有枪有炮,冷兵器快要退出历史的世界。 他来这儿三年了,未曾杀过一个人。 “唯一任务:开宗立派,传承剑术。(完成任务前不可杀人)” 陈玄在川陕开了一家通玄剑馆。 或者说很多家通玄剑馆。 过去在沙场待久了,他的一身杀气确实太重。 于是,他改用木剑。 一把木剑挑翻了川陕两界的众多武馆,这才有了“陈馆主”今日的威名。 然而,即使他的名气在川陕甚至整个西部到达顶峰。 可是这个任务始终完成不了。 于是,他来到三十年代的津门。 彼时被称作武术之乡的津门,是天下小拳种的扬名之地。 所以陈玄来到此处。 夜晚,陈玄叩开郑府大门。 他只提了一把木剑。 郑山傲笑着看向他。 “郑老哥,请。” 陈玄换了一身白衫黑褂,弓步横剑。 郑山傲握着双刀,警惕地盯着陈玄。 陈玄选择先动。 郑山傲精通八卦掌,脚步之间,隐约有规律可循。 陈玄笑了笑。 一脚蹬地,腰转带动肩膀,肩膀带动木剑。 一剑横于郑山傲脖前。 郑山傲愣了。 下一回合,郑山傲双刀内合,朝着陈玄脑袋而去,陈玄一剑竖撩,双刀被震飞了。 郑山傲默然无语。 “承让了。” 陈玄将木剑平放在架上,抱拳行礼。 “小小津门,今日来了两条过江龙。” 郑山傲擦了擦汗,坐下对着陈玄说。 陈玄笑着摇头,不曾应答。 “你这身功夫,也就只有杨露禅杨无敌、佛山黄飞鸿这般宗师能够比拟。” 郑山傲看不透陈玄。 他想不出一个看着不足三十岁的人,就算打娘胎里练,如何能练出这一身功夫。 “是因为大家都不教真的。”陈玄从果盘里拿出一个梨,轻轻地嗅了嗅。 “是啊,都不教真的,一代传一代,祖宗传承,竟然打不过洋人。” 郑山傲盯着陈玄手中的梨。 “年轻时,听我师父说,闻梨,是种练气之法。” 陈玄左手托着梨,右手拧了一圈。 郑山傲接过梨,两根手指捏住梨把儿,轻轻将核拎了出来。 “好功夫。” 郑山傲叹息一声。 “你开武馆若是教真的,恐怕津门武行就全都要倒闭了。” 陈玄笑了笑。 “东瀛人的刀术不弱,西洋人的拳头不轻,唯独咱们的武馆尽教花拳绣腿。” “这怎么打?” 陈玄点了根烟。 郑山傲笑了。 “我在津门开馆授徒三十年,是时候给后人留点东西了。” 陈玄可不信这个老家伙会这么轻易答应。 “津门十九家武馆,各出一个弟子,交由陈馆主教授,也好相互映证,你看如何?” 郑山傲笑着啃梨。 陈玄弹了弹烟蒂。 “好。” 郑山傲起身对着陈玄拜了一拜。 陈玄端坐,眼神深邃。 …… 贫民区,一个男人夜里干完活回家。 他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影在暗处相随。 男人进入家门,点灯。 陈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咏春陈识?” “阁下是?” “通玄剑陈玄。” “锁没坏,钥匙只有一把。你怎么进来的?” “你开门,我进来。” 陈识笑了笑,取下斗笠,脱下汗衫,从箱子里取出双刀。 “屋里不方便,去外边吧。” 陈玄提起木剑。 月色如水。 陈识和郑山傲不同。 一来他正值壮年,二来他的咏春尽得真传,三来咏春的刀法确实精妙。 陈识双刀如同两条银线,在月光下闪动着光泽。 陈玄剑术很强,在这个世界几乎算是无敌手。 问题在于,他用的是木剑。 再好的木头也不可能硬的过精铁。 所以陈玄只能以剑尖或者剑身撞击陈识刀侧。 陈识的刀法很快,并非是一刀杀一人的那种快,而是在人周深要害游走,随时寻找破绽。 陈玄不想以力压人,于是整个过程都只以剑术本身对敌。 五十招过后,陈玄一剑挑开陈识双刀。 “你的功夫很好。” 陈玄这样说。 “你的剑术更好。” 陈识笑了。 正文 第二章 开馆授徒 , 日上三竿,陈玄独坐在阴凉的高台上。 台下站着十九个人。 每个人都握着剑,一动不动。 即使汗水已经浸湿了他们的衣衫,即使他们的胳膊腿脚已经酸痛不堪。 没人愿意动,或者说,没人敢动。 陈玄笑眯眯地翘着二郎腿,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盯着台下众人。 一个穿着西装的短发女人站在一旁看着,她看了很久,依旧没看出什么门道。 “确实有几个好苗子。”陈玄笑着看向女人。 “津门武人众多,自然会出几个人才。”女人声音淡漠,似乎有些自傲。 陈玄吃了颗葡萄,笑了笑,没有说话。 “都停下吧。” 陈玄站起身,轻巧地跃下高台,如同一只鸿雁。 众人如同泄了气一般,瘫软地溜到地上。 陈玄左手握着一个梨。 右手握剑。 铁剑。 长剑大约三尺长,梨也就拳头大小。 十九个人目不转睛,邹馆长也不例外。 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剑光闪动。 陈玄捏着梨把儿,轻轻提起。 这一次提起的不是核。 是皮。 黄色的带着麻子的皮。 平平无奇,只不过上面多了十九个镂空人物。 人物的动作与地上瘫倒着的一般无二。 邹容本来淡然地吞下一颗葡萄,此时却猛地一惊,被葡萄籽儿呛住了。 “让你们举剑,不是罚你们,只不过我这门剑术讲求一个稳字,剑都拿不稳,怎么杀人?” 陈玄面容很清秀。 不过在场的一众练家子,没有谁觉得陈玄是个善茬。 陈玄朝着女人走去,笑着啃了一口梨。 邹馆长捶着胸口,总算明白过来了。 陈玄压根没把这十九人放在眼里。 …… 起士林餐馆附近有个舞厅。 郑山傲和陈玄端坐台下,看着台上一群身段婀娜,大腿修长的洋姑娘。 “这姑娘对于肌肉的控制十分精妙,近乎拳理。” 郑山傲死死地盯住金发少女的白皙长腿。 “你们找的人,太次。” 陈玄不置可否地瞥了几个舞女一眼。 “你的剑术不好学。” 郑山傲眼睛眯起。 “好学的剑术杀不了人。” 陈玄一想起自己曾经的沙场生活,那才叫刀尖舔血。 “你的通玄剑馆之中,可有得真传之人?” 郑山傲给陈玄点了一支雪茄。 “都只学了皮毛,不得精髓。” 陈玄吸了一口,吐出凝实的烟气。 “津门之中,恐怕也找不到那等天才。” 郑山傲看了看陈玄满是老茧的双手,摇了摇头。 “倒也未必。” 陈玄喃喃。 …… 津门有租界,有政府,有江湖。 各有各的规矩,于是,津门的规矩多的吓人。 所以想要开馆的陈识不太好过。 陈识带着女人走过大桥。 女人穿着黄色的旗袍,身段带有几分媚意,可是眼神却很冷。 于是闲来无事的男人就会显得很多。 几个汉子拦住女人。 津门街头动武不可动用铁器。 于是,陈识穿着西服礼帽,用绅士棍三两下解决掉拦路的一众汉子。 “高手啊。”大桥侧面,一个年轻脚夫盯着陈识说道。 另一个脚夫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个女人的侧脸。 陈识带着女人朝着贫民区走去,中途两人换了一身粗糙的行头。 中途,陈识穿着汗衫独自离开。 女人穿着麻布衣服,背着包袱独自回家。 两个脚夫尾随女人到了她的住处。 还好,年轻脚夫只是想看看女人正脸,并未做出逾越之事。 太阳渐渐西移。 一个脚夫先走了,另一个一直等到傍晚。 陈识穿着汗衫,提着两摞螃蟹回家。 女人在洗衣服,她只是斜瞥了陈识一眼。 “他要找你比刀子。” 女人这样说。 陈识看了看年轻脚夫,放下螃蟹,取了两对刀子。 年轻脚夫双手握刀,刀刀迅猛,可惜毫无章法。 刀刀交错,陈识的每一刀都卡住了脚夫双刀的去路。 陈玄躺在屋顶,凭借听觉判断两人刀势。 脚夫不出意外的落败了。 “留下吃顿饭吧。” 陈识看了看准备离去的脚夫。 女人冷冷地看了陈识一眼,起身提起螃蟹。 半个时辰后,螃蟹熟了。 陈识和女人坐在一起吃螃蟹,脚夫坐在他们对面。 “你挺有天赋的,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陈识低着头刨饭。 脚夫闻言愣了愣,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起身。 “耿良辰拜见师父。” 脚夫对着陈识磕头。 女人依旧在吃螃蟹,被陈识碰了碰,这才正襟危坐。 这对师徒就算有名有实了。 陈玄看了眼耿良辰的双手,趁着暮色悄然离去。 …… 夜晚,耿良辰学了一阵拳法,独自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耿良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他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有人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肘朝着身后顶去。 陈玄一只手捏住他的肘,缓缓地抬起,锁住了耿良辰的上身。 “你要干什么。”耿良辰侧着头,表情狰狞。 “你的根骨不错,跟着我学功夫。” 陈玄缓缓开口。 耿良辰笑了。 “你比我大不了几岁,能教我什么,我已经有师父了。” 看来这小子还有些可取之处。陈玄心里暗自点头。 “不用你拜师,跟着我学剑就是了。” 陈玄松开手,耿良辰一个酿跄,险些栽倒在地。 “这不合规矩。” 耿良辰是土生土长的津门人,他知道在这个地界,干什么都得守规矩。 “我教你,你打外国人。” 陈玄笑了笑。 “好。” 耿良辰点了点头。反正他也不亏。 陈玄带着他进了租界。 陈玄开了不少武馆,财源滚滚,所以在租界买座院子不算难事。 院子里摆满了兵器。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不过,正中之处只摆了两把剑。 耿良辰盯着那两把剑。 “古董?” 陈玄笑了笑。 “你小子是个财迷。” 耿良辰也笑了。 “给我一把。” 陈玄摇了摇头,扔给他一把木剑。 “挡住了。” 陈玄开始挥剑。 如同昔日的秦王。 陈玄就像屠夫剁肉一般,一剑剑朝着耿良辰砍去。 “注意气息。” 几句嘱咐,伴随着木剑击打肉体的声音一起响彻在租界的这座院子里。 正文 第三章 挟刀揉手 , 北方的功夫,没有蹦跳。 踢馆也好,切磋也罢,都是近身肉搏。 其中最凶险的一种,叫做挟刀揉手。 简单讲,就是各自用师门的独门兵器交手。 挟刀揉手,会见红。 陈玄提着剑,找到曾经来天津踢馆的那个人。 在此之前,踢馆最多也就五家。 那个人就踢了五家。 问题在于,他可能踢不了了。 因为他断了一条腿。 是断了一条腿。 男人独坐在院子里,穿着黑色大褂,只有一条腿,另一条是假肢。 他不太像是个武人,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只是他手上拿着两个很奇怪的兵器。 左右手各自一个。 每一个如同两枚相交的月牙,中间留有空洞,除此之外尽是刀锋。 这叫鸳鸯钺。 此人的功夫不弱,起码不比陈识弱,可惜了,他坏了津门的规矩。 津门人容不得他。 他笑着看向陈玄。 “陈馆主,请。” 他没有起身。 陈玄出剑了,当然,是木剑。 常言道是一寸长一寸强。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鸳鸯钺就是例外。 两钺相合,卡住了木剑去路。 陈玄抽剑,化刺为撩。 剑尖被鸳鸯钺的中心空缺卡住。 另一钺划破了陈玄的衣衫。 陈玄笑了。 “阁下的功夫,比津门这群老顽固强多了。” 黑褂男子淡淡地笑着,双钺摩擦。 这是陈玄在这个世界第一次使用奕剑术。 简单到极致的一竖。 甚至看不出这是剑招。 “好在是木剑。” 男子看着两个都崩开一角的鸳鸯钺,笑着说。 “好在你没动杀心。” 陈玄笑了笑,在他身旁阶梯坐下。 “我从没见过这种剑术。” 他笑着放下鸳鸯钺,伸手接过木剑。 木剑上也是斑斑刀痕。 “又来了一个踢馆的。” 陈玄拿起鸳鸯钺,有样学样地挥了几下。 男人笑了笑。 “来了个不怕死的?” 陈玄看着他。 “他比你聪明。” 男人点了点头。 “找我何事?” 陈玄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帮我教个人。” …… 郑山傲穿着盔甲,坐在椅子上。 陈识握着日月乾坤刀。 日与月,乾与坤。 一根棍两头各自两把刀头,一把直,一把斜向上。 陈识看着前方。 一根绳子挂着机括,机括的外端是刀。 人与机括对决,看似简单,但是机括不长眼,刀锋不是假的锋锐。 刀尖跳动,但是陈识每一刀都能完美的防守住。 郑山傲盯得很仔细。 “日月乾坤刀不愧是最好的防守刀法。” 陈识点了点头。 “津门人没见过日月乾坤刀,你觉得你占了便宜。 对于奇门武器,高手会用自己最擅长的。你会害死你的徒弟。” 郑山傲的语气淡漠。 “你没交我真的。” 陈识看着他的眼睛。 “我对你没有保留。” 郑山傲笑了笑。 “日月乾坤刀是防守的刀法,可一个门派最好的,一定是进攻的。 你的师门用来进攻的武器,是什么?” 陈识沉默片刻。 “这是我的师门秘传。” 郑山傲点了根烟,没有吭声。 陈识打开地上的箱子,箱子里放着两把平平无奇的短直刀。 陈识握住直环形的把手。 “咏春拳的秘传,是世间最常见的兵器。 南方叫八斩刀,北方叫……” 郑山傲眼睛一眯。 “单锋剑。 八斩刀厉害的不是刀,是刀法。” 陈识点了点头。 两人开始挟刀揉手。 郑山傲快要退隐了,按照规矩,等到耿良辰踢馆到第八家,津门武行会推举郑山傲对敌。 他想风光的离开。 可陈玄却不想耿良辰轻易的输。 …… 耿良辰不再做脚夫了。 脚夫是体力活,只要是体力活,就难免伤身子。 他的身子现在很金贵。 应该没有人能够同时接受陈识和陈玄的传承。 应该,他是那个不应该。 所以他开了一个书摊。 开在一家茶汤铺子的对面。 卖茶汤的姑娘是个异族人。 眼睛大,皮肤白皙,身段婀娜。 练武之人怕遇见女人。 陈识遇见了一个,耿良辰也遇见了。 陈玄装作不认识耿良辰,从他的身旁走过,来到茶汤铺子。 “姑娘,来一碗茶汤。” 异族姑娘笑着盛了一碗。 耿良辰压了压帽檐,悄悄离开。 半个时辰后。 津门租界。 陈玄的院子里,依旧摆着诸多兵器。 只不过多了一对鸳鸯钺。 耿良辰气喘吁吁地进门。 “师兄,你找我?” 是的,陈玄借用某个老人的身份,代师收徒了。 “接剑。” 陈玄扔给他一把铁剑。 耿良辰疑惑地看着陈玄手中的那对奇怪兵刃。 一步步逼近。 耿良辰单手横剑。 陈玄没有留手。 双钺卡住剑身,接着直朝着耿良辰的胸膛划去。 耿良辰摸了摸胸前的伤口。 他咽了咽口水,改为双手持剑。 耿良辰学不会奕剑术。 所以陈玄教给他十步一杀。 当然,不会飞的那种十步一杀。 陈玄总说要把自己的小命放在第一位。 所以耿良辰退后一步,接着一脚踏地,力量从脚传到胯,从胯到腰,从腰到肩。 一剑刺出,却被陈玄再次架住。 “换刀。” 陈玄面无表情,扔给他两把八斩刀。 耿良辰弃剑换刀。 他的手已经有些麻木了,毕竟他曾经用刚刚那一剑,刺穿过石板。 是的,刺穿,而不是震碎。 力量凝聚一处的威力很大,可惜他面对的是陈玄,所以反震的力道更大,所以他的手会麻。 陈玄握着鸳鸯钺,看向耿良辰。 “你确定要踢馆?” 耿良辰刀刀相随,一前一后朝着陈玄脖颈和胸膛划去。 “自然。” 陈玄翻转鸳鸯钺,划破了耿良辰的衣袖。 “这叫鸳鸯钺,你的刀法不以力道见长,所以体会不深,这钺法专克铡刀长戟。” 耿良辰挡的很艰难。 有几下甚至差点伤到他的手筋。 “你要教我这个?” 耿良辰双刀相合,猛地前突。 陈玄与他擦肩而过。 耿良辰跪在地上,若非他用刀挡住了脖颈,此刻已经死了。 陈玄摸了摸被割开的袖口,笑了笑。 “有长进。” 耿良辰起身。 “不长进早被你打死了。” 瘸腿男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好苗子。” 陈玄笑了笑。 “是啊,好苗子。” 正文 第四章 军界武行 , 郑山傲很有钱。 不只是因为他开了武馆财源广进。 他有很多徒弟。 其中一个是津门总督的副官。 他的这个好徒弟叫林希文,林希文对他很是孝顺。 郑山傲是津门武行的总瓢把子。 邹容邹馆长和郑山傲的关系很近,很近是多近?没人知道。 大家只知道,邹容是个寡妇。 寡妇能做一馆馆主,足以说明她的手腕。 林希文找到了邹容。 军人作风,直接了当。 两件事。 他要打败他师父,以及军界要接手武行。 “我可以配合你,但是,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邹容笑着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津门武行的头把交椅,你来坐。” 林希文起身,看向窗外。 …… 郑山傲很高兴。 自家徒弟要和他拍一段影片,给总督过目。 这件事要是办好了,他在武行的威望将达到最高峰。 届时,他在顶点处退隐,也算是一段佳话。 陈玄看着笑容满面的郑山傲。 “郑老哥,十九家武馆的人我也教了,开馆的事?” 郑山傲弹了弹烟蒂。 “老弟啊,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最是讲义气,你既然教了,那按理说我也该让你开馆了。” 陈玄笑而不语。 “只是,毕竟没有教出几个像样的,老哥我不好给津门武行交代啊。” 郑山傲老了。陈玄心里这样想着。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想要留给后人点真东西的郑山傲了。 名与利成就了他,最后也束缚住了他。 “听说军界有意进入武行?”陈玄喝了口茶水。 “陈老弟的消息很灵通啊。”郑山傲笑眯眯地看着他。 “弟子里也有几个当兵的,不过哪比得了老哥你,教过一省督军的副官。” 郑山傲心思急转,他打定主意,今夜就要去打听打听通玄剑馆的背景。 “官做的再大,终究不算真传。”郑山傲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陈玄起身告辞。 言尽于此,能不能醒悟,只能看郑山傲的造化了。 …… 对于陈玄来说,津门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正是因为如此,也显得格外新奇。 趁着夜色,陈玄独自走在大街小巷之中。 拿着煎饼边走边啃,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消遣。 不知不觉走到了贫民区。 一群汉子握着棍棒朝着一个方向蜂涌。 陈玄两下把煎饼塞进嘴里,边走边嚼,跟在众人之后。 男人护着女人,坐在长凳上,各坐一头。 他穿着白西装,带着白帽子,留了一圈胡子,额头很宽。 陈玄认出来这是陈识。 陈识握着一根竹竿。 几十上百个汉子聚在巷子里。 但是人再多也不可能全部一起上。 所以,长棍摇动,每一棍都能打倒一个。 陈识的功夫确实不算弱了。 所以数十个汉子打不过陈识一个。 “这么巧。” 陈玄从人堆中挤出来。 “是挺巧的。” 陈识搂着女人,看着陈玄。 女人看了看陈玄,缩到陈识怀里。 “找你打架的?” 陈识摇了摇头。 “我们打过了。” 陈识背着女人离开。 陈玄耸了耸肩。 “男人一旦有了女人,就变得不像样了。” 一群汉子打不过陈识,陈玄和陈识认识,而且看着白白净净的。 所以,他们又被陈玄打了一顿。 …… “所以,陈玄和金陵的那位有交情?”郑山傲一只手夹着烟,烟蒂已经很长了。 林希文恭敬地点了点头。 “他替那位揪出了个东瀛杀手。” “这么说,他在军界……” “督军吩咐,此人只能交好。” 郑山傲瞥了一眼手中的烟,这才反应过来,弹了弹烟灰。 “挑个好日子,让陈老弟开馆吧。” 林希文点了点头。 …… “陈识察觉到什么没有?” 陈玄躺在木桶里,面不改色。 “应该…没有吧。”耿良辰躺在另一个木桶中,面色通红。 “师父…只是惊讶我刀法进境很快。”耿良辰咬着牙。 木桶里盛满了幽绿色的液体,这是陈玄从川陕的几个老前辈那儿换来的药浴方子。 “可别漏了馅儿,不然,你师父和你在津门都不好过。” 一人学两个门派的功夫,强归强,但犯忌讳。 尤其是在津门,最重规矩的津门。 “你去踢馆,馆主自恃身份,不会和你交手,所以至多派个得了真传的弟子。” 陈玄眯着眼睛。 “对付他们不难。” 耿良辰意有所指。 “你不笨。” 陈玄睁开眼。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耿良辰笑了笑,很洒脱的笑。 “踢完你就走吧,带着那个女人,离开津门。” 陈玄笑得有些讽刺。 津门的老顽固确实顽固。 “我是津门人,死也不离开。” 耿良辰适应了剧烈的灼热感。 “去川陕,那里是我的大本营,待上几年,你再带着女人回来。” 陈玄一巴掌糊在他的脑袋上。 “再回来踢馆?” 耿良辰揉揉脑袋,兴奋地笑了笑。 “我有没有说过,为何教你练剑?” 陈玄看了看剑架上摆的两把剑。 “打洋人。” 耿良辰沉声。 “有命才能打。” “那我踢完就走。” “不算太蠢。” “你连个女人都找不着,还有脸说我蠢?” “女人是练武的大忌。” “我师父说师祖也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们还是娶妻生子了。” “所以你师父打不过我。” “整个津门,不,整个天下,谁能打的过你?” 耿良辰有些气愤,他觉得陈玄这是以势压人。 “谁说没人打的过我?” “时代变了,小崽子。” 陈玄喃喃。 …… 一个月后。 通玄剑馆在津门最好的地段开馆了。 十九家武馆的馆主无一缺席。 林希文也来了。 他穿着军装。 所以,他代表着军界。 “陈先生。” 林希文坐到陈玄身侧,点头问好。 “早就听郑老哥说起过林副官,总算见着真人了。” 陈玄笑着拍了拍林希文的肩膀。 林希文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勉强地笑了笑。 “还是陈馆主厉害啊,压的这小子不敢抬头。” 几个馆主“窃窃私语”。 陈玄笑了笑,静静地看戏。 台上是一出戏。 台下也是一出戏。 正文 第五章 师父徒弟 , “天津武馆,各有各的护具,粗陋不堪。 前朝大清,我家是一等武将。 这身祖上的铠甲,改成比武的护具,你看合用吗?” 郑山傲喃喃。 “合用。” 陈识回答。 两人开始挟刀揉手,当然,穿着铠甲。 为了检验铠甲,陈识没有进攻,任由郑山傲进攻。 郑山傲的刀法渐渐犀利了起来。 陈识被按倒在地。 郑山傲制住了陈识。 “郑大哥?” 郑山傲刀逼陈识。 陈识满头大汗,双刀护胸用力抵抗。 “郑大哥!” 郑山傲松开手,陈识摊开双手。 郑山傲举起刀,一刀刺向陈识胸口。 陈识表情一变。 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单手用刀,别住了郑山傲的一只手,郑山傲另一只手正要挥刀,一把刀已经抵在了他的下颚。 陈识慢慢站起身,郑山傲一动不敢动。 两人坐下。 “我的刀技,算是成了。” 郑山傲喃喃。 陈识有些丧气。 他没想到,郑山傲会以生死威胁试探他。 他确实已经将咏春秘传倾囊相授了。 “你徒弟成了?” 郑山傲问道。 “我没看错他,他是大才。” 陈识喘息着,用力从铠甲中抠出一截带血的刀尖。 …… 津门热闹了起来,有个叫耿良辰的年轻人,开始在天津武行踢馆了。 第一家武馆,应战的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旗袍,叉开的很高。 她的身段很是婀娜。 耿良辰蹲着穿护具,抬头看了她一眼,从下看到上的一眼。 “你不穿?” 他盯着女人的腿。 女人不屑地看着他。 陈玄站在阁楼上观战。 两人靠近,双手携着刀,靠在一起。 女人腿很长,既然很长,那就自然有很长的用法。 她一腿扫向耿良辰。 紧接着就是第二腿。 耿良辰仓皇后退。 “用脚啊?” 按规矩,挟刀揉手不能用脚。 女人笑了,举起刀,弓步曲肘,如同一只螳螂。 母螳螂显然比公螳螂更危险。 耿良辰每次向前,都被一脚击退。 于是他学聪明了,女人一脚攻来,他就顺势后退。 于是,女人劈了个叉。 两条白皙的长腿完全贴近地面,只有大腿根被旗袍遮住。 女人侧身翻滚,起身,持刀看着耿良辰。 又是一次劈叉。 耿良辰面色玩味。 于是女人再起身,猛地一个鞭腿。 修长白皙的腿被耿良辰抓住,女人近身挥刀。 耿良辰两刀一拨,女人正门打开,耿良辰一脑袋砸了下去。 他扶着晕倒的女人,笑着看向楼上。 …… 这一场是巷战。 两个中年人在巷子拐角处等候。 陈识带着斗笠,穿着破旧衣服,肩上用布带拴着箱子。 他双手按住耿良辰的肩头。 “不能急,急了就会耸肩,手就会慢。” 耿良辰心急着比武,有些不耐烦。 “知道了!” 他转身离去。 “耸肩就输了!” 陈识看耿良辰心急,他也急了。 “说过了!” 耿良辰没有回头。 “噌~” 陈识在他背后拔刀。 耿良辰侧身,一刀向后挡住,另一刀向前,他顺势扑到拐角。 “师父。” 耿良辰瞪大眼睛,冷静了下来。 “你强过我当年。” 陈识握着刀靠在青砖墙上。 耿良辰放松肩膀,慢慢朝着两人走去。 陈识低下头,肩上的布袋猛地断裂,箱子落了下来。 于是他知道,耿良辰会赢。 一天后,整个津门都知道有个叫耿良辰的踢了八家武馆。 …… 在耿良辰之前,郑山傲给陈识介绍了一个徒弟。 不过,有了耿良辰这个珠玉,那人就显得不太入流。 陈识穿着破旧的衣服走进郑宅。 他先前的徒弟穿着军装,一见他来,立刻半跪。 “师父。” 陈识没有停留。 “记住了,我不是你师父。” 郑山傲走出来。 “我改良了清朝的盔甲,用作军中的刺刀训练,武行必定没落,前途在军界。” 陈识没有看盔甲,径直走到他身前。 “你和我徒弟的对决,定在哪天了?” 郑山傲笑了笑。 “就这几天吧,改天再说,今日见督军。” 郑山傲穿着黑袍,被士兵带着进入馆中。 林希文脱帽,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郑山傲身前,单膝跪下。 “师父。” 郑山傲连忙上前扶起他。 “多亏了有你啊。” 郑山傲小声道。 他看了看四周。 “督军呢?” 林希文笑了笑。 “督军不来津门了,我们拍成影片给他看。” 两人被服侍着穿上铠甲。 “不能面见督军其实是大好事。 趁这机会留下影片。 您是当世顶尖武人,有此影片,注定会青史留名。” 林希文笑着戴上头盔。 郑山傲得意地笑了笑。 “跟着师父,你也会走进历史。” 机器架在四周。 两人各自举着包着布头的刺刀。 开始对决。 郑山傲打不过陈识,当然,也打不过陈玄。 但他是津门武馆的话事人。 郑山傲的功夫并不弱。 林希文架势很大,气势很足,力道很猛。 郑山傲则不然,招式简单,不言不语。 八卦变换,森严有度。 林希文猛攻,但却不懂得收力,因此慢了不少。 郑山傲趁着他猛攻的间歇攻他胳膊与腰腹。 很快,林希文不敌,刺刀被郑山傲一下挑飞。 “停,乱了。” 林希文一边后退一边冲着摄像师喊着。 他一下栽倒在人群中。 休息一阵,郑山傲给他演示。 两人面对面,都是前后脚交错。 林希文斜向下端着刺刀。 郑山傲一下挑开刺刀,迅疾地横在林希文面前。 “明白了吧。” 郑山傲有些累了。 林希文憨厚地笑了笑,一边笑一边点头。 “哐~” 空旷的大厅响起一声木棍交击声。 林希文挥动刺刀,瞬间挑开郑山傲的防守,顺势一刺刀攻击他的手臂。 郑山傲的刺刀落地。 林希文后手用力,刺刀旋转,刺刀的枪托重重地打在郑山傲的后脑。 郑山傲跪倒在地,重重地喘息。 “师父。” 林希文轻声细语。 郑山傲抬头。 林希文举起刺刀,用枪托对准郑山傲的脑袋。 “呵诶~” 郑山傲瞬间起身,左手一靠,将林希文右臂制住,右手顺着脖颈压住他的脸。 林希文猛地甩动左臂,击打在郑山傲的脖颈上,刺刀落在地上 郑山傲一个酿跄。 林希文继续挥掌。 八卦掌的力道很大。 林希文很年轻。 所以郑山傲有些吃亏,受了重伤的他渐生疲态。 林希文抓住破绽,近身,从上而下一个肘击。 他停住了。 他不得不停住。 郑山傲身子下倾,左手抓住林希文的右臂,另一只手压在林希文面部,两根手指对准了他的眼珠子。 每门武功都有些狠招。 金丝抹眉就是八卦掌最狠的绝招。 郑山傲最终没下得去手。 不是他心软了。 他只是看见一个士兵摸了摸腰间的手枪…… 陈玄曾经告诉耿良辰:时代变了。 正文 第六章 踢你的馆 , 师父和师傅。 一字之差,相隔万里。 后者只教技艺,前者却还要教做人。 郑山傲错不该做林希文的师父,因为他并没有教他做人。 所以郑山傲的一辈子名声,只换来巴西的两张地契。 同样是师父,陈识和他不太一样。 虽然他教耿良辰的目的也不纯。 之所以找女人,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且他本以为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女人。 之所以收徒,是为了开馆立业,而且他本以为耿良辰是个小人,废了也不心疼。 可是他在耿良辰身上看到了咏春未来的希望。 所以他心软了。 他想要找到郑山傲。 可是郑山傲却始终闭门不出。 一切变得扑朔迷离…… 不算新开的通玄剑馆,津门武馆有十九家。 耿良辰要是再踢一家,就近乎踢了津门一半的武馆。 这是津门人不可能容忍的事。 所以陈玄来到茶汤铺子。 “听说你朋友踢了八家武馆。” 陈玄穿着讲究的大褂,坐在街头简陋的木凳上。 异族姑娘摇了摇头。 “你说的人我不认识。” 她的眼神有些戒备。 已经不只一拨人来找过耿良辰了。 陈玄笑了笑。 他和耿良辰不一样,虽然天天练武,但却皮肤白皙。 所以,本就相貌不俗的他笑起来,让那姑娘愣了愣神。 所以,本来把帽子盖在脸上假寐的某人坐不住了。 “你找我?” 因为规矩,耿良辰只能装作不认识陈玄。 陈玄点了点头。 “你踢了八家,落了津门武行的面子,如今我进了津门武行,需要一份投名状。” 耿良辰盯着陈玄双眼。 “第九家,我来踢你。” 异族姑娘本来还对陈玄印象不错,可一听他的来意,立马翻脸。 一碗滚烫的茶汤泼向陈玄面部。 耿良辰面色微变。 陈玄坐在原地,单手起剑。 一碗茶汤绕着陈玄画了一个圆。 陈玄的米白大褂干净如新。 姑娘愣住了,耿良辰也愣住了。 陈玄放下钱,提着木剑起身离开。 …… 夜晚,陈识找到正在练刀的耿良辰。 “你要踢通玄剑馆?” 陈识面无表情,耿良辰赤裸着上身,在刀架中穿梭。 “嗯。” 他的语气很平静。 “你知道陈玄是谁吗?” 陈识的语气也很平静,如同火山爆发前的平静。 “据说他是川陕无敌。” 耿良辰刀如银线,单以刀法而言,他已经不输陈识了。 “我和他交过手,我输了。” 陈识盯着他的双刀。 “他顾忌名声,不会下狠手。” 耿良辰按住旋转的刀架,静静地看着陈识。 陈识点了点头。 “这场踢完,你要离开。” 耿良辰点了点头。 “去广东,那儿是我的大本营,等过两年,我回广东开馆。” 陈识继续说道。 耿良辰惊愕地看着陈识。 他是知道陈识教他是有目的的,但现在看来,陈识是真的把他当成徒弟了。 …… 通玄剑馆的名气很大,至少在川陕境地很大。 津门人也听说过,但是他们心里还是觉得津门武馆最强。 今日,耿良辰要来踢通玄剑馆。 陈玄不只一个记名弟子。 不算耿良辰,得了真传的也就一个。 是个女子。 是个眉眼弯弯,眼神清澈的女子。 耿良辰站在台上,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姑娘,有些不知所措。 台下公证的几个武林前辈也有些愣神。 陈玄笑了。 那姑娘握着一把木剑。 开始交手了。 耿良辰反握着两把八斩刀。 看着柔弱的姑娘,单手握着木剑。 刀光先动。 刀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自那姑娘脖前划过。 弧线戛然而止。 木剑剑尖撞击刀侧,第二刀袭来,又是一道弧线。 剑长。 所以开始攻守易位了。 那姑娘穿着一袭长裙,裙摆随着剑动。 耿良辰的刀法一招一式皆有法度,但女子的剑法却迥乎不同。 毫无规律可言。 就像,就像飞雪。 台下其他武馆的观战者屏息凝神,两人的刀法剑术都是难得的真东西。 耿良辰有苦难言。 和当年的陈玄一样,他面对飞雪剑法也有些束手束脚。 根本猜不出她的下一剑会出现在何处。 陈识说耿良辰是大才。 他的确是。 凝聚精神,将力道藏在后手之上,先手虚招试探,以刀为剑。 后脚垫步,十步一杀。 血痕出现在了女子的额头上。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陈玄一眼,双手抱拳,退出擂台。 台下一片哗然。 至此,泥腿子出身的耿良辰,踢了津门九家武馆。 陈玄笑了笑,看着耿良辰。 津门规矩,踢馆之人若是赢了,武馆要在瀛楼请客。 但是耿良辰为了一个女人改了规矩,输家要请他喝茶汤。 于是,通玄剑馆的一众弟子,跟着陈玄去了茶汤铺子,请耿良辰喝茶汤。 陈识被邹容拖住,站在铺子对面的洋楼阳台上。 “军界要接手武行了,这大概就是武行最后的繁荣了。” 邹容看着意气风发的耿良辰。 “一年,你可以开馆一年,一年以后你再离开。” 她看着陈识。 “那……” 陈识欲言又止。 “耿良辰必须死。” 通玄武馆的人离开了。 陈玄看了看周围,这里新来了不少长工。 他留下了自己唯一的真传弟子。 于是,茶汤铺子,两个漂亮姑娘大眼瞪小眼。 耿良辰咳嗽一声,正要起身。 被两个姑娘同时用眼神逼了回去。 一个长工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比划比划。” 他摆了一个八极拳的拳架。 耿良辰笑了笑,点了点头。 不到三招,那人倒地了。 十几个长工蜂拥而至,叠在一起,把耿良辰压在身下。 几个脚夫在一旁暗自着急。 他们是耿良辰昔日做脚夫时的兄弟。 津门规矩,街头打架,不能见铁器。 这群人虽然围攻,但是并不算坏规矩。 所以他们不能动手。 茶汤姑娘在一旁干着急。 陈玄的女弟子正襟危坐,看都不看耿良辰一眼。 陈识双手按在阳台上,缓缓捏白了手指。 耿良辰只觉得很重,有些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是有人想暗算他,不过此刻他并不在意,他只是在想暗中的那个人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陈玄把他的真传弟子留了下来。 这是一个信号。 暗中的人还有后手。 正文 第七章 坏了规矩 , 耿良辰被一群人抬了起来。 他竭力挣扎,但是没什么效果。 这些人要把他塞进一辆轿车里。 车不大,容不下十几个人。 所以耿良辰得以在车门口挣脱。 一肘击倒一个,耿良辰想要冲出重围。 “小耿,要帮忙吗?” 一个脚夫大声问道。 “不用。” 耿良辰警惕地看着这群人。 这群人懂功夫。 而且,招式之间有些八卦掌的痕迹。 咏春主要攻敌胸腹。 一格一挡,将对手正门打开,接着直拳寸劲,将对手打倒。 群蚁能够噬象,但单个的蚂蚁就不够强大了。 即便是车轮战,耿良辰依旧打倒了他们。 只剩下一个了。 这人个子不高,看着很瘦,头发挺长。 功夫高低不在体格,而在于是否能致人性命。 毫无疑问,这人能够致命。 他和倒下的人不同,他的目的很明确。 第一招就是双龙取水,两条胳膊劈向耿良辰的肩膀,锁住了他的喉咙。 耿良辰虽然面色痛苦,但是依旧思路清晰。 两手穿插到那人双臂之间,猛地一靠,打开了他的封锁。 一拳击胸,一肘击头。 所有敌人都倒下了。 茶汤姑娘松了一口气。 但是陈识、还有陈玄的女弟子,却几乎在同一时间警惕起来。 林希文穿着军装来了。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随从,是陈识先前教过的那个人。 “比比兵器。” 林希文看向耿良辰。 随从对着耿良辰扔了一把刀。 耿良辰有些疲累,他接过刀,正要拔刀。 林希文穿着披风,朝着耿良辰怀里扑去。 耿良辰倒在地上,吃痛地捂着屁股。 他被陈玄的女弟子一脚踢开了。 “未请教?” 他看向那个看着文静的姑娘。 “你姑奶奶。” 姑娘笑了笑,温柔地对他说。 林希文手上的两把刀显露了出来。 街头械斗终究少见,因此四周早就围满了观众。 林希文的扬名计划,就这样胎死腹中。 “他是林希文!”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津门人不玩玩阴的。” 又是一声。 脚夫们也很气愤。 “街头打架,不见铁器。” 津门人重规矩,津门人也要面子。 有人破了津门人的面子,还坏了津门人的规矩。 林希文只能被掩护着离开。 阳台上,陈识松了一口气。 邹容面色阴沉。 …… 耿良辰得罪了整个津门武行。 按道理讲,他应该离开津门暂避风头。 可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能按道理讲的人。 他决定要去杀了林希文。 “除恶务尽。” 陈玄这样告诉他。 于是茶汤姑娘被连夜送离了津门。 …… 耿良辰消失匿迹了。 林希文也是。 津门武行想当然地以为林希文怀恨在心,暗杀了耿良辰。 陈识也这么以为。 毕竟,他也快一个月没见到自己徒弟了,甚至没有找到那个卖茶汤的姑娘。 于是,一股气积郁在他的胸口。 他大病了一场。 脚行的老大找到他。 “陈师傅,我们知道你是小耿的师父,小耿已经失踪很久了,甚至连那个姑娘也不见了踪影。 我不能看着他被人害了还无动于衷。” 陈识面色苍白,穿着宽大的居家服。 他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 手指上捏了一枚扣子。 脚行老大低头看了看领子。 “能取你扣子,就能穿你喉咙。你走吧。” 脚行老大气愤地离开了。 “开馆?老婆走了,徒弟没了,开馆有什么用?” 陈识趴在桌上喃喃。 “不,得开馆。” 陈识笑了。 …… 一年前,咏春在津门几乎无人知晓,一年之后,咏春名声大噪。 上至高官贵人,下至脚夫贫民,没有人不知道咏春,没有人不知道耿良辰。 陈识开馆了。 十九家武馆,哦不,二十家武馆的馆主邀请陈识到瀛楼。 放完鞭炮,上门板,将大门封锁。 按照惯例,大家伙应该一起看看戏。 “今日咱们也不看戏了,看看新上映的电影——《火烧红莲寺》。” 林希文坐在陈识身旁,看上去不太高兴。 银幕上突然变了画面。 林希文“击败”郑山傲的场景一幕幕闪现。 众馆主站了起来。 “郑大哥?!” “这不是打我们津门武行的脸吗?” 陈玄笑着看向邹容。 邹容笑着看着林希文。 林希文低着头,以手抚额。 “武行以强者为尊,林希文打败了郑山傲,大家有目共睹,今后武行就与军界一损俱损了。” 邹容笑着安抚众人。 陈识悄悄离开。 “唰。” 幕布落下,陈识提着乾坤日月刀出现在台上。 “我也盼着耿良辰废了,盼着他踢够八家,我不是他师父,我就是个算账的。” 他跳下台。 “今天我要踢馆。” 他环视众人。 林希文想要解释自己没有杀耿良辰,但是这样似乎有示弱的嫌疑,于是,他没有开口。 陈识握着刀冲向林希文。 他被一群馆主按住,卸下了乾坤日月刀。 林希文站在一旁,笑了笑。 “耿良辰是个硬骨头,我以前以为世上没有硬骨头。 我师父是聪明人,督军是强者……” 按住陈识的手渐渐松开了,一把单锋剑被几只手递给了他。 陈识翻身而起,右手猛地一动。 林希文死死地捂着脖子,惊恐地栽倒在地,他看着陈识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能开口。 陈识继续被压了下去。 “你杀了林希文,大家都看见了。” 邹容笑着看向他。 她借林希文的手毁了郑山傲的地位,借着林希文的势复活武行,最后又借着陈识的刀杀了林希文。 谁也想不到,这个寡妇笑到了最后。 陈识站了起来。 “让我离开。” 邹容摇了摇头。 “不可能。” 陈识盯着她。 “你们派人来抓我,我用真功夫,出了人才,算你的。” 邹容眼神深邃。 陈识迅速离开了。 躲在暗处的某人看到陈识走了,连忙跟了上去。 陈玄笑着坐在原地,慢条斯理地磕着瓜子。 “师父徒弟,有点儿意思。” 邹容笑着回头。 “陈馆主,最后一关,就交给你了。” 陈玄点了点头,提起长剑。 是那把许久未曾出鞘的龙渊剑。 今日,津门街头要见铁器了。 正文 第八章 高手尽出 , 津门街头已经数十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十九家武馆的弟子倾巢出动,穿着护具,拿着刀,在街头巷尾追赶着一个穿着暗红色大褂的男人。 陈识坐在茶馆里,一手撑着脑袋,背对着大街。 街道上,一群人拿着刀冲了过去。 陈识侧了侧头。 几个人提着柳叶刀,走进茶馆。 陈识坐直了身子。 一个年轻人提刀冲了过来,陈识一刀挡住,一肘将他击翻,按在了桌子上。 两刀向下两戳。 象征着取了他的一对耳朵。 陈识起身,几人挥着长刀。 一刀挡,一刀划过胸前。 干脆利落地解决三人。 陈识朝外走去。 一刀从背后袭来。 陈识没有回头,只是迅速挥刀。 背后的人捂着脸上的伤口,跌坐在地上。 “这道疤,我留的,是你这辈子的荣耀。” 陈识冲出了茶馆。 楼梯上,一群穿着护具的年轻人拦住陈识。 遇见拿棍的,陈识用拳法,击打对手关节或是脖颈,遇见使刀的,就以八斩刀对敌。 “刀法我给了,得多少,在你们。” 陈识再次离开。 这是咏春秘技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世人眼中。 …… 陈玄站在巷子口,看着那一头的耿良辰。 “再不走,你就真得死在这了。” 耿良辰穿着一袭黑衣,蒙着面,像极了江洋大盗。 “整个津门武行都盼着我死,我怎么也得给他们留点念想吧。” 耿良辰整张脸只露出眼睛。 陈玄盯着他看了很久。 “别死了就行。” 陈玄扔过去一把剑。 这把剑的上上个主人是秦王。 耿良辰单手接剑,笑了笑。 一道银线自巷头划到巷尾。 陈玄站在巷尾,背对耿良辰收剑。 “有长进。” 耿良辰握着剑,低头看着被划拉掉的裤子,有些不敢置信。 …… 陈识来到巷子里。 三个老人站在一侧看着他。 陈识身后也来人了。 这人身材矮胖,举着一把大刀。 陈识转身。 大刀向他的脑袋挥去,陈识用八斩刀刀柄的侧枝卡住了大刀。 大刀本来很是笨重,此刻却在方寸之间连挥三下。 八斩刀一缩再一进。 两把刀的刀尖距离那人脖子只有一寸。 大刀再次挥动,陈识一挡,借力转身横刀,刀锋贴近了那人的脖颈。 津门规矩,街头比武,输家要弃掉兵器,倒地装死,否则视为至死方休。 那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识继续朝着三个老人走去。 身后来了两个人。 各自拿着一把长柄武器,锋刃被布袋裹着。 两人抽下布袋。 一把是三尖两刃刀,一把是岳飞刀。 岳飞刀似一把柄很长的剑,他先动了。 猛地探出身子,岳飞刀横扫,来势迅疾。 陈识以刀格挡,交锋两次,那人换撩为刺,寒芒点点。 陈识不断以刀用力将岳飞刀向上顶,直到他露出胸膛。 又一位馆主败了。 三尖两刃刀来势一样凶猛,可惜依旧不是陈识对手。 似乎那三个老人是压轴的人物,每当陈识想和他们交手时,总有援手到来。 陈识身后又来了两人。 这次是长钺。 长钺如同两刃的斧子,很重。 而八斩刀以灵活迅疾见长。 所以这两人被打的丢下武器,连忙逃窜。 柳叶刀来了。 刀尾挂着一条红布,这叫彩头。 彩头不是摆设,这种刀要用到两只手。 前手握刀柄,后手握彩头。 彩头旋转带动刀身。 每和八斩刀交击一次,刀身都要旋转一会。 陈识看出了柳叶刀的运力法门。 所以他先攻那人后手。 再败一人。 下一位馆主掏出了两把剑。 单锋剑。 陈识正准备动手,一个黑衣人从巷子顶上跳了下来。 他握着一把剑。 黑衣人朝着新来的馆主走去。 陈识眯了眯眼睛,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选择了转身。 两人将后背交给了彼此。 耿良辰看着双手反握单锋剑的馆主,笑了笑。 单锋剑每次划过,都被他用剑尖点中,几次之后,馆主的虎口已经有些发麻了。 耿良辰化作一道黑影,自他身边掠过。 单锋剑落地。 陈识看着三个老人消失的方向。 两辆自行车驶来。 第一辆车上是个年轻人,车上放着一把长戟。 第二辆车载着一个瘸子。 年轻人持着长戟朝着陈识走来。 陈识朝他的肩头看了看。 那儿别着一把刀。 年轻人右脚划至左脚左前方。 麒麟步。 陈识先发制人。 快步上前,两刀斩向戟柄。 长戟落地,年轻人猛地朝前扑去。 陈识弓步蹲在地上,右手持刀护住脖子左侧。 年轻人站在原地,右手持刀,肩头只剩了一把刀鞘。 他的腹部血流不止。 他并没有暗算到陈识。 瘸子看着陈识,伸出双手。 两把鸳鸯钺。 耿良辰默默走了过来,挡在陈识身前。 耿良辰看着瘸子,挽了一个剑花。 瘸子看了看他的眼睛,笑了笑。 一剑横撩,鸳鸯钺翻转,卡住剑身。 可惜这把剑不是木剑,而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所以鸳鸯钺断了。 瘸子嘴角抽动两下。 “剑不错。” 陈识看了看他断了的腿,若有所思。 瘸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本来就是来装个样子,顺带着送陈识兵器,以此克制铡刀。 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愣头青,把他的鸳鸯钺斩断了。 “你的剑不一定斩地动铡刀。” 瘸子将剩下的一把鸳鸯钺交给陈识。 “你没死?” 陈识走到耿良辰身侧。 “没有。” 耿良辰开口了,但是依旧没有撤下面巾。 “难怪你要去踢通玄剑馆。” 陈识看了看那把造型古朴的长剑。 “我只有一个师父。” 耿良辰藏在面巾下的脸满是笑容。 陈识笑了笑,握着一把鸳鸯钺,跟着耿良辰走向巷子深处。 三个老人。 有道是拳怕少壮,但是兵器却不见得尽然如此。 三把铡刀,准确的说是三把战身刀。 刀身宽阔,需要两只手才能使动。 陈识和耿良辰各对一人。 战身刀沉重异常,自然力道也大。 陈识一只手握着鸳鸯钺,一只手拿着八斩刀。 若是两只鸳鸯钺自然好说,卡住刀身即可。 可此时,他只有一把。 战身刀前端斩来,陈识以鸳鸯钺卡住,但是依旧被逼的后退几步。 老人借着反震的力道,刀前端向后撤,后端向前送,陈识来不及反应,大刀架在了陈识脖子上。 正文 第九章 刀剑双绝 , 很久很久以前,据说有个叫包拯的,喜欢用铡刀斩杀犯人。 陈识不是犯人,就算是犯人,也不会想被铡刀铡一下。 所以他左手握着鸳鸯钺,用尽全力卡住战身刀。 右手八斩刀挥动两次。 一次划胳膊,一次划胸膛。 耿良辰盯着宽阔的战身刀。 他想起曾经被自己用剑穿透的那块石板。 那时他用的是铁剑。 现在他用的是宝剑。 所以他想试试看,石板和战身刀的区别。 后脚蹬地,腾跃而起,腰胯带动肩膀,一剑刺出。 剑尖从战身刀的刀身穿透。 老人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惊愕地松开手。 耿良辰抽剑,用手指抹了抹剑身。 光滑如新。 邹容坐在椅子上,笑看着两人,她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陈识教过的那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原来他一直都是邹容的人。 他俯身侧耳。 “大人办事,你下去吧。” 邹容这样说着。 大人办大人的事,小人办小人的事。 他握着枪,走进了院子,那是唯一的出口。 耿良辰看着剩下的那个老人。 这一次,耿良辰不打算以力破刀。 他没有学过飞雪剑法。 但是他学过陈玄的杀人剑。 剑光照耀在小巷之中,哐嘡两声,战身刀落地。 只剩下邹容一人。 陈识朝着她走过去。 邹容抽刀,陈识挥刀掠过。 邹容耳朵上的耳环断了。 邹容无奈地盯着耿良辰。 “陈玄和你是什么关系?” 耿良辰往上提了提面巾,没有说话。 “陈玄没有食言,他真的把真本事教给了一个津门人。” 邹容喃喃。 陈识走出门。 一把枪指着他的脑袋。 陈识转过头,看着他。 “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年轻人不讲武德,用枪管指着昔日的师父。 “对。” 陈识语气淡漠。 侧头挥刀,斩落手枪,一肘击打他的颈部。 小人倒地。 耿良辰走了出来。 “师娘呢?” 耿良辰这样问道。 “你还敢惦记你师娘?” 陈识一巴掌糊在他的脑袋上。 “……” 耿良辰无奈地摸了摸脑袋。 “师父,津门恐怕是待不下去了。” 耿良辰看着陈识。 “去广东吧。” 陈识拍了拍耿良辰的肩膀。 “就这么走了?” 陈玄立在巷子的墙头上,抱着木剑,居高临下看着两人。 陈识笑了。 “咱们俩好歹算是本家,你就不要为难我了吧。” 陈玄轻轻地跃了下来。 拔出木剑。 是的,拔出,他给木剑做了一把鞘。 “我也算是津门武行的一份子,你们打了津门的脸,就是打了我的脸。来,打一架。” 陈玄笑着看向两人。 “你要打我们两个?” 陈识看了看他手中的木剑。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想看看你们师徒二人的本事。” 陈玄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八斩刀,扔给陈识,接着剑指两人。 陈识接过刀。 耿良辰握着剑。 “我也想看看你还藏了多少本事。” 耿良辰双手握剑,盯着陈玄双手。 “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教的你。” 陈识站在耿良辰身侧。 陈玄穿着青色大褂。 他化作一道青色的风。 陈识凭借本能挥刀,却被震得连连后退。 耿良辰挥动宝剑,依靠对陈玄剑术的熟悉猜中了木剑的去向。 “他怎么练得出这身功夫?” 陈识与耿良辰背靠背,笑着问道。 “他说自他五岁起,每日拔剑一千次。我以前以为他在开玩笑。” 耿良辰笑不出来。 先前那一剑过后,陈玄消失了。 师徒二人警惕地看着四周。 一道身影自墙上飞来,先他而来的是一把木剑。 “小心。” 这个世界,没有比耿良辰更清楚十步一杀威力的人了。 陈识双手紧紧握刀,双刀化作两条银色弧线。 耿良辰同样蓄势,一剑刺出。 两把刀、两把剑相互交错。 八斩刀飞了,秦王剑落下,轻松插进了石板之中。 陈玄站在两人身侧。 木剑断了。 “你可以出师了。” 陈玄离开,声音传了过来。 陈识和耿良辰面面相觑。 “你不是说你就一个师父吗?” 陈识拍了拍震颤的手臂问道。 “他说代师收徒。” 耿良辰老实巴交。 “所以他是你师兄?” 陈识嘴角翘起。 耿良辰点了点头。 “那我岂不成了他的长辈?” 陈识笑了。 耿良辰也笑了。 …… 津门人再也没见过耿良辰。 可他并没有消失在津门人的记忆中。 茶馆说书的还在讲述着耿良辰的故事。 “一年前有个叫耿良辰的,连踢津门八家武馆。 这耿良辰原本是津门一脚夫,机缘巧合师从咏春陈识,前去津门武行踢馆。 咏春秘传绝技名叫八斩刀。 这刀法犀利异常,津门之人罕有敌手。 可这耿良辰不只会八斩刀。” 说书人卖了一个关子。 “他是刀剑双绝。” 说书先生一拍抚尺,继续讲述那段震惊津门的往事。 …… 千里之外,佛山码头。 陈玄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提着包,看着来往的路人。 “也不知道这任务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陈玄这一年来走遍大江南北,带着自己的真传女弟子踢馆。 几乎将整个天下的武行踢了个遍,可惜任务迟迟不能完成。 就在此时,他的耳畔响起一声熟悉的声音。 “任务已完成,请从以下奖励中选择一项。 混元功(源自笑傲江湖世界) 九阴真经?易经锻骨篇(源自射雕世界) 全真心法(源自射雕世界)” 陈玄愣了愣,任务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完成了? “小耿?”他猜测是自己的另一个剑术传人做了些什么。 陈玄回过神,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要选择哪一项奖励。 三个选项都是内功心法,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尤其,两个奖励都来自同一个世界。 混元功是华山派的一门内功心法,而华山派的祖师是全真七子里的郝大通。 这两门功法若是循序渐进的修习,倒也颇为不凡。 而九阴虽然只有易经锻骨篇,但这门功法的玄妙程度远超全真和混元。 陈玄做好选择,搭了一辆黄包车。 “师傅,去叶府。” 黄包车师父迈动双腿。 “听口音,先生是北方人吧,你也来找叶问?” 正文 第十章 一代宗师 , 和津门一样,佛山也是武术之乡。 津门重兵器,佛山重拳脚。 佛山武馆很多,但是最能打的人不在武馆。 全佛山的人都知道那个人是叶问。 耿良辰穿着大褂,提着一个箱子,来到了叶家。 叶家的房子很大,准确的说,叶家的别墅很大。 正门口有一对木制楹联。 “承家事业辉堂构,经世文章裕栋梁。” 很显然,这是个历史悠久的家族。 耿良辰看着面前这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他怎么也不能将叶问和看上去很凶狠的陈识联系起来。 叶问刚刚吃完午饭,正坐在椅子上抽烟。 见到管家带了一个年轻人过来,他有些好奇。 不料年轻人开口的第一句就让他愣住了。 “耿良辰拜见师叔。” 年轻人皮肤黝黑,身材精瘦,下盘看起来很稳。 “令师是?” 叶问弹了弹烟灰,起身扶起耿良辰。 “家师陈识。” 虽然眼前这人看着不怎么能打,但是陈玄的例子在前,看起来不能打的没准是最能打的。 所以耿良辰对叶问很恭敬。 “原来是陈师兄的弟子啊。快坐!陈师兄近来可好?” 叶问招了招手。 保姆端了两碟点心过来。 “师父一切都好。” 耿良辰正襟危坐。 “吃过了吗?” 叶问笑嘻嘻地问道。 耿良辰点了点头。 “那活动一下?” 叶问瞧见妻子带着孩子出门,有些手痒。 耿良辰笑了笑,这位师叔可比自己师父有意思的多了。 叶府很大,有个很大的院子。 不过整个佛山都知道叶问能打,因此经常有人来偷看。 所以叶问从不在院子与人交手。 “福伯,帮我关下门。” 两人在客厅站定。 叶问摆了一个咏春的起手式。 这还是耿良辰第一次单纯与人比拳脚。 源自同一个师父的咏春,在叶问和陈识手中也有着不小的区别。 耿良辰师从陈识,再加上来自北方,所以拳风更硬一些。 叶问则不然,张弛有度,云淡风轻。 咏春有一个“永”字,点、横、折、竖、勾、挑、撇、捺,暗含着咏春的拳理与招数。 此时是叶问最一身功夫最巅峰的时期。 而且叶问本就是天资聪颖之辈。 所以大概百招之后,耿良辰败了。 “小耿,你的功夫很不错。” 叶问笑着拍了拍耿良辰的肩膀。 两人再次坐下。 “你这次来佛山,可有什么事情要办?” 叶问再次点了一根烟。 “师父要在广州开武馆,他让我来请您去观礼。” 耿良辰看向叶问。 “开武馆?” 叶问皱了皱眉。 “陈师兄是师父的开山弟子,我是关门弟子。我们俩个都发过保密誓言。” 叶问吐了一口烟雾,没有再说话。 “师叔,时代变了,咏春也不该敝帚自珍了。” 耿良辰看了看那座被叶问打的脱漆的木人桩。 叶问没有回答,反而岔开了话题。 “你的拳脚功夫不错,刀法怎么样?” 叶问将碟子推过去,示意耿良辰吃一点。 “大概得了师父三分真传。” 不同于一年前,如今的耿良辰很是内敛。 “年轻人很少有你这么谦虚的。” 叶问笑了笑,看向耿良辰带进来的箱子。 耿良辰会意地笑了笑。 “看来师叔平日里很少与人交手啊。” 耿良辰打开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映入叶问眼帘。 两把八斩刀,一柄长剑。 “剑?” 叶问摁灭香烟。 “师侄曾经跟一位高人学过几天剑术。” 耿良辰憨厚地挠了挠脑袋。 “那刚好,我用刀,你用剑好了。” 叶问已经好多年没人和人比过刀法了。 耿良辰将两把八斩刀递给叶问。 他提起秦王剑。 古朴的篆字,精致的纹路,泛着寒光的剑锋,无一不说明这把剑的非凡。 叶问家里不缺钱,昔年他拜陈华顺老先生为师时,送上了十二两黄金的拜师礼。 所以他一眼看出了这把剑的来历非凡。 “战国剑?” 叶问握着双刀,重心下沉,看着耿良辰。 耿良辰点了点头。 叶问的刀法和他的拳法迥乎不同。 如果说他的拳法如同风一般连绵不绝,那他的刀法就像暴雨一般迅疾至极。 耿良辰本来还想着先声夺人,此刻见叶问刀势凶猛,只能连连格挡。 耿良辰二十出头,叶问却已经四十岁了。 所以叶问会累的比耿良辰快。 一阵急促的金铁交击之声后,叶问的刀慢了一丝。 耿良辰是陈识口中的大才。 他也是陈玄唯二的剑术传人。 他抓住了机会。 变守为攻。 相较于陈玄的剑术,八斩刀法灵活有余,力量不足。 耿良辰曾经问过陈玄一个问题。 为何你不教我一套剑法? 陈玄只是摇了摇头。 “杀人的时候,哪里记得起整套剑法?” 陈玄的剑术历经名家指点,最后成熟于沙场。 每一剑只求杀人。 耿良辰的剑不如陈玄快,也不如陈玄猛。 所以他一剑又一剑。 剑锋多次划过叶问要害之处,不过每次都被八斩刀挡住。 叶问从没听陈华顺说起过国内有什么剑术名家。 此刻他只觉得离谱。 很离谱。 这种剑术,根本不像是脱胎于内家拳,反倒像是源自话本小说。 好在他是叶问,未来的一代宗师叶问。 大概百招之后,叶问大概了解了这门不像剑术的剑术。 所以叶问开始加快了挥刀的频率,他在竭力压制耿良辰,不让他使出最后的杀招。 两人斗了约莫半个小时,最后以耿良辰长剑跌落为结局。 叶问早就嘱咐管家准备好了热水,两人各自沐浴一阵。 再次坐下,叶问再次点了一根烟。 “你的剑术很高明,方不方便透露一下是哪位高人教的?” 叶问看着那把明显是古董的长剑,有些好奇。 “通玄剑馆陈玄。” 耿良辰毕恭毕敬地颔首回答。 “这样子啊。我虽然一直待在佛山,但是也听过陈馆主川陕无敌的名号。” 叶问笑了笑,弹了弹烟蒂。 “有机会一定要和他切磋切磋啊。” 耿良辰正要开口,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好啊。” 叶问转过头,看向门外。 正文 第十一章 刀光剑影 , 陈玄总算知道任务是如何完成的了。 在他踏上佛山码头的那一瞬间,恰好是耿良辰与叶问比兵器结束的时刻。 开宗立派,传承剑术。 其实这分明是两个任务。 剑术一分为二传了下去,耿良辰和木剑少女都得了真传。 门派也开了,只不过,此前只得到了北方和中部武林的认可。 直到耿良辰得到叶问认可的那一瞬间,南方武林才认可了通玄剑馆。 通玄剑馆这才算是在中华武林站稳了脚跟。 所以,当听到叶问有切磋意愿的时候,心情愉悦的陈玄立刻答应了。 大门打开。 “师兄?!” 耿良辰起身,呆愣地看着一年没见的陈玄。 叶问也站起身,笑意盈盈。 “陈馆主,久仰久仰。” 叶问抱拳。 陈玄回礼。 “请坐。” 叶问拉过来一把靠椅,招手示意保姆再去泡一杯茶。 陈玄笑着坐下。 “刚听小耿说起陈馆主的事,这么说,你是小耿的师兄?” 叶问看着眼前这个皮肤白皙、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正是,那时小耿刚拜陈师傅为师,我看他根骨不错,没忍住坏了规矩,代师收徒。” 陈玄抱拳致歉,这事他确实不占理。 教耿良辰剑术,本就是机缘巧合。 叶问不愧为一代宗师,他大度地摆了摆手。 “我师父当年也不只学过咏春一种功夫,没事的。” 叶问给陈玄递烟。 “抽一支?” 陈玄笑着接过。 叶问划拉火柴,递到陈玄身前。 陈玄身子前倾,一手护住火。 叶问看向耿良辰。 不吸烟的耿良辰尴尬地道谢摆手。 两人正在吞云吐雾。 耿良辰听见门外似乎有些动静。 叶问的妻子张永成带着儿子回来了。 张永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身上有一种大家闺秀的名媛气质。 叶问紧张地看着老婆。 陈玄连忙掐灭香烟。 “嫂夫人好。” 陈玄起身对着张永成颔首。 “师婶好。” 耿良辰起身,深鞠一躬。 张永成很少听叶问讲起师门的事。 不过她感觉这两人和平日来找叶问切磋的不太一样。 陈玄穿着得体,看着很斯文。 耿良辰虽然相貌一般,但是待人有礼。 于是,张永成笑着颔首。 叶问松了一口气。 “阿准,这位是你耿师哥。” 叶问摸了摸自家乖儿子的脑袋。 “师哥好。” 叶准此时只有四五岁,很是可爱。 “这位是你陈……叔叔。” 叶问看着和耿良辰差不了几岁的陈玄,纠结片刻,还是各算各的辈分。 “陈叔叔好。” 陈玄蹲下,笑着摸了摸叶准的头。 接着,他从腰间取下一块黑色蛟纹玉佩。 这是他昔年在秦宫初次立功时,秦王的赏赐之一。 张永成也是来自名门,一眼就看出来这块玉佩的价值。 “阿准,不可以要的。” 她严厉地对着儿子喝道。 “没关系,小弟冒昧登门,嫂夫人没有怪罪已经很让陈某感动了。 这块玉就当是给阿准的见面礼了。” 陈玄笑着把玉佩挂在叶准的背带裤上。 叶问笑了笑,示意张永成安心。 “那就谢谢陈老弟了。” 叶问拍了拍叶准的肩膀。 “要说什么?” “谢谢叔叔。” 叶准的心思已经完全投入到这个新的“玩具”上去了。 张永成笑着抱起叶准,朝着房间走去。 “叶老哥家庭和睦,真是让人羡慕啊。” 陈玄喝了一口茶。 叶问看着陈玄的脸,笑了笑。 “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陈玄摇了摇头。 “我这个人,没有女人缘的。” 叶问和耿良辰面面相觑。 …… 佛山有条武馆街。 南拳北腿应有尽有。 前些日来了一个姓廖的师父,开馆授徒。 昨日他还来找叶问切磋过。 当然,他败了。 佛山来了一个叫金山找的北方人。 他开始挨家挨户地踢馆了。 武馆街的每一个馆主都找叶问切磋过。 虽然都是闭门切磋,但是大家都清楚叶问都赢了。 只不过都赢了也有区别。 金山找的拳法很是刚猛,很快就踢遍了整条武馆街,来到廖师傅的武馆。 几个馆主被打的鼻青脸肿,他们站在一旁给廖师傅加油助威。 廖师傅算是叶问赢得不是很轻松的那位。 “廖师傅,靠你了!” 金山找的拳法带有明显的北派风格,一招一式大开大合但却威力奇大。 廖师傅练的是形意拳。 廖师傅和金山找对决了几十招,依旧被金山找找到破绽,腾空鞭腿击败了他。 “佛山,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金山找面色凶狠,朝着围观的一众佛山人叫嚣着。 陈玄正和叶问还有耿良辰一起,在街头寻找美食。 他刚刚吃了半只酱鸭,味道不错,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辣味,习惯了北方饮食的他觉得有些腻。 刚走出门没几步。 陈玄三人就听到有人叫嚣着。 陈玄愣了愣。 “那就消消食?” 叶问面色不太好看,沉默着点了点头。 耿良辰看了看两人。 “这种小角色,让我来吧。” 叶问愣了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的剑术杀气太重,用咏春吧。” 耿良辰点了点头。 叶问和陈玄转身离去,没有看结果。 当然,也不用看结果。 …… 叶问是佛山人,佛山的吃食他早就吃遍了。 他只是在以东道主的身份陪着陈玄。 当然,顺带着找个地儿消消食。 真的是顺带着。 所以两人来到武痴林的饭馆。 “问哥,你朋友啊。” 武痴林看着面生的陈玄,冲着叶问笑了笑。 “嗯,我记得你这里有个仓库,平时很少有人去吧。” 叶问直奔主题。 “你们这是?” 武痴林眼中精光一闪。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武痴林真的是一个武痴。 武馆街的每个师傅他都去拜过,每学一手就要找叶问切磋。 所以,当他猜到叶问和陈玄要切磋时,异常兴奋。 “走走走,我带你们去。” 陈玄笑着看向叶问。 两人跟着武痴林,绕过人流,走进一个宽阔的仓库。 仓库里摆着一个木人桩,还有几对八斩刀。 很显然,叶问没少来这。 武痴林关上门,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叶问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陈玄空空的双手。 “你的剑呢?” 陈玄笑了笑。 右手袖口滑出一把木剑。 正文 第十二章 剑术通玄 , 武痴林看向陈玄手中的木剑。 “问哥,你朋友瞧不起你啊。” 叶问笑了笑,握紧了刀柄。 陈玄没有拔剑,只是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握着剑柄。 叶问先动了。 突身向前,前刀先至,后刀便来。 武痴林的眼中,陈玄一动不动,似乎吓愣了。 可叶问却倒退两步,再次握紧了刀。 刚刚的一瞬,陈玄拔剑了。 拔剑,木剑划出一道弧线,手腕翻转,剑身再次入鞘。 一切都发生在叶问前后刀交接的一瞬。 叶问面色凝重地盯着陈玄。 陈玄缓缓拔出剑。 单手不如双手力大,但却胜在灵活。 剑尖在叶问胸、腹和手腕处游走。 叶问刀并不慢,银线交织,将剑尖挡在线外。 叶问知道自己的劣势在于体力,所以他加快了刀刃游走的速度。 一刀挡住木剑,另一刀在陈玄手肘处游走。 陈玄一个转身移步,化刺为斩。 叶问收刀格挡。 陈玄趁势逼迫。 叶问连连后退。 一剑挥过。 叶问猛地屈膝侧头。 木剑自柱子上划过。 留下一道几寸深的切口。 武痴林呆住了。 叶问反握双刀,以前刀护手,试图以咏春打开被陈玄用剑锁住的正门。 陈玄双手握剑,一跃而起,变斩为砍。 一道褐色的线条自上而下划过。 叶问双手举着崩断的八斩刀,默然无语。 以武痴林的眼力,方才只看到陈玄跃起挥剑,甚至连叶问何时变招格挡都没看见。 墙壁距离叶问有三四步的距离,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通玄剑术,剑术通玄。” 叶问笑着看向收剑的陈玄。 陈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叶老哥,你懂道法吗?” …… 通玄剑馆在佛山出名了。 耿良辰击败金山找的过程出了点意外。 金山找用刀了。 所以耿良辰用了剑。 结局自不必说。 和津门不同,虽然佛山武馆教真的,但大都只教拳脚,不教兵器。 而三尺青锋是无数男人的执念。 所以,与陈玄关系莫逆的耿良辰,成了通玄剑馆的一块金字招牌。 而且通玄剑馆在佛山开馆当天,出现过一个剑术精妙的绝美少女。 一时之间,佛山无人不知通玄剑。 佛山武馆街,通玄剑馆。 耿良辰抱着剑走进摆满兵器的演武堂。 “宁雪师侄,还不快给师叔我端碗茶水?” 他看向正在拔剑的少女。 陈玄的真传弟子叫宁雪。 一个本来要去北平念大学的富家千金。 宁雪穿着一身白褂,双脚分开站定,不言不语,只有剑鸣。 “你就这么对待师叔?” 耿良辰凑到宁雪面前,笑着盯着她。 “滚不滚?” 宁雪的剑术天赋不弱于耿良辰。 她再次拔剑。 “唰。” 耿良辰提着裤子,面色通红地离开。 “尿性。” 陈玄看着耿良辰的背影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教我真本事?” 宁雪面无表情地收剑。 “能教的都教了。” 陈玄坐在主位的椅子上,双目紧闭。 “还有什么是不能教的?” 陈玄摇了摇头。 “杀人。” 宁雪面对着陈玄,明明没有风,可她的发丝却飘散了。 …… 叶家是个传承很久的家族,所以叶问有不少世交。 周清泉就是其中一个。 周清泉穿着大衣,戴着眼镜,笑着看向身旁的叶问。 “你从来不求人的,这一次找我什么事啊?” 叶问点了一根烟。 “我有个朋友,在军界有些门道。” 他吐出一团烟雾。 “出什么事了?” 周清泉是个实业家,他正准备在佛山开一家纺织厂。 “东瀛人不安分啊。” 叶问弹了弹烟蒂,看着散开的烟雾。 “消息可靠吗?” 周清泉本来靠在椅背上,此刻已经正襟危坐了。 “金陵来的消息。” 叶问仰头看向天花板。 “那佛山就不安全了。” 周清泉喃喃。 “是啊,过两年我打算离开佛山。” 叶问摁灭烟头,看向周清泉。 “需要我做什么?” 周清泉看向叶问的眼睛。 “去内地办厂吧。” 叶问将一个装的鼓鼓的牛皮纸袋推向周清泉。 “我现在可没钱还你啊。” 周清泉笑了。 “没事啊,你拿去用就好了。” 今日没人找叶问切磋,大门大开,叶问看见门口来了一个人。 “叶老哥。” 陈玄在管家的带领下进门。 他对着周清泉点了点头,这才看向叶问。 “这位是我的世交,周清泉。” 叶问笑着给陈玄介绍。 “这位就是我的那个朋友。” 叶问语焉不详,看向周清泉。 叶问不说谎,所以周清泉明白了,眼前这人手眼通天。 于是他连忙起身伸出手。 陈玄笑着与他握手。 “听叶老哥说,周先生对道家颇有研究。” 周清泉看向叶问。 叶问轻轻颔首。 “不敢说研究,只是先父信道,耳濡目染,我也略知一二。” 周清泉坐下,笑着对陈玄说道。 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系统没有强制陈玄离开。 易经锻骨篇是九阴真经的内功精髓。 有改善资质,易经洗髓的功效。 问题在于这是一篇道家功法通篇都是道家术语。 乱练会出事的。 东邪门徒梅超风,不得正法,强练真经,把自己练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有这个前车之鉴,陈玄需要找到一位懂得道法,但又不通武学之人。 陈玄本来想找一间道观。 可惜南方佛学盛行,道门中人很是罕见。 陈玄决定先找一位懂得道法的人,哪怕先不练,但是熟悉一下也是好的。 正巧叶问有门路。 又正巧,陈玄也准备做点生意。 “此事倒先不急,日后我们慢慢交流,先说说开厂的事吧。” 周清泉眉毛扬起,不明所以地看着叶问。 “忘了介绍,这位是通玄剑馆的馆主陈玄。 通玄剑馆开遍南北,他的门路很广的。” 叶问笑着接过陈玄递过来的烟。 周清泉恍然大悟。 “原来是陈馆主。久仰久仰。” 周清泉很是生疏地来了个抱拳礼。 陈玄笑着回礼。 “叶老哥就喜欢开我的玩笑,我哪里有什么门路。 只不过是弟子多好办事罢了。”陈玄抿了一口茶。 反正不着急走,龙渊剑也好久没见血了。 陈玄开始布局。 正文 第十三章 杀人之夜 , 白云苍狗,岁月无情。 佛山不出意料地沦陷了。 叶府大宅被抢去用作司令部驻地。 好在叶家早在佛山沦陷的前两年搬到了川陕。 不过叶问又回来了。 与他一起的还有一对师徒。 “陈师兄,陈老弟什么时候出来。” 叶问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坐在地上,他的身后放着一辆黄包车。 “不着急,先让他摸摸情况。” 陈识坐在马扎上,肩膀上搭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面前摆着一架子的鞋油。 “这群畜牲占了叶师叔的宅子,倒是过得安生。” 耿良辰躺在两人背后,用满是破洞的报纸盖住身体。 陈玄几年前就开始谋划了。 周清泉在内地开厂,以此来收纳佛山以及周边地区的失业者。 陈玄又在东北待了两年。 愣是让一张无名无姓无照片的通缉令贴满敌占区。 这几年,南北共计近百个扶桑军官在夜里被人斩首。 据说那人用剑。 江湖最顶尖的那一批人都怀疑是陈玄干的,毕竟用剑的名家就那么几个,有精力到处跑的也就他了。 去年,陈玄不声不响去了一趟东瀛,用什么飞天御剑流连挑京都数十家剑馆,杀了不少剑术名家。 等他回来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东瀛天皇的剑术教习。 有了这层身份和战绩,东瀛最高军部解除了对他的暗中监视,不过依旧隐晦的警告他不要过分。 陈玄正在叶府之中“教习”东瀛军官剑术。 准确地说是刀术。 “剑谱第一页。 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 陈玄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翻译官是佛山人,听着陈玄的鬼话,看着一群东瀛鬼子崇敬的目光,选择了照实翻译。 陈玄握着一把东瀛军刀。 刀放置左腰处。 他身前三米处摆了一个木头人。 陈玄跃步拔刀。 他甚至没有抬头。 木头人自腰间断开,断面整洁如新。 “死阔诶。” 佛山驻军的司令是个精瘦的青年,见状,他带头鼓掌。 翻译听见一群东瀛人的话语中夹杂着诸如“剑圣”、“飞天御剑流”之类让人匪夷所思的话语。 司令走到陈玄身侧,恭敬地鞠了一躬。 翻译官连忙跟上。 “他说陈先生不愧为一代剑圣、天皇教习,要请您今夜来司令部喝清酒。” 陈玄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司令再次呱呱叽叽一阵。 翻译官愣了愣。 “他问你,如果他和妻子离婚,是否可以拜在你的门下。” 陈玄站直身子,俯视着司令官。 陈玄两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告诉他,等到他离婚的那一天,我会收他为记名弟子。” 翻译官诧异地看着几乎从来不笑的司令官喜极而泣。 陈玄扔掉军刀,在一众军官崇敬的眼神中走出门。 陈识正百无聊赖地盯着鞋油。 耿良辰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来了。” 陈玄笑着朝三人走了过来。 “给我擦擦鞋。” 陈识嘴角抽搐,不过依旧老老实实地抱住陈玄的皮鞋。 “今晚我要陪着他们喝酒,记住了,目标是司令,不要节外生枝。” 说着陈玄将一块白色的东西弹进了陈识袖口。 那是叶府,哦不,是司令部的布防图。 自从陈玄被怀疑以后,他就很少亲自动手了。 虽然他能砍动子弹,但是扫射还是有点难顶。 陈识点了点头。 叶问看着面目全非的叶府,沉默一阵。 耿良辰翻了个身。 …… 夜晚降临。 陈玄被一众军官簇拥着。 翻译官也得以享受被簇拥的感觉。 “陈先生,他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剑术的。” 这个翻译曾经是佛山警官,只是东瀛人来了之后,大批工厂倒闭,警局也被收编。 他为了养家只能给东瀛人做事。 “五岁。” 陈玄端起酒杯,咂了两口。 淡出鸟了。 陈玄心想。 “他们问天皇的剑术如何?” 翻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生怕陈玄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你就告诉他们,京都所有的剑术名家,都不可能打的过天皇。” 陈玄笑了笑,反正他们都死了,死人怎么跟活人打。 一众军官一听这话,顿时正襟危坐,大声欢呼。 东瀛人崇敬强者。 陈玄无疑是个强者。 司令官笑着向陈玄敬酒。 陈玄笑着回应。 “告诉他,今天要是能把我喝倒了,我就收他做真传弟子。” 翻译隐约感觉有些不对,但他本来也不想给东瀛人做事,干脆没有多想,如实翻译。 司令官兴奋地站起身,来了一个对折式鞠躬。 陈玄笑着摆了摆手。 “告诉他,年轻人要稳重。快来喝酒。” 觥筹交错,一众军官轮番上阵,陈玄好几次看着要醉倒在地,可偏偏过一会又能清醒过来。 可惜还有几个东瀛军官知道节制,于是陈玄只灌醉了包括司令官在内的三四个军官。 “告,告诉他们,我醉了,就先睡了,我……就在这睡,谁也别碰我,我喜欢梦中杀人。” 陈玄控制脸部内里的肌肉飞速颤动,很快就脸红了,他装作磕磕巴巴地说道。 陈玄抱着剑栽倒在地。 本来还有几个军官要去扶起他,一听见翻译说他喜欢梦中杀人,吓得连连后退。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军官留了个心眼。 “我要留下照顾剑圣大人。”他看向一众同僚。 作为司令的副官,他有些不放心陈玄。 几个人扶着醉倒的司令官回到他的房间。 剩下的军官也各自回家。 戴着金丝眼镜的军官始终盯着陈玄。 夜渐渐深了。 一道黑色的影子掩映在黑暗之中。 耿良辰爬到司令官房间的阳台上,死死地攀附着墙壁。 直到听见“哐嘡”一声关门声,这才悄悄开窗,溜进房中。 耿良辰看着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司令官,八斩刀轻动。 司令无声无息地死在睡梦之中。 “八嘎。” 一个军官酿酿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说着就要从腰间掏枪。 可能是一众军官都有些都醉了,居然落下了另一个醉鬼。 声音惊动了门外的勤务兵。 耿良辰见势不妙,一刀划过醉鬼军官的喉咙。 耿良辰顺着墙壁攀附,来到陈玄所在房间的窗外。 正文 第十四章 剑术剑意 , 勤务兵看到了尸首分离的司令官,惊叫连连。 警笛拉响,原本沉寂的司令部活了过来。 这群东瀛人的心里都藏着一团怒火,自家的最高长官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暗杀了,这是一种难言的耻辱。 陈玄躺在地上,双眼迷离,喃喃呓语。 戴着金丝眼镜的副官死死地盯着他,他突然听见门外的喧闹声。 “何が起きましたか?” (发生什么事了?) “司令官が殺された!” (司令官被杀了!) “剣聖様はどこに行きましたか?” (剑圣大人去哪了?) 几个军官冲了进来,看着瘫倒在地的陈玄。 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军官,失去理智抱着陈玄的肩膀使劲摇晃。 “来者何人!” 陈玄眼神迷离,腰间长刀瞬间出鞘。 小胡子军官捂着脑袋左侧。 一只带血的耳朵掉在了地上。 “大人の怒りを静めてください。” (大人息怒。) 几人瞬间清醒过来,既然陈玄始终没有离开房间,那么以他的身份和实力,远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 陈玄起身,握着军刀刀柄,眼睛瞪的很大,就像发了癔症。 几人连忙退出房间。 耿良辰攀附在墙壁上已经有一阵了,其实他早已经支撑不住了,可是陈玄房间里来人了,他只能耐心等待。 “快进来。” 陈玄声音很轻。 耿良辰这才翻上阳台,滚了进去。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节外生枝吗?” 陈玄靠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动静,确认几人离开,这才看向耿良辰。 耿良辰正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他房间里落下个醉鬼,被他发现了。” 司令部内外已经戒严了。 一队队宪兵持着枪四处搜查。 两个巨大的探照灯打开,扫射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司令部外。 两个黄包车夫本来躺在路边小憩,此时却猛地坐起。 “事情不对。” 陈识看着几乎滴水不漏的戒严,心知不妙。 “放宽心,陈老弟也在里面。” 叶问紧皱着眉头,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陈玄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この部屋を閉鎖します!” (封锁这个房间!) 此刻,耿良辰的内心已经平静了下来。 “师兄,我多半是逃不出去了,让我出去再杀他几个!” 耿良辰站起身,紧紧握着双刀。 “你能杀几个?” 陈玄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划拉火柴点了一根,叼在嘴里。 “跟紧了。” 陈玄捡起扔在地上的外套,披在肩膀上,他单手提着剑。 耿良辰穿着一袭黑衣,跟在陈玄身后。 “刺客がいる!” (有刺客!) 一群人距离房门只有三四米的距离了。 副官见状掏出手枪。 陈玄挥剑,子弹一分为二,副官倒地。 耿良辰瞪大了眼睛。 枪声不断,陈玄不住地挥剑,剑光如同一道半球形幕布。 剑光笼罩两人周身,火花与剑光交织一处。 “剣士は剣士として死ぬしかない。” (剑士只能以剑士的方式死亡。) 对面的楼梯上,一个军官握着军刀,大喊着。 兴许是他们以为人多稳赢,枪声停止了。 耿良辰摇了摇头。 陈玄笑了。 “谁能阻止的了少年武士赴死呢?” 陈玄腾空而起,脚尖在空中轻点,如同一支利箭,穿过大厅的上空,刺向军官。 军官倒地了。 陈玄再次飞身回去。 一群士兵放下枪,握着刀柄,向两人合围。 “你还是人吗?” 耿良辰背靠着陈玄问道。 “子弹要是打在我身上,照样穿出个窟窿。” 陈玄看了看刀身上的点点凹槽,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趁着他们犯傻,赶紧往外冲。” 陈玄沉声道。 两人背靠背向外移动。 昔年,一心刺秦的残剑飞雪可以抵挡三千秦军。 那么,不留余力的陈玄也可以从近百个士兵中杀出重围,即使他带着一个“拖油瓶。 陈玄不住地挥剑,哦,准确来说应该是挥刀。 每一刀挥动,都伴随着一把刀的断裂和一个东瀛人的倒下。 耿良辰今夜为了方便刺杀,只带了一对八斩刀。 所以一开始,他应对得有些吃力。 直到陈玄杀了一个士兵后,递给他一把东瀛制式军刀。 两个人,同一种剑术。 如同两台不知疲倦的绞肉机。 一个又一个东瀛士兵靠近,一把又一把军刀断裂,一条又一条胳膊落地。 鲜血顺着楼梯留下,整个司令部如同人间炼狱。 “彼らを殺しました。” (杀了他们。) “家に帰ります。” (我要回家。)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陈识和叶问看见外部的士兵都开始朝屋内收缩了。 “什么情况?” 陈识愣了愣,看向叶问。 “你听。” 隔着很远的距离,一声声惨叫传来,声音已经不大了,如同幽灵。 两人握着刀,朝着司令部内部潜去。 陈玄和耿良辰浑身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陈玄早就经历过比这更大的大场面,可耿良辰不同,这还是他第一次无间歇地杀人。 陈玄的剑如同最棋盘上的线一般,横是横,竖是竖,无情却致命。 耿良辰还达不到这样的心境,所以他的剑有破绽。 陈玄替他弥补了破绽。 用身体。 他们已经快到门口了,但却依旧被重重包围着。 “私たちは死ぬことができません。” (我们不能死。)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泼在了被武士道精神冲昏头脑的一众士兵身上。 外围的士兵开始后退了。 陈玄和耿良辰见状,连忙朝着门口突进。 “轰~~” 有人不想死,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别人的生命就似乎不值一提了。 方才所有东瀛士兵都自以为稳赢,所以全都放下了枪。 但是有人身上挂着手雷。 一颗手雷被拉开了,等到快要爆炸才被扔向陈玄和耿良辰。 陈玄猛地将耿良辰压在身下。 “记住了,剑术的本质是杀人技。” 陈玄满身是血地站起身。 手雷爆炸过后,站着的士兵已经不剩多少了。 这大概是陈玄活到现在最璀璨的一剑。 一道银线划过。 陈玄站在门口,身后留下一条空白的通道,两边全是尸体。 “这才叫剑术通玄。” 他冲着叶问和陈识笑了笑。 “检测到宿主已领悟剑意雏形。 请从以下奖励中选择一项。” 陈玄的身影就此消散在空气中。 正文 第一章 大漠孤烟 , 少年穿着有些厚实的蒙古袍服,骑着马赶着牛羊。 不远处的草地有些不一样。 空气中有着一股铁锈味。 那是血液的气息。 少年连忙下马朝着那处草地奔去。 是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男子,浑身血迹,昏迷不醒,他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把长刀。 …… “大师父,他醒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陈玄睁开眼。 “小兄弟,小兄弟?”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尖嘴猴腮的脸庞。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陈玄努力抬起头,看见自己浑身都包满了白布。 “醒了就好。” 那汉子挠挠头,不在乎地笑了笑。 陈玄费力地挣扎起身。 他看着顶上圆形的框架与毡布,愣住了。 这里似乎是一个蒙古包。 “大哥也是被奸人所害吗?” 陈玄顺着声音望过去。 是一个身板看着挺结实的少年,穿着蒙古袍服,说话有些木讷。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陈玄试着抱拳,但却撕裂了胸前的伤口,只得靠在床上看向两人。 “江南七怪。” 声音自蒙古包外传来。 进来了四男一女。 陈玄恍然。 进来了五个人,算上面前这位共六个,加上死去的张阿生,刚好七个,看来是江南七怪没错了。 那这少年应该就是郭靖了。 陈玄心里思忖一阵,接着再次抱拳。 “久仰久仰。” “哼,我们兄弟七人离开中原十多年了,你也就二十来岁,恐怕都没听过我等名号,如何久仰?” 陈玄看向说话之人。 说话的是一个拄着铁杖的瞎子。 “可是飞天蝙蝠柯镇恶大侠?” 瞎子听见陈玄叫出了他的名号,面色一缓。 “非是在下恭维。纵使七位大侠离开了中原多年,但几位的侠义之名却依旧在江湖流传。” 陈玄正色道。 江南七怪闻言,面上都带着几分喜意。 “你倒是知道我们根底,可我们还不清楚你的底细。” 一个书生打扮的瘦削中年人看向陈玄。 陈玄心想这人应该就是朱聪了。 “在下陈玄,蜀中人士,幼时学过几手剑术,少年时开始行走江湖。 前些日子准备来大漠游历,不料中途遇见歹人索人钱财。 在下连杀十余个贼人,却不小心中了暗器,连逃数日,这才到了大漠,再接下来的事,诸位也就知道了。” 陈玄方才之所以恭维江南七怪,就是在拖延时间,编造这个故事,以此解释自己的来历。 “你说你学过剑术?” 那个气质温婉的女子看向陈玄。 陈玄点了点头,很明显,这女子就是七怪中唯一的女子韩小莹了。 “可你却用的是刀?” 朱聪握着那把满是凹槽与断痕的军刀,看向陈玄。 “形势逼迫,在下只能夺刀弃剑。” 陈玄五官端正,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是眼神澄澈。 于是几人相信了他的说辞。 “你的伤势还未痊愈,且放心安歇便是。” 柯镇恶交待两句,几人一起退出了蒙古包。 朱聪面色依旧带着一丝疑虑。 “大哥,昨日靖儿背他回来时,他已是命悬一线。 我等只是帮他取出体内暗器罢了,怎么今日他就生龙活虎了。” 柯镇恶摇了摇头。 “你看他抢来的那把刀,上面都是凹槽与断痕,足见当时战况之凶险。 此人既然能从那些贼人手中逃脱,自有过人之处,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等不必深究。” 陈玄静静地躺在床上。 是的,中弹还被手雷弹片穿体而过的他当时就要死掉了。 幸好他完成了一项隐藏任务,领悟了剑意雏形。 奖励之中不乏神兵神功,但是陈玄当时只求活着。 他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服下一枚血菩提。 血菩提是一种既可以缓解伤势,又可以增进内力的天材地宝。 所以他现在的状况很糟糕。 无论是英雄世界,还是师父世界,都是没有内功这一说的。 陈玄虽然得到了易经锻骨篇,但却还没开始习练。 血菩提本可以供给约莫三十年的精纯内力。 但是此前陈玄经脉完全堵塞,内力有大半都消耗在疏通经脉上了。 还有一些溢散的药力,散在身体各处,甚至让他的头发长长到肩头。 看上去,他似乎凭空得了十来年的精纯内力,不算亏。 但是问题在于,疏通经脉的过程完全不由他控制,虽然打通了十二正经,但却伤了经脉。 所以说,他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人徒知枯坐息思为进德之功,殊不知上达之士,圆通定慧,体用双修,即动而静,虽撄而宁……” 陈玄在心里默念易经锻骨篇,试着运行真气贯通大小周天。 师父世界中,虽然陈玄也去过几处道观,但是各家解释不一,因此陈玄对于这篇功法理解得并不深,此时练功近乎瞎子过河。 不过,此刻性命攸关,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半个时辰后,陈玄运行真气四十九次,终于缓解了经脉的刺痛感。 陈玄的剑术不低。 哪怕是在这个高手辈出的世界也是如此。 问题在于,此前的他没有内力傍身。 他的剑再快,再猛,恐怕也挡不住洪七公全力一掌。 世界的参差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似洪七公黄药师这般存在,若是生在英雄世界,即使再怎么练武,只要不练剑,就不可能打的过陈玄。 可这个世界有内力,一掌可穿金碎石。 陈玄双眼放光。 这个世界,将是他剑术质变的最佳机遇。 …… 陈玄骑着马,跟在郭靖身后。 “陈大哥,中原是什么样的啊。” 郭靖看着无边无境的大漠,发出了这个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 “有的城池很繁华,烟柳画桥,房子很漂亮,有很多好吃的。 有的地方很穷,房子是用泥巴糊的,看着还不如你们的蒙古包。” 陈玄看向远处。 草地在那里消失了,另一边是无尽的大漠。 “我娘说我爹是被奸人害死的,七个师父也说我要报仇。” 郭靖呆呆地看向南方,似乎能够望见千百里外的中原。 “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陈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那陈大哥你呢,你的使命是什么?” 郭靖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傻。 “我吗?我就想好好练剑,直到谁也杀不死我。” 陈玄看向那座蒙古包,炊烟飘起,映衬着大漠的壮阔。 正文 第二章 摸索剑意 , 两只大雕比翼双飞,翱翔在百丈高空之上。 一道身影如同雄鹰一般,单手握剑,自平地而起,脚尖浮掠虚空,在崖壁上连点十下,每一次点地都垂直跨越十丈的距离。 陈玄并不懂什么轻功。 准确地说,是不懂以内力为根基的轻功。 在得到易经锻骨篇之前,他的剑术和腾跃之术,都只是依托强悍的力量与精妙的肌肉控制。 类似于缩骨功这样的奇门武功,陈玄可以单凭肌肉控制进行。 很快,陈玄到了崖顶。 天还未大亮,曦光映照,陈玄开始拔剑。 龙渊剑。 陈玄的许多随身物品都收纳在系统空间之中,不过平日里有旁人在场,他不便随意取用。 龙渊剑很锐利,若是对着空气轻轻一挥,就能听见一声隐约的轻吟。 可是在陈玄手中,十来斤重的龙渊剑仿佛轻如无物。 任凭剑光如何照耀崖壁,也听不见丝毫声音。 一千次拔剑结束了。 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略带一丝紫意。 陈玄盘坐在悬崖边上,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中,哪怕身下就是百丈悬崖,他却镇定地闭上双眼。 真气在经脉之中游走,这几日修习易经锻骨篇以后,经脉的损伤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尤其是第三次习练时,陈玄的身体表面钻出来许多黑色的粘稠杂质。 易经锻骨,当真不是噱头。 真气运行大小周天共四十九次,陈玄睁开眼。 一道分界线,将大漠划成草原与荒漠两部分。 两只白雕自崖壁上的老巢振翅,在天穹之下翱翔,接着一个俯冲到草原上,叼起一只兔子。 它们是大漠的掠食者。 陈玄若有所思,弱肉强食是自然世界的法则。 陈玄再次闭眼,回味着在叶家老宅中挥出那一剑的感觉。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挥剑。 眼前的所有事物,仿佛都可以被斩断。 他坐在原地,右手一剑挥出。 这一次不只有剑光,一道无形的剑气划过,空气都似乎有些弯折。 “剑气,剑意?” 陈玄朝着悬崖下跌落,每过十丈左右才轻触一次崖壁。 …… 韩小莹正在一片无人的草地上练剑。 越女剑法,传承自春秋时期的女剑士阿青。 据说这门剑术是阿青遇见的一头白猿所授。 阿青凭借此剑术可击败一支军队。 范蠡便让阿青与三千越甲对战,虽然这些人没能学会完整的剑术,但却凭借着学到的皮毛战胜了吴国军队。 不过陈玄看出来这门剑术有残缺,而他恰好在英雄世界中见过真正的越女剑。 虽然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越女剑。 但是陈玄从韩小莹的剑法中,看出来两者似乎剑理相通。 “韩女侠,你的越女剑不全。” 陈玄突然开口,韩小莹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将剑刺向陈玄所在的方向。 陈玄拔出木剑。 剑尖轻轻刺中韩小莹手腕。 “陈少侠剑术确实高明,可又何苦在此嘲讽?” 韩小莹被一击击中手腕,险些没握住剑。 “陈某绝无此意,只是在下恰好知晓这门剑术的完整剑招。” 陈玄笑着收剑,此事未尝没有报恩的意思。 韩小莹笑了笑。 “越女剑虽说不算什么高明的剑术,可好歹也算是我师门秘传。 自我师祖传给我师父时,这剑术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 陈玄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拔剑。 韩小莹起初不以为意,只当是陈玄在故弄玄虚,直到看见陈玄剑招与自家剑术颇为形似,她这才沉下心来,仔细观摩。 这门剑术本就是自猿猴身上学来。 白猿手臂远长于人类,所以这门剑术与人类惯用的剑招不同。 每一剑都要较常人刺得更远。 陈玄如同猿猴一般,两肩仿佛卸了下来一般,手臂变长,人随剑动,如同在山中林间腾跃一般。 不仅是剑招的用法不同,陈玄所演示的剑术较韩小莹所学多出了近十招。 有的如同猿猴挠头,有的却似羚羊挂角。 剑招精妙程度,几乎上了几个台阶。 韩小莹看得出了神。 “这才是越女剑的全貌,这门剑术威力奇大,昔年曾经帮助越国灭吴。 你的师门应当是缺了一些传承。” 陈玄收剑,转身离去。 韩小莹并不算天资异禀之辈,不过陈玄演示的剑术和她的师承渊源颇深,因此她将陈玄所演示的剑术学了六七成的精髓。 “江湖中,何时出了剑术如此高明之人?” 韩小莹习练一遍剑术,自觉对于剑的理解更深了几分。 …… 短时间内,陈玄并不打算离开大漠。 因为他此次的任务不太简单。 “世界任务: 击败东邪黄药师(未完成) 击败西毒欧阳锋(未完成) 击败南帝段智兴(未完成) 击败北丐洪七公(未完成) 击败老顽童周伯通(未完成)” 陈玄拔剑,缓缓以手指抚摸剑身。 “真是让人兴奋啊。” 陈玄笑了笑,骑着马朝着郭靖家奔去。 “陈大哥,你来啦!” 郭靖在门外练武,刚刚打完一套南希仁的拳法,就看见陈玄骑着马来了。 “又来蹭饭了。” 陈玄笑了笑。 “哪里的话,都是中原人,能在此处相逢,也是一种缘分。” 一个长相平平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是郭靖的母亲李萍。 “叨扰了。” 陈玄抱拳,走进蒙古包。 郭靖家的蒙古包不算大,但是内里的装饰却不算差。 郭靖幼时与铁木真的儿女结识,如同铁木真义子,再加上他箭术不俗,颇受铁木真器重,因此不缺吃穿。 不过即使如此,在大漠,也只能入乡随俗,吃些牛羊肉,喝些牛羊奶,远没有中原的食物精致。 “粗茶淡饭,你将就着用吧。”妇人对着陈玄笑了笑。 “这么多肉还叫粗茶淡饭,伯母客气了。” 陈玄抓起一块带着骨头的羊肉,不顾羊肉滚烫,塞进了嘴里。 “真香啊。” 陈玄眯着眼睛,很是享受。 郭靖学着陈玄一把抓起羊肉,被烫的松开了手。 陈玄笑着伸手,从空中接过肉块。 “你小子慢点吃。” 陈玄笑着拿起肉块啃了起来。 郭靖低头看了看自己通红的手,又看了看陈玄。 李萍笑了笑,拍拍郭靖的脑袋。 “你用筷子!” 郭靖接过筷子。 陈玄也起身,拿了一双筷子。 郭靖夹肉,却被陈玄用筷子挡住了。 郭靖气恼地瞪了陈玄一眼,继续夹肉,陈玄用筷子抢过郭靖的肉。 李萍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着任由两人闹腾。 正文 第三章 教授剑术 , “陈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第三次被抢走肉后,郭靖这样问道。 “这还看不出来?” 陈玄用帕子擦了擦嘴。 “当然…是在抢你的肉吃啦!” 陈玄笑得很开心。 郭靖眼巴巴地盯着盆里的肉,却始终没有再下筷子。 “继续,要是你吃到肉了,我就教你一门剑术。” 陈玄笑着看向盆里冒着热气的羊肉。 郭靖听几个师父说过,陈玄的剑术极为高强。 所以,一直想要不辜负母亲和师父付出的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好。” 郭靖重重地点了点头。 折腾了近半个时辰,陈玄吃光了肉,郭靖饿得肚子直叫。 李萍摇了摇头。 陈玄笑了笑。 “明日一早,悬崖上见。” 陈玄笑着走出蒙古包。 郭靖闻言一怔。 “去悬崖上干什么?” 他挠了挠头,又猛地一缩脑袋。 李萍又是两巴掌糊在他的脑袋上。 “傻小子,他是要教你功夫啦!” 李萍觉得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木讷了。 郭靖憨厚地笑了笑。 …… 郭靖是个很孝顺的人,对李萍如此,对江南七怪也是如此。 他按照惯例骑马去向江南七怪的蒙古包。 穿着一袭白衣的年轻道士来到蒙古包外。 狭路相逢。 “不知阁下是?” 尹志平相貌清俊,再配上一袭白衣,更显得潇洒不凡。 郭靖除了身板看着比他厚实,从外貌来看逊色不止一筹。 “我叫郭靖。”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就是郭靖?” 尹志平面色一喜,说着向前走了两步,近了郭靖的身。 尹志平毫无预兆地出手了。 郭靖虽然不知眼前这人为何突然发难,但还是依照本能挥拳。 虽然全真三代弟子在江湖罕有名声,但全真武功其实不差的。 郭靖使出南希仁的南山拳,这套拳法很是厚重,若是能够攻到敌人要害,也有不俗威力。 可尹志平使出的是王重阳所创的履霜破冰掌法,最是凌厉精妙。 郭靖腰马合一,一拳朝着尹志平肩头攻去。 尹志平左掌格挡,以手肘架住郭靖胳膊,右掌朝着郭靖小腹拍去。 郭靖并未修习内功,因此这一掌让他很是难受,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 尹志平正准备趁势将郭靖掀翻在地。 “嗖~” 尹志平退后两步,捂住脸庞。 他的右脸上多了一道狭长的细小伤口。 尹志平趁着月色看向地上,想要看看是什么暗器,也好做应对。 “草叶?” 尹志平捡起一片细长的草叶,上面沾着几丝血液。 “在下全真教尹志平,不知何方高人在此?” 尹志平看了看捂着腹部蜷缩在地的郭靖,朝着空地抱拳行礼。 江南七怪闻声走出了蒙古包。 “全真教?” 柯镇恶侧着脑袋倾听着。 几人已经十多年没有听到全真教的消息了。 “家师丘处机,派遣弟子来大漠给诸位大侠送信。” 尹志平还以为先前以草叶伤他的是六人中的哪一位。 于是他连忙转身,朝着六人躬身行礼,顺带着递上丘处机的信。 “哼,丘处机教的好徒弟,一来就伤我们弟子,全真教真是好大的威风!” 韩宝驹双臂抱在胸前,愤怒地看着尹志平。 韩小莹拉起郭靖,查看着他的伤势。 尹志平闻言不敢吭声,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朱聪打开火折子,接过信。 “信上怎么说?” 柯镇恶问道。 朱聪摇头晃脑地念着。 “全真教下弟子丘处机沐手稽首,谨拜上江南六侠柯公、朱公、韩公、南公、全公、韩女侠尊前:江南一别,忽忽十有六载。 七侠千金一诺,间关万里,云天高义,海内同钦,识与不识,皆相顾击掌而言曰:不意古人仁侠之风,复见之于今日也。” 不知看到了什么,朱聪停顿了片刻。 “写了什么,快说啊。” 韩宝驹是个急性子,见不得朱聪磨磨蹭蹭。 朱聪继续念。 “张公仙逝漠北,尤足令人扼腕长叹,耿耿之怀,无日或忘。 贫道仗诸侠之福,幸不辱命,杨君子嗣,亦已于九年之前访得矣。 二载之后,江南花盛草长之日,当与诸公置酒高会醉仙楼头也。人生如露,大梦一十八年,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 几人沉默一阵。 当年的十八年之约已经过去十六年了,张阿生死在大漠,六人也逝去了十多年的光阴。 “杨家的那个小子功夫如何?” 柯镇恶率先开口。 “杨师兄入门较我早上几年,我的这点功夫是比不得杨师兄了。” 尹志平看向郭靖。 “牙尖嘴利的小子。” 柯镇恶一听尹志平话里有话,一杖击出,把猝不及防的尹志平掀翻了。 尹志平见势不妙,连忙站起身来告辞离开。 六人看着依旧没缓过来的郭靖,有些心灰意冷。 …… 弯月高悬在夜空之中。 陈玄独坐在悬崖顶上。 “谁能想得到这么一个傻小子日后会成为一代传奇。” 郭靖正费力地朝着崖壁上攀爬着。 陈玄开始拔剑。 慢慢地拔剑。 他拔到第一百剑时,郭靖爬到了距离地面十丈的崖壁上。 等到他完成一千次拔剑时,天已经快要亮了。 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扒到悬崖边上。 郭靖挣扎着想要爬上来。 陈玄就坐在他身前一丈处,面无表情地看着郭靖。 郭靖咬了咬牙,腿脚猛地发力,扑到了悬崖上。 “你来了。” 陈玄双腿盘坐,双手搭在膝盖上。 郭靖无力地躺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我…来了。” 陈玄一把拽起郭靖,按着他盘坐在地。 “闭眼。” 陈玄的声语气很平淡。 一股中正平和的道家真气在郭靖肉身之中游走,没过多久就消除了尹志平掌力的影响。 陈玄调息片刻,这才看向郭靖。 “那片草叶……” 郭靖欲言又止。 “那也是剑术。” 陈玄笑了笑。 “昔年有一位前辈,剑败天下群雄,以至于无敌于世。 对他而言,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郭靖似懂非懂。 “我说的话,你可能听不太懂,但是没关系,把我的话记住就好。” 陈玄扔给郭靖一把木剑。 “来。” 陈玄双手握着木剑,对着空气用力地挥了挥,就像屠夫砍肉。 郭靖咽了咽口水。 正文 第四章 内功剑气 , 尹志平独自骑着马,慢悠悠地朝着中原的方向而去。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自然不急着回终南山。 丘处机的武功不算差,但是脾气太过火爆,尹志平对自家师父真是又敬又怕。 难得有一段悠闲时间,他自然不想这么早回去受罪。 尹志平看着这旷远的大漠,心中生出无限豪情。 “大漠孤烟直…” “能不能别来来回回就这么两句。” “谁?” 这声音传进尹志平耳中,他猛得一惊。 一只枯瘦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尹志平察觉到一股外来的雄浑内力自周身游走,他顿时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阁下既然能无声无息地骑在马上,想来也是一位高人,该不会与我这种小辈为难吧。” 尹志平 “我看你骨骼惊奇,又得了道家玄门功法,你若能答对我几个问题,我便收你为记名弟子,传你两手玄门武功。” 陈玄早已经控制肌肉,改变了相貌身形,顺带着变了变声音。 他还没有吃透易经锻骨篇,需要找一位道家正统之人为他解惑。 “我乃全真教长春真人门下弟子,哪里轮得到你来收徒?” 尹志平还是有几分血性的。 陈玄笑了笑,化掌为爪,扣在尹志平的喉管处。 “收你做记名弟子,只是不想让老夫的功夫断了传承。 你以为我愿意要你这么个弟子?” 陈玄此时的声音很是沧桑。 “我且问你,什么叫铅汞谨收?” 尹志平愣了愣。 “阁下莫非也是道门中人?” 他本以为陈玄挟持他是为了套出全真教的嫡传武功,没成想这人却问了些虚无缥缈的修道法门。 “只管回答便是。” 尹志平略微侧头,看见了半张满是皱纹的脸庞。 “前辈是可要炼丹续命?” 陈玄默默地扣紧手指。 “铅水沉坠,比是肾水,而拟心火。” 尹志平立马回答了。 “什么叫姹女婴儿?” 陈玄继续问道。 “姹女是朱砂,婴儿指的是水银。” 尹志平一听这个问题,更加确定陈玄是要炼丹了,于是放松了警惕。 很快,陈玄就将功法之中的七处疑惑问完了。 “看来你是个有道缘的。” 陈玄笑了笑。 沙哑沧桑的笑声传进尹志平耳朵里,在他心里身后这人简直如同魔鬼。 “阁下也算是江湖前辈,何必与一个小辈为难?” 一道声音传来。 尹志平面色一喜。 “掌门师伯!” 马钰身形瘦削,须发花白,自空中飞掠而来,动作舒展,如同一只大雁。 “既是丹阳子出面,老夫也不好计较。不过,若是日后再次相逢,你就得老老实实做我弟子了。” 陈玄一只手将尹志平提起,扔给马钰,自己连忙朝着相反的方向飞掠而去。 马钰接住尹志平,看着陈玄离去的方向默然无语。 “师伯为何不追?” 尹志平疑惑地问道。 “他方才飞身而起,胸口却未做起伏,可见他的真气雄浑程度不弱与我。 若是只有我一人倒也不惧,可你在此处,我却不敢逼迫。” 马钰却是误会了,陈玄至多也就十来年的内力修为。 只不过陈玄习惯了用肉身力量飞掠,根本没有动用真气。 不过如此也好,误打误撞,给陈玄省了一桩事端。 “他方才挟持你是为何?” 马钰搭了搭尹志平的脉搏,面色微变。 尹志平将陈玄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这人是想从你的嘴里套出玄门内功的法门。” 马钰面色凝重,残留在尹志平经脉之中的真气显然也是源自道家,而且异常精纯。 …… 陈玄在空中飞掠,每过十余丈才轻点草地。 陈玄疑惑地望向身后,他本来还想着和马钰交手一场,以此判断自己的实力水准,可却迟迟不见马钰追来。 “管他的呢,法门到手,可以放心练功了。” 陈玄找了一处草坡,控制肌肉和筋骨,恢复了相貌和声音。 “说起来是不是得去学一门轻功?” 陈玄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小腿,这样想着。 “不对不对,先练剑才是硬道理。” 陈玄换了一身衣服,慢悠悠地朝着郭靖家走去。 …… “陈大哥,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出剑气啊。” 陈玄正在演练飞雪剑法。 他每一次挥剑,都有一道无形的锋锐剑气扫过,草地变得坑坑洼洼。 郭靖看得很是眼热。 “剑气剑气,你的剑都没练好,怎么会有剑气呢?” 陈玄又开始忽悠老实孩子了。 马钰既然来了,应该也从尹志平口中得知郭靖不会内功的事了,那就不用我操心了。 陈玄很开心地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郭靖没忍住打了一个寒颤。 每次陈玄要和他对练前,都会笑得这么开心。 陈玄很开心,决定给郭靖加练。 “来。” 陈玄扔过去一把木剑。 郭靖的武学天赋不能说好,但却绝对不能说差。 似飞雪剑法、越女剑法这一类走轻巧路子的,郭靖一概学不会。 但是他学陈玄的杀人剑术,却掌握的很快。 甚至比耿良辰快。 陈玄压住内力,只用剑术与郭靖对决。 两把木剑的速度与力道不可同日而语。 陈玄每一次挥剑,都悄无声息,仿佛融入风中。 郭靖则不然,每一剑都带着呼呼的风声。 看起来似乎郭靖的力量占据了上风,实则是陈玄对于力量的控制达到了极其微妙的境界。 陈玄已经击中郭靖快十次了,郭靖的胸腹开始隐隐作痛。 郭靖知道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彻底落败。 陈玄加快挥剑,剑雨密密麻麻,偏偏又不是随意乱砍,每一剑的力道与速度都一模一样。 郭靖挡得很艰难。 陈玄化作一只猿猴,剑仿佛加长了几分,不住地刺向郭靖肩头与手肘。 郭靖发现陈玄改用越女剑,他知道两门剑术的衔接会有滞塞的一瞬。 郭靖的剑身顿了顿。 木剑画弧,抱元守一。这是陈玄独创的守势——只要力道差距不大,就能绝对防御的守势。 于是陈玄的袖口被刺中了。 郭靖连忙收剑,紧张地看着陈玄。 在这个世界,单以剑术而论,只有陈玄的剑术能够战胜陈玄。 陈玄笑着拍了拍胸口。 “有长进。” 陈玄与郭靖全力问剑两个月,终于有了效果。 郭靖的剑已经不同于往昔了。 于是陈玄决定离开。 正文 第五章 独孤剑冢 , 襄阳城外,陈玄来到一处树林。 自大漠到此处,奔赴千里,陈玄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他要来找独孤求败的剑冢。 陈玄并没有找到那只神雕,倒是找寻到了菩斯曲蛇的蛇群。 石块上盘踞了一条大蛇,三四丈长,水桶粗细,想来应当就是与神雕对战的那条蛇王了。 石堆之中有很多缝隙,一条条小蛇藏在其中。 这种蛇和一般的蛇不同,它们的头上都长着肉角。 陈玄飞掠而过,长剑挑起一条扭出来的小蛇。 蛇王瞬间被惊动,蛇头先向后移了移,接着便如同弹簧一般,猛地朝着陈玄扑去。 陈玄仍在半空中,他左手捏着小蛇七寸,右手挥剑,剑气斩在巨蛇身体的鳞片上,绽出一阵火花。 虽然没能伤到蛇王,但它还是被巨大的力道震住,缩了回去。 陈玄趁势飞掠到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他看向手中不断扭曲蜷缩的小蛇。 说小,也是相对于蛇王而言。 这条蛇有近三尺长,拇指粗细。 陈玄不想让龙渊剑沾染蛇血,于是以剑气剖开了蛇腹。 蛇死了,但它的肌肉仍在蜷缩痉挛。 陈玄自蛇腹中取出一枚不大的紫色蛇胆,强忍着腥臭塞进了嘴里。 一股热流在他的十二正经中流转,陈玄连忙盘坐在粗壮的树干之上,五心向天,运转易经锻骨篇。 菩斯曲蛇本就是异种,此蛇的蛇胆有增强气血,助长内力的奇效。 陈玄将蛇胆的药力自周身经脉搬运了三遍,体内的暖热感这才消散。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内力居然多出了近一年的修为。 真气游走于经脉之间的滋味很独特,筋骨与血肉都像是被抚慰了一番。 “这蛇胆倒是好东西。” 陈玄看了看蛇王所在的方向,转身朝着远处的山谷飞掠而去。 山谷幽深,荒草萋萋,看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想来也是,菩斯曲蛇群在此,本就是一种不小的威慑,长此以往,也就很少有人敢来了。 陈玄看见天空之上有一只巨大的雕飞过。 他连忙顺着神雕飞去的方向腾跃。 神雕振翅落地,陈玄跟了上来。 “咕咕~” 这只雕很高大,大约有一丈高,看起来很是雄武,只是它头上有个巨大的肉瘤,再加上羽毛稀疏,破坏了那份神俊。 陈玄有意让神雕发现自己,于是光明正大地朝着神雕走去。 神雕转了过来,面对着陈玄,它似乎在盯着陈玄手中的龙渊剑。 陈玄脚踩草尖,飞跃到了神雕身前。 “雕兄。” 陈玄冲着神雕笑了笑。 神雕不为所动,猛地一挥翅膀,朝着陈玄扇了过来。 陈玄连忙用剑的侧面格挡。 虽然陈玄力量不弱,但是比起这只神雕还差了不少,他被逼的朝后退了几步,这才稳住身形。 神雕歪着头,看向陈玄,似乎觉得他力量不错,兴奋地叫了几声。 陈玄明白了,这是让自己给它喂招呢。 陈玄将龙渊剑插在侧面的石壁上。 神雕看着陈玄手中的木剑怔了怔,接着就朝着陈玄扑来。 陈玄不敢怠慢,后脚踏地,腾跃而起,精纯的真气自丹田涌出,流经经脉自木剑剑尖而出,化作一道锐利的剑气。 陈玄将十步一杀与剑气结合。 神雕不退反进,又是一翅膀挥了过来。 几根羽毛飘落,陈玄也朝后退了一步。 这是自他学会十步一杀以来,第一次失利。 神雕再次叫了一声,声音高亢。 它走到陈玄身前,用翅膀拍了拍陈玄肩膀。 陈玄早有准备,提前腰马合一,扎了一个马步,却依旧被拍的浑身震颤。 “雕兄,你能不能轻点?都把我弄疼了。” 陈玄说完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歧义,不过再一想,一只雕也不会懂这些乱七八糟的。 神雕转身朝着山谷深处走去,走了两步还回头看看陈玄。 陈玄了然,看来是要带着自己去独孤求败的剑冢了。 他拔出崖壁上的龙渊剑,跟了上去。 一盏茶的功夫,一人一雕来到一个山洞前。 神雕对着山洞点了三下头,又叫了三下。 陈玄愣了愣,看起来神雕似乎是在缅怀故人。 神雕朝着山洞里走去。 陈玄打开火折子跟了上去。 洞里的陈设很是简单。 一张石桌,一把石凳,还有一座由乱石堆成的坟墓。 陈玄拿着火折子朝里走着,看见洞壁。 “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奈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 陈玄叹息一声。 “剑术高绝至此!无敌于世,让人神往。” 陈玄在这一刻有所领悟,于是他拔剑了。 左手握着火折子,右手舞剑。 剑光映照着火光,照亮了整座山洞。 陈玄舞了九剑。 第一剑粗陋不堪,漏洞百出。 那是陈玄的第一次拔剑。 第二剑只求精巧。 那是陈玄昔年遍访名师。 第三剑只求力大。 那是陈玄第一次上战场。 第四剑只求迅疾。 那是陈玄游走在死亡边缘。 第五剑只求简洁。 那是陈玄领悟了剑术的本质。 第六剑只求随心。 那是陈玄的偶尔悠闲。 第七剑只求无漏。 那是陈玄对于性命的珍重。 第八剑只求锋锐。 那是陈玄决意刺秦王。 第九剑了。 这一剑就像他第一次拔剑一般,磕磕绊绊,破绽百出。 可就是这一剑,绽开成百上千道锋锐的剑气,如同一朵绽开的花朵。 剑气的花朵。 独孤求败有九剑,败尽天下英雄。 陈玄今日有九剑,一世不平一剑了,遇蛟龙处斩蛟龙。 神雕猛地挥动翅膀,兴奋地叫了两声。 “检测到宿主领悟剑意。 检测到宿主初次领悟剑意,奖励等级提升。 请从以下奖励中选择一项: 御剑飞空术(源自仙剑世界) 养剑葫(源自剑来世界) 筑基丹(源自凡人世界)” 陈玄从领悟剑意的旷远意境中退了出来,他不由得一阵疑惑。 剑意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这个疑问甚至冲淡了陈玄对于得到奖励的喜意。 陈玄的腰间多了一个朱红色的葫芦,龙渊剑游走在葫芦之中,如鱼得水。 神雕疑惑地盯着葫芦,歪了歪头。 正文 第六章 剑断瀑布 , 陈玄起先并不清楚养剑葫为何物。 三个选项中,御剑术的名头可谓如雷贯耳,这门仙家术法不仅可以御剑飞行,还能御使飞剑取人首级。 筑基丹,顾名思义,应当是修真者自练气突破至筑基期的丹药。 陈玄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提前得到御剑术。 一来,这门术法明显需要法力支撑,以他目前的状况,恐怕根本无法使用。 二来,既然已经出现了这个选项,那么他未来到达这个世界或者同等水准世界的可能性很大,他没必要浪费这个选项。 至于说筑基丹,陈玄相信,等到他开始问道长生之时,定然会选择成为剑修,既然是剑修,起码要有几分一往无前的气概吧。 他自信可以不用筑基丹筑基。 因此,用排除法,陈玄选择了养剑葫。 脑海中浮现出一篇篆字,介绍了养剑葫的用途。 ——— 养剑葫,来自剑来世界。 用途:修复并温养剑修的飞剑或者佩剑,长期温养可以提升飞剑或佩剑的品阶。(也可用作酿灵酒。) 品阶:半仙兵。 ——— 很简单的介绍,但陈玄对这个奖励却极为满意。 绝不是为了那句可以酿灵酒才选的。 陈玄可以发誓! 龙渊剑陪了他三个世界了,相较于送给耿良辰的秦王剑,这把剑更加强大,而且剑身之上似乎流转着一丝玄奇的气息。 有了这枚养剑葫,龙渊剑就可以陪他去到更多的世界,一起仗剑走天涯。 龙渊剑本来有三尺三寸长,此时却缩小到绣花针的大小,在养剑葫中穿梭,很是雀跃。 陈玄笑了笑,看向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神雕。 “雕兄,我这九剑如何?” 陈玄不觉得自己的剑术会比独孤九剑差多少。 “咕咕~” 神雕兴奋地拍了拍翅膀,似乎是在称赞。 神雕朝着洞外走去。 陈玄跟了上去。 一人一雕来到一处悬崖之前。 悬崖大概有百丈高,正中有一片平整的石壁,大约十丈见方。 上面刻着“剑冢”两个大字,石壁前似乎还有一处平台。 陈玄有些惊愕,他在想:独孤求败是如何在峭壁上刻下如此刚劲的两字的? 神雕振翅而飞,很快就飞上了平台。 陈玄看见,悬崖上每隔十丈都有一处青苔。 他伸手清扫靠近地面的那一处青苔,原来是一个小坑洞,似乎是用利器削成。 陈玄后退几步,一个猛冲,腾跃而起,踩在第一处可坑洞上,单脚发力,瞬间跨越十丈,来到第二处坑洞。 八息之后,陈玄也跃上平台。 他这才看到,“剑冢”两个大字旁边,还刻着两行小字。 “剑魔独孤求败既无敌於天下,乃埋剑於斯。 呜呼!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 陈玄不由得一阵唏嘘。 神雕挥动翅膀,扇出一阵劲风。 风扫尘埃,平台上露出四块石板。 陈玄径直走向第三块石板。 陈玄掀起石板,板下藏了一把黑黝黝的剑。 剑旁刻了一行小字。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 此剑与一般的剑大小长短差别不大,只不过未曾开锋,剑尖圆圆的,如同一个半球。 陈玄单手提起这把重达七八十斤的重剑。 神雕歪着脑袋看向陈玄,它觉得眼前这小子多少有点不按常理出牌。 “雕兄,这把剑借我使使。” 陈玄望向神雕,它点了点头。 陈玄单手握剑。 虽然是重达七八十斤的重剑,但在陈玄手中与普通长剑并无差别。 大雪纷飞之时,没有一片雪花的去向是相同的。 陈玄的剑也未曾两次落在同一处。 神雕见重剑在陈玄手中挥动自如,欣喜地用翅膀拍了拍陈玄肩头。 陈玄连忙控制肌肉卸力,一脚朝着地面踏去,在石质平台上踩出一个寸许深的脚印。 …… 山谷很大,陈玄找到一处落差极大的瀑布。 瀑布足有五十多丈高,近百丈宽。 他单手握着重剑,站在瀑布下的一块巨石上。 巨石上满是青苔,很是光滑,站在上面尚且不易,更何况在上面练剑。 陈玄的力量不算弱。 不然以他曾经只顾军功的劲头,是不可能在战场之中活下来的。 不过,他确实从未用重剑练过剑。 一来,前两个世界之中,没有哪把剑能如同玄铁重剑这样,既有普通的剑形,又有夸张的重量。 二来,陈玄过去遇到的敌人,还不需要他达到举重若轻的境界。 陈玄赤着上身,握着重剑,双腿分开,站在瀑布之下。 湍急的水流自高崖上落下,如同野马脱缰,朝着陈玄的身体撞去。 陈玄稳住身体,一边控制肌肉卸力,一边运行真气。 在瀑布之下,真气受到巨大的压力,流转速度较往日要快上几分。 陈玄开始挥剑。 不同于寻常铁剑,玄铁重剑的剑尖没有锋刃。 因此,陈玄的真气很难在重剑之上形成剑气。 似乎回到了最初练剑的日子,心无旁骛,只是一心练剑。 陈玄开始一剑又一剑地挥动。 自然伟力之下,凡人的力量如同蝼蚁。 陈玄的最初几剑甚至有些走样。 真气不断游走,肌肉不断卸力,陈玄逐渐适应了瀑布的重压。 第十剑。 就像一道横线,或者说,就是一道横线。 这一剑让瀑布出现了短暂的断流。 有了一次成功,那么接下来就是不断复制与进化。 第九十九剑,重剑之上已经开始凝聚剑气了。 陈玄挥剑,如同一竖,也只是一竖。 瀑布自正中分成两股,中间一道变成空缺。 陈玄身上没有了瀑布重压,一时间差点失去平衡。 陈玄站稳,再次握剑。 山谷之中遍布树木,高处,一片树叶被风吹起,随着风飘向瀑布。 树叶飘落在陈玄身前,可惜被瀑布激起的水花淹没。 第一百剑。 明明是一剑,但却有着横竖两种剑气。 两种剑气都有近百道。 剑气横竖交错,画出一个巨大的棋盘,将瀑布分成成千上万个方格。 剑气绽开,如同花朵。 阳光映照在消失的瀑布之上,化作一道朦胧的彩虹。 陈玄面色苍白,他经脉里的真气已经空空荡荡。 他抬头看向彩虹。 正文 第七章 九指神丐 , 陈玄并不认为那一剑有多强。 他很清楚,这一剑看似声势浩大,实则虚有其表。 在陈玄心中,这一剑别说和山洞所悟出来的九剑相比,就是和十步一杀比起来都略显逊色。 这一剑确实将瀑布斩碎了。 可是即使瀑布再大,也终究只是水。 水善万物而不争,用剑切开水似乎不算难事。 如果换成石壁,这一剑最多在上面留下千万道浅印。 对于陈玄而言,无意创出的这一剑也就只能用来对付一些杂鱼。 何况这一剑还极耗真气。 所以陈玄开始祸害菩斯曲蛇群。 整整一个月,陈玄每天都去抓蛇取胆。 一种药吃太久就会失去效果。 陈玄吃了整整一个月的蛇胆,药力逐天下降,直到最后,几乎失去了效果。 一共增加了约莫八九年的内力。 加上此前的十多年内力,陈玄的真气修为与年龄基本相符了。 “说起来我应该是二十七了吧。” 陈玄对着一处平静的水潭照镜子,摸着下巴喃喃。 二十多年的内力修为,与天下五绝这种层次的高手比起来,相差甚远。 …… 松树林中,一个白衣青年正在阴凉地儿烤鱼。 鱼自河中抓来,去鳞剖腹洗净,串在木棍上,鱼身两侧改花刀,均匀地抹上盐巴,以及从蜂窝“借”来的蜂蜜,再加点花椒粒。 一阵炙烤过后,简单的午餐做好了。 陈玄是个吃货,他从来不愿意亏待自己的胃。 他闻了闻满是香气的酥黄鱼肉,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给我留一半。” 一道声音传来,陈玄左手将鱼往怀里收了收,右手默默地握住剑。 “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抢吃的。” 这是一个老饕的执念。 “年轻人要知道礼让长者嘛。” 陈玄身前的松树上坐着一个中年人,浑身衣服打满补丁,腰间别着一根翠绿的棍子,一只手握着一个朱红色的葫芦。 一看这装束,陈玄就猜到了来人身份。 他抬起头,瞧了瞧来人左手。 果然,缺了一根食指。 “要吃自己烤。” 陈玄左手握着木棍,张嘴咬了一口。 没有刺儿,陈玄早就用剑气将整幅鱼骨剔除了。 口感焦酥,味道鲜美。 老叫花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给我留个尾巴。” 洪七公不知怎么就到了陈玄身侧。他伸出左手,想要自己取用。 锋锐的剑尖挡在了鱼肉的身前。 “叮。” 金石交击之声。 打狗棒与龙渊剑碰撞一处。 “咦?” 洪七公愣了愣。 方才他见陈玄剑势迅速,连忙用打狗棒法来攻,本以为已经抓住了陈玄的破绽,没想到最后居然还是被挡住了。 陈玄坐在地上,依旧一只手握着木棍,一边啃鱼一边挥剑。 洪七公见陈玄并未运行真气,也就没有动用内力,只以棒法对敌。 翠绿的棍子朝着陈玄胸前檀中穴而去。 陈玄却一剑直指洪七公的手腕。 “咦?” 洪七公再度愣了愣。 他纵横江湖二三十年,自王重阳死后,他已是武林第一流的人物。 见过的不同武功路数多如牛毛,却从来没见过陈玄这样奇特的剑术。 料敌机先。 独孤九剑如此,陈玄的剑术也是如此。 大抵天下剑术到达极境,总会殊途同归。 “你这娃娃,年纪不大,剑术倒是俊的很。” 洪七公不愿以内力取胜,于是干脆坐在陈玄对面,两人近身拆招。 陈玄却不管什么拆招不拆招的,单以武功招式精妙程度而言,此方世界,他不惧任何人。 陈玄只想着赶紧吃完鱼,下午还得接着赶路呢。 倒不是他瞧不起洪七公,洪七公的武功之高,世所罕见,若是以全力运使降龙掌,纵使陈玄剑术如何精妙绝伦,最后多半也只能饮恨当场。 如果说日后郭靖的掌法是刚柔并济,那么洪七公的则是刚猛霸道。 如今的陈玄最难对付的就是这类武功。 可惜陈玄是个剑痴,他对掌法拳法之类兴趣寥寥。 “得得得,怕了你了,我再去抓一条鱼回来。” 剑棍交击百合,陈玄依旧占据上风,不过要想取胜起码也在千招之后了。 所以陈玄选择了妥协。 “好好好,你这娃娃倒是个痛快人。” 老叫花子抱着酒葫芦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陈玄以肉身力量腾跃而起,洪七公没忍住将酒喷了出来。 “邪门、邪门。以肉身腾跃,不运使真气,如此轻功,闻所未闻。” 洪七公觉得今日真是撞了邪了。 须臾之间,陈玄回来了。 好在火堆还剩了些许火炭,陈玄很快将火生好。 他在赶时间。 一条一尺长的草鱼被扔到半空中。 剑光闪动,鱼骨鱼肉内脏三者分离。 陈玄接住完整的鱼肉,上面已经满是斜状的格纹。 洪七公瞪大了眼珠子。 这手剑术不是一般的技术活。 陈玄将盐巴、蜂蜜还有花椒抹匀,串在松木棍上炙烤。 “小娃娃,你师父是谁?” 洪七公一边屯咽口水,一边看着正在翻烤鱼肉的陈玄。 “新东方。” 陈玄头也不抬,认真地烤鱼。 “能教你如此高超剑术,想来此人定然是个绝世高手,为何老夫却未曾听闻? 辛东方?这名字倒是大气……” 老叫花本来还在喋喋不休,一见鱼肉好的差不多了,连忙伸手去抓。 陈玄以剑鞘挡住他的手。 “先说好,仅此一回。” 陈玄这才把松木鱼递给洪七公。 老叫花子也是个老饕,昔年潜入大宋皇宫,只为了尝尝御膳房的鸳鸯五珍烩。 更是曾经因为贪嘴错过大事,因此才剁了自己食指以此惩戒自己,很明显,剁了也没用。 美食难得,老叫花整日忙着处理丐帮大小事务,难得吃一顿美味。 好在今日碰见了陈玄。 老叫花大快朵颐。 陈玄默默起身,准备走人。 “诶诶诶,老叫花从不欠人,不能白吃你的。 看你也不是缺钱之人,我看你轻功粗劣,不如我传你一手轻功当做饭钱好了。” 洪七公满足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连忙追上陈玄。 陈玄没有回头,仿佛未曾听见。 “大不了请你吃一顿酸菜鱼喽。” 老叫花决定破财免灾。 陈玄转过身,点了点头。 ————————————— 唯有美食与剑不可辜负。 ——陈玄 正文 第八章 参仙老怪(求推荐票,求收藏) , 关外长白山,此山高耸入云,峰顶常年积雪,不过山中药材颇多,因此不乏人迹。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山中穿梭,时而出现在树梢,时而奔跑在地面。 “老叫花的轻功还不错嘛。” 陈玄稳住身形,停在了树梢之上。 他自襄阳剑冢而出,目的很是明确,那就是找到参仙老怪梁子翁。 恰好中途遇见老叫花,丐帮消息本就灵通,梁子翁又曾作奸犯科被老叫花抓住过。 洪七公怕梁子翁再犯,一直让手下盯着,因此,梁子翁的踪迹在老叫花这儿不是秘密。 原来梁子翁自从被洪七公教训过以后,一直低调行事,回了长白山老巢。 所以陈玄来到了长白山。 陈玄在树上盯着这条进山的唯一通道。 没多久,一个背着背篓的采药人自山上下来了。 陈玄提气轻身,轻飘飘地落下树梢。 “这位朋友,可曾采到宝药?” 陈玄微笑着朝着采药人走去。 那人本以为是强人拦路,猛地一惊,抬头一看,却是个身着白衣、气度不凡的公子,当下心里的戒备少了三分。 “也就采了几株山参灵芝,年份不大,算不得宝药。” 采药人大概三十多岁,皮肤黝黑,满脸皲裂,大抵是风吹日晒久了。 “如此正好,我恰好需要一株山参,不如你卖与我好了。” 说着,陈玄从腰间束带夹层抽出两片金叶子。 “山参虽然金贵,但却值不了这么多钱。” 这是个老实人,一看陈玄出手太过豪爽,连忙推脱。 “你且安心收下,只是我还要向你问询一件事。” 陈玄笑着把金叶子递给他。 …… 长白山山巅。 此处尽是积雪,药材大都活不下去,因此没有几个人愿意到此。 陈玄身形飞掠,踩在皑皑白雪之中,竟然可以踏雪无痕。 山阴一侧,日光终日难照到此处,因而此处格外凄冷。 一座小木屋建在山巅的山阴一侧,附近只有一串脚印和一道水桶粗的蜿蜒痕迹。 陈玄运转真气,因此并不觉得寒冷。 白色的身形在白雪之上闪动,很快就到了木屋门前。 陈玄敲了敲门。 “奇哉怪也,是哪个不长眼的采药人?竟敢擅闯我参仙的居所?” 一道声音自屋内传来。 “嘎吱~” 门开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走了出来,虽然此地异常寒冷,他却和陈玄一样,只穿着一件衣衫。 “咦?” 梁子翁挠了挠只有寥寥几根头发的脑袋。 眼前空无一人,甚至雪地之上也只有他自己的脚印。 “见鬼了不成?” 梁子翁关上门。 敲门声再起。 “他娘的。” 梁子翁出来,却依旧不见人影。 “何方鼠辈,装神弄鬼,何不出来与参仙做过一场?” 陈玄站在屋顶,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梁子翁听见了叹气声,回身朝着屋顶看去。 “好小子,原来是你在这故弄玄虚。” 梁子翁一跃而起,一样来到屋顶。 “听说你养了一条药蛇?” 陈玄笑着挥剑,屋顶露出一道狭长的缝隙,隐约可见屋内摆着各种药材,还有一个巨大的竹篓。 “好贼子,竟敢觊觎我的宝贝药蛇。” 梁子翁本是长白山一普通参客,机缘巧合碰见一个重伤垂危的高人,他痛下杀手,得到了几门武功和十来篇药方。 其中一篇就是育蛇之法,一旦养成,喝下蛇血,就可以增进功力,强健体魄。 梁子翁培育这药蛇已经有十多年的功夫了,他自然不会容许旁人来摘果子。 拳如野狐捕食,轻巧灵动,直朝着陈玄胸口而去。 陈玄想和他玩玩,于是未曾自葫芦中取剑,反而以指为剑。 一指戳在梁子翁的手腕处,他顿时觉得手腕发麻,用不上力。 是个硬茬子。梁子翁双眼一转,再次出拳。 陈玄如法炮制,又是一指戳在他的手腕。 “啊~” 梁子翁轻呼一声,手就要往回退。 “噌~” 三枚针状物自他的袖口飞出,直直地刺向陈玄脑门。 陈玄收敛笑容,一指划出。 一道细小的剑气斩过。 针断了。 “这就是子午透骨钉?” 陈玄笑容玩味。 梁子翁见势不妙,猛地跃起,一拳朝着屋顶砸去。 他也顺势跳进屋中,抱起竹篓就跑。 陈玄摇了摇头,一剑自腰间葫芦而出,他单手握剑。 梁子翁醉心于药术和宝蛇,对于那位高人留下的武功反倒不甚在意,不过他很怕死,因此唯独轻功很高。 他背着近百斤重的药蛇,竟然速度比陈玄还快上一丝。 “大意了,应该等他不在直接抢走的。” 陈玄先入为主,来时看见脚印很深便以为梁子翁轻功不佳,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常哪人有行走之时还特意卖弄轻功的? 陈玄毕竟刚学轻功不久,因此没能追的上梁子翁。 他看着消失在雪地之中的一人一蛇,无奈地摇了摇头。 “该不会无功而返吧。” 陈玄可不相信梁子翁会傻到待在长白山附近。 “诶,不对啊,没有药蛇又如何,要是我能找到药方,再以菩斯曲蛇王为主药,那不是……” 陈玄灵机一动,进入梁子翁的木屋。 满地都是药材,而且看着年份都不小。 陈玄翻箱倒柜地寻找着,却始终没有找到药方。 “这老小子该不会把药方藏在身上吧。” 陈玄捂着脑门。 自他踏入江湖以来,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滑不溜秋的家伙。 “吃一堑长一智。” 陈玄找了个包袱,将地上摆着的药材全都装了起来,接着走出门外,朝着山下飞掠而去。 这一次,他留下了脚印。 夜幕降临,长白山顶的白雪在月光映照下更显洁白。 一道身影如同狐狸一般,轻巧地在雪地上奔跑。 梁子翁又回来了。 他本来惧怕陈玄的一身武功,所以离开时只匆忙带走药蛇。 可是他的那十几张药方还留在木屋之中,他知道陈玄决计找寻不到,于是试探性地上山,恰好看见陈玄留下的下山脚印。 梁子翁偷偷摸摸地走近木屋。 他用力地朝着门板挥动拳头。 门板应声而裂。 一个平坦的油纸包裹掉了出来。 “原来藏在这儿。” 一道声音传来,梁子翁浑身僵硬。 正文 第九章 街头卖艺(靓仔求票求收藏) , 梁子翁怎么也想不到,陈玄会在这守株待兔。 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就像被铁钳夹住,丝毫不能动弹。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梁子翁愤怒地看着陈玄。 陈玄笑着抢过油纸包裹。 “此事我不占理,先不杀你。不过你最好不要再为非作歹,可还记得头发是怎么没的?” 陈玄几个腾挪,消失在梁子翁视线之中。 梁子翁脸色煞白,摸了摸算是光秃秃的脑袋。 “洪老帮主?!” 昔年他信了采阴补阳之说,坏了不少良家少女的身子,被洪七公抓到,硬生生拔了他的满头白发。 那是他此生走不出的阴影。 …… 陈玄走在街上。 他束起头发,换了一身青衫,背着竹篓,配上那副俊秀的脸庞,看着倒像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陈玄很开心,得了药蛇,又得了药方,内力的增长终于有着落了。 虽说这药蛇本来应该是郭靖的机缘,但他已经想好了弥补之法。 毕竟陈玄最怕欠人。 陈玄刚刚离开长白山没多远,这儿还是金国境内。 当然,这里也有不少宋人。 前面有座高台,下面围了不少人,陈玄见有热闹可看,也跟着钻进人堆。 “各位父老乡亲们,我们父女二人走南闯北多年,此番路过贵地,还望各位捧场。” 原来是一对父女在街头卖艺,听口音,应当是宋人无疑了。 那汉子身材魁梧,面色坚毅,手持一柄长枪,使的虎虎生风。 “倒像是军阵之中的武功。” 陈玄喃喃。 “这是宋人的杨家枪法,可惜,再好的枪法也敌不过我大金精卒。” 一个华服男子听见了陈玄的自语,嘲讽道。 陈玄斜瞥了他一眼,不曾理会。 那人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不作声。 汉子一套枪法耍完,少女上阵。 她身材高挑,明眸皓齿,眼光清澈,不似风尘之人。 少女使了一套掌法,施展时如同燕鹰一般纵跃,姿势飘逸灵动。 一套掌法使完,陈玄依旧死死地盯住少女两条修长的腿。 “你这后生好不知羞,大庭广众之下,竟然盯着人家下身看个不停。” 华服男子见陈玄目光盯着少女,借机发难。 “真不要脸。” “登徒子!” 众人附和。 少女顺着声音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的青年,正死死地盯着她“下身”看个不停。 少女脸色绯红,又羞又怒。 “这位少…公子可有何指教?” 汉子不知真相,真以为陈玄是个登徒子,正要为女儿讨个说法。 陈玄尴尬一笑。 接着斜瞥了华服男子一眼。 “关你屁事。” 男子见他眼神冰冷似有杀意,吓得不敢吭声。 陈玄看向台上的少女,目光澄澈。 “你的步法有几处谬误。” 少女闻言,不由得一阵好笑,这步法与她的掌法同出一源,都是昔年一位高人所授,她学的分毫不差,如何会有谬误? “你且与我斗一回合,若赢了再说此话。” 少女摆了一个掌法起势。 汉子倒不担心女儿吃亏,自家女儿毕竟得过高人指点,武功远胜于他。 陈玄笑了笑,顺着阶梯走了上去。 “你先出手吧。” 陈玄眼带笑意。 少女见他背着竹篓却“大放厥词”,更加气恼,于是先发制人。 她的掌法确实精妙,一招一式都有名家风范。 一掌朝着陈玄面门而来。 陈玄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又是一拳朝着陈玄肋下攻去。 陈玄伸出两指,扣住了少女手腕。 少女惊愕地盯着他,此前她的掌法几乎无往不利。 陈玄松手。 少女退后两步,上身前倾,步法紧跟,速度不慢,如同游龙一般。 陈玄淡定地往前走了一步,一脚伸出,预判了少女的落脚之处。 一个酿跄,她险些跌倒。 “念慈!” 汉子猛地一惊,他没想到这人看着如同文弱书生一般,一身武艺居然胜过女儿。 陈玄一根指头点住少女额头,将她“扶”了起来。 “我还以为真是高手呢,谁知道又是花架子。” 台下围观之人见少女轻易落败,以为两人是骗子,于是一哄而散。 少女面色通红,瞪着陈玄。 “你究竟是谁?” 陈玄捂着脑门,他听到“念慈”两个字时,就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 “老叫花教过你?” 陈玄无奈地问道。 他在台下就看出这少女的掌法和步法是老叫花的逍遥游。 毕竟他的轻功也是老叫花教的。 顺带着还强行教给他一门掌法,没错,正是逍遥游。 只不过是最新版的逍遥游。 要是陈玄知道这姑娘是穆念慈,即使被冤枉也决计不会开口。 可他哪记得洪七公教过穆念慈武功啊! …… 客栈酒桌上,陈玄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 “两位,此事确是在下被人冤枉。” 陈玄很久没有这么卑微过了。 “七公怎么会教你这种登徒子?” 穆念慈依旧忿忿不平。 化名穆易的杨铁心开口了。 “念慈,此事却怪不得陈少侠。” 陈玄连忙点头,看了看满是疲倦之色的两人。 “小二,怎么还不上菜啊。” 陈玄转身拦住小二,悄悄往他袖子里塞了一块碎银。 小二也是机灵人,连忙点头赔不是。 “小的这就去后厨催催。” 于是,先来的邻桌只能眼看着陈玄三人开吃。 陈玄将竹篓放在脚边,解下葫芦,给穆易添了一杯。 “来,穆前辈,尝尝我自己酿的果酒。” 陈玄毁了两人的生意,只能想方设法赔礼道歉。 穆易尝了尝,眼睛一亮。 “梅子酒?” “正是正是!” 两人觥筹交错,穆念慈独自坐在一旁生着闷气。 “我也要喝。” 穆念慈理直气壮。 陈玄张了张嘴,看向穆易,欲言又止。 穆易轻轻摇头。 陈玄左右为难,只好把葫芦递给穆易,让他做决断。 不料穆念慈一把抢过葫芦,冷冷地瞪了陈玄一眼,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陈玄面色微变。 若是倒酒倒也罢了,一杯两杯看不出葫芦的容量,可照着穆念慈这喝法,两人绝对能察觉出异常。 毕竟陈玄当时可是泡了整整百斤的梅子。 穆念慈刚喝了两大口,陈玄一把将葫芦夺了过来。 “咳咳…” 穆念慈瞥了陈玄一眼,没有说话。 陈玄哂笑,不敢做声。 女人本就是麻烦,得理不饶人的女人是天下第一麻烦。 陈玄心想。 —————————————— 女人是练剑的阻碍。 ——陈玄。 正文 第十章 药蛇难养 , 天还没亮,陈玄已经起床跑到客栈屋顶上了。 不是做那偷香窃玉之事,而是开始了每日必行的一千次拔剑。 自从陈玄悟出剑意以后,剑气自龙渊剑而出,都会引得剑身泛出隐隐流光。 陈玄猜测大概是拔剑日久,剑气与龙渊剑养出了几分相通的灵性。 陈玄如今拔剑练剑都会有意识地迸发剑气,如此一来,还能顺带着修炼真气。 只是以他现在的内力修为,拔剑不过两百次,真气就已经告罄了。 也就是说,陈玄如果不能在两百招内拿下对手,将会处在很危险的境地。 “药蛇之事得加快进程了。” 陈玄盘坐在屋檐上,开始运行真气。 …… “掌柜的,这个方子上的药各抓十份。” 陈玄走进一处药堂,往柜台上扔了一块五十两的银锭。 掌柜一见陈玄出手阔绰,知道是一庄大生意,不由得喜笑颜开。 “咦,这~” 掌柜脸上的笑意收敛。 “有何为难之处?” 陈玄将方子分成了五份,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份罢了。 “这山参灵芝之类倒还好说,此地最不缺的就是山参。 只是有几味偏门药材确实罕见。” 掌柜的面色为难。 陈玄沉吟片刻。 “你且先抓有的药材,若是缺了告诉我一声便是。” 掌柜的连忙让学徒抓药。 虽说陈玄自梁子翁手中得了不少药材,但是按照方子上的用量,至多也就够用十天。 陈玄又不知药材习性,否则还可以自行采药,于是他只能出来买药。 连跑了近十家药铺,这才将一月左右的药材准备了个小半,剩下的珍稀药材陈玄决定过两天再来看看。 陈玄将药材都放在了系统空间之中,这才连忙赶回客栈。 房间里隐约有股腥味,陈玄自床底拖出竹篓,打开了盖子。 一条猩红却又带着黑纹的巨大蝮蛇正盘踞在竹篓里,鳞片泛着寒光,两只竖瞳紧盯着陈玄,它吐了吐信子,巨大的脑袋往外探了探。 陈玄单手按住了它的脑袋,药蛇想要挣脱,却如同被死死钉住一般,于是,它摆动尾巴,试图用长长的身躯盘住陈玄。 陈玄一拳砸在它的七寸处,药蛇瞬间老实了。 “可惜系统空间装不了活物。” 陈玄把梁子翁备好的药材按药方的量喂给药蛇。 它每次张口,陈玄都能闻见一股药味与腥臭味混杂的味道。 “要不给它喝点灵酒?” 陈玄想了想,左手接下腰间的葫芦,右手掰开药蛇长着獠牙的嘴。 “我劝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玄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葫芦“咕嘟咕嘟”响了有近百息,陈玄这才收起葫芦。 药蛇的身躯有些发软,不复方才的凶戾,原本冰冷的鳞片居然散发着热气。 “这又不是雄黄酒,你在这跟我演白蛇传呢?” 陈玄拍了拍它的脑袋,盖上盖子,走出房门。 “这条药蛇太难养了。” 陈玄摇了摇头,下楼出门。 等他再回来时,天才刚亮。 咚咚咚。 陈玄叩门。 “穆大叔,可曾起来了?” 嘎吱。 门开了,穆易走了出来,今日的他看着比昨日有精神的多了。 “我买了几块炊饼,还热乎着呢。” 陈玄将四块用油纸包着的炊饼递给穆易。 “你何不自己拿给念慈?” 穆易笑了笑,这才接过炊饼。 陈玄莫名感觉脊背发凉,脑袋摆的跟拨浪鼓似的。 陈玄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两指朝后点出。 穆念慈连忙以掌法应对,却依旧被戳中了手腕。 “怎么是你啊?” 陈玄回过头,面色尴尬。 穆易笑着关上门,任由两人在门外。 “诶,木大叔,你得给我主持公道啊。” 穆念慈捂住手腕,看都不看陈玄一眼,就此走进房门。 陈玄心里发虚。 陈玄搅和了两人的生计,虽然两人不曾与他计较,可他心里总是有个结。 再加上方才又误伤了人家,他这会确实理亏。 “干脆传她一门剑术,然后走人得了。” 陈玄拿定了主意。 “穆姑娘?你在吗?” 这波啊,这波叫明知故问。 穆念慈坐在房间里的凳子上,揉着依旧有些疼痛的手腕。 “还记得昨日我说你的步法有谬误之处吗?” 穆念慈看向门外,不曾言声。 “穆姑娘,方才我贸然出手你可曾受伤?” 陈玄耳朵贴近房门。 “我没事,你走吧。” 穆念慈的语气有些淡漠。 “可是步法你还没学呢?” 陈玄还是头一次求人跟他学武功。 果然,女人最麻烦了。 陈玄暗自腹诽。 …… 两人来到城郊的一片树林中。 陈玄将逍遥游的掌法和步法依次演示了一遍。 穆念慈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好了,老叫花的这套掌法是不错,可惜不算顶尖武学。 我再教你一门上乘剑术,就当作昨日搅和了你们生意的赔礼了。” 陈玄飞身而起,自树上折下两根树枝。 “你能有七公厉害?” 穆姓少女表示怀疑。 陈玄感觉有被冒犯到,于是以指为剑,用剑气将树枝两侧清理顺滑。 少女看着纷飞的木屑和叶片,有些出神。 “看好了!” 陈玄将其中一根扔给穆念慈。 陈玄一身剑术俱是顶尖,只不过适合女子的也就两门。 越女剑和飞雪剑。 越女剑牵扯到韩小莹的师承,他却是不好传给穆念慈。 所以,他决定教授少女飞雪剑法。 陈玄未曾动用剑气,而且有意放慢出剑。 飞雪剑剑招最是多变华丽,而且无迹可寻。 起初是小雪,如同空中撒盐,雪逐渐大了,就似柳絮因风起。 陈玄一袭白衣随风飘动。 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 “接下来我教你这套剑法的发力法门。” 陈玄正准备传授飞雪剑法的精要之处,却见少女眼神有些呆滞。 “就知道你没看明白。” 陈玄叹息着摇了摇头。 穆念慈回过神,眼神晦涩莫名。 陈玄将整套剑术拆开,化作近百个发力法门,逐个教给少女。 他惊讶地发现,穆念慈的武学天赋似乎不低。 “就是老喜欢走神。” 陈玄小声埋怨。 少女在树下练剑,如同一场纷飞的雪。 正文 第十一章 少林之行 , 大概是习惯了独自一人。 陈玄并不喜欢告别。 所以他选择了不告而别。 当穆念慈看到他留下的信时,连夜出发的陈玄已经快要走到嵩山地界了。 陈玄此行的目的地是已经封山三十多年的少林寺。 三十多年前,火工头陀在少林寺大开杀戒,叛出少林,去往西域立了金刚门。 从那之后,少林寺就封山闭门,以至于第一次华山论剑之后,天下五绝之中竟然没有一个来自少林。 少室山山势高耸,少林寺就在峰顶。 依旧有香客来往,不过此时的少林寺已经禁绝武林中人前来了。 陈玄将药蛇藏在山下一处,这才换了一身云纹锦袍,手持折扇,伪装成一个香客。 陈玄看向这座七百多年的古刹。 少林寺殿宇连绵不断,庄严雄伟,诉说着这座古刹的历史。 只可惜少林已经不复昔年武林圣地的景象了。 除了僧人,进出之人都是香客。 一个知客僧正在寺外清扫台阶,注意到陈玄独自立在门口,前来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此行前来是要上香,还是听方丈讲述禅境?” 陈玄连忙竖手回礼。 “在下素好佛学,此行前来正是要上香礼佛。” 那僧人双手合十,语气平和。 “既然如此,施主请随贫僧来。” 陈玄感受到僧人无喜无悲的心境,心里不由得对这座古刹更添几分敬意。 陈玄随着知客僧一道,自大雄宝殿开始,每座殿宇都要去上香叩首。 僧人见陈玄礼佛虔诚,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走出前殿,陈玄见到院里有一座功德箱。 陈玄自袖口掏出一锭黄金,放了进去。 僧人面色不变,荣辱不惊。 陈玄暗赞一声,这才开口询问。 “素闻少林乃是佛法浩瀚之地,内藏佛经万本,可渡世间苦厄。在下家中都是念佛之人,奈何经书颇少,不知能否誊写几部带回家中?” 知客僧双手合十。 “此乃累积功德之事,施主有意,自无不可。” 僧人领着陈玄前往殿后的藏经阁。 门口站着一个大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是来抄写经文的吧。”这个和尚的头顶有九个戒点香疤。 陈玄回礼。 “望大师成全。” 陈玄察觉到一道目光在他腿脚之处扫视。 陈玄先前收敛了真气,还特意放缓脚步,营造出脚步虚浮之象。 和尚又朝着他的双手看了看,这才放他进去。 “施主自便。” 好险。 陈玄心道。 幸好他曾服过一枚火菩提,又得易经锻骨篇去除体内杂质,他手上练剑的老茧也在那时便脱落了。 如若不然,恐怕他已经被那僧人拦下来了。 大概这座藏经阁只放着佛经,所以内里香客不算少。 知客僧依旧跟着他,虽然这座阁楼之中没有少林绝学,但也有不少佛经孤本。 “施主要抄写哪部经书?” 陈玄早有准备。 “在下父母身子都还算康健,我欲抄写两部经书,为他二老祈福。 至于誊写哪两部,就全看佛祖予我的机缘了。” 陈玄笑着回答。 陈玄此行的目的哪里是上香礼佛,他只不过是想要找到那部藏在《楞伽经》封皮夹层之中的九阳真经罢了。 虽说易经锻骨篇已经让他受益匪浅了,但是终究不是九阴全篇,没有九阴总纲,修习内功的速度算不上快。 所以,陈玄把主意打在了九阳真经之上。 九阳真经,又叫九阳神功。昔年,一僧人在王重阳处观得九阴真经,惊为天人。 只是他觉得九阴真经阴气太重,于是他暗下决心要创出一部不若于九阴的绝学。 他潜入少林,钻研许久,终于创出了这门九阳真经。 若非多年之后觉远和尚学会此功,恐怕那位僧人的这桩壮举都无人知晓。 陈玄随意地自架上取下一本经书。 是金刚经。 知客僧为陈玄找来笔墨纸砚,陈玄一字一字认真誊写,他有意削弱了字体的锋芒。 金刚经乃是禅宗七经之一,立意高深,但却篇幅适中。 所以陈玄约莫用了半个时辰就抄完了此经。 陈玄放好纸笔,伸了个懒腰,这才起身,再次找寻经书。 陈玄的目光在金刚经附近游走,因为楞伽经与金刚经一样,同属禅宗七经之一。 果然,没一会的功夫,陈玄就在另一个书架上找到了那部楞伽经。 陈玄不动声色地将经书抽了出来,握在手中。 在知客僧看不到的那一面,陈玄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楞伽经的封皮。 里面果然有东西。 陈玄眼中精芒一闪。 在知客僧的注视下,他再次坐定,认真誊写。 知客僧暗自点头。 得想个办法支开他。陈玄心想。 一刻之后。 陈玄依旧在认真誊写经文。 “咔。” 纸上多出一道斑驳的墨迹。 陈玄的笔断了。 “这支笔陈某会照价赔偿。” 陈玄看向知客僧。 僧人摇了摇头。 “居士是有佛心的人,此番却是这笔没有佛缘了。” 他拿起断开的笔,去往一旁更换。 陈玄坐在原地,看似不经意地将污染的纸张移开。 他左手轻轻摸了摸楞伽经的下沿。 知客僧回来了。 陈玄再次坐定。 “施主,请。” 知客僧双手将笔递给陈玄。 陈玄蘸了点墨,再次挥笔。 直到僧人们要用斋饭之时,陈玄才堪堪抄完。 “有劳大师在一旁等候了。” 陈玄将写满经文的纸张垒好,合上楞伽经,左手竖着拿起经书,递向知客僧。 知客僧盯着经书。 “咦?” 陈玄突然的一声让知客僧惊了一下。 僧人看着陈玄的眼睛。 陈玄左手拖住经书,食指轻点,从割开的夹层中抖出一个东西。 陈玄左手将那东西攥住,接着将经书翻转过来。 “大师,这经书缘何有了破损?莫非是陈某失手所为?” 知客僧看向经书封皮的底部,只见封皮底部被整齐地割开,而且必是被利器所破。 “施主从始至终都在用心誊写经文,哪里会做此等事情。 也不妨事,只是封皮破损而已。只是不知是何人所为?” 知客僧虽然心疼经书,但他并不觉得这本楞伽经中有什么玄妙之处。 就在僧人说话之时,陈玄已经将手心的东西弹到袖中了。 “是啊,也不知是何人不知敬重真经。” 也不知陈玄口中的真经指的是楞伽经还是九阳真经。 僧人难得地露出笑意。 “施主确有慈悲之心,还请收拾一阵,随贫僧用些斋饭吧。” 陈玄将誊写的经文收起,笑着点了点头。 正文 第十二章 两蛇相争 , 虽说九阳真经不算是少林绝学,但毕竟藏在少林多年,也算是少林之物。 陈玄怕少林僧众发觉,用过斋饭就连忙下山了。 嵩山距离襄阳不算太远,陈玄背上药蛇竹篓,朝着南方而去。 又是半日的功夫,等到陈玄依稀看见剑冢山谷之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陈玄自谷外那片石堆飞掠而过,低头看了看蛇群。 菩斯曲蛇王不知爬到哪去了,只留下一群蜷缩一处的小蛇。 陈玄感觉背上的竹篓动了动。 身影再次闪动,很快就到了神雕常去的那处山洞。 “雕兄,我回来啦!” “咕~咕~” 神雕自洞中走了出来,振了振翅膀。 陈玄笑了笑,正要将竹篓放下。 神雕猛地朝着他扑来,尖利的长吻直朝着竹篓而去。 “雕兄且慢。” 陈玄连忙伸手阻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神雕的长吻已经啄开了竹篓,戳进了药蛇的身躯里。 “嘶……” 药蛇猛地挣脱,跌落在地,鲜血顺着伤口流经红色的鳞片,最后落到地面。 它蜷缩着身子,不复初见陈玄时的凶戾。 “雕兄,这是我养的宠物。” 陈玄连忙站在药蛇身前,张开手拦住了神雕。 神雕歪着脑袋,试探性地伸出头,不过被陈玄按了回去。 神雕见到嘴的蛇肉飞走了,悻悻地转身,走进山洞,消失在黑暗之中。 陈玄转过身,摸了摸药蛇的脑袋。 自从药蛇被陈玄喂了灵酒之后,灵性渐生,凶性渐消,而且对陈玄多了几分依赖之心。 陈玄看着药蛇深可见白骨的伤口,眼珠一转,安抚一下药蛇,接着便消失在山洞前。 “雕兄,千万别吃它啊。” 人已经消失了,声音才传进山洞。 十几息之后,陈玄回来了,手上还握着一根木棍。 木棍上串满了紫红色的蛇胆。 “张嘴。” 陈玄一只手捏住药蛇的七寸,药蛇张开腥臭的嘴。 七八个蛇胆被陈玄塞进了药蛇嘴里。 陈玄似乎觉得还不满意,又从腰间解下葫芦,给药蛇喂了不少灵酒。 很快,药蛇鳞片之间开始冒出热气,瘫软在地。 陈玄摸了摸药蛇的脑袋,自己也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大概灵气源自葫芦本身,亦或者是葫芦自天地之间萃取而来。 灵酒药效不凡,一点一滴地滋润着陈玄的肉身和经脉。 “为何就不能助涨真气呢?” 陈玄无奈地擦了擦嘴。 他双手将醉倒的药蛇抬了起来,放进竹篓里盖好,这才走进山洞之中。 “雕兄?” 神雕似乎依旧在生他的气,不曾理会他。 陈玄再次解下葫芦,打开葫塞。 一股醉人的酒香自葫芦中飘出,陈玄听见山洞深处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雕兄,出来喝酒了!” 神雕一听这话,立马按耐不住了,自山洞深处奔了出来,张开长吻仰起脑袋。 陈玄笑着将葫芦举起,灵酒自葫芦口倾倒而出。 过了整整一刻,神雕这才用翅膀拍了拍陈玄肩膀。 陈玄会意地收回葫芦。 神雕酿酿跄跄地朝洞里走去。 “一只雕,一条蛇,日子比我过得都舒坦。” 陈玄摇了摇头,盘坐在地,打开火折子,摊开一张绢布。 正是自少林藏经阁中得来的九阳真经。 好在这功法是神僧依据九阴所创,因此这门功法是半佛半道,且与九阴渊源颇深。 易经锻骨篇又只是九阴的筑基法门,远不如九阴总纲那般特性十足。 因此两门功法同修并无隐患。 陈玄已经不是昔年的内功小白了,他直接按照绢布上所言法门搬运真气。 真气自十二正经而过,运行了一个大周天。 陈玄感觉身子如灌甘露,丹田里的真气似香烟袅袅,悠游自在。 和九阴真经相比,九阳神功更加注重内功的修习。 陈玄修习一阵九阳神功,突发奇想地开始修习易经锻骨篇。 谁还没有个“至阴至阳、极道称皇”的梦呢! 大抵两门功法确实渊源深厚,陈玄只觉得经脉与骨髓之中,时而暖热,时而冰凉,但却恰到好处。 修行真气的过程浑身舒泰,夜晚很快就过去了。 陈玄睁开眼,眸中有一丝紫意流溢。 他走出山洞,自养剑葫中祭出龙渊剑,开始千次拔剑。 自他五岁练剑以来,几千个日夜,无论寒暑晴雨,坚持不辍,这才有了今日的剑术。 陈玄收剑。 竹篓被陈玄背起,身形在空中腾挪。 药蛇猛地惊醒,自竹篓中探出头来,这才发现身处半空之中,连忙把头缩了回去。 陈玄要开始“养蛊”了。 菩斯曲蛇不愧是异种,寻常的蛇都喜寒避暑,多爱石缝树梢,可这群菩斯曲蛇却每日都出来趴在石头上晒太阳。 陈玄停在几丈高的树梢之上。 他取下竹篓,单手抱在怀中,右手揭开盖子,看了看药蛇的伤口。 一夜的功夫,原本可见白骨的伤口已经长出来血肉,只是残留着疤痕,还未生出鳞片。 陈玄抓起比自己还重的药蛇,猛地扔到了前方十丈处的菩斯曲蛇群之中。 如同水入油锅。 菩斯曲蛇群动了起来。 一条条蛇蜿蜒盘缩,长短粗细不一。 粗的如同手臂,细的就似筷子,但它们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将这个入侵领地的孽种蛇生吞。 一条条菩斯曲蛇如同一根根弹簧,猛地朝着药蛇扑去。 药蛇本来就有几丈长,最粗的腰腹之处几乎有成人小腿粗细。 这些日子被陈玄灌灵酒,喂蛇胆,身体却缩小了几分。 但它的力量却增大了不少。 尾巴猛地一甩,如同一条鞭子,抽打着飞来的菩斯曲蛇。 一条条菩斯曲蛇重重地摔在石块上,血肉模糊。 药蛇开始朝着蛇群之外爬动。 又是几条小蛇扑来。 药蛇气恼地挥动尾巴,接着蜿蜒地朝着蛇群内部而去。 一条足有水桶粗细的巨蛇从洞口钻了出来。 它头顶的肉角很大,足有成人的拳头大小。 药蛇不曾理会菩斯曲蛇王,依旧在蛇群之中摆动身体,将一条条小蛇压成肉泥。 菩斯曲蛇王怒了。 它本就是天生异种,自出生以来,除了山谷里的那只雕,从未遇见过对手,今日却来了一条不知好歹的“小”蛇。 有道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想来蛇也是如此。 正文 第十三章 江湖重逢 , 两条巨蛇纠缠一处,互相撕咬,相互勒紧了身体。 两种不同大小色泽的鳞片掉落在地。 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陈玄脚尖轻点在树梢之上,观察着两蛇相斗,却始终不曾偏帮。 整整一个时辰,两条大蛇撕扭一处,彼此身上都遍布伤痕。 药蛇与蛇王。 似乎一听起来,就是蛇王要凶戾一些。 再加上菩斯曲蛇天生神力,行走如风,因此药蛇一度落入下风,浑身上下被撕咬地没有几处完好。 可药蛇本来是一条蝮蛇。 那养蛇药方之中,不乏毒虫毒草,因此药蛇其实是一条剧毒之蛇,只不过蛇血颇有药效,这才称作药蛇罢了。 所以时间一长,菩斯曲蛇王就着了道。 药蛇原本被蛇王紧紧缠住,几近被勒死。 直到此时,毒效开始发作,菩斯曲蛇王的缠绕力道弱了一丝。 正是弱下来的这一丝力量让药蛇兴奋了起来。 它费力地张开嘴,露出尖利的毒牙。 菩斯曲蛇王想要闪躲,可它的身子正缠着药蛇,不能松开,于是它只是摆了摆脑袋。 毒牙碰到了肉角,或者说刺入了肉角。 菩斯曲蛇王的身体依旧在紧缩,但它其实在毒牙刺中肉角的一瞬间,就已经死去了。 那只是它的肌肉在持续痉挛。 蛇死后,身体会持续扭动很久。 再这么下去,药蛇会被蛇王的尸体勒死。 于是陈玄跃下树去,手持重剑,猛地将蛇王尸身挑开了一丝。 药蛇趁机发力,从死亡缠绕中挣脱了出来。 一对竖瞳盯着陈玄。 陈玄握紧剑柄。 …… 山中无甲子,自陈玄离开大漠已经整整两年了。 陈玄在这座山谷里待了一年半。 每日的生活很简单。 夜晚打坐练功,白天拔剑练剑。 陈玄盘坐在洞外。 一条胳膊粗细的赤红蝮蛇从洞里蜿蜒而出,顺着陈玄的身体缠绕了上去。 陈玄睁眼,以指为剑,轻轻划过蝮蛇的一处鳞片。 一股血自鳞片处渗透出来,陈玄连忙取下葫芦,将血引了进去。 是的,陈玄并没有杀药蛇。 但他却依旧在用药材喂养药蛇。 只不过,他不打算竭泽而渔,而是打算以蛇血为药引,酿一壶灵药酒。 用药喂蛇,以蛇血滋润灵酒,再用灵酒来滋润药蛇。 药蛇瘦了不止一圈,不是放血放的,而是它似乎朝着某种不知名的方向进化了。 因为它的力量越来越大了,陈玄甚至见过它硬生生勒断过一棵大树。 如果说一年半以前,药蛇是半靠运气才毒死菩斯曲蛇王,那么如今,它已经有了正面叫板蛇王的力量。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陈玄佐以药酒修行神功,内力修为再度跃升。 此前只有不到三十年的功力,如今却有了接近四十年的修为。 修行内功,越到后面越是艰难。 每一丝每一毫都很是不易。 诸如东邪西毒四人,他们的内力满打满算也就五十年的修为。 修为,并不是指修行内功的时间,而是真气的精纯与厚重程度。 陈玄摸了摸药蛇的脑袋,它乖巧地蹭了蹭陈玄的下巴,就此从陈玄身上退了下去。 “也该出去走走了。” 陈玄握剑起身。 …… 张家口地界临近金国中都,是北方少见的繁华之地。 一处酒楼外来了一个少年。 少年身板厚实,手脚沉稳,明明是中原人的相貌,却穿着蒙古袍服,还牵着一匹小红马。 他将马系在门前的拴马桩上,这才走进酒楼。 “这位客官里面请。” 他点了点头。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少年似乎听不懂小二说了什么,他疑惑地挠了挠脑袋。 小二见他一身打扮不似中原人,又见他肩上披着黑貂裘,于是耐着性子解释。 “客人是要吃饭还是住在这?” 小二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少年恍然大悟,笑了笑。 “来一斤牛肉,两斤面饼。” 他递给小二一块碎金子。 小二喜笑颜开。 “好嘞,一斤牛肉,两斤面饼~” 小二风一般的跑向后厨去了。 “你这小乞丐忒不懂事,此处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就是,也不看看你那模样。” 少年转过身,见门外两个小厮正在呵斥一个乞儿。 他站起身,走出门外。 “我看这位兄弟是饿了。” 郭靖见小乞儿蹲在地上,衣衫褴褛,身体瘦削,生出怜悯之心。 “客官心善,只是若是容他进来,只怕今日的生意都要黄了。” 小厮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乞丐。 郭靖闻言一愣,觉小厮所言不无道理,这店家也是要做生意的。 于是,他再次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子。 “这就当作是他的赔偿吧。” 少年一把拉起乞丐,走进酒楼之中。 “傻人有傻福。” 陈玄躺在酒楼二层的栏杆上,饮了一口酒,摇了摇头。 两年前陈玄初遇郭靖,不久之后马钰去到大漠教授郭靖玄门内功。 陈玄按照时间线,估算出郭靖抵达中原的大概时间,于是提前来到张家口这处南北必经之地。 终于在今日蹲到了这傻小子。 至于为何找他。 一来是检验郭靖的剑术进境。 二来则是给跟着他就能找到东邪西毒还有南帝和周伯通了。 位面之子恐怖如斯。 陈玄在楼上看戏。 郭靖为人真诚,又初次行走江湖,出手豪爽。 连续遭遇恶人的“小乞丐”被感动的泣涕涟涟。 接着“小乞丐”转悲为喜,戏弄店小二,点了一桌子精致酒食。 陈玄看到这,这才自楼上走了下来。 “陈大哥?!” 小乞丐正侃侃而谈,却见郭靖走了神,望向楼梯处。 于是也顺着视线望过去。 只见来人身材修长,容貌俊美,一袭青衫,左腰佩剑,右边却挂了一个朱红葫芦,自是一番潇洒气度。 “快两年没见了,傻小子。” 陈玄笑着自郭靖身旁坐下。 小乞丐见陈玄不曾嫌弃自己邋遢,心中对他的评价高了几分,当然,还是郭靖在“他”心目中地位更高。 “陈大哥,你当年怎么说走就走了,我的剑术还没练成呢!” 郭靖本就是赤诚的性子,此时见了昔日教授自己剑术的大哥哥,不由得激动异常。 陈玄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一根筷子。 小乞丐疑惑地看着他。 正文 第十四章 初露锋芒 , 郭靖知晓这是要考教他的剑术,于是他也抽出一根筷子。 郭靖剑术脱胎于陈玄,因此两人手腕抖动、五指运劲法门近乎相同。 小乞丐家学渊博,虽然功夫还没练出火候,但是眼界已是一流。 他看出来两人分明是以筷作剑,而且剑招奇诡,猜不出下一招的去向。 两筷交击近百次,陈玄笑了笑,一筷子刺中郭靖手腕。 “好剑术。” 声音很是清脆。 小乞丐家学武功之中有一门掌法,唤作落英神剑掌,其中包含了用剑的高深道理。 此时见到两人剑招精妙,招招惊险,竟是没忍住开口称赞。 “小兄弟,你也懂武功啊。” 郭靖揉了揉手腕,放下筷子看向小乞丐。 郭靖并不觉得自己输给陈玄有什么稀奇,只是他却不知道这世上能和陈玄对剑百招的人本就不多。 “略懂一二。” 小乞丐面色黝黑,可脖颈却一片白皙,陈玄是装作没看出她女扮男装,至于郭靖,他是真的看不出来。 “还未请教大哥姓名?” 小乞丐看向郭靖。 “我叫郭靖。” 她又礼节性地问了问陈玄。 “这位是?” 陈玄笑了笑,解下葫芦喝了口酒。 “陈玄。” 郭靖本还想问小乞丐的姓名,可见他没有告知的意思,干脆开始吃饭了。 郭靖是真的有些饿了,见满桌珍馐,风卷残云。 陈玄吃过了,小乞丐则看不上这些吃食,只觉得太过粗糙,也就没怎么动筷子。 “我吃饱了。” 郭靖摸了摸胀鼓鼓的肚皮,看向两人。 三人开始谈论彼此经历。 陈玄只讲了遇见神雕之事,其余境遇一字不提。 郭靖不说自己身世,只捡了大漠射雕,套马逐狼的事说给小乞丐听。 小乞丐是南方人,从未去过大漠,一听这些趣事,心头一动。 “不如我也去捉几只雕来玩玩好了。” 郭靖闻言笑了笑,蒙古风大,他觉得这小兄弟多半是经受不住了。 “你家在哪,为何不回家?” 小乞丐一听这话,没忍住掉下眼泪。 “你们先聊,我去楼上打壶酒。” 陈玄自知自己在此处碍事,连忙借故上楼。 半个时辰后,郭靖来到楼上。 陈玄盯着他肩头看了看。 “你的貂皮裘呢?” “送给黄兄弟了。” “你的小红马?” “一并送给他了。” 陈玄以手抚额,默然无语。 “要是你只有一百文钱,可你的妻子要九十九文,你给是不给?” 陈玄笑着看向郭靖。 郭靖挠了挠头。 “为何不都给她?” 陈玄心想:原来这傻小子才是最懂女人之人。 “我后悔教你剑术了,你这辈子都练不成至高剑术了。” 陈玄拍了拍郭靖脑袋,转身离开。 …… 夜幕降临,陈玄静坐在塌上运功,忽然听见隔壁的门外传来声响,略一分辨,听出来五处呼吸声。 “师叔还是小心些为妙,那小子手脚功夫一般,就是剑术有些邪门,若不是那日剑断了,恐怕我等还会吃些亏。” 陈玄愣了愣,难怪不见郭靖佩剑,原来是剑断了。 很明显,这五人是冲着郭靖来的。 于是他闭上眼,继续打坐。 咚咚咚。 “是黄兄弟吗?” 郭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兴奋。 “是你老子!” 嘎吱。 门开了。 “这位是我们师叔,大名鼎鼎的三头蛟侯通海侯老爷,快磕头罢!” 四人提刀执枪,挂鞭持斧,指着身后一个中年瘦子说道。 郭靖一看是和自己有过节的黄河四鬼,抱拳行礼。 “各位有什么事?” “小子,你的六个师父呢?” “他们不在此处。”郭靖真是老实巴交。 黄河四鬼面色一喜,看向侯通海。 “既然如此,你且与我出去,我也好指点你几招。” 侯通海很瘦,头上长了三个大肉瘤,因此叫做三头蛟王。 郭靖自知是躲不过去了,于是看了看隔壁紧闭的房门,跟着几人走出客栈。 陈玄睁开眼。 黄河四鬼的武功稀松平常,而郭靖的剑术却不弱。 因此前些日子郭靖得以以一敌四,若非剑断了,恐怕四人都得交待在他手上。 可此时郭靖手中无剑,侯通海的武功也比四人强上不少。 郭靖也知道侯通海不好对付,除了剑术之外,他最擅长的是南希仁所授的武功,于是他以此对敌。 郭靖学了两年玄门内功,劲力不弱,因此一时之间竟然和赤手空拳的侯通海打了个平分秋色。 “师叔,接住了!” 黄河四鬼中的一个将一把三股叉扔给侯通海。 一叉划过,郭靖捂住胳膊,那里已然多出一道寸许深的伤口。 侯通海趁势追击,一叉朝着郭靖胸口刺去。 “叮。” 一把黝黑的长剑自客栈二楼落了下来,陷进石板之中。 这把剑挡住了侯通海的这一叉不说,巨大的力道还震得他后退了四步。 郭靖连忙上前,右手握剑,想要将剑拔出来。 “咦?” 郭靖只觉得这把剑沉重异常,于是他加大力气,猛地将重剑提了起来。 侯通海疑神疑鬼地缩着身子,看向四周。 “莫非有鬼不成?” 郭靖闻言笑出了声。 侯通海握着三股叉,再次朝着郭靖而来。 郭靖挥剑。 侯通海笑着看向郭靖。 “娃娃,还没打呢,你怎么还摔了?” 原来郭靖习惯了普通长剑的重量,此时握着重剑,依旧按照原来的劲力发力,于是失去平衡,一个酿跄,险些栽倒在地。 郭靖不理睬侯通海的挖苦,只是暗戳戳地挥了挥剑,适应着这把剑的重量。 幸好郭靖学了两年内功,再加上他本就体格宽厚,这才用的动重剑。 长剑再次动了起来。 虽然不似陈玄那般举重若轻,但郭靖已经可以正常挥剑了。 侯通海看出这把剑重,不敢硬接,于是一个俯身,躲过这一剑,接着起身将叉刺向郭靖胸口。 郭靖的剑动地愈发快了。 “叮。” 剑身挡住叉子,接着手腕轻转我,剑朝下压着,剑尖转动,肩膀往前一送,剑指侯通海胸膛。 侯通海猛地一惊,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没有被刺中。 黄河四鬼见势不妙,一拥而上。 他们五人兵器各异,但是武功同出一门,因此颇为默契。 郭靖开始时还有些手忙脚乱,直到后来习惯了,便一心只找几人破绽,不断挥剑,或横或竖,但却只有刺和斩两种动作。 速度越来越快,五人只能跟着加快,最终失了方寸,露出破绽。 郭靖找准机会,一剑刺向侯通海咽喉。 虽说重剑无锋,但重量确是实打实的,剑的重量再加上郭靖的力道,侯通海的喉骨顿时粉碎,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黄河四鬼一见自家师叔毙命,连忙四散而逃。 “这把剑若是送你,想来那位前辈会很高兴的。” 陈玄轻飘飘地来到郭靖身后。 正文 第十五章 比武招亲 , 郭靖要赶在三月廿四日前去到嘉兴府醉仙楼,赴那十八年之约。 江南七怪见他武功有所长进,便兵分两路,让他先走,也好积攒些行走江湖的经验。 恰好路上遇见了陈玄,于是两人干脆一起南下。 “陈大哥,那只雕当真如此神异?” 郭靖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他方才按照陈玄的要求挥剑千次,此时正是疲累到了极点。 陈玄把养剑葫扔给他,郭靖的嘴很严,不会向旁人透露养剑葫的玄妙之处。 “都说人乃万物灵长,可这天地之间不乏山精水怪,想来那只神雕就是如此。” 陈玄躺在树枝上,树枝最粗之处不过小指粗细,可陈玄却仿佛躺在床榻之上,安安稳稳。 郭靖喝了一口药酒,一股灼热的气息自体内散至经脉,他赶紧盖好葫芦,端坐地上,五心向天运转功法。 陈玄盯着河对岸的某处,笑了笑。 “继续赶路吧。” 等到郭靖内息平复,陈玄拿起葫芦,朝着南方走去。 …… 第二日一早,两人来到金国中都大兴府,以前唤作燕京,如今是金国都城。 张家口的红楼画阁已然不算少了,可是和此处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郭靖看着街道两旁密密麻麻的画楼,有些不知所措。 “你钱多,晌午请我吃饭。” 陈玄笑着拍了拍郭靖的肩膀。 先前郭靖碰见黄蓉之时,单那顿饭就花了十几两银子,抵得上普通百姓几年的收入。 两人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时不时买点小吃食。 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陈玄见前方空地被一堆人围着,下意识地想要离开,可是郭靖已经朝着人堆里走去了。 只见空地地上插了一面锦旗,上书“比武招亲”四字。 一个汉子立在锦旗旁,他鬓发花白,面露风霜之色。 “要不是陈少侠不知所踪,倒也是个良配。” 汉子喃喃自语。 空地中有个姑娘,正在喝和一个汉子比武,她招式凌厉,进退有度,汉子眼看着就要败了。 “还是碰见了。” 陈玄捂着脸躲在人群之中。 穆念慈毕竟跟洪七公和陈玄学过武功,招式之精妙远不是这些庄稼把式能比的。 汉子很快就落败了。 一时间,竟然没人敢再上台。 “也不知剑术如何了。” 陈玄喃喃。 郭靖被人群淹没,找不见陈玄的踪影。 穆易抬头看了看天色,伸手准备拔旗。 “且慢。” 一道声音传来,东西两边同时有人窜进了空地。 人群中传出阵阵嬉笑声。 “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陈玄笑着看向两人。 原来东边来的是个肥胖老者,少说也有五十岁了,西边就更加离谱,是个光头和尚。 穆念慈面有怒色,不过还是按耐住了。 “既然两位要来招亲,何不先分出个高下?” 陈玄用肌肉改变声音,运行真气声音传至众人耳中。 两人一听,顿时打了起来。 穆念慈朝着人群中望去,陈玄立刻低头改变相貌,隐藏在人群之中。 和尚和胖子渐渐打出了真火,竟然各自从衣物之中掏出兵器,街头械斗。 “此处乃京师重地,两位不可轻动刀兵。” 穆易见两人动了兵器,知晓再闹下去不好收场,于是赶紧劝阻。 可这两人已经停不下来了。 穆易一跃到了两人身旁,一脚踢飞一个,一拿按倒另一位,夺过了两人兵器。 观众一阵叫好。 几十个仆人簇拥着一个公子哥骑马路过,恰好听见了众人的叫好声。 那公子哥自马上跃起,越过人群进到空地之中。 “是这位姑娘要招亲?” 他看向穆念慈。 穆易见他容貌俊美,虽然没有陈玄那般潇洒气度,但也有几分华贵之气,一时动了心思。 穆念慈点了点头。 那公子哥正是完颜康,他习武多年,自诩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表现,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两人互相靠近,穆念慈先发制人。 逍遥游本是洪七公少年时所练的武功,可经过他改进之后,威力也是不俗。 完颜康则是自幼跟随丘处机学得全真武功,积年累月,武功也不算弱。 因此两人的交手陷入了胶着。 人群中突然骚乱起来。 郭靖遇到了麻烦。 先前完颜康来时带了一众随从,其中一位是千手人屠彭连虎。 他和黄河帮关系密切,自是知道侯通海被杀的消息。 彭连虎身材矮小,但速度不慢,他握着判官笔,直朝着郭靖而去。 郭靖不知这人为何要为难他,于是他选择了逃离。 陈玄并不担心郭靖,毕竟玄铁重剑还在郭靖手中反握着。 他双眼紧紧地盯着空地,看着两人交手。 完颜康不喜丘处机,因此练功不算勤快,但也有几分内力根基。 可穆念慈则不然,她完全不懂内功,因此逐渐落了下风。 完颜康嘴角翘起,戏谑地看向穆念慈。 “美人儿,快停手吧,我还能给你留点颜面。” 可他嘴上虽然说着浑话,可手上功夫丝毫不见松懈。 全真教的履霜破冰掌在他手中使的虎虎生风。 穆念慈逐渐招架不住,只好且战且退。 陈玄摇了摇头,将葫芦收近系统空间,改变身形,跃过人群,加入了战局。 此方世界,陈玄自诩剑法天下第一,但此地却不便擅动刀兵。 可若用逍遥游掌法又会被穆念慈认出,于是他只能以指为剑。 他以为穆念慈没见过他动用剑气。 陈玄怕再生事端,于是运行真气,一指迅疾地朝着完颜康胸口而去。 完颜康只觉得一股凌厉剑气袭来,他胸前的衣料都被这道剑气割开了。 他连忙后退,抬头看了看来人。 这人双眼狭长,鼻梁高挺,倒不似中原之人。 “阁下武功如此高强,何不来我王府,享尽人间富贵?” 完颜康本就是武痴,只不过他不喜丘处机,不肯勤练全真武功,可对于梁子翁彭连虎之辈,又心生不屑。 此时他见了改变相貌的陈玄,只觉得这是位世外高人,一心想要拉拢他为自己效力。 “谁要给你当狗?我来比武招亲。” 陈玄笑了笑,继续以剑为指,攻向完颜康。 改变过后的声音平平无奇,不算沙哑,却也不算醇和。 穆念慈看向陈玄,虽然未曾见过此人,可她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正文 第十六章 再遇洪七(求票求收藏呜呜呜) , 说话间,陈玄再次将指头向前点去。 完颜康避无可避,生受了一指,胸前衣衫碎裂,露出一件锁子甲,饶是如此,他也跌倒在地,嘴角咳血。 人群之中,梁子翁面色一变。 这手法他简直不能再眼熟了,一年多以前,抢走他药蛇的那人指法与此人完全相同。 他只以为眼前这人是陈玄的师兄弟,想要拦下他找到陈玄的下落。 “那小子,休的伤了小王爷。” 梁子翁大喝一声,却不见他进场救援。 穆易闻言面色一变。 若此人真是小王爷,那这麻烦可就大了。 穆易看向倒地的完颜康。 彭连虎本在追逐郭靖,一听梁子翁叫喊,连忙回头,进入场中。 “小子找死。” 判官笔携带着巨大的劲力,自半空中袭来。 陈玄回首转身,连点两指。 “叮。” 第一指点在铁质判官笔的笔尖。 彭连虎只觉得一股巨力自手肘传来,他连忙向后翻腾,落到地上,退后两步,这才稳住身形。 一道无形剑气刺来,这是陈玄先前点的第二指。 彭连虎来不及格挡,只能侧身,被这一指剑气割破了胳膊。 “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陈玄现在的这张脸本就怪异,此刻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彭连虎,让后者心中一凛。 梁子翁来到彭连虎身侧。 “点子扎手,可小王爷不能不救,不如你我合力斗他吧。” 他在彭连虎耳边呢喃,看似是护主心切,实则是他想要找到药蛇的下落。 彭连虎虽然身材矮小,但却见多识广,心思机敏,见陈玄指法犀利,不禁有些犹豫。 “这人指法凌厉,恐怕来头不小,不是大理段氏子弟就是东邪门徒,只怕惹了小的来了老的。” 彭连虎看向完颜康,只见他在勉强站起身,就朝着人群之中去了,陈玄也未曾追他。 “我去护着小王爷离开。” 彭连虎连忙跟了上去,只留下梁子翁一人。 “唉,我的宝贝药蛇。” 梁子翁也不傻,他知晓自己一人绝不是陈玄对手,于是紧跟在彭连虎身后离开了。 “两位早些离开吧,此地已然成了是非之地。” 陈玄回头看了看穆氏父女,飞掠而起,消失在远处的屋檐之上。 穆念慈看着那道背影,陷入沉思。 郭靖先前一直忙着逃离,早就到了街头之中,此时却找不见陈玄的下落。 “嘿。” 他左肩被拍了拍。 郭靖回头,没有人。 “在这。” 右肩又被拍了拍。 郭靖再次回头。 “黄兄弟?!” 不是小乞丐还能有谁。 自张家口分开后,她整整跟了两人一路,陈玄虽然发现了她的行踪,但却没有言声。 这才有了郭靖此时的惊喜。 “你在找谁?” 黄蓉抬头看向郭靖。 “自然是找陈大哥,我方才与他失散了。” 郭靖挠了挠脑袋。 “跟我来吧。” 黄蓉依旧抹的满脸黝黑,此时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郭靖愣了愣,跟了上去。 …… 相比于繁华的大兴府城,陈玄更喜欢安静的城郊。 这里有很大一片竹林,竹子生了很多年,大都有五六丈高。 陈玄飞掠到竹子顶上,背靠在竹子上,慢慢将竹尖往下压平,接着悠闲地躺在上面看向天空。 经他这么一插手,杨铁心和包惜弱多半是暂时见不着了,王处一也难以和杨康接触,至于穆念慈,也就免得落下那般凄惨下场。 陈玄觉得自己又做了几件好事,于是安心入睡。 “陈大哥真的来这儿了?” 郭靖和黄蓉也来到此处。 但是两人却没找见陈玄的踪迹。 “我亲眼看到他往这个方向去的。” 当时黄蓉隐藏在暗处,一直盯着两人,因此目睹了陈玄易容比武的全过程。 黄蓉是东邪之女,才思敏捷,她环顾四周,发现地上有许多落叶,不过大都是枯黄的。 “在那!” 黄蓉指着睡在半空的陈玄,笑着看向郭靖。 原来她看到有一根竹子的根部多了一些绿色的叶片。 郭靖跟着抬头,看到陈玄正悠然躺在竹上,不由得目瞪口呆。 “陈大哥,你下来吧~” 郭靖双手化作喇叭,捂在嘴边。 陈玄在竹子上翻了个身,继续入睡。 黄蓉虽然惊奇于陈玄轻功与内力的造诣之高,但却不屑于热脸贴冷屁股。 “郭大哥一定饿了吧,待我烤只鸡给你吃。” 黄蓉本来想着径直带郭靖找到陈玄,不料中途听见他肚子叫唤一声,于是干脆先去买了些食材。 黄蓉用峨眉钢刺将鸡杀了,拔毛剖腹,去掉内脏,用水洗过后将香料放置其中,先用荷叶裹住,再和了些稀泥裹在上面,这才生火烤了起来。 好一阵,黄蓉才取出泥块,敲碎表面的干泥,剥开荷叶,一股香气飘了出来。 郭靖已经饿得快要不行了,可还挂念着陈玄。 “陈大哥,起来吃鸡啦。” 此时还是冬末,陈玄却不顾寒风刺骨,依旧躺在竹上。 “不用管他,给我留只鸡屁股。” 一道声音两人身后传来,黄蓉吃了一惊,她居然没有感觉到有人接近。 两人回头一看,一个挎着翠绿棒子的中年乞丐正眼巴巴地盯着那只叫花鸡。 陈玄闻声睁眼,微微一笑,不过并不做声,也不曾下地。 黄蓉和郭靖还没来得及作答,乞丐就已经坐在两人对面,抱着酒葫芦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黄蓉注意到他缺了一根食指,想起了黄药师给她讲的那些往事。 于是她干脆撕下小半只鸡给乞丐,当然,是带着鸡屁股的。 乞丐身上衣服全是补丁,但却洗的干干净净。 他接过鸡肉,三口两口塞进了嘴里。 “妙极妙极,连我这个叫花祖宗也整不出这般了不起的叫花鸡。” 他吃完后称赞连连,只是眼睛依旧盯着黄蓉手中的另外半只鸡。 黄蓉微微一笑,将那半只鸡也递给他。 不料却被一根细竹棍叉了去。 “就这么便宜他了?” 陈玄折下一根竹枝,将鸡肉挑走了。 那乞丐见到嘴的鸡肉飞了,一阵气急,抽出腰间棍子,朝着陈玄打去。 陈玄猛地将竹枝向上一挑,鸡肉飞到高空之中。 陈玄挥动竹枝。 正文 第十七章 各自收徒(跪求收藏票票) , 黄蓉听黄药师说起过昔年华山论剑时的情景,自是知晓洪七公一身武艺高绝,因此并不觉得陈玄能胜。 郭靖还没领略过天下五绝的风采,他只知道陈大哥的剑术乃是世间一流。 竹枝挥动,剑气也随之而来,洪七公眼神一凝,同样运行真气,附着在打狗棍上。 剑气与打狗棍触碰近十下,那半块叫花鸡才落下来。 洪七公馋瘾犯了,顾不得留手,左手一掌亢龙有悔挥出。 一股无形劲气铺天盖地地朝着陈玄而来,他知晓这一掌乃是降龙十八掌的精华所在,于是连忙以奕剑术对敌。 剑分横竖,两剑将劲气斩开。 残余的劲气依旧朝陈玄身后后涌去,只听见咔咔几声。 十来根竹子应声而断。 有道是“千磨万击还坚劲,仍尔东西南北风”。 竹子最是坚韧,此时却被洪七一掌残余的劲气震断,足见这一掌的威猛。 郭靖早就看呆了,在他的认知中,这一掌近乎是神仙手段了。 黄蓉也惊愕莫名,她本就家学渊源,知晓洪七公降龙掌的厉害。 此时却见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用竹枝将这一掌轻易化解了,她连忙收起了对陈玄的轻视。 “好香,好味。” 洪七公将半只鸡撕成肉条,飞快地塞进嘴中。 陈玄摇了摇头。 “你这贪吃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黄蓉这才明白原来两人早就相识了。 “这小娃娃的手艺不比你差。”洪七公一边吮吸手指一边回答。 陈玄看了看黄蓉,向她眨了眨眼睛,接着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倒是吃好了,可他们二人还饿着肚子呢。” 黄蓉了然,连忙附和。 “是啊,前辈。我这位郭大哥已经饿了半日了,本来想着请他吃顿好的……” 洪七公吮吸手指的动作猛地一顿。 “你这个人真是吃不得亏。”他看向陈玄。 “也罢,老叫花最怕欠人恩情,我看你们两个娃娃都有武功傍身,我便传你们两手功夫当做饭钱吧。” 洪七公看向郭黄二人。 陈玄笑了笑,朝竹林之外走去。 郭靖看向他的背影,正要询问。 黄蓉轻拍他的胳膊。 “你们两个用最拿手的功夫打一架。” 洪七公喝了一口酒。 黄蓉眼珠一转,她知道陈玄是教授过郭靖剑术的。 于是她看了看郭靖手中重剑,又看向洪七公腰间的打狗棍。 “前辈,可否借兵器一用?” 洪七公愣了愣,笑了。 “好啊,我早就想把这根棍子送人了。” 他是说丐帮事务繁多,他有些不胜其烦。 黄蓉不知此言何意,只管接棍。 “郭大哥,你使剑术,我用棍子。” 她看向有些愣神的郭靖。 郭靖连忙点头,握紧剑柄。 黄药师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学奇才,一身武艺都是自创。 有诗为证: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 其中有一门玉萧剑法,以萧为剑,但却凌厉异常,黄蓉打算以这门剑法对付郭靖的剑术。 黄蓉先行出手,步法灵动,姿势潇洒,倒是很符合桃花岛的风格。 洪七公眼睛一亮,看了看黄蓉的身形样貌,顿时明白了她的身份。 郭靖曾和陈玄对剑数月,见过陈玄使用各种各样的剑法,善于以不变应万变,管你何招何式,只管刺、只管斩。 洪七公看出来郭靖的剑法得自陈玄,一时眯起眼睛,想从其中找到几处破绽。 重剑势大,棍棒灵巧,暂时谁也奈何不得对方。 郭靖习惯了和陈玄全力对剑,也不知留手,一剑剑直朝着黄蓉要害而去,看得洪七公眼睛发直,暗笑他不知怜香惜玉。 黄蓉自知情况不妙,连忙以棍格挡,近身相斗,左手如同一朵绽开的兰花,直朝着郭靖手腕点去。 这是桃花岛中一门精妙的点穴之法,名曰兰花拂穴手。 郭靖右手继续挥剑,左手化掌,直朝着黄蓉手指拍去。 洪七公看得连连点头,这傻小子虽然笨了点,但也不是丝毫不知变通,而且招式大开大合,与他有些类似。 五十息之后,黄蓉渐露颓势,黄药师虽然天才,但武功过于驳杂,单以剑术而论,玉箫剑法不足以和陈玄的剑术相比。 再者,郭靖本就体格魁梧,内力根基也不错,很适合久战,可黄蓉却不行。 百招之后,黄蓉手中打狗棍跌落。 陈玄左手提了一条鲤鱼,肘间夹了个罐子,自几人身旁掠过,一把捞起了打狗棍。 “给你。” 他将打狗棍扔给了洪七公。 洪七公见他身形闪动极快,知晓他的内力又精进了不少。 “不过一年多的功夫,你的一身内力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情何以堪呐。” 洪七公接过打狗棍,摇了摇头。 “若是江湖一代不如一代,那才值得叹息,如今只不过是我武功精进几分,你就成了这般模样,北丐之名,啧啧……” 陈玄不知为何居然“出言不逊”。 “有话就说,不必激我。” 洪七公也是老江湖了,一眼认出来这是激将法。 “你总归是要教他们武功的,不如这样,你收一个做弟子,教你的看家本事,我也教一个,学我一身剑术。 三年之后,让他们二人比武,若是你的徒弟赢了,那就算我输给你。” 陈玄笑着以指为剑,剑气闪动,去掉鱼鳞,剖开鱼腹,改好花刀。 黄蓉见这一手剑术潇洒不凡,不由得动了心思。 “且慢,你也知道老叫花的功夫是刚猛之功,也就这傻小子能学。 可他学过你的剑术,若是选他当徒弟,两人都学了你的剑术,岂不是横竖都是你赢了?” 洪七公琢磨出其中暗藏的陷阱。 “若是你选这傻小子当徒弟,只要他赢,就算我输。” 陈玄头也不抬,认真腌制鱼肉。 黄蓉心里很是开心:如此一来,自己和“郭大哥”都能学到高深武功,那爹爹也能高看他两眼。 陈玄扭头看向两人:“你们两个有意见吗?” 两人一起摇头。 陈玄将罐子打开,竟是一坛酸菜,酸香诱人。 他将剔骨的鱼肉放了进去,生火,以小火炖煮。 黄蓉眼睛一亮,她没见过这种做法。 至于郭靖和洪七公,早已经开始咽口水了。 陈玄笑了笑,他想验证一个猜测。 正文 第十八章 造化弄人 , 清早,陈玄结束了练功拔剑,来到大兴府街上闲逛。 一会儿买块点心,一会儿买个炊饼,走一路吃一路,很是开心。 没过多久,陈玄在街边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可他并不想与那人碰见。 此地空旷,陈玄来不及易容。 于是那人看见他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穆大叔,别来无恙。” 陈玄看向提着炊饼和布料的穆易。 “陈少侠,自长白山一别,都快两年了吧。” 穆易爽朗一笑。 两人边走边聊,各自说着这一年来的经历。 一辆马车被簇拥着在街头奔驰。 此处是金国都城,寻常人生怕冲撞了贵人,哪敢如此跋扈,想来也只有皇家贵胄才敢如此行事了。 马车前,一位华服公子正一骑绝尘。 马车的帘子掀开了。 “告诉康儿,慢些骑,不要伤了路人。” 车里原来是个美妇人,看着不过三十多岁,眼神柔弱,似有流波。 穆易看见这张熟悉的面孔,呆立原地,嘴巴张了张,却最终没有开口。 陈玄本以为穆易此生多半是见不到包惜弱了,不料造化弄人,竟然会在此处遇见。 “穆大叔,您认识那位贵人?” 陈玄只能装作不知。 穆易惨笑着,面色苍白。 “不认识,只不过她和一位故人长的有些相像。” 陈玄见状,更加深信剑谱中的秘籍了。 …… 穆念慈醒来了,她习惯性地将枕头下的东西取了出来。 是一封有些泛黄的信笺。 打开,指头轻抚上面的每一个字。 沉默一阵,她起身了。 以指为剑,在不大的房间中舞剑,指尖在空气中滑动,光洁的指甲泛着微光,如同月色下的白雪。 “你以为我看不出是你吗?” 穆念慈舞完剑术,有些失神地喃喃。 一刻后,穆念慈走出房门,她要去买些针线。 完颜康独自在街上走着。 昨日,他碰见了一个牛鼻子道士,自称是他的师叔,要找他的晦气,因此他并不想回府。 他在这大兴府待了十多年,对这儿的一砖一瓦都了如指掌。 于是,他抄着小道,想要溜出城去玩。 迎面走来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 完颜康定睛一看,摸了摸依旧疼痛的胸口,有些邪性地笑了笑。 “我的好娘子,今日怎么一人出来了,岳父大人呢?” 完颜康伸手拦住穆念慈。 “谁是你娘子?” 穆念慈朝着另一侧走去,完颜康却再次拦了过来。 “始乱终弃,娘子让我很是伤心啊……” 完颜康昨日吃了亏,落了面皮,正愁怎么找回场子呢,不料今日就碰见了让自己受伤的罪魁祸首。 穆念慈见完颜康不依不挠,心中气愤,一指朝着完颜康胸前点去。 完颜康昨日被陈玄的剑指所伤,此时一见招式有些神似,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穆念慈有心算无心,完颜康被点中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凌厉招式,不想却是花花架子。” 完颜康退了一步,卸掉力道,看了看毫无损伤的胸口,笑了。 穆念慈虽然学了上乘剑术,但一来没有内力,二来手中没有长剑,因此这一指威力不算大。 完颜康笑着扣住穆念慈的白皙脖颈,换了一个方向,押着她朝着王府而去。 …… 陈玄中途与穆易分开,独自回到城郊竹林之中。 竹林偏北一侧搭了几座竹屋,那是郭靖和黄蓉昨日搭的。 “师父,你回来啦!” 竹屋前,立着一个少女。 少女穿着淡黄色的长裙,留着蓬……柔顺的头发,皮肤白皙,眉眼可爱。 原来是黄蓉换回了女装。 郭靖站在一旁,神情呆滞,面色微红。 “傻人有傻福。” 陈玄从两人身旁经过,走进属于他的那一间。 黄蓉面色绯红,低着头瞥了一眼郭靖。 “小姑娘,别光顾着看你的情郎了,快去给我做点吃的吧,老叫花的肚皮都饿得咕咕叫啦!” 洪七公学着陈玄的样子压平竹尖躺在半空。 “她是我的徒弟,你使唤郭靖去吧。” 陈玄走了出来,手上握着一把剑。 黄蓉眼睛一亮,连忙凑了过去。 “师父,你可要教我最厉害的剑术啊,要是打不过靖哥哥,那蓉儿就不理你了。” 恢复了本貌的黄蓉似乎也解放了性格。 陈玄无奈地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洪七公如同雄鹰一般,自高空中俯冲了下来,一把提起郭靖的肩膀,将他带到别处去了。 “我的一身剑术,脱胎于沙场,所以不如你的玉箫剑法好看。” 陈玄看向黄蓉。 “不过若是你的剑术达到一定境界,进退有度,也有一番潇洒气度。” 陈玄双脚分开,一剑拔出。 两人身前四五丈远的几株竹子瞬间断裂。 “自今日起,每日拔剑一千次,挥剑一万次,直到何时手不抖,我再传你剑术。” 黄蓉小脸一垮,陈玄面无表情。 “若是你学的快,我可以教你两门好看但却致命的剑术。” 陈玄唯独拿这种小姑娘没办法。 黄蓉这才笑了起来。 “师父,本门的剑术如此精妙,可有什么响亮名头?” 陈玄沉默片刻。 “以前有人唤作通玄剑。” 黄蓉见陈玄情绪有些低沉,连忙转移话题。 “师父,你把重剑给了靖哥哥,那我呢?” 陈玄欣慰地笑了笑,明白了黄蓉的心思。 “过段时日我们继续南下,到襄阳时我带你去见一个朋友,到时候再送你一把宝剑吧。” 陈玄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将易经锻骨篇传给黄蓉。 “我知晓你有家传内功,不过既然你拜我为师,我也得教你点压箱底的东西。” 说着,陈玄自袖口取出一张纸片,轻轻地将纸片朝着黄蓉扔了过去。 纸片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黄蓉手上。 “易经锻骨篇?” 黄蓉飞速地扫了一眼,发现这门心法的精妙程度远在桃花岛内功之上。 “谢谢师父。” 黄蓉甜甜一笑,撕碎纸片,她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殊不知,这本就是她和郭靖应得的机缘。 “都记住了?那去练剑吧。” 陈玄将龙渊剑扔给黄蓉。 黄蓉苦着脸去到一旁,开始拔剑。 正文 第十九章 风云汇聚 , 六王爷府,一个道人前来叩门。 这道人穿着灰色道袍,手挽拂尘,长眉秀目,白袜灰鞋,衣衫整洁。 “这位道爷找谁?” 小厮开门,笑着问道。 完颜洪烈治家有方,即使是下人也不会以衣着取人。 “劳烦告诉你们小王爷一声,就说他的师叔来访。” 这道人正是全真七子中的王处一。 昨日他在人群中见得完颜康比武招亲之事,对他的跋扈作风很是不喜,因此今日特意来问责。 六王府都知道小王爷拜了个道士师父,小厮一听这道人是完颜康师叔,连忙将他迎了进去,置备茶点,这才连忙去通禀。 完颜康此时正忙着呢。 “娘子为何这般恶狠狠地看着我。” 完颜康手捏茶杯,笑着坐在椅子上,看向被绑的结结实实的穆念慈。 “你这无耻的狗贼。” 穆念慈言辞激烈,本来秀美的脸庞上竟是多了几分厉色。 “无耻?你害的小王颜面尽失,还没找你算这笔账呢!” 完颜康面色一变,放下茶杯,就要靠近穆念慈。 咚咚咚。 “何事?” 完颜康有些烦躁。 “小王爷,外面有个道人,说是您的师叔。” 完颜康面色一变,他最是不喜丘处机,连带着对全真教也有些恶感。 “知道了,马上就来。” 完颜康伸手朝着穆念慈脸上模去,穆念慈张开嘴,猛地咬了上去。 完颜康连忙收手。 “性子倒是挺烈,等着小王回来。” 他整理一番衣裳,这才走出门。 “你过来。” 完颜康招了招手,示意小厮过来。 他附在小厮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明白了吗?” 他笑着看向小厮。 “小人懂的。” 小厮笑着退下了。 …… “可是全真教的前辈?” 完颜康来到厅堂,对着坐在上首的道人抱拳行礼。 王处一听他称自己为“前辈”,已有几分怒气,再一看他这对待平辈的礼数,更是气急。 不过他面上却依旧微笑着。 “你师父左脸上有块红痣是不是?” 完颜康一听这话,顿时知晓这道人真是全真门徒了。 “正是正是,不知前辈找小王何事?” 完颜康顺势坐在道人对面。 “昨日我见你去比武招亲,此事本来无妨,只是你言语轻佻,行事跋扈,这我却不得不管。” 王处一见完颜康态度轻佻,收敛了笑容。 完颜康尴尬赔笑。 “此事确是小王不是,不如这样,前辈先随我去用饭,然后再问罪不迟。” 王处一只当他放不下脸皮认错,想找个台阶下,就顺了他的意思。 “那便走吧。” …… 穆易提着布料和炊饼回到客栈,见穆念慈不在,只当她是出门散心,直到等到晌午,还不见她回来,这才知晓事情不对。 他连忙出门找寻。 穆易逢人就问,是否见过一个穿着粉红夹袄的女子,但却没人见过。 他愈发焦急,见前面人烟稀少,想要转身去向另一边询问。 “哎呦~” 穆易只觉得自己撞在了一块墙板上。 他捂着鼻子抬起头,原来是一个身板厚实的年轻人。 “你是昨日比武招亲的那位大叔。” 郭靖憨笑着看向穆易。 穆易又好气又好笑。 “不是我比武招亲,是我女儿。” 郭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大叔,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穆易见郭靖举止憨厚,知道他是个厚道人,心想着多一个人多一分力,于是告诉了他事情原委。 “靖哥哥,你怎么还在这?七公还等着我们回去做菜呢!” 黄蓉蹦蹦跳跳地来到两人身旁。 “这位大叔与他女儿走散了,我们帮他找找吧。” 郭靖看着黄蓉手中提着的食材,咽了咽口水,但还是选择先办正事。 黄蓉却不是郭靖这样的烂好人。 “靖哥哥,七公可是江湖最顶尖的几位前辈之一,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才是。” 她一心想要郭靖学得一身高强武艺,将来也好让黄药师满意。 郭靖闻言一怔。 穆易强笑着开口。 “此事本就是在下私事,就不劳烦两位了,告辞!” 说着就要离开。 郭靖连忙拉住他。 “我娘常说,能帮别人一把就帮。” 郭靖可怜兮兮地看向黄蓉。 黄蓉无奈地放下食材。 …… “好多朋友啊!” 王处一看着坐在院子两侧的五个武林人士,笑着看向完颜康。 “哦,前辈莫要误会,这几位都是府上请来的江湖好手。 他们素来景仰道教全真,听闻前辈来此,都想着见见前辈真容。” 完颜康笑着看向院中五人。 梁子翁、灵智上人、彭连虎、沙通天,还有一位白衣公子。 “老道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五位豪杰前来。” 王处一笑了笑。 “不知真人是全真七中的哪位?” 一个身材魁梧的番僧看向王处一。 王处一笑而不语,只是左脚向前踏出一步。 “原来是铁脚仙玉阳子当面。” 彭连虎见识广博,认出来王处一的来头。 众人看向道人脚下。 王府地面都是青石铺成,可这道人居然能一脚踏出一个几寸深的脚印,足见其内力之深厚。 完颜康眼睛一眯,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全真教的武功如此不俗,他就少偷点懒,多练练功了。 白衣公子笑着挥了挥折扇,在场众人,唯有他敢说能稳赢王处一。 王处一见众人被震住,淡然地在正位坐下。 既来之,则安之。 …… 穆念慈被捆的很是扎实,一根绳子自脖颈而下,经过腰身,绑住双腿。 她起不了身,只能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扭动。 完颜康也不知从哪学的这手捆法,将穆念慈窈窕的身段显得更加婀娜。 挣扎了半个时辰,穆念慈已经很是疲累了,她无助地盯着门口,期待着有人能来救她。 她突然眼前一亮。 只见不远处的桌上摆着一个茶杯。 那是完颜康随手放下的。 “外面有人吗,我渴了!” 穆念慈叫喊着,她想试探外面可曾有人守着。 许久都没人回应。 穆念慈看到了希望。 于是她再次拼命扭动,却一不小心落下椅子。 她躺在地上,无奈地闭上眼睛。 这下好了,离茶杯更远了。 休息一阵,她还是选择继续挣扎。 正文 第二十章 夜探王府 , 陈玄和洪七公在竹林中等着,直到天色渐暗,郭靖和黄蓉还不见踪影。 “多半是生了事端。” 陈玄看了看捂着肚皮哀嚎的洪七公。 “老叫花快饿死了,我先去找些吃食,你自己去寻他们吧。” 说完,洪七公飞身而起,如同一只鹏鸟,消失在竹林上空。 陈玄握着剑,思忖着是谁会为难他们二人。 “莫非是沙通天?” 陈玄身形闪动,一袭白衣飘然,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半个时辰后,一道白色的影子飞掠进了王府。 陈玄在房檐上潜行王府一周,终于锁定了完颜洪烈手下五大高手的居所。 “好热闹。” 陈玄轻语。 只见院落之中坐了七人,除去五大高手外,还有完颜康和一个道士。 “怎么不见他二人?” 陈玄本以为郭黄二人是被几人合力抓了,此时看来,却又不像是这样。 只要守住院中这几人,以他们两人的武功,想来不会有事。 陈玄想到此处,没有再移动。 院中觥筹交错好一阵,看着其乐融融,其实暗藏杀机。 “久闻全真七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灵智上人看了看青石板上的脚印,遥遥地对着王处一竖手行礼。 “看阁下装束,可是密宗的高手?” 王处一打了个稽首。 灵智上人微微颔首,端起酒水,起身朝王处一走来。 “道长远来是客,小僧敬你一杯。” 灵智上人走的很慢,等他走到王处一身前时,那杯酒水已经开始冒热气了。 他将酒杯递向王处一。 王处一心里吃了一惊,心里暗自惊讶这和尚的内功深厚。 他单手握住酒杯,只觉得酒杯灼热如同火炭一般,不过他面上却依旧带着笑意。 王处一将酒杯往回拉,那和尚却笑着看着他,不肯松手。 陈玄看得很是开心,他没想到王处一还是进了王府,还是会与灵智上人交手。 “不过说起来,他们俩究竟去哪了。” 陈玄百思不得其解。 …… 郭靖和黄蓉陪着穆易找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暗了都未曾找到。 黄蓉知晓此事绝非走散那么简单。 “这位大叔,令爱近些时日可曾开罪过谁?” 黄蓉一边走,一边问向穆易。 穆易先是摇了摇头,又犹犹豫豫地点头。 “我女儿虽然武艺不俗,但素来不喜与人为恶。 唯独昨日比武找亲之时,来了个什么小王爷,看着许是想出些风头,却被一个高手落了面子……” 黄蓉微微一笑。 “那便是了,定是他遇见了穆姑娘,心里气急,这才将她掳了去。 在这中都,也唯有这些权贵能一手遮天,难怪我们找不着她。” 穆易面色苍白,若是女儿真被掳进王府,恐怕却是难以出来了。 黄蓉不知他的想法,此时只想着早些找到那姑娘,也好早些回去。 “可这中都遍地皇亲,恐怕王爷也不在少数,我们去哪个王府啊?” 郭靖难得问出如此关键的问题。 黄蓉笑了笑。 “还记得昨日追你的那个恶人吗?” 郭靖疑惑地摸了摸脑袋。 …… 陈玄趴在屋檐上,饶有兴致地看向院中。 灵智上人和王处一捏着同一个酒杯。 王处一原本正坐在椅上,此时却已经站了起来。 他捏住酒杯的一瞬,一股巨大的劲力传了过来,若不是他暗中将力道卸至脚下,恐怕此时已经受了内伤。 灵智上人面色通红,身上冒着热气,这是真气运行到极致的景象。 王处一看似云淡风轻,但他毕竟是后手,因此吃了个小亏,手肘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眼看着就要落败了。 灵智上人不知王处一境况,只觉僵持太久,难免让完颜康看轻,于是开始发难。 他左手捏着杯子,右手运气缓缓朝着王处一压去。 王处一余光一瞥,连忙用左掌相迎。 两人运掌的速度不快,两股无形真气碰到一处,彼此都吃了一惊。 两人依旧是僵持不下,灵智上人将右手向右压了压,想要卸力。 王处一连忙运掌跟上。 劲气缓缓地朝着墙壁压了过去。 墙上缓缓出现一个径长三尺的球形浅坑。 “好内力。” 梁子翁饮了一杯酒,喝彩道。 彭连虎与沙通天也跟着叫好。 白衣公子收拢折扇,面色凝重。 完颜康面色变幻,他本以为全真教的武功都是仰仗着人多势众吹捧出来的,因此从来不肯用心练功,此时一见,有些懊悔。 这般比试看似无趣,实则最是耗费内力。 王处一的真气已经快要告罄了。 他看了看灵智上人,见他脖颈青筋泵起,知晓他也不好过。 “如此下去,必是两败俱伤。” 灵智上人看向他。 “三息之后,一起松手。” 王处一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收手,彼此向后退了几步。 酒杯落地,两人此番斗了个平分秋色。 “好热闹!” 一道婉转的声音传进众人耳中。 众人看向另一侧的墙下。 原来是个肤白貌美的黄衣少女。 “小王爷,这位姑娘可是王府中人?” 欧阳克本就是色中饿鬼,一见黄蓉貌美,顿时起了心思。 “多半是哪里来的蟊贼。” 完颜康想学几手高深武功,因此有意讨好欧阳克。 “小姑娘,这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灵智上人没能胜过王处一,此时却想拿下黄蓉将功折罪。 他几个跨步,来到黄蓉身侧,未曾用全力,一掌朝着黄蓉拍去。 “老和尚不要脸,居然欺负晚辈。” 黄蓉步法灵动,一个侧身,她右手握着木剑,迅疾地刺向灵智上人肩头。 后者本来见她年纪不大,料想她的武功也就稀松平常,不料出手如此老练,他连忙侧身,倒是未曾中剑,可肩头衣衫却被刮破了。 陈玄看着黄蓉手中握着的木剑,笑着摇了摇头。 “眼力是有了,可惜剑术稀松。” 黄蓉练剑不过两日功夫,陈玄没想到她会故作疑阵。 他看向四周,却不见郭靖的行踪。 “奇了怪了,这傻小子去哪了? 黄蓉独自前来,以身犯险,却不似她的作风,倒像是……在拖延时间。” 陈玄想到某种可能,面色微变,顾不上院中的黄蓉,朝着完颜康的居所飞掠而去。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剑动星河 , 陈玄以剑气斩开门锁时,听见一声脆响。 穆念慈扭动了近三个时辰,这才来到桌子旁边,用力撞了不知多少次,这才将茶杯碰了下来。 她本以为可以用嘴叼起瓷片,就此逃脱。 不想听见一声开门声。 她浑身僵硬,无力地闭上眼睛。 “地上都是茶水,挺凉的。” 穆念慈觉得眼前似乎亮了一点,她睁开眼,愣住了。 她朝思暮想的那人正举着火折子,蹲下来看着她。 她甚至能感受到陈玄有些灼热的呼吸。 “怎么是你?” 她鬼使神差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怎么,还嫌弃我坏了你和小王爷的好事?那我可走了啊。” 微弱的火光下,陈玄的牙齿显得格外耀眼。 “你就是个混蛋。” 穆念慈如是说道。 一年多以前,陈玄不辞而别,只留下几锭银子,还有一封信。 ——— 穆姑娘亲启: 结识两位,陈某不胜荣幸。 本欲与两位再多待些时日,可惜在下莽撞,坏了两位生计,愧疚万分,不敢再加叨扰。 仅留白银百两,用作赔礼。 陈玄 ——— 当时穆念慈面无表情地看完这封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见之时,一定要狠狠地给他一巴掌。 她觉得陈玄这是将情分做成了生意。 “所以你教我练剑也是为了补偿?” 陈玄刚以剑气斩开绳子,正准备拉起她,却听见这么一句。 “这……自然不是。” 陈玄扶起穆念慈,她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身子都有些麻木僵硬了。 陈玄连忙渡过真气,穆念慈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气团在周身游走。 她脸庞微红。 “呵,男人。” …… 郭靖和穆易自王府另一侧进入,两人也不知方位,只能一处一处地探查。 夜色渐浓,郭靖和穆易都有武艺傍身,一时倒也未被发觉。 两人绕着小道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一处。 前面有一道竹篱,环绕着三间青瓦白墙的屋子。 这是江南之地的民居,居然出现在了王府之中。 郭靖未曾见过这种房子,却也不觉得稀奇。 可穆易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立原地。 只因这几间屋子正是他十多年前的居所。 …… 灵智上人自觉失了脸面,正要再次运功挥掌。 “上人且慢,让本公子来会会她。” 白衣公子手持折扇,笑着来到黄蓉面前。 王处一坐在正位,一边恢复内息,一边冷着脸着看向完颜康。 完颜康倒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地坐在原地,还向王处一敬了一杯酒。 王处一冷哼一声,转头看向黄蓉。 “怎么说,要以多欺少?” 黄蓉笑着将木剑收回,斜向下握着。 “我等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会如此行事?” 欧阳克嘴角一翘,他本来也算是英俊之人,此时笑起来倒也有几分气度。 只是黄蓉心里只有傻小子一人,任凭别人如何,也与她无关。 “哦?若是一对一,你们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 黄蓉笑了笑,她眉眼之间本就有股灵气,此时一笑,更是勾的欧阳克失了神。 “这我却是不信了,你我打个赌,我们交手百招,谁先看出另一人的武功师承,就算赢,如何?” 彭连虎、梁子翁几人笑着看他俩逗趣。 黄蓉单手将鬓发撩至耳后,点了点头。 欧阳克一掌直朝着黄蓉而来,掌势奇大,很是刚猛。 这是西域金刚门的大力金刚掌,其实源自少林,欧阳克见过几次,单学了这掌法的招式。 黄蓉自知内力与气力都不如眼前这人,于是以剑对敌。 陈玄虽然说是让她先练拔剑斩剑,其实也将越女剑和飞雪剑拆开,传了她几招。 这两门剑术欧阳克都未曾见过,尤其是飞雪剑法,最是飘逸,又无规律可循。 于是欧阳克的手腕竟被刺中了。 完颜康双眼微眯。 欧阳克在五大高手中武功最高,不想他竟然在这少女手上吃了亏。 完颜康瞧上了黄蓉的剑术。 王处一师从王重阳,一身武功堂堂正正,乃是玄门正宗。 他瞧了一眼黄蓉的剑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这几招剑术的发力法门和运劲技巧极为精妙,却不似他所知晓的任何一门剑术。 欧阳克揉了揉腕子,笑了笑。 “姑娘剑术不错,只是衔接之处略显生涩,恐怕这剑术也是新学不久吧。” 黄蓉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你的金刚掌也稀松平常。” 这两人都是五绝传人,不说武功境界,单说眼界俱是江湖一流。 两人继续对招,旁观之人也看得津津有味。 约莫五十招左右,黄蓉的木剑被欧阳克一掌拍飞了。 “剑术是好剑术,只可惜没学全。” 王处一叹息一声。 完颜康若有所思地盯着黄蓉,想要派人跟着她,看看她究竟师承何人。 欧阳克拍飞木剑之时碰到了黄蓉的胳膊。 他陶醉地闻了闻手掌。 “姑娘美虽美,香虽香,唯独剑术稀松平常。” 黄蓉怒火中烧,就要发峨嵋刺偷袭欧阳克。 “你说我的剑术稀松平常?” 一柄剑自半空之中飞了下来,欧阳克连忙以铁扇抵挡。 这把剑满是细密纹路,泛着寒光,很是锋利,铁扇竟被刺开,剑尖直朝着欧阳克胸口而去。 “欧阳少主小心了。” 梁子翁仿佛化作一只野狐,一下窜到欧阳克身旁,将他向一侧拉去。 一道白影自半空中飘下,竟是后发先至,握住了那把宝剑。 “师父!” 黄蓉面色一喜,彻底放下心来。 众人看去,只见原来是个白衣公子,身材修长,面如冠玉,很有一番宗师气度。 梁子翁面色惨白,他没想到自己又遇到了这个煞星。 陈玄提着剑,笑着看向欧阳克。 “我的剑术可还稀松?” “阁下的宝剑倒是锋利。” 欧阳克觉得先前一剑是输在兵刃上。 陈玄笑了笑,瞬间将龙渊剑收入鞘中,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王处一嘴巴微张,惊愕莫名。 陈玄将剑扔给黄蓉。 “看仔细了,若是学不会,回去之后加练。” 陈玄以指为剑,随手一挥。 一道无形剑气朝着欧阳克而去,其势迅疾,但却无声无息。 欧阳克甚至未曾感觉到剑气的存在,只当陈玄在故弄玄虚。 “快退。” 梁子翁连忙提醒。 来不及了。 欧阳克感觉胸前一疼,连忙朝着一旁闪去。 一指而已,院落的围墙被斩开了。 陈玄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欧阳克。 “我不杀你,记得叫你叔叔来报仇。” 陈玄立在原地,白衣飘飘。 今夜剑光动星河。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横行王府 , 欧阳克有种错觉,仿佛面前这人不是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倒像是自己的叔父。 当然,是单纯以武学境界来说。 自从陈玄再遇洪七后,他就知道自己和五绝的差距已经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 大概要交手近万招才能分出高下的那种。 所以陈玄行事不必太过低调,至少在这几人面前不用。 “人找到了,走吧。” 陈玄转过身,笑着看向黄蓉。 “前辈且慢,何不小酌一杯再走?” 完颜康端着酒杯笑着起身。 陈玄今日以真容现身,完颜康没认出来这是伤他之人。 王处一从陈玄的指剑看出了端倪,他笑了笑,不过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灵智上人掌中有毒,直到此刻毒发他才察觉。 “你让我留我就留,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陈玄双手负后,白衣飘飘,面无表情地看着完颜康。 完颜康笑容僵了僵。 欧阳克捂着胸口缓缓起身。 “诸位,他武功虽高,可双拳难敌众手,何况他还带着个累赘。” 欧阳克邪笑着挑唆,其他四人蠢蠢欲动。 “还我药蛇!” 参仙老怪梁子翁最先沉不住气,毕竟他的药蛇至今不见影踪,而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彭连虎和沙通天一跃而起,越过酒桌,直朝着陈玄而去。 灵智上人对着陈玄按动大手印。 黄蓉将木剑扔给陈玄。 陈玄接剑,丹田之内的真气涌动,一股至阳至刚,一股至阴至柔,在经脉中奔腾,最终在木剑剑尖绽开,化作一道璀璨的剑气。 陈玄在剑冢山谷悟出九剑。 这便是那第九剑。 如果是陈玄普通的一剑倒也罢了,可这一剑是第九剑,所以这几人无论如何也是挡不住的。 完颜康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人跌落地上。 王处一趁机强提一口真气,飞身而起,朝着府外而去。 “看懂了吗?” 陈玄回头看着黄蓉。 黄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走吧。” 陈玄这样说着。 所以躲在暗处的穆念慈走了出来,来到陈玄的身旁。 直到三人消失在视线之中,完颜康这才反应过来。 “传令下去,赏金百金,缉拿刺客。” 黑暗中,这座王府仿佛活了过来。 …… 咚、咚、咚。 三声并不连续的敲门声。 穆易,或者说杨铁心,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见见那位“故人”。 嘎吱。 门开了。 屋内烛光闪动,隐约映照着美妇人的脸庞。 “你们是?” 包惜弱疑惑地看着门外两人。 杨铁心面色苍白地笑了笑。 他往屋内踏了一步。 包惜弱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 岁月会给苦难者留下勋章。 杨铁心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英武不凡的杨家后人了。 可包惜弱却依旧貌美,仿佛岁月对她更加宽容。 郭靖犯了迷糊,不是要找穆姑娘吗? 他干脆站在门口。 杨铁心走进了屋子。 似乎一切都没变,屋子的构造,屋内的陈设,还有屋里的人。 包惜弱看着面前这个有些驼背的苍老汉子,不知为何竟然感觉有些熟悉。 杨铁心看着墙壁。 墙上挂着一杆生满铁锈的长枪,旁边还有一张破损的犁。 杨铁心背对着包惜弱,取下长枪,轻轻摩挲枪杆。 “这枪好久没用啦,都生锈了。” 包惜弱见他们不似歹人,温声说道:“请你别动这枪。” 杨铁心闻言一怔。 “为什么。” 包惜弱坐在桌前,紧紧地盯着他手中的铁枪。 “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杨铁心默默地把枪挂了回去,取下破犁。 “犁头损了,明儿叫东村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 包惜弱心里猛地一颤。 那一日他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 若是带着两个男子,陈玄只需两手一提飞身出去便是。 只是此时却是两个姑娘,而且其中一个轻功并不好。 所以就会有麻烦。 完颜洪烈是大金皇帝子嗣中最有才能和野心的。 因此他府中的侍卫都是真正的精锐。 不过是不是精锐对陈玄而言区别不大,反正杀一个士卒最多也就一剑。 唯一的问题是带了两只拖油瓶,不,准确的说只带了一个。 黄蓉想脱身不会难。 “干脆将飞雪剑全传给你吧。” 陈玄背对着两个姑娘说道。 黄蓉笑着点了点头。 陈玄握着木剑,看向合围过来的一众士卒。 他们将陈玄三人围在一个圆圈之中,是枪尖与剑尖围成的圆。 兴许是为了让黄蓉看清,陈玄出剑的速度不算快。 如同微风中的小雪。 “穆姐姐,你和师父怎么认识的?” 黄蓉一边看着陈玄挥剑的轨迹,一边和穆念慈逗趣。 穆念慈不理会她,只是专心看着陈玄挥剑。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二次见陈玄用飞雪剑。 上一次还是一年多以前。 陈玄似乎变成了一片雪花,而木剑就是风。 人随剑走,只听见叮铃咣啷一阵,枪头剑尖纷纷落地。 一时之间,竟然无人能近到黄蓉和穆念慈身侧。 “说起来,那傻小子呢?” 陈玄嘴巴微动,以内力将声音传至黄蓉耳中。 “他和穆大叔去寻穆姑娘了,想来是和你们走岔了。” 黄蓉见陈玄占据上风,干脆也加入战局。 她持着宝剑,虽然剑术未成,但仰仗龙渊剑之威,依然杀的士卒连连倒地。 “接着。” 陈玄从一个小统领手中夺剑,扔向穆念慈。 她连忙接住,同样施展飞雪剑法,在圆圈边缘游走。 “师娘?” 黄蓉笑了,用肩膀碰了碰穆念慈,脸上尽是狡黠之色。 穆念慈置若罔闻,一剑割开一位士卒的喉咙,只是白皙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 陈玄见两人挥剑愈发流畅,干脆退到两人之间,任由她们练剑。 王府里的动静实在太大了,甚至惊醒了熟睡的完颜洪烈。 他披着一件皮草,走出房门。 “何事?” 完颜洪烈静静地看着一盏盏亮起来的灯火。 “小王爷下令缉拿刺客。” 下人连忙躬身回答。 “刺客有几人?” “三人。” “派了多少人?” “近百人。” 完颜洪烈沉默了一阵。 “弓弩手也该见见血了。” 他再次回到房中。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兵分两路 , 完颜洪烈醒了。 所以弓弩手来了。 陈玄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人类对于杀戮工具的要求只会越来越高,相较于战国,此时的劲弩无疑更具威力。 “小王敬你武功高深,只要你愿意臣服,可以饶你不死。” 完颜康如同一只狐狸,不是狡黠的狐狸,是狐假虎威的狐狸。 “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陈玄笑了,再麻烦的麻烦也只是麻烦而已。 即使弓弩手排了两排,即使强弩的箭矢足以贯穿墙壁。 穆念慈痴痴地看着陈玄飘飞的衣袖。 黄蓉眼珠转动,不知又动了什么小心思。 完颜康也笑了。 他觉得陈玄很蠢。 可陈玄并不蠢,而且他是一个剑客,而且他手中有剑。 十步一杀。 陈玄在空中消失了一瞬,再出现时,他已经站在完颜康的身后了。 叮、叮、叮…… 砰、砰、砰…… 箭头落地,弓弦崩开。 完颜康察觉到脖子上似乎搭了什么东西。 “只有蠢人才会觉得别人都蠢。” 陈玄收剑,一掌击晕完颜康。 “你们的小王爷在我手上,识趣的话就别再追来。” 陈玄一只胳膊扶住昏厥的完颜康,他静静地看着一众蠢蠢欲动的士卒。 他们妥协了。 人堆中间让开一条通道。 穆念慈和黄蓉连忙朝着陈玄奔去。 “你们先走,我断后。” 陈玄面对着士卒,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退出王府。 …… 郭靖打晕了两个侍卫,和杨铁心换了装束。 他其实并不傻,只是只到关键时刻机灵。 两人紧紧跟在包惜弱身后。 “王妃万安。” 来往的下人虽然奇怪为何王妃此时出门,但见她面带喜意,只当是王爷宣召。 包惜弱来到王府十多年了,对这儿的布局很是熟悉,三人沿着一条罕有人迹地路线,就快要走到后门了。 “你就这样走了?” 完颜洪烈隐藏在柱子之后,看到三人前来这才走了出来。 “王爷……” 包惜弱面带愧色,她只当完颜洪烈是救了她的好人,殊不知这其实是他布下的英雄救美的局。 “原来是你这狗贼。” 杨铁心见了仇人,心里怒不可遏。 眼前这人害的杨郭二家家破人亡,让自己和妻儿失散近二十年,他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完颜洪烈沉着脸看向杨铁心。 “你果然还活着。” 包惜弱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节。 “王爷,你对我的恩情是真,可你害得我与丈夫失散也不假。 自此以后,你我就再无瓜葛了。” 她嘴里说着绝情的话,可眼泪却不住地淌下。 完颜洪烈凄惨一笑。 最是无情帝王家,没人能想到完颜洪烈居然也会动真情。 “穆大叔,快走吧。” 郭靖修习全真内功两年,耳聪目明,他察觉似乎有很多人在朝此处接近。 完颜洪烈拔出宝刀,朝着杨铁心而去。 郭靖只跟着洪七学了一招亢龙有悔,他下意识地一掌拍了出去。 宝刀被震飞了出去,完颜洪烈一个酿跄,跌倒在地,残存的劲风扫的他脸颊生疼。 郭靖连忙护着杨铁心夫妇,朝着门口奔去。 郭靖也知晓了降龙十八掌的威力,他一掌朝着门栓拍去。 门开了。 一道人影立在门外。 “你们先走。” 陈玄的一袭白衣干净如新,甚至没有沾染丝毫血迹。 杨铁心扶着包惜弱自陈玄身旁走过。 “陈少侠,多谢了。” 声音传来,陈玄笑了笑。 …… 天大亮了。 众人在竹林安歇。 “此地不宜久留,如今之计唯有尽早南下。” 陈玄抱着葫芦饮了一口。 洪七公如同饿鬼投胎,抱着一个炊饼啃个不停。 “你们逃不掉的。” 完颜康被牢牢捆住,扔在地上,可一张嘴始终唠叨个不停。 “康儿……” 包惜弱欲言又止。 杨铁心搂着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母妃,他们多半是宋人派来的细作,你可莫受了他们哄骗。” 黄蓉听不下去了,手作兰花状,在完颜康胸前点了两下。 后者瞬间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义父,咱们快走吧。” 穆念慈面带忧色。 “我们人太多,目标太大,必须分开才能逃走。” 黄蓉远远地站在一旁。 “怎么分?” 郭靖的脑袋又不灵光了。 “我和老叫花各带一队。” 陈玄捂着脑门,有些头疼。 毕竟此地是金国地界。 “那还用说,我带着傻小子和蓉儿,剩下几位就交给你了。” 洪七公拎的很清,他的武功对付江湖之人自然无往不利,可要是遇见箭雨,他也护不住太多人。 本来应该让黄蓉跟着陈玄的,毕竟他们才是师徒,可黄蓉和郭靖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哪里舍得分开。 陈玄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靖儿,你过来。” 陈玄将郭靖叫到一边,递给他一样东西。 “这门功夫只能你一个人练,其中关窍我已经详细注解过了。 蓉儿那我已有安排,不许给她看!” 陈玄提前将药蛇拐了去,坏了郭靖一桩机缘,他不愿占人便宜,于是决定用九阳神功补偿。 这门功夫本就至阳至刚,配合降龙十八掌应当更有奇效。 “对了,把这个交给蓉儿,你不许看!” 陈玄又将一张绢布递给他,这一张上面详细记载了他悟出的九剑。 老叫花面色不太好看,他临时决定将郭靖和黄蓉一起带走,本来是想着打陈玄一个措手不及,让他没时间教黄蓉练剑。 可没想到陈玄似乎早有准备。 “此番路途凶险,诸位要牢牢跟着我和老叫花,不可擅自离开,切记切记。” 说完,陈玄就对着穆念慈招了招手。 “事不宜迟,我们快些离开吧。” 陈玄走进竹屋,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套粗布麻衣,看上去是给女人穿的。 “穆姑娘,拿给你义母吧。” 穆念慈点了点头,带着包惜弱进了竹屋。 陈玄趁着包惜弱不在,拎起完颜康,以指为剑,割开绳子,切碎了他的一身锦袍。 “自己换吧。” 陈玄看着只穿着里衣的“小王爷”,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完颜康瞪大眼睛看着他。 “还没给他解开穴道。” 毕竟是亲生骨肉,杨铁心连忙开口。 陈玄看向黄蓉,点穴解穴他还真不会。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颅骨孔洞 , 陈玄的剑术很高,龙渊剑很锋利,所以追兵奈何不得他。 陈玄觉得自己有了很多羁绊,对于一个剑客来说,这不算好事。 所以他将杨铁心一家安顿在襄阳城郊,独自一人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他已经碰见过北丐了,这下要去找东邪。 “一碧太湖三万顷,屹然相对洞庭山。。” 陈玄看着眼前这座波光粼粼的太湖,想起了与残剑的湖上一战。 他突然想要练剑。 于是他独自在湖畔舞剑,一袭白衣,三尺青锋,剑光与波光交相辉映。 太湖很大,方圆数百里尽是碧波荡漾。 湖上只有一舟一钓叟。 湖边只有一剑一葫酒。 “小友,何不与我共饮一杯?” 舟上老叟独钓好一阵,任凭风吹舟走,想来也是逍遥之人。 陈玄恰好舞完飞雪剑。 白衣飘然,自江上飞掠,凌波微步,宛若神人。 “好轻功。” 老叟笑着收杆,一条筷子长短,巴掌宽的鱼咬住了钩。 陈玄自顾自地坐在舟边。 “好雅兴。” 陈玄看向钓叟,这人虽然带着斗笠,披着蓑衣,但却面容清俊。 “这把剑似乎是战国之剑?” 老叟轻抚胡须。 陈玄点了点头,却不细说。 “是我失言了。” 老叟笑着提起酒壶,给陈玄斟了一杯。 “这把剑只给对头看。” 陈玄将剑横放于膝上,笑着捏起酒杯。 “小友剑法犀利,近几十年的江湖之中,已经很久没有用剑的高手了。” 老叟抿了一口。 “老先生的武功也不弱。” 陈玄看了看老叟的双腿。 “腿都断了,武功怎能不弱。” 老叟洒脱一笑。 于是陈玄跟着老叟回家做客。 这是一座很大的岛,岛上有一座很大的宅子。 房屋钩连几里,建筑大气却不失精巧。 “老哥这居所似乎内有乾坤。” 陈玄知道这老叟是陆乘风,东邪门徒陆乘风。 桃花岛上暗含奇门易数,非精通奇门遁甲之人寸步难行。 归云山庄有几分桃花岛的痕迹。 陆乘风被下人搀着坐在椅上,他神情错愕。 “不想小友还懂奇门易数。” 陈玄笑了笑,却不再作声。 陆乘风被抬着进入宅中,陈玄跟在身后。 …… “老弟,这是犬子陆冠英。” 陆乘风坐在正位,指着下首的一个青年,笑着看向陈玄。 青年身材修长,看着不到二十,虽未长开,但眉宇之间已有几分俊朗之气。 “冠英见过世叔。” 陈玄见他手脚沉稳,显然是练过武功。 “陆公子真是一表人才。” 陈玄笑着赞道。 陆冠英连道不敢。 陆乘风多年未曾动武,连自己儿子都不知他身怀上乘武功,今日被陈玄一眼识破,有些技痒。 “冠英,你先退下…” “爹…” 陆冠英正要开口,一听陆乘风吩咐,连忙住嘴,就要退下。 “陆公子似乎有话要说。” 陈玄看向陆乘风。 “还有何事?” 陈玄一时半会不会离开,陆乘风倒也不急于一时。 “今日有人送来一个盒子,说是给您的礼物。” 陆冠英从下人手中接过木盒,上前几步,递给了陆乘风。 咔。 盒子打开了。 只见盒子中放着一块完整的头骨,颅骨之上有五个穿透而过的孔洞。 “这是何人送来的?” 陆冠英是太湖水寇之首,一个骷髅却吓不到他。 陆乘风默不作声,只是伸出一只手,五指分开,插进颅骨的孔洞之中。 “莫非这孔洞是用手指戳成的?” 陆冠英面色大变,若是如此,送这礼物的人多半是敌非友,而且武功奇高。 “九阴白骨爪。” 陈玄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淡地说道。 陆乘风见陈玄一眼认出这爪痕来历,又想起他一身绝妙剑术与轻功,面色一缓。 “陈老弟,大敌当前,可能要多留你些时日了。” 他看向陈玄。 “你这人却是有趣,哪有客人不愿在主家白吃白喝的?” 陈玄洒脱一笑。 不来梅若华,何来黄药师。 …… 夜幕降临,陈玄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说,郭黄两人也该到太湖地界了,可却迟迟不见影踪。 不过他没有多想,盘坐在塌上,五心向天,运转九阳神功。 温热的真气在他周身游走,陈玄试探着触碰任督二脉的塞口,但却仿佛蜉蝣撼树,丝毫不起作用。 陈玄自知时机不到,毕竟就连张无忌也是在乾坤一气袋中才侥幸神功大成。 陈玄换了易经锻骨篇修习,有道是孤阳不生,孤阴不长,幸好陈玄练了九阴法门。 九阳神功固然是一等一的内功,但他任督二脉未曾贯通,至阳真气越积越多,若是打不通最后一个大关,恐怕会出大岔子。 夜渐渐深了,陈玄估摸着快到丑时了,这才自那种玄妙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陈老弟?” 是陆乘风的声音。 他怕仇人寻上门,因此一直隐藏着一身武功,不过白天被陈玄点破,干脆与陈玄相约半夜切磋。 陈玄打开门。 “陆老哥,你如何来的?” 陈玄惊愕地看着独坐在椅上的陆乘风。 他本想着主动去寻陆乘风。 后者笑了笑,一拍椅子,力道传到地面,椅子被反震着飞起。 陆乘风坐在椅上,越过了近三丈的距离,而且落地之时几乎没有声音。 陈玄愣住了,他知道黄老邪的武功精妙,不曾想就连陆乘风对力道的掌控都能到达如此地步。 “跟我来。” 陆乘风架着椅子直来直去,陈玄紧跟其后,两人来到一处空地。 陆乘风自袖中掏出一把铁萧,他看向陈玄。 “你的剑呢?” 陈玄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的剑只亮给敌人看。” 他见空地之外有棵大树,他飞身而起,折了一枝,这才回来。 陆乘风双眼微凝,一掌拍起椅子,挥动铁萧。 “陆师弟,好雅兴。” 一道沙哑的女声回荡在两人耳中。 陆乘风随着椅子落下。 陈玄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先去那棵大树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人。 似乎是个女子,她一袭黑衣,面容惨白,双手修长,骨节很是明显。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陆乘风面色凝重。 “怎么来的如此突然?” 陈玄喃喃。 郭靖和黄蓉迟迟未来,梅超风深夜潜行,似乎发生了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事。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东邪现身 , 陈玄和陆乘风都知道梅超风会来。 只是他们没想到她会在今夜前来。 既然来了,总得做点什么。 所以梅超风自树上朝着陆乘风飞掠而去。 她当然知道此地还有一个人,即使她是个瞎子。 陈玄并不觉得瘸了腿的陆乘风能胜过瞎练九阴白骨爪十多年的梅超风。 瞎练,不只是说眼瞎。 但瞎练也是练,苦练十多年的一对爪子凭什么不能杀人。 所以陈玄出剑了。 准确地说是挥动了手中的树枝。 梅超风一袭黑袍,陈玄一袭白衣,两人在空中飞掠,倒像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叮。 明明是手指和树枝的碰撞。 但却发出了金铁交击之声。 这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阁下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梅超风落在地上,酿跄着退了两步,这才侧耳说道。 “既然是浑水,还不许我摸鱼了?” 声音落进梅超风耳中,她却感觉这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辨别不清那人的方向。 陆乘风见梅超风处在下风,面色缓和了几分。 他和这位昔日同门的恩怨纠葛不算浅,梅超风也确实对他动了杀心。 人嘛,能不死总归是好的,陆乘风当然也不愿意死。 梅超风立在原地,仔细听着风声。 可不管她怎么听,黑暗之中都只有陆乘风的呼吸声。 所以她有些急了,她取下了腰间长长的铁鞭。 铁鞭在空气之中挥舞,激起阵阵响声,梅超风想用鞭子找寻陈玄的方位。 “我在这。” 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鞭子朝着身后扭动,凌厉的劲气激的身后大树不住落叶。 陈玄以树枝为剑,一剑刺进她的肩头。 “你输了。” 陈玄抽出带血的树枝。 梅超风横练功夫极佳,一身血肉不说刀枪不入但也不远了,可此时依旧被陈玄用树枝刺进了肩膀。 月光下,梅超风面色煞白,如同厉鬼。 “陈玄风去哪了?” 陆乘风坐在椅上问道。 他并不知道陈玄风已经死了。 “你找死!” 梅超风被言语激得怒极,再次飞掠而起,一只爪子朝着陆乘风首级而去。 “我说过你输了。” 陈玄再次挥剑,剑气斩到梅超风爪上,激起一阵火花。 “咦?” 陈玄惊愕莫名。 梅超风爪上受了剑气,虽然不曾损伤,但身形受阻,失去平衡,只能落了下去。 可就在她落下的一瞬,自她指尖发出五道凌厉指力,如同五道暗器,朝着陆乘风袭去。 陆乘风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可无形指力已经到他眼前了。 陈玄不得不再次挥“剑”,这才打散了那几道指力。 “这是九阴神爪。” 陈玄看向梅超风。 “你自何处得了玄门精要?” 梅超风不曾回答。 她知道若是解决不了陈玄,就杀不了陆乘风,于是她直朝着陈玄而去。 “有完没完?” 陈玄自认最初一剑已经留手,此时见她不依不饶,有些烦躁。 于是陈玄画了一横一竖。 两道剑气斩过,即使梅超风肉身坚韧,身上依旧被剑气割开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梅超风跌倒在地。 “小友好剑术。” 陆乘风总算松了一口气。 一道劲风朝着陈玄胸前袭去。 来势汹汹,远不是先去梅超风的指力所能及。 陈玄连忙以树枝格挡,不想树枝折断,他被击中了胸膛。 陈玄朝后退了两步。 当然也就仅此而已了,毕竟劲风裹挟着的不过是一枚石子。 陈玄取下石子,吃痛地拍了拍胸口的灰尘。 陈玄朝着大树的顶上看去。 “阁下如此武功,为何出手偷袭?” 那人一袭青衫,身材瘦削,只是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 陆乘风眼睛眯了眯,只当他是梅超风的帮手。 树上的人没有回答。 但他却朝着陈玄飞掠而来了。 树枝断了,陈玄只能以指为剑。 青衫客轻功极佳,只是瞬间就来到陈玄身前,左掌朝着陈玄侧脑劈去。 陈玄以指剑抵挡,青衫客一击不中,倒也不急,右手做弹指状,一股指力朝着陈玄胸口而去。 “你就是黄老邪?” 陈玄再次以剑气消弭指力。 陆乘风猛地一惊,双手按住椅子扶手,就要站起。 地上的梅超风闻言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青衫客依旧不做声,脚下踩着八卦方位,或掌或指,朝着陈玄全身各处攻去。 指法若兰花绽开,掌法似落英缤纷。 陈玄觉得有些离谱,为何这人的武功就如此好看。 终究是无剑在手,陈玄的指剑难以衔接,他干脆不用剑术,改用掌法。 他唯一会的掌法就是逍遥游。 易经锻骨篇加上九阳神功,陈玄的内力比五绝之流只差约莫十年的修为。 陈玄凭借着并不算熟练的逍遥游掌法,硬生生和青衫客斗了近百招。 陈玄突然停手了。 青衫客本来预计自己这一掌会被挡住。 但是陈玄突然收手,他来不及收掌,一掌击中了陈玄小腹。 陈玄猛地后退四五步,这才站稳身体。 “气消了?” 陈玄若无其事地看向青衫客。 九阳神功精义: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 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至阳内力护体,将青衫客的掌力震散,所以陈玄才并未受伤。 青衫客终于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真容。 形相清癯,身材高瘦,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不是东邪黄药师还能有谁? “师尊?!” 梅超风尝试着翻身,可却难以动弹。 黄药师看了看她,摇了摇头。 陆乘风双手一拍椅子,飞身跃起,跪倒在地。 “弟子眼拙,未识师尊形容。” 黄药师瞥了他一眼,接着看向陈玄。 “你的剑术是不错,可是不该对我的弟子动手。” 陈玄乐了。 “你的一个弟子要杀另一个弟子,我只帮其中一个,自然要对付另一个。” “我弟子的恩怨,由不得旁人插手。” 黄药师冷眼看着陈玄。 “师尊,梅超风与陈玄风作恶多年,残杀无辜百姓,还望师尊莫要轻饶他二人。” 陆乘风不敢抬头。 黄药师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到梅超风身前,将她拉起坐好,接着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黄药师轻动手指。 “师父?” 梅超风先前被陈玄所伤时,面不改色,可此时却眉头紧蹙,汗如雨下。 陈玄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接着消失在黑暗之中。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玉箫和剑 , 陈玄之所以南下,一多半的原因就是想要找到东邪。 他是个剑客。 只要手中有剑,哪怕是木剑,先前也不至于落入下风。 草木竹石均可为剑,陈玄可以做到。 但面对东邪这样的高手时,难免有些不足,否则先前那根树枝也不会断裂。 所以他隐在暗处,这才将龙渊剑从养剑葫中取了出来。 这把宝剑被养剑葫孕养一年多,锋锐程度更胜往昔,而且已经有了一丝灵性。 陈玄握着剑,再次回到那处空地。 “这三件事做完以后,我再替你解了这附骨钉之苦。” 黄药师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梅超风。 “乘风,我重新收你入门吧。”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陆乘风,叹息一声,将一片纸页扔了过去。 陆乘风趁着月色一看,竟是旋风扫叶腿法的修行法门。 “这门功夫与我早年所创已经大有不同,你下盘功夫是恢复不了了,但照此法习练,两年之后可与常人一般行走。” 黄药师依旧面无表情,可谁都能看出来他的歉疚之意。 “你还有什么事?” 黄药师察觉到陈玄归来。 “问剑。” 陈玄拔剑,剑指东邪。 陆乘风面色一变。 “陈老弟,不可触怒我师。” “方才是为我弟子出气,否则我怎会对无名小卒出手,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滚吧。” 黄药师挥了挥衣袖,竟是要转身离去。 “你找不到黄蓉的。” 陈玄淡淡一笑。 黄药师回过头,侧身站着,拇指压着中指,对着陈玄就是一弹。 陈玄挥剑。 叮。 “你见过她?” 黄药师的步法暗含奇门易数,最是诡异多变。 他瞬间来到陈玄面前,自袖中滑出一只玉箫。 “你猜?” 陈玄以杀人剑对敌,一剑刺向黄药师胸前。 玉箫上附着内力,将龙渊剑挡住了。 “我最不喜自作聪明之人。” 黄药师以玉箫为剑,气度很是潇洒。 陈玄手持宝剑,剑尖只朝着黄药师手腕、胸口或是脑门而去。 “屠狗剑法吗?” 黄药师笑了笑,玉箫之上的内力愈发深厚。 梅超风和陆乘风在一旁看着,暗自惊讶于陈玄竟能和黄药师打的有来有回。 “若是屠狗剑法,那你是什么。” 陈玄不甘示弱,至阳真气画横,至阴真气画竖。 黄药师见陈玄变招,也换了一门剑法。 玉箫横挡竖击,风自萧孔而过,不时发出清澈的声音。 这门剑法五招为一合,共计五合,合五五梅花之术。 这门剑法叫做落英神剑。 “华而不实。” 陈玄继续以奕剑术对敌,只是暗中加快了画横画竖的速度。 黄药师面上云淡风轻,但心里已经卷起惊涛骇浪。 “这小子不过而立之年,先前与他交手还只当他武功不错,原来他一身功夫尽在剑上,剑术造诣竟然高绝至此。” 黄药师即使心里夸赞陈玄,但嘴上却不会这样说。 “你在画棋盘吗?似你这般粗鄙之人也配下棋?” 黄药师萧如落花,片片花瓣朝着陈玄飘去。 每一片花瓣都是一道剑气。 陆乘风已经看呆了。 华山论剑旁观者寥寥,天下人没几个有幸见过五绝酣畅一战。 单以剑术精妙、剑气精纯、剑意高远而言,陈玄已然是天下第一,但他的内力终究是短板。 是以他如今的实力较五绝相差仿佛。 若是对洪七公或者欧阳锋,陈玄自认打不过,这两人的武功都是刚猛异常。 但若是以灵巧见长的黄药师,那就不好说了。 陈玄的剑越来越快,陆乘风甚至看不清两人的交手。 剑气与箫声相合,倒也颇有雅趣。 只是陈玄的剑确实是杀人剑,黄药师的剑法虽然璀璨,但终究失了纯粹。 “天下五绝华山论剑,除了中神通,其余四人哪里懂剑?” 陈玄见黄药师两套剑法已经使完,已经大概摸清楚了他的剑术路数。 “竖子无礼!” 黄药师本是高傲之人,今日陈玄却几次触怒于他,打到如今,已然有了火气。 梅超风调息了一阵,伤势缓和了不少,她挣扎着起身。 “为师的事,你们不要插手。” 黄药师强压怒气说道。 约莫一刻,两人已经已经斗了三四百剑了,陈玄自知时间一长便会吃了内力不足的亏,于是自腿脚发力,传至腰身。 十步一杀。 黄药师刚刚习惯了陈玄剑气的节奏,不想他骤然变招,猝不及防之下,只好退后一步。 陈玄要的就是他剑招间断。 剑九。 如同稚童挥剑,歪歪斜斜,剑身不稳。 黄药师面色大变,雄浑到极致的真气自丹田汹涌而出,步法暗合八卦变化,玉箫猛地一挥。 两道剑气相交。 其中一道如同冰消雪融,另一道陡然绽开,剑气将地上刺出许多小坑,空地外的那棵树已然稀稀疏疏。 半截玉箫落下,碎了一地。 “检测到宿主已击败黄药师。 请从以下奖励中选择一项。 圣灵剑法(源自风云世界) 天外飞仙(源自陆小凤世界) 长生诀(源自大唐双龙世界)” 陈玄默默做出选择,淡淡地看向黄药师。 黄药师握着半截玉箫,顶上头巾已经被斩开了,长发披散,虽然有些凌乱,但依旧不失潇洒。 “天下用剑之人,当以你为尊。” 黄药师看着玉箫的光滑断面笑了笑。 “你若是一心练剑,早就是天下第一了。” 陈玄收剑。 两人相视一笑。 陆乘风面色一缓,他见远处房屋闪烁点点光亮,显然是此处的动静惊醒了庄中之人。 “师父,陈老…少侠,天也快亮了,不如到庄上休息片刻吧。” 黄药师淡淡地点头。 “你见过蓉儿?” 他看向陈玄。 “她如今是我徒儿。” 陈玄笑了笑。 黄药师虽然认可陈玄的剑术,但一听女儿拜他为师,心里有些不舒服。 “陈少侠剑术高绝,黄某之女恐怕高攀不起。” 陈玄哈哈大笑,简直比问剑赢了黄药师还要开心。 “师父,那徒儿就先告辞了。” 梅超风伤势缓和了,起身对着黄药师拜了拜。 “等等,是谁教你的玄门法门?” 陈玄连忙追问。 梅超风不曾言声。 “说与为师听。” 黄药师先前旁观一阵,同样看出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已经改了练法,得了正宗。 他心里同样有此疑惑。 梅超风只说了四个字。 “他叫郭靖。” 陈玄面色一变。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一团乱麻 , 当一个人突然得知自己的父亲并不是生父时,大概率会很崩溃。 所以完颜康崩溃了。 半个月前,他逃离了襄阳城郊的破旧院落,想要找回失去的一切。 既然他都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那完颜洪烈肯定也知道他知道了。 那么他要想回归,就不会那么简单。 他需要一份投名状。 于是他带着六王府腰牌,来到了距离襄阳不远的铁掌帮。 铁掌峰其实是五座相连的山峰。 五座山峰相邻屹立,但却错落有致,如同一只手掌。 正中的那座山峰最高,就像中指。 这座山就叫中指峰,裘千仞就在这座主峰上闭关练功。 他练功是为了名利。 恰好杨康以完颜康的身份来了。 所以裘千仞出关了。 “小王爷不顾路途遥远,来我铁掌帮所为何事?” 裘千仞将完颜康请到上位对坐,开门见山地问道。 “小王要来送前辈一场泼天的富贵!” 完颜康拱手道。 裘千仞皮笑肉不笑。 世上从没有白占的便宜。 “小王爷不妨直说。” 完颜康心中暗骂此人是老狐狸,但却依旧脸上堆笑。 “前些日子,父王请了五位高手,要谋划一件大事。” 完颜康说到这便停住了。 “五位高手?莫不是五绝?” 裘千仞笑容玩味。 完颜康讪讪一笑。 “那五人是梁子翁、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还有白驼山……” 裘千仞一听白驼山三字,心中一惊。 “欧阳锋?!” “欧阳克。” 两人同时说出答案。 裘千仞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有这五位高手,还要老夫做甚?” “这五人的武功如何能与前辈相比。” 完颜康连忙答道。 裘千仞面上表情不变,不过心里却颇为受用。 “你且说说是什么事?” 完颜康见裘千仞意动,连忙回答。 “父王自岳飞的几首诗词中找到线索,得知武穆遗书就藏在临安皇宫之中。” “你说武穆遗书在皇宫?” 裘千仞哈哈大笑。 完颜康不明所以。 …… 半个月前,郭靖和黄蓉也来到了襄阳城。 “你说七公这一走,何时才能再见?” 郭靖当下很是忧郁。 “他老人家把十八掌都教给你了,再不走就没得教了。” 黄蓉笑了笑,不以为意。 两人在城中转了半日,襄阳城不如中都繁华,因此两人兴致寥寥。 两人干脆出城游玩。 大概缘分自有天定。 “穆姑娘!” 郭靖看着在河边捣衣的窈窕女子喊了一声。 穆念慈抬头见到两人,笑了笑。 黄蓉不得不承认,笑起来的穆念慈真是绝美。 三人来到一座破旧的院落之中。 “穆大叔,好久不见。” 郭靖看着正在修补窗户的汉子,摸了摸后脑勺。 “是有些时日没见了。” 杨铁心回过头,放下锤子,爽朗一笑。 包惜弱闻声,自屋中走了出来。 她不再穿着锦袍,但眉眼之间却少了几分愁意。 “两位请进来坐吧。” “王妃……婶婶。” 郭靖一时失言,叫错了称呼。 包惜弱笑了笑,没有言声。 “穆易是我的化名,我叫杨铁心。 你就叫她杨家婶子吧。” 杨铁心给两人倒上茶水。 黄蓉拍了拍郭靖肩膀。 郭靖立在原地,涕泗横流。 “你说你叫什么?” 杨铁心愣了愣。 “杨铁心,怎么了?” 郭靖默然无语,只是眼泪涌了出来。 “十八年前牛家村,一家姓杨,一家姓郭……” 杨铁心怔怔的看着郭靖的面容,这才发觉他和郭啸天长相有七分相似。 “你是……” 他走到郭靖身边,猛地抱住他。 “郭大哥死的好惨…我还以为此生再也找不到你了。” 杨铁心一样涕泗横流。 造化弄人,先前在王府之中,忙着逃跑,杨铁心和包惜弱居然忘记了问郭黄两人姓名。 包惜弱想起那一夜的遭遇,又想到离家出走的杨康,默然无语。 穆念慈立在门外,望向远方。 …… 包惜弱走后,完颜洪烈生了一场大病,六王府乱作一团。 自十多年前大漠一行后,梅超风就藏在王府之中,因练功走火入魔,被完颜康所救,因此收他为徒。 两年前她再去大漠,自马钰口中骗了两句玄门口诀,可她练功不得法,因此腿脚穴位堵塞,不得动弹,全靠完颜康派人送些饮食,伺候起居。 可完颜康走了。 所以梅超风也待不住了。 她给伺候她的丫鬟一锭金子,得以藏在外出采买的马车里出府。 “这位道长怎么躺在地上?” 梅超风听见车夫的喃喃,连忙以双爪发力,贴在马车顶上。 “先塞进去,待会去找郎中看看吧。” 重伤的王处一被车夫塞进马车之中。 梅超风悄然落下来,她看不清王处一的面容,但却能听见他呼吸十分微弱。 “既然是个道长,想来应当懂些玄门术语,不如我先救他一命。” 梅超风喃喃自语。 她腿脚不便,但内力还在,于是她扶起王处一,将内力渡进他的体内。 此时是完颜康离府的第二天,王处一中毒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眼看着就要命丧街头,却碰见了好心的车夫,确是命不该绝。 车夫驾车到了城南医馆,他正准备进车将王处一扶出来,不想喉咙一疼。 一只纤细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不要出声,照我说的办。” 梅超风声音很冷。 车夫是个好人,但好人不一定好命。 …… 郭靖和黄蓉要帮杨铁心找到杨康。 两人在襄阳附近找了近十日,终于在铁掌帮的势力范围发现了杨康的踪迹。 铁掌帮的上任帮主是上官剑南,他是岳飞旧部,一心想要抗金,因此聚拢义士,铁掌帮的势力一时不弱于丐帮。 后来大宋朝廷畏惧金人,派兵围剿铁掌帮,攻上铁掌峰,上官剑南重伤,这才把帮主之位传给了裘千仞。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铁掌帮依旧是江湖中的大帮派,郭靖和黄蓉不敢贸然入内。 铁掌峰本来是屯兵屯粮之地,因此最是易守难攻,进山只有一处通道。 “靖哥哥,咱俩一时半会是进不去了,不过他们一定会出来的。” 黄蓉看着进山的通道,笑了笑。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剑挑铁掌 , 当陈玄赶到铁掌峰时,郭靖和黄蓉早已逃离了。 他和黄药师兵分两路,黄药师去救人,他陈玄来算账。 自己的徒弟受了委屈,没道理不来讨个说法。 陈玄不是账房先生,也不想讲太多道理,他没有算盘,只有一把剑。 碧空如洗,天色很好。 陈玄就这样提着剑走向铁掌峰的进山通道。 “来者不善,通知山上。” 通道口守山的有两人,其中一人看着陈玄手中的剑这样说着。 咻~砰。 一发烟火冲天而起,铁掌峰五座山头都活了。 陈玄离通道口有约莫十步的距离。 陈玄跃起,再落地时已然到了两人身后。 这两人尸身很是完整,只是脖颈处各自多了一道血痕。 陈玄的剑越来越快了。 所以他们两人还没来得及捂住脖子就倒地了,直到这时才尸首分离。 陈玄踏上石阶。 五座山峰的帮众都倾巢而出。 他们自石阶而来,远远看去,如同蚁群搬家。 陈玄摇了摇头。 “群蚁噬象,还是小心为妙。” 上官剑南死后,铁掌帮曾经有过一阵衰落期,甚至一度被临近的衡山派压的喘不过气。 直至裘千仞横空出世,一人一掌杀的衡山派几乎灭门,这才让铁掌帮挺了过来。 “一啄一饮,自有定数。” 陈玄笑着挥剑,持刀扑来的几个铁掌帮弟子瞬间倒地。 一边挥剑,一边上山,很快,陈玄来到了拇指峰的第一指节处。 这里有一大片平台。 黑压压一片,密密麻麻都是人头。 “阁下不分青红皂白就攻上山来,真当我铁掌帮好欺辱吗?” 铁掌帮弟子大都穿着灰色布衣,说话这人却穿着黑色长袍,想来应当是个头目。 “让裘千仞滚出来。” 陈玄的声音有些低沉。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帮主见你。” 黑袍头目满脸胡须,不使兵刃,只是提起一口真气,双掌一前一后朝着陈玄拍来。 陈玄摇了摇头,一剑挥出。 一道银色的弧线自空中划过。 一双粗糙厚实的手落在地上。 那双手的手指甚至还在蜷缩,手腕处的血液喷涌,地上的血迹很快从鲜红变得有些暗沉。 “嘶……啊~” 黑袍头目双手被斩断,鲜血如同泉涌,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想要捂住伤口,可双手已断,他只能忍痛将两只胳膊按在一起。 “你倒有几分血性。” 陈玄自他身旁走过,直朝着铁掌帮众而去。 帮众被吓坏了。 陈玄每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 “我说了,让裘千仞滚出来。” 陈玄提着龙渊剑,剑身冰冷,满是细密纹路,可却滴血不沾。 “你这人好不讲理,我们又不曾得罪你,你何必咄咄逼人!”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陈玄一剑划过。 人群中倒下一人。 “有话当面说,我不喜欢小人。” 陈玄一袭白衣,仿佛是给整座铁掌峰送终。 “他娘的,他再厉害,难不成能杀所有人?一起上!” 一个精壮汉子提着刀朝陈玄走去。 帮众的气势再度升了起来。 “冥顽不灵。” 陈玄摇了摇头。 两袖飘飘,白衣绝世。 陈玄的九剑越来越有味道了。 剑四。 脱胎于战场的剑意。 剑光在众人的身侧划过,仿佛一道清风。 剑气绽开。 帮众衣衫碎裂,浑身鲜血。 “今日陈某问剑铁掌峰,请裘帮主接剑!” 陈玄这一声以内力发出,声音不算响亮,但却响彻整座铁掌峰。 中指峰第二指节上,裘千仞立在洞口,面色铁青,完颜康立在一旁看着远处那道白点,惊惧不已。 “裘帮主,这人曾经大闹王府,那五位高手齐上,却都不是他的对手。” 裘千仞点了点头。 他的武功与五绝之流也相差仿佛。 第一次华山论剑之时,王重阳曾经写信相邀,不过他当时铁掌功尚未大成,因此并未赴约。 铁掌功本是一门外功,他硬生生创了一门相符的内功心法,也不得不说他惊才绝艳。 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漂。 铁掌是说他掌法犀利,水上漂则是指他轻功奇高。 他自洞口跃下,在崖壁上腾跃,很快就到了第一指节处。 陈玄眺望着中指峰上的那道杏黄身影,收剑坐下,取下葫芦,饮了一口药酒。 自拇指峰第一指节往下,石阶上遍布血痕。 平台上躺着许多铁掌帮弟子,他们呻吟着看向那道白衣身影。 “真他娘欠打啊。” 精壮汉子如是说道。 陈玄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 裘千仞来了。 陈玄静静地坐在悬崖边,看着他。 “你和那个桃花岛的那个丫头是什么关系?” 裘千仞看了看一个弟子的伤口,有些眼熟,这才有此一问。 “你怎么知道她来自桃花岛?” 陈玄似笑非笑,盯着裘千仞负在身后的右掌。 他的右掌上满是细密的伤痕,深达一寸,很是可怖。 他习练铁掌功多年,一双手不说刀枪不入,但也不是寻常暗器可以刺入的。 那是他掌力大极时软猬甲的刺伤。 也就是说,黄蓉中了裘千仞全力一掌。 陈玄站了起来,握着剑,不过剑未曾出鞘。 “你说,是你的铁掌硬,还是我的剑锋利?” 陈玄拔剑。 练剑二十多年了,八千多天,陈玄每日拔剑一千次,共计拔剑近九百万次。 于是这一剑的剑光极为璀璨。 裘千仞不敢大意,丹田内的真气尽数涌出,他是后手,于是失了先机,只能一掌向下,掌击龙渊剑剑身。 陈玄不曾变换剑招,只是沉浸在初次见到独孤遗刻时的那种意境之中。 剑气变得更加锋利了。 裘千仞一掌震开龙渊剑,但掌上也多了一道血痕。 这让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右掌愈发雪上加霜。 “她是桃花岛的人,关你什么事?” 裘千仞又惊又怒,一时忘记了黄蓉剑术与陈玄颇为相似。 “你是宋人,金人小王爷关你什么事?” 陈玄如此回敬。 嗖~嗖… 自山峰之上射来十多根箭矢。 陈玄没有急着挡剑,反而以剑二斩向裘千仞。 这一剑的力道不算大,剑气也不算犀利,但是精巧异常,明明是直直斩来,裘千仞却觉得剑气似乎拐了弯。 箭矢已经到了陈玄耳畔两寸处,陈玄左手食指划过。 箭矢落地。 裘千仞的铁掌虽然不如降龙掌刚猛,但精巧还要胜过降龙十八掌。 他一掌挥出,掌力击散陈玄剑气,接着再来一掌,这一掌却包含着三重劲道。 就算是五绝之流在面对这一掌时也得打起精神。 陈玄却不理不睬,完全不顾这是杀招,任由这一掌拍向胸膛。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除恶务尽 , 陈玄硬生生受了这一掌,但他的剑也已经逼近裘千仞的脖颈了。 裘千仞连忙退避,陈玄随手一剑,似稚童耍棍,但这一剑却让裘千仞汗毛竖起。 剑气绽开,裘千仞胸前衣衫碎裂,肌肤猛地裂开,可见白色的肋骨。 最要紧的不是皮外伤,剑气顺着他的经脉绽开,他以真气镇压,剑气消散了几分,但剩下的依旧在肆虐。 他喉咙一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陈玄感觉胸前就似被野马撞过,还是接连三匹。 他强忍剧痛,再挥一剑,情急之下,裘千仞以铁掌格挡。 铁剑比寻常人的骨头硬,宝剑比横练高手的皮肤硬,龙渊剑比裘千仞的铁掌硬。 他的五根手指被齐齐切断,手掌断面整齐,血肉之中包裹着断开的白骨,还有青紫的的血管。 “今日断掌之仇,裘某必定百倍奉还。” 裘千仞面色煞白,他左手按住右臂穴位,这才没让血液继续喷涌。 他再次化作一道杏黄色的残影,直朝着中指峰而去了。 食指峰上的帮众不敢靠近陈玄,于是他们远远地以箭矢袭扰。 陈玄单手握剑,斩断袭来的箭矢,接着朝着来时的方向飘然离去。 陈玄强提一口真气,以轻功奔袭近半个时辰,直到看见山岗上的一处破庙,这才停了下来。 先前陈玄故意中了一掌,但他也没料到这一掌劲力如此之大。 陈玄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进了庙中。 他本就中了裘千仞全力一掌,又运功奔袭半个时辰,此时的伤势其实不算轻了。 他连忙取下葫芦,饮了一口药酒,这才将龙渊剑收进养剑葫中。 盘坐在地,五心向天。 陈玄本可以与裘千仞再周旋一二,他的剑术精妙且犀利,裘千仞毕竟不使兵刃,总是铁掌坚韧,又哪里是龙渊剑的敌手。 之所以中一掌,是为了借外力来激发九阳神功的护体特性,寻找机会突破最后的两个大关。 温热的真气在经脉之中游走,只是每到胸前檀中穴附近时,就会有几分滞塞。 陈玄那隐藏在衣衫之下的胸膛之上,已经多了一个寸许深的黑色掌印。 九阳真气飞速运转,一丝紫气自丹田而出,游走周身穴窍。 经脉之中多了一股霸道阴狠的内力,如同附骨之蛆,依附在陈玄的经脉之中。 紫气游走,那道内力却像拦路恶霸一般,不让紫气经过。 九阳真气仿佛怒了一般,自陈玄丹田之中疯涌,就像失去控制的山洪,浩浩荡荡地扫过各大穴窍。 陈玄只觉得经脉一阵鼓胀,九阳真气过关斩将,无往不利,那道掌力渐渐消散。 可真气如同冲垮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直直朝着陈玄任督二脉而去。 终于遇到了阻碍。 九阳真气躁动了起来,本来只是温热的真气变得灼热了。 真气一次接一次地撞击着那处壁障,七七四十九次之后,壁障破了一个小口。 九阳真气猛地朝里挤去,很快就彻底占据了任脉,竟是要朝着最后一处大关进发。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真气后继乏力,终究没能攻破督脉大关。 陈玄睁开眼,眼眸深处隐约藏着一抹紫意。 陈玄吐了一口气,那道浊气如同箭矢一般,朝着前方射去,将一张蛛网震散了。 从此刻开始,陈玄的内力修为不再逊色五绝。 陈玄起身,笑了笑,朝着铁掌峰的方向而去。 除恶务尽。 …… 中指峰上,完颜康看着手掌断裂的裘千仞,又惊又惧。 “裘帮主,他不会杀上来吧?” 裘千仞冷冷地瞧了他一眼。 “他中了我全力一掌,不死都是难事,怎么会杀上来?” 他连忙抬着右臂,朝着洞里走去,按动一处机关,钻进了密室之中。 完颜康朝着山下看了看,不见白衣,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玄提着剑,再走老路。 拇指峰已然元气大伤,尽是伤残,于是临近的食指峰派了不少帮众。 当陈玄再次提着剑来到拇指峰时,这群人绝望了。 陈玄的剑术风格,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沙场厮杀的影响。 他并不惧群敌来攻。 对阵裘千仞需要思考剑招的衔接替换,但是面对这些帮众,就真的只需要挥剑而已。 中指峰上,完颜康正坐在椅上翻阅武穆遗书。 完颜洪烈的推断是对的,武穆遗书确实曾经藏在临安皇宫。 可是这部当世奇书早已被上官剑南取了回来,一直藏在铁掌山中指峰第二指节中,此地成了帮中禁地,哪怕是帮主也不得轻易入内。 自上官剑南死后,裘千仞威名甚重,做事也不再墨守成规。 他只当禁地藏了些金银珠宝,于是偷偷溜进禁地,这才无意发现了武穆遗书。 那一日,郭黄二人藏在进山通道旁的悬崖上,等着完颜康出来,恰好听见他与裘千仞说起此事。 郭靖和黄蓉正是得知这个消息,才铤而走险,潜入山中,不想遭遇了回山的裘千仞。 黄蓉被裘千仞击中一掌,身受重伤,两人连忙逃离。 裘千仞手掌被软猬甲刺伤,哪里还不知道黄蓉身份,他忌惮东邪,再加上完颜康还在山上,因此追了一阵便回山了,只派了些追兵追捕。 …… 完颜康学过不少兵法韬略,他细细品味这部当世奇书,只觉得岳飞用兵当真如神,他沉浸其中,很是欣喜。 山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完颜康心里一惊,连忙将武穆遗书塞进怀中,顺着一条小道朝着山下而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完颜康甚至未曾提醒裘千仞。 所以,当陈玄来到中指峰第二指节时,山洞之中空无一人。 陈玄有些气闷,他本想着要彻底解决掉裘老贼,不想此时却扑了个空。 “完颜康又去哪了?” 陈玄环顾四周,山洞很大,约莫十丈见方,他看着那些桌椅陈设,摇了摇头。 “咦?” 地上有些血迹,每隔几步就有一滴。 陈玄心头一动,顺着血迹向前走,直到一处石壁之前。 “裘千仞手掌断裂,经脉又被我的剑气所伤,我中了他一掌,想来他此时不会逃离,多半还在疗伤。” 陈玄笑着看向这处石壁。 噌~ 拔剑,一剑刺向石壁。 龙渊剑剑身完全没入其中,只剩下剑柄在外。 “果然是空的。” 陈玄抽出龙渊剑。 画了一个井字。 他用剑强行开了一道门。 裘千仞正坐在门里,陈玄笑着立在门外。 正文 第三十章 帝王和尚 , 陈玄离了铁掌山,顺着黄药师留的桃花记号先向南行,到了一处黑色沼泽,沼泽中零零星星有些木桩。 陈玄见这些木桩似乎暗藏玄机,没有踏入其中,他绕过沼泽,果然再次看到记号,记号顺着东北方向而去。 陈玄脑中灵光一闪。 铁掌峰,黄蓉,黑沼。 南帝段智兴似乎就快要出现了。 陈玄顺着记号来到桃源县。 行了七八十里山路,穿过狭窄的石缝,陈玄终于见到一座高耸的山峰。 这座山和华山有些相似,是一座光溜溜的巨石,有几百丈高,山尖高耸入云。 山上树木很少,正中有一道巨大的瀑布奔流而下,水汽沾在山石上,很是光滑。 山的四周并无上山之路。 陈玄看了看那道瀑布,他已经记不得郭靖和黄蓉是如何上山的了。 于是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陈玄来到瀑布旁边,摸了摸这座山的石壁。 拔剑,朝着石壁一刺,龙渊剑没入石壁,就似刀入豆腐一般。 剑刃是竖直刺入的,陈玄向下扳了扳剑柄,龙渊剑向下划,石壁竟是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剑痕。 陈玄想了想,将剑拔了出来,翻转剑身,让剑刃水平刺入,再次向下扳了扳,这次龙渊剑纹丝不动。 陈玄心中了然,一个大胆的念头自他心中萌芽了。 陈玄将龙渊剑剑刃水平刺入头顶石壁中,接着单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扳,身体向上一荡,接着在半空中拔剑,趁着身体还在上升,再次将剑刺入石壁。 陈玄就这样以龙渊剑为阶梯,在石壁上荡了近半个时辰,这才到了崖顶。 幸亏陈玄内力精进,否则以这样的上山之法,恐怕半途就会力竭坠落了。 陈玄收剑,他喘着气坐在崖边,身侧流水肆意奔腾,化作瀑布倾泻而下。 陈玄顺着身边河道望去,山顶却和崖壁不同,河岸两侧种着些桃柳,此时刚到二月,桃花尚未绽开,但万条垂下却也有几分生趣。 调息一阵,陈玄便顺着河道逆流而上。 走了约莫两三里路,到了河水的源头,原来是一座巨大的喷泉。 泉水喷涌很快,分成两股,一股变成先前的河流,最后跌落崖壁化作瀑布,另一股朝着相反的方向流去了。 陈玄想起先前山的另一侧有一条湍急的河流。 “失算了,不过我也没船。” 陈玄摇了摇头,望了望剩下的那座山尖。 …… 陈玄终于来到山顶,这里竟然有着一大片竹林,他顺着小径走着,三间石屋出现在小路尽头,只不过不见门窗,想来应当是石屋背面。 陈玄绕到石屋正面。 屋外立着六人,其中四个是渔樵耕读,剩下两人,自然是郭靖和黄药师了。 “陈先生,你来了。” 黄药师侧身,笑着看向陈玄。 “陈大哥!” 郭靖闻声望去,看到陈玄是来了,不免一阵欣喜。 渔樵耕读四人猛地一惊,他们想不明白,石屋背面怎会有人过来。 “你如何上的山?” 樵夫穿着布衣,扛着斧子,瓮声瓮气地问道。 此前上山的唯一之法,便是他用铁舟载人,逆流而上。 “用剑。” 陈玄言简意赅。 黄药师愣了愣,饶是他机智无双,也没想明白如何用剑从绝壁上山。 “蓉儿如何了?” 陈玄看向郭靖。 “一灯大师正在给蓉儿医治。” 郭靖神色有些焦急。 黄药师瞥了郭靖一眼,冷哼一声。 “若不是你,蓉儿怎会受伤?” 陈玄见黄药师面色虽然不虞,但却未曾动手,心里有些好笑。 “你们是怎么与铁掌帮交恶?又怎么来到此处的?” 陈玄明知故问。 “我和蓉儿本来要去找杨康,后来在铁掌帮附近找到了他的踪迹。 再后来我们得知岳爷爷的武穆遗书就在铁掌峰上,我怕它流落金人之手,就拉着蓉儿去盗。 不想中途裘千仞回山,蓉儿中了一掌,我们一路逃窜。 后来到了那处沼泽,遇见了瑛姑前辈,她指点我们来此处求医,我背着蓉儿行了好几日,这才来到此处。” 黄药师虽然脾气古怪,但最是敬重忠义之人,郭靖的所作所为却是无意中对了他的胃口。 嘎吱。 中间那座石屋的门打开了,一道娇俏的身影走了出来,此时的黄蓉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之外,其实已无大碍。 “蓉儿!” 郭靖一时激动,冲了过去,张开双手正要抱紧黄蓉。 嗖~ 一枚石子打在了他的手上,郭靖猛地一惊,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后几步,时不时看黄药师两眼。 “哼。” 黄药师冷哼一声,走到黄蓉身前,伸手搭脉。 “一灯大师的一阳指真乃天下一绝。” 黄药师见黄蓉脉象平稳,知晓黄蓉的伤势已然痊愈了,这才有此一叹。 就在此时,陈玄化作一道白影,钻进了石屋之中。 黄药师神色诧异,但很快又转为平静。 渔樵耕读面色大变,连忙朝着石屋奔去。 石屋之中坐了一个和尚,他面对门口盘坐着,似乎正在运功调息。 他眉毛很长,面带愁苦之色,但身上却隐现贵气。 “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陈玄闪到和尚身后,双掌贴着和尚后背。 九阳真气自丹田而出,经由双掌进入和尚体内。 渔樵耕读这才进屋。 “放开我师父。” 渔夫指着陈玄,大喝道。 樵夫一跃而起,举着斧子朝着陈玄劈来。 陈玄收回左掌,一指点出,剑气与斧子碰撞,樵夫猛地朝后倒飞而去。 书生连忙将他扶住,农夫却又蠢蠢欲动。 “切莫轻举妄动。” 书生呵道。 屋里的和尚自然是一灯大师了,也就是昔年的南帝段智兴。 书生则是昔年大理国宰相。 他见陈玄并未对一灯痛下杀手,反而将真气渡进一灯体内,已然看出这是在助其疗伤。 九阳真气至阳至刚,又是僧人所创,这和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天生契合。 一灯大师不精医术,却能救治重伤垂危的黄蓉,靠的就是一阳指。 他以先天功功力为根基,用一阳指为手段,将黄蓉的奇经八脉尽数打通,这才散去了裘千仞的掌力。 不过,他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五年之内,内力尽失。 陈玄需要和他一战,自然,是公平一战,所以他想尽可能帮助一灯恢复。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指法剑术 , 一灯大师替黄蓉疗伤完,本想着调息一二,却突觉一双手搭在肩上,他猛然一惊。 好在那人没有恶意,反倒以一股至阳至刚的真气渡入他的身体之中。 一灯借着这股内力,将周身经脉中残存的真气收拢,功行一百零八个小周天,这才睁眼。 “先生好内力。” 一灯笑着开口。 渔樵耕读见状松了一口气。 陈玄笑了笑,走到一灯身前。 “江湖后辈陈玄,见过南帝前辈。” 一灯淡淡一笑。 “哪有什么南帝,哪有什么和尚,只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罢了。” 陈玄闻言一怔,双手合十,对着一灯行了一礼。 “大师真是句句禅机。” 一灯与陈玄一起走出门外。 “药兄,你我也有快二十年不见了吧。” 一灯大师笑着看向黄药师。 黄药师连忙走上前去,自怀中掏出一个玉瓶。 “大师与我阔别多年,不想再见时却承了你的大恩。” 黄药师将玉瓶打开,递给一灯大师。 “佛祖慈悲。” 一灯大师未曾接瓶,反倒双手合十。 “先前得这位少侠相助,老衲此刻已然无碍,这九花玉露丸就不必浪费在老衲身上了。” 一灯大师笑着看向陈玄。 “不敢欺瞒大师,陈某此次前来却是有事相求。” 陈玄行了一礼道。 一灯愣了愣,看了看陈玄的面色,看着似乎并无伤病。 “莫非是少侠家中有亲友得了伤病?只可惜老衲这指法五年只能医治一人。” 一灯叹息一声,默念佛号。 黄蓉笑着摇头。 “世伯,我师父是个武痴,他是来找你切磋的!” 渔樵耕读这才恍然。 一灯脸上露出笑意。 “既是无人伤病,那是再好不过了。” 做了和尚的南帝,只有一颗慈悲之心。 “这位先生,我等自是知晓你并无恶意,只是如今我师神功受损,如何是你的对手?” 书生摇着折扇,轻轻摇头。 陈玄解下腰间龙渊剑,递给了黄蓉。 郭靖愣愣地看着黄蓉,可黄药师在此,他不敢接近。 陈玄笑着看向一灯大师。 “大师的一阳指乃是天下一绝,陈某欲不用内力,以指为剑,与大师互相印证武学。” 渔樵耕读正要开口。 “多亏少侠替老衲梳理经脉,本需五年才能神功恢复,如今只需一年便可复原了。” 一灯大师回头瞧了一眼四个弟子。 四人瞬间老实。 毕竟他们不只当自己是一灯的弟子,他们更是南帝的家臣。 黄药师多年未见过南帝,此时见南帝要和陈玄交手,很是兴奋。 “蓉儿,你师父是当今天下剑道魁首,一灯大师乃是天下指法第一人,他们二人交手,你要好好观摩。” 黄药师摸了摸黄蓉的脑袋。 黄蓉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平时古灵精怪,人称小东邪,可小东邪遇见正儿八经的东邪,怎能不犯怵。 郭靖往前走了两步,黄药师眼神斜瞥,他连忙止步。 一灯大师听见黄药师说陈玄是天下剑道魁首,双眸精光一闪。 大理段氏,哪怕成了和尚,也是少不了尚武之心。 众人退到远处,远远地看着屋前的陈玄和一灯。 陈玄与一灯面对着坐下,相距不过半臂距离。 “大师,请了。” 陈玄以指为剑,手臂松松垮垮,来势很是缓慢。 黄药师皱着眉头。 “这一剑,我竟看不出什么门道。” 郭靖不解,渔樵耕读不解,甚至黄蓉也不解。 只有陈玄对面的一灯大师明白,这一剑并不是看起来的那般无力。 一灯大师只觉得这一剑似承着一座山岳,朝着他攻来。 不过他毕竟是帝王出身,泰山崩于前也可面色不改。 他一指迅疾地点向陈玄檀中穴,这一指潇洒飘逸,虽是后手,但却已经要点中陈玄穴位了。 陈玄无奈,只能回剑来守。 食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抱元守一,将一灯大师的指头挡住了。 一灯大师趁势攻来,这一指却是缓缓而来。 陈玄不敢怠慢,以剑三对敌。 这一剑势大力沉,直朝着一灯而去。 一灯的食指就要与陈玄这一剑相触,却突然变招,两指扣向陈玄手腕。 陈玄知晓这一下若是扣住,他便立即败了,于是同样变招,以剑四对招。 这一剑直指剑术本质,简洁异常,直来直去。 却是破了一灯大师的这一手妙招。 黄药师立在一旁,手指如同兰花绽开,在空中连点,他在印证自己的指法。 “蓉儿,你这师父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如此剑术,你能拜他为师,确是福缘深厚。” 黄蓉的剑术得自陈玄真传,特别是那九剑,乃是陈玄此前二十多年练剑的精要所在。 此次陈玄与一灯交手,旁观众人里,黄药师受益最大,下来便是黄蓉了。 郭靖立在黄药师右侧半步之处,他提着重剑,也在一旁比划。 黄药师不以为然地瞧了两眼,竟是发觉郭靖剑术颇有大巧若拙之势。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黄蓉。 陈玄却不知黄药师的内心想法,这次交手虽然不用内力,但论其困难程度,远胜陈玄此前的任何一次出剑。 大理段氏有一门剑术叫做六脉神剑。 这门剑术以一阳指力为基,一阳指一共九品,一品最高,需要将一阳指练至四品才能入手六脉神剑。 一灯大师此时的指力,已然是第四品。 所以,就算他没有练过六脉神剑,但起码看过六脉神剑剑谱。 因此,虽然两人都是以手指对敌,但其实与用剑一般无二。 一阳指指法繁杂,但却异常精妙,幸亏此时一灯大师内力大损,否则若是以凌空指力对陈玄,陈玄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陈玄再次换了一门剑术,他这几年时不时就观摩棋谱,对于围棋一道已经有了一些粗浅认识。 此时的奕剑术使来,已然有了几分玄妙。 陈玄一剑点出,明明是朝着一灯胸前攻去,却不知怎的突然跳到他的额头天汇穴前。 这一剑颇含棋理,是围棋中的“关”,即在原先棋路隔一路行棋。 这一剑让一灯有些措手不及,他连忙缩手两点。 第一指点在陈玄“剑尖”,第二指直朝着陈玄肩头巨骨穴而去。 可陈玄已经来不及收剑了。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剑道境界 , 一灯大师的食指已经快要点到陈玄肩头了,却忽然面色一变。 陈玄左手动了,两指探出,朝着一灯手腕而去,竟是与先前一灯大师的指法相同。 黄药师大惊失色。 “一阳指法乃是段氏秘传,陈老弟是从何处学的?” 渔樵耕读面面相觑。 在场之人,唯有郭靖知晓缘由。 九阳神功确实是天下内功的翘楚,练成之后可以附拾天下武学为己用。 当然,其中的运功法门是不能模拟的。 九阳神功的这一特性,倒是与百年前逍遥派的小无相功有些神似。 一灯大概算是天下最了解一阳指的人了,他见陈玄两指扣来,却也不慌,同样伸出左手,单指连点。 陈玄左手两指虽未曾将一灯制住,但一灯的右手难免慢了一分。 陈玄抓住机会,右手食指以剑九攻敌。 这一剑歪歪斜斜,松松垮垮,但与剑一又大不相同。 一灯见这一剑颇有返璞归真的意境,连忙靠拢双手,左右各一指,点向陈玄这一剑。 陈玄的“剑尖”不知怎的跳到一灯双手之下。 一灯扑了个空,这一剑自他双指之下而过,刺到他的心口。 陈玄收剑。 “检测到宿主已击败南帝段智兴。 请从以下三项奖励中选择一项。 圣王剑法(源自秦时明月世界) 大黄庭(源自雪中世界) 女娲观想图(源自莽荒纪世界)” 陈玄回神。 一灯大师笑着看向陈玄。 “陈施主可是姑苏慕容后人?” 陈玄摇了摇头。 “非是姑苏慕容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过是在下的功法有几分特异之处罢了。” 陈玄起身抱拳行礼。 “还望大师恕我偷学指法之罪。” 一灯笑着摇了摇头。 “不妨事。” 他知道陈玄只不过是学了招式而已。 空得其形、不得其神。 …… 陈玄坐在石屋之中翻阅佛经。 大理段氏都是精通佛理之人,大理的很多皇帝都在晚年退位出家。 因此一灯大师的住所也少不了禅语佛经。 之所以要翻阅佛经,是陈玄在为以后的世界做准备。 事实上,他还准备日后去全真教翻阅道经。 大多数功法都是依托于儒释道三教。 陈玄准备练那部大黄庭了。 对于这部功法的来历,他确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他记得此法修到极致可以飞升。 简言之,这部功法已然超出了武学的范畴。 “师父,你要剃度出家吗?” 这道声音清脆婉转,原来是黄蓉来到了陈玄身后。 “你不好好练剑,来这里做什么?” 陈玄无奈地合上经书,转身看向黄蓉。 黄蓉笑得很甜,她来到陈玄身后,伸出双手就要给陈玄捏肩膀。 “无事献殷勤,有什么事就说吧。” 陈玄连点两指,将黄蓉双手震开。 “师父,你看我这次差点就被裘千仞打死了。” 黄蓉双眼含泪,眉头轻皱。 若是对郭靖用这招,绝对一使一个准,但陈玄可不吃这套。 “还不是你剑术不精,若非如此,怎会被裘千仞所伤?” 陈玄捂着额头。 “那若是我再遇见他,还是打不过呢?” 黄蓉绕到陈玄身前。 “他已经死在我的剑下了。” 陈玄起身朝门外走去。 “那,若是我遇见欧阳锋呢?” 黄蓉踏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陈玄无奈地叹了口气。 “要什么,说吧。” 黄蓉眸中的泪光瞬间消失。 “师父,你把玄铁重剑给了靖哥哥,那我呢?” 黄药师自竹林中走来。 陈玄静静地看向黄蓉。 “对于一个用剑之人来说,剑很重要,但又不重要。” 黄药师走近,闻言一怔。 黄蓉不以为意。 “剑都没有,怎么叫用剑之人?” 陈玄看向黄药师。 “黄兄,不知你可曾听过独孤求败之名?” 黄药师立在小径上,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我在襄阳城郊一处峡谷之中,发现了一位前辈的墓穴。 那位前辈一生钟情于剑,败尽天下英雄,最后无敌于世,寂寥隐居。” 黄药师闻言一叹。 “如此英雄,竟不为世人所知,实在可惜。” 陈玄看向黄蓉。 “这位前辈为剑立冢,葬下四把剑。 一把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一把是软剑,一把是玄铁重剑,最后是一柄木剑。” 黄蓉想起中都王府之夜,陈玄正是手持木剑,败尽五大高手。 黄药师若有所思。 “剑术之道,最终之境界乃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到了那等境界,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均可为剑,何须宝剑在手?” 陈玄想拍拍黄蓉的肩膀,但突然记起她肩上有软猬甲,中途收手。 “我自诩玉萧剑法已经算是天下少有的精妙剑术了,不想剑道一途,竟是如此高远。” 黄药师听完陈玄的一席话,慨然叹息。 黄蓉已经明白陈玄这番话的用意了,她思忖一阵,起身向陈玄和黄药师告辞。 “我去练剑了。” 她这样说道。 黄药师欣慰一笑。 “有你做她的师父,我宽心不少。” 陈玄笑了笑。 “我还指望他胜过那傻小子呢。” 黄药师闻言沉默片刻,他看向陈玄腰间长剑。 “那小子的剑似乎很沉?” 陈玄点了点头。 黄药师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不打招呼就转身离去了。 陈玄走进竹林之中,这两日疲于奔波,还没来得及拔剑。 …… 郭靖正在练剑,自他习得九阳神功以后,武功进境不可谓不快。 他的剑法本就直来直去,大巧若拙,掌法也是大开大合。 九阳神功至阳至刚,刚好对了他的路子。 此时,他挥舞着重达七八十斤的重剑,竟是如同挥舞寻常长剑一般,虽不能说灵活,但很是迅疾。 一道青色影子自竹林中窜了出来。 黄药师以竹棍为剑,一剑刺向郭靖胸前。 郭靖下意识地挥剑,一股巨大的劲道裹挟着重剑,将竹棍拨开了。 “再来。” 黄药师面无表情,继续挥动竹棍。 他的宝贝女儿快要被人拐走了,他自然着急。 玉箫剑法虽然败给了陈玄,但也并非大路货色。 黄药师又是天下五绝之一,此时虽然手持的是竹棍,但郭靖也不敢怠慢,连忙拿出和陈玄对剑的架势迎敌。 五十招之后,郭靖壮着胆子开口。 “黄岛主,晚辈打不过你。” 郭靖面不红气不喘地说着。 黄药师气急,加快了挥棍的速度。 正文 番外:练剑少年 , 二十多年前,陈玄五岁。 或者应该说,陈二狗五岁。 那一年,天下还算风平浪静。 “二狗,你说你要练剑?” 汉子端了碗面蹲在门口,咥两口面才看儿子一眼。 五岁的陈玄站在门口,看向睡远处在树下的落魄剑客。 “爹,我说过多少次了,叫我陈玄。” 小屁孩学着大人将头发束了起来,说话也像个大人。 “自己端面去。” 汉子起身,对着陈玄的屁股来了一脚,接着起身进屋了。 陈玄揉了揉屁股,朝着那个剑客走去。 “先生是剑士吗?” 陈玄直截了当地问道。 剑客穿着满是破洞的衣服,抱着剑,蜷缩着身体,他没有理会陈玄。 陈玄想了想,回家端来一碗面。 他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在树下吸溜。 剑客喉结动了动,睁开眼,看向陈玄。 “你他娘的要做什么?” 陈玄笑着吸了一口面。 “我要练剑。” 剑客摇了摇头。 “练剑不是什么好事。” 陈玄收敛笑意。 “死亡也不是什么好事。” 剑客愣了愣。 他对着陈玄的身体上下打量,许久才开口。 “你管饭,我教你。” 陈玄把碗递给了剑客。 从那一日开始,陈玄成了一个剑客。 …… “你是个天生的剑客,我已经教不了你了。” 卧在树下的流浪剑客要离开了,这是他对陈玄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玄依旧日复一日的拔剑挥剑。 直到陷入瓶颈。 十二岁那年,他佩剑独行,遍访名师。 他的行迹遍布七国。 秦国的某个山谷,老人摇头看着他。 “你是天生的剑客,可惜心不够狠。” 陈玄抱剑离开。 赵国的一座剑馆,穿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握着剑,被陈玄斩断的剑。 “你是天生的剑客,不要被感情毁了。” 陈玄抱剑离开。 楚国的一片沼泽之中,有一座木屋,屋里传出一道温婉的声线。 “你是天生的剑客,应该留名青史才对。” 陈玄犹豫片刻,抱剑离开。 几乎他的每一个剑术老师都说他是天生的剑客。 当然,几乎每个老师都说他心软。 十四岁那一年,陈玄回到了秦国故乡,每日拔剑练剑。 陈玄本来没想过要参军,直到他的老爹快要去服徭役时,他才猛地惊醒。 “爹,等我回来。” 少年背着行囊,再次离开故乡。 …… 秦军大营。 “二狗哥,额叫黑娃。” 茅草床铺上,比陈玄矮一个头的黝黑少年这样对他说。 陈玄捂着额头。 “都告诉百夫长不要按照军书上的名字点名了。” 黑娃嘿嘿一笑。 “二狗哥,大家都说你是个高手,额跟着你。” 陈玄一巴掌糊在他的脑袋上。 “叫我陈大哥,否则免谈。” 黑娃嘿嘿一笑。 “好嘞,二狗哥。” 陈玄再次给了他一巴掌,连忙穿好了自己的盔甲。 秦军围了这座城池七日,今日终于要攻城了。 不知道用了多少条人命,秦军这才架好登城梯。 一阵喊杀声中,陈玄握着剑开始爬登城梯。 黑娃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脑袋都快顶到他的屁股了。 箭雨向下射来。 陈玄左手握着梯子,右手挥剑,快速地向上爬,眼看快要登上城墙了。 一股恶臭袭来。 陈玄抬头,一桶黄绿相间的粪水倾倒了下来。 “跟紧了。” 陈玄灵光一闪,飞速地用剑画了一个圆。 于是他和黑娃都没有被溅到。 终于爬上城墙了。 韩人和秦人混在一处,大家都在喊打喊杀。 陈玄的剑沾了粪水,在这个年代,被这样的剑划伤,多半是活不了的。 陈玄面无表情地挥剑,一剑又一剑,到傍晚时,城墙上凡事没有穿黑甲的,全都倒下了。 城墙上站着的只有陈玄和黑娃。 倒不是秦军都死了,只不过活着的都累得瘫倒在地,只有陈玄留有余力。 至于黑娃,整场战斗他都在下黑手捡漏,没费什么气力。 “都他娘说左营里有个高手,今天总算见到了。” 断臂的老卒靠在城墙上,笑着看向陈玄。 陈玄看了看他血流不止的肩膀。 “这乱世之中,高手再高能有什么用呢?” 老卒笑了笑。 “起码不用担心家人死了报不了仇。” 陈玄被这句话噎住了。 老卒笑着去了。 …… 十息前,陈玄挥剑了。 秦王坐在台上,疑惑地看向台下的大盆。 铜盆里装满清水,水里有条鱼,还在游动的鱼。 十息后,鱼不动了。 清水化作猩红的血水,原本完好的鱼已经骨肉分离。 “你的剑术当真出神入化。” 秦王面带笑意,只是按剑的左手按得更紧了。 陈玄站在台下,微微摇头。 “草民曾经听过一个传说,曾经有个刀客,他的刀奇快无比,后来他成了一个厨子,他的拿手菜是鱼。” 秦王身子前倾,来了兴致。 “厨子将鱼抛起,挥刀百次。 鱼再次落入水中之时,竟完好无损,还能继续游动,直到筷子碰到鱼肉的时候,它才会真的死去。” 陈玄如是说道。 秦王若有所思。 “其实鱼已经死了,只是刀太快,它以为自己还活着,所以继续游动。 似刀客那样的境界,方才称得上出神入化吧。” 陈玄躬身。 秦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自今日起,你就是寡人宫中的禁军统领了。” 陈玄将长剑递给了宦官,一步一步地退出偏殿。 …… 陈玄的剑刺进了秦王胸口,但他自己也被击飞了出去。 落魄剑客,七国名师,还有昔日袍泽,甚至是他的老父老母。 这些人的话语在他耳畔呢喃。 “你要练剑?” “你是天生的剑客。” “你是左营最强的高手!” “可惜你心太软。” 陈玄在爬起来的一瞬间笑了笑,可惜没有人看见。 是啊,我的心确实不算硬。 陈玄心道。 “可是那又如何呢?” 是啊,那又如何呢。 剑再利,终究也只是剑而已。 只为了练剑而练剑,最终只会被剑所伤。 我握着剑,剑尖的朝向只能由我自己决定。 陈玄笑了笑,走到秦王身前。 “大王,我来请命。” 这是一个终点,当然也是起点。 最好的起点。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纯阳剑气 , 终南山,也叫地肺山,乃是天下少有的道家福地。 陈玄独自走在上山的石阶之上,他换了一袭青衫,背剑握扇,倒有几分游侠意气。 半个时辰后,陈玄来到重阳宫前。 陈玄朝四周看去,山上宫殿星罗棋布,鳞次栉比,确是一副道家祖庭的气象。 “这位小道长,敢问马钰掌教可在山上?” 陈玄拦下一个小道童问道。 “掌教确在宫中,不知先生有何事?” 陈玄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道童。 “劳烦小道长将这封信交给马掌教,他看了信自然就明白在下来意了。” 陈玄微微一笑。 小道童打了一个稽首,将陈玄引进一处偏殿,接着快步朝着重阳宫中走去了。 不多时,一个高瘦的道人来了,正是与陈玄有过一面之缘的丹阳子马钰,当然,马钰认不出他就是了。 “陈某见过马掌教。” 陈玄拱手行礼。 马钰打了一个稽首。 “陈先生不必多礼。” 马钰很是客气,先前的那封信是郭靖的笔迹,但上面却还有东邪和一灯的署名。 马钰并未见过东邪和南帝的字迹,但郭靖的为人他是笃信的,那么这两个署名必然是真的。 如此说来,对待陈玄的态度就值得商榷了。 …… 马钰将陈玄带到了全真教的藏经之地。 重阳宫依山而建,这藏经之所建在山洞之中,大小书架之上摆满了道家典籍,当然,大都是与纯阳子吕洞宾相关。 毕竟全真教沿袭的就是纯阳道脉。 “这便是我全真教的藏经之所,先生既是要遍观道藏,贫道就不打扰了。” 马钰笑着说道。 王重阳死后,全真教还能愈发兴盛并非没有原因。 陈玄笑着点了点头。 藏经之地中静谧异常,来往之人也很是安静,陈玄得以遍观道经。 《三栋琼观目录》、《道德经》、《南华经》、《吕祖全经》…… 林林总总,浩如烟海。 陈玄自道德经开始看起。 好在这些典籍都经由王重阳和全真七子整理过,每部典籍之上都有详细的注解,否则以陈玄对道门的粗浅理解,多半是难以洞悉其中道理了。 陈玄渐渐沉浸在全真道藏之中,几乎忘记了时间。 马钰派人按时叫陈玄用饭,陈玄就这样在终南山上待了近半个月。 直到这一日。 “这是什么?” 陈玄在《吕祖全经》中找到一张折叠的宣纸。 他将这张纸展开,宣纸之上写着两个字——纯阳。 陈玄看着这张毫无折痕的宣纸,眼中精光一闪。 他仔细看着这两个字。 字自然是好字,刚劲之余,却又带着飘逸之气。 只不过怎么看,似乎也只是两个字而已。 陈玄不知其中玄妙,他想了想,还是将这幅字放了回去。 “莫非是吕祖亲笔?” 陈玄低声喃喃。 藏经洞中,不乏练功修行之人。 陈玄寻了一处盘腿坐下,静心默念《大黄庭》。 丹田之中的阴阳真气逐渐交融,化作了一方池塘。 陈玄继续默诵黄庭。 池塘之上开出了一朵金莲。 这是道家修行难得的异象,不过并非是陈玄的道家修为有多高,只是功法高妙罢了。 陈玄沉浸在丹田的玄妙意境之中,正欲继续修行,不料变数突生。 先前藏进《吕祖全经》之中的那张纸上,两个大字脱离了下来,化作一道无形剑气,穿过陈玄肉身来到丹田之中。 陈玄猛地一惊,正要将这道剑气赶出去,却不想这道剑气化作一节莲藕,连在了那朵金莲之下。 陈玄睁开眼,双眼发懵。 陈玄并不知晓,大黄庭是雪中世界武当山掌教的功法,而吕祖正是武当祖师。 两个不同的世界,两个相似之人留下的痕迹相互交织了。 陈玄虽然不知其中关窍,但见那道剑气并未作乱,他又奈何不得,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再者,他此行前来本就是要练就大黄庭,如今已然算是功成了。 “似乎真气更加凝实了,不过……” 陈玄走出藏经洞,吐出一口浊气。 …… 快要三月了,距离醉仙楼的十八年之约越发近了。 不知完颜康去了何处,也不知醉仙楼之约能否完成。 郭靖是稳赢的局面,陈玄也就不再关心此事了。 欧阳锋还没来中原,老顽童远在桃花岛,一时之间,陈玄竟不知去向何方。 他想了想,下了终南山。 正午时分,陈玄到达剑冢峡谷。 “雕兄,我回来啦!” 陈玄在洞口把玩了一会药蛇,这才走进洞中。 神雕兴奋地叫了几声,拍着翅膀朝着陈玄冲来。 陈玄连忙闪躲。 “雕兄,我这次来又是来找你借剑的。” 神雕歪着脑袋,盯着陈玄。 …… 等到陈玄到襄阳城郊时,已然是黄昏时分了。 陈玄走进小院的时候,穆念慈正在院里收衣服。 “好久不见,穆姑娘。” 陈玄顺手把穆念慈手中的衣服接下,接着走进了侧面的一间屋子。 穆念慈暗啐一声,跟着进了屋里。 陈玄将衣衫放在塌上,不等穆念慈招呼就自个儿坐在桌前。 穆念慈冷着脸。 “你这些时日去了哪儿?” 陈玄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说来话长。” 穆念慈盯着陈玄手中的杯子,脸色更冷了。 “那就长话短说。” 陈玄讪讪地将杯子放下。 “去了趟南方,又去了趟铁掌帮,然后又去了全真教。总而言之,天南海北四处跑。” 穆念慈没有说话,只是替陈玄添了些茶水。 陈玄松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可曾见到杨康义兄?” 穆念慈想起包惜弱整天都在担忧杨康。 “差点见到了。” 陈玄摇头笑了笑。 “你…” “你的剑练得如何了?” 穆念慈和陈玄几乎同时开口。 陈玄愣了愣。 “你想说什么?” 穆念慈看了看他的双眼,却摇了摇头。 “我每日都在练剑,只是总有几招不得精髓。” 陈玄沉吟片刻。 “明日一早我与你一起练剑吧。” 穆念慈眉毛一挑,有些惊讶。 “我快要走了。” 陈玄这样说着。 穆念慈沉默片刻。 “记得回来就好。” 陈玄闻言一怔。 “好。” 他对着穆念慈笑了笑。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横生变数 , 清晨,陈玄在屋里打坐,体内气机流转,自丹田池塘而出,最终又回到莲池。 他睁开眼,起身走出门外。 院落不远处是一片树林,陈玄握着剑。 “圣灵剑法……” 陈玄喃喃,瞬间拔剑。 接连十八剑,剑剑凌厉,尤其是第十八剑,分明是一剑,但剑气却有无穷无尽的架势。 “有情之剑吗?” 陈玄收剑,摇了摇头。 他回头看向那座院落,默然无语。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陈玄本就内力深厚,如今练了大黄庭,更是耳力惊人。 一匹马,两个人。 陈玄眉毛微挑。 “师父!” 是黄蓉的声音。 陈玄看向那匹浑身血汗的宝马。 黄蓉单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却搂着躺倒在马上的郭靖。 …… 陈玄扶起郭靖,盘坐在床上,将大黄庭的纯正道家罡气渡给郭靖,运行一周这才收功。 “他受伤极重,我也只能延缓他的伤势,是何人伤的他?” 他看向黄蓉。 “是欧阳锋!” 黄蓉双眼通红。 “那日我还觉得奇怪,杨康怎么会独自来到醉仙楼。 没过多久,他和靖哥哥交手,靖哥哥武功大进,杨康自然不是对手,眼看着他就要落败了,却突然来了个带发头陀。” 黄蓉说着那日的情景,心情激愤。 陈玄先前以大黄庭为郭靖疗伤时,察觉到他体内存在着一股异常霸道的内力。 郭靖的经脉和脏腑都受伤不轻。 “那头陀径直朝着靖哥哥而来,掌法拳法很是刚猛,靖哥哥见势不妙,连忙脱战专心对付他。 那日七公也在,他见靖哥哥落入下风,连忙近身与那头陀交手。” 陈玄思索片刻。 “多半是叛逃少林的火工头陀。” 黄蓉却不知火工头陀是何人,她继续讲述着那一日的事情。 “头陀与七公交手百招,竟是不落下风,靖哥哥见状,也没了和杨康交手的心思,但是杨康却不依不挠,用九阴白骨爪偷袭。 靖哥哥很是无奈,只能再次和他比试。 不想这时欧阳锋从楼上飞跃而下,一掌朝着七公背后而去,靖哥哥连忙击退杨康,挡了在七公身后,就成了如此模样。” 黄蓉看着神色淡然,但是两行轻泪却已经淌了下来。 “这么说来,老叫花多半也也着了道吧。” 陈玄长叹一声。 “七公以一敌二,处境艰难,我连忙持剑参战,与那头陀周旋。 他赤手空拳,一时奈何不得我。 七公本来和欧阳锋势均力敌,可谁知那老毒物的铁杖之中钻出来两条怪蛇,咬中了七公脖颈。 好在那日醉仙楼附近丐帮帮众不少,七公只是受了重伤,倒无性命之忧。” 黄蓉侧过脑袋,抹去泪水。 “当务之急是给靖儿治伤,你快带着他去桃花岛,我和一灯大师随后就到。” 黄蓉心里虽有万般疑惑,却也来不及多想,连忙搀着郭靖起身。 陈玄在桌上留下一封信,就急匆匆地朝着桃源县而去了。 …… 一灯跟着陈玄,自甲板走进船舱,来到郭靖养伤的房间。 “若是老衲功力未损,倒是可保郭少侠无碍,但如今……” 一灯叹息着摇了摇头。 “若是连世伯也治不好他,世间还有何人能医……” 黄蓉面色惨白,鬓发凌乱,已然有些心如死灰。 “这个世上没有哪一个人能救他了。” 陈玄笑了笑。 黄蓉猛地抬头,眸中有了一丝神采。 “那若不止一个人呢?” 陈玄笑着点了点头。 黄蓉暂时安下心。 一灯看了看郭靖的惨白面色,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陈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郭少侠颇有仁义之心。 老衲愿将一阳指的运功法门传给你,就交由你来救他性命吧。” 一灯双手合十,双眼微闭,神色慈祥。 陈玄摇了摇头。 “一阳指乃是大理秘技,何况一时半刻我也难以精通,救他的法子还在大师身上。” 黄蓉闻言一怔,对着一灯跪了下去。 一灯连忙搀扶。 陈玄有一种预感,他离开的日子不会远了。 …… 整整三日,几人才来到桃花岛。 黄药师精通奇门遁甲,岛上桃树不断变换位置,若是外人前来,只会迷失其中。 但有黄蓉在此,几人自然是畅通无阻。 “蓉儿,还记得你是如何被赶出来的吗?” 陈玄背着郭靖,没来由地来了这么一句。 黄蓉闻言一愣,接着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了。 四人来到一处山洞。 “老顽童,出来啦。” 黄蓉对着洞里呼喊。 洞里窜出来一道人影,他须发花白,也不知多少年没有剃过,衣衫破烂,看着倒似一个野人。 “小姑娘,你这些日子到何处去了?” 老顽童立在洞口,笑着看向黄蓉。 几人朝着洞口走去。 “诶,还带了几个朋友。 让我看看,一个俊俏小子背了个病鬼,咦,怎么还有个和尚?” 老顽童蹦蹦跳跳地来到一灯大师身前,歪着脑袋叉着腰看向他。 “好眼熟,是谁呢? 你,你是段皇爷!” 老顽童猛地一惊,连忙朝着洞里奔去。 陈玄伸出一只手,扣在了他的肩头。 老顽童暗中运劲,想要逃脱,可肩膀却似被巨石压住。 “放开老顽童。” 老顽童在洞里日夜琢磨,创出了一套至柔的拳法,他用肩头运了一股巧劲。 陈玄只用了七分力,此时只觉得手里捏了一条泥鳅,老顽童就这样自他手中挣脱了。 “周兄,当年的事我已经不怪你了。” 一灯大师双手合十。 老顽童这才止住身形。 “段皇爷,你说的是真的? 不对不对,若是真的,你怎会来桃花岛找我麻烦。” 老顽童挠了挠脑袋,依旧不肯出洞。 黄蓉知晓老顽童是救郭靖的关键,她连忙开口。 “若是你再不出来,我就让人在你的饭菜里撒尿。” 一灯大师笑着摇了摇头。 “好你个小妖女,我只当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也欺负我。” 说着他竟是双手揉眼,呜呜地假哭起来。 “周兄,我早已出家为僧,过去的因果已然与老衲断了瓜葛。 此番前来,是要求你救人。” 老顽童这才止住哭声。 “救人?救这个病鬼?你都救不了,我如何救的活?” 老顽童远远地看着陈玄背上的郭靖。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九阴总纲 , “世间恐怕只有你救得了了。” 陈玄笑着看向老顽童。 “只有我能救?老顽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救人的本事~~” 老顽童转过身子,撅起屁股对着几人。 陈玄将郭靖放下地,让黄蓉搀着,接着化作一道白色残影。 老顽童只觉得屁股一股凉风袭来,他把脑袋伸到胯下倒着看向身后。 “鬼啊。” 老顽童连忙站起身,转过来,双手对敌。 剑光一闪,陈玄回到洞外。 老顽童的衣衫碎裂,露出满是长毛的上身。 黄蓉连忙侧过脑袋。 “你的剑术很高,我拜你为师吧!” 老顽童不但不生气,反倒在洞里对着陈玄跪了下来。 陈玄嘴角翘起。 “好啊,我教你剑术,你把九阴真经那段叽里呱啦的话背给我听。” 老顽童一听“九阴真经”四字,猛地一惊,但又听见陈玄只要那些不知其意的古怪文字,心头一动。 “他怎么知道真经里有些奇怪文字?莫非他知晓那段文字的含义?不对不对,他多半是想要破解其中奥秘。” 老顽童心思急转,王重阳死前让他把九阴真经藏起来,却并未让他毁掉,显然是不想让这门神功断了传承。 再者说,他也不信世间有人能听懂那些鸟语。 “若是老顽童拜你为师,你得教我剑术,还得告诉我那些叽里呱啦文字的意思。” 陈玄点了点头。 “你们都进来吧。” 老顽童一听能够学到陈玄的剑术,乐不可支,蹦蹦跳跳地进了山洞。 一行人紧跟着走了进去。 洞里陈设很是简单,只有一张石桌、一把石椅还有一张草席。 黄蓉将郭靖搀着置于席上。 老顽童开开心心地对着陈玄三拜九叩,一灯在一旁看着,也不作声,只是眼带笑意。 “好了好了,看在你诚心实意,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 剑术我随后教你,当务之急是将真经里的古怪文字背给我听。” 说着,陈玄对着黄蓉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地眨了眨眼。 “不可不可,你是我师父,我自然可以把那些文字背给你,可他们不是,他们听不得!” 老顽童站起来,连连摇手。 陈玄皱着眉头叹息一声,看着似乎有些为难。 “这却难了,我本想随后就教你剑术……” 老顽童此生最大的乐趣就是练武,他连忙凑到陈玄身旁。 “这有什么难的,师父教,徒弟学便是了。” 陈玄皱着眉看向他。 “那些文字好记吗?” 老顽童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我要背下这些文字实属不易,除非……” 老顽童看了看洞口破碎的衣衫,咬了咬牙。 “除非如何?” 陈玄笑了笑,指着黄蓉。 “她也是我的弟子,只不过她比你我聪明,能够过目不忘,若是让她在此旁听,想来我很快就能教你剑术了。” 老顽童本以为陈玄要让一灯大师候在一旁,此时一听只是让个小姑娘待在此处,不由得放下心来。 “不对不对,你差点骗了老顽童,既然她能过目不忘,那她若是记住经文内容,再去告知段皇爷,那我不就亏大了。” 老顽童后知后觉。 “此事却无妨。你师兄王真人是看过经书的,他是天下第一,可曾破译出这些文字的奥秘了?” 陈玄继续忽悠。 老顽童摸了摸下巴。 “这倒也是,就是师父你,也就是剑术高罢了,多半也是破译不了真经奥秘的。” 陈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段皇爷也留在洞里吧。” 老顽童大度地挥了挥手。 陈玄强忍笑意。 “那我要背了,诶,口说无凭,你我需要立个誓约。” 老顽童再次来到陈玄身侧。 他伸出一根小指,化作一个小钩。 “我把那些文字背给你,你须传我最高明的剑术,谁要是违约,就……连小猫小狗都打不过。” 老顽童严肃地看向陈玄。 陈玄控制着面部肌肉,伸出一根小指与老顽童勾了勾。 “好啦,老顽童背给你听。” 黄蓉蹲在草席旁,死死地盯着老顽童。 一灯大师不解陈玄之意,也只能仔细听老顽童的言语。 老顽童只说了一句,一灯大师的面色就陡然一变。 “斯里星,昂依纳得。斯热确虚,哈虎文钵英……” 一灯大师的师弟是天竺人,他们二人都精通梵语,此时一听周伯通言语,哪里不知这是一篇上乘内功的修行秘诀。 一灯牢记此行是为了治病救人,此时也不敢声张,只是默默背诵。 黄蓉虽然不解其意,但她知晓这是救郭靖的关键所在,于是也绞尽脑汁记忆。 唯有陈玄心不在焉,听一句漏一句。 他得了大黄庭,确是对九阴真经不再上心。 梵文总纲共计千余字,周伯通一字一句背了两遍,也才过了一刻。 “好师父,请你教老顽童剑术吧。” 老顽童背完,也不等陈玄反应,再次跪了下去。 陈玄无奈苦笑,将他扶了起来。 “先前本是有事求你,这才哄了你,此时却不能再让你行此大礼了。” 老顽童瞪大眼睛。 “你不教我剑术了?” 陈玄笑了笑。 “那倒不是,既然答应了你,那自然要教你。 不过,我得先试试你的水准。 蓉儿,我要和老顽童较量较量,你带着靖儿和一灯大师先去找黄兄吧。” 陈玄对她挤了挤眼睛。 黄蓉这几日天天愁容满面,此时得了救治郭靖的法门,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老顽童,你与我师父好好打,我们先走了。” 黄蓉扶起始终昏迷的郭靖,和一灯一起搀着他离开。 陈玄将腰间长剑解下。 “既然你不用兵器,我也不占你便宜,就以指为剑吧。” 老顽童自己伸出手指放在眼前看了看,狐疑地看了陈玄一眼。 “指头能行吗?” 陈玄笑了笑。 “前些日子我与一灯大师,哦,也就是和段皇爷交手,就是以指为剑。” 老顽童撅起嘴巴。 “好吧好吧,快打吧。” 他左手一掌履霜破冰掌,来势汹汹,右手后来,一拳空明拳柔和至极。 陈玄以新学的圣灵剑法前十八剑对敌。 这套剑法的前十八剑是独孤剑圣和爱侣共同所创,乃是有情之剑。 剑剑连绵,密不透风,凌厉异常。 老顽童见陈玄剑术精妙异常,连忙加大了内力迸发。 履霜破冰掌为实,空明拳为虚。 这是他在山洞十多年来所悟出的道理。 一虚一实,一阴一阳,配合他自创的左右互搏,确是难得的攻敌手段。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再生一朵 , 陈玄体内金色气机运转,一丝丝道韵自眉心溢出。 老顽童一见这般气象,哪里不知陈玄练了一门高深的道家功法,他当即收敛了玩闹心思,一心一意对敌。 陈玄对大黄庭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这部功法确实是堂而皇之的一条大道,只需按部就班修行,自可延年益寿。 唯有一点,他丹田真气原来如同一座湖泊,而如今却只有一座池塘大小了。 陈玄只能速战速决。 剑气滚滚,充盈两袖,一道道剑气不住地朝着老顽童斩去。 “师父,你这剑术高不高暂且不说,剑气也忒多了点。” 老顽童左右两手分别以不同招式进攻,真气飞速运转,这才堪堪抵挡了陈玄的剑气。 陈玄悟出了剑意,一身剑术本就高绝,此前内力是短板,这才只能以精妙剑招找寻破绽,此时他的真气已然有了质变,自然可以以力破巧。 圣灵剑法陈玄勉强学了前十八剑,他将这十八剑依次使了一遍。 老顽童也察觉到他这门剑术使的有些生涩,连忙加快了挥掌挥拳的速度。 陈玄不想再拖下去,一招剑九歪歪斜斜地朝着老顽童刺去。 老顽童的左掌本来已经快要击中陈玄胸膛了,此时见这一剑刺来,不敢怠慢,连忙收回双手,护住大门。 毕竟不是生死相斗,陈玄收了一份力,但老顽童依旧倒飞而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 “请从以下奖励中选择一项。 鱼肠剑(源自秦时世界) 绿水亭甲子习剑录(源自雪中世界) 赤霄剑(源自龙族世界)” “龙族?!” 陈玄见到第三个选项时猛地一惊,不过他并没有选择这把明显是炼金产物的剑。 他已经有一把剑了,他如今需要的是建一座楼,剑术的楼。 陈玄的剑道基础不可谓不牢,他也不缺杀招,唯独欠缺剑术的底蕴。 于是他选择了绿水亭习剑录。 “好剑术、好剑术!” 老顽童爬起来,也不顾嘴角溢出的鲜血,反倒手舞足蹈地看着陈玄的手指。 “我这里有飞雪剑法、越女剑、一招必杀之剑、一招必守之剑,还有先前对你使的十八招有情之剑。你要学哪门剑术?” 先前说要试试老顽童的水准,其实只是托词,他不过是想找个理由和老顽童交手罢了。 陈玄将桌上的龙渊剑拿起,再次系在腰间。 老顽童转了转眼珠,心里有了决断。 “方才你那最后一剑甚是玄妙,你就教我这一剑吧!” 陈玄嘴角一翘。 …… 郭靖双眼紧闭,躺在在塌上。 黄蓉凭着记忆将梵文总纲背了出来,一灯大师坐在桌前动笔记录。 半个时辰后,两人将这篇总纲译了出来。 “也难怪天下练武之人对它趋之若鹜。 我玄功有损,虽受陈先生相助,缩短了恢复功力的时间,但也还需一年。 如今得了这篇法门,只需三月便,便可有一年之功了。” 一灯笑着看向黄蓉。 “如今只需将郭少侠唤醒,将此法授给他习练几日,便可保性命无忧了。” 黄蓉猛地站起身,又惊又喜,扑到床榻之侧,号啕大哭起来。 陈玄推开门,见状看向一灯。 “此事成了?” 一灯笑着点头。 “说来也奇,郭少侠丹田与腑脏都被掌力所伤,几乎碎裂,若是常人早就命陨当场了,可郭少侠却能坚持到如今,当真是福缘深厚。” 陈玄笑了笑。 这傻小子先是学了九阳神功,得以保命,如今又要学九阴总纲,可不是福缘深厚吗? 陈玄走到榻前,示意黄蓉起身。 他将郭靖扶起坐好,将大黄庭真气渡进他的体内,这一次几乎用尽全功。 “靖儿,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金色真气顺着陈玄的掌心进入郭靖的经脉,游走在他周身各处。 要救郭靖,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那便是陈玄将一身大黄庭尽数传给郭靖,大黄庭真气孕养肉身,自可缓解他的伤势。 不过既然有九阴总纲,何必如此行事? 郭靖听见陈玄的声音,竭力想要睁眼,但却觉得眼皮沉重。 “动了。” 黄蓉喜上眉梢。 “快将九阴总纲传授给他。” 陈玄丹田之内金莲摇曳。 在场之人中,就数一灯大师内功造诣最高,他将这篇总纲精略地讲了出来。 陈玄的真气温养着郭靖的经脉,郭靖丹田之中剩下了几缕至阳真气,其中一丝却在此时悄然变化,变得至阴至柔。 郭靖因祸得福,丹田真气阴阳交泰,虽然真气总量大不如前,但内中玄妙较此前可谓云泥之别。 真气自郭靖丹田而出,流经周身经脉,如同抽丝剥茧,每运行一周,便可消弭一丝掌力。 陈玄连忙收手,默诵大黄庭。 他本就习练过九阴之中的易经锻骨篇,先前听了总纲内容,丹田之中竟是再生变化,一股至阴真气生出,却瞬间被大黄庭同化。 池塘之中,再开一朵金莲。 两朵金莲,一大一小,一阴一阳,虽然不如修成九九之数完整大黄庭那般神异,但却另有几分玄妙。 一灯看着陈玄的面色,只见他眉心之处隐约有金光溢出,不免有些心惊。 “我只道陈先生剑术高玄,不想竟是一位道德之士。” 一道身影轻飘飘地来到他身后。 “一灯大师,什么道德之士?” 一袭青衫,腰间别着竹萧,不是黄药师还有谁。 “陈先生运功之时大有玄妙之象,这分明是道家真人一般的境界。” 一灯失了功力,黄药师来时他没有察觉,但一听声音他便知晓是何人前来,因此也不惊讶。 黄药师朝屋里看去,只见陈玄和郭靖都在塌上打坐。 “这却是在练什么功?” 黄药师见两个男人一起练功,大为惊奇。 黄蓉撑着床榻起身,这她心忧郭靖多日,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本来俏丽的面容多了几分憔悴之色。 黄药师一见她这副模样,倍感心疼,正要出言询问。 “爹,你出去,不要打扰师父和靖哥哥练功。” 黄蓉担心郭靖疗伤被打扰,竟是对亲爹下了逐客令。 黄药师看了看塌上的郭靖,面色铁青,就此拂袖而去。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临近尾声 , “黄兄,你说世人练武是为了什么呢?” 桃花雨中,陈玄与黄药师亭中对弈。 黄药师落下一颗白子。 “金钱、权势、地位。” 陈玄看了一眼棋局。 “若是习武到了你这般境界,那又如何?” 黄药师愣了愣。 “大概是为了一个执念吧。” 陈玄点了点头,思索着如何落子。 黄药师看向陈玄,欲言又止。 …… 临安的某座酒楼。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陈玄坐在栏杆上,抱着葫芦喝酒。 欧阳锋鼻梁高挺,身材高大,他背对着栏杆,坐在桌前,闻言猛地一惊。 陈玄看着楼下街道上的行人。 “你才是真的武痴。” 陈玄自栏杆上跳下来,将葫芦系好。 欧阳锋饮了一杯酒,转身笑着看向陈玄。 “阁下能够无声无息地出现,想来也不是无名之辈。 我看你腰佩长剑,莫非你就是一人一剑灭了铁掌帮的那位?” 陈玄用剑回答。 剑已出鞘,一道白线朝着欧阳锋逼近。 欧阳锋一手挑起桌子,朝着陈玄扔了过去,木桌瞬间裂开。 这一层楼的客人一见两人要动手,纷纷朝着楼下逃窜。 欧阳锋双手撑在地上,腹部一瘪一胀,如同一只蛤蟆。 陈玄惋惜地摇了摇头。 龙渊剑歪歪斜斜地刺了过去,萧条肃杀的意境笼罩在两人之间。 欧阳锋猛地跃起,双掌裹挟着巨大的劲气朝着陈玄而来。 陈玄笑着收剑。 剑气自欧阳锋掌前闪过,直直地划在他的胸口。 一剑袭出,第二剑接踵而至。 自楼下跃上来一道人影,他猛地朝着陈玄身侧攻去。 “等的就是你。” 刺变为横斩。 陈玄丹田金莲微动,池塘活水潺潺流出,化作一道璀璨的剑光。 火工头陀猛地退后,惊异地看向陈玄。 “好小子!” 他再次欺身,使了一招大力金刚掌。 掌风涌动,虽是朝着陈玄而来,却将临近的三四张桌子掀翻。 陈玄不退反进,圣灵剑法一十八招瞬间出了三招,前一剑刚递出,后一剑便又来了。 剑气重叠,三剑齐发。 剑气直朝着火工头陀胸口而去,他避无可避,只能双掌向前,加大掌力迎了上去。 火工头陀捂住右掌,猛地退后。 “欧阳兄,你我若是再不联手,今日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火工头陀满脸胡茬,面目凶恶,他对着躺在地上假死的欧阳锋吼道。 陈玄惊讶地瞧了瞧躺在地上的欧阳锋。 可他却依旧不曾动弹。 陈玄一脚蹬地,猛地腾空,一剑朝着火工头陀刺去。 火工头陀嘴里骂骂咧咧,但却不敢硬接,只能死命朝着楼下跃去。 来不及了,他此刻的位置距离陈玄刚好十步。 火工头陀只觉得心口一痛,从此便再无知觉了。 陈玄看着跌落下去的尸体,面无表情。 他一步一步朝着欧阳锋走去。 “欧阳先生先前有机会杀我,为何犹豫了?” 陈玄有些不解。 欧阳锋如同弓弦上的箭矢,一掌朝着陈玄身前袭去。 “若是对付一个江湖晚辈还要偷袭,那西毒的脸可真就丢光了。” 陈玄将龙渊剑横在身前,运转大黄庭,毫发无损地挡下了这一掌。 “我练剑就是为了不死。” 陈玄双眸与欧阳锋对视。 “所以很抱歉,我只能请你去死了。” 剑九悄然刺出。 欧阳锋重重地地倒在地上。 “检测到宿主击败欧阳锋。 请从以下两项奖励中选择一项。 察言观色(源自秦时世界) 辟水剑法(源自剑雨世界)” “两项?!” 陈玄愣了愣,系统似乎发生了什么不知名的变化。 …… 欧阳锋和火工头陀同时出现在同一座酒楼。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完颜洪烈或者完颜康就在附近。 酒楼对面的一座院子里,角落的一个房间,完颜洪烈正在和大宋宰相史弥远交谈。 “王爷大可安心,宋金两家乃是兄弟之国,大宋绝不会擅动刀兵。” 大宋如今的那位皇帝,显然已经时日无多,他一旦殡天,大权自然要落在史弥远手中。 蒙古已然势大,倘若宋蒙联手,南北夹击,金国绝无活路,因此完颜洪烈才会亲自南下。 “史丞相胸怀博大,能以天下苍生为重,不愧为宋国文臣之首。” 完颜洪烈闻言喜上眉梢,端起茶杯对着史弥远遥遥一敬。 史弥远淡淡一笑,颇有几分波澜不惊的架势。 完颜康立在门外,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 “欧阳先生和那位头陀一同压阵,这天下有哪个刺客胆敢闯来?” 完颜康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这两人同时收他为徒的场景了。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自围墙之外飘了进来。 “小王爷,好久不见。” 陈玄一步步朝着完颜康走来。 “刺~” 一道银色弧线划过,完颜康没能把这两个字完整地喊出来。 陈玄挥剑斩碎了门窗。 “谁能想到,大金王爷和大宋宰相竟会在此地幽会?” 陈玄笑得很戏谑。 史弥远喝了一口茶,笑着看向陈玄。 “你想要什么?权?财?女人?你要的我都能给你。” 陈玄摇了摇头,笑着看向完颜洪烈。 “王爷又能给我什么?” 完颜洪烈看着倒在门口的那具尸体,面色不改,只不过按住椅子的那只手有些发白。 “先生武功惊世,何必为了一个腐朽的大宋断送了前程?” 陈玄收剑,走到两人身前,自顾自地拿起一只杯子,添了半杯茶水。 “武穆遗书在何处?” 陈玄坐在两人下首,端着茶杯轻抿一口。 完颜洪烈死死地盯着陈玄,从怀中取出武穆遗书。 陈玄放下茶杯,单手接过武穆遗书。 “仅此一份?” 陈玄将剑尖抵到完颜洪烈的眉心处。 “这等宝物,怎可让旁人知晓?” 完颜洪烈在袖中攥着拳头,面上却仍带笑意。 陈玄点了点头。 拔剑收剑。 史弥远颈上多了一条血线。 “做笔买卖?” 陈玄将武穆遗书揣进怀里,再次端起茶杯,他看向完颜洪烈。 “什么买卖?” 完颜洪烈强压着怒意。 “你劝你父皇出兵攻打铁木真,无论成不成,我都饶你一命。” 陈玄低头,对着茶水吹了口气。 “你知道的,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杀了你。” 完颜洪烈认命一般地闭上双眼。 “本王答应你。” 陈玄笑了笑。 他永远不会杀完颜洪烈,因为自会有杀他的人。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华山之巅 , 三年前,陈玄杀了完颜康,杨铁心知晓他是为民除害,倒也不至于太过伤心,但包惜弱自此对陈玄大恨。 于是陈玄带着穆念慈隐居在剑冢山谷之中。 “夫君,明日就要华山论剑了,今夜还是早些歇息吧。” 穆念慈侧躺在塌上,脸颊微红,眼中隐约有着雾气。 陈玄从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身。 “无妨,先练剑吧。” 这一夜红烛帐暖,被翻红浪,转瞬之间到了天明。 “记得早点回来。” 陈玄正在往身上套衣服,一双手自他背后环了过来。 陈玄笑了笑。 “好。” 陈玄自走出小屋,俯视着整座山谷。 “雕兄,走了!” 陈玄就此一跃而下,直到距离地面还有十丈时,这才被神雕接住。 一人一雕一剑,在云雾之中穿行。 这是陈玄第一次在万丈高空中无防护地飞行。 他立在神雕背上,白衣飘飘,阳光撒下,如同神人。 “雕兄,放心吧,答应给你找的母雕一定给你带来。” 陈玄打算在此次论剑之时,忽悠郭靖把他的小白雕送来配种。 “咕~咕” 神雕加快了振翅的频率。 自襄阳至华山不算太远,一人一雕赶到华山之巅时,太阳还未爬上正中。 陈玄居高临下,看着脚下的这座千仞险峰。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陈玄喃喃,脚下这座山峦是一块冲天而起的巨石,高达千尺,石壁很是光滑,崖壁之上甚至很难找到攀附的地方。 陈玄就立在华山之巅,翩然舞剑。 杀人剑、十步一杀、抱元守一、飞雪剑、越女剑、自创九剑、甚至还有第十九招的圣灵剑法。 “惜哉天下英雄,竟无一剑道高人。” 陈玄盘坐在悬崖边上,闭上双眼,丹田池塘金莲摇曳,真气涌出,游走周身。 千丈高空修行真气,确实有一种冯虚御风之感。 神雕陪了他一阵,自觉无趣,便振翅而飞,却瞧见不远处的高空有一对白雕。 “师父,你可别掉下去了。” 陈玄无奈睁眼。 黄蓉与郭靖一同来到陈玄身后。 “老叫花呢?” 陈玄将葫芦扔给郭靖,后者下意识地看了黄蓉一眼。 “师父让你喝就喝!” 黄蓉笑着跳起来,拍了拍郭靖的肩膀。 “七公前些日子带着丐帮几个长老去大漠打探情报,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黄蓉看向陈玄手中的长剑。 “师父,你的龙渊呢?” 她一眼就瞧出陈玄腰间佩剑变了模样。 “这是那位独孤前辈的遗物,这把剑陪着他纵横江湖多年,他老人家若在天有灵,想来也不会愿意宝剑蒙尘吧。” 陈玄早就将独孤求败的这把利剑借了出来,只不过担心黄蓉失了剑与剑道的主次,这才一直没有将剑赠予她。 不过时至今日,黄蓉的心智和剑术都有了不小的进境。 “莫要辱没了它。” 陈玄将这把泛着青光的四尺长剑递给黄蓉。 郭靖喝了几口酒,将葫芦递给了陈玄。 “陈大哥,那待会论剑,你用什么啊?” 说着,他竟是要解下背上背着的玄铁剑。 “无论是老叫花,还是黄老邪,终究不是以兵器见长,我以宝剑对阵,难免有些不公。” 陈玄按住郭靖的手,郭靖猛地向上提剑,手臂却如同被钳住,他猛地调动丹田的玄奇真气,这才让陈玄的手有了一丝动摇。 “九阴九阳,确实不凡。” 陈玄有些惊讶。 …… 神雕自山中抓来几只野兔,陈玄和黄蓉各显神通,将兔子扒皮去腑,生火烤了起来。 这两人都是精于庖厨的高手,往往随身携带着盐巴和胡椒粉。 山下的人恐怕难以想象,好好一场华山论剑险些变成华山烤串。 郭靖坐在地上,只管吃喝。 突然,一只手自陈玄背后伸出,直朝着他手中的兔肉而去。 “老叫花,你的另一根食指莫非也不想要了?” 陈玄一只手握着串肉的木棍,另一只手两指探出,扣住了洪七公的手腕。 “三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小气,没劲。” 洪七公三年前被欧阳锋重伤,幸而得了黄蓉传授他九阴总纲才得以痊愈。 “蓉儿,快给师父来几串吧。” 郭靖已然把黄蓉烤熟的兔肉吃光了。 黄蓉眼珠转了转。 “此事简单。” 洪七公右手叉腰,左手轻抚胡须。 “还是蓉儿懂事。” 陈玄充耳不闻,只是认真烤肉。 不过他心里却暗笑不已,黄蓉那么精明,怎么会让洪七白吃。 果然。 “七公,吃肉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黄蓉将一串烤得泛出油光的兔肉探到洪七公眼前。 洪七伸手就要抢夺。 可黄蓉随陈玄学剑三年有余,此时有心算无心,只是轻飘飘地挥剑,便将兔肉自洪七眼前拿回去了。 “诶,一个个都鬼精鬼精的,只有这傻小子傻的可恨。” 洪七公看着揉着肚皮打嗝的郭靖,气不打一处来。 “七公,此事却也不难。” 黄蓉笑着将肉串递给他。 “何事不难?” 几人身后再来一人。 青衫竹萧,虽然不再年轻,但眉宇之间仍能看出俊逸气度。 东邪黄药师,再至华山之巅。 “你生了个好女儿。” 陈玄戏谑地看向黄药师,接着瞅了瞅郭靖 黄药师冷哼一声。 “你也收了个好徒弟。” 黄蓉不以为意,轻笑几声。 “你们几位,或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宗师,或是名声不显,但却武功高强的前辈,若是你们下场与靖哥哥交手,岂不是失了身份?” 陈玄哈哈大笑。 “有话直说便是,何必与我们卖关子?” 郭靖挠了挠脑袋,不明所以。 黄蓉环顾四周。 “师父,爹爹,七公,你们三位武功高绝,若是交手,定然不是一时半刻之事,难免会伤了和气,不如……” “不如什么?” 洪七公两口解决掉肉串,往身上抹了抹油。 “不如让我们分别与靖儿交手?是也不是?” 陈玄笑着将一串兔肉递给黄药师。 “好算盘。” 黄药师接过肉串,冷哼一声。 自家女儿的胳膊肘往外拐的太厉害了。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华山论剑 , “那便说好了,若是你们几位前辈高人不能在三百招之内击败靖哥哥,就算你们输!” 黄蓉眉飞色舞地说道。 黄药师冷哼一声。 “若是三百招之内都打不败这小子,还有何面目去争天下第一?” 陈玄摇了摇头,黄药师这么一说,这下几人只能心甘情愿跳进黄蓉的圈套了。 “蓉儿!若是论真本事,我哪里是几位前辈的对手? 世间那么人为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头争得死去活来,我看成了天下第一也没什么好的。” 郭靖前些日子回大漠接回了母亲,中途铁木真与他们母子反目,让他生出颇多感慨。 “傻小子,来吧。” 黄药师立在崖边,笑着看向郭靖。 其余几人连忙让开,坐在石块上看着两人交手。 “呀,我失算了!” 黄蓉突然喊了一声。 “什么失算了?” 洪七公半躺在地上,仰着头问道。 “师父剑术如此高绝,恐怕靖哥哥坚持不到三百招。” 黄蓉委屈巴巴地看向陈玄,一双灵动的眼睛水汽朦胧。 陈玄无奈地揉了揉脸。 “你说怎么办?” 黄蓉看向陈玄双手。 “师父要自缚一臂。” 陈玄点了点头,清澈的眸子里带着笑意。 “好。” 几人看向开始交手的翁婿。 郭靖右手握着重剑,左手在后,摆了一个亢龙有悔的起势。 黄药师曲指一弹,一股霸道的劲气自他指间弹出。 “叮。” 郭靖以重剑挡住,左手挥掌。 掌力如龙,刮得地上沙石飞起,朝着黄药师袭去。 九阴九阳汇聚一人之身,威势不可谓不大。 黄药师连劈两掌劈空掌,两道掌力先后而至,这才将郭靖的掌力击散。 “三年不见,郭少侠的内力竟已臻化境。” 一灯大师来到封顶。 他身后跟着渔樵耕读四人。 “大师,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洪七公一跃而起,对着一灯施了一礼,五绝之中,他们二人关系最为要好。 “劳烦七兄挂念,老衲并无烦忧。” 黄蓉和陈玄也朝着一灯竖掌行礼。 “老顽童怎么还没来?” 陈玄喃喃。 “他此刻已然顾不上论剑之事了!” 一灯笑了笑,却不再解释。 陈玄恍然,看来老顽童是被瑛姑缠住了。 “既然大师来了,我等也开始论剑吧。” 洪七公跃跃欲试。 一灯摇了摇头。 “老衲已是方外之人,岂可在好勇爱斗。” 陈玄看向一灯,正色道:“菩萨慈悲,金刚怒目。大师何必介怀?” 一灯闻言一怔。 “陈先生说的是,是老衲着相了。” 洪七公闻言一喜。 于是这三人也开始交手了。 陈玄手中无剑,便以指为剑。 洪七公练了九阴真经总纲,本来至刚的降龙掌力生了一丝柔意。 一灯得了九阴总纲,武功进境也跨了一个台阶。 三人没有固定的对手,随意出手,或是陈玄剑斗洪七,或是一灯指攻陈玄。 “陈先生,既是论剑,就不要收手了。” 陈玄一剑朝着洪七公胸前刺去,一灯淡笑着朝着陈玄额头点来。 陈玄突然双手齐动,左手以飞雪剑法对一灯,右手却又是剑一斩向洪七公。 黄蓉站在一旁,神情错愕。 “这是老顽童的双手互搏之术!” 诚然,陈玄剑术本就是天下最精妙的存在,此时他的真气也已经隐约超越武学的范畴,以一敌二确实不在话下。 陈玄丹田之内大黄庭流转,莲池金莲微动,金色真气自丹田涌向胸前,再经由双臂经脉迸发,化作两道金色剑气。 “来得好!” 洪七公丹田之内真气疯涌,一招双龙取水朝着陈玄面门而去,掌力袭来,却被一道金线斩碎。 一灯以一阳指的精妙指法隔空点向陈玄。 指力较黄药师的弹指神通更甚几分,陈玄左手变招,抱元守一,将指力卸到地上,戳出一个深达寸许的坑洞。 陈玄白衣飘飘,遗世独立。 另一边,黄药师和郭靖陷入僵持。 黄药师握着竹萧,以萧为剑,剑招虚实难辨,如同风中落花,难以捉摸。 郭靖却只知道握着重剑,刺了又刺,斩了又斩,速度奇快,体内真气也很是平稳。 黄蓉一见陈玄大有无人制衡之势,连忙撺掇父亲对付他。 “爹爹,师父曾说你的玉萧剑法华而不实!” 黄药师心里知道自己女儿用了激将法,但却忍不住醋意与怒意,连带着加快了对郭靖挥剑的速度。 郭靖有苦难言,九阴九阳汇聚一身,固然玄妙,但他三年前身受重伤,内力十不存一,辛苦修习三年,如今的内力修为较黄药师还差不少。 若非九阳真气生生不息,早在五十招前他就已然落败了,如何能坚持到如今近三百招? “傻小子,你去替我攻陈玄,若是打赢他,我就同意将蓉儿许给你。” 黄老邪想要试探一下郭靖究竟是大奸大恶还是大纯大善。 “若是黄岛主有其他事让我办,我定当竭尽全力。可陈大哥对我有大恩,我怎可忘恩负义?” 郭靖闻言有些愤怒,他不顾眼前之人是未来岳父,加快了挥剑的频率。 一剑一剑又一剑,在他眼中,黄药师仿佛是一个稻草人。 “好小子!” 黄药师又是欣慰又是气恼,一时激愤,这一剑竟是使了十成内力。 剑气如同落花般绽开,郭靖连忙挥剑抵挡,却依旧被划的遍体鳞伤。 “爹!” 黄蓉见情郎受伤,跺了跺脚,气愤地朝着黄药师喊道。 黄药师见状更气了。 可他又舍不得对女儿动手。 于是,他也加入了陈玄三人的混战。 “黄老邪,你也来了!” 洪七公险之又险地躲过陈玄的一招剑二,挥动右掌朝着陈玄肋下拍去。 黄药师冷哼一声,对着陈玄曲指一弹。 “两位似乎有些不讲武德了吧。” 陈玄笑着挥指,先后两剑,剑气将掌力和指力都斩散了。 “陈先生的剑术本就精妙到极致了,何况你如今内力大成,我们任何一人对你,都没有多少胜算。” 一灯双手合十,正要就此收手。 “无妨,陈玄正想要同时问剑三位。” 陈玄一边挥剑一边笑道。 他的笑容很是纯粹,人畜无害。 正文 第四十章 一场大梦 , 一灯闻言一怔,原本合十的双手再度分开。 “既是如此,那老衲就得罪了。” 黄药师和洪七公也再度朝着陈玄攻来。 “且慢。” 三人收手,疑惑地看着他。 “老叫花,还记得我们的三年之约吗?” 陈玄笑着看向洪七公。 洪七公猛地一拍脑袋。 “是了,当年之所以收那傻小子为徒,不就是为了和你打赌嘛!” 陈玄看向立在一旁的郭靖和黄蓉。 郭靖挠了挠脑袋,他脸上和胳膊满是伤痕,密密麻麻。 所幸都是皮外伤,只是看着可怖罢了。 “靖哥哥,来吧!” 黄蓉与郭靖拉开距离,瞬间拔剑。 郭靖却迟迟不肯动手。 “傻小子,师父的脸面全靠你来挣了!” 洪七公喝道。 郭靖这才慢吞吞地放下重剑。 “小心了。” 黄蓉左手持鞘,右手握剑,剑尖如同风中雪花,朝着郭靖飘去。 郭靖却不管黄蓉用何剑招,双臂画弧,一招亢龙有悔,掌力浩浩荡荡,直朝着黄蓉扑去。 黄蓉不急不慌,先以飞雪剑朝着掌力的边缘点去,紧接着变招,以剑四朝着掌力正中刺去。 黄蓉刚击散郭靖的第一道掌力,第二道掌力已经来了。 陈玄摇了摇头,三年前,他之所以立下三年之约,其实是为了让洪七公的徒弟输给自己的徒弟,以此判断是否能钻系统的漏洞。 但如今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可能了。 郭靖见黄蓉抵挡不住,连忙收手。 “看来这三年你都没有勤练武功。” 陈玄苦笑着看向黄蓉。 黄蓉吐了吐舌头,躲到了郭靖身后。 “罢了,老叫花,此番却是你胜了。” 洪七公解下葫芦饮了口酒,自嘲一笑。 “老的打不过,小的找场子。” 黄药师轻轻摇头。 “打不打得过,要打了才见分晓。” 他握住竹萧,脚下踩着八卦方位,一剑朝着陈玄手腕而去。 陈玄丹田莲池之内的真气涌动,手指连点两次,两道金色剑气将黄药师的竹萧逼退。 洪七公抽出腰间竹棍,朝着陈玄点出的手指而去,陈玄连忙收手,但手指竟是仿佛被黏住一般 这是打狗棍法的缠字诀。 一灯念了一声佛号,一指点出,纯阳指力朝着陈玄露出的肋下而去。 陈玄笑了。 他想起昔年大漠之上的孤烟。 他想起独孤剑冢那座孤零零的石堆。 剑意笼罩在四人身上,一道道剑气自空气中陡然绽开,三人避无可避。 黄药师的鬓发断了一绺,老叫花的葫芦落在地上,一灯大师的僧袍破开许多口子。 陈玄的丹田之中凭空多了三颗珠子。 “这位陈先生的剑术当真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书生打扮的男子立在远处,目光呆滞,喃喃自语。 “他娘的,这还是人吗?” 扛着斧头的樵夫大喊一声。 渔樵耕读立在郭靖和黄蓉身后,本来始终一言不发,此时见三大宗师齐齐落败,惊愕异常。 黄药师洒脱一笑。 “二十五年前,重阳兄武功无敌于世。 二十五年后,陈老弟剑术冠绝天下。 我黄药师自诩天下第一流的人物,如今才知晓什么叫天外有天。” 洪七公叹息一声,但又想起什么,笑容诡异。 “你胜了老叫花,但你徒弟永远得被我徒弟压一头。” “倒也未必。” 陈玄看着正在哄黄蓉开心的郭靖,嘴角微翘。 一灯双手合十。 “华山论剑事了,老衲也该回山清修了。” 陈玄莫名有些伤感。 …… 转眼又是五年。 陈玄曾经试着去刺杀铁木真,但刺杀多次,每一次都被他恰好躲过,陈玄知晓这不是巧合。 蒙古铁骑已经快要踏平金国了。 接下来,就要轮到大宋了。 郭靖和黄蓉定居襄阳,陈玄以重金打通关系,给郭靖谋划了一个杂号将军的官职,郭靖得以入主襄阳。 他们夫妻二人招兵买马,整日按照武穆遗书中记载的法门练兵,如今已颇有成效。 只是不知他们能否挡下蒙古铁骑。 …… 襄阳城外,剑冢山谷。 此时正是清晨,崖壁上的木屋外,一个穿着褐色布衣的男人正在拔剑。 他每拔一次剑,都有一道长达十丈的金色剑气斩出,横跨半空百余丈才消散。 “夫君,你的剑术又精进了。” 女子坐在屋前,认真地缝补着衣物,时不时抬头看向男人。 这个男人自然是陈玄了。 五年前华山论剑,他成了天下第一。 当然,也完成了最后一项任务,击败了洪七公,但是系统却并没有给他奖励。 甚至于,他再也没有系统了。 三颗珠子悬在他的丹田之中,时不时溢出几丝白气,被莲池金莲吸收。 金莲已然生出第三朵,但却依旧是中间的第一朵最为生动。 吕纯阳的一道剑气就依附在那朵金莲之下。 “我的剑术并没有进步。” 陈玄摇了摇头,转身笑着看向穆念慈。 穆念慈温婉一笑。 “如今你的剑气都能纵横十丈了,天下哪还有人是你一合之敌?” 陈玄默不作声。 这几年来,他不断研习绿水亭甲子洗剑录上的剑术,每日参悟圣灵剑法的后续剑招。 他的剑气变得更加磅礴,可他的剑意却丝毫没有突破。 “我要出去一趟。” 陈玄走进屋子,声音传了出来。 穆念慈闻言一怔,她低头,看向被扎破的手指。 “记得回来就好。” 她这样说道。 屋内,陈玄背对着穆念慈坐下,他的眸子还是那么明亮,但却看着有几分悲伤。 “好。” 对话一如当年。 只是这次不一定能够早点回来了。 …… 华山,陈玄独坐在山巅。 “定海珠?二十四诸天?” 陈玄看着悬浮在眼前的三颗珠子,珠子并不透明,内里一片混浊。 “这一颗是英雄世界?” 陈玄伸手触碰最左侧的那颗珠子,一阵熟悉的感觉传来,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颗,莫非就是此界?” 陈玄看向最右边的那颗珠子,他隐约感觉这枚定海珠与这方世界有着莫大联系。 陈玄默默地将三颗珠子握住,定海珠化作三道流光,顺着他的经脉钻进了丹田之中。 一年前,陈玄就隐约感觉这个世界对他有些排斥了。 直到今日,他斩出十丈长剑气的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都朝着他压了过来。 陈玄立在华山绝巅,握着剑仰望天空。 华山方圆百里本是晴空万里,此时却突然乌云压顶。 一道道雷电自云层之上倾泻,直朝着华山山顶而来。 丹田莲池内金莲瞬间枯萎,陈玄猛地挥剑,他将所有的剑气都凝聚在这一剑之中。 一道长达百丈的金色剑气斩碎了雷电,但陈玄却也消失在了华山之巅。 风吹过,只留下一句呢喃。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正文 第一章 道家人宗 , 中年男子头发随意披散,他戴着斗笠,穿着云纹灰袍,独自一人走过一座石桥。 石桥下溪水潺潺,河道两旁杨柳依依。 “诸位既然来了,就请出来吧。” 男人抬起头,露出真容。 他的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但却不显得生硬,眉宇之间自有一股淡然风度。 一道道寒光在空中闪动,一把把剑朝着男子刺了过来。 十多个黑衣蒙面的人自桥下飞掠而起,直朝着桥上男子而去。 男子不慌不忙,双手一合,掐了一个手印。 背上一把木剑缓缓地飞了出来,空气中凭空出现了数百个金色篆字。 黑衣人先后而至,长剑从四面八方而来。 男子握剑,身形随着篆字而动,自桥的一侧划到桥的另一侧。 十来个黑衣人一齐跌落 “罗网?!” 男子俯下身子,将一个黑衣人的袖子掀开,只见他的胳膊上纹着一张蜘蛛网。 “看来道家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男子摇了摇头,接着朝桥的另一边走去。 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一座小山包前。 “昨晚听闻此处有雷鸣之声,可却不见云雨,实在有违道法自然之理。” 男子望向眼前的这座山坡,只见山包之上有一片焦黑的树木。 “莫非罗网也是为此而来?否则怎会找到我的踪迹?” 男子喃喃,将斗笠扶正。 山坡顶上有一个径长十丈的圆,在这个圆里,所有的生灵都化为焦炭了。 “似乎还有生灵生机未绝?” 中年男子站在圆外,他闭上双眼,圆外几棵树木上飘下来十来片树叶,树叶化作一道弧线,朝着圆里飘去,不久又回来了。 他慢慢踏入圆内,一步步朝着正中心的位置而去。 直到他看见那道深坑。 噌~ 剑光闪动,一把剑朝着男子而来。 这把剑造型有些怪异,剑尖与剑身交界之处,两边各多了一个棱角。 男子拔剑,自他为中心,一道无形劲气席卷了整座山包。 树叶纷纷飘落,却悬在半空之中,不再动弹。 “阁下是天字一等的哪位?” 来人并不作答,他半蒙着脸,黑衣黑甲,眼神冰冷。 男子不再废话,树叶与剑齐动,金色篆字再显,黑衣男子瞳孔一缩,连忙在半空中收剑。 来不及了。 树叶先至,木剑后来。 剑尖刺进了这人的肩头。 黑衣男子猛地朝后一退,就此消失在山林之中。 “越王八剑?!” 中年男子喃喃一声,朝着圆心而去。 他看着那道深坑,面色惊异。 原来坑里躺着一个赤身露体的少年。 少年双眼紧闭,看着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让人称奇的是,自他眉心处隐约有金光溢出。 “天生道体?” 中年男子面色一喜,他伸手将少年拉起,树叶随风而动,化作一件衣服,遮挡在少年身体上。 …… “掌门师兄。” “掌门师伯。” 一道道声音在陈玄耳中响起。 他吃力地睁开眼,却只能看见披散着的黑发。 “这少年是?” 一个老者自前方木屋中走了出来,他看着男子问道。 “那日我正要回宗,夜里听闻雷鸣,可那夜月朗星稀,我正觉得奇怪,雷声便戛然而止。 第二日一早,我在雷鸣方向的一处山包发现了他,他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陈玄能感觉到男子说话时身体的振动。 “你醒了?” 男子将陈玄扶着放了下来。 陈玄疑惑地抬头望着眼前这个中年美男子。 这个世界的人都这么高吗? 陈玄心想。 “敢问这是何处?” 陈玄这才有机会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座山谷,一道溪流顺着谷底流淌,溪流两边的崖壁上尽是木屋。 “这里是道家人宗。” 中年男子笑着回答。 陈玄愣了愣,抬头看向男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草裙?” 陈玄有些发懵,前一刻他还在华山之巅剑斩雷电,下一刻他却来到了这座山谷之中,而且身体似乎只有十来岁的样子。 “敢问先生是?” 陈玄抬头问道。 中年男子和老人见状一愣。 “大家都叫我逍遥子。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原来中年男子是道家人宗掌门逍遥子。 “我叫陈玄。” 逍遥子眼中精光一闪。 “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可是玄妙的玄?” 陈玄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来自何方?” 陈玄犹豫片刻,这才开口。 “秦国。” 逍遥子双眼微眯。 难怪罗网会追查他的行踪,看来又是权利的牺牲品。逍遥子心道。 “你可有师承?” 老人看着眉心泛出一丝道韵的陈玄,起了爱才之心。 陈玄点了点头。 老人眼神一黯。 “我曾跟几个老师学过剑术。” 逍遥子闻言笑了笑。 “只教剑术?” 陈玄点了点头。 老人哈哈大笑。 “天要兴我人宗。” 陈玄有了几分明悟。 “这位是我的师父,我的一身道术与剑术都得自于他。” 逍遥子笑着摸了摸陈玄的脑袋。 “你可愿入我人宗?” 陈玄摇了摇头。 “和我比剑,若是你赢了,我就拜入人宗。” “少年”笑着看向逍遥子。 老人见状笑了笑,道家最喜赤子之心。 逍遥子愣了愣,点了点头。 老人化作一群透明蓝色蝴蝶,消失在原地,等他再出现时,手中已经多出来一把木剑。 他将剑递给了陈玄。 “快看啊,掌门要和那小子比剑了。” 山谷两侧的石壁上,传来一道声音,接着,一座座木屋打开门。 逍遥子苦笑一声。 “这群小子不好好悟道,长此以往,如何胜得过天宗?” 陈玄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草裙,又看了看山谷两侧旁观的众人。 “且慢,先说好,只比剑,不许动用内力。” 逍遥子接下斗笠,掐了一个手印,斗笠飞起,飘到了山谷最上方的一座木屋之中。 “我答应你。” 逍遥子看向陈玄,握紧了剑柄。 “且慢!” 陈玄再次开口。 逍遥子无奈叹气。 “说吧。” 老人坐在溪水旁的草地里,乐呵呵地看向两人。 陈玄看了看逍遥子精致的袍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漏洞的草裙。 “且容我换一身衣物。” 正文 第二章 剑术道法 , 陈玄走出木屋时,已然换了一身灰色道袍。 山谷两侧,几个年轻的女弟子怔怔地盯着陈玄的脸。 “请。” 陈玄右脚踏步,依靠肉身的力量,腾跃而起,一剑朝着逍遥子刺去。 “有意思。” 瘦削老人坐在溪边,一边轻抚胡须,一边观察着陈玄。 “竟是以身体的力量腾跃吗?” 逍遥子单手握剑,立在原地。 陈玄人随剑动,一息之后,剑尖距离逍遥子已然不远了。 逍遥子终于动了,左脚画圆,右手一剑挥出,将陈玄刺来的剑尖拨开,陈玄身形一滞,朝着侧面倒去。 道家虽然以道术闻名天下,但其实对剑术也有不浅的造诣。 昔年庄子为赵文王讲述天子、诸侯、庶人三剑,振聋发聩、让人深思。 陈玄落地,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稳住身形。 他见一剑不能奏效,于是第二剑接踵而至。 逍遥子左手朝后一摆,右手翻转手腕,剑身转动,再次挡下一剑。 陈玄眼神深邃,他想了想,又是一剑朝着逍遥子斩去。 逍遥子淡笑着一剑挡下。 陈玄继续挥剑,逍遥子再挡。 陈玄挥剑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山谷两侧的弟子们只能听见两把木剑的沉闷撞击声。 逍遥子认真起来了。 陈玄双手握剑,一剑朝着逍遥子面门劈去。 逍遥子依旧单手握剑,剑与剑接触的一瞬,一股巨力顺着木剑传到逍遥子虎口之上。 “好惊人的臂力。” 逍遥子突然撤剑,一脚踏地,力道传到地上,将泥土溅起。 陈玄右手握剑,剑尖斜着朝下。 他抬起头,看向逍遥子。 “守了这么久,也该攻了吧。” 逍遥子闻言一怔,微微一笑。 下一瞬,他消失在原地。 陈玄只觉得汗毛倒竖,他凭着直觉,猛地提剑向前斩去。 险之又险,两剑相交,陈玄勉强挡住了这一剑。 “那是雪后初晴,怎会被他挡住?” 山谷一侧,一个方脸弟子惊愕地看向陈玄。 “掌门未曾动用内力,这一剑的威力十不存一,那少年剑术高超,自然是能够挡住。” 少女脸颊微红,眼睛眯起,笑容竟是有几分……欣慰? 作为当事人,逍遥子的惊愕程度要远超旁观者。 逍遥子撤剑,木剑随手一挥,朝着陈玄手腕而去。 陈玄以剑画圆,这招源自于太极的一剑,在此刻发挥了威力。 逍遥子木剑剑尖被拨动,在空中转动一圈。 “咦?” 即便是先前陈玄挡下雪后初晴,老者也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此时看见陈玄这一剑,老者竟是站起了身。 老人身形闪动,来到两人身侧,轻轻挥袖,便将两人分开了。 逍遥子与陈玄同时收剑。 “我愿拜入人宗。” 陈玄将木剑横放在双手上,将剑递给了老人。 逍遥子将木剑反握着,发丝随风飘散。 “自今日起,你便是老朽的关门弟子了。” 老人转身,慢吞吞地朝着谷底木屋走去。 …… 陈玄静坐在木屋之中。 丹田莲池已然干涸,只剩下三朵枯萎的莲蓬。 这也是先前陈玄提议不用内力的原因。 华山之巅那一剑,几乎耗尽了苦修五年的大黄庭。 “好在此界修行要容易几分。” 陈玄静诵黄庭,莲池里渐渐涌出一小股金泉。 咚咚咚。 陈玄睁眼,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 “师弟。” 逍遥子立在门外,发丝随风飘散。 “师兄有何事吩咐?” 陈玄笑着抬头。 “师父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逍遥子袖中滑出一道竹简。 陈玄伸手接住。 “这是人宗的根本心法。” 逍遥子正色道。 陈玄将书简展开,只见最右侧的那片竹简上篆刻了六个篆字。 “大周天行气法?” “正是,你且用心记下,等到明日我会来为你讲解其中法门。” 逍遥子见陈玄眉心金光隐去,有些诧异地说道。 “有劳师兄了。” 陈玄下意识地躬身行礼。 “道法自然,不必太过拘泥于俗礼。” 逍遥子淡淡一笑,转身朝着山崖之下跃去。 陈玄无奈地看向手中的竹简。 “根本心法?就这么轻易就交给我了?” 陈玄摇了摇头,关上门。 他再次盘坐在塌上。 “本想着独行天下,却阴差阳错进了人宗,倒也不错! 只不过,这心法我能学吗?” 陈玄迟疑地展开竹简,逐字逐句地 他自终南山遍观道藏,不说有多精通,但也不会完全摸不着诀窍。 “竟是以太极为根,两仪为枝,八卦为叶,以此演化周天星辰运行规律。” 陈玄将书简扎好,放在枕旁。 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陈玄接过葫芦,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一丝丝清凉气流自喉管进入体内,自血肉渗进经脉之中。 丹田莲池那股金泉大了几分。 陈玄再次将葫芦收进了定海珠里,他闭上双眼,试着按照大周天行气法练功。 丹田之中再生变化,原本莲池之中只有三朵枯萎的金色莲蓬,此时却陡然在水面生出几片荷叶。 青色真气化作大黄庭的食粮,三个莲蓬落入水中,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莲生了出来。 “破而后立,倒是意外之喜。” 陈玄惊喜地睁开眼。 “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的剑术似乎很不简单。” 陈玄回忆起今日逍遥子的那一式雪后初晴。 若是能以内力挥出这一剑,却不知是如何威势。 逍遥子的内力是陈玄见过最为深厚的,甚至在华山之巅挥剑时的他也远远不及。 当然,人宗谷底的那位老者不算在其中,对于这个便宜师父,陈玄真是半点也看不透。 陈玄试着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一剑。 空气中只绽出一道细微到肉眼难见的剑气。 而陈玄此时的内力水平,大概可以和他初至大漠时比拟。 陈玄笑了笑。看来这个世界的壁垒很是坚韧。 陈玄继续运行大周天行气法,一股青色道气笼罩在他的身上。 剑术道法,他要齐头并进。 谷底木屋,坐在椅上昏昏欲睡的老人瞬间睁眼。 “果真是天生道体,这是道家之幸啊……” 老人咧嘴一笑,他一只手撑住脑袋,靠在椅上继续昏睡。 正文 第三章 终于下山 , 清晨,陈玄立在木屋外的狭道上拔剑。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时,身无一物,因此不能贸然将龙渊剑取出。 于是他只能向逍遥子要了一把带鞘的铜剑。 陈玄拔剑已然有一万日了,这个动作就似刻在他的骨髓之中,难以忘却。 剑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剑身入鞘出鞘都悄无声息。 一群蓝色的透明蝴蝶出现在谷顶,逍遥子的身形显露了出来。 “你的剑术很简单。” 陈玄收剑,他立在狭窄的崖道上,抬头看向逍遥子。 “剑术是杀人术,杀人当然越简单越好。” 逍遥子闻言沉默片刻。 “你的剑术和鬼谷纵横有几分相似。” 陈玄愣了愣,握剑画了一横一竖。 逍遥子面色惊愕。 “纵横意境?” “只是棋盘罢了。” 陈玄摇了摇头,继续拔剑。 逍遥子消失在谷顶,再出现时,他已经到了谷底木屋之中。 “小师弟的剑术境界很高。” 老人坐在椅子上,笑呵呵地看向逍遥子。 “境界高低难以评说,不过他的剑很纯粹。” 逍遥子点了点头。 “他已经将大周天行气法入门了。” 老人撑着桌子站起身,笑着看向逍遥子。 逍遥子沉吟片刻。 “弟子明白了。” 逍遥子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在他突破第七层之前,不得放他下山。” 老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 白云苍狗,六年瞬息而逝。 清晨,人宗驻地。 山谷顶上盘坐了数十个人宗弟子。 其中女子居多。 陈玄随意地束起头发,走出房门,握着木剑朝着那条唯一的狭道而去。 “小师叔出来了。” 谷顶,一个高瘦的男弟子站起身。 “清静师兄,小心啊。” 陈玄朝上走,清静朝下走。 狭路相逢。 清静伸出左手,在空气中画出一个个金色篆字。 陈玄如法炮制,不过他的速度要更快几分。 篆字化作一道河流,朝着身前而去。 两道河流相撞,两人都是人随剑动,剑随字动。 剑与剑交错。 陈玄已经立在清静身后了。 “雪后初晴,风云变幻。 你的剑术少了一丝变化。” 他左手食指和无名指并拢竖起,其余三指蜷曲。 一股无形气流将清静的身体扶起,清静无奈地点了点头。 “谢师叔指点。” 陈玄继续朝着谷顶走去,却没有人敢轻易阻拦。 于是陈玄得以来到崖顶。 “请师叔赐教。” 两男一女挡在陈玄身前。 “三才剑阵?” 为首女子点了点头。 “那就要看看你们有几分火候了。” 六年来,陈玄整日与道经为伴,这让他的剑多了一丝平和之气。 三人呈三角之势,互为援手,攻防一体。 为首女子未曾握剑,只是一手掐动手印,另一手在空中刻画篆字。 陈玄以雪后初晴的起势拉近距离,接着一剑率先朝着女子攻去。 她身后的一个男弟子动了,他捏了几个手印,脚踩两仪,以他为中心,一道青色气柱朝着四周扩张。 陈玄不曾退后。 他捏了一个手印,一道无形气流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涌去。 “是万物回春,小心!” 另一个男弟子出言提醒。 青色气柱笼罩了陈玄,但却瞬间消散,男弟子倒地不起。 陈玄一剑朝着出言的那个男弟子刺去。 女弟子写完了篆字。 崖壁两侧,一片片树叶飘落,朝着谷顶飞去,凝聚成一个球形,接着分化阴阳,先后朝着陈玄而去。 陈玄连挥两剑,将树叶击散,他腾跃在空中,以木剑画了一横一竖。 女弟子倒飞出去。 “天地人都不合,如何胜我?” 三才剑阵已破,他们三人已然不是威胁。 “师弟,想要出山却不是这么简单。” 一个瘦削而黝黑的汉子出现了。 他与逍遥子一样,头戴斗笠,穿着灰色云纹道袍,但一身气度却差了逍遥子不止一筹。 “木虚子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陈玄眼神沉静。 木虚子瞬息来到陈玄身前,道术与剑术一起迸发,剑气之中夹杂着道术,道术之中包含着剑光。 木虚子的实力较先前几个弟子要强得多。 但陈玄却立在原地不曾动弹,就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 直到木虚子木剑快要刺到他额头时,他这才动剑。 没有道术,没有花哨的动作。 只有一剑,简单至极的一剑。 陈玄刺了一剑,平平无奇的一剑。 这一剑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是迅疾罢了。 木虚子胸口中剑。 他黯然一笑。 “师弟,你确实可以下山了。” 陈玄双手将他扶起,渡了几道真气给他,这才看向谷顶消散的那一群蓝色蝴蝶。 逍遥子立在谷底,望向天空。 他们共同的师父羽化了。 事实上,早在六年前他就濒临油尽灯枯了。 天宗人宗分裂多年,谁也说服不了另一方,于是定下了天人之约。 每过五年,天人两宗都要在太乙山论道比剑,以此决定祖师传下的雪霁剑的归属。 老人在上一次的天人之约中被天宗掌门赤松子的师父击败,从此落下病根。 他本以为就要在山谷之中无趣地渡过余生,不想陈玄到来,打破了人宗如同一潭死水的局面,这让老人提起几分心气。 直到今日,他见陈玄已然突破大周天行气法第七层,心中很是欣慰。 心气一坠落,身子便撑不住了,于是他就此羽化,消散在天地之间。 “这也算是一种逍遥游吧。” 陈玄长叹一声,接着一跃而起,化作一群金色蝴蝶。 “师兄,我下山了。” 陈玄的声音传到逍遥子耳中。 逍遥子怅然若失。 …… 陈玄终于下山了。 这是陈玄过的最为单调,但也最为平静的六年。 他的剑术与剑意终于突破了那道严丝合缝的壁障。 陈玄出了山谷,行了近百里山路,这才看到人烟。 “老伯,敢问这是何处?” 荒野之中,一条道路通向远方,陈玄见前方有个背着背篓的老者,于是上前问路。 “自这条路往前走,到了尽头便是魏家庄了。” 陈玄轻轻点了点头。 他不疾不徐地走着,直到傍晚才到达魏家庄。 只见路的尽头有一座巨大的村庄,村口立着一块巨石,上书三字——魏家庄。 “看来确实是在魏国。” 陈玄喃喃。 他背着木剑走进村庄。 正文 第四章 夜幕降临 , 陈玄走进魏家庄。 庄子被两条大道分成四块,一座座木质建筑矗立其中。 村口有一家客舍,陈玄走了进去,在一张桌前跪坐。 他环顾四周,店里冷冷清清,只在最靠近墙角的桌子跪坐着四个黑衣人,他们的桌上摆着一盆鱼脍。 “店家,劳烦上一壶酒。” 陈玄看向靠在柜台打盹的小厮。 小厮身子猛地一颤,打了一个趔趄,这才扶着柜台站稳。 “好嘞。客官可曾用饭?不若给您上一份鱼脍?魏家庄近河,鱼脍乃是小店一绝。” 陈玄点了点头。 小厮一溜烟跑到后厨去了。 陈玄看向靠近墙角的那一桌。 “几位兄台,敢问此地距离魏都大梁还有多远?” 陈玄对着那桌黑衣人问道。 四人沉默片刻,互相用眼神交流,好一阵,其中一人才开口。 “往东面行百里便是。” 陈玄笑着点了点头。 四人盯着桌上的鱼脍,再次陷入沉默。 “奇奇怪怪。” 陈玄摇了摇头,看向门外。 太阳下落,昏黄的余晖下,路上行人寥寥。 鱼脍和酒上上来了。 陈玄捏了一双筷子,夹了一片鱼肉。 陈玄细细品味着鱼脍的滋味,生切鱼片确实很鲜。 四个黑衣人见陈玄吃了鱼脍,犹豫一阵,终于开始动筷子了。 陈玄倒了一杯酒,独饮独酌。 “夜幕将至。” 陈玄望向门外,此时太阳刚落,星月未显,街道上昏暗一片。 …… 夜幕之下。 石板路上,一个男人朝着庄口走去。 他皮肤略黑,蓄着短须,脸上有一道疤痕,自右眼斜向下,贯穿鼻梁直到左脸脸颊。 他戴着暗红色的头巾,头上束起一个发团,脑后长发随意披散。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剑,一把黑色的剑。 男人手中的黑剑似乎可以吞没光线,他每往前走一步,黑暗就多了一分。 他来到石碑前。 挥剑,石碑断裂,断口光滑。 他一手拖着石碑,另一手握着黑剑,一步一步地朝着庄里走去。 他走到了客舍前时,停下了脚步。 客舍房间里,陈玄猛地睁开眼。 陈玄握着木剑,一剑朝着窗户划去,剑气将窗户斩开,陈玄一跃而起,跳下街道。 就在他跃下窗户的一瞬,客舍的房屋传出一道道“壳、壳”的响声。 房屋瞬间裂开,化作无数碎片,一股股鲜血从废墟中渗了出来。 陈玄握着木剑,看着握剑拖碑的男人。 “这家店的鱼脍很好吃。” 陈玄平静地看向男人。 “魏家庄的所有人都会死。” 男人望向陈玄手中的木剑,嘴角微翘,笑容深沉。 陈玄看向他手中的黑剑。 “正刃索命,逆刃镇魂。你的白剑呢?” 陈玄突然瞳孔一缩,猛地挥剑。 木剑瞬间断裂,不过幸好将黑剑挡开了。 黑剑自陈玄的耳边擦过,斩断了他的一绺鬓发。 黑剑在空中急转,再次回旋到男人手中。 “这是唯一的一次警告。” 男人右握住黑剑,在断裂的石碑上连续划动。 陈玄看着断裂的木剑笑了笑。 “有意思。” 陈玄甚至能感觉到腰间葫芦中龙渊的轻微颤动。 那是名剑之间的天生感应。 在这个世界,陈玄第一次握住龙渊剑。 男人手中黑剑微颤,他猛地抬头,一双眼睛盯着陈玄手中长剑。 “你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陈玄笑了笑,左手在空中飞快地刻画篆字。 “道家弟子?有意思……” 男人拖着黑剑,一步步朝着陈玄走来,剑尖与石板摩擦,拉出一道火花。 他距离陈玄只有十丈的距离了。 陈玄依旧在刻金色篆字。 九丈,陈玄继续刻字。 八丈,陈玄依旧刻字。 七丈,陈玄左手收回。 金色篆字如同一道河流,直朝着男人涌去,陈玄人剑齐动。 男人立在原地,斜劈一剑。 黑剑与龙渊碰撞,一道火花在两人眼前闪烁。 男人笑了,脸上的疤痕皱起,显得很是阴森可怖。 他猛地收剑退后,就要再次挥剑。 咻~ 一道响箭破空,男人面色难看,他侧过头看向庄外。 “等待你的会是死亡。” 男人转身,一步步地朝着庄外走去。 直到这时,魏家庄的灯火才一盏盏点亮。 陈玄按住颤动的右手,嘴角一翘。 “多谢大人为我等挡下恶徒!” 陈玄转身,看向或悲或惧的众人。 “先不急着谢,我想先听一个故事。” 陈玄笑着看向为首的紫袍老人。 …… 一辆载满枯草的马车在路上行驶着。 驾车的是个身穿白色劲装的英俊青年。 马车草垛上躺着另一个青年,他穿着金纹黑袍,两只手枕在脑后,仰望着天空。 这两人都佩着剑。 “小庄,换你来驾车了。” 白衣青年淡淡地说道,他的眼眸之中很是平静,就似没有感情。 草垛上的青年继续望着天空。 “但愿这次考验不要太无趣。” 白衣青年沉默片刻。 “抉择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草垛上的青年一头灰发,他闻言坐起了身子。 “抉与择,义与利?!” 他想起来临走时师父对他们说过的话。 白衣青年停下马车。 “小庄,你来驾车。” 他看出了灰发青年是在拖延时间,于是他一跃而起,盘坐在草垛之上。 灰发青年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自家师哥,好一阵才无奈地跃下草垛。 “师哥,我很好奇,诸子百家的年轻一代中,会不会有像你这样有趣的家伙。” 他左手握着剑,右手攥着缰绳,望向远方。 白衣青年靠在草垛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膝盖弯曲着。 “师父曾言,道家前任掌门收了一个关门弟子。” 灰发青年闻言一怔,接着嘴角翘起,微微一笑。 “这样的江湖才不会无趣吧。”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 “听说他是一个剑术奇才。” 灰发青年默默握紧手中长剑。 “剑术奇才?” 白衣青年无声地笑了笑,他给自己的师弟挑了一个新的对手。 “师哥,半个时辰后换你!” 灰发青年低声道。 白衣青年没有回答。 草垛上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灰发青年面色难看,平常都是他坑师哥,今日却轮到他自己被坑了。 正文 第五章 疑窦丛生 , 陈玄确实已经记不清楚三十多年前看过的动漫了。 只是当他听见魏家庄三个字时,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直至黑白玄翦握着黑剑走出来的那一刻,他终于确定,鬼谷纵横会来到这里。 之所以要找这两人,和他丹田之中的三颗定海珠有关。 此前的所谓系统,正是第一颗定海珠的化身。 定海珠共计二十四颗,齐聚一处,化作二十四诸天。 但不知何故,它们纷纷散落了。 其中一颗附在陈玄灵魂之中,带他重生到了英雄世界。 直到陈玄听闻残剑与飞雪消息的那一瞬,他身上的气运增加了一丝。 定海珠得以被唤醒,并且以陈玄最易理解的形式存在。 直到陈玄唤醒了第三颗定海珠时,才明白了这些因果。 这是第四个诸天,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也存在一颗定海珠。 “这和七龙珠有什么区别?” 陈玄饮了一口酒,笑着摇了摇头。 “先生说什么?” 瘦削的紫袍老人疑惑地看向陈玄。 陈玄摆了摆手。 “无事,大司空请继续说吧。” 老人名叫魏庸,他是魏家庄的族长,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魏国大司空。 “秦军多次来袭,幸而有我运筹帷幄,这才击退秦军。 秦人视我为心腹大患,这才派罗网的天字号杀手来害我。” 陈玄笑呵呵地盯着魏庸双眼。 “若是如此,他为何不先杀大司空,反而去杀魏家庄的村民呢?” 魏庸支吾一阵,这才开口。 “想来…想来是他想要以此来逼迫老夫屈服吧。” 陈玄抱着葫芦咕嘟咕嘟一阵。 “我想听故事,没让司空编故事。” 陈玄左手反握剑柄,平静地看向魏庸。 魏庸沉默一阵,起身朝着陈玄跪了下来。 “此时能救魏家庄的,唯有先生一人了。” 陈玄摇了摇头。 “你并不在乎魏家庄。” 魏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袖中的左手动了动。 “我会尽力护你们周全。” 陈玄笑着说。 魏庸面色一缓,没有发射那一只响箭。 “还望大司空帮我一个小忙。” 陈玄笑了,从怀中掏出一张帛书。 “替我找到这些药材,份量要足。” 魏庸笑着起身,接过帛书。 陈玄起身。 “魏大人是个聪明人,希望你不要再做蠢事。” 陈玄挥剑,屋外传来几声闷哼,鲜血顺着门缝流淌进来。 “魏大人,即使是黑白玄翦那样的剑之豪者,也不会选择手握剑刃。” 陈玄笑着走出门外。 “好自为之吧,魏大人。” 魏庸跪坐在桌前,端起酒尊饮了一口。 …… 陈玄来到倒塌的客舍前。 但他并不是要来此吊唁。 陈玄看着街道上的那半块石碑,他伸出手指,闭眼轻抚上面的刻字。 “深浅一致,一气呵成。” 陈玄睁开眼,神色有些凝重。 “恐怕他的实力不在逍遥子师兄之下。” “恩人!” 昨日客舍中的小厮竟然没死,他立在陈玄身后,惊叫一声。 陈玄有些惊讶地转身。 “小兄弟,你还活着?!” 小厮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 “小人嗜睡,昨夜起来去茅房,尿着尿着就靠在墙上睡着了,这才躲过一劫。” 陈玄忍俊不禁。 “你却是个有福缘的。不过,你为何要叫我恩人?” 小厮笑了笑。 “若不是恩人在此,那恶徒恐怕已然将庄子屠尽了。” 陈玄摇了摇头。 “不会的,他不会一次将所有人杀光的。 对了,魏氏一族共有多少人?” 陈玄看着石碑问道。 “若只算魏姓,也就三百余人吧。” 小厮走到石碑前,低声喃喃。 “这上面刻的名字,都是魏家庄的人。” 陈玄了然地点了点头。 “你们族长这几年可曾得罪过或是救过什么人吗?” 陈玄顺道提了一嘴。 “自然是有的。” 没想到小厮居然真的回答了。 “族长乃是魏国大司空,政敌不少,若是有人想要杀他倒也合乎情理。” 陈玄诧异地望着小厮。 “未请教?” “在下韩信。” 陈玄猛然一惊,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面容稚嫩的少年。 “你不是魏家庄的人?” 韩信挠挠脑袋,接着点了点头。 “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陈玄朝着庄外走去。 韩信紧随其后。 “他既然没有一次杀死所有人,那就是想让我们恐惧——他有一个仇人就藏在魏家庄。” 韩信隐约觉得遇见眼前这人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陈玄没有回答,径直地走到断碑前。 他俯下身子,伸手摸了摸断面。 “你见过剑客吗?” 陈玄没有回头,低声问道。 韩信摇了摇头,低头时见到了陈玄腰间长剑。 于是他改口回答。 “见过。先生就是。” “你过来看。” 陈玄按住韩信的脖颈,让他低着头仔细观察。 “这石碑是用剑斩断的?” 韩信心里惊讶,但面上很是沉静。 陈玄点了点头。 “帮我个忙。” 陈玄看向韩信。 “去客舍仔细查看,查明房屋是被什么斩断的。” 韩信也不问为何,点了点头便朝着庄里走去了。 陈玄沉吟一阵,化作一群蓝色蝴蝶,消失在原地。 韩信转过身,恰好看见这一幕。 …… 陈玄在找脚印。 当然,不是找黑白玄翦的脚印。 这种层次的高手,除非刻意暴露踪迹,否则,是不会被实力低于自己的人发现的。 陈玄要找的是四串脚印。 昨日打前站的那四个黑衣人的脚印。 “罗网?” 陈玄腾跃到树上,看着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喃喃道。 他在这片树林之中发现了一些痕迹。 陈玄顺着痕迹的方向望去。 树林之外的远处有一座峡谷。 “可别遇见一群蜘蛛精。” 陈玄消失在原地,在出现时,他已然在十丈之外的另一棵树上了。 半个时辰后,陈玄来到峡谷口。 陈玄再次化作蓝色蝴蝶。 “剑,求的就是一个锋利。” “玄翦大人说一把好剑还要饮血足够。” 陈玄攀附在崖壁上,他听见崖上有人在说话。 “你说我们何时才能成为天字号杀手。” “天字号杀手本就稀少,除了六剑奴,就只有掩日、惊鲵以及黑白玄翦三位大人了。” “听说,每一个天字号杀手在加入罗网前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 陈玄闻言愣了愣,这两个八卦的家伙颠覆了他对罗网杀手的认知。 正文 第六章 罗网密布(跪求票票收藏) , 陈玄攀在崖壁上听了很久,终于确定崖上只有两人。 于是陈玄猛地跃起,一剑划过。 两人来不及反应就捂着脖子倒下了。 “废话太多。” 陈玄喃喃,提着剑朝着前方走去。 峡谷之上满是山石,偶尔会见到几棵干枯的树木。 陈玄仔细观察着地面的痕迹,可似乎只有那两个罗网杀手的印迹。 “这里是出魏家庄的其中一条道路,看来他们是来探查地形的。” 陈玄笑吟吟地望向峡谷。 “可你们四个去哪了?” …… 蜘蛛伏在蛛网上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网上的每一处风吹草动。 戴着黑色面具的女子立在魏家庄附近的高山上,遥望峡谷的方向。 “那两个废物怎么还没回来?” 她身段婀娜,不时轻动五指,似乎在拨弄什么。 她腰肢晃动,看似缓慢地走着,但其实身形变幻极快,她化作一道黑风,朝着峡谷的方向掠去了。 …… 陈玄慢悠悠地朝着魏家庄的方向走着,时不时喝一口小酒。 “又回来了。” 陈玄立在峡谷入口,看着来时经过的那片树林。 “难不成还藏在这里?” 陈玄一只手捏着下巴,皱着眉头望向林中。 他左手握住龙渊,朝着树林里走去了。 却不知这是什么树。 树根深扎在泥土之中,盘虬卧龙。 树干粗壮,树枝却歪歪扭扭,树叶很少,光秃秃的,看着就似魔鬼伸出爪子。 陈玄走的很慢,他一直在留心身边的痕迹。 “奇哉怪也,你们能去哪?” 陈玄飞身而起,立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 他闭上双眼,捏了一个手印。 金色光晕自他身体溢出,化作一道圆形气浪,朝着整座树林荡去。 “咦?” 陈玄睁开眼,朝着靠近山峦的那一侧飞掠而去。 一刻之后,陈玄在树枝上停下了。 树下靠着一个人。 陈玄轻飘飘地跃到地上,他俯下身子,看向背着背篓的老人。 他身上有数十道细密的划痕,深处可见白骨,浅处却只是轻微蹭破皮。 陈玄见老人胸前不时起伏,知晓他生机未绝。 他弯下腰,伸出右手,想要探查老人的伤势。 克、克。 陈玄耳朵一动,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陈玄周围的四五棵枯瞬间变成碎块。 陈玄伸向老人腕部的手停住了。 右臂道袍已然被割开,甚至他的胳膊都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不仅如此,陈玄察觉到自己身后的一缕发丝也被斩断了。 “剑气?” 陈玄僵在原地,神色凝重。 树上稀稀落落地挂着几片枯黄的树叶。 风吹过,一片叶子落了下来。 它曲折盘旋,自陈玄脸颊旁划过,却瞬间一分为二。 “不对,是剑阵?” 陈玄闭上双眼,仔细地听着身边的动静。 克、克。 声音再次响起,陈玄身前的这棵树的树冠也被切碎了。 一截截树枝掉落,却被切成更加细小的碎块。 陈玄嘴角一翘。 “找到你了。” 声音在女人耳畔响起。 女人猛地一惊,她连忙看向身后,可身后却空无一人。 “就是这一刻。” 陈玄依旧闭着眼,一股寂寥肃杀的意境自他身体向外扩散。 天地之间的色彩黯淡了几分。 剑气如同花朵般悄然绽开。 一道道无形丝线断裂,陈玄握着剑,朝着先前发出响动的那处掠去。 一道金色剑气横向斩出,成排的树木轰然断裂,远处传来一声痛呼。 陈玄正要朝着女人逃离的方向追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动。 “咔~吱” 陈玄猛地回身,飞掠而起,一剑斩碎了倒下的树干。 “老先生,你没事吧?” 陈玄挥了挥衣袖,将树干的碎块震开。 他看向靠在树桩上的老人。 老人虚弱地呼吸着,眼皮颤动,却始终难以睁开。 “请你……” 呢喃声低若蚊蝇。 陈玄侧耳倾听。 “请你去死吧。” 老人的声音很是冰冷。 陈玄笑着看向老人,他左手两指捏住了刺来的匕首。 “多谢阁下指路。” 陈玄在老人耳边呢喃。 他缓缓地将匕首扎进老人的心脏,慢慢扭动匕首。 陈玄看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摇了摇头。 “天杀地绝,有点意思。” 陈玄面无表情,起身朝着魏家庄走去。 …… 庄口断碑前,穿着布衣的少年伫立着,他一动不动,丝毫不受来往行人的影响。 陈玄的身影出现在石板路上。 韩信见状依旧立在原地,直到陈玄快到庄口,这才迎了上去。 “先生。” 韩信微微欠身。 陈玄笑着看向他。 “看来你已经有了答案。” 韩信抬头,一双淡漠的眸子对上陈玄。 “似乎是一种极其锋利的丝线。” 韩信说出了他的答案,他目光隐晦地朝着陈玄胳膊扫去。 “的确很锋利。” 陈玄淡然一笑。 “再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你可以提一个要求。” 韩信抬起头。 “我想学剑。” 陈玄摇了摇头。 韩信目光一黯。 “你不该只学剑。” 陈玄径直走进魏家庄。 韩信愣在原地,思索良久。 陈玄看了一眼路中间的那块断碑,接着抬头望向天空正中的太阳。 “天又快要黑了。” “先生说笑了,此时还是正午,哪里会天黑?” 魏庸来到陈玄身前,笑着对陈玄说道。 陈玄摇了摇头。 “今夜他还会来,以我一人之力,决计护不住魏家庄。” 魏庸脸色一沉。 “庄中倒也有不少青壮。” 魏庸试探着看向陈玄。 陈玄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点,陈某已经领教过了。” 魏庸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先生还未曾用饭吧,老朽以让家中庖厨备了酒菜,还望先生赏脸。” 陈玄看向那座倒塌的客舍,不少人正在清理房屋碎片,想要找出店家尸身。 “此事就不劳魏大人费心了。” 陈玄转身朝着庄外走去。 韩信见状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走了好一阵,直到太阳开始西斜,陈玄才停下脚步。 “此人,你认识吗?” 陈玄看指着地上的尸体看向韩信。 韩信面色有些难看——经过几个时辰的暴晒,老人尸身的肌肤已然有几分干瘪了。 “我三年前来到魏家庄,那是这老人就已经在庄中了。” 陈玄闻言一怔。 正文 第七章 鬼谷纵横(跪求一切) , 太阳快要落山了。 此时的魏家庄很安静。 或者说,很寂静。 街道之上空无一人,几家屋舍上挂满缟素,偌大的庄子如同一座鬼域。 庄外走来两人。 一人黑发白衣,一人灰发黑衣。 “看来,这就是我们此次的考题了。” 卫庄嘴角微翘,他看向庄口残存的半块石碑。 盖聂握着剑朝着石碑走去,他俯身伸手摸了摸断面。 “这石碑竟是被人一剑斩断。 看来这把剑不仅很薄,而且极其锋利。” 盖聂站直身子,朝着庄里走去。 卫庄紧随其后。 “有趣。” 卫庄瞧了瞧空荡的街道,接着抬头望了望屋舍上飘荡的白布条。 两人继续沿着路向里走去,直到来到那块断碑的位置。 “石碑上的字是用剑写就,这人的剑术造诣极高。” 盖聂眼神依旧淡漠,只不过他微微握紧了长剑。 卫庄眉毛一扬。 一座房屋的门打开了,两个木桶滚了出来。 又一间房屋开门,又是几个木桶。 转瞬之间,近十个木桶滚到两人身侧。 “是火油。” 盖聂鼻孔微动,面色更冷了几分。 街道两边的阁楼之上,窗户陡然打开。 一道道火光闪烁。 嗖~嗖~嗖…… 一支支火矢朝着木桶刺去。 卫庄将斗篷的帽子戴上,一脚踢飞一个木桶,火矢与木桶碰撞,轰然炸开。 剩下的箭矢依旧朝着两人刺去。 盖聂一脚蹬地,化作一道白影,直直地朝着阁楼而去。 卫庄拔剑,不断朝着箭矢袭来的方向奔去,一边腾跃一边挥剑,很快就将箭矢尽数斩断了。 卫庄立在原地。 他背后几丈远的一个角落,一根火矢自弓弦射出,直朝着他的背后袭来。 卫庄猛地转身,一剑横扫,将箭矢自箭头到箭尾劈成了两半。 自高空又来了一道箭矢,直朝着火油刺去。 卫庄再度转身,用剑尖停住了箭矢。 他看着地上带着火星的箭头,横剑一挥,一道淡金色剑气斩出,将火星尽数熄灭了。 阁楼之上,盖聂身形闪烁,以指尖点动弓弩手的肩头。 一个、两个、很多个人都僵在原地不得动弹。 盖聂顺着楼梯向上飞掠,到转角之处。 一个精瘦汉子举起长剑朝着盖聂劈来。 盖聂握住他挥剑的胳膊,顺势往下一拉,用另一只手顶住他的胳膊。 楼上传来弓弦绷紧的声音。 盖聂将汉子顶在身前,那箭矢却依旧朝着他射来,他连忙屈膝一顶,将汉子身子顶偏。 箭矢险之又险地错过汉子的心脏,刺入他的肩头。 这是卫庄唯一瞧不起盖聂的一点。 盖聂身形再闪,一剑斩断弓弦,一脚将弓弩手踢下楼梯。 盖聂进入房间,两剑击倒护卫,来到魏庸身前。 …… 陈玄和韩信在尸体旁吃完烤肉,这才慢慢地朝着魏家庄走去。 韩信面色煞白,喉结往上动了动,又再度向下。 陈玄笑了笑。 “忍不住就别忍了。” 韩信闻言奔到路旁,俯下身子吐了起来。 “只有亲手将刀刃插进别人的身体,当你感觉到血肉蠕动时,才能真正明白生命的价值。” 陈玄静静地看着韩信。 后者用衣袖擦了擦嘴,这才起身看向陈玄。 “韩信受教了。” 两人继续朝着庄子走去,已经能够隐约看见魏家庄的轮廓了。 二十息后。 卫庄转身看向庄口。 陈玄恰好带着韩信走进庄中。 卫庄死死地盯着两人,慢慢将鲨齿剑指向陈玄。 “你是谁?” 他这样说道。 陈玄淡淡一笑。 “我自然是我。” 韩信立在他身后,警惕地看向卫庄。 鲨齿剑颤动,卫庄仔细看了看陈玄手中的龙渊剑。 “你的剑很不错。” 卫庄将剑尖朝下,一步步朝着陈玄走去。 陈玄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卫庄朝他走来。 卫庄猛地跃起,一剑朝着陈玄劈来。 陈玄笑着拔剑。 火花在两人目光之间闪烁。 卫庄双手握剑,猛地向下一压。 陈玄猛地收剑,接着一剑横斩。 金色的锋锐剑气朝着卫庄而去。 他面色诧异,同样横斩一剑。 两道金色剑气交击,最后在空中散去。 “你的剑告诉我,你不是杀人凶手。” 卫庄看向陈玄。 陈玄带着韩信,自他身边走过。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 卫庄收剑,跟在两人身后。 …… “师哥。” 盖聂闻言转身,却看到自家师弟和另外两人一起走了进来。 “陈先生!” 魏庸激动地站起身。 陈玄无奈地对着盖聂拱手。 “道家人宗太玄子,见过鬼谷两位。” 韩信闻言一怔。 卫庄眼中精光闪动。 盖聂抱剑拱手。 “盖聂见过前辈。” 他斜眼看了看卫庄。 卫庄别扭地别过头去。 “盖兄客气了,道家不拘泥于礼法,我等以平辈论交便是。” 魏庸本来见陈玄对盖聂拱手,心中一凉,还以为这群人都是一伙的。 可他一听见鬼谷两字,顿时放下心来。 “原来是鬼谷的两位少侠。” 魏庸笑了起来,满脸皱纹堆起。 盖聂闻言再度看向魏庸。 “阁下以为我等是谁?” 魏庸尴尬一笑。 “老朽只当两位是罗网派来的杀手。” 卫庄冷哼一声。 “若是杀手,你的那些人早就没命了。” 魏庸闻言愣了愣,望向窗外。 话音刚落,街道上跌倒在地的众人渐渐爬了起来。 盖聂先前点穴之时,所用内力并不算大。 魏庸对着盖聂猛地鞠了一躬。 “老朽不识豪杰,冲撞了贵客,还望两位莫要怪罪才是。” 他神色十分诚恳。 韩信看着这只老狐狸表演,若有所思。 “魏大司空,夜幕将至,我等还是少说废话,早作准备吧。” 陈玄出言提醒。 盖聂看向陈玄,微微颔首。 “太玄子道兄,敢问是要作何准备?” 陈玄看向韩信。 韩信朝前走了两步,对着盖聂行了一礼。 “想必两位已然看过那块断裂石碑还有那座倒塌的屋舍了。” 盖聂和卫庄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昨夜那座屋舍被切成碎块,房屋的主人惨死其中。 他的名字,就刻在那座碑上。” 盖聂目光一冷。 “凶手竟是想要灭族?” 陈玄点了点头。 正文 第八章 夜幕再至 , 夜幕降临,房屋之中灯火摇曳。 魏庸跪坐在主位,双手紧扣在膝上,不时望向屋外。 盖聂和卫庄握着剑立在门口。 韩信立在盖聂身侧。 陈玄静静地在地上盘坐。 大周天行气法运转,青色真气自经脉中奔涌,最终汇入丹田莲池之中,化作金色的池水。 恐怕没有人想得到,陈玄会将道家人宗的这门高深心法化作另一门功法的养分。 卫庄抱着剑靠在门框上,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陈玄。 “这么一点时间也要吐纳?” 卫庄喃喃。 盖聂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望向卫庄。 “周易云:天道酬勤。” 卫庄哼了一声,侧过头看向门外。 帷幕被一阵风吹起,屋内灯火瞬间熄灭。 陈玄睁眼。 “来了。” 盖聂卫庄纷纷拔剑。 “啊~~”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几道黑色剑气相互交织,如同丝带一般,将门外的护卫卷到半空,剑气肆虐,尸体跌落下来,无力地垂下头。 魏庸瞪大双眼,嘴角微颤。 盖聂和卫庄几乎同时挥剑。 一把黑剑与两剑交击,三把剑抵在一处,火花闪烁。 玄翦嘴角勾起,眼神却依旧冰冷。 陈玄在跃起的一瞬拔剑,金色剑气斩向玄翦头顶。 玄翦用力将剑往前一压。 盖聂和卫庄以手扶膝,向后滑去。 玄翦再次挥剑,一剑斩碎了陈玄的剑气。 “三只蚂蚁。” 玄翦将单刃黑剑靠在肩上,戏谑地看向三人。 “黑白玄翦?” 盖聂站起身,盯着玄翦手中的黑剑。 “我已经给过你警告了。” 玄翦静静地看向陈玄。 陈玄立在黑暗中,握紧了龙渊。 身形闪烁,一剑横斩。 卫庄瞳孔一缩,他在这一剑中看出了几分横贯八方的意蕴。 玄翦手腕翻转,黑剑转动,一剑劈在空气中某处。 龙渊剑果然斩向此处,玄翦嘴角一勾。 他的眉头忽然挑动,黑剑向下划去。 原来龙渊在与黑剑接触后,剑尖瞬息跳跃到了玄翦腰腹之处。 “师哥,一起上吧。” 卫庄握紧了那把满是利齿的长剑。 盖聂盯着玄翦看了看,摇了摇头。 “若是此刻贸然加入,可能反倒会成为拖累。” 韩信眼中精光闪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玄的身形。 龙渊再次与黑剑交击,两道剑气交错,两人身后同时斩出半道剑气。 “弱者的挣扎是最美丽的舞蹈。” 玄翦脸上疤痕皱起。 两人再度挥剑,屋内传出阵阵金石交击之声,剑气肆虐,将门窗斩得稀烂。 卫庄用剑对着身后的墙壁划了一个井字,他斜眼瞥向韩信和魏庸。 “留下等死?” 两人连忙顺着这道口子跳了下去。 陈玄继续挥剑,剑尖再次跳跃,就似跨越了空间。 “对弈?” 盖聂看出来几分门道。 玄翦不愧是罗网的天字一等杀手,他轻松接下了这刁钻的几剑。 玄翦改用双手握剑了。 盖聂面色一变。 “小庄,准备动手。” 卫庄握紧鲨齿,猛地朝前飞掠,但却突然停在了身前一步之处。 他的脖颈被割出一条血线。 “剑气?” 卫庄瞳孔一缩,不敢妄动,只能轻启嘴唇。 盖聂同样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是无情丝阵。” 陈玄一剑挡住玄翦黑剑,连忙出言提醒。 玄翦又一剑朝着陈玄劈来,势大无比。 陈玄以剑画圆,抱元守一。 但玄翦这一剑的力量实在太大了,陈玄阻挡了黑剑的来势,但却没能将它彻底挡下来。 他的腹部被划了一道口子。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用剑伤我了。” 陈玄笑着抬头,他的瞳孔变作金色。 玄翦盯着陈玄的眸子,双手紧握剑柄,又是一剑斩来。 在陈玄的眼中,玄翦体内的内力流转清晰可见,就似一条条黑线,朝着一个方向流转。 陈玄以圣灵剑法对敌,这六年来,他日日参悟这一绝世剑法,但十八剑以后是无情剑,他确实难以参悟。 这么多年,他也就练到第二十剑。 前十八剑有情,讲求一个情意绵绵,剑剑相接,接连不断。 陈玄每一剑都朝着玄翦内力流通滞塞的位置攻去。 玄翦被陈玄的突然变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一时之间,竟是暂落下风。 盖聂一听“无情丝阵”四字,心中立刻有了对策。 他手指一松,将长剑扔下,剑刃斩断了一根无情丝,他顺势握剑转动手腕,将身前的无形丝线尽数斩断了。 卫庄如法炮制,斩断丝线,接着猛地朝着玄翦身后而去。 一剑横斩,一道淡金色的剑气横贯十余丈,直朝着玄翦身后而去。 玄翦腹背受敌,却丝毫不慌,趁着陈玄第十七剑的间歇猛地挥剑,接着腾跃而起。 横贯八方的剑气直朝着陈玄而来。 他暗骂一声,以剑画横。 剑气相消,两人都安然无恙。 玄翦的目的是复仇,他已经在陈玄和鬼谷三人身上消耗了不少时间了。 于是他朝着墙上的那处坑洞而去。 盖聂一剑刺出,人随剑飞,如同一条白龙,朝着玄翦刺去。 玄翦连挥三剑,这才挡下盖聂的百步飞剑。 但陈玄和卫庄再次围了上来。 “你逃不掉了。” 卫庄嘴角微翘。 玄翦闻言仰天大笑。 “逃?该逃的,是你们。” 陈玄面色猛地一变。 在他眼中,玄翦体内的真气沸腾了起来,在经脉中疯狂奔腾。 黑色剑气自玄翦黑剑绽开,充斥到空气的每一个角落。 房屋轰然碎裂。 陈玄和鬼谷两位一起被埋在了废墟中。 十息后,废墟上某处轰然炸开,木屑纷飞。 陈玄跃了出来,此时的他浑身鲜血,灰头土脸,着实有些狼狈。 盖聂和卫庄也跃出废墟。 “太玄子道兄,玄翦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盖聂白衣上满是灰尘,发丝上沾满木屑,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到极致。 陈玄衣袖猛地一震,灰尘被真气震开。 “黑白玄翦只剩黑剑,他已然没有了守护之人。” 陈玄化作一群透明的蓝色蝴蝶,消失在原地。 盖聂和卫庄闻言对视一眼,连忙朝着先前魏庸逃离的方向奔去。 正文 第九章 落日剑意 , “用人命堆砌胜利的希望,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玄翦将冲过来的一个护卫拦腰斩断,笑着看向魏庸。 魏庸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韩信弓下身子,从魏庸身后悄然离开。 克、克… 声音响起,魏庸和一众护卫望向两边的房屋。 屋子轰然炸开,护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很快就只剩魏庸一人。 玄翦握着黑剑,一步步朝着魏庸走去。 陈玄的身影骤然出现在玄翦身前。 剑剑交击,又是一阵火花。 “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 玄翦与陈玄对视,两双眸子近在咫尺。 陈玄用力抵住黑剑,他静静地盯着玄翦阴翳的双眼。 收剑,接着一剑刺出。 这一剑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看着毫无威力可言。 玄翦双眼微眯,连忙挥剑。 黑剑竟是被龙渊撞开。 剑气自玄翦脸颊划过,割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咬人的蚂蚁,有意思……” 玄翦用食指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接着放进嘴里抿了一口。 盖聂和卫庄终于赶到,正好撞见玄翦吮吸自己血液。 “一起上。” 盖聂腾跃而起,一剑竖斩,剑势猛烈,仿佛将空气都切开了。 卫庄飞快地朝着玄翦奔去,一剑朝着玄翦腰身斩去。 玄翦握剑,转身连挥两剑。 黑色的剑气如同墨水一般,晕染了方圆近十丈的空间。 盖聂和卫庄的剑气在水墨空间之中消弭,墨水散开,剑气肆虐。 盖聂和卫庄纷纷面色一变,连忙挥剑抵挡。 黑色剑气自盖聂肘下而过,将他的肋下割开几道血痕。 卫庄死死地握住剑,但他的手腕已经开始溢血了。 陈玄食指和中指并拢,其余三指扣在一起,真气自他身体散开,化作一道圆形气浪,朝着四周扩散而去。 “万物回春。” 盖聂艰难地抵挡住剑气,望着陈玄低声呢喃。 气浪朝着四周涌去,天地一点点恢复了原本的色彩。 玄翦诧异地挑起眉毛。 身形闪掠。 卫庄用鲨齿剑挡住了一剑,但第二剑已经朝着他的胳膊划去了。 他艰难地再次挡下一剑。 第三剑重重地划在他的胸膛。 第四剑第五剑接踵而至。 卫庄悬在半空中,血液不断飞溅。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盖聂和陈玄甚至来不及反应。 等到两人动身之时,卫庄已然无力地摔在地上了。 陈玄左手不住地画着金色篆字。 盖聂的双眸依旧沉静,但他已然有了几分怒意。 一剑直直地朝着玄翦飞去,盖聂人随剑动,速度奇快。 玄翦快速挥剑,盖聂的这一招百步飞剑被挡了下来。 再次挥剑,黑色的剑刃已然要砍在盖聂的脖颈了。 陈玄握着剑,顺着金色篆字形成的河流,朝着玄翦刺去。 玄翦只能收剑回防,双手握剑,这才堪堪挡住陈玄的这一招雪后初晴。 盖聂连忙来到卫庄身前,扶起卫庄,将内力渡进卫庄体内。 “你的对手是我。” 陈玄语速很慢,眼神冰冷。 魏庸趁着两人僵持,偷偷溜走了。 玄翦见魏庸就要逃离了,一股冲天的怒意油然而生。 陈玄将要独自面对玄翦的怒火。 这是陈玄自练剑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战。 玄翦已然拥有完整的剑意,一身实力不在诸子百家各大掌门之下。 而陈玄只是初入剑意的门槛,虽然内力不俗,气机深厚,但毕竟有着境界的差距。 玄翦的剑法没有什么特别的玄妙之处。 但他的每一剑剑势都极猛,剑速也极快,剑气也异常凌厉。 这种全方位无死角的剑客,一旦没有了牵挂,将会是最锋利的武器。 陈玄将自己精通的剑法几乎使了个遍。 剑招精妙的飞雪剑,诡异多变的奕剑术,简单凌厉的杀人剑,甚至还有自创的剑九。 可玄翦却始终以不变应万变,只是飞速地挥剑,一剑剑斩向陈玄。 一时之间,玄翦竟是奈何不得陈玄。 陈玄心下一横,以绿水亭甲子习剑录中的剑术对敌。 一招天女散花,丹田莲池金莲疯狂摇曳,剑气如同针线,朝着玄翦穿引而去。 玄翦不胜其烦地挥剑,突然加大了挥剑的力道。 陈玄连忙以圣灵剑法对敌。 前十八剑挥动异常迅速,直到第十九剑才慢了下来。 但玄翦的面色反倒凝重了几分。 陈玄陷入一种奇异的境界之中,他暂时忘记了某个姑娘,忘记了自己的父母,忘记了曾经的朋友。 第十九剑的剑气很薄,细若发丝,化作一道金色丝线,朝着玄翦斩去。 第二十剑接踵而至,无数条丝线相互交织,化作一道剑网网向玄翦。 玄翦难得地收敛了神色,双臂用力握紧剑柄,一剑挥出。 天地为之黯然,世界再次化作一张水墨画卷。 金色剑网逐渐褪色,变成了黑白两色,最终却如同墨入水中,消散开来。 “意境?!” 陈玄心道不妙。 一道黑色的笔画划过陈玄的身体,将他撞起到半空之中。 玄翦如同画卷里的主宰,他瞬息便出现在陈玄身前,黑剑举起,眼看就要挥剑了。 黑剑斩得极快,剑刃已然要碰到陈玄了。 陈玄闭上双眼,握紧了龙渊。 当他再次睁眼时,一道孤烟出现在黑白画卷之中。 孤烟袅袅升起,在落日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寂寥。 剑气绽开,落日绽放光芒,金色剑气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玄翦连续挥剑近十次,依旧被细密的金色剑气戳得浑身鲜血。 “就是现在。” 陈玄大喝一声。 卫庄猛然睁开眼。 鬼谷两位立在一起,卫庄横剑,盖聂纵剑。 两剑齐动,一纵一横。 两龙齐飞,一黑一白。 黑龙与白龙盘旋朝着玄翦飞去。 鬼谷二人还未曾悟出剑意,不过两人的剑招相合,却拼凑出一种奇异意境。 玄翦来不及抵挡,被黑白两条剑气蛟龙穿胸而过。 落日绽放出最后的光辉,剑气将玄翦的胸腹绞得粉碎。 玄翦落在地上,一步步地朝着陈玄走去。 没过几步,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陈玄惋惜地摇了摇头。 “一代剑之豪者,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盖聂对着陈玄猛地拜了一拜。 “多谢太玄子道兄搭救。” 卫庄也对着陈玄轻轻颔首。 陈玄笑了笑,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两位无需多礼。” 韩信自角落走了出来,原来这小子一直未曾离开。 “诸位,魏庸就要死了。” 盖聂和卫庄面色一变。 正文 第十章 琴声若雪 “他现在还不能死。” 卫庄左手捂住胸口,面色苍白。 盖聂朝着卫庄望去。 “此人心思歹毒,毫无怜悯之心,着实该死。” 卫庄摇了摇头。 “不要被狭隘的正义所迷惑。” 韩信闻言点了点头,接着开口。 “魏庸性情卑劣,但他毕竟掌握着魏国的军政要务,若是他就此死了,魏国将乱作一团。” 韩信看向盖聂这样说道。 “魏国是中原的屏障,一旦魏国失守,东方诸国将直面秦国的威胁。” 卫庄将鲨齿插在地上,两只手扶着剑柄站稳。 卫庄想要保住魏庸的性命。 陈玄闻言摇了摇头。 “七国征战多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若是其中一国能吞并天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魏庸是天下一统的阻碍之一。” 陈玄静静地看向卫庄。 卫庄闻言一怔,低头沉思。 “几位,再犹豫下去,魏庸就被那个女人杀了。” 韩信无奈地摊了摊手。 盖聂朝着远处房屋倒塌的方向掠去。 卫庄见状,捂着胸口紧随其后。 卫庄要救人,盖聂却是要杀人。 “先生为何要支开鬼谷二位?” 韩信疑惑地看向陈玄。 “玄翦是一把凶器,一把尚有大用的凶器。” 陈玄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玄翦。 “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韩信问道。 …… 陈玄架着鬼谷二人的马车朝着东边离去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将魏家庄的马车尽数毁去。 陈玄此行下山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见识一下这方世界最顶尖的剑与剑客。 果然,出山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这几日,接连碰见黑白玄翦与鬼谷纵横。 尤其是与黑白玄翦的对剑,让他感觉到久违的压力。 甚至让他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剑意……” 陈玄喃喃一声,他握着缰绳,望向前方的那座竹林。 清幽高远的琴声自林中传出,如同白雪一般澄澈冰冷。 陈玄讶异地甩了甩缰绳,将马车停在了林中路边。 琴声愈发清晰,弦声一声声传来,如同浪潮一般,传进陈玄耳中。 陈玄顺着声音朝着左侧的竹林走去。 竹林稀疏,陈玄远远瞧见了一道白影。 “先生好雅兴。” 陈玄笑道。 琴声不断,那人依旧低着头,手指轻动,琴声悦耳。 陈玄来到那人身前。 那人白衣胜雪,长发披散,眉毛修长,收锋急而有力。 陈玄见琴师不理会他,也不恼怒,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么美的琴声了。 他拔出龙渊剑,在竹林之中翩然舞剑,剑尖随意跳动,时而急切,时而缓慢,赫然是飞雪剑。 长剑的破空声与琴声不时应和,白衣琴师诧异地抬头,望了陈玄一眼。 接着却再次低头,手指飞速拨动,琴声渐急,是宫商角徵羽五音中的羽声。 竹林之中,片片竹叶随风飘落,不时被剑气割出细口。 琴声戛然而止,陈玄收剑。 “琴声若雪。” 白衣琴师闻言淡笑着抬头。 “在下高渐离,敢问阁下是?” 陈玄笑着在高渐离身前坐下。 “陈玄。” 陈玄喜欢听琴。 于是陈玄的马车上多了一人。 “小高,如此说来,你此行是要归乡?” 陈玄握着缰绳,笑着问道。 草垛上,高渐离一袭白衣,背对着陈玄端坐。 “正是。” 陈玄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半日以来,高渐离就没有哪句话是超过十个字的。 “你是燕人,到魏国来做什么?” 陈玄只能继续发问。 高渐离闻言沉默片刻,这才开口。 “听闻魏国有一位琴师,琴音旷远,我便自燕国而来,不料那人却是个贪慕权势之辈,琴音俗不可耐。” 说到这,高渐离皱了皱眉。 似乎只有说到琴,他才能多言几句。 “你呢?” 高渐离问道。 陈玄笑了笑。 “你喜欢琴,我喜欢剑。” 高渐离闻言沉默片刻。 “剑有什么好的。” 陈玄咧嘴一笑,却不作声。 马车行了好一阵,直至暮色渐浓,两人来到一座峡谷之外。 咕~咕 草垛上传来奇怪的声音。 陈玄笑了。 “小高,我去去就回。” 陈玄停下马车,朝着道路一侧的山崖飞掠而去。 再回来时,他的手中已然提了一只兔子。 高渐离自草垛上跃下,神色有些不自然。 陈玄熟练地以指为剑,剥皮剖腹,将野兔处理干净,用葫芦里的酒冲洗一阵。 不仅如此,陈玄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放着一些盐巴。 高渐离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帮我生火。” 陈玄一只手将火镰递给高渐离,接着用棍子撑开兔肉。 高渐离忙活一阵,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一袭白衣也变得一块黑一块白。 “得,不为难你了。” 陈玄将撑着兔肉的木棍递给高渐离,接过火镰,就着枯草点燃一堆篝火。 兔肉在火上炙烤着,逐渐渗出油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夜幕降临,黑暗将大地笼罩,只有黯淡的星光洒落地上,这才略微有些光亮。 陈玄和高渐离的篝火在夜晚中显得很是显眼。 “吃吧。” 陈玄将兔肉撕开,分给了高渐离一半。 高渐离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双手,自路旁折了一根树枝,将兔肉串了上去。 陈玄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高,你这样活着太累了。” 高渐离不置可否,小口小口地撕咬着兔肉。 得、得、得。 陈玄耳朵轻动。 峡谷之中传来一阵马蹄声。 渐渐近了。 七八匹马簇拥这一架马车,直朝着陈玄和高渐离而来。 “两位先生,可否将这熟肉卖与我家主人?” 汉子骑着马,腰间挎着刀,他独自来到陈玄和高渐离身前。 陈玄抬头瞥了他一眼。 “不可。” 虽然每日习练大黄庭,但以陈玄的境界,距离辟谷还早的很。 汉子看了看陈玄背上的长剑,讪讪一笑,接着看向高渐离。 高渐离同样摇了摇头。 汉子回头看了看那架马车,伸手朝着腰间长刀而去。 陈玄自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朝着汉子一划。 叮。 长刀瞬间断裂。 马车上的帘子掀开了,陈玄眼力很好,他看见了一张俊美的脸庞。 正文 第十一章 越王八剑 , “莫要生事。” 声音传来,帘子放下了。 汉子闻言身子一僵,连忙松开握刀的手,悻悻地瞪了陈玄一眼。 陈玄见状,吃的更香了。 汉子骑着马,朝着马车折返回去了。 “小高,你听说过越王八剑吗?” 陈玄囫囵吞下一块肉。 高渐离斯文地嚼着,直到咽下去才回答。 “没听过。” 陈玄看了看身边的龙渊剑。 “那你可曾听闻龙渊剑?” 高渐离自怀中取出一块方巾,轻轻擦去手上的油渍。 “相传此剑由欧冶子和干将联手所铸,乃是诚信高洁之剑。” 两人都没有压低声音。 那群人继续朝着西边行去,马车经过陈玄和高渐离身侧时,窗口的帘子掀了一角。 陈玄伸手按住龙渊剑,抬起头,与车里的人对视一眼。 那是一双冰冷的眸子。 盖聂的眸子也很冷,不过那只是表象,高渐离的双眸看似无情,但那只是骄傲,或者说高洁。 哪怕是玄翦,他的眼神里还有愤怒与复仇的火光。 可先前这人,眼神中不夹杂任何的情绪。 马车掠过,高渐离好奇地盯着陈玄左手按住的龙渊剑。 “方才它似乎在颤动。” 陈玄点了点头。 “这把剑和马车里的那一把,都是欧冶子所铸。 两把名剑互生感应,这种情形我不久前曾碰到过。” 高渐离笑了笑,他是个不怎么爱笑的人,所以他的笑很僵硬。 “你笑什么?” 陈玄不解地问道。 “你曾说过你喜欢剑。 那人显然是个剑术高手,可你却不战而退,你似乎很怕他。” 高渐离用树枝翻动着篝火。 陈玄摇了摇头。 “那是个女人,除非事关生死,否则我不想和她有什么纠葛。” 高渐离闻言一怔。 “女人?” 陈玄点了点头。 “这世上不会有比我还好看的男子。” 可惜高渐离学不会哈哈大笑,即便如此,他此时的表情也很是精彩了。 “我错了,看来你的剑术确实很高。” 高渐离强绷着笑意。 “我们需要快些赶路了。” 陈玄收敛笑意严肃地说道。 接连碰见罗网的天字一等杀手,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 百里之外,两个青年沉默地走在路上。 “师哥,下次见面,我一定要杀了他。” 卫庄很愤怒,他们的考验被搅和得一团糟,师哥被人忽悠着和他作对,玄翦也消失不见。 最可气的是,那人居然还顺走了他们的马车。 盖聂沉默片刻,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对于天下的看法太过独特,以至于你我都被他骗了过去。” 两人本来还因为魏庸生出分歧,可等到他们俩赶到时,魏庸已然死在了无情丝阵之中。 原本是一个选择题,可选择却被别人抢先做了,这让两人很憋屈。 “魏国的大将军已经死了,现在魏庸也死了,可以预见,魏国即将乱作一团。” 盖聂一边走一边说道。 “我们似乎没有选择了。” 卫庄抱着剑,他的伤势尚未痊愈,因此面色很是苍白。 “既然如此,我们便自己写一个选择。” 盖聂停下脚步,眼神坚定。 “魏国如今的危机有两方面,一来是秦军压境,二来是魏武卒的军权不定。” 卫庄也振奋起精神。 “魏国尚有信陵君,若是由他统领魏武卒,想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卫庄的心情终于好了几分。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夜色下,两人看不清来人是谁。 马车驶过,车外的护卫们并不在意这两个路人。 隔着帘子,车里的女人朝着路边看去,她察觉到了两道纯粹的剑气。 不过她并没有节外生枝,因为她此行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刺杀信陵君。 马车消失在盖聂和卫庄的视线中。 “去大梁。” 盖聂和卫庄转身,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慢慢走着。 …… 第二日一早,高渐离一觉醒来,这才从草垛中钻出来。 他尚未习武,弱不禁风,因此昨夜早早就在草垛里睡着了。 陈玄仗着大黄庭有养生延寿的功效,驾车整整一夜,也不顾马匹是否受得了,果然,今日一早,这匹马已然半废了。 马车停在一个村庄外,那匹可怜的马儿半躺在地上,时而嘶鸣一声。 高渐离跳下马车,将琴背在背后。 他朝着前面走了两步,却见车架上空无一人,他走到马儿身侧,俯下身子,轻轻抚摸着马鬃。 马儿的嘶鸣声小了几分。 高渐离起身看向四周。 “陈兄去哪了?” 高渐离犹豫片刻,朝着村庄走去。 此时还是清晨,村子里并无炊烟,显得有些冷清。 孩子们在村口嬉戏打闹,给宁静的村庄增添了几分生气。 高渐离走到村口。 “小弟弟,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 高渐离俯下身子,按住一个男童的肩头。 “见过。” 小孩扎着两个发髻,鼻涕一伸一缩。 “他在哪?” 高渐离强忍着帮他擦鼻涕的冲动,耐心地问道。 “在我身前。” 小孩看了看高渐离脏兮兮的白衣,将鼻涕吸溜回去,瞪大眼睛认真地回答。 高渐离一只手捂着脸,无奈地叹气起身。 “小高,昨晚睡得可还安稳?” 熟悉的声音自高渐离身后传来。 高渐离始终未曾察觉身后有人,此时被吓得身体一颤。 陈玄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快跑啊,这里有两个白衣傻子。” 男孩拉起身边女孩的手,慌慌张张地朝着村里跑去了。 男孩并没有忽悠高渐离。 从高渐离跃下马车的一瞬,陈玄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只不过他始终未曾察觉罢了。 高渐离郁闷地转身。 “你去哪了?” 陈玄握着龙渊在高渐离眼前晃了晃。 “练剑。” 高渐离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这是何处?” 陈玄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朝着村里走去。 “已然到了赵国边境了。” 高渐离看了看陈玄纤尘不染的白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练剑?似乎也不错。” 两人进了村子,一股浓郁的酒香自街边一家小店飘了出来。 “师兄,少喝点。” “喝了酒才有力气练剑!” 声音自店里传来,陈玄与高渐离对视一眼,走进店中。 正文 第十三章 五步绝杀 , 陈玄之所以朝着东边而去,是因为定海珠又有了异动。 在他与鬼谷合力击败玄翦的那一瞬,丹田之中的定海珠溢出一道道玄黄气流,直朝着他的双眼而去。 天地之间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只见西边冲起一道金色气柱,化作一条金龙,盘踞在天空之上。 接着东边也冲起六道气柱,同样化作金龙,但大小与威势都远不及西方的那一道。 接着,他眼中的人也变了。 无论是盖聂、卫庄或是韩信,他们的头上三尺都悬着一团金色气团,气团里或蛇或蟒,蜿蜒而行。 玄翦身上的气团丝丝缕缕地朝着陈玄涌去,他的大黄庭瞬间精纯了几分,第四朵金莲悄然生出。 东边天空的一根气柱突然涨了几分,与此同时,西方的那一根气柱缩了几分。 陈玄心血来潮,于是径直朝着东边来了。 果然,路上先是碰见气运如蛇的高渐离,又遇到气运如蟒的惊鲵,此时,更是碰见一个气运惊人的家伙。 小店里。 陈玄看向正在喝酒的醉鬼。 只见他的头顶三尺金云涌动,一把剑在云气中穿梭,追逐着一条黑龙。 陈玄径直跪坐在男人身前。 一男一女依偎而坐。 男子脸庞棱角分明,披着灰色披肩,穿着褐色布衣,背上背着一把剑。 女子生了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眼波涟涟,美得让人心惊。 当然,陈玄和高渐离都不会为其所动。 “喝了这碗酒,咱俩就是朋友了。” 荆轲红着脸,端着一个陶瓷碗,晃悠悠地递给陈玄。 陈玄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这位兄弟,你也来一碗?” 荆轲再倒了一碗酒,颤巍巍地站起身,女子想要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荆轲走到高渐离身前,将碗递给他。 高渐离摇了摇头。 “这是我大燕的烈酒,你这般喝法,实在是暴殄天物。” 荆轲也不恼,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两位先生认识我师兄?” 女人抬起头,蹙着眉头望着陈玄和高渐离。 陈玄点了点头。 高渐离却摇了摇头。 “阁下找我何事?” 荆轲回到原位,盘坐在地上,抬起头看向陈玄。 他的眼神很是清澈,哪还有半分醉意? “听闻先生有一剑,陈某特来领教。” 陈玄放下碗,起身解下龙渊。 女子连忙握住荆轲的右手,荆轲回首,女子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别和他打。” 荆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放心吧,这家伙没有恶意。” 他笑得很爽朗,也很肆意。 陈玄喝荆轲朝着门外走去。 高渐离犹豫片刻,解下背上背着的古琴,抱着它朝外走去。 女子连忙跟了上去。 …… 村外有一棵古树,树下有一片不小的空地。 树下有一口枯井,因此村里的人很少来此处。 “道家太玄,特来问剑。” 陈玄对着荆轲拱了拱手。 高渐离闻言一怔,他一直以为陈玄是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却没曾想过他也有师承。 女子一只手攥着胸前衣衫,紧张地看向树下两人。 荆轲回礼,接着取下了背上的长剑。 高渐离将衣衫后摆撩起,盘坐在地上,将古琴平放在膝上。 轻拢慢捻,清幽的琴声渐渐扩散开来。 这方世界并没有明确的境界划分,但是有一点是公认的,那便是悟出剑意的剑客,堪称半步宗师。 这样的绝世剑客,一身实力不会弱于很多诸子百家的掌门。 陈玄在与玄翦一战中顿悟,悟出了完整的落日剑意。 而荆轲也已经悟出了十死无生的剑意。 两人相距近三丈,彼此对峙着,谁也未曾轻动。 琴声渐渐急促起来了。 荆轲动了,他朝着陈玄奔了过去。 他的剑术很凌厉,或者说很利落。 如果说卫庄的剑如同一头暴怒的熊,那么荆轲的剑就似一只苏醒的猛虎。 一剑刺出,一剑撩过,若是不能建功就撤剑再来。 琴声愈发急促。 陈玄想要荆轲用全力,于是一轮落日散发出余晖,将方圆十丈都笼罩住了。 荆轲面色一变,能够悟出完整剑意,眼前这人已经足够他用那一招了。 一股悲寒的风袭了过来,荆轲的剑融在风中。 琴声戛然而止。 陈玄的胳膊上出现了一道伤口。 荆轲的肩头多了两处血痕。 “你这一剑叫什么?” 陈玄背对着荆轲问道。 “五步绝杀。” 荆轲靠着陈玄的背,两人一起跌坐在地。 “我以前有个朋友,他有一招十步一杀。鬼谷纵横两位,有两大杀招,一招百步飞剑,一招横贯八方。” 陈玄解下腰间葫芦,猛饮了一大口灵酒。 他将葫芦扔给荆轲。 “五步绝杀?威力不俗,可惜名字一言难尽。” 陈玄说完哈哈大笑。 荆轲饮了一口酒,眼睛一亮,也顾不得陈玄嘲讽他是起名废,抱着葫芦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接连喝了十多口,葫芦却依旧不见底。 “好酒、好宝贝!” 荆轲将葫芦盖好,恋恋不舍地递给陈玄。 高渐离悄然来到两人身后,一把抢过葫芦狂饮。 “这酒太淡,不够烈。” 说完,他再度喝了几口。 “这一战怎么算?” 荆轲侧着脑袋问道。 陈玄用真气触碰定海珠,他眼中的世界再次变化了。 他与荆轲头顶的金云相互映照,彼此的气运都涨了几分。 陈玄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还有几招杀招没用,你的五步绝杀也未用全力,姑且算作平手吧。” 女子连忙朝着荆轲走来,蹲下身子就要搀扶他。 陈玄双眼微眯。 此时他的真气仍与定海珠相互勾连,在他的眼中,女子顶上金云璀璨至极。 一条金龙自金云钻出,张牙舞爪地直朝着陈玄眉心而去。 陈玄连忙切断了真气与定海珠的联系,绕是如此,他依旧眉心一疼,吐出一口鲜血。 气运如此之盛?是因为她有凤命?还是因为她是天明之母?陈玄在心里不断猜测。 “陈兄,看来是你输了。” 高渐离盯着地上的那一摊鲜血,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弧度。 陈玄咬着牙把剩下的半口血咽了回去。 “这是个意外。” 陈玄欲哭无泪。 正文 第十三章 养剑初成 “荆兄,你们此行要去往何方?” 几人靠在树下坐着,树叶飘落,陈玄抓住一片叶子,问道。 “去韩国。” 荆轲搂着公孙丽,看向村子里升起的炊烟。 “或者说是回卫国……” 公孙丽靠在荆轲肩上,眼神黯淡。 高渐离闻言一怔,抱着葫芦喝了起来。 “原来两位是卫国人。” 陈玄恍然,近二十年前,卫国被韩国所灭,新郑也变成了韩国的国都。 “那你们呢?” 荆轲看向陈玄和高渐离。 “我要回燕国了。” 高渐离再饮一口酒。 “我要周游列国,遍访诸子百家,以此磨砺剑术。” 陈玄握紧了龙渊剑剑柄。 “你的这把剑很不凡。” 荆轲看向龙渊剑,意有所指。 陈玄看了看荆轲背在身后的铜剑,这把剑的剑身上已然满是缺口了。 “终有一日,你会得到一把最为锋利的剑。” 荆轲闻言愣了愣,这句话倒像是一句预言。 “借你吉言。” 荆轲笑了笑。 “下次我一定会胜过你!” 荆轲被公孙丽搀着站起,两人互相依偎着,就此朝着村口走去了。 “我们也出发吧。” 陈玄看了看依旧在喝酒的高渐离,一把将葫芦夺了回来。 “好。” 高渐离抱起古琴,用布裹好背在了背上。 马已经半废了,陈玄将马送给了当地的一家农户,两人步行着朝着邯郸的方向而去。 赵国原本的都城在中牟,地处赵国中间,但是后来为了防止魏国大军压境,赵国就将都城迁到了赵魏交界处的邯郸。 陈玄和高渐离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一座雄伟的城墙。 来往路人不少,还有很多马车车队,想来应当是游走在两国之间的商人。 “你的剑呢?” 高渐离发觉了不对,陈玄背上背着的龙渊剑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在这里。” 陈玄轻轻拍了拍养剑葫。 高渐离眉毛一挑。 “方寸之间竟然自有天地……” 陈玄笑了笑。 两人朝着城门口缓缓走去。 一支商队迎面而来,大概有二十号人。 这群人穿的很严实,甚至用布包裹住了脖颈,只将脸露了出来。 马车上不知放着何物,全都用黑布遮住了。 “来者不善。” 陈玄看着这支商队,嘴角微翘。 高渐离闻言,警惕地看向四周。 “但愿你的剑足够锋利。” 高渐离喃喃。 马车上的黑布被掀开,二十多道剑光一齐闪动。 城墙上的驻军发现了异动,守城的将领连忙指挥弓弩手预备。 来不及了。 二十多把剑先后朝着陈玄和高渐离刺来。 陈玄立在原地,镇定自若地拍了拍养剑葫。 寒芒一闪,一柄根绣花针自葫芦里钻出,在空中化作一把三寸小剑。 龙渊在剑与剑的空隙中穿梭,一息之后,二十多个刺客的眉心处都多出一个红点。 一把把铜剑跌落在地。 四周一片寂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来往行人都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养剑多年,终有所成。” 陈玄笑了笑,龙渊剑再次化作绣花针大小,钻进了养剑葫中。 高渐离面色淡然,但若是细观他的眼眸,会发现潜藏在冰冷中的一丝炽热。 高渐离决定不只做一个琴师。 陈玄遥望城墙,却见弓弩手都已撤下了,一个银甲将军立在城墙之上,对着陈玄抱了一拳。 陈玄点了点头,走到其中一具尸体前,俯下身子,伸手掀开裹住脖颈的黑布。 陈玄看见了熟悉的蜘蛛纹身。 “果然被盯上了。” 陈玄眉头轻蹙,神色有些凝重。 他倒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危,只要罗网不是一次出动两个以上的天字杀手,对他的威胁就不算太大。 陈玄担心的是高渐离,这家伙醉心音乐,手无缚鸡之力,简直是天生被刺杀的料。 “陈兄,可否教我练剑?” 高渐离用那对冰冷的眼眸看向陈玄。 “只需教我最基础的剑招。” 高渐离别扭的将头偏了过去。 高渐离是一个骄傲的人,这样的人有求于人时,会浑身不自在。 “好。” 陈玄忍着笑点了点头,便朝着城墙走去了。 来往路人见状,这才慌忙地四散逃开。 陈玄和高渐离来到城下。 守城的士卒握着长矛,朝着陈玄和高渐离围了过来。 “退下。” 城门下传出一道呵斥声。 士卒退开,回到城墙下间隔立好。 一位身披银甲的年轻将军自城门口走了出来。 “方才多亏两位出手,否则来往商旅必受贼人所害。” 他双手一拱,对着陈玄两人拜了一拜。 陈玄丹田真气涌出,一股无形劲气将银甲将军的双手托起了。 “这群人本就是为我而来。” 陈玄笑着看向年轻将军。 “未请教将军高姓?” “在下赵括。” 银甲小将谦逊地说道。 陈玄闻言一怔,接着同样拱手道:“久仰大名。” …… 城墙之上,赵括摆下一桌简单的饭菜,当然,军中令行禁止,自然是没有酒的。 “今日多亏了先生诛杀了那群刺客,若是任由他们去往魏国作乱,恐怕会让两国交恶。” 陈玄跪坐在赵括对面,面上云淡风轻,但心里却有些诧异。 他认知中的赵括是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人,可眼前这位似乎有些不一样。 陈玄以大黄庭真气轻触定海珠,玄黄气流再次充斥眼中,只见赵括头顶三尺的金色气云里,有一条蟒蛇正盘踞其中。 陈玄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水。 “他们是罗网的刺客。” 高渐离缓缓开口。 赵括面色猛地一变。 “秦国?” 陈玄摇了摇头。 “赵将军大可安心,他们的目标是我。 不过,罗网刺客竟然能够潜入邯郸附近,恐怕贵国内部……” 赵括面色不变,笑着岔开话题。 “却是赵某的不是了。未请教两位先生姓名?” 陈玄愈发惊讶,眼前的这个赵括分明是个处事周到的青年俊彦,和他认知的那位完全不同。 “魏国陈玄。” 人宗的驻地就在魏国,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燕国高渐离。” 赵括一听高渐离三字,连忙起身,欣喜若狂。 “赵括见过高先生。” 高渐离端坐原地,长发飘散。 陈玄看着两人,欲言又止。 正文 第十四章 气运之说 “赵括自幼喜欢琴乐,每到休沐之时就遍访琴师,赵国舞师众多,奈何琴师却技艺稀疏。 早就听闻燕国有位高渐离高先生,琴音旷远清幽,非世俗的霏靡之音可以相比,今日得见先生真容,赵某喜不自胜。” 赵括眉飞色舞,看来真的很开心。 高渐离本是清冷的性子,奈何得遇一位乐痴,一时之间也是心有喜意。 他眼神一缓,面色柔和了几分。 “赵将军过誉了,都是天下喜爱乐声的朋友抬举高某。” 陈玄在一旁听得牙酸。 赵括却愈发兴奋,他起身端起陶碗。 “高先生,赵某军务在身,请恕招待不周之罪,如此只好以水代酒,赵某先干了!” 说完,赵括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高渐离见状也不含糊,端起碗就是一口闷。 赵括拉起高渐离的手,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背着古琴。 “高先生,赵某有个不情之请。” 陈玄呆坐原地,插不上话,于是干脆静坐,抱着养剑葫搬运大黄庭真气。 自定海珠觉醒勘察气运功能之后,陈玄凭借粗略望气,接连碰见了玄翦、惊鲵、高渐离等气运不俗之人。 陈玄的气运也随之涨了不少。 陈玄顶上的气云之中,一条白蟒在金云中翻腾,它的头颅上生出了两个硬包。 陈玄思忖片刻,将金云中多余的气运用大黄庭真气牵引,导入养剑葫中,淬炼着龙渊剑剑身。 龙渊剑剑身本来是青色的,剑身上充满了锻打而来的自然细密纹路,此时经过气运淬炼,剑尖竟然逐渐变成淡金色。 养剑葫里如同一片汪洋,灵酒为海,金色气云如同天空上的云朵,两者之间,一把颇具灵性的剑上下穿梭着。 弦声渐起,陈玄睁开眼,看向端坐城墙之上的高渐离。 此时的高渐离早已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修长的十指不断拨动。 兴许是见了陈玄的几次出剑,又兴许是身处行伍之中,高渐离今日的琴声不同往日。 尽为慷慨羽声,琴声阵阵,如同挥剑刺剑,剑势猛如泰山压顶,琴声急如惊涛拍岸。 城墙上下的士卒都静静地倾听着,平日里,他们可没有此等福分,哪里听过几次高雅琴声? 何况这琴曲急促高亢,正如战场厮杀,好似铁骑突出刀枪鸣。 陈玄催动定海珠,只见高渐离顶上金云之中金光闪耀,与赵括的气运丝缕相连。 高渐离金云之中的小蛇逐渐生长,呲牙咧嘴,竟然也有了几分蟒蛇的威势。 赵括金云中的青色蟒蛇也变得凶猛了几分。 陈玄若有所思。 看来人的气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相反,际遇不同会让气运生出变化。 一曲终了,赵括依旧沉浸在那动人心魄的琴声之中,他坐在原地,怒目圆睁,隐约溢出几分杀气。 陈玄见状左手翻转,一道无形真气自他为中心,朝着四周席卷。 一种自然逍遥的意境笼罩在整座城墙上下。 赵括这才缓过神来。 “高先生琴艺高超,说来惭愧,赵某还未曾亲历沙场,可先生一曲,却让赵某仿佛置身于万人厮杀之中。” 陈玄笑着看向两人,借用了后世的一句话。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赵括闻言一怔,仰头哈哈大笑。 “是极是极,高先生一曲让赵括从梦中惊醒,未曾亲历沙场,如何当得了一军将领,赵某不日便上书请奏,前往北方杀些匈奴人。” 高渐离轻轻一笑。 “赵将军,你虽不是琴师,却是高某知音,将军既然有此大悟,那便祝将军凯旋归来!” 高渐离倒了两碗水,端起一碗一饮而尽。 赵括同样饮了一碗。 陈玄默然无语,只能起身看向东方。 群山缺口之外,一座巨大的城池坐落于平地之上。 …… “陈兄,将剑术练至你这般境界,需要多少年?” 邯郸城的一座小院里,高渐离握着一把铜剑,他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不是还浑身颤栗。 “若是天赋绝佳之人,约莫需要十多年。” 陈玄想到荆轲和纵横,于是实话实说。 高渐离默然无语。 陈玄来到此界时,身体年龄恢复到十二三岁的状态,因此此时看着也不过是十**岁的模样。 高渐离只当他是在说自己天赋绝佳,但算上此前经历的三个世界,陈玄的年龄已然有近四十岁了。 陈玄自五岁练剑,那么已然练剑三十余年,因此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赋绝伦之辈。 当然,是与秦时世界的天才对比来说。 陈玄见高渐离已有体力不支的趋势,连忙将他扶着,慢慢将剑取下。 “你的剑术资质较我要好上不少,若是勤加练习,约莫五年便可剑术初成,大抵相当于罗网的地级杀手。” 高渐离无力地跌坐地上,不过他的眼神却丝毫不见疲惫。 “地级?” 高渐离对罗网的不甚了解。 “罗网内部给杀手分了天杀地绝四个等级,绝字大抵等同于诸子百家中的一般弟子,地字如同其中翘楚,杀字就是中流砥柱,至于天字,已然是百家掌门的实力了。” 陈玄按照自己的理解对高渐离讲述着。 陈玄一拍脑袋,连忙将养剑葫扔给了高渐离。 高渐离用颤抖的双手打开葫芦,抱着葫芦喝了起来。 喝了整整十息,高渐离这才放下葫芦,他的体力恢复了不少,身体里的暗伤也一丝丝痊愈。 “还有更高的境界吗?” 高渐离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 “自然有。” 陈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鬼谷子、东皇太一、楚南公、荀子。 这四人的境界已然高出整座江湖不止一头。 天字级别的剑客,也就是堪堪悟出剑意,而这四位,可以将天地之力暂时化为己用。” 高渐离闻言沉默片刻。 “如此说来,五年后我也不过是碌碌之辈。” 陈玄摇了摇头。 “你的琴艺高绝,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将琴声的意境化入剑中,兴许可以一步登天,直入天字境界。” 高渐离举起发红的双手,认认真真地看着拨动琴弦的那十根修长手指。 正文 第十五章 妃雪水寒 半个月后,陈玄和高渐离来到了燕国国都蓟城。 按照人宗弟子搜罗的情报,墨家高层都已经来到了燕国。 “回来了。” 高渐离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小高,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陈玄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了看神色冷淡的高渐离。 “我要先找一个安身之所。” 高渐离的家乡并不在蓟城,不过他如今也没有家了,不如就此定居蓟城。 “以你的琴艺,大可成为燕国权贵的座上宾,不过想来你却是不愿的。” 陈玄笑了笑。 “琴被权力玷污,就不再是琴了。” 高渐离背着琴,朝着闹市走去。 陈玄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高渐离站在路口,看着如同迷宫的街道,有些茫然。 “跟我来吧。” 陈玄拍了拍他的肩膀,朝着一家酒肆而去。 “两位里面请。” 门口的侍者对两人淡淡一笑。 高渐离本以为陈玄是要问这侍者,却不想陈玄径直走进了酒肆之中。 “听说了吗,昨日妃雪阁雪女姑娘亲自舞了一曲。” 几个醉汉跪坐一处,他们衣衫不整,面色通红,眼中不时有精光闪过。 “这等大事,蓟城之中有几人不知?” 邻桌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不屑地说道。 高渐离爱琴,也爱酒,尤其爱燕国烈酒。 不过他却不喜这种乱糟糟的场合。 高渐离转身朝着门外而去。 “仔细听,这种地方才有第一手的情报。” 陈玄扯住高渐离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 两人找了一张靠里的桌子,相对而坐。 “上一壶好酒。” 陈玄将一块碎金子扔给立在一旁的侍者。 “贵客稍等。” 侍者欣喜地接住金子,朝着柜台去了。 酒肆里已然有几双眼睛盯上了陈玄和高渐离。 那几个醉汉依旧在谈天说地。 “可惜我晚生了二十年,否则雪女姑娘一定会倾心于我。” 男子尖嘴猴腮,瘦骨嶙峋,双眼凹陷,显然是被酒色所伤。 陈玄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陈兄,这些**熏心之辈,如何能助我找到一份好差事?” 高渐离接过侍者手中的酒壶,长叹一声。 “我年轻时,一身潇洒气度,可半点不输给这两个小白脸。” 瘦弱男子有些醉了,他伸出手指,摇摇晃晃地指向陈玄二人。 陈玄一笑置之,高渐离置若罔闻。 两人端起酒碗,对视一眼,接着一饮而尽。 “诶,这两个小子,你大爷在跟你说话呢?” 瘦削男子站起身,一脚踏在桌上,一只手指向陈玄。 陈玄左手尚未放下碗,右手一拍桌子。 一根筷子被从筷篓里震出,陈玄一指轻点,筷子朝着瘦弱醉汉飞去,自他耳边擦过,径直钉入墙中。 酒肆里陷入沉寂。 “小高,今夜我们去妃雪阁。” 陈玄和高渐离放下酒碗,朝着门外走去。 …… “师叔,徐夫子就住在城南的一条小巷中。” 驿站房间里,陈玄盘坐在塌上,闭眼凝神。 在他身前,一个身着白袍的青年躬身道。 “我知道了。” 陈玄睁眼,一抹金色道韵自他眼眸中溢出。 白袍青年消失在原地。 陈玄起身,来到隔壁房外,敲了敲房门。 …… 城南,一家看着破破烂烂的铜匠铺。 陈玄和高渐离推开半掩着的门,走进院落。 院外的风还有几分凉意,可一进院子,温度却陡然升高了几分。 只见院子角落搭了一个棚子,下方有一座火炉,炭火烧的正旺。 瘦削老人拉着风箱,他专注地盯着炭火火焰。 “老先生,在下冒昧打扰了。” 陈玄立在院中,对着老人说道。 老人偏了偏头,看了看陈玄手中握着的那把黑剑。 “要打什么?菜刀还是铜镜?” 老人转了回去,再次盯着焰火,不时拉动风箱。 高渐离对着老人躬身行礼。 “老先生,在下是来求剑的。” 老人闻言,拉风箱的手一顿。 “求剑?你找错人了,老夫只会锻打些家用物件,不会铸剑。” 陈玄沉默片刻,左手轻拍养剑葫。 一枚巴掌长的小剑自葫芦中飞出,瞬息来到老人身前,悬停在炉火上空。 “龙渊剑?!” 老人猛地一惊,这把宝剑已经销声匿迹多年了,不想今日却在此重现江湖。 老人将两手手心向上平摊,龙渊剑朝着他的双手飞去,最后竟是躺在了他的手上。 “徐先生不愧为剑之尊者。” 陈玄心念一动,龙渊剑这才飞了回来。 “两位究竟是何人?” 徐夫子站了起来,转身看向两人。 “道家人宗太玄子。” 陈玄挥了挥手,一道无形劲气朝着四周涌去,院墙上原本攀附着一些干枯的藤蔓,此时却抽出新枝,生满绿叶。 “乐师高渐离。” 高渐离将背上古琴解了下来。 徐夫子点了点头,他径直朝着陈玄走去。 或者说是径直朝着黑剑走去。 “这把剑似乎是越王八剑中的黑白玄翦,可为何只剩下一把?” 陈玄将黑剑剑尖转向自己,将剑交给徐夫子。 “玄翦已然死在了在下手中,遇见他时,他手中就只剩下黑剑了。” 徐夫子左手握住剑柄,右手两指轻抚剑身。 长剑不断震颤,竟是发出一声轻吟。 一道剑痕出现在徐夫子的手指上。 “这是一把凶剑。” 徐夫子面带喜色,铸剑之人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各色各样的名剑了。 “凶剑是杀人利器,但也更容易伤己。 此次贸然打扰,实有两事相求。” 陈玄看了看徐夫子手中的黑剑,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高渐离。 “人宗与墨家交好,先生但说无妨。” 徐夫子一边端详着黑剑,一边说道。 “第一件事,劳烦先生能将这把黑剑重铸。” 徐夫子单手握剑,笑着看向陈玄。 “这是老夫求之不得的事情。 不过这第二件事……” 他似乎有所猜测,竟是看向陈玄身旁的高渐离。 “此事却有些为难。 一来,老夫此时并无合适的材料,难以铸出稀世宝剑。 二来,这位高先生的剑术造诣并不算高,即使老夫侥幸铸出一把宝剑,高先生也难以发挥它的全部威力。” 陈玄隐晦地看了高渐离一眼。 高渐离会意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先生误会了,高某并非为铸剑而来。 在下对墨家神往已久,此次前来,是希望先生能将在下引荐进入墨家。” 徐夫子闻言一怔。 正文 第十六章 得见飞剑 , 入夜,陈玄和高渐离结伴去往妃雪阁。 这是一座精巧的阁楼,立在闹市最繁华的地段,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房檐上还挂着许多朱红灯笼。 “两位先生是第一次来吧。” 侍者立在门口,见陈玄两人面生,笑着迎了上来。 陈玄冲着他笑了笑,自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扔给侍者。 侍者解开锦囊一看,面色一喜,原来锦囊里装着一锭黄澄澄的金子。 “两位先生请进。” 侍者笑着替两人掀起珠帘,目送两人进去。 阁楼有好几层,每一层都有回环的长廊,第一层的长廊环绕着一座水池,水池正中有一座高台,是用白玉砌成。 陈玄抬头望向高处,阁楼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小高,我们也上去吧。” 陈玄和高渐离来到楼梯处,却见梯前站着两个壮汉。 陈玄笑着看向立在两侧的舞女,他再次取出一锭金子,放在舞女手中端着的盘中。 两个壮汉这才分开,放两人通行。 “权贵的钱真是好赚。” 高渐离眉头微蹙,轻声道。 “嘘,快开始了。” 陈玄登上二楼,转身示意高渐离噤声。 两人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双手放在栏杆上,看向楼下的那座玉台。 一个女子凌空一跃,自走廊一侧飞跃到了台上,动作优美潇洒。 那女子身着一袭蓝色长裙,头戴银冠,肌肤若寒冰凝雪,她身段婀娜,光洁平坦的小腹裸露在外,让阁楼上的不少男人暗自咽口水。 乐声响起,似有洞箫,隐约可闻琴声。 陈玄只觉得乐声悦耳,可高渐离分明听出那琴声有几分滞塞。 女子动了,她轻挥薄缎,衣袖挥起,双脚凌空,似用身体在空中画了一弦弯月。 陈玄解下养剑葫,神色淡然地喝了一口酒。 高渐离看着那道身影,想了想,解下背上的古琴,就此盘坐在地,十指轻动。 高渐离的琴声与原本的乐声融在一处,仿佛浑然天成。 不过玉台上的那道身影却停滞了一瞬。 “好琴。” 她喃喃一声,两只精巧的玉足相互交替,身体旋转了起来,淡蓝色的长裙在空中飘飘,缦带也随着她的身形飘动。 “雪女姑娘的舞姿当真是绝美!” 妃雪阁的顶楼传来一道粗犷的声线。 唯有燕国最顶级的权贵才有资格上那一层楼。 那层楼中的人不少,但却没有人出声呵斥,看来先前出声的那位身份很不简单。 高渐离却仿佛不受影响,继续拨弦,琴声与那女子的舞姿相互应和,默契十足。 陈玄看了看先前出声的那个位置,他见不远处有几人聚在一处,于是他走了过去。 “敢问几位兄台,方才出声的那位是哪位大人物?” 陈玄笑呵呵地问道。 “噤声,那是雁春君,整个燕国有谁敢开罪于他?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陈玄得到了答案,笑着回到高渐离身边。 “小高,若是你喜欢的姑娘被一个大人物看上了,你会如何?” 高渐离的手速慢了一分,竟是弹错了一个音。 “杀了他便是。” 陈玄笑了笑,左手轻拍葫芦。 “你欠我一个人情。” 一道纤如毫毛的金光自养剑葫钻出,朝着顶楼而去,接着又瞬息回到陈玄身前。 陈玄顶上的金云一阵翻腾,白蟒头顶的硬包裂开了几道小口。 与此同时,燕国的气运气柱猛地涨了几分。 雁春君穷奢极欲,但又气量狭小,一心想要把持朝政,确为燕国的一大毒瘤,他一死,自然会使燕国气运短暂暴涨。 高渐离凝视着陈玄腰间的养剑葫。 整座妃雪阁,除了高渐离之外,再无一人知道雁春君死于陈玄飞剑。 陈玄对着高渐离挤了挤眼睛,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 “你觉得你很幽默?” 高渐离起身,看了看茫然失措的雪女,回头用那双冰冷的眼眸盯着陈玄。 陈玄连忙将双手举起,自证清白。 “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们俩看着那么般配。” 阁楼上传来一阵骚乱声。 “雁春君?雁春君死了!” “什么?!” “何人如此大胆。” 权贵们都是最专业的戏子,此时一个个装的比谁都悲痛震惊。 “这家伙终于死了。” “不想死就小点声!” 总是会有人说出真心话。 雁春君乃是燕王胞弟,他的死定然会使朝局动荡,没有人想被牵连,机灵的人已经开始逃离了。 “经此一事,妃雪阁已然开不下去了,让你一见倾心的那位,恐怕也只能离开了。” 陈玄笑着看向正要溜走的雪女。 高渐离淡笑着摇了摇头。 “即使没有此事,她依然会被逼走。太过耀眼的美貌与才华,在这个世道本身就是一种罪。” 陈玄不以为意。 “只要你加入了墨家,自然就能护住她。” 高渐离闻言一愣。 “你是说燕国高层有墨家之人?” 陈玄没有回答,他径直朝着楼下走去。 …… 燕太子府。 燕丹立在檐下,静静地听着手下讲述雁春君的死状。 “额上有个红点,一道剑气穿脑而过?” 燕丹一身实力不逊于百家掌门,可即使是他,也难以从雁春君的死状判断杀人凶是谁。 “纵横家的百步飞剑闻名于世,可也不曾听说这飞剑可以杀人于无形……” 燕丹沉吟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侍卫离开。 一道温暖的身体贴在他的背上,一双纤细的手环住他的腰身。 “丹,又发生什么事了?” 燕丹转身将太子妃搂在怀中,将下巴贴在她的头顶。 “雁王叔今夜在妃雪阁遇刺身亡了。” “如此,你也能轻松不少。” 太子妃闻言一喜,仰着头看向燕丹。 燕丹摇了摇头。 “燕国朝堂上,就属我与雁王叔势力最大,此时他一死,我一家独大,没了制衡,恐怕父王会更加猜忌于我。” 燕丹曾经和嬴政一同在赵国为质,他是最了解嬴政野心的人之一。 越是如此,他就越怕燕国有一日会被秦军攻破,因此这些年步子迈得快了些。 雁春君不死时,他的意图还不会太过明显,可此时,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住。 “却不知是哪位要和燕丹过不去?” 他搂着爱妻,喃喃自语。 一只信鸽自院外飞来,径直朝着燕丹飞去。 燕丹单手搂着太子妃,松开另一只手接住信鸽。 太子妃见状自他怀中离开,走进屋中。 燕丹展开绢布。 “道家人宗太玄子抵蓟,老朽得见飞剑。” 燕丹沉默不语。 正文 第十七章 小圣贤庄 , 当查不出真凶时,总得有人定罪,于是妃雪阁不出意外地关门大吉。 陈玄借人宗弟子之手,花了不少金银,这才打通关系,买下妃雪阁旧楼,撤换内里装饰,改名天然居。 陈玄派人将雪女和她此前的一众搭档一起请了回来。 高渐离也被他忽悠进去做琴师。 如此,新瓶装旧酒,既能给燕国权贵一个交代,又不至于让蓟城的夜晚黯然失色。 而且,如此一来,人宗也可以在燕国留下几双眼睛。 十多日后,陈玄再至城南,找到徐夫子,取走重铸后的黑剑。 接着,他便辞别高渐离,独自一人南下,去往齐国。 …… 东海之滨,桑海城中。 这座城虽然并非是齐国国都,但其繁华程度已然不弱于燕国的蓟城了。 相较于大气庄严的燕国建筑,此地的房屋更加精巧。 一位俊美男子走在街道上,他一袭云纹白袍,看着很有一番潇洒气度。 街上有不少女子频频回头,偷偷地盯着他看。 陈玄不为所动,他有些饿了,此时只想找一家客栈休息进食。 陈玄突然停下脚步,他看见街边一家客栈上写着四个篆字——“有间客栈”。 陈玄好奇地走进客栈。 “这位先生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穿着灰色布衣的小厮走上前来问道。 “既打尖也住店。” 陈玄对着小厮笑道。 小厮了然地点了点头,伸手指向一旁的墙壁。 “先生,这些便是小店的招牌菜了。” 陈玄顺势望去,只见墙壁之上挂着数十个木板,每个木板上都刻着一道菜名。 “宫保鸡丁?鱼香肉丝?” 陈玄面色不变,但心里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可否请贵店主人出来一叙?” 小厮闻言,抬头看了看陈玄的打扮,接着点了点头,径直朝着后厨去了。 不多时,一个大腹便便的糙汉子走了出来。 他憨笑着看向陈玄。 “不知这位先生找庖丁何事?” 陈玄沉默片刻,试探着开口。 “阁下可曾听过独孤九剑?” 庖丁茫然地挠了挠脑袋,接着摇了摇头。 陈玄面色一缓,连忙岔开话题。 “若是我没听错,先生方才自称庖丁?” 庖丁更加茫然地点了点头。 陈玄面露惊色。 他曾在庄子的养生主一篇中找到了庄子对解牛刀法的评价——“庖丁解牛,神乎其技。” 庖丁二字并非是一个人的姓名。 庖是职业,丁是姓氏,得了解牛刀法的丁家传人才能自称庖丁。 “素闻丁氏的解牛刀法是天下一绝,今日便要见识一番。” 陈玄沉静地看向庖丁。 庖丁面色一沉,点了点头,就此钻进后厨。 陈玄面色一滞,只能原地跪坐,不时喝一口酒来缓解尴尬。 一刻之后,庖丁再次出来了。 他还端来了两盘菜。 “解牛刀法,请先生品鉴。” 陈玄看着面前的宫保鸡丁和鱼香肉丝,咽了咽口水。 半个时辰后,陈玄一脸满足地走出有间客栈。 庖丁笑着将他送出门外。 “先生乃是庖丁知己,日后常来啊。” 陈玄点了点头,朝着小圣贤庄的方向去了。 庖丁望着陈玄离去的方向,逐渐收敛了笑容。 “人宗太玄子,此事要告诉巨子……” 他走进客栈,去后院放飞了一只鸽子。 …… 陈玄催动定海珠,只见小圣贤庄上方的金云璀璨,四条蟒蛟翻腾其中。 那条青色蛟龙无疑是荀子的气运化身。 陈玄半点不敢造次,走近之后,伸手敲了敲朱红色的大门。 嘎吱一声。 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俊美不输陈玄的男子。 他身着金纹紫衣,头发束起,一对眸子很是深邃,不过他的笑容,着实有些……放浪形骸? “这位老兄,你找哪位?” 紫衣男子脸色有些发红,身上略带酒气,显然是喝了不少。 陈玄沉默片刻,对着男子拱了拱手。 “道家人宗太玄子冒昧登门,还望先生通禀一声。” 男子闻言一愣。 “道家?人宗?太玄子?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兄,我看你腰间挂着酒葫芦,看来也是爱酒之人,不如你我出去小酌一二?” 幸好陈玄被关在人宗六年,看了不少道家典籍,将他的一身杀气消弭不少。 即便如此,陈玄也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 “道家人宗太玄子到访,还望祭酒大人出来一见。” 陈玄的声音被真气裹挟着,传遍了整座小圣贤庄。 荀子乃是稷下学宫的祭酒,他岁数比陈玄大上不少,不过按辈分来算,陈玄与他同辈。 若是平时,陈玄不介意对小圣贤庄客气几分。 可他确实被紫衣男子的态度触怒,此时他以官职相称,已然是对小圣贤庄有了几分不满。 紫衣男子面色一变。 “老兄啊老兄,不喝就不喝,何必坑害于我,我先溜了,改日再见!” 他大概是真的喝醉了,竟是朝着门里跌跌撞撞地走去。 “偷偷喝酒,触怒贵客,罚抄《礼记》十遍。” 陈玄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色长袍,腰佩祭酒印玺的瘦削老人走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太玄子道友不远千里来到儒家,却被小辈触怒,确是荀况招待不周了。” 老人对着陈玄拜了一拜。 陈玄连忙避开。 他怒是因为紫衣青年太过肆意散漫。 可眼前这位老先生,无论是道德、学识甚至是武功,都远非陈玄所能企及。 “荀老夫子言重了,陈某方才失了自然之心,这才出言不逊,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荀先生赎罪。” 陈玄连忙朝着荀子行了一礼。 荀子抚须一笑,接着一手指向门内。 “太玄子道友,请了。” 陈玄连忙跟在荀子身后进了门。 紫衣青年此时酒已经醒了大半,他跟在荀子身后,不时冲着陈玄干笑。 “韩非,为何还不去抄写《礼记》?” 陈玄闻言一怔,他诧异地望着那位紫衣男子。 韩非干笑着挠了挠脑袋。 “先生,方才韩非醉酒,是散漫了些,触怒了这位先生,韩非还未曾向这位先生道歉呢。” 荀子闻言冷哼一声。 陈玄连忙开口道。 “无妨无妨,陈某也有酒醉之时,方才却是陈某小题大做了。” 韩非趁着荀子不备,冲着陈玄挤了挤眼睛。 正文 第十八章 问剑圣王 荀子带着陈玄,弯弯绕绕行了不少路,最后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了一座竹屋之中。 “道友请上座。” 荀子指着地上的矮几说道。 陈玄再次拱了拱手,跪坐在矮几前。 韩非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乖巧异常,半点不见方才的不羁神采。 “令师可还康健?” 荀子亲手为陈玄倒了一杯茶,陈玄连忙双手接过。 “师父已于半年前羽化了。” 陈玄放下杯子,不悲不喜地看向荀子。 荀子颓然一叹。 “天人之争……” 陈玄洒脱一笑。 “家师已然证得大逍遥,荀夫子何必介怀。” 荀子诧异地看着陈玄,却见陈玄面色不似作伪,不由得有些惊讶。 “道友的心境倒是颇得道法自然之理。” 陈玄微笑不语,他看向眼前的这座矮几,只见矮几正中刻着一副纵横十三道的棋盘。 荀子随着陈玄的目光看去,他试探性地问道。 “道友可有兴致与荀况手谈一局?” “固所愿,不敢辞耳。” 陈玄淡然应下。 荀子不仅于学问上颇有建树,其实还是一位棋道高手。 “荀夫子先吧。” 陈玄笑着捏起一枚黑子。 韩非立在荀子身后,他看着神色从容的陈玄,心里暗自犯嘀咕。 “这家伙看着也不过十**岁,哪里来的勇气让老师先手?” 有道是“尧造围棋,丹朱善之”。 传说围棋是尧所创,经历千百年的传承,形式和规则愈发完善。 此时的棋盘还是纵横十三道,棋路变化虽然复杂,但却比不上后世的十九道。 陈玄在师父和射雕世界没少与人对弈,甚至还经常翻阅青史有名的残谱。 下惯了十九道的陈玄,丝毫不惧荀子。 荀子轻抚胡须,也不继续谦让,他随手捏起了一枚白子,落子天元。 白子刚落,黑子便随之落下。 荀子再次落子,陈玄跟上。 两人就似争渡一般地落子,直到十多子之后,这才慢了下来。 韩非立在荀子身后,以白子的角度观棋,越看下去越觉得棋势凶险。 陈玄的落子看似是随手为之,但却早已布局,只等到十多步甚至近百步后才相互衔接。 不知不觉间,白子已然落入下风。 “太玄子道友棋力非凡,荀况自愧不如。” 近百子后,荀况将手中的白子放入棋罐中。 不过他的脸上丝毫不见颓色,反倒眼中精芒闪烁。 “不如再来一局?” 荀子是个棋痴,整个小圣贤庄中,也就韩非能和他下个平分秋色,此时遇见一个“棋力非凡”的陈玄,自然是不想轻易放过。 陈玄看了看棋盘上的残局,先前他看似赢得轻松,其实他已然将后世的不少定式用了出来。 即使这样他才堪堪取胜,看来荀子的棋力比他预估的要高上不少,若是再来一局,他必败无疑。 “荀夫子,此次我来小圣贤庄,实是有事相求。” 荀子闻言随和一笑。 “但说无妨。” 陈玄坐在原地,静静地看向荀子。 “昔年欧冶子和干将铸了三把宝剑,听闻那把威道之剑就在小圣贤庄里。” 荀子点了点头。 “确有此事” 韩非狐疑的看着陈玄,左看右看也不见他身上有剑。 陈玄轻拍腰间葫芦,一柄小剑化作一道金光钻出,横剑悬停在荀子身前。 “龙渊剑……” 荀子双眼微眯,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陈玄这样灵活的飞剑之术。 “纵横家的百步飞剑,似乎也不如你这一剑灵动。” 荀子笑着挥了挥衣袖,龙渊剑被一股巨力震开,再次化成金光回到养剑葫中。 韩非目瞪口呆,在他的认知里,自己的这位老师近乎手无缚鸡之力。 “我曾听先师说,荀夫子的一身武功早已臻至化境,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陈玄起身,对着荀子一拜。 荀子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都老了,天下之事就要靠你们担着了。” 荀子坐在原地,对着韩非招了招手。 “去叫伏念过来。” 韩非对着荀子和陈玄行了一礼,这才走出竹屋。 …… 没过多久,竹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正在与荀子论道的陈玄望向门外。 “伏念拜见师叔。” 一个身着深褐色锦袍的青年人快步走到荀子身侧,深深一拜。 “见过太玄子前辈。” 伏念对着陈玄拜了一拜。 陈玄微微侧身,避过了这一拜。 “道家讲求道法自然,不必拘泥于虚礼,伏念先生与我平辈论交便是。” 伏念立的端端正正,他正色道。 “道法自然,唯礼框之。礼法不可轻废,先生是前辈,晚辈怎可造次。” 陈玄无奈地摇了摇头。 荀子淡笑着看向伏念。 “今日却是你的造化到了,太玄子道友知晓你为太阿剑主,不远千里寻你问剑,你可要好好领教才是。” 伏念解下腰间长剑。 “等等,我还没到呢。” 韩非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口,一只手撑着膝盖,抬头看向众人。 荀子面色一黑。 “礼记可是抄写完了?” 韩非嘿嘿一笑。 “老师,礼记何时都能抄写,可这场问剑却是百年难得一遇。” 陈玄笑了笑。 “荀夫子,既然韩非公子想要观剑,抄书一事不如暂且缓缓吧。” 荀子这才点了点头。 四人自竹屋后门走出,这儿是一座莲池。 青荷白莲,相映成趣。 太阿龙渊,再次重逢。 “太阿剑与龙渊剑同出一源,可惜伏念对这把剑的感悟不深,还望前辈多多指教。” 伏念拔剑,一股威严庄重的剑势自太阿剑身上蔓延,压得整座莲池中的莲花一阵摇晃。 陈玄轻拍葫芦,金光掠出。 经过养剑葫的日夜孕养,再加上陈玄不时以气运淬炼剑身,龙渊剑已然通体金黄,如同黄金铸造。 剑光自莲池周游一周,朵朵莲花盛开,渐渐凋零,接着生出莲蓬,不久又再次开花。 韩非立在池边,看得津津有味。 “老师,什么时候您能教我练剑啊?” 荀子冷哼一声。 “你连君子六艺中的射术都不甚精通,如何学得了剑?” 荀子的话虽然听着刺耳,但他其实是怕韩非的学问被武功耽误,他对韩非一直寄予厚望。 陈玄握住剑柄,龙渊恢复三尺长短。 伏念立在莲池对岸,他缓缓挥剑。 正文 第十九章 如蛟如龙 莲池之中的池水泛起阵阵涟漪,一道凝实的剑气朝着对岸压过去,水面上凹下去一道不浅的痕迹。 陈玄面色一凝,伏念的这一剑含有一种很特别的意。 “内圣外王?” 陈玄喃喃,这是道家的施政主张之一,不过这些年来诸子百家齐鸣,彼此之间相互交流,“内圣外王”也逐渐被儒家内化。 “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 韩非默诵庄子的这一篇《天下》,心中感悟颇深。 “若是人人都能修养身心,何愁天下不治?可惜人心莫测,唯法框之。” 荀子闻言轻轻点头,他主张性恶论,对于天下人都能修养成圣人贤人的说法确是不信的。 陈玄也一剑划出,一道金色剑气纵着朝对岸逼近。 剑气随意散开,并不凝实,如同圣人垂手而治,自然而然。 两道剑气碰撞,却并无摧枯拉朽的架势,剑气相互纠缠,在池中水面压出一个球形深坑。 陈玄双眼微眯,伏念的剑意立意极其深远,随着他的学问愈发深厚,他的剑意也会愈发厚重。 太阿,这把赫赫有名的威道之剑,简直与伏念天生绝配。 “不过,若是只有如此程度,此次问剑也就可以结束了。” 陈玄笑了笑,他的剑意源于一种寂寥的心境,再化了一方天象融入剑意之中,也算是一种微弱的天人合一。 大漠孤烟,落日余晖。 昏沉的暮色笼罩了整座莲池,剑气肆虐,无处不在。 荀子一手负后,轻轻一压,一道浩然真气护住了他与韩非的身体。 伏念被落日剑意笼罩,额上泛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太阿剑再动,整座水池的水面猛地向下沉了三寸。 砰~~ 两种剑意相互交织,水花一阵阵激起。 伏念浑身湿透,看着很是狼狈。 陈玄收剑,一袭白衣随风飘荡。 陈玄催动定海珠,只见伏念顶上三尺的金云黯淡了几分,一丝丝气运朝着陈玄涌来。 “多谢前辈赐教。” 伏念面色平静,对着陈玄遥遥一拜。 此时的伏念毕竟还没有到二十年后与晓梦论道时的程度。 陈玄回礼。 “伏念先生言重了,你我二人互相印证剑道,哪有什么赐教之说。” 荀子轻笑着抚着胡须,韩非立在荀子身侧,好奇地盯着盘旋在陈玄身旁的龙渊剑。 “老师,这便是传说中的飞剑之术吗?” 荀子摇了摇头。 “不似以气御剑,倒像是龙渊剑生出了灵智。” 陈玄闻言心头一凛,荀子的这份眼力着实有些吓人了。 “荀夫子好眼力。” 陈玄招了招手,将龙渊剑收回养剑葫中。 韩非看着陈玄腰间的葫芦,很是眼馋。 荀子斜瞥了韩非一眼,后者连忙收敛神色。 “太玄子道友道法高深,剑术精湛,确是让这两个小辈开了眼界。” 荀子看向陈玄。 “道友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今夜便于小圣贤庄下榻吧。” 陈玄闻言微微颔首。 “有劳了。” …… 夜晚的桑海很美丽。 落日与大海交接,红色的日光渗透进海水中,仿佛将整座海洋点燃。 水汽涌动,渐渐化作海市蜃楼,一座孤岛凭空出现在海上。 陈玄立在岸边,背后是汹涌的人潮,面前是接连不断的海潮。 “垂钓?” 陈玄喃喃。 今日他问剑胜了伏念,气运再度涨了几分,那条白蟒头顶的两个硬包裂开,两只角钻了出来,与此同时,白蟒身下生出四只爪子。 气运如蛟。 同时,定海珠也再度多出了一个功能。 那便是垂钓。 以气运为饵,以定海珠为杆,以诸天万物为鱼。 陈玄闭上双眼,心念游走在万界长河边上,忽然福至心灵,一杆抛出。 陈玄头顶气运金云一阵涌动,溢散的气运凝成一团,抛向诸天万界的一处。 陈玄睁眼。 “抱朴子内卷?” 陈玄眼中隐现紫意。 …… 小圣贤庄,白袍儒者拉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他推开了竹屋的门。 荀子静默地坐在原地,灯烛映照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师兄。” 这儒者看着不过二三十岁,但却被荀子称作师兄,着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我要走了。” 儒者淡然一笑。 小孩抬起头,好奇地望向儒者。 “我们要去哪?” 儒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荀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罗网密布,竟然已经渗透进了齐国。” 儒者笑了笑。 “再密的网,总是会有漏洞的。” 荀子看向那个孩子。 “你要带着他一起走?” 儒者点了点头。 “小圣贤庄就全靠你了。” 儒者拉着孩童转身。 “不如将他托付给太玄子吧。” 荀子沉吟一声。 “为何?” 儒者回首。 “我有一种预感,他会搅动七国的风云。 这样的人,不至于护不住一个孩童。” 荀子看向儒者的左手,那里有一把无形的剑。 “有道理。” 儒者拉着孩童走出竹林。 “颜路,你想学剑吗?” 儒者俯下身子,摸了摸颜路的脑袋。 颜路点了点头。 “想,但是我不想离开你。” 这是个早慧的孩子。 儒者笑了笑。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小孩却有些不信。 “拉钩。” 再怎么早慧,毕竟只是个孩子。 儒者笑着与颜路拉钩。 于是,深夜之时,儒者带着孩子敲了敲陈玄的房门。 陈玄睁开眼,他心里惊骇莫名。 直到儒者敲门的那一瞬,陈玄突然发觉小圣贤庄里原来有六道气运显化,比他白天所见多出两道。 陈玄起身,下床开门。 “太玄子道友,初次见面,我便有个不情之请。” 儒者笑着将那把无数剑客梦寐以求的含光剑交给陈玄。 陈玄看了看他身侧的孩子。 “人我收下,剑我不要。” 儒者闻言,笑意更真诚了几分。 “无妨,就当是为他保管。” 月色下,颜路仰头看着陈玄,他只觉得眼前这人长得真好看。 “似先生这般人物,却不能名留青史,实在有些可惜。” 陈玄猜到了儒者的身份,眼前这位多半就是荀子师兄,也就是儒家的当今掌门。 儒者摇了摇头。 “对错功过自在我心,何用后人评说?” 陈玄眼中,儒者气运如龙。 正文 第二十章 炼丹之术 深夜,陈玄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打坐练功。 他立在窗边,抱着一本泛黄的破旧书卷来回踱步。 “抱朴子?外丹之术……” 陈玄曾在射雕世界中得见全真道藏,内里道书大都讲的是内丹之术。 可葛洪的抱朴子却不同,尤其是内篇,内里详细地阐述了外丹的修行之法。 陈玄也曾在全真道藏的角落中看到过抱朴子,但那时所见的道书内容与他手中这一卷大不相同。 “多了一种练火之法。” 陈玄仔细地翻阅着这本不知从哪个世界钓来的《抱朴子》,在金丹一篇中发现了一种以气炼丹火的法门。 而这一法门,是他此前见过的炼丹之法所缺失的。 “看来这便是真丹和假丹的区别所在了。” 陈玄喃喃自语。 陈玄回到塌上,盘腿坐下,试着以抱朴子所记载的法门运功,将大黄庭真气牵引至心口,默诵书中法诀,心口竟是生出一簇金黄火焰。 这簇金焰没有内焰外焰之分,而且这火焰并无灼烧之感,陈玄试着将这团火焰顺着手少阳三焦经引出。 金色火焰出现在陈玄的左掌之中,陈玄思忖片刻,用右手解下腰间葫芦,以真气引出一大束灵酒,悬在丹火之上。 灵酒澄澈无色,丹火炙烤,灵酒渐渐化作一团,不住地冒着白气,一刻之后,灵酒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颗鱼目大小的丹丸。 陈玄收敛丹火,将丹丸置于掌心。 丹丸通体洁白,其上隐约可见云纹,陈玄想了想,自金云中牵引出一丝气运,融入丹丸之中。 不久,云纹渐渐变成了金纹。 “应该毒不死人吧?” 陈玄盯着这枚丹丸看了许久,这才将它扔进嘴中。 一股甘甜的滋味萦绕舌尖,丹丸化作无色的灵液,顺着喉管渗了下去。 陈玄闭眼内视,只见丹田莲池之中,一股清泉潺潺流入,莲池之中竟是再生一朵金莲。 陈玄的眉心出多出一道紫色的竖纹,这是大黄庭初有所成时的异象。 五朵金莲在丹田中摇曳,正中的那一朵开的最为绚烂,这一朵金莲之下甚至还有一节莲藕,直达莲池深处。 这莲藕乃是陈玄在全真藏经洞中寻到的吕祖剑气所化。 平日里,这丝剑气如同枯死一般,丝毫不动,此时其余四朵金莲竭力汲取灵气,唯有剑气所在的这一朵纹丝不动。 陈玄淡然地睁开眼,眸中一抹紫意隐去。 “黄庭金丹,相辅相成。” 《抱朴子》内卷金丹篇中记载的丹药众多,另有《仙药》一篇将丹药分了三类。 金石为上,玉芝为中,草药为下。 似陈玄这般将灵酒萃炼成丹,实乃最为皮毛的炼丹之术,若非养剑葫颇有神妙,灵酒灵气充沛,否则陈玄先前所炼丹药全然于练功无益。 自今日起,陈玄每日又多了一件必行之事,那便是研习丹术。 …… 清晨,陈玄结束了彻夜的打坐,起身出门,带着颜路一道,出了小圣贤庄,行到海边。 海面辽阔无际,除了几只渔船,再无一物。 “颜路,自今日起,我就正式教你剑术了。” 陈玄拍了拍腰间葫芦,一把木剑飞了出来。 只要是剑,无论材质,养剑葫都可孕养。 小颜路年岁尚小,整个人也就比这把木剑高半个头。 他伸出稚嫩的右手,握住了悬在半空中的那把木剑。 “好的,老师。” 颜路乖巧地点了点头。 陈玄摇了摇头。 “我是你的师父,不是你的老师,我只教你剑术以及做人之道,至于学问,我教不了你。” 颜路不太理解陈玄这番话的含义,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师父。” 陈玄笑了笑,他看着海面上升起的太阳,对颜路说道。 “我的剑术最重基础,只要你将基础剑招练上百万千万次,自然也就不怵天下用剑之人了。” 陈玄握着龙渊剑。 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 一招一式都简单至极,但却又带着一丝独特的韵味。 颜路立在一旁,一边记忆陈玄的动作,一边有样学样。 陈玄每一剑都挥地很慢,颜路因此得以看得很清楚。 等到陈玄第三次使用基础剑招时,颜路已然可以勉强跟上了。 陈玄欣慰地点了点头。 颜路本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此时又显露出不弱的剑术天赋,陈玄自然很是高兴,每个老师都愿意教聪明的学生。 “我传你一门心法,你且用心记下。” 陈玄注意到颜路的额头上渗出了不少细密汗珠。 于是陈玄将无名儒者留下的那篇坐忘心法教给了颜路。 这是一门儒家功法,讲求坐忘含光的玄妙境界。 陈玄按照注解,逐字逐句地为颜路讲解着,颜路早就跟随无名儒者学了不少儒家经典,此时理解起来虽然不太顺畅,但是也不至于滞塞。 陈玄想了想,右手一个翻转,一枚金纹丹药出现在他的手心。 掌力一震,丹药碎成四份,陈玄取了其中一份,以真气托至半空之中,来到颜路眼前。 “将此丹服下,可助你早生气感。” 颜路懵懂地抬起头,望向陈玄。 “气感?是小腹之中的那股暖流吗?” 陈玄沉默片刻,掰开颜路的嘴,将那枚残丹塞进了他的嘴中。 “此丹还有滋养肉身的神效,你年纪还小,应当打好基础才是。” 颜路沉默着将丹药服下,抬起头,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陈玄淡然笑道。 颜路这才开口。 “荀师叔曾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此时我服下这丹药,岂不是迈步太快?” 陈玄闻言一怔,诧异地看着颜路,这才出言解释。 “你的荀师叔还说过: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 再者说,此丹与世间那些消耗潜能的丹药大有不同,非但不会损害根基,反倒有易经洗髓的功效。” 颜路这才开心地点了点头。 “多谢师父赐下神丹。” 陈玄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丹药用作筑基效果不错,可是不是神丹还真不好说。 他遥望着海平面,那里有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灭魂转魄 陈玄在小圣贤庄待了不少时日了,最近两日,桑海城中似乎渐生暗流。 竹屋之中,矮几之前。 陈玄放下手中的白子,淡笑着看向荀子。 “荀夫子棋力暴涨,陈某已然不是夫子敌手了。” 荀子闻言哈哈大笑。 这些日子,他每日都会邀请陈玄手谈几局,早已将陈玄的棋路摸透。 陈玄于对弈一道,确实有几分天赋,否则昔年黄药师也不会与他手谈。 不过天赋归天赋,棋力归棋力。 陈玄如今的棋力是远远不及荀子的,幸好他学了不少名家定式,这才能与荀子对弈多日不落下风。 直到今日,这些定式被荀子一一勘破,即便陈玄是先手,但却依旧逃不过落败的结局。 “荀夫子,昨夜我于陆上观海,只见海波阵阵,浪浪不绝,海面之上雾气涌动,似有风暴将至。” 陈玄收敛神色,肃然地看向荀子。 “风云变幻乃是天数,道友何必惊异?” 荀子轻抚胡须。 陈玄闻言摇了摇头。 “是天数还是人为尚未可知。” 陈玄意有所指,罗网一直想要搅动天下风云。 荀子看了看棋盘上的残局,喃喃。 “你是来辞行的。” 陈玄轻轻点头。 …… 山林之中,树林阴翳,鸣声上下,阳光被树叶间隙切碎,照映在地上。 陈玄牵着青衣男孩漫步在小路之上。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陈玄耳朵动了动,他停在了原地。 “师父?” 颜路抬起头,那双稚嫩的眼眸中满是疑惑。 陈玄摸了摸颜路的脑袋。 “颜路,你可知道什么是剑术的本质?” 颜路摇了摇头。 两道黑影同时自小路两侧掠出,如同两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瞬息张开了满是毒牙的嘴。 陈玄腰间葫芦之中,龙渊剑瞬息而出,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挡下来势汹汹的两剑,这才回到陈玄手中。 “六剑奴只来了两位,恐怕留不住我。” 陈玄左手牵着颜路,右手握剑,脸上笑意淡然,不过心里却在暗自警惕。 小路两旁分立着两个女人。 两人都身着黑色紧身皮甲,相貌一般无二,显然是一胞双胎。 “师父,这两个姑娘好凶啊。” 颜路看了看两人手中造型不一的长剑,抬头望着陈玄。 陈玄左手轻轻握紧。 “你是儒家弟子,应当讲礼数才是,叫什么姑娘?那是大娘。” 颜路了然地点了点头。 转魄和灭魂面无表情,只是瞬息再次近身。 陈玄将颜路拉到身后,一剑天女散花,龙渊点在转魄灭魂两剑的剑尖上。 “师父,小心!” 颜路将整个身子藏在陈玄身后,半蹲着喊道。 转魄灭魂虽然也是罗网天字一等杀手,但却并不以力量见长,相较之下,她们的力量甚至比不过此时的鬼谷两位。 “麻烦。” 陈玄暗骂一声,这两人心意相通,而且速度奇快,身形如同鬼魅,根本不给陈玄使用剑意的机会。 陈玄用龙渊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 转魄灭魂两剑被这股力道带动,竟是撞在了一起。 陈玄抓住机会,剑四瞬息而出,切入破绽,朝着其中一位而去。 一滴鲜血滴下,沾在了一片落叶之上。 也不知这位是转魄还是灭魂,总之她的肩头被陈玄刺伤了。 姐妹二人齐齐后撤,想要伺机再攻。 “呆在原地。” 声音落下,龙渊剑化作流光,在颜路周身环绕。 一抹黑光自陈玄腰间养剑葫中掠出,陈玄握住重铸的黑剑,左手在空中刻画篆字,身形随剑而动,化入金字河流之中。 转魄灭魂握剑俯身,见状连忙朝着两侧逃开。 陈玄果断地朝着受伤的那人而去。 剑气在山林之中肆虐,小路两侧的不少树木上,已然满是划痕,树叶哗啦啦地落下,遮住了颜路的视线。 犀利的一剑朝着颜路直直刺来。 龙渊剑早已通灵,连忙以剑身挡下这一剑。 颜路看了看眼前这位妖里妖气的女人,接着淡然地席地而坐。 转魄见状一怔,好在六剑奴已然近乎摒弃了情绪,否则她此时已然怒极。 转魄剑通体紫色,其上有白纹,剑身极为修长纤细,如同一根毒针。 她的剑挥动得愈发快了,龙渊剑几乎化作一道金光,火花不断在空中闪动。 颜路静坐于地,自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书简,竟是在此读了起来。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金铁交击之声在颜路周围响起,他却似乎半点不惧,抱着那卷只有一篇的诗经诵读。 龙渊通灵,自行御空,速度奇快,但毕竟无人执掌,因此难免力道不足。 五十剑后,龙渊剑被一剑斩开。 转魄剑就要刺到颜路心口了。 一把黑剑猛地刺来,自颜路笔尖擦过,险之又险地挡下这一剑。 龙渊剑回到陈玄手中。 转魄看着陈玄左手握着的那把蓝色长剑,心里猛地一颤。 “你猜我还能不能杀你?” 陈玄双手握剑,笑着看向转魄。 转魄看了看插在地上的那把黑剑,瞬间消失在山林之中。 颜路慌忙地站起身,他的衣襟已然被汗水沾湿。 “师父,这女人好凶啊。” 陈玄看向山林,直到确认转魄远遁,这才缓缓坐下调息。 先前形势凶险,这两人本就是天字一等杀手,陈玄以一敌二已然不易,何况还要护住一个孩子。 若是拖下去,他们只会被活活耗死。 所以陈玄选择冒险行事,本想着逐个击破。 不料转魄剑势太急,龙渊剑根本抵挡不了多少时间。 陈玄来不及找寻灭魂的剑法破绽,瞬息展开剑意,但剑势却有了一丝凝滞。 灭魂临死反扑,一剑伤了陈玄。 “你倒是处变不惊。” 陈玄苦笑着看向颜路,他这弟子确实心性极佳,生死威胁下,还能强装镇定。 不过这样的结果却是让转魄加快剑速,逼得陈玄不得不提前击杀灭魂。 颜路将书简揣进怀中,这才小跑着来到陈玄身前。 “师父,你没事吧。” 陈玄掀开衣襟,一道寸许深的创口清晰可见,凌厉的剑气残留其上。 “死不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天人之约 陈玄带着颜路来到一座悬崖前。 颜路抬起头,看着那一座完全垂直于地面的峭壁。 “师父,你确定没走错路?” 陈玄点了点头。 “自然没有走错。” 悬崖确实陡峭异常,而且极高,山崖正中有几根干枯的藤蔓,风一吹,藤蔓就随之飘动,看着很不牢固。 陈玄闭眼,左手捏印,一股无形劲气自他身体向上席卷。 山崖中间的藤蔓焕发生机,枯藤渐渐生出水分,不再干瘪,一片片叶子也随之生了出来,藤蔓如同一张蛛网,开始向四周蔓延,没过多久,便垂到了地面上。 颜路伸出稚嫩的小手,试探着拽了拽藤蔓。 “师父,你们道家还收人吗?” 陈玄低头看了看颜路,接着在他的头顶敲了三下。 “抓紧我的手。” 陈玄如是说道。 颜路揉了揉脑袋,这才牵住陈玄。 陈玄攥着藤蔓,再次捏了一个手印,藤蔓渐渐收缩,很快就将两人拉上山崖中间。 这里是藤蔓交错最为密集的地方,可等到陈玄和颜路到达时,藤蔓突然散开,留出一人高的空隙。 陈玄左手扒住岩壁,右手扯着颜路,猛地向上一顿,两人一起钻了进去。 原来这里有一处隐秘的通道。 若是只有一人,陈玄大可以用梦蝶之遁飞上崖壁,可以他如今的境界,却难以同时蝶遁两人。 因此他只能和大多数人宗弟子一样,以人宗的心法催动藤蔓的生机,借此上到崖壁高处。 藤蔓再次化作枯萎的状态,一根根枯藤交织,恰好遮住了那处石道。 石道内部很是漆黑,颜路内力浅薄,难以夜视,只能被陈玄拉着向前走。 “阴阳造化之功,生死交替之妙,确实让人神往。” 陈玄的声音在石道中回荡,颜路下意识地抓紧了陈玄的手。 约莫一刻之后,前方隐约出现了一抹光亮。 陈玄和颜路加快脚步,朝着出口走去。 一只淡蓝色的蝴蝶朝着两人飞了过来。 陈玄伸出手,同样以内力化作一只蝴蝶。 两只蝴蝶在空中轻触,接着陡然消散。 这是人宗的通行暗号,只有兼具人宗内力和梦蝶之遁的人,才能安然通行,否则就会被值守的一众弟子以天罡剑阵伺候。 颜路跟着陈玄走出出口,只见绝壁之上只有一条小路,弯弯折折向前蔓延,直到路的尽头,山体裂开,化作一道幽深的山谷。 “我回来了。” 陈玄如是说道。 …… “五年前,也就是你入人宗的第二年,我出山游历,不料接连遇袭,身受重伤,回山后立即闭关,却错过了上一次的天人之争。” 谷底小溪旁,逍遥子盘坐在溪边,望着水面道。 陈玄闻言沉默片刻。 “所以师父就派了木虚子师兄前往?” 逍遥子点了点头。 “天人两宗同出一源,却为不同的理念而心生嫌隙,此非道家之幸也。” 逍遥子似乎对天人之争的胜负看得不是很重。 “却不知这天人之争是如何一个争法……” 陈玄喃喃。 逍遥子斜瞥了他一眼,笑了笑。 “倒时你便知晓了。” (ps:没写完,先发后补,之后刷新一下) 正文 说一下更问题 最近几天挺忙的,然后空闲时间比较少,更新不是很稳定。 下一周开始,更新肯定就会恢复正常了。 并且,预计是下一周上架,上架当天肯定会爆更一次,到时候还得请诸位多多支持。 要是觉得本书还行,那有条件章章订,没条件的白嫖起点币支持个首订呗。 另外,下一卷暂定雪中。 明早还特么有选修课,难顶,先睡了,晚安。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妙台观剑 “师父,为何要来太乙山?” 颜路牵着陈玄的手,抬头问道。 一旁的逍遥子出言解释。 “昔年老子祖师于太乙山得道著书,这才有了我道家一脉,尤其这观妙台,更是祖师传道之地。” 颜路了然地点了点头。 人宗一行已然抵达太乙山下。 太乙山地处秦国,陈玄和逍遥子怕生出事端,就让弟子们乔装打扮,分批进了秦国。 颜路更是被陈玄传授控制肌肉的窍门,改变容貌。 整整行了半月,人宗众人这才在太乙山下汇聚。 “天人之争,事关道家大道去向,你们要好生观剑学道。” 逍遥子转身对着身后的数十个人宗弟子说道。 天人之争是两宗的头等大事,两宗近乎倾巢出动。 几个女弟子笑呵呵地凑在一处,不时瞄两眼陈玄和颜路,丝毫不把逍遥子的掌门威严当回事。 颜路有些害怕地躲在陈玄身后,这些日子,他的脸没少被人宗的这帮女魔头祸害。 陈玄无奈地将颜路护在身后。 “上山吧。” 陈玄对逍遥子说道。 逍遥子点头。 众人齐上太乙山。 陈玄对太乙山既熟悉又陌生,千百年后,这座山被称作终南山。 他正是在此山之中与道家结下不解之缘。 太乙山重峦叠嶂,高者直插云霄,低者也有云雾缭绕,果真是道家福地。 众人都有武功在身,一个时辰后,逍遥子和陈玄带着人宗登上观妙台。 观妙台立在群山之中,说是台,其实是一座不低的山岳,只不过顶部齐平,如同平台一般。 观妙台的另一侧,立着一群穿着白色道袍的人。 为首一位穿着青袍的老者朝着逍遥子走来。 “逍遥子师弟,十年不见,不知你的道法精进了几分?” 逍遥子闻言抱剑行了一礼。 “赤松子师兄,多年未见,师兄风采依旧。” “这位是?” 赤松子看向立在逍遥子身侧的陈玄。 “这是先师羽化前收下的关门弟子,道号太玄。” 逍遥子回答道。 陈玄静静地看向天宗众人,只见一位白衣白发白眉的老者正盘坐在地上。 “既然天人两宗齐聚,那么问道之事也可以开始了。” 白发老者缓缓开口,有些沙哑的声音丝毫不差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逍遥子对着老者拜了拜。 “北冥子师叔开口,我等自然遵循。” 赤松子笑着看着逍遥子。 两人走到平台正中,开始论道。 陈玄带着人宗弟子盘坐地上。 “用心听道。” 吩咐完,陈玄便暗自催动定海珠,观摩天宗气运。 只见天宗众人顶上金云璀璨,交相辉映,其中又属北冥子气运最盛。 北冥子顶上金云之中,一条蛟龙不断翻腾。 “看来气运不等同于实力。” 陈玄心道。 在陈玄的感知中,北冥子和无名儒者的气息相差仿佛,都已抵达天人之境。 无名气运如龙,陈玄猜想北冥子的气运应当也是龙状,不料却只是蛟龙。 看来气运一事,还与身份和际遇有关。 北冥子似有所觉,转头看向陈玄,忽然眉头一挑。 “天生道体?有意思。” 陈玄见北冥子发觉,也不慌张,反而对着北冥子微微颔首。 一个时辰后,逍遥子he赤松子结束了论道。 两宗论道多年,各执己见,又岂会被对方的道所动摇。 所谓天人之约,更像是以两宗互为砺石。 论道难分胜负,那便只能论剑了。 陈玄死死地盯住北冥子,生怕他下场论剑,毕竟他已是宗师之境,逍遥子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北冥子并未做那以大欺小之事,想来也是,能够抵达宗师之境,自然不会是心胸狭隘之辈。 “既然单纯论道难分高下,那你我便以剑论道吧。” 赤松子握着一把无锋无刃无尖的紫色长剑。 这便是道家祖师所传下的雪霁剑。 逍遥子闻言轻轻颔首,轻轻挥手,一把通体蓝色的长剑自他背后飞掠而出。 逍遥子将灭魂剑以真气托着,运至身侧。 赤松子握剑,轻轻挥动。 一道无形无色的真气自他向周围席卷,天地之间一点点退去色彩,变得只有黑白二色。 “天地失色。” 陈玄双眼微眯,轻声喃喃。 颜路好奇地盯着那道蔓延而来的黑白结界,心里对道家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结界不断扩张,已然快要笼罩天宗和人宗的弟子们了。 北冥子轻轻一笑,一指轻点,黑白结界硬生生在他身前一寸处停下。 结界依旧朝着人宗众人而来,几个人宗弟子已然面色煞白。 人宗弟子最是清楚这一战的威力了。 陈玄静坐原地,双眼一闭。 丹田莲池金莲摇曳,绿荷随之而动,一道幽绿的真气自体内溢出,朝着四周席卷。 黑白结界与这股真气相触,瞬息消融,如何也不能再进一寸。 “这一式万物回春,确实已有几分火候。” 北冥子看向陈玄,喃喃自语。 黑白结界之中,无论是飘落的树叶,或是浮起的灰尘,都停滞在了远处。 人宗弟子紧张地看着逍遥子,生怕他被这一招制住。 逍遥子仰头看了看已然失色的天空,接着低头挥剑。 同样是万物回春,但逍遥子此时身处结界之中,施展起来要更加困难。 可黑白结界依旧消融了。 赤松子见状淡然一笑。 “十年不见,逍遥子师弟的修为竟是到了如此程度吗?” 逍遥子沉着脸,摇了摇头。 “师兄功力深厚,远非我所能及。” 他这话倒也不完全是客套,万物回春天然克制天地失色,可他方才着实用了不少真气才破开了那道黑白结界。 两人再次以手指刻画篆字,一片片树叶自树上落下,被两人的真气席卷。 逍遥子和赤松子近乎同时拨动剑柄,画了一个圆。 逍遥子身后金字化作一道金色的太极图,赤松子身后同样出现一副太极图,只不过是天蓝色。 树叶散开又汇聚,渐渐变成螺旋状,朝着对面刺去。 两道深厚的真气互相撞击在一处,相互纠缠摩擦,许久都未分出胜负。 猛烈的劲气吹得观妙台周边的树木纷纷弯折,甚至一根根树丫被生生吹断。 陈玄猛地挥袖,一道真气化作半球形罡气,将众人护住。 北冥子凝视着陈玄,轻抚胡须。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天人之境 “老家伙倒是收了个好苗子。” 北冥子看着陈玄喃喃自语。 赤松子和逍遥子依旧在比拼内力,偌大的声势让两宗的一众弟子开了眼界。 陈玄知晓这两人的实力相差不远,一时半会难分胜负,干脆闭眼打坐。 “颜路,以你如今的境界,看了也是白看,快与为师一道修行打坐。” 颜路看了看闭眼打坐的陈玄,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接着便随陈玄一道练功了。 兴许是杀了灭魂,击退了转魄,又或许是彻底改变了颜路的人生轨迹,还可能是将灭魂剑交给了逍遥子。 总之,陈玄气运金云暴涨一圈,那条白蛟的鳞片愈发有光泽了。 不过陈玄一直对这气运之事讳莫如深,他不欲将气运用作练功之用,反而将溢出的多余气运尽数牵引到腰间葫芦之中,继续淬炼着通体金黄的龙渊剑。 龙渊剑的剑尖已然变得有些透亮,仿佛琥珀一般。 陈玄猜想这把剑日后会变成真正的飞剑,兴许可以做到千里之外斩人神魂。 “师父,快醒醒。” 颜路的声音传来,陈玄连忙睁眼。 只见观妙台上两人已然结束了内力的比拼。 逍遥子衣衫凌乱,赤松子长发披散开来。 看样子,这二人又是平分秋色。 陈玄庆幸地长舒一口气。 若是他未将灭魂交给逍遥子,恐怕赤松子会占尽上风。 “照你们二人这般论剑,恐怕到了明日还难决高下。” 北冥子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逍遥子和赤松子同时收手,静静地立在原地。 “不知北冥子师叔有何指教?” 逍遥子抱剑问道。 北冥子笑着看向陈玄。 “老朽今日也些技痒,不如这样,让那小子和我论论剑。” 逍遥子和赤松子闻言一怔,面面相觑。 “师叔,他是先师羽化前收的关门弟子,入我道家不过六年,如何是您老的对手?” 逍遥子躬身答道。 “无妨,只要他能与我交手三百合,此次天人之约便算是天宗输了。” 北冥子笑着看向陈玄。 赤松子和逍遥子相视一眼,苦笑着退了下去。 陈玄沉默良久,他不明白自己如此低调,怎么就被北冥子盯上了。 “既然师叔有此雅兴,做晚辈的自当奉陪。” 毕竟他那便宜师父的死,或多或少跟北冥子脱不了干系。 北冥子闻言摇了摇头。 “礼数太多,你不似道门中人,倒像是儒家的老学究。” 颜路闻言不满的撇了撇嘴。 “师父,打他。” 陈玄瞪了颜路一眼,这才起身。 “请师叔指教。” 陈玄一袭白衣,腰间佩着朱红色的葫芦,黑发束起,随风飘散,当真是潇洒极了。 人宗的几个女弟子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 天宗的几个女弟子也有些失神。 赤松子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逍遥子面色不改,但心里暗笑不已。 北冥子缓缓地朝着陈玄走去。 陈玄只觉得仿佛天地都朝着自己压了过来。 他连忙拍了拍腰间葫芦。 一柄通体金黄的小剑飞了出来,陈玄将龙渊剑握在了手中。 “龙渊剑?竟是变了模样。” 北冥子笑呵呵地看着陈玄,陈玄已然握紧剑柄,摆了一个圣灵剑法的起手式。 应对这种大敌,自然不能慢慢试探。 “人宗可没有此等剑法。” 北冥子身形瘦削,脸上满是褶皱,他双眼微眯,仔细观摩着陈玄的剑势。 陈玄同样在观察着北冥子,他就似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气机波动,甚至连呼吸都有些起伏。 可越是这样,陈玄对北冥子就愈发警惕。 “师叔不用剑吗?” 北冥子闻言一怔,咧嘴笑了笑。 “你倒是提醒了我。” 观战的逍遥子闻言呼吸一滞。 只见北冥子伸出左手,手心向上,五根手指微曲。 观妙台周围树木之中,一丝丝水分渗出,化作一颗颗水珠,从四面八方朝着场中而来。 “万川秋水。” 陈玄喃喃。 北冥子轻握手掌,万千水珠凝聚一处,渐渐化作一把透明的水剑。 逍遥子见状面色一变。 “三尺之内控制气流已然算是高手,北冥子师叔自十丈外的树木中取水,此等境界,实在骇人听闻。” 龙渊剑动。 一道细长的金线在半空中划过,就似切开了空间一般。 陈玄的身影瞬息来到北冥子身前。 北冥子欣慰地点了点头。 一剑朝着陈玄划来。 有道是“水善万物为不争”,但同时,水又积聚着最为磅礴的力量。 一滴滴水汇聚成溪流,一条条溪流汇聚成江河,一条条江河万川归海,化作惊涛骇浪。 这一把水剑在北冥子手中,其威力丝毫不亚于剑谱前十的宝剑。 陈玄接连挥了十八剑,剑剑相接,周密无漏,奈何水无定形,每当陈玄击中水剑时,剑便散开,将剑气与力道散在每一颗水珠之中。 陈玄撤剑,那把水剑竟是再度凝聚。 颜路立在场边,紧张地攥住手心,几个人宗女弟子见状心疼地要死要活的,连忙凑到他身边将他搂在怀里。 颜路挣扎多次,奈何形势比人强,他只能屈服。 陈玄自知如此打下去,自己的真气会被消耗殆尽,于是他连忙挥出第十九剑。 圣灵剑法自第十九开始变成无情之剑。 剑势陡然变得更加犀利,金色剑气绽开,甚至会将水珠也斩成雾气。 北冥子见状点了点头,握住水剑,真气涌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此时水结成冰不过是顷刻之间。 北冥子握着冰剑,一剑接一剑地朝着陈玄斩去。 两剑相交,两道纯粹而凝实的剑气相互交错,互相斩断,接着朝着彼此身后而去。 逍遥子和赤松子看着纵横十余丈金白两道剑气,面色陡然一变,连忙挥动衣袖,将这两道残余的剑气击碎。 陈玄接连挥到第二十二剑,这已然是他日夜参悟圣灵剑法所得的极限了。 北冥子虽然认真了起来,但是显然依旧游刃有余。 陈玄咬了咬牙,以神御剑,灵魂似要剥离体外,龙渊剑飞出,陈玄心念紧随。 这一剑仿佛让天地都静止了下来,只有一道璀璨的剑光,横着朝着北冥子刺去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问剑拔剑 , 剑二十三,独孤剑圣的终极杀招。 剑气结界中,所有的人事物都被凝结,只能任剑二十三的施展者宰割。 强横如雄霸,也在这一剑前毫无抵挡之力。 以陈玄如今的剑道境界,尚不足以参透这一剑。 所以,严格来说,陈玄只用出了半剑。 奈何剑二十三的威力实在太过骇人了,即使是半剑,其声势也丝毫不弱。 整座观妙台都被剑气笼罩,风停歇,叶悬停,众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能动。 哪怕是已至宗师之境的北冥子,此时也被强制控在原地。 陈玄此时的状态很是玄妙,他的肉身距离北冥子一剑距离。 他的神魂却并不与肉身相契合,反倒是脱离身体一寸,随着龙渊剑一道朝着北冥子而去。 璀璨,或是说绚烂至极的剑光绽开,如同一道散开的水流,朝着四面八方涌去,接着又再次汇聚,朝着北冥子胸前而去。 陈玄肉身丹田内,莲池瞬息干涸。 磅礴的真气夹杂着玄之又玄的神魂之力,以龙渊剑为载体,化作剑气,刺入了北冥子的身体。 风再次流动,落叶继续飘零,众人这才缓过神来。 陈玄神魂骤然朝后倒飞而去,被吸入肉身之中。 陈玄有种诡异的虚弱感,神魂与肉身甚至有几分滞塞,不再完美契合。 他连忙抬头看向北冥子。 却见北冥子已然消失在原地了。 陈玄明白剑二十三的强大,所以他知道,自己先前的那半剑的威力不如剑圣的十分之一。 北冥子好歹是成名多年的宗师,决计不会被这一剑抹去痕迹。 陈玄心道不妙,他连忙握住龙渊,挥剑画圆,抱元守一。 曾经绝对防御的一剑,在今日骤然失效。 一把冰剑横在了陈玄脖颈前。 北冥子的身形缓缓浮现,他神色从容,只是腰腹之处多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天人合一?” 陈玄沉声问道。 北冥子右手一挥,散去冰剑,接着苦笑着点了点头。 “若非老夫将肉身暂时与天地相契,恐怕已然死在你那半剑之下了。” 天宗众人闻言一阵哗然。 北冥子何许人也?天宗前任掌门,赤松子师尊,天人两宗辈分最高者,最关键的,他是五大宗师之一。 可就是这样一位成名多年的至强者,竟然说自己险些在这白衣青年剑下丧命,怎能不让人惊愕莫名? 陈玄平静地摇了摇头。 “败了便是败了。” 陈玄手指轻挥,将龙渊收回养剑葫中,就此转身离去。 赤松子与逍遥子对视一眼,却不知此战如何评判。 北冥子看了看须发花白的赤松子,接着看向天宗的一众弟子,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天宗看似势大,但除了他与赤松子之外,再无出类拔萃的人物,天宗传承眼看着就要断层了。 人宗却不然,虽然没有宗师坐镇,但逍遥子的武功与道法俱为上乘,有望天人之境。 何况又有陈玄这等青年俊彦为人宗续传承,长此以往,一盛一衰,天宗必然势弱。 “老夫入天人之境多年,鲜有败绩,今日却被太玄师侄所伤,此战是天宗败了。” 陈玄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北冥子。 “师叔,胜负已分,何必如此?” 天宗的不少弟子有些忿忿不平,有甚者甚至起身拔剑,剑指陈玄。 赤松子静静地看向天宗众弟子,眼神所至之处,再无一人敢出言发声。 对于北冥子的所思所想,他也能猜到几分。 秦王政亲政在即,眼看着七国就要再生波澜,如此乱世,天人两宗即使不能和好如初,也绝不可再次交恶。 “师叔,天人之约事关两宗大道,岂可如此儿戏?” 逍遥子神色肃然,看着北冥子沉声道。 北冥子似乎心意已决,他伸手一招,那把象征着道家正统的雪霁,就这样从赤松子手中飞了过来。 陈玄静默地立在原地,神色晦暗。 “北冥子师叔,家师因天人之争而羽化,我希望师叔能认真对待此事。” 北冥子闻言一怔,有些惋惜地看向手中的雪霁。 “死生之事,却非世人能轻易参透的,天人之争,我与你师父其实都不愿伤及彼此,奈何道统之争,容不得老夫手下留情。” 陈玄闻言,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颜路立在场边,听见北冥子的所言所语,不由得暗骂他虚伪。 龙渊剑再次自养剑葫中而出,化作三尺长短,被陈玄握在手中。 “人宗太玄,问剑北冥子师叔,此战不分胜负,只决生死。” 陈玄还未从剑二十三的无情之境走出来,此时已然失了道家的淡泊自然心性,不过却更像一把纯粹冰冷的剑。 北冥子闻言笑了笑,再度弯曲手指,凝出一把冰剑。 逍遥子面色大变,赤松子神色错愕,全然看不懂自家师尊的用意。 北冥子消失在原地,竟是先手而动。 人宗一众弟子面色苍白,北冥子的威名,在道家简直是如雷贯耳。 冰剑挥动,观妙台周遭的树木生出变化,树叶瞬息枯黄。 陈玄丹田之内的真气已然有些枯竭了,可他此刻不能退却。 他连忙服下三枚丹丸,丹田之中,池水渐涨,金莲再度绽开。 逍遥子见陈玄气息瞬息暴涨,面色微变,只当陈玄服了什么自毁根基的阴损丹药。 陈玄服药,难免失了先机,冰剑已然刺破他胸口的肌肤,一道奇异的真气自肌肤向内席卷,逐步蚕食着陈玄的生机。 陈玄见势不妙,连忙握紧龙渊,一剑斩开冰剑,他胸前的肌肤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下一瞬,剑九陡然刺出。 北冥子再度挥剑,四周草木恢复生机,再生绿意。 两剑相交。 两种截然不同的道家真气在空中碰撞,一种包含死生交替的玄妙,另一种则是暗藏养生之法,大道之基。 一剑未能分出胜负。 北冥子身形消失,但却并非闪掠到别处,而是融于天地之间。 那把冰剑如同自行挥动一般,再度朝着陈玄挥来。 与此同时,一种玄妙的自然意境渐渐笼罩住整座观妙台。 一道道生死剑气纵横交错,已然将陈玄锁死在原地。 陈玄看着斩向自己的一道道剑气,面色沉静。 龙渊剑化作金光,在陈玄周身画弧,挡下一道道剑气。 一把剑鞘自养剑葫中钻出,龙渊剑瞬息入鞘。 陈玄拔剑,落日当空,剑气冲霄。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半步天人 , 陈玄拔剑已然近四十年了,这一剑的火候已然到了人间极致。 落日剑意随着这一剑而出,瞬息在北冥子的意境中开出一方小天地。 北冥子眉毛微扬,神色有几分诧异。 冰剑再挥,生死剑气愈发密集,自四面八方将陈玄围住。 落日剑意下,一道金色剑气陡然生出,向外斩去。 这一剑击散了数十道生死剑气,但显然只是杯水车薪。 北冥子却消失在原地,在出现时,身形已然闪掠到陈玄身前,那些生死剑气仿佛生出灵智一般,自北冥子身侧绕过,继续朝着陈玄而去。 “你的剑意看似有几分天人合一的意蕴,其实已然背离了大道。” 北冥子淡笑着看向陈玄,他再度挥剑。 成百上千道剑气,如同丝线一般,在空中朝着陈玄划来,与此同时,那把冰剑也快要刺到陈玄了。 “师叔教训的是。” 陈玄眼神冰冷,手握龙渊,剑尖急点。 一道道金色剑气刺出,剑气破空,同样化作一条条丝线,朝着生死剑气袭去。 这是绿水亭甲子习剑录里的精妙剑术,名曰天女散花,此时用来破局再合适不过了。 两种不同的剑气,正面交锋,近千道剑气一齐绽开,观妙台俨然变成剑的世界,残余的剑气朝着四周袭去,让已经凌乱的树木更显稀疏。 与此同时,冰剑已然进入陈玄身前半尺处,陈玄却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剑的轨迹,龙渊轻挥,将冰剑斩开。 “料敌机先?” 立在场外的赤松子惊讶地叹道,他看向观妙台另一侧的逍遥子,却见逍遥子同样神色错愕。 预判敌人的下一剑,这并不是每一个用剑之人都能做到的,尤其是当你的对手是一位天人之境的宗师时,料敌机先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陈玄却做到了。 这得益于陈玄与荀子的多日对弈,荀子一子落下,自己往往需要算到十余步之后,这才能勉强不落下风。 与荀子多日对弈,这让陈玄对纷繁复杂的棋局有了新的认识,对于奕剑术的领悟也随之上了一个台阶。 “有些意思,不过还不够。” 以北冥子的境界,大可以力压人,可他似乎存了戏耍陈玄心思,并未以天地之力压迫陈玄。 北冥子的剑术与他的道法一般,自然随性,宛如天地至理。 陈玄的剑术则不然,他此刻已然忘记了什么道法内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剑斩了眼前这个老匹夫。 “师叔说的是。” 陈玄面色愈发沉静,只不过挥剑的动作愈发迅速了。 龙渊剑动,如同飘落的雪花,剑尖所指之处一变再变,北冥子只以剑术对陈玄,一时竟是暂落下风。 颜路靠在女弟子的怀中,见状兴奋地捏了捏拳。 陈玄又是一剑挥来。 北冥子嘴角微翘,再次以冰剑格挡,这一次,北冥子将丹田真气尽数挥出。 陈玄连忙格挡,猝不及防之下,竟是被击退了近三丈远。 颜路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北冥子似乎要动真格的了。 “不分胜负,只分生死?你如何懂得生死之间的玄妙?” 天地之间瞬息失去色彩,化为一片黑白。 与此同时,那道颇含自然气息的意境再度笼罩整座观妙台。 一道细长的黑白丝线飞快地朝着陈玄斩来。 那一瞬间,陈玄脑中闪过了无数种对策。 沙场杀人剑,飞雪剑,抱元守一,十步一杀,剑一至剑九,奕剑术,雪后初晴…… 圣灵剑法? 可陈玄方才已然出了半剑剑二十三,心神损耗尚未恢复,一时之间难以再出第二剑。 每一种预设都被陈玄推翻,因为似乎没有哪一种剑术能够抵挡得了这完全以力压人的一剑。 抵挡? 陈玄愣了片刻。 什么时候,一个剑客需要抵挡了?我不想死,可只要我杀了所有的敌人,自然就不会死了不是吗? 仿佛只有危机来临的一瞬,人们才能想清楚自己做错过什么。 错了、错了。 道术也好,丹药也罢,甚至于那玄妙的气运,终究只是身外之物。 剑为何要用来抵挡? 陈玄回忆起昔年华山之巅无敌于世的豪迈心境,回忆起独孤求败在剑冢“呜呼哀哉”的刻字。 陈玄抬头,黑白剑气切断了他的一根睫毛的梢头。 半座观妙台陡然被无数金色剑气充斥,黑白天地瞬息被照亮,一道如血的落日悬挂在半空之中,竟是让天空原本的太阳黯然失色。 “剑,不过是用来斩碎一切的工具。” 陈玄握紧龙渊,一剑斩出。 剑九之后,剑十出世。 万千剑气伴随这道金色丝线而去,如同浪潮一般越滚越大。 北冥子见状哈哈大笑,一指指天,雷云密布,雨滴密密麻麻顷刻而下,但却在一瞬之间悬在空中。 逍遥子与赤松子面色大变。 “结阵。” 两人异口同声。 天人两宗的弟子各自结阵,一道道太极图案自半空或是地上浮现,磅礴的真气融成气柱,将两宗弟子各自护住。 颜路更是被逍遥子亲自护在身后。 无数的雨滴汇聚一处,化作一把巨大无匹的剑,朝着那道剑气浪潮斩去。 观妙台的树木在瞬息之间被消磨干净,化作粉末散落空中。 两宗弟子罕有结如此大阵的时候,即便如此,许多弟子也站立不稳,摇摇晃晃。 片刻之后,云销雨霁,碧空如洗。 陈玄撑着龙渊,半跪在地上。 远处北冥子衣衫褴褛,身上多出不少伤口。 北冥子无奈苦笑。 “好小子,为了让你参悟天人玄妙,老朽今日却是遭了罪了。” 陈玄体内丹田已然空荡,金莲闭合,绿荷萎靡,但他的嘴角却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多谢师叔传道解惑之恩。” 逍遥子和赤松子这才恍然,但瞬息之后,又觉得不可思议。 以陈玄先前的境界来看,起码也是参悟出意境的绝顶高手,整座江湖之中,不算五大宗师,这样的存在也不过五指之数。 可如今陈玄显然是破境了,难不成他还能进入天人之境不成? 陈玄踉踉跄跄地起身,笑着朝人宗众人走去。 一剑之后,陈玄晋入半步天人。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龙渊蜕变 陈玄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他本就耗尽了真气,以丹药暂时补充,却再度挥霍一空,也幸亏他所修习的功法乃是大黄庭,否则此刻多半内伤不轻。 不过,虽然未曾受到太大的内伤,但皮外之伤却是免不了的。 胸前那一道长长的血痕可以证明方才问剑的凶险之处。 他那一袭白衣此刻已然血痕斑驳,如同雪中红梅。 几个人宗女弟子见状连忙朝着陈玄而去,伸出双手就要将他揽进怀中。 一时之间,几人竟是争抢起来。 天宗人群之中传出几道遗憾的叹息声。 赤松子闻声回头,却见女弟子们神色肃然,男弟子们更是咬牙切齿。 赤松子叹息着摇了摇头。 “天人之差,云泥之别。” 人宗出了一个天纵奇才的陈玄,天宗年轻一辈若是再无一个扛鼎之人,恐怕未来数十年,都会被压的抬不起头。 陈玄费力地推开几个女施主……师侄。 颜路连忙赶到,扶着陈玄的腿往前推。 “师父,君子藏器于身……” 陈玄瞥了他一眼,哑然失笑。 “你所言不错,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此乃君子处世之道。 可惜你师父我做不来君子,只能用手中长剑扫一个朗朗乾坤。” 颜路闻言若有所思,继续搀着陈玄往人宗众人走去。 陈玄盘腿坐下,静静调息。 “天人之约,确实是天宗输了。” 北冥子看着陈玄,淡笑道。 他虽是起了助陈玄破境的心思,但也用出了八分实力,如此也没能击败陈玄,若是再比下去,天宗难免失了气度。 赤松子将雪霁以真气托起,递到北冥子身前。 北冥子挥了挥手,雪霁朝着逍遥子飞去。 “五年之后,再见分晓。” 北冥子带着一众天宗弟子朝山下走去。 逍遥子肃然地握住雪霁,看了看盘坐调息的陈玄。 陈玄闭眼内视,却见丹田莲池扩大了不少,想来应当是方才破境的遗泽。 只不过莲池虽然扩大了几分,但却浅了不少,方才一战,几乎耗空了陈玄的真气。 陈玄默诵黄庭,真气在经脉中奔涌,逐个孕养八十一处关键穴窍。 待到这八十一处穴窍养成之日,也就是莲池生出九九金莲之时,届时黄庭大成,可于人间成就陆地天人。 搬运了四十九个周天,陈玄睁眼,眸中紫意一闪而逝。 人宗众弟子正围着他看个不停。 “太玄子师叔,猛!” “师叔功参造化,已然窥见天人之境,实乃我人宗幸事。” “师叔师叔,今夜来我房中教我练剑吧。” 众人言语之中,似乎混杂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陈玄沉静地扫视众人,直到无人再敢发声,这才立了起来。 “师兄,此次天人之约,却是师弟冲动行事了。” 陈玄对着逍遥子抱剑道。 逍遥子哑然失笑。 “若非你问剑北冥子师叔,人宗如何能执掌雪霁?” 陈玄闻言一怔,看向逍遥子的左手。 只见一把造型怪异的紫剑,正被逍遥子握在手中。 “北冥子师叔呢?” 陈玄看向观妙台的另一侧。 “天宗众人已随师叔离去了。” 逍遥子叹道。 陈玄看着天宗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半月之后,再回人宗。 陈玄静坐在悬崖边上,闭眼凝神。 顶上金云已然璀璨若日月,自天人之约一事后,陈玄气运再度暴涨。 白蛟顶上的角愈发坚硬,身躯渐长,鳞片渐渐变大,蛟龙之威愈发厚重。 陈玄将龙渊剑祭出,悬在身前,一丝丝金色气运不断牵连龙渊剑,龙渊自剑尖到剑柄,一寸寸化作琥珀之色。 伴随着一丝丝气运的消耗,龙渊剑一阵轻颤,剑鸣宛若龙吟。 陈玄停止了淬炼。 龙渊剑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在山谷之中上下穿梭,引得不少人宗弟子驻足仰望。 逍遥子望着那道金光,微微一笑。 一座木屋前,木虚子长叹一声,面色愁苦。 颜路蹑手蹑脚地走到悬崖边。 “颜路,你鬼鬼祟祟,莫非想弑师不成?” 陈玄突然出声,颜路身子一僵。 “师父说笑了,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见师父独坐崖边,心中不安,这才来看看师父。” 龙渊剑自空中飞掠而来,悬停在陈玄身前。 颜路好奇地盯着龙渊。 “师父,龙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陈玄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挥手,龙渊剑便隐入养剑葫中。 “说吧,所为何事?” 陈玄闭眼沉声。 颜路思忖一阵,这才开口。 “师父,我知你善养剑,可否替徒儿温养含光?” 无名儒者将含光剑交给了陈玄,让他替颜路代为保管。 陈玄笑了笑,一枚剑柄自养剑葫中钻出,绕着颜路转了几转。 其实哪里是剑柄,只不过含光剑的剑身无形罢了。 颜路见状面色一喜。 “师父,你早就替我温养了?” 陈玄点了点头,含光剑停在了颜路身前。 “含光已初生灵智,你且拿去以真气温养,待得剑与你心意相通,再拿给我温养。” 颜路笑呵呵地握住含光剑柄,不过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师父,你说他还好吗?” 颜路所言的“他”自然是无名儒者。 陈玄闻言一怔,伸出右手摸了摸颜路的脑袋。 “我也不知,不过他早已是天人之境,这天下又有几人能奈何得了他?” 颜路闻言,这才笑了起来。 可惜世事哪里会完全遂人愿呢? …… 深谷之中,一座阁楼独立。 四周无有通往阁楼的道路,悬崖陡峭异常,想要下到谷底也不会简单。 唯一进入阁楼的路途,是谷顶与阁楼角上相连的几道铁索。 无名立在阁楼顶层,抬头仰望着东方的星宿,尤其是那二十八颗彼此勾连,如同苍龙之状的星宿。 “快要到了。” 无名喃喃。 …… 魏国大梁,一座精巧的阁楼之中。 华服公子腰佩一块青色玉佩,他面容俊美,可神色却有些忧愁。 他看着秦国传来的一封密折。 秦王即将亲政,可以预见,韩魏两国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如此乱世,即使他是王公贵族,也难以保全自身,何况他的心里还装着魏国苍生。 一道曼妙的身影自他身后贴了过来。 “公子何必忧愁?” 魏无忌面色一缓,将这位美人揽进怀中。 “若是有朝一日魏国能够强盛,我便带着你云游四海,不再为案牍之事烦忧。” 女子靠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眼眸深处的寒光渐渐隐去,竟是多出几分迷茫。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雨夜杀机 天色渐渐暗了,云朵已然积聚在一起,厚重的云层挡住了傍晚本就不多的光线。 “师父,老师他真的会出现在这吗?” 颜路抬起头问道。 陈玄迟疑地摇了摇头。 “以我望气的结果来看,此处与他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自天人之约一战后,已过去一年了,这一年里,陈玄稳固了半步天人的境界,丹田金莲已生九朵。 颜路的内力与剑术也有了不小的长进,只是他近日一直心忧无名,修为难以存进,陈玄便以望气之法找寻到了无名的一丝踪迹。 “快下雨了。” 颜路望向天空,一道闪电自云层后划过,照亮了天空一角。 “要天黑了。” 陈玄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周遭的一草一木,沿着小路,笑着朝前走去。 雨真的下了起来,起初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却如同瓢泼,这座巨大的森林之中,处处都是雨水。 雨滴自树叶滑落,朝下落去,快到陈玄头顶时,仿佛遇见了一把无形的伞,雨滴划出一道弧线,这才跌落下去。 颜路紧跟在陈玄身后,这才免去了风雨的袭扰。 “师父,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颜路抬起头看向陈玄。 “没有人能杀的了他,除非是他自己的选择。” 陈玄沉默片刻,停下了脚步。 颜路望向四周,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此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均匀的脚步声。 陈玄与颜路一起转身。 一个女人缓缓走来。 她双眉修长,肌肤白皙,生的很美。 一袭黑色修身护甲,满是鱼鳞一般的花纹,手中长剑色若桃花。 这样一身行头,配上她冰冷的神色,无异于在脸上写了四个字——“我是杀手”。 “师父,她似乎有身孕。” 颜路看着她略微鼓起的小腹,轻声道。 女人双眸一冷,拔出长剑,剑指颜路,看来她听见了颜路的呢喃。 “给你一个忠告,我要是你,就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陈玄挡在颜路身前,静静地看着女人。 女人眉头轻蹙,神色更冷,她与剑光相合,瞬息来到陈玄身前。 龙渊剑自养剑葫中飞掠而出,将那把粉红色的诡异长剑弹开。 “惊鲵?” 陈玄看清了那把剑的全貌,通体粉色,剑刃两侧每隔几寸就有一道凹口。 惊鲵,越王八剑之一。 惊鲵,天字一等之一。 “你是我遇见的第四个天字一等,你和他们似乎有些不同。” 惊鲵的剑术很强,至少不会弱于玄翦,不过,对于半只脚踏入天人之境的陈玄而言,还是不够看。 “让开,或是死。” 惊鲵盯着陈玄道。 陈玄笑着摇头,拉着颜路让开。 雨一直下,四处都是滴滴答答的水声。 惊鲵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 “师父,这条路的深处有什么?” 颜路抬头看着陈玄。 “一张罗网,一张脆弱但也坚韧的罗网。” 颜路闻言一怔,看向惊鲵消失的方向。 “师父,你说她会不会见过老师?” 陈玄看着远方,沉默一阵,这才拉着颜路朝着森林深处而去。 …… 惊鲵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自从刺杀无名失败后,她的心性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甚至会想起已然死在自己手中的那一只猎物,那一只很温柔的猎物。 她怀上了猎物的孩子,可她却想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为了这个执念,她要脱离罗网。 但罗网并不想让她脱离。 森林深处,小路两旁草木繁盛,雨滴自树叶上低落,滴到猎人的身上。 十多个杀手隐藏在道路两侧,他们头戴斗笠,裹着面巾,无一例外,手中握着冰冷的长剑。 猎物来了,惊鲵缓缓走来。 这群罗网杀手瞬息将她围住。 一个面戴红色鬼脸面具的男人立在路的中间。 “为什么?” 惊鲵沉静地问道。 “身为刺客,你知道为什么。” 面具男静静地说道。 “我已经完成了任务。” 惊鲵盯着男人的脸,缓缓说道。 “所以,可以开始下一个任务了。” “下一个任务?我没有选择,对吧……” “你就是为任务而生的,从出生就这样,至死才能结束。” 惊鲵闻言闭上双眼,轻轻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她完美的脸庞。 “为达目的,至死方休。” 惊鲵喃喃。 “对。” 面具男笃定地道。 漆黑的天空忽然划出一道闪电,一滴雨水自面具男的斗笠落下。 粉色剑气一闪,惊鲵消失在原地。 面具男的斗笠瞬间一分为二,他的身体也逐渐倒下。 “天罗地网,你,逃脱不了……” 就像是死亡前的诅咒。 雷声这才传来。 “一起上。” 没了领头羊的一群猎人,选择用最稳妥的方式继续抓捕猎物。 惊鲵正要挥剑,却见一道金光在雨幕中穿梭,一个个刺客瞬息倒下。 “总算赶到了。” 三息后,陈玄提溜着颜路,姗姗来迟。 惊鲵握紧了长剑,她并不会因为陈玄杀了几个罗网杀手而放松警惕。 “灭魂死在我的手中。 所以,若是我想杀你,不会太难。” 陈玄看着惊鲵的小腹,淡淡地道。 惊鲵收剑,静静地看向陈玄。 “你想要什么?” “一个答案。” 陈玄将颜路推到身前。 惊鲵盯着颜路看了许久,突然瞳孔一缩。 “你是他的弟子?” 她在颜路身上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内息。 颜路点了点头,也不顾风雨肆虐,朝着惊鲵走去。 “他还活着吗?” 惊鲵看着这张稚嫩的面孔,一时竟是沉默了起来。 颜路明白了。 “他是怎么死的?” 惊鲵愈发沉默。 颜路看了看惊鲵手中的长剑,又看了看她隆起的小腹。 “没有人能杀他,除非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方圆十丈的雨水都停在半空中,陈玄走到颜路身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们是不是见过?” 陈玄严肃地看着惊鲵。 陈玄当然不是在调戏惊鲵,他只是觉得惊鲵的这张脸有些眼熟。 惊鲵闻言一怔,脑中回忆一幕幕闪过,突然在某一刻停止。 “魏国边界,你曾与一个琴师一起。” 陈玄闻言一愣。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神农不死 雨越下越大,一滴滴雨水顺着惊鲵的脸颊流下。 “是你?” 陈玄惊异地看着惊鲵。 “你去魏国杀谁?” 陈玄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眸。 “信陵君魏无忌。” 惊鲵冰冷的眸中闪过一丝神采,只是难分悲喜。 陈玄看了看她的小腹,眉毛一挑。 “这孩子的父亲?” 惊鲵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陈玄正欲细问,不料惊鲵却突然倒了下去。 好在颜路眼疾手快地将她撑住了。 陈玄这才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 “此地不宜久留,换个地方再说吧。” 陈玄看向颜路,后者沉默着点了点头。 …… 一辆马车朝着楚国的方向而去。 陈玄独自一人架着车,车里,颜路正在照看昏迷的惊鲵。 “怎么样了。” 陈玄的声音传入车中。 “睡得很香。” 颜路答道。 陈玄以气御物,将怀中一个玉瓶取了出来,递入马车之中。 “喂她服下两粒。” 这一年来,陈玄除了练剑练功之外就是炼丹了。 抱朴子金丹篇中记载九丹,一丹名曰丹华,最为玄妙,九丹为寒丹,最次。 陈玄炼丹一年,也只炼出了几炉寒丹。 “第九之丹名寒丹。服一刀圭,百日仙也。仙童仙女来侍,飞行轻举,不用羽翼。” 那炼火之术虽然玄妙,但终究不是三味真火或者太阳真火这般天地神火。 何况炼丹的原料也不过是玄黄,雄黄水、矾石水、戎盐、卤盐、礜石之类凡物。 所以百日成仙是假,百病不侵倒是真。 果然,两丹服下,惊鲵顿时醒转,她撑着马车的座椅想要坐起。 “好好躺着。” 颜路伸出双手,将她按了回去。 惊鲵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 “你们要带我去何处?” “地泽万物,神农不死。” “农家?” 颜路点了点头。 …… 神农堂。 一个穿着灰布麻衣的青年正躺在大石上睡觉。 不远处,一个绑着红色头巾,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正在挥剑。 那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剑,但在此人手中,却如同神兵利器一般。 每一次挥剑,都有一道黑色剑气闪过,刮得四周树木纷纷落叶。 “韩信,你若是就只在梦里练剑,这辈子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 男人停下挥剑的动作,看向大石是躺倒的韩信。 挥剑的男人自然是玄翦,那一日,他被陈玄安排着假死,骗过了鬼谷纵横,接着又被韩信秘密送往农家,以此逃避罗网的追捕。 至于为何玄翦没有与韩信反目,因为玄翦毕竟还不算孑然一身。 韩信闻言猛地坐起,用双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陈大哥让我多学学兵法,至于剑术,能够自保便足够了。” 玄翦闻言哈哈大笑。 “怎么,你还想做大将军不成?你可知魏国的上一任大将军?他是披甲门的门主,横练功夫异常霸道,还不是死在了我的剑下!” 韩信摇了摇头。 “夏虫不可语冰。” 玄翦面色变了变,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没有与韩信较真。 一只信鸽自山林之中飞来,径直落在韩信胳膊上。 韩信自鸽腿上取下铜管,放飞鸽子,这才取出铜管里的帛书。 韩信看完信笺,心中一喜,不过面色不露分毫。 玄翦装作不经意地双臂抱胸,看向远方,实则对那封信笺很是在意。 “韩小子,谁的信?” 玄翦斜瞥着韩信。 “陈大哥将至农家。” 韩信看着玄翦,笑容玩味。 毕竟,陈玄和鬼谷,是玄翦此生首败。 玄翦闻言面色一变。 “鬼谷两人也在吗?” 韩信摇了摇头。 “自然不在,不过来了另一位高手。” 玄翦不屑地笑了笑。 “天下哪有那么多高手?” 韩信没有理会他,反而独自朝着神农堂的主殿而去。 一刻之后,他在田边上找到了神农堂堂主朱家。 “堂主。” 韩信对着一个矮胖的背影躬身行礼。 那道身影转了过来,朱家头戴高冠,穿着锦袍,脸上戴着面具,其上画了一副哭泣的脸谱。 “这庄稼的长势似乎不妙。” 朱家看着韩信喃喃自语。 韩信闻言一怔,接着顺势问道。 “堂主可曾找到原因?” 朱家抬起头看向天空,蔚蓝的天空下,万里不见云彩。 “说来也怪,咱们楚国向来多雨,可这个月只有北边下过一场,春分涧的水流都快干涸了,再这样下去,庄稼就都要枯死了。” 韩信谦逊一笑。 “属下却有一个办法。” 朱家闻言一愣,他看向韩信,脸上的面具瞬息变幻,成了一张笑脸。 “韩信老弟快说。” “道家最擅调和天象,属下与道家太玄子前辈相识,今日我得到消息,他已来到楚国。” 韩信斟酌片刻,这才回答,他紧张地注视着朱家的反应。 “道家?太玄子?对了,是人宗逍遥子的师弟!侠魁素来与人宗交好,这确是件大好事。” 朱家开怀笑道。 韩信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此事就交由韩信来操办吧。” 朱家摇了摇头。 “不可。” 韩信身子一僵,却听见朱家继续说道。 “太玄子乃是人宗掌门师弟,辈分与侠魁等同,你一人去难免有失礼数,我要去亲自迎接。” 朱家走到韩信身前,伸出手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根本够不着。 韩信连忙半蹲,这才让朱家如愿。 “韩信老弟,还是你懂礼数。” 韩信憨厚地笑了笑。 …… “你带我来农家做什么?” 惊鲵在马车里换了一身寻常妇人穿的淡粉色襦裙,这才走了出来。 “你产期将至,其余六国罗网遍布,唯有楚国能安全几分。” 陈玄将龙渊自养剑葫中祭出,握在手中。 到了农家的老巢,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地泽万物,神农不死。 无论是农家的用毒功夫,或是地泽二十四阵的威力,陈玄都不想轻易尝试。 颜路跟在陈玄身侧,惊鲵独自走在两人身后。 “对了,你可曾见过其他几个天字一等?” 陈玄突然问道。 不料惊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未曾见过真容。” 陈玄了然。 正文 第三十章 气运之子 陈玄立在惊蛰坡顶上,自上而下看着偌大的农家驻地。 “太玄子先生,此事便劳烦你了。” 朱家立在他的身后,一张笑脸面具下,却不知是何表情。 惊鲵拉着颜路的手,立在一侧,玄翦和韩信也一起看向陈玄。 “此事不难。” 陈玄淡然地看向那片晴朗的天空,轻拍养剑葫。 一把通体晶莹的金黄小剑自葫芦里飞出,竟是直朝着天穹而去了。 陈玄双手捏印,万物回春心法顷刻运转,玄妙的气息渐渐朝着四周蔓延。 龙渊越飞越高,逐渐化成一个小点,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陈玄以心念牵引定海珠,三颗珠子在丹田之中大放光华。 陈玄所见的世界变成了另一幅模样,农家六堂,气运深厚。 尤其是神农堂和魁隗堂之中,三条气运蛟龙盘踞在空中,陈玄双眸一凝,却见神农堂中的那一条气运蛟龙通体赤红。 龙渊剑在天空之上朝下斩去,魁隗堂中的两条气运蛟龙鳞片纷飞,瞬时萎靡。 天空之上突然雷声大作,乌云瞬息笼罩着农家所在的天空。 大雨倾泻而下。 “天人境界?” 朱家脸上的面具一变再变,可来来回回也只有喜怒哀乐四种,一时之间,朱家竟是找不到合适的面具来表现他内心的惊愕。 玄翦抱着重铸的黑剑,沉默的看向天穹之中的一道道闪电。 惊鲵美眸动了动,但却并未出言。 颜路怔怔地看向在**中穿梭的龙渊剑。 “果然如此。” 陈玄此行出山,并不只是为了寻找无名的下落。 他之所以让韩信提及道家善改天象之事,就是为了趁机验证一件事。 “气运果然可斩。” 陈玄看着不断朝着龙渊劈去的天雷,心里暗自琢磨。 陈玄早就听闻农家魁隗堂堂主名叫陈胜,他还有一个好兄弟叫吴旷,所以陈玄今日才会暗中探查农家的气运。 没想到除了陈胜吴旷之外,还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赤龙吞白蛇。” 陈玄嘴角微翘,但又在瞬间之间收敛了笑意。 风雨中,一道道雷电朝着龙渊劈去,其中蕴含着毁灭的气息。 这是天地对他斩落陈胜和吴旷气运的惩戒。 龙渊剑却丝毫不惧,瞬息扎进雷瀑之中,任由雷电淬炼剑身。 雷云似乎被激怒了,一道粗壮的闪电自云层中劈下,瞬息落在惊蛰坡上。 朱家脸上面具瞬息化作哭脸。 “韩信老弟,今日你我恐怕就要一起交待在这儿了。” 韩信见陈玄立在原处,心下一安。 雷电就快要落到陈玄顶上了。 龙渊剑携带者风雷,跨越了空间,回到陈玄手中。 一剑挥出,陈玄仿佛与周遭的天地相合,一轮落日凭空生出。 金色剑气与淡紫色的雷电相交,惊蛰坡顶传来一声炸响,山体崩裂,山石纷纷落下。 一道黑色剑气划过,一块块山石顷刻碎裂。 朱家看着玄翦,僵立原地,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玄翦是韩信的仆从。 玄翦淡然收剑。 “你的剑术似乎长进了不少。” 玄翦盯着陈玄的背影,缓缓开口。 颜路慢慢抬头,看了看玄翦手中的黑剑,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陈玄没有理会玄翦的挑衅,他双眼一闭,身形渐渐隐去,仿佛消失在天地之间。 雨越下越大,雷声不曾停歇,只是声音愈发小了。 陈玄的身形出现在百丈高空之上,他服食寒丹百日,已然有了凭虚御空之能。 一道道闪电朝着他落下,陈玄在空中挥剑,一道道剑气几乎照亮了那片天空。 惊鲵和玄翦虽然看不清楚天空之中发生的种种,但两人都是剑术一道的绝顶高手,自是能察觉到空中残余的剑气余韵。 “他何时跻身天人境界了?” 玄翦面色凝重,手中黑剑不自觉地握紧。 一刻以后,雷声消失,陈玄再度回到惊蛰坡,他那一袭白衣竟变得破烂不堪,不过他的神色依旧平静。 “幸不辱命。” 陈玄淡笑着看向朱家。 朱家脸上面具再度变幻成笑脸。 “先生道法通天,着实让朱某开了眼界。 我已于神农堂略备薄酒,还望先生赏脸。” 朱家的声音很是尖细,配上那副面具,其实有些瘆人。 陈玄心里惦记着神农堂的那条赤龙,因此便笑着应下了。 …… 神农堂偏殿之中。 陈玄与朱家坐在主位,玄翦惊鲵等人坐在陈玄下首。 “刘季老弟,这位是道家人宗的太玄子先生。” 朱家笑着看向坐在自己不远处的青年。 “刘某久闻先生大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今日风云变幻,我只当是老天发威,不想却是先生道法通天。” 刘季身形瘦削,身着金纹红袍,留着两抹胡须,他手中握着两枚大骰子,整个人看着很是精明。 陈玄对着刘季微微颔首。 “虚名而已,不必在意。” 说话间,陈玄已然暗中催动定海珠,仔细观摩刘季的气运了。 刘季顶上金云之中,一条巨大的赤蛟正在吞吐云雾。 陈玄暗自惊讶于刘季气运之盛,虽然他如今的气运显化只是蛟龙,但灵性却已经很足了。 就在陈玄望向赤蛟之时,它竟似有所感,扭头冲着陈玄发出一声龙吟。 “好生霸道。” 龙吟穿越空气,自陈玄耳中穿入体内,甚至震得陈玄丹田莲池乍起波澜。 陈玄冲着刘季笑了笑,后者回以一笑,接着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脑袋。 朱家端着酒樽起身。 “朱某替农家弟子敬先生一杯。” 陈玄连忙收回视线,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好烈的酒。” 陈玄称赞道。 朱家见陈玄面不改色,不由得对他更加敬重几分。 农家弟子都是用毒高手,平日里所喝的酒或多或少含有毒性。 一来,此举可以让农家弟子对毒药产生抗性。 二来,以真气祛除毒性,可以磨练真气,让真气愈发精纯。 今日贵客临门,朱家特地自酒窖取出一坛百年毒酒。 他本以为陈玄需要运功调息一阵,不料他的反应竟是如此云淡风轻。 “先生功力深厚,朱家佩服至极。” 说罢,朱家再饮一樽。 正文 上架感言(求个首订) 我喜欢看小说,也喜欢写小说。 高中的时候,我是语文课代表,本来想学文科来着,后来被爸妈强行安排,害。(高考作文52分,也还行吧。) 共计写过大概五六本吧,第一本写了十万字,很传统的一本仙侠,节奏缓慢,文字过于讲究,结果白给。 第二本我直接系统流,很快三章签约,这一本一开始没什么信心,直接投的武侠分类,但是风格又是轻松搞笑向,结果试水推凉透。 接下来大概半年多没写过书。 再然后前段时间写了大概四个开头,每个开头都一万字,五章没站短我就切掉了,其中包括这个号的另外一本(恋爱文),这一本的成绩是我写的最好的一本了,扑街嘛,正常。 所以,这本就没有切的可能了。 为什么会写这一本呢? 答:诸天流好处理。 为什么第一个故事要写英雄呢? 答:别问,问就是有眼缘。 为什么第一个故事的逻辑存在不少问题呢? 答:害,为了推动剧情发展,扑街作者处理失当。 为什么整本书的感情线奇奇怪怪呢? 答:因为那一周被喷子喷惨了,只想着快点结束射雕卷。 为什么质量在下滑呢? 答:这个,嘶,一般来说,大学开学的第十三周左右会陆续进入考试周,懂得都懂。 下一卷是什么? 答:雪中世界(这一卷要是质量很差你们直接骂我。) 上架了诶,很神奇。 我此刻最应该感谢的人是我的责编武行。 感谢责编武行巨给了我很多次机会,虽然我中途把书写出了不少问题,但是武行巨一直都没有放弃我。 和责编占据同样地位的,就是正在看这本书的你们。 朋友们,如果没有那么多的评论,那么多的推荐票,那么多的打赏,那么多的月票,这本书是决计走不到今天的。 单机是个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其实我挺喜欢大家评论的,喷子我也不是很在意,但是鉴于老有人身攻击或者骂脏字的,我只能牺牲很多书友的评论权利。 哦对了,我花了大概快两个小时总结了三份我要感谢的朋友们的名单(在后面,可能会有疏漏,如果有,记得提醒我)。 我想很多朋友都可以从中找到自己的ID,这本书是属于我的,但也是属于你们的。 喜欢看这本书的朋友们,请随我继续问剑。 话就说这么多,多谢诸位。 (明日正午12:00上架,起码万字。) —————————————— 以下是我要感谢的朋友们的名单 名单一 感谢持续给本书投推荐票的朋友: 感谢尔惜、加冕为王、宏慧居士、lionarthur、愿世间一切美好不留遗憾、leave、铭、判若二人、夏弥、刘昌、yangkai7510、清心静居、昆仑倒、核平菇、帝天无痕天极、日方升、繁星TEL、封天的牛、黑袍剑仙、一统小野猪、诗菲圣幂嫣轩畅甜心乔玲、容若2000、流海奎、大主教的利刃、打酱油兔子姬、pei123321、花伶残月、麦克达克、东皇叔、剑子仙道、Y子文、khgdhnsnn、道生一剑、闲人闲语、刘子谒、人生无味但得品味、爱吃烤肉的高冷紫、核霭氪氢、水清深也、zc庄纯、LILYAS、恍若如梦、山水墨客、kissmi、大堡贱、剑思无道、日水心、随风、荣荣诸葛、舔骨头的猫、单骑行千里、饕夫子、江湖路上江湖梦。(要是漏掉谁记得评论。) 名单二: 打赏:(以下排名按打赏的时间顺序排列) 感谢荣荣诸葛400点打赏,感谢逍遥风间忆秋年的100点打赏,感谢江湖路上江湖梦300点打赏,感谢爱吃烤肉的高冷紫的100点打赏,感谢Y子文的1000点打赏,感谢道之元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10410110143277的100点打赏,感谢叔叔看叔叔的100点打赏,感谢红尘天罗生天100点打赏,感谢想杀我铁腿水上漂200点打赏,感谢休息咯呵呵100点打赏,感谢凌月飞舞100点打赏,感谢黑袍剑仙100点打赏,感谢容若500点打赏,感谢单骑行千里5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170314202023030的100点打赏,感谢璨时的1500点打赏,感谢紫翼魔尊666点打赏,感谢娘子快过来挨亲啦600点打赏,感谢怠惰的紫的100点打赏,感谢自作主张zzy100点打赏,感谢惠民委员要开会100点打赏,感谢暗夜ghost100点打赏,感谢河神巡视100点打赏,感谢神河之光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170630113932319的100点打赏,感谢影舞者刺客狂法师的100点打赏,感谢木亦风心100点打赏,感谢不想打野100点打赏,感谢锦衣卫虓虎100点打赏,感谢顺游100点打赏,感谢纯白面包渣100点打赏,感谢风雨漂流的100点打赏,感谢曰勿人乙卜口门几的100点打赏。 名单三: 月票:(以下按投票的时间顺序排列) 感谢日水心2张月票,感谢想做坏蛋的吊丝6张月票,感谢恶魔大夜曲2张月票感谢Y子文4张月票,感谢D-boy2张月票,感谢打酱油兔子姬的2张月票,感谢静可爱的月票,感谢我得了懒癌的月票,感谢且听风吟若水的月票,感谢书友20191219210945864的2张月票,感谢书友20170501083928241的月票,感谢道之元的月票,感谢白色狂炎的月票,感谢总是忍不住看各种装逼文的月票,感谢king之王冠的月票,感谢书友20201222150842778的月票,感谢雪海无涯的3张月票,感谢我不入天堂的月票,感谢君无缺的月票,感谢书友20190726040937478的2张月票,感谢左右无畏的2张月票,感谢书友20190821202504640的月票,感谢月下夕狼的2张月票,感谢书友20201222150842778的2张月票,感谢8子鼠的2张月票,感谢如血残阳的2张月票,感谢烈酒神的月票,感谢KissY的2张月票,感谢篮4OK呀的2张月票,感谢书友20171015194540416的月票,感谢Magneto111的月票,感谢张1137mk的月票,感谢普通的读书人o哦的月票,感谢大主教的利刃的3张月票,感谢北冥导演的月票,感谢leave、铭的7张月票,感谢书友20190821202504640的月票,感谢清风澜意的月票,感谢璨时的月票,感谢骑尉的月票,感谢流海奎的2张月票,感谢筱筠清梦的2张月票,感谢书友20180901133245417的月票,感谢流浪刀客的月票,感谢书友20201222150842778的月票,感谢陈小谢霆锋的月票,感谢时光沧桑了谁的2张月票,感谢流浪的呆的月票,感谢自得乾造化心的月票,感谢那年仙的2张月票,感谢素锦的月票,感谢轻松种田的月票,感谢剑玉心的2张月票,感谢叱危的3张月票,感谢淡然傲氣的2张月票,感谢舍书友20191201094311702的2张月票,感谢梨依家的小怪兽的4张月票,感谢书友161007091124159的月票,感谢柳逸飘飘的月票,感谢北辰时的2张月票,感谢缺水的瓶子的月票,感谢养吾浩然之气的月票,感谢爱看的书在哪里的月票,感谢神之骸骨的2张月票,感谢书友20190224125750329的月票,感谢打小着稀罕的月票,感谢洋芋蛋蛋子的月票,感谢书友20180728023301208的2张月票,感谢神霄散吏的月票,感谢雪原暮光的月票,感谢铸星之力的月票,感谢千殇逆轮回的月票,感谢耳东宝盖于人韦的月票,感谢影舞者刺客狂法师的月票,感谢金$苹果$的月票,感谢夏雨冬霜的月票,感谢书友160721190936387的月票,感谢十温柔十点的月票,感谢长不大的小绵的月票,感谢往后余生2100的月票,感谢书友20170314195917476的月票,感谢风雨漂流的月票,感谢警官2000的月票,感谢幻视光辉的月票,感谢儒道侠风的月票,感谢一世苦的月票,感谢长留于心的月票,感谢半旧情怀的月票。 第一张推荐票:浮云n游子 第一张月票:日水心 第一次打赏:荣荣诸葛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窃国之运 ,逆行诸天的剑客 韩信不知此酒毒性之烈,他端起酒樽,饮了一大口。 瞬息之间,宛若针扎一般的疼痛蔓延至他身体内外的每一寸血肉。 百年毒酒,即使是在农家,也只有侠魁与六堂堂主才会窖藏,一般的农家弟子难有机会品尝,当然,也没命品尝。 朱家刚刚放下酒樽,见状,身形一阵闪掠,来到韩信身后,两手食指连点,将内力点入韩信各大穴窍之中。 韩信跪坐原地,面色痛苦,头顶冒出阵阵雾气,他的身体已然通红,就像蒸熟的虾蟹。 陈轩眸中精光一闪,单以这手点穴功夫来看,朱家的一身内力已然接近罗网的天字级杀手了。 玄翦冷哼一声,不屑地端起酒樽,一口饮尽,酒水清冽,入喉散开,如同一团火焰。 “好酒!” 玄翦话音刚落,难言的痛楚便自经脉中扩散开来。 他眼皮微颤,连忙闭眼调息。 刘季笑呵呵地看着出丑的两人,不时轻抿一口毒酒,手中骰子来回交替。 一刻以后,朱家这才收功。 “韩老弟,可曾好受些了?” 韩信已然面色煞白,听见朱家问话,他虚弱地点了点头。 玄翦也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 陈玄衣袖一挥,一阵风拂过,将含有剧毒的浊气收进袖中。 “地泽万物,神农不死。在下今日总算是领教了。” 玄翦望向朱家,嘴角勾起,眼神晦暗。 他握住了黑剑。 刘季脸上笑意收敛,手中不断翻转的骰子也停了下来。 “神农堂可不是你这种家伙撒野的地方。” 剑未动,黑色剑气却如同风中缦带,在殿中各处游走。 刘季单手撑着矮几,一跃而起,双脚直朝着玄翦而去。 朱家脸上面具由喜而悲,他连忙看向陈玄。 “太玄子先生,此事确是朱家的不是。 朱某本想用好酒款待贵客,却忘了提醒诸位此酒剧毒。” 陈玄无声地笑了笑。 无声中的试探,才最是有趣。 因此,他并没有出言阻止。 下一刻。 玄翦剑动,刘季负伤。 惊鲵坐在原地,仔细打量着那把似是而非的黑剑。 “原来如此。” 她轻声呢喃。 罗网笼罩下,无人能够轻易挣脱。 玄翦将黑剑架在了刘季的脖颈上。 朱家脸上面具由悲变怒,他的身形瞬息充斥在殿里的每一个角落,将众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其中一道身形闪掠,朝着玄翦袭去。 玄翦连忙挥剑,那道身影瞬息破碎,化为云烟。 可第二道,第三道身影接踵而至。 千人千面,配合朱家深厚的内力,的确很是难缠。 陈玄眼眸金光一闪,他动用了察言观色瞳术,一道道身影体内的真气流转一览无余。 “原来真身在此处。” 陈玄笑了笑。 龙渊自养剑葫中掠出,化为一道流光,瞬息到了大殿的一根柱后。 龙渊悬停在朱家面前,剑尖直指眉心。 “太玄子先生这一手飞剑之术,当真神妙。” 朱家脸上面具再次变作欢喜状。 惊鲵颜路端坐原地,玄翦剑指刘季。 韩信双手撑着矮几,这才勉强站了起来。 “农家人宗素来交好,怎可为了一点小事而生出嫌隙?” 龙渊回转,化作流光进入养剑葫中。 玄翦依旧不收剑。 韩信淡笑着看向他。 “我找到了。” 玄翦瞳孔猛地一缩,他看了看躺倒在地上的刘季,冷哼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剑。 刘季身上遍布剑伤,玄翦自魏家庄一战后,心无桎梏,剑术精进不少。 “朱堂主,方才多有得罪,我自罚一杯,还望堂主莫怪。” 陈玄走到朱家原本的座前,拎起酒坛,往酒樽里倒了慢慢一杯。 朱家见状心疼异常,百年毒酒,即便是他也少有窖藏。 不过他脸上却依旧是那一面满是喜色的面具。 “朱家贸然试探,太玄子先生莫怪才是。” 朱家走到陈玄身前,端起矮几上的酒樽。 两人相视一笑,再饮一樽。 陈玄饮了满樽,朱家饮了空樽。 …… 夜渐渐深了,柔和的星光撒下,将人间晕染成银色。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惊蛰坡顶。 陈玄立在坡顶,望向南方。 定海珠催动下,只见一条磅礴的气柱冲天而起,一条褐色真龙盘踞在柱上。 那是楚国的国运显化。 陈玄双眸紧闭,龙渊破空而去,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径直朝着远方的那道气柱而去了。 许久,陈玄才睁开眼眸。 “以一国气运养剑,但愿莫要让我失望。” 陈玄本欲试着剑斩楚国国运,以国运淬炼龙渊。 可今日他只削了陈胜吴旷二人气运,便惹得天地降下雷劫,虽说他毫发无损,但也废了一番力气。 由此可见,以陈玄此时的境界,贸然斩国运,只会招徕祸事。 更何况以他此时的实力,又如何斩的了一国气运? “气运?国运?” 陈玄喃喃一阵,望向北方。 …… 楚地最近流传着一个传说。 说是一位白衣谪仙降世,他擅炼仙丹,可活死人、医绝症。 传言扩散开来,竟是传遍了七国。 深夜,韩王寝宫。 珠帘掩映下,韩王半躺在塌上,手中似乎抱着一卷竹简,想来应当是一份奏章。 “王上真是一位勤政爱民的贤君啊……” 一个女人侧卧在韩王身侧。 她皮肤白皙,身段婀娜,一张绝美的脸庞上尽是戏谑之色。 韩王看着女人胸前被撑起的丝质亵衣,心头一漾,连忙扔下奏章。 “王上莫急,让妾身来服侍你~~” 女人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韩王眉心处,止住了他的动作。 韩王正要言语,可女人口中突然吐出一团紫色轻烟,他瞬息忘却了想要说出的言语,满脸尽是迷醉之色。 女人不屑地笑了笑,将韩王扶着躺下,接着一步自韩王身上跨过。 女人赤足立在地上,披上一层薄纱,便独自朝着门外走去了。 韩宫不小,女人深夜独自行走在宫中,碰见了不少宫人,但他们却只能装作未曾看见。 女人停下脚步,一个红衣白发的男子立在屋顶,静静地看着她。 “我要你办一件事。” 女人的皮肤已然很是白皙了,可与屋顶的这个男人比起来,却差了不止一筹。 “什么事能难得倒你?” 女人轻笑着抬头,媚眼如丝。 “到时你自然会知晓。” 他用那对猩红的眼眸盯着女人,嘴角勾起,笑容深沉。 ————————————— py一波,喜闻乐见的推书环节到了。 轻小说分类 《从理论上来说,我强的离谱》 抛开逻辑讲理论,吹个牛逼成技能! 脑洞奇大无比,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康康。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皑皑血衣 “为何要来新郑?” 玄翦抱着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恍惚。 习惯了身处黑暗,哪怕只是偶尔暴露在阳光下,也会觉得不适。 “罗网是一个遍布七国的庞然大物,你想要以一人之力与之抗衡?” 陈玄的声音传入玄翦耳中,玄翦闻言沉默不语。 颜路跟在陈玄身后,好奇地看着这座与桑海迥乎不同的城市。 “师父,那为何不去秦国?” 颜路抬起头问道。 世人皆知,七国之中秦国最强。 “秦王政尚未掌权,你师父我也没有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此时时机未到,不如先入韩国,以待时变。” 陈玄摸了摸颜路的小脑袋。 三人一起朝着城北而去。 城北乃是繁华之地,酒肆饭庄数不胜数。 颜路左看右看,被路边一座巨大的建筑吸引了注意力。 “紫兰轩……好雅致的名字。” 颜路看向那栋建筑,只见这座阁楼占地颇广,楼阁精巧,飞檐斗拱之上还有紫色缦带缠绕。 一只手按住颜路的头顶,将他的脑袋转了个向。 “小孩子,不许看。” 陈玄忍住笑意说道。 玄翦朝着阁楼之上望去,那里,似乎有一道熟悉的气息。 “又是一个老朋友。” 玄翦看向陈玄,眼神深邃。 陈玄置若罔闻,继续拉着颜路朝前走去。 “找到了。” 陈玄看着路边一家生意冷清的布庄,淡淡一笑。 于是,新郑多出了一家医馆。 …… “消息可靠吗?” 大将军府,一个神色凶恶的汉子正在提着笼子,逗弄笼中的鸟雀。 此人便是权倾韩国的大将军,姬无夜。 “蓑衣客的消息,自然错不了。” 红衣白发的男人跪坐在他身后,淡然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世上真的会有仙人?” 姬无夜转过身,将鸟笼方下,跪坐在红衣男子身前。 “只要一息尚存,便能起死回生,此等手段,与仙人也相差仿佛了。” 红衣男子看向窗外,一只蝴蝶翩翩飞舞,竟是飞进了屋中。 他手指在空中一点,冰霜自他身后开始凝结,在空气中结出一道道冰菱,瞬息将蝴蝶穿透,血液飞溅,却又结成红色的冰。 “相差仿佛?哼,那便是装神弄鬼。” 姬无夜不屑地冷哼一声,接着重重一拳,击打在冰菱之上。 冰菱纹丝不动。 “我劝将军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此人来历神秘,不知根底,何况,他身边跟着的那位,也不是简单货色。” 红衣男子静静地与姬无夜对视。 姬无夜突然笑了起来。 “想不到你血衣侯也会有忌惮的人。” 是的,红衣白发,不是血衣侯白亦非还能有谁? 白亦非双眼微眯,猩红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罗网天字一等共计九人,这两年里,便消失了三位。如果我没有猜错,他身后跟着的疤脸剑客多半是其中一位。” 姬无夜收敛了笑意。 对于七国中的任何一人来说,罗网这两个字的分量都不会轻。 对于姬无夜而言,尤其如此。 毕竟,他所创造的“夜幕”也不过是罗网的下属势力罢了。 “罗网怎么会和此人合作?” 姬无夜问了一个可以说是愚蠢的问题。 白亦非神色平静,缓缓开口。 “蜘蛛从来都是独自结网。” 姬无夜站起身,来回踱步。 “既是如此,我们便把消息卖给罗网,让他们自行解决吧。” 白亦非摇了摇头。 “此人有大用,将军最好将其收服。” 姬无夜停下脚步,笑着看向白亦非。 “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给血衣侯了。” 白亦非沉默片刻,起身离去。 “仙人?罗网?有意思……” 姬无夜提起鸟笼,继续逗弄起来。 …… 新郑今日很是热闹。 城北新开了一家医馆,在这医馆之中,已有十个濒死之人被救活了。 “不是说这家医馆有神医吗?怎么如此冷清。” 路人看着这家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医馆,诧异地问向同伴。 “你有所不知。这医馆虽小,但规矩却多,每日只救十人,迟则不候。” 同伴如是说道。 陈玄静坐在医馆之中,玄翦抱剑立在门口一侧。 有这么一尊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门神,的确省了不少麻烦。 “你来韩国,就是为了开医馆?” 玄翦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觉得陈玄是在消遣自己。 “你可知道太公望?” 陈玄闭眼凝神。 “你也想学愿者上钩的那一套?” 玄翦不屑地撇了撇嘴。 天色渐暗,街上行人少了起来,除了紫兰轩,各家门店纷纷关门了。 白亦非独自走在街道上,鬓角白发随风飘散,一袭红衣拖地,来往行人避之如蛇蝎。 他此行的目的自然是那家医馆。 “楚地传说,有一白衣谪仙降世,不知先生可曾听闻?” 声音传入门中,伴随声音而来的,是晶莹的冰霜与刺骨的寒气。 “愿者上钩?真是一条愚蠢的鱼……” 玄翦靠着门板坐在地上,嘴角咧开,笑容阴沉。 白亦非的武功境界不弱于天字一等,他自是听见了玄翦的嘲讽。 “嗜血的蜘蛛变成了一条看门狗,阁下倒是不以为耻。” 白亦非左手一把红色长剑,右手则是白剑,两剑拖地,溅起阵阵火花。 玄翦消失在原地。 叮。 黑剑与红白双剑在空中碰撞。 一道道黑色剑气宛若丝带,缠绕在白亦非身侧,可他周身都有冰霜护体,因此剑气奈何不得他。 “你的剑很不纯粹。” 玄翦眉毛一扬,嘲讽道。 白亦非笑了笑,撤剑挥剑,两把长剑前后而至,一剑嗜血,一剑如雪,剑招剑气迥乎不同。 玄翦也是双手双剑的高手,他深谙此道精髓,因此知晓这两剑的厉害,连挥两剑,这才遏制了白亦非的攻势。 三道剑气相互交织,街道的砖石已然被斩的稀碎。 不过医馆始终安然无恙。 陈玄静坐在门中,以半步天人之境观摩白亦非的剑势。 “内力强横,可惜剑术稀松。而且,似乎走了捷径……” 陈玄自白亦非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天人气息,不过现在看来,他多半是天人无望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夜幕百鸟 “师父。” 颜路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他凑到陈玄身边,好奇地看着门外两人交手。 “颜路,你觉得这二人谁能取胜?” 陈玄将察言观色心法教给乐颜路,以颜路如今初有所成的内力,已然勉强看得清两人交手了。 “玄翦大叔剑术凌厉,红衣大叔内力深厚,两人各有所长,颜路不敢轻下断言。” 陈玄满意地点了点头。 “单以实力来说,这二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恐怕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只不过,玄翦的剑术虽然杀戮之气过重,但也是一条纯粹剑道。 而那红衣男子则不然,他的内力虽然强横,但却有些虚浮,多半不是自己修习而来,何况他的剑术也只能勉强算是不错。 所以,我敢断言,最后胜的会是玄翦。” 话音刚落,白亦非挥剑,两道巨大的冰菱如同两条蟒蛇,直朝着玄翦而去。 玄翦先是挥剑挡剑,接着却要直面两条冰蟒,一时不备,竟是被击飞了出去。 颜路连忙低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陈玄轻咳两声,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不想此人的冰魅术也练到了如此境界。” “你倒是眼界不凡,还知道这是冰魅术……” 一道声音在陈玄身后响起。 陈玄一把将颜路拎到身前,淡然地伸出两指,夹住了背后刺来的黑色羽毛。 与此同时,养剑葫中飞出一把木剑,直朝着那道声音刺去。 “快退…” 陈玄身后穿出一声闷哼,那人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势,而且,他还暴露了自己的同伙。 木剑再动,朝着屋顶的一处瓦片刺去。 瓦片碎裂,几根染血的白色羽毛飘了下来。 “夜幕?” 陈玄喃喃一声,这才将颜路拎回原处。 “若是龙渊在此,只怕方才的两人都已殒命了。” 颜路如是说道。 “就怕还有后手,静观其变吧。” 木剑回掠,进入葫中,陈玄静坐原地,继续看向门外。 白亦非的冰魅术很是不俗,一道道冰菱拔地而起,在空中扭转,不断朝着玄翦袭去。 玄翦方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此时他已然知晓冰魅术的厉害,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毕竟是被纵横评为“一代剑之豪者”的存在,玄翦愈战愈勇。 黑色剑气不断肆虐,剑气不长,约莫三尺,但却格外凝实锋锐。 剑气斩在冰蟒之上,冰晶四溅,冰蟒寸寸龟裂,瞬息崩塌。 白亦非和玄翦再次论剑。 陈玄看向街道尽头。 “拖的有些久了。” 自踏入半步天人境界以来,陈玄的感知愈发敏锐,他听见了一道道整齐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想来应当是都城驻军。 木剑再次飞出,携着风雷之势,朝着玄翦与白亦非二人之间去了。 红白双剑乃是白亦非的家传宝剑,黑剑更是玄翦中的玄剑重铸而成。 可此时,这三把剑却同时被一把木剑撞开了。 木剑剑尖对准了白亦非。 “阁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声音自医馆中传出,却看不见声音的主人。 白亦非忌惮地看了一眼那把木剑,接着将双剑反握负后。 “先生有逆转生死之功,改天换地之能,为何不择一良主?” 陈玄闻言哈哈大笑。 “良主?你的主子又是谁?” 白亦非面色不变,看向玄翦。 “看来却是我想错了,我本以为你是看重他的医术才会保护他,原来他本就是一个高手。” 玄翦下意识地将黑剑搭在肩上,中途才想起来黑剑已然是一把双刃剑了,这才将剑放了下来。 “看来夜幕之中都是你这样的蠢货,也难怪你们会屈居于罗网之下。” 白亦非闻言嘴角勾起,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我不管你们来新郑是为了什么目的,可此地是夜幕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白亦非拖着双剑,转身离去。 “阁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医馆里再次传出一道声音。 木剑飞掠,径直刺向白亦非。 白亦非连忙回身,连挥两剑,这才挡下那把木剑。 “天人之境?不对,应当是半步天人。” 白亦非看了看裂开的虎口,心念一动,两条冰蟒腾空而起,将她朝远方抛了出去。 “我们会再见面的。” 白亦非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道暗沉的声音,玄翦不屑地笑了笑。 脚步声愈发近了,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而街道上四处都是碎冰与剑痕。 “有些不妙。” 颜路捏着下巴沉声道。 陈玄一拍他的脑袋,走到门口,伸手一挥。 无形真气朝着四周蔓延,街道上的碎冰瞬息消融,化作水汽散在空中。 玄翦消失在原地,医馆大门紧闭。 一众士卒来到,却只看见遍地剑痕。 …… “新郑要热闹起来了。” 白亦非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姬无夜身后。 姬无夜立在院中,仰头看着那轮满月。 “热闹了才好,否则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姬无夜笑着转身,直到看见白亦非虎口上的伤口,这才收敛笑意。 “看来看热闹需要代价。” 在此之前,哪怕是沙场之上,姬无夜也从未见过白亦非受伤。 “那人很强。” 白亦非双眼微眯,眼角的黑色纹路随之一动。 “能让你负伤,自然不会弱。” 姬无夜面色沉重地答道。 “那个人,只会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 说完,白亦非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有意思。” 姬无夜忽然招了招手。 自屋檐上闪过一道身影。 “墨鸦和白凤呢?” 姬无夜侧着身子问道。 “他们二人受了重伤,恐怕短时间内不能再用了。” 那人隐藏在阴影之中,闻言答道。 “夜幕百鸟之中,就属墨鸦和白凤武功最高…… 问清楚他们如何受的伤,还有,那人长什么模样。” 姬无夜摆了摆手,院落再次恢复安静。 他走出前院,朝着后院而去。 姬无夜喜欢权力,也喜欢女人。 当权力受到动摇时,他就会用女人解忧。 今夜,也不知会是哪个倒霉女人遭受蹂躏。 ——————————— 喜闻乐见的推书环节。 轻小说分类。 斗罗之超兽斗罗。 超兽武装,天下无双! 骚话逼格我为王,斗罗大陆谁可敌! 有兴趣的朋友阔以去康康。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再见卫庄(跪求订阅) 清晨,陈玄带着颜路到小院中练剑。 颜路的含光剑无鞘,陈玄便削了一把木剑,又做了一把剑鞘,供他练习拔剑。 龙渊远在楚地,陈玄也只能用木剑拔剑。 于是,这对师徒清晨一起拔木剑。 玄翦静静地靠在门口,起初他还对对两人的练剑之法有些不屑。 两人拔剑十次,动作一般无二,每一剑的每一个动作都几乎相同。 玄翦双眼微眯。 拔剑百次,颜路拔剑的动作慢了几分,但依旧标准如初。 玄翦面色凝重,拔剑之术看似简单,但若要做到每一剑都一般无二,却是十分不易的。 玄翦悄咪咪地跃上屋顶,开始练剑。 半个时辰后,两人结束了拔剑。 “你调息片刻,我们接着练剑。” 陈玄对着颜路说道。 刚刚跃下屋顶的玄翦,闻言陷入沉默。 …… 天刚亮,医馆外已经站满了人。 陈玄照例用寒丹救治了十人,便关上了大门。 “我要去见一个人,你且留在此地,好生读书。” 陈玄摸了摸颜路的脑袋,温和地说道。 颜路虽然好奇,但却并未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玄翦,你也留在此地。” 陈玄冲着里边的小屋喊道。 无人应答,陈玄摇了摇头,就此自后门而出。 …… 紫兰轩是新郑最大的销金窟。 不知多少权贵富商来此,只为了一夕的欢愉。 兴许是因为时辰尚早,此时的紫兰轩门可罗雀。 陈玄径直朝着紫兰轩走去,门口立着的女子连忙赢了上来。 陈玄相貌本就俊美,今日又是一袭白衣,加之常年修习道家功法,一举一动颇有一番自然韵味。对于紫兰轩的女子来说,陈玄简直就是最美味的餐点。 “这位先生看着很是面生啊。” 女子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虽说有几分风尘之色,但也称得上是美人了。 她身着青色锦袍,很是修身,姣好的身段得以完全展现。 陈玄目不斜视,只是看向阁楼之上。 “姑娘请自重,我是来找人的。” 青衣女子闻言一怔,接着便捂嘴笑了起来。 “先生说笑了,来紫兰轩自然都是来找人的。” 陈玄神色一肃。 “我来找一个男人。” 女子脸上的笑意渐渐僵硬,没忍住舔了舔嘴唇。 “可惜了……” 陈玄脸色一黑,但又不能一剑斩了她,于是只能轻拍养剑葫。 一把木剑化作一道褐色残影,就此朝着阁楼之上去了。 青衣女子见状瞳孔一缩。 “贵客到访,却是青竹看走眼了。先生请随我来吧。” 青竹带着陈玄向阁楼之内走去,刚刚走进正堂,却见楼梯之上走下来一位紫衣紫发的美人。 “有人托我向先生传话:魏家庄一事,可曾忘却?” 紫衣女子走到陈玄身前三尺处,盯着他的眼眸,轻声道。 陈玄嘴角微翘。 “卫庄的记性是不差,可我也不至于老眼昏花。” “他在楼上等你。” 紫衣女子笑了笑,带着青竹一起离开。 陈玄独自踏上台阶,凭借着对木剑的模糊感应,找到了最靠里的一个房间。 “好久不见。” 卫庄依旧穿着那身金纹黑袍,他立在窗前,背对着陈玄。 陈玄招了招手,钉在地上的那把木剑猛地朝后飞掠。 “一年不见,你的剑术精进了不少。” 陈玄看着横放在剑架上的那把鲨齿,剑未出鞘。 “你杀了灭魂。” 卫庄转身,眼神淡漠。 “灭魂与转魄的剑术,在天字一等中位列末等。” 陈玄觉得此时实在不值一提。 “玄翦在何处?” 似乎只有盖聂身边的卫庄才有表情。 陈玄闻言沉默片刻。 “玄翦在何处我太玄子怎么知道?” 卫庄伸手拔剑,一剑横在陈玄脖颈前。 陈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淡笑着看向卫庄。 “你与盖聂的差别就在此处。” 卫庄缓缓压紧剑身。 “并非所有事都是能用剑解决的。” 陈玄伸出两指,笑着将鲨齿剑弹开。 卫庄收剑,抱剑侧身。 “城北那个卖药的是你?” 陈玄以手扶额,和这家伙真的难以交谈。 “接活嘛?” 陈玄自顾自地坐在矮几边上。 卫庄用那对冰冷的眼眸斜瞥着陈玄。 “底价百金。” “钱不是问题。” 陈玄一挥衣袖,五个金锭落在了地上。 卫庄见状眼皮微跳。 “何事?” “帮我找一尊炼丹炉,或者是一座鼎。” 陈玄的炼丹术已然到了瓶颈,此时正是需要丹炉的时候。 “嗯。” 卫庄微微颔首。 就在陈玄快要扛不住这种氛围的时候,那位紫衣女子走进屋中。 “先生请用茶。” 紫衣女子笑着端来两杯茶。 “多谢,未请教?” 陈玄浅笑着问道。 “先生叫我紫女就好。” 她看了看地上的金锭,又看了一眼立在窗边的卫庄,嘴角微翘。 “看样子,方才两位相谈甚欢啊……” 卫庄冷哼一声,侧过头去。 陈玄笑着看向紫女。 “我有一事不明。这般无礼之人,姑娘是如何与他泰然相处的?” 紫女闻言捂嘴一笑。 …… 韩宫,韩王寝宫。 “美人,你可曾听闻城北谪仙的传闻?” 韩王安躺在塌上,衣衫不整,他搂着身边的美人,心里百般荡漾,但身体却已然有心无力了。 这位美人生了一张瓜子脸,身段并不算婀娜,但却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气质。 “谪仙?妾身未曾听闻。” 她眼珠转动,心思急转,这才回答道。 她姓胡,宫外左司马刘意的正妻也姓胡,她又哪里会不知此事,只不过是在迎合韩王罢了。 果然,韩王得意一笑。 “本王在宫外布满了眼线,这才得知此等秘闻。 前两日,城北来了一位白衣谪仙,他开了一家医馆,每日医治十人。 据说那丹药一服下去,即便是不治之症,也能瞬间痊愈。 你说,这难道不是仙人手段?” 胡美人嫣然一笑,随口附和。 “全赖大王勤政爱民,否则天上仙人怎会来到新郑?” 韩王闻言哈哈大笑,他搂着胡美人坐起。 “传令,明日朝会,请谪仙上殿。” 王令一下,新郑风云再起。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殿上暗潮 “韩王要召你入宫?” 玄翦诧异地看向陈玄。 “看来这才是你真正要钓的大鱼。” 玄翦自以为猜中了真相,殊不知韩王也只不过是一枚鱼饵罢了。 “今日上殿若是顺利,我们便在新郑站稳了脚跟。” 陈玄立在铜镜前整理衣冠。 一身宽松的金纹白色道袍,腰间一枚朱红葫芦,确有几分隐士高人的模样了。 “师父早些回来。” 颜路立在他身后,澄澈的眼眸中藏着一丝担忧。 “无妨,新郑这地方我熟。” 陈玄笑着走出门外,很多年前,他和很多人一起,来到了新郑,甚至曾经攻破过新郑的城墙。 …… “今日朝会,那位谪仙多半又要作妖。” 胖子穿金带玉,整个人坐在地上,如同一尊肉山,他便是夜幕四凶将中主掌财政的翡翠虎。 姬无夜靠在宽大的座椅上,左拥右抱。 “韩国的朝堂,只能有一个声音。” 他放肆地将手伸进身边美人的衣领中揉捏。 “将军~~” 美人吃痛地呻吟一声。 翡翠虎见状嘿嘿一笑。 “将军所言甚是,即便他真是什么谪仙,可在韩国终究没有根基。” 姬无夜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不过,这家伙的丹药确实神妙,若是王上……” 翡翠虎笑着摇了摇头。 “将军多虑了,潮女妖在宫中经营多年,到时只需让她暗中截下丹药,以假换真。 丹药归将军,罪责归那妖人,岂不美哉?” 姬无夜闻言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身旁两个美人连忙跟着笑了起来。 …… 紫兰轩,卫庄照例立在窗边。 “那家伙今日便要上殿了。” 紫女跪坐在矮几前,丰腴的臀压的一双玉足有些发红。 “他对你来说似乎很特别?” 卫庄闻言沉默片刻。 “天下涂涂,苍生寥寥,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纵横家乃是百家翘楚,可此人却同时在剑术和智谋上胜过了我和师哥。 虽说我对他观感不佳,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乃是诸子百家年轻一辈的顶尖人物。” 紫女朱唇微张,有些惊讶。 在她的记忆中,卫庄从未对一个人有如此高的评价。 …… 韩宫正殿。 上至九卿,下至士子,百官分立在宫殿两侧。 武官之首有两位,一位大将军姬无夜,另一位则是血衣侯白亦非。 韩王安靠在王座之上,百无聊赖地听着百官奏对。 “王上,臣下有事启奏。” 出声的是一个锦袍老者,他立在文官一侧,位次靠前。 “张卿有何事?” 韩王安慢吞吞地坐正,看向这位辅佐他多年的股肱之臣。 韩王所言的张卿正是韩相张开地,此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张良的祖父。 “王上,近日新郑之中不甚太平,不少官吏遭遇刺杀,还请王上下令彻查此事。” 张开地手捧着朝笏,躬身道。 韩王有些心烦地揉了揉眉心。 “竟有此事?” 张开地闻言,面上一喜,正要继续开口,却被姬无夜打断。 “王上,相国之言有失偏颇。新郑在臣等拱卫之下,如同铁桶一般,哪里会有刺客? 臣倒是听说,城北来了一位仙人,最擅活死人,医绝症。 依臣之见,此乃韩国大兴之兆啊。” 韩王眉头舒展,笑着看向姬无夜。 “大将军所言甚是,韩国一片承平,如何会有刺客?想来是张卿多虑了。” 张开地无奈地退下,血衣侯和姬无夜相视一笑。 “众卿可还有事要奏?” 韩王笑呵呵地看向百官。 武官皆以姬无夜与白亦非为首,自然不会轻易出言。 张开地刚刚被落了面子,自然不会再出言,其他文官也不敢冒头,生怕被张开地记恨。 一时之间,殿中竟是陷入沉寂。 韩王见状面色有些不喜,他难得朝会一次,百官却一言不发。 “既是如此,那寡人就要传仙人上殿了。” 一个宦者自王座一侧躬身疾行,来到韩王身侧说了些什么。 韩王勃然大怒。 “未曾寻到?混账东西,定是尔等触怒了仙人,否则怎会找寻不到?” 宦者连忙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白亦非双眼微眯,他本以为陈玄会抓住这次机会,主动走入韩国的权利中心,却没想到陈玄竟是避开了韩王的宣召。 “王上,这些内侍欺上瞒下,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们清洗一番。” 姬无夜躬身道。 他需要在宫中安插更多的耳目,此时便是天降良机。 “大将军所言……” 韩王正要应下姬无夜的要求,可却突然止住了言语。 一群金色蝴蝶翩然飞舞,转眼就到了殿上。 “不用乘骑与驾舟, 五湖四海任遨游; 大千世界须臾至, 石烂松枯当一秋。” 金色蝴蝶聚在一处,一道白影立在殿中。 “山野散人太玄子,见过韩王。” 那是一位散发白衣的俊美青年,只见他身无多余配饰,只在腰间挂了一枚朱红葫芦,确是谪仙一般的气韵。 姬无夜和白亦非未曾见过陈玄真容,一时竟是被陈玄的气势震住。 百官则更是不堪,此刻已然将陈玄当做天上真仙了。 韩王本来也只当陈玄是个身怀奇技的异士,可此刻见了陈玄,登时觉得这便是逍遥真仙。 “仙人至此,寡人甚是欢喜,来人,摆酒设宴!” 韩王竟是自王座上立了起来。 也是,坐拥三千佳丽却难以尽兴,如今看到了渺茫的机会,自然兴奋异常。 “这些世俗之礼大可免去了,散人此次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交付韩王。” 陈玄神色淡然,既无倨傲之色,又无欢喜之颜。 韩王一听这话,心潮澎湃,自以为天要降大任于他,一时激愤,竟是自台上走了下来。 “仙人只管吩咐。” 韩王笑着走到陈玄身前,神色激动。 陈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自姬家坐拥天下以来,已近八百载,气数将尽,天下纷争将起,七国无一能够幸免。” 韩王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天下即将再起纷争,喜的是仙人降临新郑,自可保韩国太平。 “还请仙人指教。” 韩王躬身一拜,陈玄坦然受之。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镇国之鼎 “天下气运一分为七,七国各占一分,国强则气运涨,国弱则气运落。 天下将乱,七国纷争,气运损耗在所难免,但却会使神州势弱,异族势涨。” 陈玄静静地看向韩王,神色很是淡然,毕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还请先生教我。” 韩王神色一肃,仿佛真有一番敢为天下先的气概。 白亦非双眼微眯,猛地看向陈玄。 “王上且慢,此人身份成疑,不可轻信。” 百官闻言清醒了过来,他们方才被陈玄神乎其神的遁术所震慑,一时之间,竟是失了理智,若非白亦非出言,恐怕今日的朝会就成了陈玄的独角戏了。 韩王却笃定陈玄是仙人无疑,他听见白亦非的质疑声,不满的拂袖回头。 “白亦非,仙人在此,怎可放肆!” 韩王竟是直呼其名。 “王上,此人突然出现在新郑,若真是仙人,那自然是吉兆,可若是装神弄鬼之辈……” 白亦非嘴角勾起,眼神戏谑。 陈玄闻言洒脱一笑。 “我不过是一山野散人,只是略通养生之术,知晓气运之说,如何称得上仙人。只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韩王闻言一怔,但眼神却愈发狂热。 “仙人通晓养生之术?世间可有长生之法?” 白亦非眯起眼睛,同样有些好奇。 “养生至极,自可长生。” 陈玄此话倒也不假,只要他的大黄庭炼至九九八十一朵金莲齐开,自可证得天人。 此天人与此界的天人,又是云泥之别了。 韩王眉毛不住地抽动,嘴角咧开,显然是兴奋到了极点。 “朝会结束,诸位爱卿暂且退下吧。” 他挥了挥衣袖,竟是斥令群臣退下。 姬无夜正欲上前劝说,却被白亦非拉住了。 “王上已然被此人迷惑,此时劝阻,只会伤及自身。” 白亦非笑了笑,身旁的空气却冰冷了几分。 “他会死在我的手中。” 群臣退朝,殿中只剩下韩王与陈玄两人。 “仙人说要交付与我一件大事,却不知是何事?” 韩王将陈玄引至偏殿,两人正对而坐。 “王上可曾听说过九鼎?” 韩王点了点头。 “传说大禹收九牧之金,铸造九鼎,以此安定天下气运。” “我交付于王上的这件事,与九鼎类似。” 陈玄沉静地看向韩王。 “仙人直言便是。” 韩王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件事专注过了。 “七国气运各有不同,如今来看,秦国最强,而韩国却是最弱……” 陈玄说到这,特意停顿一下。 韩王闻言眉头一蹙。 “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大王只需依我所言行事,自可保韩国气运渐盛。” 陈玄嘴角微翘。 “仙人所言,寡人照做便是,只不过……” 韩王看了看陈玄神色,欲言又止。 “山野之中,百无聊赖,唯有丹炉为伴,我离山之前恰好练了一炉丹药,有祛除百病之神效。” 陈玄左手翻转,一个玉瓶出现在他的手上。 “多谢仙人赐下神丹。” 韩王连忙接过玉瓶,迫不及待地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散发了出来,韩王只觉得身轻体健,浑身舒泰。 “却不知仙人要寡人做何事?” 韩王盖住玉瓶,平复内心的波动,正色道。 “还请王上铸一尊鼎,以此鼎为神器,举全国之力供奉,自可助长韩国气运。” 陈玄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此事不难,只是寡人尚有一问:仙人所求为何?” 韩王虽然昏庸,但毕竟是一国主宰,自是看出陈玄有所求。 “我擅炼丹药,心系长生,若是以此气运之器炼丹,想来定能练出可让人飞升的仙丹。” 除了稳固韩国国运之外,陈玄给韩王画了一张更大的饼,长生之毒,世间又有几人能忍住不尝? 韩王闻言面色一喜。 “寡人欲封仙人为国师,还望仙人莫要推辞才是。” 陈玄沉吟一阵,看着很是犹豫。 “修行之人,本应清心寡欲,远离世俗。 可如今天下将乱,我却不得不出世……” 陈玄抬起头,肃然道。 “王上可愿与我一同力挽天倾?” 韩王正色点头。 “固所愿,不敢辞耳!” 陈玄得到国师之位,气运与韩国相连,一时气运暴涨。 顶上金云大放光华,白蛟顶上的角渐渐分开,如同鹿角一般,身下两爪变为四爪。 白蛟化龙,陈玄的气运近乎一步登天。 三颗定海珠一阵晃动,牵动了诸天长河。 陈玄定下心神,这才看向韩王。 “王上,铸鼎之事应当早做打算了。” 韩王闻言微微颔首。 …… “铸鼎?” 紫兰轩中,卫庄立在窗前,看着来往的行人,眼神冰冷。 “韩王斥退群臣,太玄子与其奏对,一个时辰后,太玄子便被封为了韩国国师。 不仅如此,韩王还下令征召新郑所有的工匠入宫,说是要铸一座鼎。” 紫女跪坐在矮几前,美眸瞪大,神色有些惊异。 “昔年楚王问鼎,意在天下。韩王今日铸鼎,恐怕所图不小。” 卫庄面色一沉,韩王与他有不少恩怨,他并不想让韩王强大。 “韩王昏聩,太玄子为何会选择辅佐于他?” 紫女微微失神,喃喃自语。 “你倒是点醒了我。” 卫庄神色一缓,嘴角勾起。 “看来他想要做第二个姬无夜。” “你是说他想要在暗处控制韩国?” 紫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卫庄笑着看向韩宫方向。 “韩国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 半月之后,桑海小圣贤庄。 “老师。” 韩非恭敬地对着荀子行礼。 “韩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荀子独自一人坐在棋盘前,他在复盘与陈玄的对弈。 “可是与太玄子前辈有关?” 韩非半猜半蒙,竟是说出了正确答案。 “半月前,韩王拜太玄子国师,并且令百工铸鼎,以之为国器。” 荀子看着棋盘,不断思忖着陈玄的棋路,可却总有几步想不明白。 “铸鼎?!此事怎可弄得天下皆知?” 韩非毕竟是韩国公子,第一反应竟是想着如何消弭此事的影响。 “无妨,铸鼎非问鼎。 你父王有多大的野心,你最是清楚不过了。” 荀子代替陈玄落子,将自己的棋围死。 “天下又要动荡起来了。” 荀子长叹一声。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再次交锋 这是一条苍茫的大河,河流缓缓流动,河底满是沙石,每一粒沙石都是一个世界。 陈玄第二次以神魂之身来到万界长河。 “却不知这一次会钓到什么?” 陈玄将顶上金云溢散的气运凝聚一处,化作一条纤细的丝线,朝着河流某处抛去了。 一道流光自河流中飞出,径直来到陈玄身前。 医馆中,陈玄睁开眼,手中多了一枚绿莹莹的叶片。 “这是何物?” 陈玄两指捏住叶片,仔细端详,却看不出它有什么神异之处。 陈玄试着将大黄庭真气灌注其中,叶片变得愈发晶莹,浅色的纹路瞬息化作金色。 “莫非是某种神树的叶片?” 陈玄将叶片收进了丹田之中,这枚叶片不断散发绿霞,莲池金莲阵阵摇曳,愈发生机盎然。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陈玄挥袖,门板应声而开。 “师父,大将军府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颜路捧着一封帛书走了进来。 陈玄招了招手,那张帛书凌空而起,落在他的手中。 “夜宴?有意思。” 陈玄笑了笑,两指微微用力,帛书瞬时化为芥粉。 颜路看了看满地的粉末,小脸一垮。 “又得再扫一遍。” 陈玄看着徒弟吃瘪,嘴角咧开,哈哈大笑。 “我今夜要去一趟将军府,不用等我。” …… “算算时辰,也快要到了。” 姬无夜靠在椅上,捏着一座青玉酒樽,不时轻抿一口。 翡翠虎笑呵呵地坐在他的对面。 “步入朝堂的仙人与俗人无异,只要将军给够筹码,收服他不是难事。” 姬无夜再饮了一口酒,却并没有言语。 空气冷了几分,冰霜顺着门窗蔓延,姬无夜酒樽中的美酒竟是被冻成了冰块。 “这位国师大人,可不像是会被利益打动的人。” 他笑着挥袖,寒气瞬间散去,酒樽之中的冰块再次化为美酒。 “侯爷的冰魅术愈发神妙了。” 翡翠虎笑着看向白亦非。 “百鸟回巢了吗?” 白亦非没有接话,反而神色凝重地看向姬无夜。 “能回来的都回来了。” 姬无夜咧开嘴角,笑容狰狞。 “月下独酌,将军真是好兴致。” 一道声音飘入屋中,一群金色蝴蝶翩然飞舞,陈玄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国师的遁术倒与道家人宗的梦蝶之遁有些神似。” 白亦非心里惊讶于陈玄的神出鬼没,但面上却不露分毫。 “我这一脉确与道家有着莫大渊源。” 陈玄淡笑着看向白亦非,胡说八道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国师请上座。” 姬无夜指着自己身侧的位置,看向陈玄。 “将军邀我赴宴,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 陈玄顺势坐下,摸着肚子叫嚷着。 “仙人也要饮食吗?” 翡翠虎笑呵呵地看向陈玄。 “世上哪有什么仙人?任你道行再高,千百年后,照样化作枯骨。” 陈玄鼻子轻动,嗅了嗅。 “将军府的酒倒是不错。” 他自顾自地将姬无夜身前的酒壶提起,仰着头就这样喝了起来。 白亦非一手负后,手指轻动,寒气再度袭来,冰霜蔓延,酒壶流出的酒水一点点在空中凝成一道弧形冰柱。 陈玄轻笑,大黄庭真气分出一丝,化作至阳之气,将冰柱瞬息融化。 “美酒尚温,我请侯爷饮一樽。” 陈玄用衣袖擦了擦嘴,手掌轻拍,酒壶便缓缓朝着白亦非飞去了。 翡翠虎笑呵呵地看着两人斗法,姬无夜却暗自为白亦非捏了一把汗。 酒壶飞动虽然缓慢,但在白亦非眼中却仿佛裹挟着天地之势。 他不敢托大,运足真气,一掌迎了上去。 “不妙。” 白亦非一碰到酒壶便知自己上当了,原来酒壶之上几无力道,陈玄用天地之威哄骗了他。 砰咔。 酒壶重重地朝着墙面飞去,瞬间碎裂。 “侯爷这是何意?我好心好意请你喝酒,不喝也就罢了,何必浪费美酒?” 陈玄眉头紧蹙,神色有些不善。 翡翠虎嘴角抽搐,但却不敢笑出声来。 白亦非静静地盯着陈玄,一双猩红的眸中,隐藏着无限杀机。 “蛤蛤蛤蛤,国师快言快语,确比朝堂之上的那些老狐狸要率性多了。” 姬无夜心知此时还不是翻脸的时候,于是连忙打了个圆场。 白亦非压住内心的一丝火气,伸手将长袍掀起,在陈玄对面坐下。 偌大一个将军府,竟是四人围坐一小桌。 “不知将军邀我来有何事?” 陈玄自腰间解下葫芦,仰着头喝了起来。 这酒被陈玄添了不少药材,加之其中酒水暗含灵气,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香气四溢。 姬无夜看着手中空樽,又看了看碎裂的酒壶,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国师,这世间当真有气运一事?” 姬无夜一直对气运一说嗤之以鼻,不过陈玄如此大费周章地让韩王铸鼎,他却有些吃不准此事真假了。 “自然是有的。” 说话间,陈玄催动定海珠,勘察眼前三人气运。 白亦非与姬无夜皆是气运如蟒,不过白亦非的气运显化已有化蛟之象了。 至于翡翠虎,不过气运如蛇罢了。 “不知将军可曾听说过苍龙七宿?” 陈玄盖好养剑葫,再次挂在腰间,这才看向姬无夜。 姬无夜瞳孔微缩,白亦非耳朵轻动。 “传说谁掌握了苍龙七宿的秘密,就拥有掌握天下的力量…… 莫非苍龙七宿也与气运有关?” 陈玄微微颔首。 姬无夜与白亦非对视一眼,捏着空樽,缓缓开口。 “国师既是为了气运而来,何不与我等联手?” 陈玄抬起头,看向窗外。 “我与将军的确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只不过我并没有看到将军与我联手的诚意。” 在陈玄的感知下,潜藏在将军府暗处的杀手,简直无所遁形。 陈玄左手翻转,一道无形真气瞬息朝着四周涌去,府中暗哨不得不动。 “那日,我与国师未分胜负,不若今日再做较量?” 白亦非起身,笑着自身后取出红白双剑。 姬无夜连忙抓着翡翠虎的肩膀朝后飞掠。 陈玄摇了摇头。 “愚不可及。” 木剑自养剑葫中飞掠而出,陈玄握剑,一剑挥出。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惊现宗师 , 一条金线自剑尖划出,飞速朝着白亦非逼近。 红白两剑,先后而至,裹挟着两道冰菱朝着金色剑气而去。 冰菱碎裂,整座屋子都被那道剑气斩开。 白亦非凌空而起,冰菱自地上生出,托着他躲过了那道剑气。 “只有这种程度吗?” 陈玄嘴角勾起,轻轻一笑。 白亦非不曾言语,只是看向姬无夜离去的方向,直到确认那两人离开,这才再次挥剑。 寒气溢散,半座将军府在瞬息之间化作冰雪的世界。 “这就对了。” 陈玄身形闪动,一剑直刺白亦非胸前。 红剑与木剑剑尖相撞,火花四溅。 “若是天人,我自然会退却,可你不过是半步天人之境,如此托大,不怕被我留在此处吗?” 白亦非再挥白剑,白剑横扫,陈玄先是一剑击退红剑,接着横剑一斩,又是一道金线划出。 平地生出一簇冰晶,将白亦非护住,剑气横扫,将军府再倒一间房屋。 “你的根基不稳,剑术也不过尔尔,我不知道是谁给你信心能够留住我?” 陈玄来到白亦非身后,一剑斩下,白亦非挥剑格挡,又一剑斩下,白亦非再挡。 院中金铁交击之声不断,足足百招方才停歇。 “国师何必为了一群蝼蚁而动怒?” 白亦非双手虎口已然裂开,单以剑术而论,他甚至不及玄翦,如何能与陈玄相抗衡? “方才是你先拔剑,如今又是你先讲和,侯爷莫非当我好戏弄?” 陈玄不再留手,月色陡然消失,被暮色吞噬,一轮落日出现在夜里,白亦非抬起头,落日遮住了那轮明月。 剑气绽开,半座将军府的房屋轰然倒塌,白亦非死命挥剑,冰魅术与剑术齐用。 厚达半尺的冰壁逐渐被剑气绞碎,白亦非接连挥剑,可他的剑招攻势居多,守势略弱,剑气自他身侧划过,他那一袭血衣渐渐破碎。 “以你的城府与武功,何必与姬无夜这等货色为伍?” 陈玄赞赏道,剑九陡然刺出,返璞归真的一剑,如同顽童耍棍,毫无章法。 白亦非狼狈地解决掉落日剑气,慌忙挥剑,想要挡下陈玄这一剑。 来不及了,木剑剑尖刺入了他胸前的肌肤。 陈玄嘴角微翘,正要斩草除根,不料两道带着尖刺的铁链,裹挟着诡异的黑色真气,朝着他袭来。 “原来还有后手。” 陈玄不顾袭来的铁链,剑尖继续刺入白亦非的胸膛。 变故再生,一道巨大到宛如遮天蔽日的冰柱拔地而起,瞬息袭来。 陈玄一剑朝着铁链袭来的方向挥去,接着身形暴退。 “天人之境?韩国之中,竟有宗师存在?” 陈玄面色凝重,看着从天而降的那条冰龙。 同样是冰魅术,但这一招绝非白亦非能使出来的。 陈玄身形再退,但那道冰龙却继续朝着他袭来。 “欺人太甚。” 陈玄脸色一沉,木剑再挥,剑十再次面世。 一道凝实的金线划出,剑气滚滚,如同浪潮,朝着冰龙而去。 一声巨响过后,冰龙在空中碎裂。 陈玄握紧木剑,警惕地看向四周,却只看见一个外貌特异的男人。 此人蓝发赤眉,身后有六条蛇头锁链悬空飞舞。 “你是何人?” 陈玄握紧木剑看向他。 方才此人偷袭陈玄,陈玄回了一剑,虽非全力,但此人竟然毫发无损,看来也非泛泛之辈。 “杀你的人。” 那人朝着陈玄飞掠而来,身后锁链肆虐,其锋锐程度与神兵利器无异。 陈玄懒得与他纠缠,一招天女散花,剑气宛若千百飞针一般,朝着那人刺去。 那人的铁链回缩,抵挡剑气,陈玄瞬息消失在原地。 …… “你是说,白亦非身后有一位天人之境的宗师?” 卫庄万年不变的表情也绷不住了,他惊诧地看向陈玄。 陈玄淡然地饮了一口茶水,接着点了点头。 “我甚至未曾得见他的真容,不过,他那一手冰魅术已然昭示了他的身份。” 卫庄在房中来回踱步,单是一个不输玄翦的白亦非,就已经够让人忌惮的了,此时竟然还出现了一位宗师。 他向来自诩强者,本以为回到韩国后,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可此时一看,韩国的水也很深。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愿与他们联手?” 卫庄双手抱胸,眉毛一扬,看向陈玄。 “他们的野心不小,可除却白亦非外,全是废物,我与他们联手,只会拖累我自己。” 陈玄放下陶制的茶杯,看向窗外。 “你在等什么?” 陈玄似是喃喃,但其实是在问卫庄。 “等一个可以和我一起终结这个乱世的人。” 卫庄靠在墙上,看了看剑架上的那一把鲨齿。 “但愿你能等到。” 陈玄摇头叹道,这个乱世,唯有秦国的那一位能够终结。 “你要的货到了。” 卫庄突然说道。 “哦?我要先看看成色。” 言罢,陈玄怔了怔,总感觉刚刚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卫庄朝着门外走去,陈玄连忙跟上。 两侧的房间里不时传出霏靡之音,陈玄面不改色,跟着卫庄来到一个隐蔽的房间。 两人进门,关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 卫庄一把拉开了窗帘。 只见一尊造型古朴的鼎立在地上,这鼎通体青色,高约一尺半,半球鼎腹,圆口四足,上有两耳。 陈玄见鼎中篆刻这几百个铭文,连忙凑近观察。 “王若曰:父歆,丕显文武,皇天引厌劂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率怀不廷方亡不觐于文武耿光……” 陈玄变看边念,面色欣喜。 卫庄面无表情地靠在墙上。 “我要买你的丹药。” 陈玄置若罔闻,继续诵读铭文。 “……毛公对歆天子皇休,用作尊鼎,子子孙孙永宝用。” 读到此处,陈玄瞳孔微缩。 “毛公鼎?!” 卫庄面色淡然地看着那尊圆鼎。 “七绝堂的唐七颇有些门道,这尊鼎是他从秦国重金求来的,价值绝非百金可比。” 陈玄催动定海珠,却见这尊鼎上光华流动,气运笼罩。 “却是宝鼎,此鼎蕴含大周气运,却非百金可得,你要的丹药我允了。” 陈玄一只手提起这座足有七八十斤的“小”鼎,心念一动,将它收进了丹田定海珠中。 卫庄见状瞳孔一缩。 “若非我知晓你的师承,恐怕也会怀疑你是天上谪仙了。” 陈玄笑了笑。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重振雄风 , 深夜,韩宫。 殿内不时传来阵阵霏靡之音,胡美人轻咬嘴唇,韩王在她身上任意肆虐。 “王上?” “美人。” “王上!” “美人。” “妾身……快…” “就快好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这才偃旗息鼓。 韩王闭着眼睛,长舒一口气,这才搂住身边的那具娇美的身体。 “王上真是愈发雄武了呢。” 胡美人脸上满是红晕,她无力地靠在韩王怀中,虽然嘴上夸赞韩王,但心里却在暗骂他不知怜香惜玉。 “国师的神丹果然神妙。” 韩王轻轻抚摸着胡美人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 “若非美人提醒,寡人也得不了如此机缘。” 胡美人媚眼如丝,朱唇轻启。 “全赖大王勤政,否则谪仙怎么降临韩国?” 韩王闻言一怔,接着哈哈大笑。 “传令,国师护国有功,赏千金,赐宅院一座。 胡美人侍候有功,赏百金,赐金钗一支。” 珠帘之外,宦官微微躬身,接着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半刻后,韩宫的另一座宫殿之中。 “你是说,那个老家伙又行了?” 明珠夫人慵懒地躺在池中,任由身后宫女为她沐浴。 一只纤手在她胸前丰盈处拂过,竟是引的水面一阵波澜。 “据说胡美人今日要了三次水呢。” 宫女将身子贴在明珠夫人的背上,仔细地为她清洗身子。 “看来那位谪仙人确有几分本事。” 明珠夫人轻声道,水流自她的脖颈处流下,经过锁骨时明显变缓了不少。 “对了,宫中也快要进新人了吧?” 她睁开眼眸,狭长的眼睛显露出几分魅意,眼角点上的泪痣更是为她平添几分柔情。 “算算日子,确是快到了。” 身后宫女竟是将整个身子贴在了她的身上。 明珠夫人笑着转身,竟是用那富有光泽的唇瓣贴在了宫女肩上。 “夫人……” 宫女神色迷离。 有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愿将就的。 …… “国师大人,鼎将铸成。” 老者佝偻着身子,对着陈玄说道。 此处的空气很是炽热,一个个工匠赤裸着上身,汗流浃背。 炉火正旺,铜水宛若红色的河流,径直倒入地上的模中。 工匠们以五金烧成铜水,再在地下掏出模子,又以泥土贴在其上,形成空腔,再将铜水注入,一气呵成。 陈玄催动定海珠,抬头望向天空,一道青色光柱冲天而起,一条青龙攀附其上。 陈玄两指朝着光柱捏去,牵引了一缕韩国国运。 那一缕青色气运自韩宫上飘来,被陈玄牵引着融入了铜水之中。 工匠们瞪大了眼睛,神色惊讶,原来,随着陈玄的动作,赤红的铜水竟是隐现青光。 鼎逐渐成型,可惜仍在地下,看不出它的模样。 半个时辰后,那尊鼎的温度降了下来。 工匠们正要打碎陶制模范,却被陈玄制止了。 “退下吧。” 陈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离开。 工匠们面面相觑,但他们毕竟是贱籍,因此并不敢与陈玄争论,只能讪讪地离去。 陈玄自袖中掏出一个玉瓶,打开塞子,一滴滴鲜红的液体飘了起来,就似一串珠子。 “韩王之血,但愿有几分作用。” 陈玄喃喃一阵,将血液滴在了鼎上,一滴滴血液顺着模子流下,渐渐隐入鼎中。 陈玄双眼一闭,左手翻起,掌心向上。 他默念抱朴子中记载的丹火之法,自丹田中引出一丝大黄庭真气,经过几个关键穴窍,再被心火点燃。 一簇金色火焰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那团火瞬息飘至地下鼎中。 以鼎为心,方圆十丈之内,土地寸寸龟裂,那尊鼎陡然破出泥土,悬在空中。 血液本来已然隐入鼎中,可在金色火焰的炙烤下,血液竟是自鼎身溢出,顺着鼎上的云龙纹路流下,转瞬之间,竟是勾勒了鼎上的所有纹路。 陈玄眉心处的那道紫色纹路隐现金光,丹田之内的真气疯狂消耗,莲池池水逐渐变浅。 巨鼎大放光华。 一股苍茫的气息自鼎上席卷而出,猝不及防之下,陈玄倒飞而出,嘴角溢血。 “大事成矣。” 陈玄若无其事地站稳,抹去了嘴角的血液。 巨鼎缓缓落下,逐渐隐去光华。 月色下,只见这尊鼎造型古拙,方口四足,上有两耳,鼎身其上遍布云龙纹路。 陈玄服下一粒寒丹,调息片刻,接着一挥衣袖,巨鼎缩小至拳头大小,被陈玄托在了手中。 月华流溢,陈玄一袭白衣,手托小鼎,踏空而行,顷刻间便至宫中。 陈玄立在空中,一边感慨于寒丹的玄妙,一边震撼于巨鼎的重量。 以陈玄如今的内力与境界,托举万斤重的重物并不困难,可这座鼎看着最多不过五千斤,但却让陈玄感到一种久违的负重感。 陈玄悬在韩宫大殿之上,右手轻轻翻转,那尊鼎自他手中落下,一点点变大。 等到它恢复原状时,竟然恰好轻飘飘地落在了殿前广场之上。 韩宫之中,作为神鼎铸成最大的受益人,韩王于顷刻间脱胎换骨。 气运浇灌之下,原本花白的头发竟是瞬息乌黑,满身的赘肉也渐渐消弭,化作紧实的肌肉,甚至连他脸上的皱纹也消失了不少。 好在此刻他与胡美人都在酣睡,否则还指不定惊成什么样子。 陈玄的气运也再度暴涨,金云翻涌,白龙隐现其中,吞云吐雾。 “单是一国气运,便有如此神妙,若是七国气运齐聚,那有是何等光景?” 陈玄凭虚御空,飘然若仙,就似天地之间,唯此一人。 …… 千里之外,桑海城中。 小圣贤庄此刻已然一片寂静。 整座庄园的灯火都已熄灭,唯有藏书阁中仍然有些许光亮。 “韩非师兄,你说这天下何时才能结束纷争?” 青年身着蓝色袍腹,留着两撮小胡子,他左手端着一盏蜡烛,右手抱着一卷书简。 韩非同样在秉烛夜读,闻言,他摇头笑了笑。 “唯有苍天知晓。” 其实,他还有后半句没有出说来。 “那便让我执剑问问苍天。” 韩非抬起头,望向西方,那是韩国的方向。 正文 第四十章 流沙汇聚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停下脚步。 转瞬之间,一年的时间再次逝去。 桑海城,一座山巅。 此处云雾缭绕,山巅是一处平台,四周有奇松怪柏生出。 “老师,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韩非身着紫衣,缦带束发,规矩地跪坐在生满青苔的石板上。 “什么样的梦?” 荀子一袭蓝色袍服,他轻抚胡须,缓缓问道。 “醒来时,我已经忘记了梦中的内容。只是醒来时发现枕上泪痕犹然未干。” 韩非的神色有些恍惚。 天上一群鸿鹄飞过,云雾随风而动。 “是悲伤的梦吗?” 荀子双眸轻闭,似是在感悟天地之间的至理。 “也许吧…… 我并不知道那是源自伤心的泪水还是来自醒悟的喜悦。” 韩非轻笑一声。 “嗯,你又多了一层体会,不错…” 荀子睁开眼,看向自己最得意的这位弟子。 “而且,我发现自己最近在重复着做这样一个梦。” 韩非欲言又止。 “如果,你已经忘记了梦中的内容,怎么会认为这是重复的梦呢?” “因为,在梦里始终有一首歌萦绕在我的心头。” “什么样的歌?” “无法形容的美丽,似乎很伤感…… 很遥远,又似乎很熟悉。” “你,有什么感受?” “听到这首歌,仿佛我的心就变得透彻,让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所以,你是来道别的?” 荀子的面色依旧很是淡然。 “我感受到了一种召唤。 也许,我该出发了。” 韩非笑着看向自己的授业恩师。 …… 农家,神农堂。 “算算时间,差不多是时候了。” 韩信立在门口说道。 屋内,惊鲵一袭粉色袍服,她正抱着一个婴儿轻声哼唱,似乎……是魏国的曲调。 惊鲵闻言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但眸中已然多了一份神采。 “我觉得农家也不错。” 惊鲵低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小家伙,如是说道。 韩信摇了摇头。 “农家弟子十万之众,内中关系本就复杂。 侠魁田光,似乎与昌平君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如此庞大的势力,绝不会少了明争暗斗。 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惊鲵沉吟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 荒郊野外,却不知怎的开了一家酒铺。 韩非骑着马,闻着酒香寻到此处。 “店家,来一坛美酒。” 韩非坐在店外桌前,却见邻座坐着两人。 哦不,准确地说应当是三人。 一袭粉色襦裙的女子正低着头,抱着襁褓哼唱。 一旁坐了一个灰袍青年,他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把粉色长剑。 “来喽,客官。” 尖嘴猴腮的店家自屋内走出,他端着一个木盘,盘上放着一坛美酒,还有一小盘羊肉。 韩非见状咧嘴一笑。 “店家,买酒还送肉吃?” 店家笑意一僵,连忙将木盘放下,把那一盘羊肉端到了邻桌。 “这位客官,这荒郊野岭的,哪里会有这等好事?” 店家转过身,对着韩非轻蔑一笑。 惊鲵微微抬头,看了看那盘羊肉。 韩非见到了那张绝美的面容,一时之间竟是怔住了。 “你抱言儿。” 惊鲵将襁褓递向了韩信。 韩信手忙脚乱地将长剑放在桌上,这才有些不自然地抱住襁褓。 惊鲵握住长剑,剑刃出鞘。 粉色的剑气在空气中隐现,空中的一片落叶分成两半,酒铺瞬息化为碎片,一丝丝鲜血自碎裂的木板下溢出。 韩信连忙将襁褓护好,甚至还贴心地用衣袖轻轻捂住孩子的耳朵。 韩非抱着酒坛,任由酒水自裂纹中溢出。 “这位夫…姑…侠女。” 韩非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为何突然暴起杀人?” 虽然身为荀子高徒,但是韩非更加信奉法家学说。 《五蠹》有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韩非对于暴起杀人的江湖人士,并无太多好感。 惊鲵收剑入鞘,她接过韩信手中的襁褓,神色再度柔和起来。 至始至终,她都未曾看过韩非一眼。 韩信斜瞥了韩非一眼,这才转身对他笑了笑。 “这位先生,这盘羊肉便当做予你的赔礼吧。” 韩信将那盘羊肉放到韩非身前。 韩非紧攥拳头,看了看那座倒塌的酒铺,鲜血依旧如同泉涌。 “此处已然是韩国境地,两位如此行事,莫非视韩律如同儿戏?” 韩信闻言一怔,但却再次抱起长剑,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惊鲵剑的剑气。 “羊肉有毒。” 韩信轻道。 韩非呼吸一滞。 “此言当真?” “骗你的,没毒,只不过下了迷药。你吃一块便自然知晓了。” 韩信贸然开口,一时疏忽,被惊鲵剑气钻入了经脉。 韩信面色陡然一变,惊鲵丝毫不理会二人如何,只是认真地看着襁褓中的那张稚嫩脸旁。 韩非试探着抓起一块羊肉,闭上眼睛,塞入了嘴中。 整整一刻后,他才感觉有些无力,想来是食肉量少,药力尚浅。 “如此说来,却是韩某鲁莽了。” 韩非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起身,对着邻桌一拜,竟是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韩信方才调息完毕,见状,只能无奈地放下惊鲵剑,走到韩非身前拉起了他。 “走吧。” 惊鲵看了一眼昏迷的韩非,面无表情地说道。 韩信点了点头。 …… 当韩非醒转之时,已然接近夜晚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痛,脸上还有些毛绒绒的触感。 韩非此刻只觉得浑身酸痛,想来也是,被躺倒着绑在马背上两个时辰,不酸都难。 “喂,你们干嘛绑着我?” 韩非吐掉嘴里的白色马毛,这才望向前方的那座马车。 一根绳子连接着马车与他的白马,他就这样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拖行了近百里地。 “吁~~” 前方传来勒马的声音,韩信自马车上跃下,慢慢地朝韩非走来。 “荒郊野岭,放你一个昏迷之人在那,难免有些残忍。 你也看到了,那位的脾气不是很好,我可不敢把你放进马车,何况你的马儿也舍不得你,这可不能怪我。” 韩信笑着摊开双手,满脸尽是无辜之色。 韩非心里暗骂此人心黑,但面上却满是笑意。 “好兄弟,如今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韩信闻言一笑。 “可以,百金拿来。”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剑气纵横 , “两位,就此别过了。” 新郑城门口,韩非骑在白马上,对着韩信与马车中的惊鲵遥遥拱手。 “或许很快就会再见了。” 韩信轻笑一声,驾车朝着城北而去。 “他的身上,有一股很独特的气息。” 声音自马车中传出,韩信闻言一怔。 “莫非是很久没洗澡的缘故?” 马车里沉默良久。 “开个玩笑,别介意。” 韩信神色淡然,丝毫不觉得尴尬。 街道上人来人往,韩信只能降低速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到达国师府外。 “到了。” 韩信如是说道。 惊鲵掀开帘子,抱着襁褓走了下来。 大门大开,也不见有门房小厮侍候,两人径直朝着院里走去。 “韩小子,好久不见了。” 玄翦抱着黑剑,靠在柱上,笑着看向两人。 “许久不见,玄翦老哥。” 韩信微微一笑,接着看向四周。 “这宅子不算小,为何如此冷清?” 从进入院子到现在,他未曾见过一个下人。 玄翦闻言摇了摇头。 “那家伙说不习惯有人伺候,这座宅子全都交由他那可怜徒弟打扫了。” 听到这话,惊鲵嘴角微微勾起。 玄翦诧异地看向惊鲵,如今的她与初见时判若两人。 不过,当他看见惊鲵怀中的襁褓时,又瞬间了然。 “你们终于到了。” 陈玄的身形陡然出现在院中,甚至连惊鲵与玄翦都未曾察觉到他的接近。 “看来你距离天人之境只有一线之隔了。 却不知你的木剑是否足够锋利?” 玄翦伸出左手食指,轻抚黑剑剑刃。 没过多久,他便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 天色已晚,新郑城郊,四人持剑对峙。 一把黑剑,一把粉色长剑,一把锯齿状的剑,最后一把,却是木剑。 这四人都是当世用剑一等一的高手,不过已经各有差距。 玄翦与惊鲵都是天字级的顶峰实力,无论是剑气或是剑意,都已然大成。 陈玄自不必说,境界直逼天人,剑术也早已臻至化境。 这四人中,唯有卫庄的剑术尚未成熟,但他对剑的痴迷却不输三人。 换言之,他又菜又爱玩。 幸好,此次只是切磋,三人将内力与境界压在了初入天字的水准,否则,卫庄恐怕也不敢如此托大。 “三年未见,别来无恙。” 卫庄握着鲨齿,笑着看向玄翦。 玄翦闻言一愣,瞬息消失在原地,黑色剑气宛若冰雹一般,朝着卫庄砸去。 惊鲵也瞬息而动,朝着陈玄而来。 自从初次离开人宗峡谷后,他便再也没有单纯与人较量过剑术了。 惊鲵的剑术凌厉至极,这也与她手中的剑有关,惊鲵剑薄而锋锐,本就是一把杀伐之剑。 粉色剑气在空中肆虐,如同丝线一般,朝着陈玄划去。 陈玄微微一笑,剑如飞雪,四散飘落,将惊鲵的剑气遮挡在外。 卫庄的剑术与三人大不相同,他的剑术完全源自于鬼谷传承,是几人中最具章法的。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的剑术也是最为死板的,毕竟他还未能将横剑术融会贯通,彻底化为己用。 玄翦却不管卫庄的剑术风格,只是一剑剑朝着卫庄斩去。 三年前,纵横加上陈玄才堪堪胜过玄翦。 三年后,卫庄独战玄翦,几乎毫无胜算,毕竟他的剑术进境与陈玄无法相比。 玄翦的剑如同惊涛骇浪,浪浪不绝,而卫庄就如同海上孤舟,在风雨中飘摇。 黑剑的力道极大,剑气又异常霸道,卫庄不敢怠慢,始终以横剑术中的横贯四方对敌。 这一剑虽然不及横贯八方势大,但却富有变化,一剑之中含有四招,接连不断,是以才能抵挡住玄翦的攻势。 “三年了,你的剑依旧如此无力……” 玄翦双手握剑,一剑劈了下来。 卫庄右脚后退一步,紧蹬在地,横剑身前。 火花四溅,卫庄的虎口处已然裂开一道口子,猩红的血液顺着胳膊流下。 “锋利的剑只为掩盖脆弱的内心,你,还是那么软弱。” 卫庄强咽下喉管里的鲜血,微笑着与玄翦对视。 “不愧是纵横家的高徒,真是牙尖嘴利。” 玄翦狰狞一笑,他被这句话激怒了。 黑色剑气绽开,如同一团雾气,将两人笼罩。 地面裂开一道道沟壑,真正的杀招这才开始。 黑剑的速度快了不只一筹,虽然玄翦并未动用全部内力,但这一剑斩出的时机把握得太好了。 鲨齿被瞬息挑飞。 卫庄也被一脚踢起在空中,黑剑再至,划入他的腰身,鲜血飞溅。 “你败了。” 玄翦斜握黑剑,剑尖朝下,直指卫庄。 卫庄躺倒在地,想要挣扎起身,但却被玄翦一脚踩在胸前。 “你永远不会明白死亡有多么美丽。” 玄翦面无表情地看着卫庄。 陈玄正在以惊鲵试剑,圣灵剑法实在太过高深,即便他曾暂时摒弃情感,勉强踏入无情心境,但那半剑剑二十三还是太过于勉强了。 惊鲵剑在陈玄身前肆虐,金粉两色剑气相互交织,一时难分高下。 玄翦双眼微眯,身形一闪,悬在空中,接着化为一道黑影,一剑朝着陈玄刺去。 无论是玄翦还是惊鲵,两人都是罗网天字一等中最强大的存在。 虽然两人的剑术风格各有不同,但两人剑术的杀力却难分高下。 陈玄以圣灵剑法第十八剑挡住惊鲵,第十九剑朝后挥出,剑势一变,原本绵密的剑势突然变得干脆起来。 玄翦的剑术很是全面,无论是速度或是力量都是顶尖。 因此,陈玄这一剑未能建功,只是勉强将黑剑拨开一寸。 “你的剑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罢了。” 玄翦反握剑柄,以胳膊带动黑剑,又是一剑划出。 惊鲵的剑术并不胜在力量上,而是以速度与杀伐果断见长。 她的身形动作极快,仿佛在空中画着一条条直线,一剑攻来不成,顺势到另一侧,再寻角度来攻。 两种杀伐之剑同时袭来,陈玄却不做防守,圣灵剑法第二十剑,第二十二剑……一剑接一剑,竟是挡住了两人的齐攻。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嬴政来韩 两种剑意陡然生出,一种如同血色地狱,另一种更像是黑暗雨夜。 剑意笼罩之下,陈玄的挥剑速度慢了几分。 惊鲵找到了一丝破绽,一剑自陈玄肋下划过,白衣染血。 几人都不是追求绝对公平的迂腐之人,玄翦更不会因为猎物受伤而心软。 黑剑朝着陈玄脖颈处猛攻。 第二十七剑挥出,惊鲵剑与黑剑被一齐斩开,两人被反震着朝两侧飞掠。 “快拦住他。” 玄翦察觉到了不对,面色一变,人随剑动,一剑朝着陈玄斩去。 惊鲵也加快了挥剑的频率,粉色剑气在空中蔓延,瞬息来到陈玄身旁。 天地静止。 玄翦悬在空中,思维依旧在流动,但身形却停滞了。 惊鲵挥剑,但剑身却不能动弹,粉色剑气也硬生生停在空中,丝毫难以存进。 卫庄躺倒在地,惊愕地看向三人所在的方向。 金色剑气充斥在方圆一里的空间之中,此界已然变成了剑气的世界。 陈玄神魂脱体而出,握住木剑,先后点向两人额头。 剑气回缩,瞬息回到陈玄体内,玄翦跌落在地,惊鲵的嘴角也溢出鲜血。 “我们需要一座剑阵。” 陈玄一挥袖,三颗莹白丹药悬空飞掠,顷刻便至三人身前。 “是什么样的敌人?” 惊鲵服下寒丹,缓缓开口。 玄翦也以黑剑撑地,坐了起来。 “莫非是那位天人?” 玄翦想起了白亦非身后的那位宗师。 陈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小庄,你的师兄现在何处?” 卫庄挣扎起身,沉默不语。 陈玄望向西方,一条黑龙正朝着韩国腾跃而来。 …… 自从韩非归韩以后,新郑便热闹了起来。 先是鬼兵借道,军饷失窃。 接着韩非成为司寇,左司马刘意被害,又牵扯出一桩陈年往事。 再有百越余孽现身新郑,城郊接连大火。 不过这一切都与陈玄无关,他整日除了练功练剑,便是勘察韩国气运。 兴许是有了那尊镇国之鼎的缘故,即使近日韩国并不太平,但韩国气运却并未削减几分,甚至有了丝丝兴盛之象。 韩国境内,已然近半年未曾生出天灾了。 天灾易避,**难躲。 王权更迭,最是牵动人心。 太子已然落水身亡,四公子韩宇曾经多次上门拉拢陈玄,但却都被他搪塞了过去。 相较之下,陈玄对韩非更加看好几分。 一来,韩非才华横溢,而且心怀天下苍生。 二来,陈玄曾经去过小圣贤庄,也算是与韩非有旧。 三来…… 自韩非归国以来,他的一身气运便璀璨到了极致,连带着让韩国气运一阵暴涨。 陈玄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并不影响他在韩非身上下注。 不过,只是一小注。 真正的大人物,即将到来。 …… “李斯?” 卫庄立在窗边,疑惑地看向韩非。 “秦使遇刺,吕不韦便再派了一位使者,而这位使者,是我的同门师弟。” 韩非苦笑着说道。 虽然韩国因为气运上涨而无天灾,但也只不过是让底层百姓勉强过活,若是论及国力,天下又有哪一国能够与秦国媲美呢? “看来你的这位师弟很不简单。” 卫庄缓缓坐下,面对韩非。 “即便他再不简单,如今也跳不出棋盘。” 陈玄饮了一口茶,笑道。 不得不说,紫女泡的茶水就是要香一些。 “秦军已然抵达韩国边境,旦夕就要侵入韩国,若是再给不出一个交待,只怕……” 韩非看了看立在一旁的紫女,又是挤眉弄眼一阵。 “既然已经确定天泽是凶手,那抓了他便是,何必纠结?” 陈玄不太理解。 “我需要用他们的力量去对抗夜幕。” 韩非如是说道。 “夜幕?” 陈玄摇了摇头。 “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不足为惧。” 卫庄赞同地点了点头。 韩非抬起胳膊,指了指卫庄,欲言又止。 “九公子,你有所不知,在你归韩之前,国师大人曾经拆了原来的那座将军府。” 紫女笑着说道。 “竟有此事?” 韩非诧异地看向陈玄。 陈玄向来神出鬼没,少有能与几人聚会之时。 而拆将军府一事,多少算是一桩禁忌,新郑本就鲜有人知,知晓此事的人多半也不敢提及。 “父王未曾怪罪?” 也难怪韩非有此疑问,自铸鼎之事以后,陈玄便没去上过朝了,只在每月十五进宫面见韩王,替他调理身体。 “王上视国师大人为天上谪仙,怎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开罪于他?” 紫女笑着在韩非身侧坐下。 若是姬无夜听见此话,多半要气得吐血三升。 你管拆我府邸叫小事? “话说回来,国师大人整日忙于寻真问道,今日怎么有时间来我紫兰轩?” 紫女替卫庄和韩非问出了这个问题。 陈玄嘴角微翘,但却不着急解答,反而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你们可曾听过天枢之位?” 卫庄瞳孔一缩,匆忙取下剑架上的鲨齿,戴上斗篷,就此消失在窗外。 “天枢者,天道人纲,逆之,虽成必败……” 韩非喃喃自语,忽然眼前一亮。 “太玄子前辈,莫非是那位来了?” 陈玄再次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直到韩非快要急疯了,这才缓缓开口。 “半月前,我夜观天象,只见西方有一条黑龙,翻腾而来。” 韩非收敛了笑意,神色凝重。 “若是如此,局势便更加凶险了。” 嬴政初登王座,根基尚浅,而吕不韦权力滔天,又与秦太后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秦王此行绝不会太平。 “却不知会派罗网天字的哪一位?” 紫女试探着看向陈玄。 陈玄淡然地摇了摇头。 紫女与韩非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料陈玄却再次开口。 “哪一位?有我在此,怎会只派一位?” 韩非与紫女对视一眼,先是一愣,接着有些想笑,但最后却无奈地发现——陈玄所言皆是事实。 “国师大人,未请教您府上的那位夫人?” 虽是惊鸿一瞥,但韩非对惊鲵却一直念念不忘。 “她也曾位列天字一等,你若是你自觉能护住她,我便不拦你。” 韩非神色一僵。 陈玄轻挥衣袖,一指点出,直指南方。 “剑来。” 千里之外,龙渊剑来。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六大剑奴 , 罗网是天下最锐利的一柄凶器。 而天字一等则是这把凶器的剑锋。 一张由七位天字一号与整个夜幕共同布下的网已然织好。 只等着猎物落网…… “你在等我?” 韩非一步步走进后院之中,院子四周种着不少竹子,竹叶飘落,渐渐落地。 “是的,我在等你。” 那人穿着一袭云龙纹白袍,面戴银质面具,背对着韩非。 “我曾经听人说过,深处井底的青蛙,只能看见一片狭小的天空。 我很好奇,在如此破败的庭院中,如何写出谋划天下的文章?” 白衣男子沉声问道。 韩非一手负后,笑了笑,缓缓开口。 白衣男子仔细倾听。 天下,生死,一个又一个高深莫测的话题,两人仿佛是将天下放在手中指点。 “嬴政受教了。” 男子揭下面具,露出一张英武俊美的脸庞。 这位天下最具权势的人,居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韩国。 …… “师父,你今日似乎很开心?” 颜路静静地立在水面,双眸紧闭,轻声喃喃。 陈玄立在他身旁,神色淡然。 池中水波不兴,两人仿佛水中游鱼,不,应当是水上落叶。 “人的情绪之中蕴含着莫大的力量,若是将其与剑术融合,当有莫大的威力。” 陈玄笑着盘坐下去,水面却丝毫不起波澜,甚至不曾沾湿他的衣裳。 “所以您为何开怀?” 颜路睁开眼,竟是一个趔趄,险些跌入水中。 “平心静气。” 陈玄并未回答,颜路只得小心翼翼地立好。 这是陈玄琢磨出的一种练功之法,水善万物,但却最是柔和,没有定型,若是能够以真气附着在水面,平稳地保持,自可让真气变得愈发精纯。 “今日你不可随意出门,待在屋中静心练功。” 声音萦绕在颜路耳畔,他一睁眼,却见陈玄已经消失不见。 “别走啊,师父,你还没教我如何凌波而行呢!” 颜路睁开眼,看着偌大的池塘,心情复杂——他并不会水。 一剑飞来,龙渊悬空,颜路怔了怔,握住了剑柄。 人与剑齐飞,消失在天际。 …… “素闻韩国国师乃是谪仙降世,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嬴政,或者说尚公子正坐在矮几前,看着对座的陈玄。 早在一年以前,他便听说了韩国新郑有位谪仙,最擅活死人,医绝症,有夺生死造化之功。 因此,他才会特意与陈玄会面。 “半月前,我于夜间观气,却见西方一条黑龙腾跃而来,便知贵人将至,今日终于有缘得见。” 陈玄此时的心情很是微妙,多年以前,他曾在另一个世界的秦宫做过禁军统领。 “今日孤…我与九公子曾论生死,却不知国师有何高见?” 嬴政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他此行来韩有三个目的。 一来,是要见一见惊才绝艳的韩非。 二来,是要躲避咸阳宫中的威胁,顺带着引出秦国内部的其他心怀不轨者。 三来,凡人终有一死,可嬴政想要做那万世帝王,自然想要寻到陈玄这位“天上谪仙”。 “冥灵,大椿,此乃天下之长寿者也,可终有油尽灯枯之时。 天下凡俗,终究逃不过生死之力的屠戮,唯有……” 陈玄沉吟片刻,却只是摇了摇头。 “唯有什么?” 嬴政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眼神殷切。 “唯有一心求真向道,每日静诵真经,服食丹圭,才有白日飞升之机。” 陈玄左手翻转,手心向上,一片翠绿的竹叶自庭院飞来,落在了他的手中。 竹叶转瞬枯黄,再一瞬却又恢复了翠绿之色。 “国师真乃神仙中人。” 此时的嬴政还未曾见过阴阳家与道家的术法,竟是被陈玄这一手万物回春震住了。 “此乃小道耳,非长生之道。” 陈玄叹息着摇了摇头。 嬴政闻言一怔,接着继续发问。 “请国师教我长生之法,我愿替国师寻到九鼎。” 嬴政经历过一段提心吊胆的质子生涯,对于生命的珍贵,他最是清楚不过了。 为了长生,他竟是向陈玄许下了重诺。 “尚公子既有此心,我也不便推脱。 等到公子归国之日,我自会去往咸阳,为你逆天改命。” 陈玄此言却也不假,自得了毛公鼎以来,他的丹术再次精进,已然可以炼制伏丹。 此丹位列金丹篇之第八,虽不能服之便即刻成仙,但延年十载确实不在话下。 嬴政闻言面色一喜,接着却又强行抑制住了心中的激动。 “听闻国师有卜神算鬼之能,却不知寡…我此行可否顺利归国?” 陈玄闻言笑了笑。 “公子大可安心,此行只有惊,并无险。” 嬴政闻言松了口气。 “不过……” 陈玄眉头微皱。 “罗网已至,尚公子还是小心为妙。” 陈玄拍了拍腰间养剑葫,一把木剑瞬息飞出,径直朝着院外而去。 再回来时,木剑已然染血。 嬴政见了这一手飞剑之术,眼中精光更盛,更加坚信陈玄是得道之士。 “四位,好戏要开场了。” 陈玄轻声道。 盖聂、卫庄、惊鲵、玄翦,四人瞬息动作,守在院子四周。 韩非来到屋中,自顾自地坐在两人身侧。 “两位,不介意多加一个人吧?” 嬴政笑着点了点头。 “按照计划,本应在今夜让尚公子潜行出城,可却不知为何,罗网竟是提前动作了。” 韩非双眸一凝。 “无妨,左右不过是六剑奴齐至罢了,何况还不全。” 陈玄淡然一笑。 …… 院外,六剑奴立在正门口。 若是陈玄见到他们六人,定会异常吃惊。 因为原本已死的灭魂,此刻却持剑立在转魄身侧。 转魄手中的剑也不再是通体紫色,反而变成了一把红色的的剑。 灭魂手中则是一把青色长剑。 重铸的灭魂,想来只会更加强大。 一道道冰菱陡然破空,一圈圈缠绕住这座院子,空气陡然变冷。 白发白肤,红衣拖地,白亦非拖着红白双剑,一步步自院子后方而来。 空中闪略过一黑一白两道影子,两根羽毛翩然落下。 “棋盘已布好,请诸君落子。” 陈玄看向嬴政和韩非,洒脱一笑。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天字齐聚 , 罗网天字一等共计九人。 院外六剑奴便占据其六,加上惊鲵与玄翦,九人竟已现身八位。 如此盛况,在整座天下也是头一遭。 分散的六剑奴不足为惧,但若是齐聚一处,各司其职,就会化为一座最精妙的杀人机器,单以杀力而论,几乎等同于一位半步天人。 主攻者真刚先手而动,真刚剑无愧其名,刚猛无敌,摧枯拉朽,一剑斩碎了宅院的大门。 门上的冰块四散而开,白亦非的冰魅术似乎又精进了几分,竟是能够做到冰封宅院。 黑色剑气自门内席卷而出,满地青石砖瓦碎裂,一剑袭来,黑剑与真刚剑相交,真刚自知不是玄翦对手,连忙猛退。 羁绊者登场,灭魂与转魄自两侧袭来,青红两剑势如破竹,直朝着玄翦胸前刺去。 玄翦却不管不顾,身形再空中闪动,一剑朝着真刚刺去。 青红两剑杀气浓烈,剑气溢出,竟是遥遥割破了玄翦面上的肌肤。 惊鲵瞬息而动,粉色剑气绽开,将这两剑挡住。 “干将莫邪?” 惊鲵眉毛一挑,神色有些惊讶,毕竟这两把剑乃是农家重器。 灭魂转魄连忙撤去,或许,此时应当叫她们干将莫邪。 这两把剑以血肉淬成,生来不详,乃是弑君之剑。 今日这两把剑现身此处,其寓意已然清晰——不杀嬴政誓不罢休! 玄翦继续朝着真刚而去,剑气滚滚,势大无比,真刚避无可避。 投机者魍魉手持双剑,自空中翻了一个跟斗,这才两剑挡下玄翦黑剑。 “两个叛徒,也敢如此猖狂吗?” 助战者仗剑朝着惊鲵袭来,乱神剑虽然也是越王所铸,但却不属于越王八剑。 乱神剑携带风雷,威力巨大,惊鲵剑被一剑斩开。 但惊鲵却并非不敌,她在空中辗转腾挪,不断划出一道道直线,乱神虽然力大,但速度远不及惊鲵,一时竟是被缠住了。 又是一剑朝着惊鲵袭去,这一剑无声无息,即便是惊鲵这等高手,也是在剑快接近之时才有所察觉。 一个蒙眼老者挥剑而来,原来是隐藏者断水袭来。 真刚见惊鲵与玄翦都被缠住,连忙朝着门内奔去。 不料一黑一白两道剑气蛟龙瞬间袭出,猝不及防之下,真刚被两剑重伤。 …… 两条冰蟒自院外攀附进来,白发红衣,白亦非立在半空,笑容戏谑。 “我不知道是何人给你的勇气?” 陈玄静坐在屋内,淡笑着落下一子,甚至不曾看过白亦非一眼。 嬴政随即落子。 韩非坐在一侧,看得津津有味。 “韩国血衣侯,拜见秦王。” 白亦非挥了挥剑,一道冰菱瞬息朝着嬴政刺去。 木剑飞掠,一剑将冰菱斩得粉碎。 “许久不见,国师大人的飞剑之术愈发精妙了。” 白亦非收敛了笑意,两条冰蟒载着他朝着院内袭去。 一根根竹子被冰雪包裹,叶片宛如琥珀。 红白两剑先后挥动,剑气与寒气相互交织,就要来到三人身前了。 陈玄再落一子,万物回春,冰雪消融。 木剑接连穿梭,再次挡下两剑。 “事到如今,秦王还不逃离吗?” 白衣非立在院外,一步步朝着三人走去。 “弱者的悲哀,就在于认为别人与他同样弱小。” 韩非嬉笑着看向白亦非。 红剑动了,白亦非的身形朝着三人飞速袭去。 木剑回转,陈玄握剑。 一剑刺出,歪歪斜斜,返璞归真,剑气与剑意蕴藏在剑身之中,直到与红剑交接,这才陡然绽开。 红剑暴退,白亦非的右脸被剑气割伤了。 “国师大人的剑术的确高妙,若是只有白某一人,自然不是国师对手。” 白亦非挥了挥手。 黑白两道影子在空中闪动,分别朝着陈玄身旁两人而去。 又是一剑挥出,金线自窗口划出,猛地绽开,化作一道锋锐的金色剑气,瞬息将墨鸦与白凤重伤。 “侯爷莫非是在与我玩闹?” 陈玄落子,屠掉了嬴政的大龙。 月色如水,柔和撒下,三人端坐屋中,气定神闲,宛若天上人。 韩非的面色突然一变。 只见天上那轮皎洁明月黯淡几分,却在瞬息变成血色。 “掩取蔽日,阴盛昼暗。这是掩日!” 三人之中,就属韩非最是博闻强记,他一眼便认出这异象是掩日剑所造成。 一位蒙面黑衣之人出现,左手持鞘,右手握剑。 猩红到有些发黑的长剑挥舞,那人随着掩日剑一起朝着陈玄袭来。 白亦非也趁机再动,冰菱悄无声息地绕到嬴政身侧,却被陈玄弹指击碎。 面对来势汹汹的两人,陈玄第一次起身。 数百个金色篆字瞬息漂浮在空中,陈玄人随剑动,一剑裹挟着金字,破开了遮天蔽日的异象。 木剑剑尖连点,一息之内,竟是连刺百剑。 金色剑气宛若数百根金针,直朝着掩日与白亦非刺去。 两人一齐挥剑,金色剑气消弭。 一前一后,两人再度踏空,剑势愈发凶猛,剑指嬴政。 陈玄右手握剑,左手朝着远方一点。 “就让龙渊先飞一会。” 木剑挥动,剑意笼罩住整座宅院。 一轮血色落日在夜空中悬挂,日月同辉,甚是壮阔。 白亦非面色一变,这落日剑意之中,似乎暗藏玄机。 风消失了,月光似乎被停在了空中,整座宅院都静止了下来。 身处在这座宅院的所有人都觉得时间似乎变慢了。 金色剑气如同丝缕一般,在院中飘荡。 丝丝缕缕瞬息绽开,后院之中,掩日与白亦非身上同时绽开一道道血痕。 大门之外,六剑奴被数十缕剑气洞穿。 时间继续流动。 白亦非与掩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前门之外,四人抓住了机会,一剑剑攻向六剑奴。 嬴政看着立在窗前的陈玄,心神摇曳。 韩非双眼微眯,方才那一瞬,就连逆鳞剑灵都未曾反应过来。 一道金光划过天空,龙渊剑自城外飞来。 “看来大局已定。” 嬴政起身,笑着看向天空。 轰~~ 一道巨大的冰柱自院子地下而起,将整座宅院顶起在半空之中。 众人随着宅院一齐悬空。 一把冰剑已然刺入陈玄胸前。 陈玄面色一痛,左手握住冰剑剑刃,鲜血顺着剑刃不断滴落。 “你也配与亦非动手?” 女人笑着将剑拔出。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跻身天人 , “终于等到你了。” 陈玄抬起头,一掌拍断冰剑,哪怕胸前鲜血喷涌,但眼神依旧古井无波。 龙渊自天空中飞掠而来,直朝着女人袭去。 女人面色更冷了。 她右手一挥,红袍一展,又是一条冰龙拔地而起,龙渊却丝毫不避,径直朝着冰龙而去。 遇山开山,遇龙斩龙。 龙渊被楚国国运孕养,已然今非昔比,它瞬间破开一层层障碍,继续朝着那女人飞去。 陈玄的身形连忙闪动,将宅院里的韩非与嬴政轻轻地扔到地面。 下一瞬,宅院轰然落地,巨大的震动仿佛地龙翻身一般,将一整条街道的房屋震得摇摇晃晃。 却不知方才重伤的罗网众人可还安好? 陈玄悬在半空之中,握住龙渊。 女人诧异地盯着他手中的龙渊剑。 “这是什么剑?” “杀你的剑。” 陈玄方才服下两枚伏丹,此刻胸前伤口已然结痂,只不过那股阴寒至极的真气,却依旧在他经脉中肆虐。 “我倒要看看你的剑是否和你的嘴一样硬?” 两把冰剑凭空生出,女人双手握剑,两剑挥出。 两道白色剑气斩出,一纵一横,一先一后,剑气极为凝实,并且裹挟着寒气。 “终于有个像样的对手了。” 陈玄笑了笑,落日剑意再临,一道金线自剑尖划出。 金线渐渐远去,化作一道剑气浪潮,越滚越大。 三道剑气相交,甚至短暂地照亮了天空。 陈玄的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他已然出现在女人上方。 剑九陡然刺出,剑尖直指女人颅顶。 陈玄突然瞳孔一缩。 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气自女人身上席卷而出,瞬息笼罩住方圆一里的范围。 陈玄的右臂被瞬间冰封,好在龙渊通灵,自行破开了冰层,否则他这一条胳膊就要交代在此处了。 “好厉害的冰魅术。” 陈玄将大黄庭真气运至右臂,这才渐渐有了知觉。 女人立在空中,一步步朝着陈玄走来,每一步踏出,脚下都有一片冰镜生出。 “你的血液似乎很美味。” 女人看着陈玄胸前的伤口,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陈玄身形再动。 “没用的,小家伙。” 女人身形闪掠,竟是与陈玄擦肩,她轻启朱唇,对着陈玄的脖颈呼了一缕寒气。 冰晶自陈玄脖颈处蔓延,快要到心口时,却瞬息消融。 陈玄再度欺身而上,一剑剑接连挥出,也不讲求什么剑气剑意,只求一个畅快淋漓。 女人似乎起了戏耍他的心思,竟然也不再使用冰魅术,反而用冰剑与陈玄对剑。 两人在空中交战,剑气纵横。 “此地不宜久留。” 地上,韩非拍了拍衣袖,对着身侧的嬴政说道。 嬴政看了看半空中的两人,沉默着点了点头。 “尚公子可还安好?” 盖聂自废墟中破空而出,腾跃到嬴政身侧。 “放心吧,他没事,倒是太玄子前辈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韩非看向空中,面色凝重。 “他似乎在留手。” 盖聂抱着剑,淡淡地看向空中。 “就算那女人是天人,他也决计不至于如此狼狈。” 卫庄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 “他在等一个契机。” 盖聂抱剑道。 卫庄闻言瞳孔一缩。 …… 盖聂不愧为日后的剑圣,他的猜测是对的,陈玄的确是在等待一个契机——突破天人的契机。 这女人的剑术也不算弱,大抵与惊鲵玄翦相当,单以剑术来论,她并非陈玄对手。 奈何她本就内力深厚,再加上天人境界的加持,内力近乎无穷无尽,这才能暂时压制住陈玄。 剑与剑不断碰撞,冰剑的材质到底不如龙渊,是以一剑过后就需再换一把。 “我很好奇,白亦非是你什么人?” 陈玄突然开口问道。 女人愣了愣,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开口。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不成他还能是你儿子?” 陈玄接连挥出两剑,却见女人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空中生出近百把冰剑,剑尖对准陈玄。 冰剑如同箭矢一般,但速度却要快过一般的箭矢百倍,一剑又一剑朝着陈玄刺去。 陈玄连忙挥剑格挡,抱元守一,将一把把冰剑拨开。 那女人似乎被戳中了痛点,一个闪身,来到了陈玄身后。 轻飘飘的一掌挥出,却裹挟着惊人的寒气与威力。 陈玄疲于应对冰剑,此时无暇回身,只能松开龙渊,以指剑破冰。 龙渊朝着女人掌心刺去,女人却丝毫不退,只是再度激出几分真气,掌身微侧,一掌拍飞了龙渊。 百把冰剑还余下一小半,可那女人的手掌已经拍到陈玄身后了。 “咳咳。” 陈玄嘴角溢血。 他中了一掌,但却不敢轻动,只能猛地挥指,将剩下的冰剑猛地斩开。 冰寒的真气顺着背部蔓延至整个躯干,甚至渐渐朝着脏腑侵袭。 但他知道这还不够。 陈玄此生,似乎还未遇见过近乎绝望的局面,他的剑术强虽强,但却少了一股不惜一切,只为斩敌的气概。 这种生死绝境,才是他真正想要追寻的。 “莫非我猜对了?是了是了,都是白皙的肌肤,猩红长袍,眉眼之间又有几分神似。 咦,白亦非已然接近四十岁了,那你?” 陈玄握剑,再次轻咳两声。 月光渐渐消失了,天空被云层遮住,并无雷声,但大雨却自云层倾泻而下。 地面上依旧干燥,原来万千雨滴在空中化作了飞雪。 “此等手段,近乎神迹,难怪此境会被称作天人。” 盖聂面有震撼之色,他师父鬼谷子虽然也是天人境界的宗师,但他却从未见过鬼谷子全力出手。 因此,这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天人之威。 飞雪逐渐凝聚,化作一把巨大无匹的剑,自天穹之上朝着陈玄劈来。 这一剑势如山岳,但又迅疾异常,更是裹挟着天地之力。 陈玄见了这一剑,嘴角微翘。 丹田莲池中,金莲摇曳,池水迅速变浅。 “我有一剑,可斩风雪。” 一道剑气破空,风雪飘散,天空云层依旧,只是漏下一束月光。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定海珠现 一剑之后,女人身形暴退,她跃下地面,扯起白亦非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龙渊破空追击,陈玄飘然落地。 “恭贺前辈晋入天人之境,从此天下再多一位宗师。” 盖聂对着陈玄抱剑道。 “机缘巧合罢了。” 陈玄摆了摆手,这才看向嬴政。 “今夜之事,却让尚公子见笑了。” 他本来还想为自己营造一种世外高人的形象,不料那个邪门女人的实力有些超出他的预期。 “顷刻之间改天换地,一剑之后云销雪霁。 原来,寡人与那井底之蛙并无区别。” 嬴政还沉浸在方才那两剑的意境之中,心神激荡之下,竟是改回了原来的自称。 “尚公子言重了,此乃匹夫之勇,却非长生之道。” 陈玄叹息着摇了摇头,盖聂卫庄面面相觑。 “真巧啊,惊鲵姑娘。” 韩非看着一袭黑衣的惊鲵,挠了挠头憨笑道。 惊鲵面无表情地看着韩非。 “见过九公子。” 卫庄连忙侧过头,装作不认识韩非。 “咳咳,此地非是商谈之地,我等还是先行离开吧。” 韩非吃了个冷脸,连忙转移话题。 “既然罗网之患已被解决,不如先去修整片刻,再做打算吧。” 嬴政缓缓开口。 “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去处。” 韩非笑了起来。 于是,深夜,一群男人带着一个女人去了紫兰轩。 …… “恐怕今夜之后,天下就再无罗网了。” 紫女沏好茶,微笑着看向众人。 嬴政闻言摇了摇头。 “罗网的历史,比秦国更为悠久。是罗网选择了秦国,而非秦国选择了罗网。 所以,即便所有的天字一等都死了,罗网也不会灭亡。 罗网是一把剑,剑本身是没有对错可言的,若是我执掌此剑,想来当会有所不同。” 一位合格的君王不会轻易凭借好恶行事。 嬴政有信心可以改变罗网。 盖聂与卫庄立在门外,各自守住一侧。 “师哥,这便是你的选择吗?” 卫庄轻声问道。 “只有尚公子才能让七国一统。” 盖聂如此回答。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尚公子打算何时归秦?” 韩非轻笑着看向嬴政。 “我离开已经有些时日了,若是再不露面,恐怕……” 嬴政眉头轻蹙,他有种预感,归国的道路恐怕不会太顺利。 “明日一别,却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了。” 韩非怅然若失,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嬴政确实是一位雄主。 可惜的是,他是韩人,甚至是韩王亲子,而嬴政终究有一日会与他站在对立面。 “天下需要如同九公子这般惊才绝艳的大才。” 嬴政目光灼灼。 门外立着的卫庄心中一震,因为方才嬴政说的是“天下”而非“秦国”。 陈玄盘坐在一旁,却未曾参与两人的对话。 他双眸紧闭,五心向天,原来正在调息。 他暗自牵动定海珠,神魂望向顶上金云。 那条白龙的鳞片与爪子愈发富有光泽,变得更加活灵活现了,陈玄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那条小龙就要活过来了。 不过相较于他自身气运的变化而言,更大的变化源自丹田之内。 丹田金莲再生两朵,池中真气愈发深厚,最为重要的是。 那三颗定海珠正在大放光华。 一丝丝光晕相互连接,宛若星辉一般,光晕自丹田而出,竟是牵连到了苍穹之上。 陈玄的神魂骤然立体,肉身与嬴政等人渐渐消失在他眼中,映入眼帘的是漫天星辰,还有那七道冲天而起的光柱。 每道光柱上都盘旋着一条气运真龙。 定海珠散发的光晕散落在七条气运真龙身上。 陈玄看向最近的那一条青龙,那是韩国的气运显化。 这条龙本来是七条龙中最为瘦小的,但在镇国之鼎的作用下,青龙已然变得粗壮了不少。 陈玄定睛一看,却见光晕与青龙嘴中某物相连,原来是一枚骊珠。 陈玄朝着其他六条气运真龙望去,发现光晕同样是与其口中某物相连。 “这一颗定海珠分成了七份?” 陈玄的神魂受到一股极强的引力,瞬息回到肉身之中。 陈玄睁开眼,眸中紫意流动。 “先生的伤势如何了?” 嬴政关切地问道,其实这话多少也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若是连自己的伤势都治不好,还谈什么长生之道? “已无大碍。” 陈玄自袖中掏出一个玉瓶,轻轻弹指,玉瓶便轻飘飘地朝着嬴政飞去了。 “此丹名曰伏丹,垂死之人服之,可增十年寿命。” 嬴政面色淡然,他伸出右手,缓缓接住玉瓶。 只是似乎他的手指有些颤抖。 “那便多谢先生赠丹了。” 嬴政将玉瓶塞进了腰带之中。 “尚公子明日便要启程?” 陈玄解下腰间葫芦,饮了一口酒。 “明日李斯出城,我藏在他的车中,想来应当无人敢查看。” 嬴政如是说道,这便是一个强国的底气。 “我请尚公子一杯酒,就当是为你践行了。” 陈玄见嬴政身前杯中空空,食指指着葫芦,一指划出,将灵酒牵引至嬴政杯中。 “如此便谢过先生了。” 嬴政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酒水甘甜,自他喉管中流下,清清凉凉,很是舒爽,可酒水入腹,却又瞬息化开,散作一道暖流,流经周身各处。 嬴政只觉得浑身舒泰,就似泡在温泉中一般。 “如此美酒,却不似人间之物。” 嬴政喝过的美酒数不胜数,但如此特别的酒却仅此一家。 韩非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从陈玄打开葫芦的那一瞬,他便闻见了酒香。 “国师大人,如此美酒,怎可不分予我喝? 说起来,你我还是因酒相识的呢!” 陈玄笑了笑,轻拍葫芦,一股酒水缓缓飘至韩非杯中。 “请。” 韩非一饮而尽。 “酒喝完了,韩非还有一事想向国师大人请教。” “九公子直言便是。” 陈玄却不知他要问些什么。 “家师曾言:太玄子前知三千年,后知两千年。 韩非斗胆请教,韩国可有一统天下的可能?” 陈玄闻言一怔,诧异地品味着荀子对他的那一句评语。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百里借剑(四千字大章) “若是将来由你执掌韩国,倒也有三分可能,可若不是,那韩国必将化作云烟。” 陈玄沉吟一阵,给了韩非答案。 实在是韩王诸子中,唯有韩非德才兼备,其余子嗣,尽是中人之姿。 嬴政闻言却并不感到惊讶,韩非的才华的确让人感到惊艳,只不过对于一个君主而言,才华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 “国师既出此言,想来不日便要离韩入秦了吧。” 韩非目光灼灼地看向陈玄。 “一国国运终究太弱,那尊鼎的灵性尚浅。 我需要借助秦国的力量,待到七国一统,届时再铸一鼎,镇压天下气运,想来那尊鼎只会更加不凡。” 陈玄并没有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看来国师想要的,韩国暂时是给不了了。” 韩非苦笑着摇了摇头。 夜渐渐深了,星光撒下,新郑城万籁俱寂。 …… 翌日清晨,一辆马车缓缓朝着城门口驶去。 盖聂独骑,一马当先。 马车出了新郑城,行了约莫半日,到达一处山岭。 岭中树木繁茂,隐有雾霭,眼见着道路走到头了,前方是一处灌木丛。 盖聂牵动缰绳,停马,一手向后一招,马车止步。 灌木丛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一队黑甲黑面具的士卒手握长矛走了出来,想来应当是秦军斥候。 “车上何人?胆敢擅闯秦国领地?” 一人骑在马上,矛指马车。 其余几人却皆是步行,想来此人多半是这几个斥候的伍长。 马车帘子掀开,李斯手持节杖走了下来。 “使者节杖?敢问先生可是大秦使节李斯大人?” 伍长见了李斯,连忙翻身下马,放下长矛,抱拳行礼。 “正是。” 李斯面有倨傲之色,权力的滋味着实令人着迷。 李斯回退到马车一侧,对着车里躬身。 “是边关士兵。” 那位首领也是个人精,一见李斯对车里那人如此尊敬,竟是瞬间猜出了车里之人的身份。 他快步向前走了两步,单膝跪地。 “拜见王上。” 身后几个斥候也随之跪地。 “前方何处关隘?由何人镇守?” 嬴政的声音传了出来。 “启禀王上,前面是边关武遂,由左庶长王齮率平阳重甲军镇守。” 伍长如是说道。 “王齮将军?带我前去。” 嬴政迫切地想要回到秦地,他以为那便安全了。 “此行机密,万不可泄露王上身份,违者,斩。 即时起,诸位需称王上为尚公子。” 李斯持起节杖,猛地顿在了地上。 “是。” 斥候伍长连忙应答,接着起身,带着马车朝着军营而去。 行到暮色渐浓之时,马车才到了军营之外。 “据闻王齮将军治军极严。” 李斯看着正在操练的士卒们,这样说道。 “王齮与平阳重甲军常年驻守在太原,此时却忽然来到秦韩边境武遂,此事必有蹊跷。” 盖聂的声音依旧冰冷。 斥候伍长朝着中军而去,不久便折返回来,举止有些拘束。 “尚公子,左庶长此刻不在中军,通,通知您先去军备营等候。” 车内的嬴政缓缓握紧拳头。 “尚公子,我们姑且见机行事。” 盖聂驾马行至马车窗前,出言提醒。 几人下马而行,到了军备营帐。 “你们来了?快进来吧。” 帐中传出一道老迈的声音,语气很是倨傲。 几人缓缓步入营中,却见一位身着重铠的老者,正背对几人斟酒。 先前的几个斥候正跪在地上。 “你们几个,做的很好。” 王齮转过身,却见他须发尽白,他端着酒樽,递给了斥候伍长。 “这,属下惶恐。” 伍长正欲接过酒樽,王齮瞬息发难,一剑划过他的脖颈。 盖聂早已握住剑柄,护在嬴政身前,暗自戒备。 剩下的几个斥候连忙朝着帐外逃窜。 王齮拔起长枪,身形猛动,如同猛虎一般,瞬息将几个斥候斩杀在地。 “王齮,你!” 嬴政攥着拳头,往前走了一步。 “左庶长王齮,不得已冒犯王上,甘受重责。” 王齮一手拄枪,单膝跪地。 嬴政平复心情,在主位坐下。 “斥候虽然可能无辜,但不得不斩杀。 军中耳目众多,若是走漏了风声,那便是陷王上于险地,臣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王齮如此解释道。 盖聂与李斯对视一眼,心道不妙。 他这番解释看似有理,但李斯节杖已被收走,这几个斥候再一死,嬴政便彻底成了尚公子,军中再无一人能够证实他是秦王。 嬴政沉默片刻,起身走到王齮身前,将他扶了起来。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王上在军营内恐怕依旧危机四伏。” 王齮静静地看着嬴政说道。 “将军费心了。依将军之见,当如何行事?” 嬴政耐着性子问道。 此时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末将有计二则,望王上慎行之。” 王齮盯着嬴政说道。 …… 入夜,军禁甚严,少有行人。 几个士卒在搬运辎重,一位身挂披风的将军正在一旁监督。 “千长大人,今日军中名册已查点完毕,请您过目。” 一个士卒来到将军身后。 那将军展开竹简细细查验,却发现了一丝蹊跷。 “今日竟有一队士卒全员死亡?” “说是他们在外遭遇突袭,尸首已经运回军营。” “何处遇袭?敌人是谁?可需即刻备战?” 将军接连发问,那士卒却答不上来。 千长去往塔楼岗哨询问,那岗哨只说今日来了一队车马,但他一细问,岗哨却也支支吾吾。 千长发觉事有不对,便亲自去寻找王齮。 “左庶长大人,末将今日查阅军中名册,却见一队斥候……” “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已派专人调查,你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王齮看向这位年轻千长,目光饱含深意。 “是。” 千长告退,但他仍旧觉得事情不对,竟是顺藤摸瓜,寻到了嬴政所在的营帐。 “千长大人,请止步。” 帐外卫士交戟,挡住了千长去路。 帐内盖聂闻声,握住了剑柄。 “左庶长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此帐。” 卫士看向千长说道。 “帐内何人?” “属下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能说?” 千长气势汹汹,两个卫士被震住,竟是后退了半步。 我按例巡视,也是军令!” 千长趁势上前,一把攥住两戟,一脚蹬地,猛地转身,竟是将两人连人带戟一起抛飞了。 “请止步。” 盖聂缓缓走出帐外,语气平和,面色冰冷。 “你是?” 千长看向他手中的剑。 “在下盖聂。” “盖聂?王上的首席剑术教师,怎会来到此处?” 千长有些怀疑。 盖聂拔剑,横剑身前,剑身遍布金色云龙纹。 “此剑乃是王上亲赐。” 千长却并不认账。 “我身为大秦千长,视察军营乃职责所在。” “大人的职责,应该问左庶长。” 盖聂冷冷地看着他。 两个卫士这才爬起来,再次拦在千长身前。 “任何人不得进入此帐,也包括我?” 千长死死地盯住两个卫士。 “原话确为,任何人。” 卫士声音发虚。 千长颇含深意地看了营帐一眼,就此离开。 他再次来到王齮帐中,想要刨根问底。 却见王齮正和一个灰袍青年对坐商谈。 “蒙恬,看来你已然察觉,我便不再瞒你了。 不错,那五个斥候,是我杀的。” 王齮起身,来回踱步。 原来这千长竟是蒙恬,他听到斥候的死因,暗自攥紧拳头。 “这五人虽然是我大秦斥候,但却犯了通敌之罪。” 王齮开始信口雌黄。 “通敌之罪?” 蒙恬疑惑地看向王齮。 “这位是我大秦使者李斯大人,他自韩国带回了一个叛逆之人。” 王齮指着一旁的李斯对蒙恬说道。 “那五名斥候暗自与那重犯往来,被我察觉,我这才杀了他们。” 蒙恬狐疑地看向李斯,却见李斯面色坦然。 形势比人强,身处军营之中,当属王齮最大,李斯只能假意投靠,此时自是不敢多言。 “您所言叛逆之人,可在那座军帐之中?” 蒙恬皱着眉头看向王齮。 王齮点了点头。 “可王上首席剑术教习怎会护卫此人?” 蒙恬瞬间发现了漏洞。 “那人被称作尚公子,乃是王上亲信,本来是被王上委以重任,这才让盖聂护在他左右,可此时…… 恐怕两人已皆为叛逆。” 蒙恬沉默良久。 “尚公子以此物为凭证,秘密送出一封信笺,竟是要送往咸阳太后手中。” 王齮自怀中掏出一枚碧玉扳指,内里刻着一个“蟜”字。 “这是长安君成蟜的碧玉扳指?” 李斯配合着王齮进行表演。 蒙恬接过扳指,面色一变。 “素闻王上与太后有隙,这人莫非是要联合太后对王上……” 王齮满意地看着蒙恬的反应。 “此人乃是乱臣贼子,本应及时将其伏诛,奈何他身侧有盖聂护卫,一时恐怕难以得手。” 王齮坐在矮几后,以手抚额。 “此事事关太后与王上,切不可走漏消息,事不宜迟,明日便在军营中动手吧。” 李斯在一旁拱火。 “可盖聂……” 蒙恬与李斯对视一眼。 “此事简单,明日借机邀请盖聂独自前来,他惧怕左庶长趁机发难,定会前来,我们只需提前设伏,纵使他剑术再高,也难敌千军。 届时,尚公子只有孤身一人,杀他岂不是轻而易举?” 李斯笑着看向王齮。 王齮一拍膝盖,神色愉悦。 “此计甚妙。蒙恬,你是我的心腹爱将,此事便交由你处置了。” 蒙恬诧异地点了点头。 …… 次日傍晚,盖聂收到蒙恬送来的信笺,信上并无署名,只是说昨夜生出了误会,今日特地设宴赔罪。 “此时邀我一人前去,他们的目标定然是尚公子。” 盖聂将信笺递给嬴政,神色凝重。 “宴无好宴,既是如此,我便与你一同前往。” 嬴政淡然说道。 两人一齐朝着点将台台走去。 王齮见到两人同行,面色一变。 “怎么回事,尚公子怎么也来了?” 蒙恬立在他身侧,静静地看着台下两人。 “这位便是尚公子?” 蒙家效忠秦国多年,蒙恬因此得见过庄襄王。 他见嬴政的面容与庄襄王颇有神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王齮对着台下一个亲兵招了招手,那亲兵瞬间了然,连忙离开。 蒙恬面色一变,李斯坐在一旁,却丝毫不见慌张。 台上立着不少士卒,他们都是王齮的亲兵。 点将台正中摆了两张矮几,上面放了些酒菜。 盖聂与嬴政走到台下,却被一个士卒拦住。 “按照大秦军规,非大秦士卒者,登点将台前,需卸下武器。” 盖聂看了看遍布四周的士卒,士卒众多,足有三四百人。 他沉默片刻,将手中长剑交给了士卒。 士卒竟是抱着剑朝远处奔去了。 两人登台。 “王齮将军怎么也在此处?” 嬴政看着他,率先发难。 “我御下不严,这才让他得罪了贵客,今日前来,自是要亲自赔罪。” 王齮笑了笑,竟是自身旁亲兵手中夺下长矛,直直朝着蒙恬刺去。 “原来是你走漏了风声。” 事到如今,王齮才明白原来蒙恬早就猜出了尚公子的身份。 蒙恬连忙以长枪格挡。 盖聂手中无剑,周遭士卒手中不是枪就是矛,他干脆欺身而上,准备以点穴的功夫制服王齮。 台上台下的士卒都围了过来。 不仅如此,点将台开始震动,远处来了一大批兵士,足有近千人。 看来王齮这个老家伙是要倾尽自己的家底了。 李斯面色一变,连忙起身,来到嬴政身侧。 “王上,这老匹夫已然掀翻桌子,恐怕有些不妙。” 士卒将盖聂缠住,蒙恬艰难地抵挡着王齮的进攻,似乎逃离已然无望。 王齮久经沙场,长矛长枪如臂使指,蒙恬哪里是他的对手,王齮跃起,长矛猛挥,蒙恬手中长枪被瞬息震落。 嬴政淡然地看向新郑的方向。 “秦王嬴政,向先生借剑。” 一道金光自新郑拔地而起,十息之后,便飞到百里之外的武遂大营。 龙渊剑来到点将台上,化作一道飞针,一剑刺入王齮眉心。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离韩入秦(为舵主魏鹤庵加更) , 王齮伏诛,龙渊悬停空中。 千余士卒一齐奔来,气势浩荡,震得大地一阵颤动。 他们只见到左庶长王齮被杀,但却不知点将台上那位白衣公子是他们的王上。 愤怒的情绪左右了他们的行为,列阵而行,手中长矛直指点将台。 嬴政颇为担忧地看向台下,此事若是处理不当,军中哗变事轻,自己性命都有可能葬送。 好在龙渊有灵,一剑自半空中劈下,金线绽开,在点将台前斩出一道几十丈长,近一丈宽的沟壑。 楚国国运较韩国要雄厚不少,龙渊汲取了不到十之一二的气运,但却已然蜕变至此。 “兵符在此,谁敢妄动?” 蒙恬的声音很是洪亮,他高高举起半枚青铜虎符,台下重士卒一见,顿时停了下来。 “王齮营私结党,欲图不轨,王上自咸阳秘密前来调查,不料王齮竟犯上作乱,幸王上得神人庇护,天降神剑将王齮伏诛。 为大王贺!大王威武!” 言罢,蒙恬快步走到嬴政身前,轰然跪地,将兵符高高举起。 “为大王贺,大王威武!” 一道道声音自更远处传来,那是蒙恬的亲信,此言似浪潮一般,越卷越大,声音响遏行云。 一座座营帐,一处处军阵,所有的士卒列阵,朝着点将台行去。 嬴政握着虎符,独立台上,李斯蒙恬等人一齐拜伏在地。 嬴政静静地看着围在台下的王齮亲信。 “王齮狼子野心,罪不容诛,然诸位皆是我大秦虎贲,不过一时被此獠蒙蔽,此时倒戈,为时不晚!” 龙渊剑瞬息飘落,在千余士卒身旁穿梭,十息之后,兵戈尽断。 “大王天威,吾等拜服。” 千余士卒齐齐跪地。 龙渊飞至嬴政身前,嬴政试探着轻触剑柄,龙渊发出一声剑鸣。 盖聂单膝跪地,看着那把龙渊,眼神有些复杂。 自今日以后,天下人哪里还记得鬼谷的百步飞剑? 百里之远,瞬息而至。 千百兵戈,片刻断裂。 这才是真正的飞剑神威! 嬴政握住龙渊剑,猛地一挥,竟是挥出一道长达百丈的金色剑气。 “凡我剑锋所指,皆为大秦领土。” 众将士见了此等神威,心中激荡不已。 “愿为大王开疆扩土!” 蒙恬率先效忠。 “愿为大王开疆扩土!” 数万将士一齐喝道,声音冲天而起,几乎冲散了天上云朵。 …… “今日寡人能够安然脱险,全赖三位爱卿之功。” 入夜,嬴政端起酒樽,对着李斯、盖聂与蒙恬说道。 “食君之俸,为君分忧。此乃臣子本分。” 蒙恬连忙起身,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好一个臣子本分!” 嬴政提起酒壶,自主位走下,来到蒙恬身前。 “成蟜是臣子,王齮也是臣子,可他们何曾尽过半点臣子本分? 蒙将军智勇双全,治军有度,实乃我大秦股肱之臣。 今日若非将军事先窃取虎符,寡人休矣。” 嬴政亲自为蒙恬满上一樽。 “王上言重了,今日之事,全赖大王天威。 飞来一剑,立定乾坤。 真乃天佑也。” 蒙恬神色激动,那一剑自天边而来,当真如同天降神剑。 嬴政只是轻笑,并未言语。 “王上,依如今的局势来看,此行定然还有更多风波,何不让蒙将军护送王上回咸阳?” 李斯起身,对着嬴政谏言道。 嬴政摇了摇头。 “蒙将军乃是大秦将领,非我之家臣,如何能够公器私用?” 盖聂眼神柔和,李斯内心大震,蒙恬更是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天下雄主,果真不同凡响。 …… 百里之外,陈玄悄然来到韩宫之中。 那尊鼎依然矗立在殿外,青色的鼎身上云龙纹路密布,流露出一种苍茫大气的气息。 定海珠暗中催动,只见鼎中金色气运满溢,如同流水一般。 陈玄思忖片刻,一挥衣袖,气运如同倒飞的流水,一点点钻入袖中。 “竭泽而渔,实为不智。” 陈玄将鼎留在原地,身形消失在殿外。 再现身时,他已来到紫兰轩中。 “你师哥已寻到良主,你有把握能胜过他吗?” 陈玄悄无声息地来到卫庄身后。 “韩非虽然性子跳脱,但不可否认,他的才华足以惊世。” 卫庄用绢布轻轻地擦拭鲨齿剑刃。 “他锋芒太露,未必是一件好事。” 陈玄到矮几前跪坐,轻轻摩挲着一尊青玉杯。 韩非自归国以来,屡破奇案,就连四公子韩宇也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韩王并非一个心胸宽广之人,韩非越优秀,他心里只会越发不安。 王侯之家,哪里有纯粹的父子兄弟? “你向来与世无争,对于朝堂之事避如蛇蝎,今日怎么有兴致聊起此事?” 卫庄收剑入鞘,静静地看着陈玄,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双眼微眯。 “你要离开了。” 卫庄沉默良久。 “这世上有很多人,每一个人都有所求,所以他们都有弱点。 师哥虽强,但也也不能免俗。 唯有你,我看不透你想要的是什么。” 陈玄接下葫芦,斟满玉杯。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何必多想,且饮此杯。” 青玉杯朝着卫庄飘去,卫庄接下,一饮而尽。 “天人境界的风景可还好看?” “自有一番玄妙。” “剑道究竟有多远?” “一眼望不到头。” “长生之路是否艰难?” “不难,只是有些寂寥。” 两人一阵沉默。 卫庄看了看剑架上的鲨齿。 “天人境界的剑术,我还未曾见识过。” 鲨齿轻颤,卫庄左手端着玉杯,右手握住剑柄。 陈玄以指为剑,一指点出。 鲨齿发出一声尖锐的剑鸣,玉杯自顶上一指处断开,断面如镜,酒水溢出。 卫庄愣了愣,笑了笑,再次陷入沉默。 “我曾有幸得到一位剑术高人的感悟。 他说剑的最高境界是无剑之境,到了那般境界,可以不滞于外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你对剑本身太过在意,这是你不如盖聂的地方。” 陈玄起身,消失在月色之下。 “后会有期。” 卫庄喃喃。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太一太玄 , 玄翦停下马车,前方有人挡住了去路。 陈玄将颜路留在车上,独自走下马车。 自陈玄突破天人境界以来,能够让他慎重对待的人已经不多了,可眼前这位恰好是其中一个。 那人一袭黑色长袍,头戴高冠,面容被一片深邃的黑色掩盖。 陈玄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强大的气息,但越是这样,越证明此人的危险。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传闻东皇太一乃是阴阳家最为神秘的存在,不想今日竟有缘得见。” 陈玄双手负后,淡然而立。 “星辰运行自有规律,你破坏了它们的轨迹。” 东皇太一的声音很是深沉,不过单凭声音却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星辰运行自有轨迹,但非一成不变。” 陈玄轻拍养剑葫。 龙渊飞出,悬在陈玄身前,嬴政已至咸阳,龙渊便自行飞了回来。 “说起来,你挡住了我马车的轨迹。” 陈玄笑着看向东皇太一。 “你本在棋盘之外,为何要成为棋子?” 东皇太一质问道。 陈玄没了耐心,他收敛了笑意,缓缓握剑。 一剑挥出。 道路两旁尽是野草野花,此时却瞬息枯黄,仿佛被掠夺了生机。 剑气所至之处,生机渐消。 东皇太一轻轻挥袖。 一道黑白二色的真气漩涡生出,将剑气收入其中。 “我并不想杀你。” 东皇太一的声音萦绕在陈玄耳畔。 “你杀不了我。” 陈玄顷刻间便来到东皇太一身前,数十剑在一瞬之间挥出。 东皇太一用了聚气成刃的法门,一道蓝色气刃挥出,他竟是单手与陈玄周旋。 颜路扒开车窗,暗中观察,却见前方百丈处,两人相斗正酣,道路变得坑坑洼洼,不是溢散一道剑气过来,却被玄翦挡住。 “以往,天人境界的宗师十年难遇一位,可这几年,仿佛遍地都是。” 玄翦自嘲地笑了笑。 陈玄和东皇太一都在相互试探,是以周遭山石才未彻底崩塌。 “秦国终将一扫六合。” 东皇太一挡下陈玄一剑,接着说道。 “此事我早已知晓。” 陈玄一剑斩出,剑气荣枯,仿佛经历了春夏秋冬。 东皇太一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漆黑的漩涡。 “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东皇太一立在远处,静静地说道。 “你想要什么?” 陈玄归剑入鞘。 “苍龙七宿。” 东皇太一彻底消失不见。 “师父,他似乎没有恶意。” 颜路自车窗跳了出来,迈着小碎步来到陈玄身侧。 “他是来警告为师的。” 陈玄手指一挥,龙渊剑连带着剑鞘一齐进入养剑葫中。 “警告?” “他想要世界按照本来的轨迹运行,不过人生下来不是非要按照轨迹走的。” 陈玄揉了揉颜路的发髻。 “我不太不明白。” 颜路仰起头,眼眸之中满是疑惑之色。 “你会明白的。” 陈玄笑了笑,两人再度进入马车之中。 马车缓缓而行,眼看着就快要到达函谷关了。 …… “韩非多半是不会入秦了。” 嬴政跪坐在塌上,一边翻阅竹简一边说道。 “李斯的才华足以勾勒出王上的宏图。” 盖聂立在门口,右手始终按住剑柄,神色淡漠,仿佛刚刚开口的不是他。 “李斯确有才华,可惜他太过精明,待价而沽太久,恐怕难以真正归心。” 嬴政放下刀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这样的人才更容易掌控。” 盖聂默默按紧剑柄,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 “芈启拜见王上。” 盖聂松开剑柄,看向嬴政。 此刻嬴政的心中并不平静,昌平君芈启虽与他亲善,但他能随意出入禁宫,却不是嬴政的首肯。 “让他进来。” 嬴政合上矮几上的竹简,对着盖聂说道。 嘎吱。 门开了。 “多谢盖先生。” 芈启身材瘦削,他对着盖聂一笑,满脸皱纹堆起,活似一朵绽开的菊花。 “昌平君来见寡人,不知有何要事?” 嬴政不等芈启行礼便问道。 “芈启前些日子听闻王上患病,一直想来看望,却没有机会,今日听说王上康健了,这才前来。” 芈启混迹官场多年,自是不会轻易吐露内心想法。 盖聂沉默片刻,抱剑走出门外守着。 嬴政再次看向芈启。 “说吧。” “王上即位已有六载,也该到了亲政的时候了。” 芈启立在榻下,他收敛笑意,说出了此行的真实目的。 “太后垂帘,仲父监国,大秦治下一片安宁,何必在此时亲政?” 嬴政坐直身子,面色坦然。 “臣下曾听闻……” 芈启微微抬头,看了看嬴政,欲言又止。 “听闻什么?” 嬴政隐约感觉有些不妙。 “臣下也只是听闻,据说,太后宫中来了一个宦者,名叫嫪毐……” 芈启不再言语。 嬴政面不改色,只是隐藏在矮几后的左手已然攥紧。 “哦~一个宦者罢了,昌平君何须大惊小怪?” 芈启连连应是,接着便借故告退了。 盖聂这才走进屋中。 “泱泱大秦,竟无寡人可以信赖之人!” 嬴政将竹简重重地扔了下去。 盖聂瞬间接住,轻轻地摆在矮几上。 “王上息怒,只等太玄子前辈到来,届时王上的压力就会小上许多。” 嬴政闻言冷静了下来。 “寡人失言了,盖先生于寡人如同左膀右臂一般。 不过,你说太玄子先生? 他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哪里会懂这些朝堂之事?” “他在道家的辈分很高,于诸子百家之中颇有名望,若是能得他相助,统领百家,届时王上便不愁无人可用了。” 盖聂沉静地说道。 “也只有如此了。 盖先生,今夜随我去见见太后。” 嬴政无奈地说道。 “唯。” 盖聂抱剑行礼。 …… 翌日傍晚,一辆马车驶入咸阳城中。 “师父,咸阳的城墙比新郑高多了。” 颜路扒在窗口,看着马车后那座雄伟的城墙。 “以后你就会发现,咸阳与新郑大有不同。” 陈玄笑着说道。 “师父,你说惊鲵姑娘会和韩非大叔在一起吗?” 颜路抬起头,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陈玄愣了愣,笑了。 “我也说不好,不过,若这二人真是成了,那韩非就有的受了。” 马车里传出阵阵欢笑声。 暮色中,独自驾车的玄翦显得格外凄凉。 正文 第五十章 长安学宫 陈玄抵达咸阳当日,嬴政便得到了消息。 虽然大秦朝政尽皆掌握在太后与吕相手中,但是他又怎会毫无根基? “此事若要功成,必须经过仲父的首肯。” 嬴政在房中来回踱步,有些烦躁。 “这座学宫若要胜过稷下学宫,必然也要包罗百家。 相国乃是杂家之人,若是学宫将杂家学说列为显学,那么此事或许可行。” 盖聂的谏言有理有据,与卫庄相比,他的政治头脑要强上几分。 也是,堂堂纵横家,怎么能只知挥剑动武? “你所言有理,既是如此,即刻便召太玄先生进宫吧。” 嬴政如是说道。 “王上,恐怕还需您亲自请他入宫。 一来,他已臻至宗师之境。 二来,他的炼丹术确实超凡脱俗。 三来,建学宫需要造势。” 盖聂从不做藏拙之事,毕竟他与嬴政几为一体。 “却是寡人心急了。来人,备下车架,寡人明早出宫。” 命令一下,秦宫之中暗潮渐起,消息四散二开,没等到入夜,整座宫里都传遍了嬴政明日出宫的消息。 …… “李斯,听说你在韩国遇到了一位贵人?” 吕不韦坐在主位上,厅堂之中,两侧坐满了门客,李斯就坐在他的右手边上。 “不瞒相国大人,李斯确实曾遇见王上。” 李斯起身,拱手道。 门客们开始窃取私语,对着李斯指指点点。 “你倒是坦荡。” 吕不韦轻抚胡须,双眼微眯。 “王上待你如何?” “相国大人说笑了,不过是同行一段路罢了,王上待我与随车士卒并无区别。” 李斯自知以受到猜忌,此时只能尽力打消吕不韦的怀疑,否则此前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他灵光乍现,突然想起自己初入新郑时,陈玄私下对他说的一番话。 “相国大人,李斯此行入韩,无意之中替大人寻到了一桩天大的好处。” 李斯笑着看向吕不韦。 “好处?天大?你且说与我听。” 吕不韦知道李斯是在取信于他,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下去。 乱世之中,唯有利益最动人心。 “大人可曾听闻韩国有一位国师?” 李斯不但没有解释,反而问起了问题。 “是那个传说中可使死人复生的那位吗?” 吕不韦身子前倾,神鬼之事,天下人哪有不感兴趣的。 “正是那位。 李斯曾有幸与那位谪仙人交谈片刻。他想要做一件大事,而这件事对大人只有莫大的好处。” 李斯笑眯眯地环视四周,各番嘴脸不尽相同,不过有一个共同点——都不怎么友善。 “传闻韩国国师乃是天降真仙。 不过此乃谣传,他曾亲口告诉李斯,他的真实身份乃是道家人宗掌门的师弟。” 吕不韦愣了愣,神色渐冷。 “这与老夫有什么关系?” 李斯轻轻一笑。 “这位前辈即将入秦。以他的炼丹之术,不说长生不老,但为相国延年益寿自是不在话下。 何况,他此行来秦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吕不韦思忖片刻,心情再度舒缓。 没有几个人会嫌自己寿命长。 “何事?” 吕不韦轻饮一口美酒。 “他要建一座学宫,一座包罗天下所有学问的学宫。” 李斯躬身道。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宴上竟是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不是蠢人,这样一座学宫,其影响力绝不会逊色于稷下学宫。 只要能够参与其中,不愁不能青史留名。 “你是说?” 吕不韦搓了搓嘴角的胡须,笑着看向李斯。 “此事决计绕不开相国。 届时,相国只需借助他的辈分与名望,自可让杂家成为百家显学。” 李斯背上的衣衫已然湿透了。 “你有心了。” 吕不韦哈哈大笑,他摆了摆手,示意李斯坐下。 吕不韦从一介商旅做到一国之相,生前之事已然圆满,只差一个身后之名。 所以他才会广招门客,想要著下《吕氏春秋》。 此刻,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就摆在他眼前,他自是不会放过。 …… 翌日一早,陈玄与颜路在小院中拔剑。 玄翦正拉着一个孩童立在一旁观摩,那是他的儿子。 陈玄与韩信找了各种关系,这才从罗网手中寻到了玄翦儿子的下落。 这也是为何他拿韩信没办法的原因。 剑气收敛,陈玄握着龙渊,颜路握着含光,两人的动作速度几乎一致,玄翦的儿子看得津津有味。 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玄翦拉着儿子去开门。 “劳烦阁下通禀一声,王上请见太玄前辈。” 盖聂面无表情地盯着玄翦,接着又扫过玄翦的儿子。 “等着。” 玄翦看了看门外的八马车架,拉着儿子回到院中。 陈玄与颜路依旧在拔剑,拔剑千次,不可轻易中断。 两人方才拔到第二百次。 太阳渐渐升起,整座咸阳城沐浴在金色的晨曦中,显得格外恢宏。 陈玄与颜路结束了拔剑。 “为师出去看看,你且好好练功。” 陈玄缓缓地走出门。 嬴政已在门口立了半个时辰了。 “嬴政为大秦百姓请愿,望先生能联合百家,共建学宫。” 嬴政对着陈玄拱手,陈玄微微侧身,避过了这一礼。 “秦王屈尊前来,在下不胜荣幸。 学宫一事,事关天下气运,我岂有不应之理?” 陈玄微微一笑,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陈玄引着嬴政与盖聂,进了院落,细细商谈。 院中有一张石桌,陈玄又仿照后世,用剑气雕了四座圆凳。 陈玄坐下,嬴政也学着坐了下去。 “先生,这座学宫要包罗百家学说,想要建好实属不易,先生可有对策?” “此事却不算难。儒家荀子与我交好,我在墨家也有几个故人,农家之中,神农堂与我相熟,道家更不必说。 天下几大显学,陈某都有把握请来几个高人,所以教学一事,王上不必担忧。” 陈玄这些年东奔西走,虽未刻意结交,但诸子百家之中,几大主要门派都与他很熟了。 “需要烦忧的,反倒是学宫驻地、房屋耗费等等琐事。” 陈玄摇了摇头,这座学宫的规模绝不可能小,所以耗费必然巨大。 “咸阳附近,已无空余之地,不若建在长安吧。” 嬴政早有腹稿。 于是,半年之后,长安之中建起一座学宫。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真龙化形 一道道青石台阶,一片片黑色砖瓦,一根根粗壮的梁柱,构建出一座不输稷下学宫的庞大建筑群。 长安学宫已然建成,万事俱备,只缺人手。 “墨家高渐离不日便能抵达;儒家伏念也正在赶往;农家朱家脱不开身,派了刘季前来;道家人宗有我便足够了,至于天宗,北冥子师叔将派他的关门弟子赶来。” 陈玄坐在学舍的一间屋子里,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喃喃自语。 “那阴阳家,名家,兵家,医家还有其余百家呢?” 颜路立在陈玄身后,充当到刀笔吏。 “学宫之事事关诸子传承,他们定然会派人前来,不过是时日长些罢了。” 陈玄这些时日都在细读道家典籍,奔波太久,也该静心了。 他抱着《养生主》篇,打开门,走出门外。 颜路一直跟在他身后。 走过长廊,走过石桥,终于到了一处池塘。 池塘之中遍布荷叶,莲花绽开,或粉或白,一股活水潺潺流动,荷叶莲花微微颤动。 “咦?” 颜路惊异道。 “何事?” 陈玄就地盘坐在池边,闻言笑着回头。 “学生觉得,这座池塘似乎少了些什么?” 颜路拱手道。 “少了些什么?” 陈玄有些疑惑地转身,仔细看着这座莲池。 池水微动,莲叶微动,蜻蜓掠过,不时轻点水面。 “莫非是水有些浅了?” 颜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玄摇了摇头。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 他瞳孔猛地一缩,定海珠发出阵阵毫光,顶上金云之中,白龙翻腾而出,几欲化为实质。 “有龙则如何?” 颜路熟读诗书,一听陈玄言语,瞬觉不凡。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陈玄以手抚卷,面带笑意。 “颜路,让李斯去买些活鱼回来,放于池中。” 颜路耷拉着脸,迈着小碎步走开了。 陈玄沉吟片刻,坐在池边,一手伸入池中,一条筷子长短的白色鲤鱼自他袖中跳了出去,就此钻入池中。 “等到鱼群放入,就当真是鱼龙混杂了。” 陈玄笑了笑,继续坐在池边读那一卷《庄子》。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有有涯随无涯,殆矣……” 书声阵阵,散在池上。 游龙摆尾,乐在池中。 …… “伏念见过太玄子前辈,许久未见,前辈风采更胜往昔了。” 伏念一进门就对着陈玄拜道。 陈玄盘坐在地,轻轻抬手,将伏念隔空托起。 “许久不见,你的圣王之道愈发精深了。” 陈玄看向他腰间的那把太阿剑,一股巍然大气的剑意自太阿剑溢出。 伏念的身子挺得很直,他淡笑着看向陈玄。 “此等小道,在前辈面前不值一提。” “师兄莫要谦让了。” 颜路笑着从伏念身后窜了出来。 “颜路师弟近来可好?” 伏念眼神之中隐约流露出一丝担忧。 “幸好有师父在,我一切都好。” 颜路走到陈玄身侧的矮几前,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师兄,请。” 伏念见颜路举止自然随心,终于安心下来,双手接过了茶杯。 “儒家乃当世显学,长安学宫若想要成为七国第一学宫,必然不能少了儒家的支持。 幸而有你来此,不然我可就难做喽。” 陈玄长叹一声。 建学宫固然可以巩固秦国国运,还能让陈玄的气运随之暴涨,但此事却非一朝一夕可以促成。 “此事有利于教化,儒家自当尽一份力。” 伏念放下茶杯,正色道。 …… 接下来的几日,高渐离、刘季接连到来,据说名家还来了位美人,不过谁也没见过她的真容。 这一日,陈玄盘坐在池边观龙。 “你就是太玄子?” 一个白衣白发的少女,立在池边,剑指陈玄。 陈玄惊讶地侧过头,看了看那少女。 在陈玄的感知中,这小女孩虽然看着年幼,但内力境界已有罗网杀字级顶峰的水准了。 “你是谁?” 陈玄伸出右手,池中一条白鱼跃出水面,被一团池水裹住,飞到了陈玄手中。 “这条鱼很不凡。” 少女依旧剑指陈玄,不过目光却被陈玄手中的白鱼所吸引。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陈玄左手食指一挥,养剑葫打开,一束灵酒自葫中飞出,一滴滴渗入水团之中。 白鱼不断张合嘴唇,汲取着酒中的灵气。 “会喝酒的鱼?你倒是比传说中的有意思多了。” 少女收剑,横抱胸前,一步步走向陈玄。 “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陈玄挥手,白鱼被水团裹挟,再度进入池中,两次摆尾,便消失在藕花深处。 “它似乎想去更广阔的水里。” 少女闭上眼睛,似在倾听。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陈玄猜出了她的身份,北冥子已然六十年不曾收徒了,可却为她破了例。 “我是谁很重要吗?” 晓梦睁开眼睛,恋恋不舍地望向白鱼消失的地方。 下一瞬,她却消失在原地。 叮。 龙渊飞出,轻松地挡下了晓梦的这一剑。 “你的剑很不错。” 陈玄看向少女手中握着的长剑。 晓梦挥剑,一滴滴水珠自池中飞起,化成一串,朝着陈玄飞去。 龙渊再动,击散了水珠。 “难怪你能只输我师尊半招。” 晓梦自知不是陈玄对手,果断地收剑。 “你的实力不错,不过,你会讲道吗?” 陈玄戏谑笑道。 “她不会,自有老夫在。” 北冥子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陈玄闻声望去,却见池边空无一人。 一息之后,北冥子的身形才显露出来。 “北冥子师叔怎会亲至?” 陈玄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仅是我,鬼谷子、楚南公、东皇太一还有荀况那个老家伙都来了。” 北冥子缓缓走到两人身旁,说出了这个令人惊讶地事实。 “这却是为何?” 陈玄缓缓起身。 “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告诉我们,天人之后的境界,要在此处找寻。” 北冥子沉静地看着陈玄。 自从陈玄入人宗以后,星象就开始不断变化了。 “天人之后的境界?” 陈玄看了看池塘中的那条白鱼。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吕祖剑气 陈玄隐约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真龙,这种即使是在上古洪荒也颇为珍稀的祥瑞,竟被陈玄以气运显化孕养了出来。 此事实在有悖常理。 陈玄突然抬头看了看天空,似乎有些明白北冥子等人为何会齐聚此处了。 只见天穹之上乌云密布,却留了一个孔洞,仿佛苍天睁开了一只眼睛。 长安学宫之中,已有不少学子,他们见天有异象,早已溜进了屋中。 北冥子凝视着那处孔洞,毫无来由的寒毛倒竖。 “有些邪门。” 北冥子拉着晓梦,瞬息消失在原地,只留下陈玄一人。 莲池之中,白鱼不时翻跃出水面,跃跃欲试,似要飞上天空。 “安生点。” 陈玄挥袖,白鱼瞬间跌落水中。 一道道雷霆自孔洞倾泻而下,相互交织,化作一道巨大的雷瀑。 陈玄面色凝重地盯着雷瀑,轻拍养剑葫,龙渊飞出,陈玄握剑。 这道雷劫只会比陈玄在农家惊蛰坡所经历的那一次更加凶险。 在东皇太一、荀子等人的注视下,陈玄凭虚御风,持剑破空。 不得不说,那卷抱朴子内卷真乃无价之宝,一枚小小的寒丹,接连服食百日,竟可飞举。 这道雷劫是冲着那条小白龙来的,而陈玄却执意要替它扛过去。 这样的举动似乎激怒了雷霆。 瀑布瞬息倾泻,雷霆蔓延至陈玄周身各处,轰然绽开,一丝丝毁灭之气自肌肤钻入经脉,最后直朝着丹田而去。 陈玄不敢怠慢,丹田之中,十二朵璀璨金莲摇曳,磅礴的真气自丹田涌出,在经脉中奔腾,将侵入的雷霆尽数消弭。 但这只不过是雷瀑的第一道瀑流罢了,第二道接踵而至。 雷霆相互交织,螺旋,逐渐凝实,竟是隐约成为蛟龙之状。 雷霆构筑的蛟龙,张牙舞爪,朝着陈玄袭来。 陈玄丹田真气猛地迸发,右手挥剑,剑十斩出,一道凝实的金线朝着雷龙而去。 金线越滚越大,没过多久竟化作一道剑气瀑布,只不过是倒流的瀑布罢了。 雷霆化成的蛟龙在瀑布中腾跃,剑气不断斩向蛟龙,可直到剑气用尽,蛟龙却依旧向下扑来。 陈玄短时间内难以再挥出一剑剑十,雷龙又来得异常迅疾,他避无可避,只能以肉身硬抗。 剧烈的刺痛蔓延全身,仿佛万千细针扎入骨髓。 一袭白衣早已变得焦黑,就连肌肤也皮开肉绽,谪仙人的风韵早已荡然无存。 陈玄抬起头,却见第三道雷劫即将来临。 此前的雷霆都是淡蓝色甚至接近于白色,可这一道雷劫,确是通体紫色。 “这已然不是雷霆,而是一场劫难。” 北冥子望向天空,喃喃自语。 晓梦也仰望着天空,却只能遥遥地看见一个黑点,黑点之上,一道紫色的雷瀑倾泻而下。 黑点在那道几乎遮盖天际的雷瀑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 陈玄握剑,再度挥剑。 落日剑意,圣灵剑法,天人境界,三者同时使出。 这一剑几乎在瞬息之间抽干了陈玄的真气。 一道近三百丈长的凝实剑气斩出,雷瀑却不过是停滞一二,便再度倾泻而下了。 学宫莲池中,一条白鱼跃出水面,化作一条筷子长短的小白龙。 白龙腾云驾雾,瞬息飞到陈玄身侧,与他一起历劫。 这道雷劫似乎单纯是为了毁灭而来,霸道异常,不断损耗历劫者的肉身与神魂。 即便是身为真龙的小白龙,此刻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陈玄更是浑身颤栗,经脉之中空空荡荡,似乎已无再挥剑的机会。 “天人境界到此已是极限了。” 东皇太一的面容依旧隐藏在黑雾中。 他说的不错,天人境界的极限也就是这样了。 陈玄的丹田之中已然空空荡荡,陈玄试着服丹,但丹药只要一取出来,就会在瞬息之间被雷霆震散 但陈玄却想要再挥一剑,哪怕这一剑是此生的最后一剑。 陈玄仰天长啸,握着龙渊,猛挥一剑。 丹田之**有十二朵金莲,唯有一朵独立莲池正中,那一朵金莲下的莲藕,其实是一道剑气,而这道剑气,源自于射雕世界全真藏经洞中的吕祖手书。 吕祖剑气被雷劫触怒,龙渊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瞬息将方圆百里的乌云震散,接着在天空中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最后直入雷霆源头。 雷霆消失,乌云尽散,碧空如洗,只剩下划过天空的那一道剑痕。 “已非天人之力,这一剑的威势,恐怕足以断江开山。” 荀子望着天空之上的那道剑痕,感慨不已。 陈玄晕了过去,但他的气运却再度暴涨,金云之中虽已无蛟龙腾跃,但却又生出一朵金色莲花,花开三瓣。 陈玄的身体骤然坠落,白龙连忙咬住陈玄焦黑的衣领,可它毕竟初生,力量尚小,于是一人一龙一齐坠向地面。 龙渊剑自天空之上飞掠而下,剔透的剑身上闪动着一丝丝电弧。 龙渊穿梭至陈玄身下,将他拖着缓缓落地。 白龙在空中腾跃几个跟头,想要靠近龙渊剑,但却被电弧击退,它只能讪讪地钻入池中。 “龙?” 东皇太一身形闪掠,龙渊一剑划过,剑气袭去,东皇太一瞬间回退。 经历了吕祖剑气与雷劫的双重淬炼,龙渊剑的品秩已然再度跃升,成为一件难得的灵宝。 颜路朝陈玄飞奔而来,这一次,龙渊却并未阻拦。 陈玄的肌肤已被雷霆炙烤出一层焦壳,衣衫也化作焦炭一般。 颜路熟稔地自陈玄腰间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伏丹,喂如陈玄口中。 丹药瞬间融化,化为一股清凉的气流,流经周身经脉。 片刻之后,荀子与北冥子、鬼谷子还有楚南公一齐赶到。 “竟能从如此劫难中活下来,当真是一件怪事。” 鬼谷子轻抚胡须,诧异地看向陈玄微微起伏的胸口。 “他那一剑本就超出了人间极限,再有怪事也就见怪不怪了。” 北冥子看了看天空,接着摇了摇头。 未来百年,天宗恐怕都要被人宗压的抬不起头来。 几人见陈玄性命无忧,又无医治之法,干脆离去。 半晌后,陈玄悠悠醒转。 他睁开眼,看向天空之上残存的剑痕。 “多谢吕祖传剑之恩。” 陈玄喃喃。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人人如龙(四千字,晚了点) , 清晨,颜路照例来到学舍之后的池塘边喂鱼。 “学生见过颜路先生。” “先生又来喂鱼了。” 来往的学子纷纷向他行礼,他也总是微笑着回应。 十年了,自白龙化形渡劫已有十年了。 若是以人的一生来看,十年已然不算短了,可若是以整座天地来看,十年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这十年,天地仿佛打开了枷锁,北冥子、荀子几人接连破开天人桎梏,抵达更高的境界。 北冥子将这个境界称作清净,而荀子却将之叫做知命。 到了这个境界,便可以御空而行,已然不类凡人。 仿佛一夕之间,王朝的力量就被个人的武力所镇压,但随即不久,七国发觉了国运的存在。 起先是韩国,韩宫殿外那尊鼎中,气柱冲天而起,接着化作无形壁垒笼罩着整座韩宫。 自此以后,未得诏令,天人之上的存在无法进入韩宫。 接着是秦国,嬴政曾言替陈玄寻九鼎,好似九鼎并不在秦国一般,实则早在秦庄襄王在位之时,就已将九鼎自周室夺来。 不过碍于不占大义,秦国对此事秘而不宣。 而周室也怕天下人因失鼎而与其离心,也就并未声张。 陈玄初见九鼎之时,就被浓郁到近乎液化的气运所震撼。 他以秦王血再炼九鼎,以这九尊重器镇压秦国气运。 九道光柱合为一道,冲天而起,化作无形屏障时,竟是笼罩住了整个关中。 …… 颜路望了望天空,那道壁垒他已能够隐约感觉到了。 一年前,他也晋入了天人之境,这样的修行速度,甚至还要超过晓梦。 “白渊,这是师父刚炼的一炉饵丹。” 白,取自白龙色泽,渊,取潜龙在渊之意,既预示着真龙即将腾飞,又暗含暂时蛰伏之意。 一条洁白如玉的鲤鱼,自藕花深处游出,所经之处,鱼群纷纷退散。 白鱼跃出水面,化作一条一尺长短的小巧真龙。 颜路笑着摸了摸白渊顶上的角,待到她气恼地摆尾,这才将怀中玉瓶取出。 一枚枚金色丹丸缓缓飘出,白渊每服下一粒,都会自如同牛鼻的鼻孔中喷出两道雾气。 十粒饵丹服下,白渊猛地摆尾,一尾巴糊在颜路脸上,这才钻入水中。 “明日丹药减半。” 颜路淡然地抹去脸上的水渍,笑着看向消失不见的白渊。 莲池安静了片刻,接着整座池水激起,莲花荷叶不断颤动,鱼群散在空中,死命摆尾,想要回到水里。 “你的脾气愈发大了。” 颜路摇了摇头,看向学舍的某个方向。 一道金光瞬息而至,龙渊横空。 白渊在池中猛吸一口气,池水被倒吸回池,水面再度平静。 “三日不许出池。” 陈玄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水面上冒了几个水泡。 路过的学子见怪不怪,整座学宫都知道,学舍后的莲池里潜着一条脾气奇大的小白龙,也唯有陈祭酒能镇住她。 颜路看了看莲池,笑着朝着学舍走去。 “师父。” 颜路躬身行礼。 “白渊气性愈发大了,竟是连你也敢欺辱。” 陈玄看了看颜路的右脸,好在并无印痕。 “无妨,我吓唬她说丹药减半,以她那贪吃的性子,生气也是应该的。” 颜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陈玄摇了摇头,颜路的性子太过温和了些。 “听闻荆轲要将樊於期的人头与督亢之地图一齐献于王上?” 陈玄忽然问道。 “确有此事,督亢乃是燕国富饶之地,燕丹此举多半是在示弱了。” 颜路淡然作答。 六国之中,韩赵魏楚已灭,只余下燕齐两国。 “看来朝堂之中又要不太平了。 你替我向咸阳发一封信笺,交予盖聂。” 陈玄自怀中取出一根铜管,颜路双手接过。 “那学生就先告退了。” 颜路行礼离去。 “长大了,却也生分了。” 陈玄看着颜路的背影,有些唏嘘。 颜路蓄起了胡须,而陈玄却依旧面如冠玉,两人若是立在一处,反倒是陈玄看着更年轻些。 “就要再见老朋友了啊。” 陈玄笑了笑,起身朝着学宫主殿而去。 一处偏殿之中,琴声阵阵,琴音清冷高绝,宛若飞雪。 此外,还有瑟瑟箫声与之应和。 殿中跪坐着众多学子,他们大都是精通音乐之人,但此刻却同时沉浸在乐声之中,难以自拔。 陈玄立在殿外,静静地听了很久。 “你的琴声似乎夹杂了一丝别的东西。” 陈玄走进殿中,看向盘坐在主位的高渐离。 雪女手持玉箫,立在高渐离身侧。 “就要轮到燕国了。” 十多年过去了,高渐离依旧是那副冷傲的面孔。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此事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陈玄笑着朝高渐离走去,学子们见状,纷纷起身告退。 “权贵死活与我无关,只是燕国多义士,我不愿看着他们平白送死。” 高渐离将古琴背起,竟是现在便要离开。 “天下诸国纷争多年,如今终于有一个人,能将天下一统,这是天下百姓的福分。” 陈玄立在原地,任由高渐离和雪女离开。 高渐离停下了脚步。 “我要去劝秦王莫要滥杀。” 高渐离握住雪女的手,雪女没有言语,只是轻轻一笑。 “荆轲已至秦国。” 陈玄沉默片刻,还是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即使高渐离的人生已被改变,但他还是与荆轲成为了挚友。 “多谢。” 高渐离沉默片刻,接着与雪女一起走出殿外。 陈玄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来由的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对老友。 高渐离与雪女皆是音乐大才,而那两人则是书法大师。 “风萧萧兮……” 陈玄摇了摇头,身形消失在原地。 …… “好久不见。” 陈玄来到咸阳城郊的一座小院中,他对着那人说道。 “国师大人,好久不见。” 卫庄转过身,他的面容已不复昔年的稚嫩,体格也壮硕了不只一筹,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他手中握着的那把鲨齿剑了。 “你不该此时来秦国。” 陈玄走进院中,也不顾满地的枯枝落叶,就这么坐了下来。 “我有必须来此的理由。” 卫庄将鲨齿插入地面,双手拄剑,面无表情。 “为何还不突破天人桎梏?” 陈玄盘腿,接下葫芦喝了起来。 “莫非你也要刺杀秦王?” 陈玄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如是问道。 “我来找一个答案。” 卫庄静静地看着陈玄。 “从我认识你的那一日开始,你就已经在找答案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似乎还是老样子。” 陈玄看了看他微黑的肌肤,卫庄永远是那副是人勿近的样子,只不过他的心里却始终有牵挂。 曾经是故国之思,后来则是流沙。 “总得有人为死去的人说点什么。” 卫庄拔剑,横贯四方。 剑气横斩,一片片落叶被瞬息斩开,陈玄消失在落叶之下。 卫庄双手持剑,静静地立在原地,用心倾听着天地的共鸣。 天人之境的强大之处便在于此,暂时的天人合一,可以让周遭的一切显露无疑。 不过,“一切”并不包括更强者。 落叶依旧在飘落,千百片银杏叶片,散落满地。 空中的所有叶片都化作了一把把剑。 剑气纵横交错,宛若一座丝阵。 卫庄再度挥剑,横贯八方暂时破开周遭一尺的剑气,人随剑动,百步飞剑直指前方一棵银杏树下。 “可惜,你猜错了。” 金色流光飞掠,与鲨齿交错,在卫庄虎口处割开一道口子。 “以你如今的剑术,尚且不是盖聂的对手,谈何刺秦?” 陈玄悄然离开。 卫庄看着虎口的剑痕,无声地笑了笑。 “那又如何呢?” …… “那又如何呢?” 荆轲与高渐离在咸阳城外的一处亭中喝酒。 “你敌不过盖聂,也杀不了秦王,不如让我去劝说。” 高渐离的眼眸之中罕见的有了一抹焦急之色。 “我要救回丽儿。” 荆轲攥紧了拳头。 “大哥,丽姬已然为秦王诞下一子,恐怕她不会回来了。” 高渐离不想眼看着荆轲送死,于是他干脆给荆轲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那是我的孩子。” 荆轲笑了笑,只是他的笑容再也不复昔年的爽朗。 “我去意已决,你无需再言。” 荆轲握着酒壶猛饮一口。 高渐离沉默良久,他取下背上的古琴,置于身前,开始拨弦。 “大哥,你还记得燕国的易水吗?” 荆轲笑着闭上双眼,靠在亭子的柱上,仔细聆听。 高渐离看起来很冷,而他的琴声更冷。 琴音萧瑟,荆轲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易水河畔,河边芦苇枯黄,随着冷风飘摇。 易水,就那样静静地流淌。 “小高,你的琴声比燕国最烈的酒都要好。” 荆轲笑了笑,背着那把屠龙之剑,就此踏上征程。 高渐离看着荆轲的背影,就这样入了天人。 …… 三日后,秦宫大殿。 “樊於期乃是寡人的心腹大患,壮士将此人击杀,真是解了寡人一忧。” 嬴政头戴旒冕,身着金纹王袍,面色沉静,尽显帝王气度。 荆轲立在台阶下,双手托着一副卷起来的地图。 这副地图看起来很大,否则卷起来也不会这么长。 “启禀王上,樊於期是太子殿下亲自派高手击杀的。” 荆轲不卑不亢,确有几分使臣气度。 秦舞阳立在他身后,见了台上的秦王,已然被那盖世气度所震慑,两股颤颤,汗流浃背。 嬴政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这位使者为何如此失态?” 荆轲略微回首,心里一惊,他心思急转,很快想出了理由。 “他是燕国北境的蛮夷之人,未曾见过似王上这般的真命天子,故而失态。” 嬴政闻言很是受用,他微微一笑,接着招了招手。 “听闻燕丹送了寡人一副地图?” 荆轲连连称是,双手将地图举过头顶,低着头朝着台上走去。 “且将此图展开。” 嬴政有些激动,毕竟燕丹乃是他在赵国为质时的同伴,胜过燕丹所带来的成就感,远胜于攻破其余诸国。 荆轲缓缓地将地图放在矮几边上,朝着另一边慢慢展开。 台下群臣笑着看向荆轲,只以为燕国尽是低眉顺眼之人。 嬴政仔细地盯着那副地图,富饶的督亢之地,就此展现在他的眼前。 嬴政很是开怀,他微微张口,就要封赏荆轲了。 一道寒芒闪过。 荆轲拔剑,残虹剑起,五步绝杀。 肃杀剑意笼罩在整座大殿之中,台下群臣面色大变,可已来不及护驾了。 一剑朝着荆轲袭去,剑势若龙,盖聂的百步飞剑,已然到了历代鬼谷子未曾抵达的境界。 两剑相交,残虹斜插于地,荆轲倒地不起。 “拿下!” 王翦大喝一声,与蒙恬一起,将秦舞阳按倒在地。 “王上?” 盖聂立在嬴政身前,他面色沉静,但却不时看一眼荆轲。 嬴政面无表情,他起身拔出剑。 剑名天问,乃是剑谱排名第一的宝剑,自是锋锐难挡。 接连八剑,荆轲浑身染血。 “哈哈哈哈,嬴政,今日荆轲未能杀你,但日后却会有千千万万个荆轲!” 嬴政睥睨着荆轲,一剑刺入他的心口。 荆轲气绝身亡。 盖聂立在嬴政身后,看着那道有些陌生的背影,内心动摇片刻,但又想起了陈玄的那封信笺。 “王翦将军。” 嬴政沉声点将。 “臣在!” 王翦抱拳行礼。 “即日发兵十万,攻打燕国,寡人要燕丹的人头。” 嬴政面色阴沉至极,自他亲政以来,这是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 长安学宫,颜路怔怔地看着矮几上的那一摞泛黄纸张。 这是公输家呕心沥血研制出的白纸雏形。 陈玄取了一片纸,又自一旁取了一只毛笔,他蘸了点墨,正欲下笔,却又停了下来。 “老师,怎么了?” 颜路好奇地问道。 “无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朋友,他的字写的很好。” 言罢,陈玄一边回忆着昔年残剑的笔势,一边在纸上写下两个篆字——“天下”。 颜路愣了愣,接着问道。 “师父,你给盖先生的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大秦治下,人人如龙。” 陈玄收敛笔锋。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临近尾声 , 六王毕,四海一。 漫长的乱世终结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 陈玄在屋中盘坐修行,丹田之中,定海珠已有四颗了。 七国一统,骊珠合一,化为第四颗定海珠,为陈玄所得。 除此之外,还有一片绿莹莹的叶片,漂浮于丹田之中,隐现流光。 这几年,陈玄的炼丹术大进,已然可以炼制抱朴子金丹篇中排第五的饵丹了。 至于为何能够进步如此神速,与丹田之中的那片绿叶有莫大关联。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陈玄睁开眼,左掌翻转,手心向上,一枚布满金色纹路的绿叶躺在掌心。 “菩提叶?” 凭借着这一枚菩提叶片,陈玄得以快速参悟抱朴子中的高妙法门。 陈玄观摩了一阵菩提叶片,大感灵台清明,他起身下榻。 陈玄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算是何种境界,不过绝非是知命或者说清净境。 因为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天地的排斥感。 一步踏出房门,下一瞬,便自长安学宫来到了咸阳王宫。 “国师大人。” 扶苏刚刚走到殿外,一见陈玄,连忙躬身行礼。 陈玄轻轻将他扶起。 “你我同行吧。” 扶苏颔首称是。 “国师大人久居长安,今日怎有闲暇来咸阳?” 扶苏一直对这位行踪飘渺的国师充满了好奇。 “我是来向王上辞行的。” 陈玄笑了笑,径直迈入殿门。 扶苏闻言一怔。 嬴政曾下令,特许陈玄可以随意出入宫禁。 因此两人很快就来到嬴政处理政务的偏殿。 嬴政卸下了冠冕,只穿着一身素色锦袍,半依在塌上,手握毛笔批阅奏章。 他的神情很是专注,专注到未曾感觉到两人的到来。 “王上。” 陈玄并未行礼,只是轻声提醒。 嬴政闻言一愣,诧异地抬起头,接着眉毛一扬,笑了起来。 “一年未见,国师怎么有空来此?” 嬴政的话里不乏揶揄之意。 扶苏连忙低下头,充当木头人。 “王上,我是来辞行的。” 陈玄开门见山地说道。 “辞行?国师要去往何处?” 嬴政放下笔,起身下榻,来到陈玄身前。 “此丹可延寿五十年,仅此三颗,王上慎用。” 陈玄并未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 嬴政看着那玉瓶,沉默良久。 “仲父去了,太后去了,丽姬去了,盖先生离开了,现在连国师也要离去?” 寡人寡人,并非只是一个自称。 “这座天地已容不下我了。” 陈玄洒脱一笑。 扶苏低着头,闻言,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座天地? 嬴政心神巨震,他已得到了整座天下,他的下一个目标,本就是长生不死。 “国师莫非要飞升成仙了?” 嬴政没有理会一旁偷听得扶苏,他直勾勾地盯着陈玄的双眼。 “飞升是真,成仙是假。” 陈玄看了看嬴政的衣袖。 “还不出来?” 嬴政左手的衣袖动了动,一条通体洁白的小白龙自他袖中钻了出来。 嬴政笑着摸了摸白渊的小角。 “早就听闻长安学宫中藏了一条真龙,三日前她初来此处时,我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白渊在嬴政左臂上攀附,回旋,很快便脱离,漂浮在空中。 “王上身上有龙气,这个小家伙是闻着味儿寻来的。” 白渊扭过头,看向嬴政手中的玉瓶。 “你待在王上身边,已然得了不少好处,此刻还想贪墨?” 陈玄打开养剑葫,白渊瞬间倒飞,进入葫中。 扶苏已然直起了身子,他正好奇地盯着陈玄腰间的那枚葫芦。 “她吸食了王上不少龙气,确是我这个做主人的责任。 既是如此,便以此物当做赔偿吧。” 陈玄不等嬴政拒绝,便自怀中掏出一本书册。 “这是我自行整理的修道之法,按此法修行,未尝没有飞升之机。” 嬴政眼中精光一闪,他连忙伸出左手,握住了那本书册。 扶苏看着右手握瓶,左手捏书的嬴政,愣是没敢笑出来。 “王上只需按韩非隐居前所言行事,自可保大秦数百年安定。” 陈玄最后嘱咐一句,便消失在殿中。 “你可知他为何不让你避讳?” 嬴政将玉瓶与书册置于矮几上,接着沉着脸看向扶苏。 “大抵是儿臣愚钝,国师并不怕扶苏将这些隐秘泄露。” 扶苏连忙躬身。 “若是你也能叫愚钝,那天下就真的没有几个聪明人了…… 难怪他会选择你。” 嬴政面色复杂,扶苏生性仁厚,本来倒也是上佳的人选,只是昌平君曾经作乱,险些毁了秦国,而昌平君又是扶苏血亲。 嬴政本不欲传位扶苏,可此时得了陈玄的飞升法门,却要重新抉择了。 …… “师父。” 颜路一大早就来到了陈玄的门外。 “练剑吧。” 陈玄打开门,笑容温和。 两人来到莲池边上,开始拔剑练剑。 晨起的学子们也并不觉得奇怪,这样的场景,每一天都能看见。 即使是雨雪冰雹倾泻的天气,两人也会来此练剑,反正剑气可以将雨雪拦下。 白渊自陈玄袖中飞出,一头扎进了莲池之中。 她明白,自己以后就要阔别这座陪伴她很久的莲池了,于是抓紧时间在水中摆尾,追逐鱼群,很是开心。 “你和韩言怎么样了?” 陈玄平日练剑总是专心致志,从不言语,今日却难得破例。 “师父,莫要轻信谣言。” 颜路挥剑很稳,声音也并未丝毫颤抖,只是面色微红。 “你们俩也算是从小就相识了,怕什么?惊鲵一直当你是半个儿子,韩非那儿我来解决。” 提起韩非,陈玄就气不打一出来,这家伙与嬴政串通好,在狱中假死,竟是差点连他也瞒了过去。 紫女,焰灵姬,惊鲵,好家伙,陈玄没少给韩非炼丹。 “师父,这不合适。” 颜路刚挥到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剑,气息却瞬间乱了。 “我要走了。” 陈玄挥出第一千剑,收剑入鞘。 颜路愣了愣,眼眶微红。 “可有再见之日?” “会有的。” 陈玄看向天空,温和一笑。 正文 第一章 小二上酒 , 官道旁孤零零的立着一个酒铺。 “小二,上酒。” 一对主仆来到店外,在桌前坐下。 男子一袭白衣,面容俊美。 他身侧坐了一个青衣婢女,这婢女面容姣好,只是身材高大了些,坐下来时,竟是比她的主子还高半个头。 “来喽~本店招牌酒水有两种,一是花雕,酒性醇和,二是烧刀子,这酒却烈的很,不知两位要哪一种?” 小二将抹布搭在肩上,慌忙奔出,连忙答道。 近些日子天下又不太平了,寻常百姓不敢四处游走,酒铺的生意萧条了好一阵,今日过了大半了,也就只来了这两个客人,小二自是不敢怠慢。 “小……少爷,烧刀子太烈,还是喝花雕吧。” 高大婢女出言道。 男子面色淡然,只是轻瞥了小二一眼。 “一壶烧刀子,再随意上些吃食。” 言罢,他自袖中掏出一块碎银,扔了过去。 “好嘞!” 小二笑着接过,连忙跑进了酒铺中。 “少爷,这铺子生意如此不景气,看来天下当真要乱了。” 婢女看了看萧索的酒铺,又见官道久无一人,于是对着男子说道。 “据说离阳出了个年轻将军,姓徐,最是好战不过,离阳的皇帝老儿很是看好他,想来就要用他做来扫平春秋的卒子了。” 男子将鬓发向后捋了捋,可中途却发觉此举有些不合适,连忙止住了动作。 “咦?” 婢女望向天空,却见原本晴朗的天空瞬息黑了下来。 “两位客官,酒来了!” 小二自酒铺中奔了出来,可两人已消失了踪影。 “见鬼了不成?” 小二挠了挠脸颊。 忽然一道霹雳,吓得小二一颤。 “他娘的,怎么老天爷也发疯?” 小二连忙抱着酒壶钻进酒铺之中。 …… 雷声阵阵,却无雨雪。 此等异象,自是不会被那主仆二人忽略。 两人朝着那落雷之地飘然而去,每一步跨出,就是十余丈的距离。 半个时辰后,两人才堪堪赶到,而雷声已然停下了。 落雷之地在河畔,两人赶到,却被一道芦苇丛挡住了视线。 “慢。” 男子按住婢女的肩头,微微张口道。 透过芦苇丛,却见几个衣着紫袍的江湖豪客,正小心翼翼地朝着河边走去。 一道金光闪过,几人连忙挥刀挥剑,这才堪堪挡下那道金光。 白衣男子定睛一看,那空中飞掠的竟是一把通体剔透的金黄宝剑。 主仆二人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几人继续前进,金铁交击之声不断。 那把宝剑似乎受了损伤,灵光有些黯淡,否则以这把剑的威势,这几人早已毙命。 白衣男子有些好奇,此剑已是如此不凡了,那剑主又是何等人物? 河水之中,一道身影缓缓地朝着岸边爬来,纵使被河水冲刷,这人的面容与身上依旧一片焦黑。 看身形,河中的那人似乎是个少年。 那几个紫袍豪客动了贪念,其中一个生着鹰钩鼻的瘦削男子,提着剑朝着那少年掠去。 “小……少爷?” 芦苇丛后,婢女面色紧张,她已然按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白衣男子消失在原地,寒光一闪,鹰钩鼻的男子瞬息倒地,捂着脖颈死命蹬腿。 “阁下是哪门哪派的高手?奉劝一句,紫禁山庄的闲事,还是少管的为妙。” 紫衣少女身段婀娜,面容也算上等,只是嘴角的那一颗红痣略微大了些,显得有些……不端庄。 话刚说完,她便后悔了,实在是这男子生的极好,面容俊秀暂且不论,那一袭白衣又岂是谁都能穿出仙气的? “小姐,点子扎手,我等还是暂避锋芒吧。” 留着山羊胡的汉子凑到少女身侧,暗中嗅了一口少女的馨香。 “点子扎手?这座江湖之中,莫非还有人敢与我紫禁山庄为敌?” 少女冷笑一声,握着长剑,朝着趴在河边的少年走去。 那把通灵宝剑在少年身侧环绕,明明已有摇晃之势,却不肯停下。 白衣男子正欲动作,却见自家婢女提着剑朝河边飞掠而去,一剑划破了那少女的脸蛋。 “贱人!贱人!” 少女用左手捂住右脸,猩红血液自指间溢出,不断淌下,半边脸染血,配上她本就狰狞的表情,更显可怖。 剩下的三个紫衣豪客似乎都是这少女的随从,他们一见主子破了相,哪里不知大难临头,竟是四散而逃。 紫禁山庄的主,最是豪横桀骜,此时逃了倒也罢了,若是被带回山庄问责,最轻的责罚都得挑断手筋脚筋,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倒不如一走了之。 白衣男子笑着看向少女,少女本来还想依仗人多势众,压一压男子的嚣张气焰。 可此刻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她又想先前那鹰钩鼻男子的凄惨死状,顿时没了底气,竟是跌倒在地,自股间溢出阵阵热流。 高大婢女已扶起河边的那少年,将他背在了背上。 主仆二人带着少年离去,只留下少女一人瘫倒在河边。 没过多久,一个瘦削的老道飘然而至,气机溢出,竟是压得遍地芦苇朝着一个方向倒去。 “武当当兴,当兴在此地才对啊。” 老道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了看晕倒在地的破相少女,想了想,走到她身前,渡了一道真气予她。 “咦?吴家剑冢的剑气?” 老道也是老江湖了,他很快就察觉这少女脸上的伤势是被吴家特有的剑气所伤。 “听说这一代的剑冠是个女子?无量那个天尊,真是奇哉怪也。 管他呢,只要不是个女子李淳罡便好。” 老道呢喃几句,消失在河边。 …… “小二,上酒。” 官道旁的小酒铺,小二再次奔出来,却见原来是方才的那对主仆。 那少年被扔在了长凳上,若非胸膛略作起伏,都要怀疑他是否是个死人。 “两位莫非就是传说中高来高去的侠客?我还说呢,怎么一溜烟的功夫,两位就不见了。 咦,还捡了个小乞丐,不是我说,这乞丐啊,也不一定是真的,这里面的水很深……” “上酒。” 白衣男子温和地笑了笑。 小二却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进了酒铺。 男子拔剑,木桌裂开。 只见剑身上刻了九个字——“此剑抚平天下不平事”。 吴家剑冢,大凉龙雀。 正文 第二章 指玄天象 , “少爷,方才的天象变化,莫非与这少年有关?” 婢女看了看躺在凳上的少年,那把通灵飞剑依旧在他周身环绕。 “这小子体内气机全无,但他既能成为此剑剑主,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过方才的雷霆声势惊人,也只有儒家的大天象境,或是道门的大指玄境,才能引动如此天象。” 言下之意,便是不信方才的天象是由少年牵动。 男子瞧了瞧那把飞剑,手掌翻转,隔空向下一压,飞剑就此消停了下来。 “小二,酒呢!” 他突然拔高了声调,只听见酒铺之中叮铃咣啷一阵,小二端着酒菜,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客、客官,这酒菜放在何处?” 小二看着主仆二人身前碎裂在地的木桌,大气也不敢出。 婢女突然起身,身形比小二高了整整一个头。 小二紧张地抬起头,咽了口唾沫。 “交给我吧。” 婢女微微一笑,小二松了口气,连忙溜进了酒铺之中。 青衣婢女将酒菜放在邻桌,接着看向男子。 “少爷?” 白衣男子看了看躺倒在凳上的少年,这才起身,朝着邻桌走去。 婢女已斟满一碗酒,男子郑重地将碗端起,嗅了嗅那浓郁酒香,接着将嘴靠近碗沿,猛倾酒碗。 “咳,咳。水,快拿水来。” 白衣男子气促的咳嗽几声,原本白皙的脸庞已变得通红,泪水自眼角溢出,面色很是痛苦。 陈玄缓缓地睁开眼,看着那被酒呛住的男子,默然无语。 白衣男子似有所觉,忍着泪回头,却见陈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又气又恼。 “臭小子,看什么看?” 陈玄连忙闭眼,暗自调息。 婢女忍住笑,自腰间接下水囊,递给男子。 他抱着水囊咕嘟咕嘟喝了起来,直到水囊瘪了,他才停了下来。 “这便是酒的滋味?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 他将看了看剩了大半的那坛酒,越想越气,干脆一剑将酒坛劈开。 陈玄再度睁眼,轻吸一口气,那酒水便如同江河一般,在空中蜿蜒流淌,最后落入陈玄口中。 “好酒。” 陈玄用胳膊擦了擦嘴,他笑着起身。 “一品的内力,但运功之时气机不显,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子轻握剑柄。 婢女也看向陈玄。 “他是老道的弟子。” 瘦削道人翩然而至,他两手空空,并无拂尘,道袍破烂,顶上也无道冠,若非这一手出神入化的轻功,都要疑心他是否是那江湖骗子。 “敢问道长在哪座仙山修道?” 白衣男子握紧剑柄,眼前这老道看似弱不禁风,但体内气机却极其充沛。 “武当山,陈英凝。” 老道咧开嘴笑了笑,白衣男子闻言一怔。 陈英凝?武当掌教为何来此? “少爷,此人身份…” 婢女出言提醒,这老道身份存疑,她不想让那少年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白衣男子对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稍安勿躁。 老道笑呵呵地走到陈玄身侧,伸出右手,径直探向他的寸关尺三脉。 “咦,好徒弟,出来半年,你的大黄庭已练得有几分火候了。” 陈玄方才趁老道来此的时机,悄悄服下一枚饵丹,此刻丹田莲池总算不是花叶凋零的凄惨光景了。 “道长莫要说笑,这是我家传的遍地金莲大法,哪有什么大黄庭?” 陈玄不着痕迹地挣脱手臂,手指轻动。 老道两指探出,瞬息捏住那把飞剑,轻轻一弹,飞剑便落在地上不在动弹。 “不错不错,这一剑约莫有初入金刚境的水准了。” 老道笑了笑,左手将陈玄肩头按住,右手伸出一指,朝他眉心而去。 “道长此举何意?” 白衣男子拔剑,剑招灵动,剑势飘逸。 剑神李淳罡曾言,吴家剑冢的剑术,有一股死人坟墓的味道。 这白衣男子的剑术似乎走出了吴家的窠臼。 老道回身,道袍鼓起,气机飞速流转,一指点出,恰好点在那柄名剑的剑背上。 “你外公可还好吗?” 老道笑呵呵地看着白衣“男子”。 陈玄趁机再动手指,龙渊摇摇晃晃地飞入养剑葫中。 “你这老道当真可笑,见人就攀亲戚,莫非是学和尚化缘来了?” 陈玄炼丹已久,对于煽风点火这种事,早已无师自通。 老道笑容一僵,白衣男子再动。 婢女也随之拔剑,两剑剑势略有不同,但又同出一源。 两剑一前一后,两人又都是一品高手,老道疲于应对,被白衣男子一剑划开了道袍。 周遭的桌椅早已化作芥粉,酒铺里的小二和老板早就自偏门溜出了。 “你这姑娘,气性太大。” 老道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练的功法是武当镇教的上清紫阳诀,这门功法,需要在每日清晨观想东方天穹,截取那一抹紫气,以此为根基,孕养真气,得以生生不息。 虽然同为道家祖庭,但武当山与龙虎山的法门迥乎不同,武当是前朝国教,尊崇金石外丹之法,而龙虎山则不然,最是看重内丹修行。 自从龙虎山出了一个齐玄帧后,武当道统旁落,不复昔年盛景。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武当掌教的陈英凝,也是一尊天象境的高手,武评也在前十之列。 “如此年纪便有指玄境界,吴家剑冠果然不俗。” 道人两袖鼓起,两道紫色真气席卷而出,化作两方大印,自天上朝着两人压去。 陈玄立在一旁,悄悄打开养剑葫,一条通体洁白的小龙瞬息飞出,攀附在他的手腕。 龙渊剑与他心意相通,因此他自是知晓那二人救了自己,而这老道身份诡秘,行事毫无章法,不像个好人。 白渊打了一个喷嚏,自天空中猛起一声炸雷,一道闪电凭空劈了下来,径直落在道人的头顶。 道人正和两人酣战,腾不出手来,晴天霹雳,闪电击中他的颅顶。 老道猛地朝后退了两步,摇了摇脑袋,这才清醒过来。 两剑已然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老道笑容苦涩,无奈地叹了口气。 “吕祖啊吕祖,你何故戏弄徒孙,说在此处有武当兴起之机?” 陈玄笑容一僵,连忙出言阻拦。 “两位且慢。” 吴素略微偏头,静闻其言。 正文 第三章 武当当兴 , 吴素与赵玉台将剑向两侧移了移。 “道长方才可是言及吕祖?” 陈玄看向老道,目光灼灼。 “正是,吕祖曾留下一道法旨,命武当历任掌教每过十年于五月初五下山寻找一人。” 老道双眼微眯,他见事有转机,当机立断,说出了这桩武当秘闻。 今日正是五月初五。 陈玄神色诧异。 又是吕祖?昔年他于终南山藏经洞得了一道吕祖剑气,此前小白龙白渊渡劫之时,吕祖剑气破体而出,击散最为致命的那道天罚。 吕祖似乎与他有着什么隐秘联系。 “道长如何确定我便是吕祖所寻之人?” 陈玄双眼微眯,方才这老道一见他便自来熟的紧,显然是有什么辨别他身份的法门。 “吕祖曾留下一道剑气,由武当掌教代代相传,这剑气不做伤敌护身之用,只是用来寻人,这几十年里,唯有今日那剑气动过。” 老道淡然道。 女扮男装的吴素闻言一笑。 “道长所言太过匪夷所思,吕祖已飞升近五百年,即便真的留下剑气,多半也早已消散了。 若是你能自经脉中搜刮出一缕剑气,那当我没说。” 老道摇了摇头,那道剑气确实就盘踞在他的丹田之中,只可惜却不由他所掌控。 他看了看架在两肩的长剑,气机一涨,暂时震开两剑,随即打了一个稽首。 “请吕祖法剑离山。” 千里之外,武当山上,一把货真价实的仙剑就挂在大庚角上,自吕祖“飞升”后,它已近五百年未曾出鞘了。 今日,此剑离山。 三尺青锋与那剑鞘一起,瞬息离了大庚角檐下,划过武当八十一峰的云海,朝着南方飞掠而去。 千里江山,片刻跨越。 吴素连挥两剑,可那柄剑的来势却依旧汹汹。 赵玉台已闭上双眼,不忍去看少年脑浆迸裂的凄惨场面。 吕祖法剑停了下来。 “陈英凝恭迎祖师。” 老道对着那把剑躬身行礼。 陈玄诧异地看着悬停在身前的这把剑,他不明白为何每一个世界的吕祖都对他青眼有加。 “原来道长当真是武当陈英凝前辈,方才晚辈颇有失礼,还望陈掌教海涵。” 吴素收剑,但双眼却死死地盯住那把吕祖法剑。 吕祖是千年来天道剑道第一人,对后世的每一个用剑之人来说,他都是一座高不可攀的绝巅。 “我多年未曾出山,江湖之中鲜有人知老道面容。” 陈英凝笑了笑,这才看向握住吕祖法剑的陈玄。 “此剑近五百年未曾离山,今日唯独为你破例,老道虽不知缘由,不过既然你是吕祖钦定之人,今日却不得不随老道回山了。” 陈玄沉思一阵,点了点头,笑着看向吴素与赵玉台。 “河畔之事,多谢二位。 他日若有效劳之处,无论身处何地,陈玄定然赶到。” 吴素走到陈玄身前,用手在他脑袋上比划了一下,竟是只达到自己的脖颈。 “等你长高点再说吧。” 吴素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去。 赵玉台连忙跟上,行了一段路,这才回头看了看陈玄。 “你尚且不知她二人身份,将来如何报恩?” 陈英凝笑呵呵地问道。 “你们方才的交手看似凶险,实则各有留手,显然是对彼此身份有所猜测。” 陈玄试着拔开吕祖法剑,但那剑身却丝毫不动。 “此间既已事了,便随老道回山吧。” 陈英凝看了看在陈玄手中隐去气机的法剑,如是说道。 …… 十日后,陈英凝带着陈玄回到武当山。 玄武当兴牌坊下,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道人正翘首而望,一见两人,立刻笑呵呵地朝他们奔去了。 “师父可算回山了。” 中年道人来到两人身前,笑着挠了挠脑袋。 陈玄打量这中年道人,赵玉台已够高了,可眼前这位却比赵玉台还高了半个头。 “山中可还安稳?” 陈英凝笑着问道。 武当山上不乏天姿不凡者,可陈英凝唯独对眼前这个中年道人寄予厚望。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那中年道人却有些慌了神。 “十日前,吕祖法剑飞走了。” “它在此处。” 陈玄将手中长剑横于身前。 陈英凝本以为无事了,可中年道人的面色依旧有些忧愁。 “宋师弟昨日炼丹,又炸炉了。” 陈英凝嘴角一抽,只能压下肉痛的神色,故作淡然。 武当推崇外丹,山中弟子自是不乏修习丹鼎者,只是此事耗费甚巨,单说那青云峰上,就有千钧重鼎数座,每年耗费煤炭不下万斤。 中年道人所言的宋师弟,分明当了道士,却叫做宋知命,对于丹鼎一道颇有几分天赋,整日抱着那一卷参同契苦读,或是守在鼎炉前烧火。 “无妨,一炉丹药罢了。” 陈英凝淡然一笑,只是陈玄分明察觉他肩头微抖。 “可还有事?” 陈英凝在心中默诵道德真经,借此压下内心的不安。 “青云峰,烧了。” 中年道人没敢抬起头。 “混账东西。” 陈英凝身形闪动,如同猿猱一般,很快上了山。 陈玄望着老道离去的背影,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发问。 “道长,令师平日也如此率性吗?” 实在是这些日子,老道没少给他营造一种世外高人的假象。 像是十日不饮不食,遇河踏水而行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你便是武当当兴判言的应验之人?” 中年道人没有回答,反倒是凑到陈玄身侧,左右观摩,愣是没瞧出这个黑炭一样的少年有什么特异之处。 是的,被雷劈的陈玄,暂且没能恢复丰神如玉的风采。 “算是吧。” 陈玄也觉得这几日的经历如同天方夜谭,他咧开嘴角,冲着道人笑了笑。 “不知道长法号?” 中年道人看着陈玄的黑脸白牙,忍住笑意回答。 “武当山上哪有什么法号,我叫王重楼,姑且算是师尊的大弟子。” 陈玄暗自探查王重楼的气机,却发现此人内力平平。 “久仰久仰。” 陈玄有模有样地打了个稽首。 虽说他不是道士,但也是半个道门中人。 “上山吧。” 王重楼笑了笑,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 陈玄愣了愣,忽然觉得这人有些不凡。 正文 第四章 法剑道剑 , 清晨,陈玄走出房中,自大莲花峰顶观云海。 龙渊在云海中穿梭,勾连八十一峰,似是布了一座剑阵。 陈玄独自坐在峰顶巨石上,罕见的没有拔剑。 术法道,世俗剑术在他手中已然练到了极致,他的剑法也繁而精深,唯独剑道一事,却有些一筹莫展。 他索性抱着那把吕祖法剑,将自身剑气渗入法剑之中。 这把剑跟随吕祖多年,其上不仅有吕祖对剑道与天道的感悟,更是充斥着磅礴的剑气。 吕祖剑气被陈玄惊动,溢出一道,直朝着陈玄眉心而去,龙渊回掠,金光一闪,却被击飞至对面的青云峰顶。 “似乎有所不同……” 陈玄喃喃自语,这把剑中的剑气,与曾经盘踞在他丹田莲池之中的那道,气息虽有几分相似,但却不尽相同。 “果然不是同一人。” 陈玄喃喃自语,他思忖一阵,想了想,对着漫山云雾伸出一指。 一缕云气自云海中抽出,渐渐凝实,化作一把三尺长剑。 云剑周游了不到十息,便悄然散开。 陈玄再次伸出一指,再次凝出一把云剑,左手握住,小心翼翼地以真气塑形,他要开始练剑了。 刺、撩、斩、扫…… 一剑剑接连不断,云剑宛若真剑一般,竟是隐约激出剑气。 半个时辰后,云剑再度散开。 “云从风,难有定型。” 陈玄翻开那卷绿水亭甲子习剑录,其中对摸云观星等于剑术无益但却于剑道有益的行径大为称颂。 翻看了半个时辰,陈玄开始打坐,大黄庭真气游走全身,热流游走,浑身舒泰,大道长生之妙大抵如此。 他的肌肤本因雷劈变得焦黑,此刻却死皮脱落,新皮再生,白皙的肌肤再度显现,宛若初生婴儿一般,但又不似婴儿肥胖。 直到大日初升,陈玄这才收功。 “依照此界武力划分我,应该介于金刚境与指玄境之间,只是不知那所谓的大金刚与大指玄又是什么?” 陈玄百思不得其解。 “除此之外,道家还有法剑道剑之分。道剑斩七情六欲?我看却是落入了下乘,大道自然,哪有灭情绝欲之理? 道剑,大道之剑。应当以天地万物的规律为根,以风霜雨雪为枝叶,此等神剑,才配得上道剑之名。 至于法剑,斩妖除魔斩不平事,倒是与我颇为契合。 不过,或许我可以试着两剑齐修。” 陈玄看了看云海中回掠的龙渊,左手平摊,龙渊入手,右手横握,法剑微鸣。 一左一右两把飞剑,一法一道两条通途。 …… 青云峰,殿外。 “听说了吗,掌教师祖带回来一个黑炭。” “你放臭屁,那分明是个俊秀公子。” 两个小道童在殿前争辩,说着说着,还动起了手来。 陈玄自两人身后走过,一手一个将他们提了起来。 两个道童却依旧在半空中打打闹闹。 “再打就跟我去见掌教。” 陈玄的声音很是平静,但两个小家伙却慌忙停手,一个比一个乖巧。 “你就是那黑炭?” “你就是那公子?” “你放屁!” “你放屁!” 两人异口同声,陈玄觉得再和他们纠缠下去只会把自己气死,干脆轻轻一扔,将两人扔去了十步以外。 陈玄步入殿中,却见殿内空空荡荡,除了正中墙壁上挂了一副吕祖画像外,就只有几座青铜巨鼎立在殿中。 “陈道友来了!” 宋知命正在炉前烧火,一见陈玄来此,惊喜地站起身。 他身材不高,脾气又好,脸上时长挂着笑意,因此那些道童都喜欢来青云峰玩耍。 陈玄丹剑双修,他有菩提叶做悟道引子,抱朴子内卷里的内容已被他悟出了七七八八,只是苦于修为与经验不足,这才难以练出那排行前四的灵丹。 不过,即便如此,他送给宋知命的那瓶寒丹,内中玄妙,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了。 “道友,你丹药当真玄奇的紧,单以药效而言,与我武当丹药区别不大,可我服食不过半月,已觉身形轻飘,可以踏水而行了。” 宋知命惊喜异常,龙虎山自出了一个齐玄祯后,大有一枝独秀的架势。 此时陈老掌教还在,武当余威足以震慑殊俗,可他显然大限将至,等他一去,武当再兴的担子就要落在他们这第三十四代弟子身上了。 若是此时能让武当丹道更进一步,也不愁被龙虎山压制。 “参同契中所载丹术倒也不凡,可却用的是凡火,如此火焰,怎可练出灵丹?” 陈玄看了看那尊炉子,摇了摇头。 “我也知道友的丹火不俗,只是此法是你秘术,我也只能旁观一二,隔靴搔痒,窥不得其中真谛。” 宋知命此言,已有窥探他人秘术之嫌,不过陈玄知晓此人只是痴迷炼丹,不通世俗,也就并无怪罪之意。 “无妨,我已将此法中涉及隐秘之处删改,你且试试此术。” 陈玄自袖中取出一卷线装书卷,抛给宋知命。 宋知命大喜,接过书卷便席地而坐,慢慢翻阅,面色时喜时悲,全然忘记了陈玄还在等候。 陈玄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他反而觉得武当山不错。 没有权力争夺,没有案牍劳形,一心向道,素问长生,这确是得道真修应当所为之事。 半个时辰后,宋知命将心神自书中抽离出来,闭目调息,运转《摘元诀》,让真气经过几处关键穴窍,接着经由心肝,再回归经脉。 一簇淡青色的火焰自他手心钻出,宋知命睁眼,面有喜色,当下便打开一座空炉,将丹火抛了进去,丹炉瞬息红了起来。 “好火,好火!武当当兴,武当当兴!” 宋知命双眼瞪大,暗含血丝,嘴角翘起,宛若疯魔状。 陈玄一指点出,直指宋知命眉心。 大黄庭真气钻入他的体内,时暖时凉,终于让他冷静了下来。 “这是大黄庭?” 宋知命面色诧异。 大黄庭之法,在天下道门之中并不算秘传,并非是这法门无用,相反,修得大黄庭关,即可白日飞升。 只是此法太过晦涩,不知多少道人钻了牛角。 宋知命的惊讶之处在于,陈玄的大黄庭虽未圆满,但那堂皇气象却已昭示他长生有望了。 “你何时拜师?” 宋知命如是问道。 陈玄笑了笑,没有作答。 正文 第五章 小师叔祖 , 武当主峰,太清宫。 陈英凝立在真武大帝神像前,默诵经文。 八十一峰的峰主分立大殿两侧,他们大都为二三品的武学境界,不过要说道法境界,却要远高于武学了。 王重楼立在殿外,宋知命、陈繇等等三十六代弟子立在他身后。 陈玄独自一人立在殿门口,他望了望那尊真武神像,并未言语。 “武当第三十五代弟子陈英凝,依吕祖法令,寻得应谶之人,今日奏请祖师,还望准许弟子代师收徒。” 言罢,陈英凝攥了三根香,手指在香头轻轻一撮,檀香便燃了起来,漂出三道凝实的青烟,他将香插进了神像前的鼎中,这才缓缓转身。 “陈玄,今日老道便代恩师收你为徒,入我武当门墙后,你当恪守门规,静心修行,早日光大武当道统。” 殿内殿外一片寂静。 众道人早就听闻掌教将那应谶之人寻了回来,本以为最多就是将其收入门墙,怎的今日竟是代师收徒?这岂不是给整座武当山平添了一位高辈祖宗? 陈玄淡然地朝着殿内走去,一袭白袍,眉心紫纹,竟是比武当山的得道真修还要有道气。 “掌教,代师收徒一事非同小可,怎可轻易决断?” 一位峰主压不住心里的躁意,开口询问。 陈英凝淡然地看向那位肥胖道人。 “老道即将羽化,武当山门之中,再无一个一品高手,若有恶客登门,武当数百年传承就要断矣。” 浑身肥肉的道人闻言一怔,接着双目瞪大,依陈英凝的言下之意,这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竟是一位一品高手? 陈玄继续朝前走去,一道金光自云海袭来,化作一把金色飞剑,在陈玄身侧萦绕。 在场众人,瞬息噤声。 这下大家才算明白了陈英凝的苦心,有这么一位武道高人坐守山中,自是不惧强敌来袭。 他龙虎山难不成还能抛下面皮,让那四大天师亲至武当山? 殿外,王重楼沉默不语,他不过是中人之资,可陈英凝却有意无意提点,意要让他接任掌教之位,这份压力不比青云峰的千钧大鼎轻了。 陈玄来到了陈英凝身前。 陈英凝自袖中取出一枚象征辈分的青玉印,置于掌心。 “今日陈玄拜入武当门墙,从此天下道统归武当。” 陈玄接过玉印,微微一笑,轻轻抖袖,将那条真龙放了出来。 白龙在空中停滞片刻,化作三四丈的长短,就此飞出殿外,在那八十一峰云海中翻腾。 千里之外,龙虎山。 偌大的一座除魔台,却只住了一个道人。 这道人早已年逾古稀,但面容却似弱冠之年一般,俊逸非凡,显然已窥得长生之境。 一头巨如大象的黑虎卧在地上,道轻抚黑虎的巨大头颅,遥望龙虎后山的那座气运莲池。 自他入龙虎山以来,这莲池只涨不衰,今日却是连凋四朵莲花。 “终于等到你了。” 道人抬起头,无声地笑了笑。 他取了一片云气作纸,以指间真气为笔墨,写了一封信笺。 他伸手一招,一只黄鹤飞来。 “去武当山。” 黄鹤携信而去,直往武当山。 …… “快看快看,那条小白龙又飞过来了。” 青云峰,一个小道童一边舔着不知从哪来的糖葫芦,一边看着那片云海。 小白龙白渊正在云海中腾跃,她也算是摸清楚八十一峰的境况,因此最是来喜欢青云峰。 小道童最是好骗,只要她一来,保准喂给她些吃食。 果不其然,小道童见白渊在云海摆尾,一时高兴,撸下一颗糖葫芦,就此扔进了云海之中。 白龙瞬息而至,囫囵吞了糖葫芦,飞上青云峰顶,在几个道童顶上绕了几圈,这才再次潜入云海。 陈玄在玉柱峰顶建了一座竹屋,以便他观云之用。 此时,他正端坐崖边看着那条愈发灵动的小白龙。 “又去蹭吃的了?堂堂真龙,能不能有点出息?” 白渊猛地摆尾,竟是想要以龙尾拍脸,陈玄左手轻点龙尾,右手遥遥一握,云气朝着白渊涌去,将她锁在了云层之中。 “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陈玄摇了摇头,继续闭眼悟剑。 没过多久,一只黄鹤自天边翩然飞至,陈玄诧异地睁开眼。 黄鹤似是认识陈玄一般,不顾其余的八十峰,径直朝着玉柱峰而来。 黄鹤飞过陈玄头顶,双翅一阵,一张雪白纸片落了下来。 “八月十五日,龙虎山论道。 ——齐玄帧” 陈玄刚刚看完,那纸片便陡然散开,化作一缕云气。 “齐玄帧?此人是谁?又怎会知晓我在此处?也不知这黄鹤飞了多久,这缕云气竟如此凝实,此人境界起码也是大指玄或是大天象了。” 陈玄喃喃一阵,一指点出,云层涌动,白渊得以再获自由。 陈玄望了望那座武当主峰,沉吟片刻,走向崖边,一步步行于云海。 今日有不少香客上太清宫敬香,这座武当主峰较那八十一峰高出许多。 不少人正行在半山腰,却见那云雾之上有一白衣人缓步而行。 “仙人……” 石阶上,一位正值妙龄的窈窕少女,望着云海上的那道白影怔怔出神。 …… 陈英凝坐在蒲团上,双眸微闭,面上一丝紫意隐去,他睁开眼,看向陈玄。 “齐玄帧?此人乃是龙虎山执牛耳者,即便是那天下第二王仙芝,也未曾去那除魔台逞威风。 依我看,他多半已晋入那传说中的陆地神仙境。” 陈玄闻言一怔。 “陆地神仙境?还是道门神仙?若是如此,那此人气机岂不是可以做到滔滔不绝?” 陈英凝缓缓点头。 “那四大天师不过尔尔,只是贪慕长生之辈,可这齐玄帧却真有高深道行。 他既约你去论道,自是不会行那下作之事,你且安心前去。 哦,还有一事,我那大弟子许久不曾出山,还要劳烦师弟你带他去见见世面。” 陈玄闻言笑了笑,既是连“师弟”的称呼都用上了,那他这个做师叔的,怎么能不带王重楼同行? 毕竟,他如今也是这座偌大武当山的小师叔祖了。 正文 第六章 这座江湖 , “听说了吗?武当山上有白龙真仙。” 客栈之中,腰挎狭刀的汉子对着同桌的两个豪客说道。 “依我看,多半又是以讹传讹,我等纵横江湖多少年了,何时见过有人行于云间?” 对坐的瘦削男人摇了摇头道。 王重楼坐在几人身后,闻言,只是轻轻端起茶碗,饮了一口。 “我算是想明白了,原来你师父让我带你下山,是怕我找不着路?” 陈玄如今是一副少年模样,唇红齿白,眉心还有一道紫色竖纹,确实有些引人注目。 没见客栈门前已经聚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在那暗中窥伺,相互打趣,几个丰腴少妇甚至说起了荤话,笑声阵阵,波涛汹涌。 “山下风景甚好。” 王重楼看着陈玄,嘿嘿一笑。 陈玄这才发觉这王重楼也不是多么正经的人。 “此处已到剑州地界,距离龙虎山不远了。” 王重楼见陈玄神色错愕,连忙收敛笑意,言归正传。 “你我二人行了半月,也该到了。” 陈玄淡然道。 两人出了凉州,一路向南,也不买甚马匹,只是徒步而行,路上很是低调收敛,因此并未遇到什么事端。 “动身吧。” 陈玄起身,客栈外的妇人们都伸长了脖子。 两人出了客栈,很快消失在巷尾,那群妇人才唉声叹气地散开。 …… “剑州被划作江西与江东,江东牯牛大岗上有个轩辕家,出了个叫轩辕大磐的人物,曾与剑神李淳罡比剑,好在虽然败了,但性命无忧。 后来他弃剑用刀,又与一无名小卒比刀,结果又输一阵,后来才知道那人叫顾剑棠,如今已是离阳军中的将军了。” 王重楼立在楼船船头,看着两岸的险峰,如是说道。 今日天阴,虽无雨雪,但风却不小,因此,楼船两层的甲板上没有几道人影。 “那龙虎山便在江西喽?” 陈玄右手手指轻动,这才压住了有些按耐不住想要入水的白渊。 “正是如此,龙虎山斩魔台与徽山牯牛大岗遥遥对望,据说那轩辕大磐已上了龙虎山,要与齐玄帧比内力。” 王重楼笑着说道,即便是他这种宅心仁厚之人,都觉得那轩辕大磐委实有些不要脸了。 “轩辕家不自量力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这人竟敢在剑州地界说轩辕家的不是,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陈玄侧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着紫衣,腰佩宝剑的俊美青年正朝他们走来。 “未请教?” 王重楼率先抱拳道。 “紫禁山庄,徐栩。” 青年并未回礼,在提到紫禁山庄四字时,神色还有些倨傲。 陈玄面不改色,但心里却暗道来的真巧,他在此界结下的第一桩因果,正是与这紫禁山庄有关。 “原来是武林圣地紫禁山庄的俊彦,果然一表人才。” 王重楼是个会来事的,尽挑着好听的说。 陈玄不再理睬那青年,反而专心致志地看着那江水。 一江奔流,蜿蜒而行,竟是将大地分成了两岸。 “上善若水。” 陈玄喃喃,他心念一动,一道江流自船底涌起,竟是险些将这座足有两层高的楼船掀翻。 徐栩双脚微微用力,整个人仿佛钉在了甲板上一般,任船东摇西晃,我自屹然不动。 王重楼有意藏拙,干脆装作踉跄状,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 陈玄松松垮垮地立在船头,可却怎么都不见动摇,仿佛与船合为一体。 半刻之后,这楼船才停止了晃荡。 “那小子,我看你武功不弱,你是哪个门派的?” 徐栩见陈玄武功似乎不错,双眸精光一闪。 他入二品境界已有一年多了,一路行来,凭借腰间长剑不知挑败了多少高手,紫禁山庄向来行事霸道,因此败者多半有死无生。 “丹黄派。” 陈玄温和一笑,王重楼若有所思,心道又学会了一招。 “丹黄派?听着倒似一座道家门派,可为何我却闻所未闻?” 徐栩狐疑地看向坐在地上的王重楼,他瞬息拔剑,一剑刺出。 他是紫禁山庄的嫡传,那本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杀鲸剑》,早已被他读了个滚瓜烂熟。 这一剑名曰刺鲸,剑如其名,杀力奇大。 三尺青锋成了一张索命符,径直朝着王重楼刺去。 他有心试探两人的武功路数,但这一剑确实是抱着杀人的念头去的。 不如此,怎么能逼得那少年与他捉对厮杀? 陈玄身形一飘,一把扯起王重楼,接着便向后飞掠而去,直到两人都落在栏杆之上,徐栩那一剑才刺入甲板。 倒不是他这一剑慢了,堂堂二品境界的高手,在江湖上也算是一位足以开宗立派的小宗师了,何况他是抱着见血的念头动剑,自是不会慢。 只不过是那白衣少年身形太快罢了。 “徐栩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前辈莫怪。” 徐栩收剑,躬身行礼。 他的背心的衣料已被汗水浸湿,一阵江风袭来,他打了一个冷颤。 陈玄淡然一笑,并不与他计较,只是带着王重楼飘然落下一层。 徐栩这才转身,慌忙朝着船舱跑去,不料才走了五步,便轰然倒地。 两男一女自船舱中走出,笑呵呵地看着躺倒在地的徐栩。 “徐少侠,听闻你手上有紫禁嫡传的杀鲸剑谱,可否借我们一观?” 徐栩艰难地抬起头,他凄然一笑。 这几日与他萍水相逢,他一直只当他们是随从,打心眼里看不起这武功低微的几人,言语之间不加提防,难免被套出一些隐秘。 今日终于着了道。 陈玄之所以没有杀他,就是看出了他中了迷药,一种药效极为缓慢的迷药。 “你们三个废物,即便得了杀鲸剑谱,至多也就能杀几条臭鱼烂虾。” 徐栩此刻浑身瘫软,说起话来,也没了平日的中气,只不过依旧刺耳。 那女子笑了笑,她生了一张瓜子脸,嘴角处有一颗细小的红痣,身段更是婀娜,这一笑,便让两个同伴愣了神。 “我的徐大少侠,你真当整座江湖都是你紫禁山庄的不成?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女子声音婉转,但言语却并不怎么动听。 陈玄在楼下听得无趣,干脆一指朝上划过,四个人一齐死了个干净。 “这便是江湖吗?” 陈玄笑了笑。 正文 第七章 剑神淳罡 龙虎山某位四代祖师种了一片板栗林,至今也有数百年了。 如今恰好是八月,到此季节,正是板栗落地,刺壳裂开之时。 可惜等闲之人是无福享用龙虎山栗子的美味了,也只有经年累月上山敬香的大香客,才能得一小袋。 “我只当龙虎山势大,必然盛气凌人,可谁知压根无人来找你我的麻烦。” 陈玄与王重楼立在斩魔台山下,看着龙虎主峰上那络绎不绝的人流。 与龙虎山相比,武当山当真可以称得上是门可罗雀了。 “小师叔有所不知,龙虎山的根基在那天师府,那群赵姓天师才是龙虎山真正的中流砥柱。 至于这外山,不过是聚拢香火之地,只留了些道法稀松的道士道姑看管。 哦,倒是有一处例外,那便是眼前这座斩魔台了,可莫说是香客,就连四大天师都不曾轻易踏足此山。 毕竟,齐玄帧老前辈可是唯一被评为五百年来不输吕祖的人物。” 陈玄解下葫芦,一边饮酒一边赏景。 江水滚滚,牯牛岗与斩魔台对峙而立,那牯牛岗是一整块巨大青石,顶上冲天,如同牛角,故而叫做牯牛岗。 至于斩魔台,则是一座顶上齐平的高耸山峰。 两人缓缓而行,一步步朝着山顶跋涉,曲径通幽,倒也有几分野趣。 一个时辰后,两人行至半山腰,却见那小路通入一片阴翳竹林。 一个须发尽白的高大男子,闭眼端坐在小路上,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这男子须发已然全白,但面容却是三四十岁的模样。 “此人驻颜有术,但浑身上下又无半点道韵,多半是走了旁门证长生的路数。” 王重楼以内力将声音传入陈玄耳中,本以为那人听不见,不曾想他竟是瞬间睁开了眼。 “无知小儿也敢妄论长生?” 那人气机暴涨,一袭青袍鼓起,一指点出,他身后数十根翠竹齐齐被压了下来。 劲气磅礴,宛若撞钟的柱子,一下朝着王重楼顶了过去。 陈玄身形一飘,只是轻轻一掌,便将那白发男子掀翻在地,顺带着让那竹林翻涌了好一阵。 “若是你无伤势,倒也有资格在此做那拦路恶犬,可你如今经脉有损,也敢在我面前猖狂?” 陈玄立在方才白发男子所坐之地,翠竹摇晃,白衣飘飘。 王重楼心头一震,看来他还是小觑了这位年轻师叔。 “江湖中何时出了你这种小怪物?” 白发男子靠在一根竹上,他身前翠竹已不知倒了多少株。 “听闻有人心比天高,来与齐玄帧比内力,看来那人就是你了。” 陈玄轻轻一笑,自他身旁走过,不曾多看他一眼。 王重楼见状连忙跟上。 “小子,你们是何门何派之人?” 轩辕大磐抹去嘴角的血液,也不回头,朗声问道。 无人应答,只有窸窸窣窣的落叶之声。 …… 斩魔台顶很是平整,悬崖边上生了些灵芝兰花,与几棵怪松作伴。 一座茅屋立在斩魔台顶上,竟是比陈玄在武当的那竹屋更加简陋。 “道友远来,且先休憩片刻。” 年轻道人骑着黑虎,自崖边飞掠了上来,道人飘然落地,轻轻拂袖,便扫出一片干净石台。 陈玄淡然坐地,王重楼见了那年轻道人,却有些举止失措,坐立难安。 “这位道友也请坐吧。” 齐玄帧笑了笑,一手指着那片宽阔石台。 王重楼这才坐下,但依旧有些紧张,毕竟,眼前这位已然算是天下道门之首了。 “你可认识吕祖?” 陈玄打开养剑葫,引出三股酒水,分别化作三盏酒杯,飘至三人身前。 再引出一束灵酒,分成三股,分别落入杯中。 王重楼一听“吕祖”二字,仿佛耳畔响起一道霹雳,心湖激荡,竟是捏碎了那酒杯。 齐玄帧一指点出,飞溅的酒水渐渐回掠,仿佛时间倒流。 “你果然不属于这方天地。” 齐玄帧将手中酒水化开,朝着黑虎激射而去,黑虎张开血盆大口,饮完美酒,便就地趴下休憩了。 “那一日你以云气做纸,以真气作笔,写下那一封信笺,我自那真气痕迹中察觉到一丝很熟悉的气息。” 陈玄再凝了一杯酒,递给齐玄帧。 “你曾遇见过他?” 齐玄帧接过酒水,抿了一口,神色陶醉。 王重楼恨不得一掌震聋自己,这些玄奇隐秘,听了白听不说,只怕是牵扯了大因果。 “你不是他,甚至吕祖也不是他。” 陈玄沉默地盯着齐玄帧,他暗自牵动定海珠,却见齐玄帧顶上金云蔓延十里,其中有一道人正御剑而行。 这样的气运,已然超过陈玄所见过的任何人,只不过,距离成就真仙的那位,还差了不少。 “你在看什么?” 齐玄帧笑意玩味。 陈玄心头一震,以定海珠观气,极为隐秘,这还是头一次被人当场发现。 “你既不是他,又为何寻我?” 陈玄有些疑惑。 齐玄帧沉吟片刻,对着王重楼遥点一指,后者瞬间入梦。 “你来到此界之时,贫道曾卜算一卦,由此知你精通丹术。” 齐玄帧透过皮肉,看向陈玄心头的那簇金色火焰。 “你又在看什么?” 陈玄以真气护住心脉,这才阻挡了齐某人的窥视。 “或者说,你要我做什么?” 齐玄帧微微一笑。 “贫道要向你求一粒丹药。” 陈玄神色错愕。 “丹药?天下谁人不知你是丹道宗师,何药竟连你也炼不出来?” “长生药。” 齐玄帧抬起头,望向那座隐秘天门。 “贫道是五百年前吕祖,今世齐玄帧,已修天道六百余年,只为再见那一袭红衣。” 陈玄心神巨震,此人修道至如此境界,原来是为了情之一字。 “此生修道圆满,只待贫道兵解,就可再见到她,只是,她这一生不会顺遂。” 齐玄帧笑容微苦,似他这般惊才绝艳之人,也难敌天道摆弄。 “所以,此丹是为她求的?” 陈玄忽然起身,看向斩魔台下。 齐玄帧点了点头,同样起身,遥望山脚的那道身影。 那人手持长剑,一袭青衫很是潇洒,只是不知为何却背了一个青袍女子。 轩辕大磐不知死活地拦在那人身前。 于是他对着牯牛大岗挥了一剑。 正文 第八章 剑开天门 牯牛大岗上,有六道巨大瀑布,直直而下,激起漫江水雾,传说此潭之下盘踞着一条蛟龙,因此此处又称龙门或是天门。 轩辕府衙的大门就立在那牯牛岗顶上,临瀑而建。 青衫剑客一剑挥出,天地为之一寂,六道百丈瀑布一齐逆流,水浪冲天而起,将那轩辕家的大门瞬息冲垮。 别说是牯牛大岗了,就连斩魔台上也是巨浪冲天,好在有大小两位道门真人在此,这才拦下那巨浪。 “轩辕老狗,败过一次竟是还不死心?” 青衫剑客收剑,继续背着那绿袍女子上山。 轩辕大磐已自山腰上跌下,重重地落入江中。 龙虎山中,不知何人泄露消息,说那剑神李淳罡已至徽山,惹得大道姑小道姑一齐登上龙虎山顶,就为了一窥剑神风采。 李淳罡背着那绿袍女子,身如飞燕,飞掠上山,自那片竹林上点过,很快到了斩魔台顶。 “齐老道,我李淳罡来找你求丹!” 李淳罡剑眉星目,身材修长,即便是背上背着一人,也丝毫不损其俊逸风采。 他此时已年近花甲,但却依旧是青年模样。以他陆地神仙的境界,这般年纪却正值剑道巅峰,一身修为直逼已至陆地天人境的齐玄帧。 “你于人间几无敌手,怎会护不住她?” 茅屋前,齐玄真负手而立,言罢,他抬头看了看天空。 今日,他便要飞升兵解了。 道门飞升有两种,无非是成败之分,成则是羽化登仙,败则是兵解道消。 可他齐玄帧,早就可以飞过天门,证得长生,却一次次兵解。 “她是伤于我剑下。” 沉默良久,李淳罡这才回答。 “伤?她已气息全无,魂魄离体,已是神仙难救了。” 陈玄立在一旁,缓缓开口。 “你是哪来的毛头小子,趁我没改主意,快些滚下山去,否则,便去江底与轩辕老儿作伴吧。” 李淳罡背着绿袍儿,继续朝着齐玄帧走来。 陈玄观了观李淳罡的气运,此人顶上竟无金云,只有一把剑气凝成的宝剑。 他想了想,轻拍葫芦,一道金光飞出,径直朝着李淳罡而去。 李淳罡随手挥剑,用那半柄木马牛斩开了龙渊,接着又是一剑,剑气滚滚如龙,直朝着陈玄而去。 这一剑,李淳罡未曾留手,陈玄连递三剑,倒退十步,这才将这一剑挡了下来。 “以你的年纪,有如此剑术,倒也不错了,只不过今日我可没那功夫教你剑术,快滚远些,别来碍事!” 李淳罡此生唯一败绩,是因惜才王仙芝而败,此刻剑心圆满,剑气剑意几近五百年前吕祖,甚至较此刻的齐玄帧还要强上几分。 少年得志,一生顺遂,此时的李淳罡自是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 当然,他背上的女子另当别论。 齐玄帧摇了摇头,单以丹术境界而言,他较陈玄高出一线,可要说炼生死大丹,定是陈玄更为擅长。 李淳罡不知陈玄根底,竟是错过了良机。 “贫道有一丹,确可救她性命,只是今日贫道就要飞升,此时粘连因果,怕是会让贫道功败垂成。” 李淳罡闻言怒极。 “你既是天下道首,当有悲悯世俗之心,此时爱惜羽毛,是否太过狭隘了些!” 言罢,李淳罡将绿袍儿轻轻放在石台上。 再起身时,他已握紧了剑柄。 “也罢,今日你我论剑论道,兴许可使我功行圆满,若是你胜了,我便救了她。” 齐玄帧轻轻拂袖,将王重楼与黑虎一齐送至山下,只留陈玄旁观。 “这小子是你的弟子?” 李淳罡将绿袍儿护在身后,残剑一动,两袖剑气滚滚,如同两道青蛇,瞬息朝着齐玄帧袭去。 齐玄帧挥袖,一道天雷落下,将那剑气搅碎。 李淳罡剑剑不断,剑气滚滚,如同蛟龙,再度袭来,竟是将山崖四周的松柏灵芝尽数毁去了。 陈玄盘坐在十丈之外,同样被剑气波及。 龙渊不断飞掠,这才挡下那无穷剑气。 “李淳罡,世人皆言你的剑道修为直逼吕祖,若是你的剑只有如此程度,难免有些贬低吕祖了。” 齐玄帧以指为笔,在空中画了一道镇岳符,金字浮现空中,将那滚滚剑气再度湮灭。 陈玄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毕竟此等对决,已是这座江湖的顶峰了。 李淳罡回头看了看那绿袍女子。 “齐老道,我还有一剑,剑气撞天钟,顷刻开天门,却不知你敢不敢接!” “剑开天门?贫道却是要领教一番了。” 齐玄帧微微一笑。 李淳罡此生未曾真正败过一次,他那两袖青蛇曾被剑道高人嘲讽,说是世间已无真龙,你这屠龙术有何用? 于是他便大改剑路,只有一剑,剑剑必胜,剑气与剑意一路攀升,时至今日,这一剑已可洞开天门。 青衫飘飘,一剑挥出。 西起斩魔台,东至牯牛岗,一整条浩荡江水被这一剑激起腾空,宛若一条蜿蜒数十里的蛟龙,江水遮天蔽日,那剑气更是凝实异常。 一剑刺向齐玄帧,他终于不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双袖挥动,乌云压顶,云气被他随手取来,凝成一把巨大的黑剑。 两剑终于碰撞到一处,巨大的浪花朝着江西江东而去,整座牯牛岗成了山上汪洋,而龙虎山也好不到哪去,巨浪朝着玉皇宫拍去,将一众道士香客吓得面如土色。 幸而有那老天师赵宣素出马,袖中一连飞出四张金黄符纸,这才将龙虎山护住。 巨浪化作倾盆大雨,自天穹而下。 浪消云开,木马牛已跌落,李淳罡双目无神,只是抱着那绿袍女子默然无语。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李淳罡的剑道境界也如山崩一般,自陆地神仙直直退到指玄境。 齐玄帧抖了抖衣袖,将浑身湿气散开,接着一指指天,将那方圆千里的云朵尽数震散。 一道天门隐现琼宇,白日之下,一道彩虹自斩魔台拔地而起,画了一条长长的弧线,最后落入天门。 “今日贫道飞升。” 齐玄帧踏上彩虹,一步步朝着天门而去。 可惜世间无几人知晓,他齐玄帧不求飞升。 陈玄看了看颓然坐地的李淳罡,又看了看即将兵解的齐玄帧,他喟然长叹。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 正文 第九章 武当剑神 “齐玄帧飞升,李淳罡跌境。天下将乱矣。” 距离牯牛岗不远处,徽山的一座山涧之中,老者临溪而渔,鱼钩竖直,却不知如何钓的上来鱼? …… 千里之外,一片芦苇荡旁,一人在巨石旁与自己对弈。 倒不是无人愿意与他手谈,实在是他的棋力太高,已然无敌于世。 毕竟春秋十三甲,此人独占其三,分别是那棋甲、书甲、算甲。 “世间可以没有王仙芝,但却不能没有李淳罡。也只有这样的书,才勉强值得一翻。” 他自言自语,但口气却大得惊人。 “说起来,你又是谁?” 他落下一子,恰好是一枚白棋。 …… 陈玄一袭白衣飘飘,他静默地立在斩魔台上,双眸微闭,正在感悟方才观剑所得。 指玄指玄,一指之中便是玄机,陈玄在武当步入指玄境,今日见了此界天道与剑道的绝巅,自然收获不小。 兴许,他能一举踏入那玄之又玄的大指玄境,长生真人境界就在眼前。 李淳罡背起绿袍儿,默然转身,就要朝着山下去了。 “李淳罡,你我做一桩交易如何?” 陈玄忽然睁眼,先是看了一眼那道隐去的天门,接着对着李淳罡问道。 “滚。” 李淳罡已跌境,此刻只以指玄境界挥了一剑,但那道剑气的雄浑程度竟是丝毫不输之前。 滚滚剑气袭来,陈玄不退反进,握剑挥剑。 一招剑十,金线划出,在空中化作浪潮,越滚越大,与李淳罡的剑气撞在一处,两剑皆消。 陈玄堪堪与李淳罡这一剑抗衡。 “她还有救。” 陈玄摸了摸被剑气割开的衣袖,心气不跌反涨,对这座江湖更加神往。 李淳罡身形一动,来到陈玄身前。 “若是救不了,我定一剑杀你。” 李淳罡衣袖鼓起,剑气充盈。跌境又如何,他李淳罡不照样是当世剑道最高者? “事成之后,你要去武当山,护持武当山门半甲子。” 陈玄静静地看着目眦尽裂的李淳罡。 “若是你能救她,护持武当山一甲子都成。 我李淳罡此生不求于人,今日却连破两例,小子,可别消遣我。” 李淳罡神色肃然,他跺了跺脚,石台上的水渍瞬息震起,他再一挥袖,便将水气尽数驱散。 “你可知齐玄帧为何与我论道?” 陈玄手指轻动,龙渊化作一道流光,进入养剑葫中。 “难不成是因为你也是牛鼻子道士?” 李淳罡冷笑道。 “你来做什么,他齐玄帧便做什么。” 陈玄淡然一笑。 “他向你求丹?” 李淳罡瞳孔微缩,这才将绿袍儿轻轻地平放在地上。 陈玄不再言语,盘腿坐在绿袍儿身侧,一指点向她的眉心,丹田莲池之中,四十九朵金莲一齐摇曳,金气泛紫,灌入绿袍儿的经脉之中。 陈玄眉心处隐现紫纹,李淳罡一见,顿时安心不少,那微乎其微的一丝希冀再度放大。 “大黄庭关?天下道人千万,不知有多少人钻了这大黄庭的牛角,这小子年纪轻轻,竟是修道初成?咦,不对,多半又是一个驻颜有术的老怪物。” 李淳罡暗自揣测,他此刻心乱如麻,已不敢再想绿袍儿会如何。 “有救。” 陈玄收回右手,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黄澄澄的丹丸。 “你且以精血辅之,喂她服下此丹。” 丹药漂浮半空,李淳罡右手轻轻握住,又自左手指间逼出一滴精血,点在那丹药之上,这才轻轻分开绿袍儿苍白的嘴唇,将那粒丹药送入她的口中。 “此丹名为饵丹,据我所得丹书记载,此丹服食一月,即可成仙,可令鬼神来侍,玉女至前。 此言虽夸大其辞,但这丹药令她再生一线生机却不难。” 陈玄笑吟吟地说道。 李淳罡低头一看,却见绿袍儿的面色不再苍白如纸,虽未有几丝红晕,但已有温度,不再冰冷。 “她何时才能醒转?” 李淳罡见绿袍儿暂无性命之忧,心气一泄,指玄境界也微微动摇,好在并未彻底跌落。 “此丹虽然玄妙,但你的剑气太过凌厉,仅此一丹却是救不了她。 唯今之计,不如先带她回武当山,让我与一位丹道高人联手,方可保她无虞。” 陈玄将那玉瓶交到李淳罡手中。 “一日一丹,可保她生机不断,三十日后,她的外伤就能痊愈了,届时只需唤醒她的一抹真灵。” 李淳罡小心翼翼地将玉瓶揣进怀中,再次背起绿袍儿。 “即刻动身,早去武当山。” 青衫一动,两人一齐消失在斩魔台顶上。 陈玄无奈地摇了摇头,凌空微步,但速度却并不比李淳罡慢几分。 山腰处,王重楼只觉得脸上湿乎乎的,他这才缓缓醒来。 谁知一睁眼,就见一条黏糊糊的舌头正朝着他舔来。 王重楼连忙起身,身形暴退。 那头黑虎似是知晓主人离世,此刻气性颇大,一迈前爪,便跃到王重楼身前,眼看着就要扑下去了。 “孽畜怎敢伤人?” 李淳罡一脚点出,踏在黑虎顶上,黑虎如同背负了一座山岳,轰然落地,震得竹林一阵窸窸窣窣。 “多谢李老剑神救命之恩。” 王重楼连忙躬身,抱拳行礼。 “你长了这张嘴,还能活到今日,全赖你拜了个好山门。” 李淳罡冷哼一声,背着绿袍儿继续下山。 “我……” 王重楼欲言又止,正欲大声解释,可那黑虎再次立了起来。 “你主人飞升了,随我去武当山吧。” 陈玄飘然立在黑虎背上,双脚微微用力,便将它再度压了下去。 “吼~” 黑虎有气无力地嘶吼几声,挣扎几下,终究是挣脱不开,只能憋屈地点了点头。 陈玄见状微微一笑,拉起王重楼,便一拍虎背,朝着山下去了。 “师叔,李老前辈……” 王重楼似乎猜到了几分。 “你若是再叫他老前辈、老剑神,这条小命多半是保不住了。” 陈玄立在虎背上,黑虎一跃近十丈,他的身体丝毫不曾动摇。 王重楼却只能惨兮兮地攥住黑虎的皮毛,生怕坠下崖去。 陈玄忽然双眼微眯。 “我且问你,天下可有哪位高手喜欢吃剑?” 正文 第十章 大指玄境 , “吃剑?传说中是有一人,喜欢以天下名剑为食,他便是那西蜀剑皇的师父隋斜谷。” 王重楼鬓发纷飞,双眼眯起,如是说道。 “小黑,走快些。” 陈玄再一跺脚,黑虎哀嚎一声,接着加快了速度。 很快,两人一虎便追上了李淳罡。 “有个怪人在山脚堵路,多半是冲你来的。” 陈玄自黑虎背上飞跃而起,来到李淳罡身侧,缓步凌空。 “他也就敢趁我跌境前来捡便宜了。” 李淳罡不屑地笑了笑。 他停下脚步,一指点住黑虎颅顶,将绿袍儿轻轻放在黑虎背上。 “莫要乱动,否则拿你虎鞭泡酒。” 李淳罡静静地看着那对巨大吊睛,黑虎再次哀嚎,但却只能乖乖伏地。 王重楼连忙跃下虎背,陈玄哈哈大笑。 李淳罡握剑飞身,青衫飘飘,很快便落在山脚。 “你这老东西倒是会挑日子!” “怎么,你李淳罡还有天葵月事不成?” 隋斜谷两眉雪白修长,竟是垂到了脸颊之上,他一见李淳罡便继续嘲讽。 “呦呵,剑神怎么只剩下指玄境了?” 隋斜谷就地坐下,自背后抽出一剑,剑身上刻有“我有三尺匣”五字。 他两指捏断剑尖,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 “你这老小子,此剑虽未入那前十之列,但好歹也是一把名剑,怎可如此暴殄天物?” 李淳罡虽然并不拘泥于剑本身,但也瞧不上隋斜谷这吃剑炼剑气的做派。 “不说废话,你且先调息一阵,何时动手,你说了算。” 隋斜谷再次捏剑,折下一截,扔进嘴里继续咀嚼。 李淳罡也不矫情,就在江边坐下,不看那波涛滚滚,只管闭眼调息。 “他方才与齐玄帧论剑,此刻境界十不存一,不若让我先与阁下问剑,如何?” 陈玄飘然而至,黑虎驮着绿袍儿缓缓行来,王重楼在一旁小心看着,生怕她掉下来。 隋斜谷瞧了瞧陈玄腰间的那枚朱红葫芦,嘿嘿一笑。 “你腰间葫芦里的那把剑不错,吃了怪可惜的,你既然要向我问剑,不如以此剑做彩头,如何?” “阁下好眼力,既是如此,我应了便是。” 陈玄笑了笑,轻拍养剑葫,那柄通体剔透的金黄飞剑就此飞掠而出,在他身侧萦绕。 隋斜谷此刻虽未跻身陆地神仙境,但也是天象巅峰的高手,若非天下气运不显,恐怕他已然证得陆地神仙了。 如此人物,自然不是谁都能胜的,只是陈玄此刻与那大指玄境只差一线之隔,这才想要想在生死厮杀之间证得长生真人。 李淳罡眼皮微跳,隋斜谷是何许人也?吃剑已近七十年,腹中剑气不知屯了多少道。 李淳罡并不觉得陈玄能有几分胜算,只当他是在替自己拖延时间。 隋斜谷将那把名剑彻底崩碎,张口一吸,便将那剑吞入腹中。 “你是晚辈,老夫让你三剑。” 隋斜谷双手垂下,轻轻一笑。 陈玄知晓此人难缠,也不客套,一上来便是圣灵剑法的杀招。 元神暂时出窍,携着那龙渊剑,裹挟天地之势,将方圆百丈尽数化作剑气世界。 江水停止流动,王重楼与黑虎已停滞在原地,仿佛时间静止。 龙渊在江畔划过一道金线,线头直朝着隋斜谷而去。 剑气绽开,如同一道道水流,朝着隋斜谷冲刷。 隋斜谷双眼微眯,他也未曾想到,眼前这个不过是指玄境的小家伙,居然有这共鸣天地的一剑。 百丈长的江水随着剑气激起,化作一道水幕,遮住了天日。 龙渊锐不可当,气势如虹,裹挟着江水,如同一条水龙,撞向隋斜谷。 陈玄愕然,原来龙渊停在了隋斜谷身前一尺处,不得寸进。 隋斜谷微微张口,吐了一缕剑气。 龙渊瞬息倒飞,水龙崩碎。 江水再度奔涌,王重楼咽了咽口水,只觉得不虚此行。 陈玄元神入体,伸手握住龙渊。 “阁下不愧为成名多年的剑道高人,请接陈某这第二剑。” 隋斜谷立在原地,闻言笑了笑。 “快看,那便是剑神李淳罡。” “那少年是谁?生的好生俊俏!” 自龙虎山下来一群大道姑小道姑有容道姑无容道姑。 她们立在几里之外,莺莺燕燕,吵嚷个不停。 王重楼强忍笑意,继续专心观剑。 陈玄右手竖剑,左手自剑尖向下轻抚,剑身轻颤,微微剑鸣。 丹田金莲摇曳,大黄庭真气自体内诸大关窍奔涌,浩浩荡荡,气象巍然。 借着此前观剑所感,陈玄将自创的十剑融为一剑。 “此剑名曰落梧桐。” 一剑挥出,并无浩大场面,甚至连剑气也见不到,可隋斜谷却收敛了笑容。 凤落梧桐,一剑自天上来。 剑气飘渺,剑势逍遥,真如凤凰降世。 剑气陡然绽开,隋斜谷一指朝着天上点去,却被这一剑轰然砸进土里。 那群道姑见陈玄白衣飘飘,挥剑潇洒,已经静寂无声,小道姑只顾着盯着陈玄看,可几个大道姑却不自觉夹紧了双腿。 “这一剑倒有几分仙气了。” 李淳罡睁眼,微笑着喃喃。 王重楼立在原地,双眼紧闭,在心中回忆那一剑的神韵,却只能烙印一丝一缕。 壳、壳… 江畔土地寸寸龟裂,隋斜谷一跃而出,他拍了拍浑身的泥土,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不错,凭这一剑,已有向我问剑的资格了。 还有一剑,此剑之后,我便要动手了。” 隋斜谷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却已无名剑可吃,他只能望着陈玄手中那把龙渊,咽了咽口水。 “我这第三剑,说是一剑,其实只有半剑,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陈玄紧握剑柄,双眼一闭,细细感悟此方天地,天上方圆千里的云气本已被齐玄帧一指震散,此刻斩魔台上却再现一朵白云。 陈玄一指指天,那云朵瞬息凝实,化作一把巨大云剑,自天上飞来。 手指转向,一指指地,泥土纷飞,同样聚成一剑。 陈玄握住龙渊。 一剑挥出,也是三剑齐出。 天地人三才合一,陈玄入大指玄境。 正文 第十一章 两袖青蛇(感谢忧伤的小逗逼大佬) 天地人三剑齐至。 白云凝成的那柄剑最是虚无缥缈,瞬息散开,却又在隋斜谷身前出现。 泥土凝成的剑很是厚重,紧贴地面朝隋斜谷袭去。 龙渊最为灵动,但也最为凌厉,剑光划过,将江水压得不起波澜,平整如镜。 三剑合一,陈玄以大指玄境境界彻底递出这一剑。 此剑剑势也就比李淳罡那剑开天门略逊一筹,但论及天道玄妙,却又远胜于那一剑。 云剑刺向隋斜谷眉心,泥剑刺向他的胸口,而龙渊则是直朝着他的丹田气海去了。 隋斜谷神色凝重了几分,一气吐出。 七十年剑气积攒腹中,一夕吐出,即使只吐了五分,但剑气也比两人身旁那条大江要浩荡百倍。 那群龙虎山道姑都携着木剑,此刻,一柄柄木剑竟是颤抖起来,几欲脱手而出,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隋斜谷吐出剑气磅礴如黄龙,在空中张牙舞爪,相较之下,那三把剑渺小如飞针。 三剑钉黄龙。 云剑与泥剑轰然散开,只有龙渊飞掠而回,那浩荡黄龙剑气也在瞬息崩离瓦解。 三剑已过,两人不分胜负。 “大指玄境,道门又多了一尊长生真人。” 李淳罡神色诧异,江湖中的一品境界,大都是伪境。 如那金刚境,江湖武夫所谓的金刚体魄,与那白衣僧人李当心相较,简直如同纸糊一般。 当下这座江湖,能入指玄境已是妥妥的武评天下前十,入大指玄境则更是了不得,打磨一段时日,足以于陆地神仙之下无敌。 而陈玄又是道门中人,入了大指玄境,便窥得长生之妙,有望证得陆地天人。 他李淳罡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江湖中何时出了陈玄这么个怪物。 隋斜谷猛一吸气,将散开的剑气尽数吸回腹中,他看了看陈玄手中龙渊,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陈玄此刻只觉灵台清明,天地之间仿佛解开了枷锁,丹田气海之中,金莲再生出十五朵,共计已六十四朵了。 “隋老先生,这一剑,如何?” 陈玄负手而立,任由风拂衣袖,白衣飘然。 “仙气太重,剑气太少,等你彻底稳住大指玄境,再来与我问剑吧。 可惜了,若非今日我专程来找李老儿,定要让你见识一下何谓百年意气。” 隋斜谷咂了咂嘴,这才看向端坐于地的李淳罡。 “李淳罡,听说自你入天象以后,曾六年剑不出鞘,那一剑当真可开天门?” 李淳罡冷笑一声。 “对付你这种货色,何须剑开天门?只用我那两袖青蛇足矣!” 李淳罡起身,握住那半柄木马牛。 陈玄一拍养剑葫,龙渊飘然而出,掠到李淳罡身侧。 “一剑如何两袖青蛇?借你一剑。” 陈玄的声音飘入李淳罡耳中。 陈玄却不知两袖青蛇本就只需一剑,不过,两剑自然更好。 李淳罡回首看了看绿袍儿,心气提了几分,他右手木牛马,坐手龙渊剑,一步步朝着隋斜谷走去,很快便来到他身前一丈。 此时的李淳罡虽心气下坠,但风采却依旧是世间一等,青衫飘飘,并不输给陈玄半分。 那群道姑之中,大道姑都已将视线移到青衫剑客身上,只有情窦初开的小道姑,依旧盯着那道白衣怔怔出神。 “隋斜谷,出剑吧。” 李淳罡双剑负后,即便境界跌落,他着一剑依然是世间剑术顶峰,自是不会先手欺人。 隋斜谷神色凝重了起来,李淳罡步步走来,一步比一步剑势鼎盛,停下来时,一身剑意已快要冲破云霄了。 隋斜谷张口。 甲子剑气,一气吐之。 斩魔台山石迸裂,若非齐玄帧曾在山上画过一道镇山符,恐怕这山早已彻底崩开。 陈玄连忙闪掠身形,来到王重楼和黑虎身前,挥了挥袖,将那剑气遮挡在外。 剑气与真气不断碰撞,陈玄经脉中真气狂奔,这才挡住那剑气余波。 剑气似那决堤江河,滚滚而去,李淳罡立在剑气江河正中,神色淡然,两袖齐动。 手指下压,两剑便绕着手腕旋转,最终形成两道明晃晃剑影,不见剑身。 剑气如青蛇出洞,盘旋而生,两袖愈鼓,剑罡愈盛。 瞬息白转,两道剑气哪里还是青蛇,分明就是两条青龙。 两手握剑,青龙盈袖,身形一动,两条青龙盘旋而去,逆着剑气河流而上,瞬息来到隋斜谷身前。 一剑仙人跪,两袖青蛇胆。 两袖青蛇不愧是李淳罡的成名绝技,将整座江湖的剑术硬生生拔高。 倒不是说这招式毫无破绽,而是那体内气机流转,充盈穴窍的时机,还有剑罡愈发强盛的法门,都是人间极致。 隋斜谷吞剑七十年,剑气之盛,可与那凉州境内的沧澜江比肩。 要知那沧澜江乃是凉州最大的江河,宽近百丈,长逾千里。 隋斜谷的剑气盛若天人,可依旧被李淳罡那两袖青蛇破开,一剑点在了他的眉心。 隋斜谷呵呵一笑,强提一口真气,自指间绽开,如那璀璨花朵,陡然绽开。 李淳罡左臂被瞬息斩断,他面色淡然,剑尖轻动,同样斩下隋斜谷的一条胳膊。 “剑气之盛当论斜谷,剑术之高当论淳罡。 天下剑士千千万,见此二人,也只有跪伏磕头的份了。” 陈玄感慨连连,但他并不为两人伤势感到遗憾。 只要断臂未毁,以陈玄的丹术,自可帮他们续接。 李淳罡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仰天长笑。 “隋老儿,任你剑气磅礴,遇见跌境的李淳罡,照样敌不过!” 隋斜谷也跌坐在地,任由肩头鲜血喷涌。 “你剑术再高,还不是输给了王仙芝?天下剑士之荣辱,被你拱手相让!” 与跌境的李淳罡互换一臂,也不算丢人,只是让他隋斜谷气不过的,便是昔年李淳罡之败。 这一败,便让天下剑士从此被一拳脚武夫镇压。 “自此之后,江湖再无剑神李淳罡矣。” 一个丰腴道姑蹙眉叹息,她们那一代人的江湖,看来就要老去了。 “倒也未必。” 数里之外,陈玄笑了笑道。 正文 第139章 白衣金刚(感谢张6668大佬)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点击 → → → ← ← ← 点击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按F5/手动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逆行诸天的剑客的阅读地址:https://www.kubiji.net/302254/ 如果你刷新多次还无法显示内容,请通过意见反馈通知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逆行诸天的剑客最新章节、逆行诸天的剑客火锅粉带、逆行诸天的剑客全文阅读、逆行诸天的剑客txt下载、逆行诸天的剑客免费阅读、逆行诸天的剑客 火锅粉带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正文 第十三章 吴家剑冢 西楚国力不弱,君主虽说不是千古雄主,但也称不上昏庸。 因此离阳朝堂之上存在两种声音,一是先攻西楚,二是先攻东越或是南唐。 两种方略难以抉择,春秋余下的三国才得以微微喘息。 无仗可大,徐骁自然也就安宁了下来。 回离阳的路上,他遇见了一袭白衣的吴素,最后愣是用一双布鞋将她“骗”了回去。 那一日,徐骁笑着看向吴素。 “你想要江湖,我便给你一座,你想要天下,我就给你一个。而我呢,我就想要个儿子,你给不给?” 从此人屠不再是真人屠,从此女子剑仙不再是真剑仙。 吴素立在窗前,笑着看向院中的那棵梧桐。 将军府占据了大半座清凉山,不过这府邸终究是初建不久,也就是占地大些,倒也没什么素雅讲究。 陈玄来到将军府门前,看了看那对巨大的白玉狮子。 他想了想,并未惊动门房,而是一拍养剑葫,龙渊瞬息进了王府之中。 吴素诧异地望向府门的方向,却见一道金色剑光袭来。 一瞬之间,将军府两处分别斩出两道剑气,这才将龙渊剑拦了下来。 吴素见了那把剑的本貌,嘴角微翘,便让身后的丫环看愣了神。 “告诉将军,就说我有位故人登门。” 吴素握着那柄大凉龙雀,独自走出门外。 青衣丫环连忙迈着小碎步,朝着前院而去。 吴素顺着那剑光的方向来到了丹种坪。 却见那白衣少年正坐在一块大石上望天。 “齐玄帧的天道高吗?” 吴素见陈玄的第一面,竟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陈玄不再看那天象,他看着呜呜呜,认真地点了点头。 “很高,比清凉山高,比武当山高,甚至比李淳罡的剑道还要高。” “你入指玄了?” 吴素诧异地问道。 初见之时,陈玄至多不过是金刚境,这般修行速度,实在不能说慢了。 “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根本不是指玄,你早已是天象境了。” 陈玄笑着看向再度女扮男装的吴素,他自斩魔台归来时,曾听说轩辕家的一桩丑事。 说是轩辕大磐的嫡长孙,带回来一个浪荡不堪的女子,而那女子也不与轩辕敬城亲近,只在屋中挂了一副画像,每日看着那画像发呆。 画中男子一袭白衣,腰佩三尺青锋。 吴素不知陈玄在笑什么,但是从那笑容来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今日怎么想到来找我?” 吴素有些诧异,这也正是她佩剑出门的原因。 “那位青衫姑娘去了何处?” 陈玄看了看吴素身后,未见那英气女子。 吴素愣了愣,这才开口。 “我外公来信说是要我回一趟剑冢,可徐骁归来时已接连遭遇四次刺杀,玉台知我放心不下,便代我回去了。” 陈玄低下头,沉默片刻,再抬头时,面色已有些凝重了。 “此处距离吴家剑冢有多远?” “三千里。” 吴素面色一冷,龙雀出鞘,白衣御剑直上云霄。 陈玄同样化作一道白虹,拔地而起,在那云层之上行走,双手负后,一步十里。 将军府中,一个缺门牙的马夫正立在徐骁身后,他忽然抬起头。 “看来他们是去吴家剑冢了。” 李义山咳嗽一声,这才出言。 徐骁面色一变。 …… 江湖中有两座剑林,一座是吴家,一座是吴家之外的所有用剑之人。 那座剑道圣地之中,已不知出了多少位剑道魁首,可惜那吴家家主吴见,一出山就遇见了正值剑道巅峰的李淳罡。 佩剑被折断不说,剑心也被破了。 好在这一代出了个吴素,她可是那前后五百年都独一无二有望成为女子剑仙的人物。 可惜,这位当代剑冠却自毁剑道,舍了原本有望匹敌李淳罡和王仙芝的大道。 这便是为何吴见要一封信让吴素回来。 可惜,等来的只是那大凉龙雀的剑侍,而非剑主。 “赵玉台,你要走也不难,只需走过这十八位剑奴的剑阵。” 吴见冷着脸,看向那剑道天赋不输吴素几分的高大女子。 吴家剑冢,少有剑主能在二十岁前击败剑侍的。 由此可见赵玉台的剑道修为有多高。 “若是我今日能活着离开剑冢,家主不可再寻小姐的麻烦。” 赵玉台自见坟随手拔出一剑,笑着看向那十八位失去姓名的剑奴。 吴家的剑奴,可不是寻常江湖门派的高手可以比拟的。 能在吴家高手剑下不死,这才有成为剑奴的可能。 因此,这十八人在成为剑奴之前,无一不是一方剑道高手。 这些剑奴有老有少,他们分立在赵玉台四周。 赵玉台被众人围住,但却并不慌乱。 剑术练法有站剑走剑坐剑之分,江湖之人习练剑术大都是走剑或是站剑,气机流转速度随时变化。 唯有吴家不同,坐剑术,枯剑术,体内气机四平八稳,剑招严谨,不差分毫。 这才有吴家九人抵万骑的豪迈事迹。 赵玉台一剑挥出,剑气如同毒蛇吐信,先攻一位目盲老者。 那老者不过是二品境界,但气机隐匿极佳,一剑格挡,虽不能敌,但也将赵玉台的剑拖慢了几分。 与此同时,有四剑齐动。 一把是纤细若指的古怪铜剑,一把是阔如菜刀的重剑,一把是黑不溜秋的长剑,还有一把锈迹斑驳的古剑。 剑气各有不同,剑招也大相径庭。 赵玉台连忙回剑来守,说是守,其实也是攻。 上身后仰,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躲过一剑。 接着弓弦弹开,一剑拨开那把细剑,剑气暗中缠绕,将那柄剑崩开一个小口子。 赵玉台稳住气机,接着脚步交错,暗自绷紧,身形猛转,宛若陀螺。 猛地跃起,一剑斩开三剑。 一把青色小剑飞掠而来,瞬息而过,赵玉台凭借一丝直觉,微微侧头,这才没让脖颈被那飞剑割开。 能够御使飞剑,起码也是二品顶峰的人物,而这一剑来得如此迅疾,是那金刚境无疑了。 赵玉台颔首收腹,尽量让破绽变少。 一众剑奴只当她是在调整气机,正欲趁机欺身,不料她竟是瞬息挥剑。 一剑青罡,便斩了那目盲老者。 正文 十二点半发 今晚有点慢。 正文 第141章 藏剑八百 无怪乎江湖之中剑客最多,青锋挥去,衣袖飘飘,实在是比那拳脚到肉要潇洒多了。 虽说是十八人的剑阵,但每一次交锋,至多不过是五六剑交错而已。 短时间内,赵玉台还可以勉力支撑,但时间一长,纵使是那枯剑术,也需要间歇来运转气机。 武夫与三教之人终究不同,无法借天地之力,只能凭借经脉气机挥剑。 赵玉台剑败已是板上钉钉。 果不其然,百剑之后,那把青色飞剑划过她的腰身。 血花飞溅。 赵玉台面色淡然,甚至不曾去看腰间伤口。 她依旧是单手握剑,剑势较此前更猛。 好在这十八人中,也就两人入了一品金刚境,其余都是二品,而且还折了两人。 若是寻常十多个二品高手,以赵玉台的指玄境界,不说杀敌,全身而退并无困难。 可这十八人在吴家剑冢日夜练剑,操演剑阵,彼此默契绝非等闲。 十四个二品高手正面纠缠,那两个金刚境,一人飞剑袭杀,一人伺机而动,赵玉台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叮。 赵玉台手中长剑脱手而出。 那柄青色飞剑直朝着她脸颊而去。 接着是第二柄剑,第三柄剑,俱是直指赵玉台面庞。 出冢不是不可,只是不能再以此面目示人。 吴见忽然看向天空。 十六柄剑一齐停住。 不见人影,不见剑光。 只是天上云气凝实了不少,一柄尺余宽的云剑自天空上缓缓压了下来。 十六柄剑或倒飞,或脱手,接着便插入泥中,不再动弹。 十六个剑奴望向天空,那磅礴剑气如同山岳,可那剑身却是最轻飘的云朵。 这诡异的落差感,让这群剑奴剑心摇曳。 吴见虽曾败于李淳罡,此生无望陆地神仙,但他毕竟是在天象境浸淫多年的高手,是天下剑道最高的那一撮人之一,见了这一剑,自然丝毫不惧。 他自剑坟随手拔起一剑,剑坟名剑二十万,俱是江湖剑客拱手送来。 云剑一点点下压,剑势也愈发汹涌。 吴见一剑挥出,剑气势如破竹,直直而上,与那云剑抵磨许久,却无法将其击散。 剑气散开,那云剑继续向下压,吴见神色逐渐凝重。 “不知是道门的哪位真人驾临,可否出来一见?” 吴见并未继续挥剑,虽说他只需用剑五分,便足以击散这一剑,但很显然,这云剑只是先手。 赵玉台突然抬起头。 只见一道剑光闪过,大凉龙雀破开朵朵白云,在空中留下痕迹。 吴素飘然落地。 吴见并不理会步步行来的白衣女子,反而继续看着那柄云剑。 云剑骤然落下,比那天降陨石也慢不了几分。 吴见被逼无奈,又是一剑,剑气纵横百丈,这才将那云剑击散。 数十只金色蝴蝶缓缓飞来,逐渐勾勒出一道修长身影。 又是一袭白衣,陈玄现身。 “武当山陈玄,见过吴老家主。” 陈玄笑着打了一个稽首。 吴素已行至赵玉台身前。 “我来晚了。” “小姐何必来此?” 赵玉台惨然一笑,一袭青袍早已被鲜血染红。 十六剑奴如临大敌,他们纷纷自土中拔剑,剑指陈玄与吴素。 吴见眉头一皱,看向陈玄。 “若是平日,真人前来,吴某定当扫榻相迎,只是今日吴某要处理家事,还望真人莫要插手才好。” “我所修之道,乃是自然大道,讲求一个念头通达。 她们二人与我有因果纠葛,我若置身事外,只会于修行无益。” 龙渊飞掠,陈玄握剑。 吴素背起赵玉台,单手握住大凉龙雀。 “今日若是让她二人安然离去,那么吴家剑冢数百年根基就要毁去,既然你不愿让步,那就剑上见分晓吧。” 吴见本非无情之人,何况他还是吴素的亲外公,本不应为难于她。 可吴家从未有过剑冠出走,脱离剑冢的先例,此例一开,吴家剑冢代代倚重的剑冠岂不是都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十六剑奴围住吴素。 吴素虽已转修入世剑,但她的剑道天赋实在绝佳,因此不但未曾跌境,天象境界反而被打磨圆满。 十八剑奴本就缺了二人,剑阵运转有了漏洞,即便吴素背着一人,但与这十六人周旋,依旧不费什么力气。 吴见伸手一招,远方一座茅屋中,一剑飞来。 此剑名为素王,在这遍地名剑的剑冢之中,此剑也足以排得上前三。 吴见做了一个拔剑式,素王出鞘,陈玄身前一尺凭空出现一道雪白剑光。 陈玄一指下压,白衣鼓起,两袖充盈,龙渊盘旋,如同白蛇攀附臂上。 剑气滚滚而上,愈发厚重。 瞬息之间,龙渊旋了百转,陈玄握剑,白蛇攀附剑上,一剑挥出。 白蛇咬断那雪白剑光,继续朝着吴见而去。 这一剑偷师于李淳罡。 只不过在陈玄手中,那两袖青蛇变成了两袖白蛇,少了几分霸道,却多了几分灵动。 吴见神色微变,他曾败于李淳罡,自是认得出这一剑的来历。 白蛇袭去。 吴见闭眼。 一剑挥出,自剑冢深处,一道道剑光冲天而起。 传闻吴家剑冢藏宝剑八百,每一把都比剑坟之上的要更加强大。 八百柄飞剑自天上落下,密密麻麻如同暴雨一般。 若是这八百剑就此散开倒也罢了,剑势一散,也就是看着唬人,对付陈玄这种高手,并无半点作用。 可这八百剑却并未散开,反而如那大雁结阵,素王剑当先,两剑紧随其后,接着是四剑,八剑,十六剑,一直到最后的近三百剑。 剑势极为凝聚,浑然一体,丝毫不散。 气机流转之间,素王已来到陈玄身前。 陈玄同样祭起龙渊,一剑朝着那八百飞剑而去。 与此同时,天上再落一柄云剑,地下钻出一柄泥剑。 三剑齐动,龙渊裹挟着数十年拔剑挥剑的剑气,将那八百剑击散。 素王回掠,可那云剑泥剑和龙渊几乎瞬间至他身前。 吴见败了。 吴素一剑挥出,空中仿佛绽开了百道雪白花朵。 十六剑奴齐败。 这一日,两白衣破吴家剑冢八百一十六剑。 正文 卡文 全勤没了,好家伙。 待会更一章。 正文 今天烦心事有点多,抱歉了 对象有事,家里有事,还要复习,实在是心烦意乱,明天尽力补了。 果然,这全勤不是那么好拿的。 抱歉抱歉再抱歉,顿首顿首再顿首。 正文 第142章 天雷炼丹 武当山青云峰,李淳罡一大早就缠着王重楼到了那炼丹之所。 宋知命看着不过三十岁,但他其实是个活了一百二十岁的得道之士。 他武学境界不过二品,但丹术玄妙,所以才能长生百年。 宋知命是中途入武当山,因此才排在王重楼之后。 “宋老前辈,李某虽是初次来到武当山,但早就听闻过前辈丹道宗师的名号。” 李淳罡今日并未背着绿袍儿,她生机渐稳,只是难以苏醒,与其背着她四处游荡,不如先来忽悠宋知命炼丹。 宋知命立在丹炉前,满脸笑意。 “剑神驾临,实乃我青云峰的福气。” “前辈可不要再提什么剑神的名号了,实在是羞煞李某。 先败给王仙芝,又败给了齐玄帧,到现在只能跟隋斜谷打个平手。 我还有何等面目去用那剑神名号?” 李淳罡唏嘘不已,短短几日,他自陆地神仙跌落指玄不说,还险些断臂。 “李剑神有事直说便是,宋某定然不会推辞。” 宋知命虽然痴迷丹道,但对于剑林也一直心生神往。 李淳罡作为剑道魁首,自然不乏簇拥之人。 “实不相瞒,李某是来求丹的。” 李淳罡直言相告。 “何丹?” 宋知命看了看李淳罡身后的王重楼。 “师叔说,此丹需要二人齐炼。” 王重楼忽然望向殿外。 一道白虹自天边划过,陈玄飘然落下。 “今日开炉炼丹,凡是武当门人,皆可来青云峰观礼。” 陈玄轻轻挥袖,一座圆鼎便落在了大殿之外。 武当其余八十峰弟子齐动,如同朝圣一般,朝着青云峰而去。 半个时辰后,殿外已立满了人,陈英凝与其余八十峰峰主立在最前方。 宋知命来到那座圆鼎前。 李淳罡与王重楼立在殿下。 陈玄挥袖,自袖中抖出些雄黄、矾石之类丹材,悬在半空中。 宋知命会意,先自手中凝出一簇青色丹火,置于鼎下。 丹材先后入鼎,若是用凡火,起码需要炼上数日,才能将这些丹材悉数融化,而如今用心窍丹火,自是要快上不少。 但炼制还丹所需材料俱是世间一等,难以在顷刻之间融化。 如此过了整整一日,武当弟子大都已回到了各自峰中,陈英凝也不做阻拦,造化一事,全凭各人机缘,强求不得。 陈玄以真气为笔,又取了一丝云气为纸,笔走龙蛇,顷刻便画了一张雷电符。 抱朴子内卷之中,不止有丹术,还有符法。 三十六将军符,四十九真符,林林总总,多如牛毛。 这符法并不比丹术简单几分,陈玄琢磨月余,也只堪堪学了一道雷符。 雷符大放光华,青云峰上乌云瞬息汇聚,一道道雷霆在其中积蓄。 暮色之中,丹将成矣。 九枚纯青色泽的丹药漂浮于鼎上。 一道雷霆自九天之上落下,径直落在那九丹之上,一丝丝雷弧在丹上游走。 又是一道雷霆落下,九丹渐融。 最后一道雷落下时,九丹汇聚,化成三丹。 一只只白鹤自武当诸峰飞起,最后落在青云峰殿前。 一只朱鸟自北方飞来,在那丹上盘旋几周,这才飘然而去。 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瞬息飘遍整座青云峰顶,暂不说那些境界低微的弟子,就连陈英凝都觉身子轻飘了几分。 此番炼丹,造化有三。 一是陈玄与宋知命的炼丹手法,二是那雷符勾动天雷,三便是这溢出的丹香。 陈玄挥袖,手掌平摊,那座鼎化作巴掌大小,立在手上,内中三丹隐去了光华,不泄丝毫药力。 “丹道如天道,这二人凭丹术有望入陆地神仙。” 李淳罡看了看那散去的乌云,如是说道。 王重楼立在一旁,并不言语。 李淳罡侧首望去,原来王重楼已闭上双眸,似乎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境界。 陈英凝也发觉了王重楼的异常,他连忙驱散众人,为王重楼护法。 “此丹难炼,一丹给李淳罡,一丹给师兄延寿,至于这最后一丹,就留在宋师侄这儿吧。” 陈玄轻摇圆鼎,一枚丹药朝着李淳罡激射而出。 “自今日起,你需为武当护山三十年。” 李淳罡内心澎湃如潮,他一把握住丹药,一人一剑,化作一道剑光,便消失在青云峰顶。 一丹缓缓飞向陈英凝,不料这老道只是笑呵呵地摇了摇头。 “老道本来寿数将尽,今日得丹香之功,又多了五年可活,已然知足了。 《道经》有言,损有余而补不足,老道深以为然。 我于少年便入武当,中年接任掌教之位,碌碌三十余年,武当道统愈发衰微,我只想入那幽冥之所,去向历代祖师叩头。” 陈英凝言罢,欣慰地看向王重楼。 “重楼起于平地,我这弟子倒是无愧于这个名字。 师弟,我知你大黄庭已初成,可否将此法传于重楼?” 陈英凝双眼微眯,笑呵呵地看向陈玄。 武当修行,不为长生。 陈玄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将那枚还丹交到了宋知命手中。 “服下此丹,跻身金刚境不难,破入指玄境有一丝机会,至于天象或是大指玄,便再无可能了。” 宋知命也不在意,笑着将丹药送入口中。 “我蹉跎百年,也不过是个二品,今日有此机缘得窥一品玄妙,怎可因噎废食?” 一丹入腹,立成金刚,宋知命无声泪流。 陈玄看了看肌肤隐现金光的宋知命,想了想,盘坐在地,开始默诵佛家的《金刚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 昔年吕祖三教同修,武当门人,虽是道门中人,但对于其余两教,并不是全盘否定。 宋知命的肌肤隐现金光,但又瞬息隐去,肌肤坚韧,如同金刚。 陈玄诵完金刚经,看了看依旧在顿悟的王重楼,便截取了昔年在终南山所观《吕祖全经》的一段,再次诵读。 王重楼只学了武当最基础的玉柱心法,但此法乃是此界吕祖所创,高屋建瓴,直指大道本源。 如今又听了陈玄所诵另一界的吕祖真经,大道显露,体内气机如同一座巍峨山峰。 陈英凝看着已入金刚的宋知命,又看了看即将步入指玄境的王重楼,轻轻一笑,飘然离去。 正文 第十六章 问剑淳罡 剑道有多高?吕祖凭借一人之力,将剑道拔到与天高。 近五百年来,天下剑士被一个道门中人压的抬不起头。 直到李淳罡现世,一剑仙人跪,两袖青蛇胆,剑气滚龙壁,一剑开天门。 一剑更比一剑高,几可比拟入天门而返的吕祖。 李淳罡的剑,从未败给过王仙芝,他是败给了那一袭绿袍。 “李淳罡?” 绿袍儿醒转过来,勉强睁开眼,第一眼所见之人,却是那个让她爱恨交加的李淳罡。 “是我。” 李淳罡的木马牛只剩了半柄,他此刻干脆将那半柄剑插入青石板之中。 他握着绿袍儿有些冰凉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想起她曾经那决然的眼神,于是,两人相顾无言。 “你也死了吗?李淳罡也会死吗?” 绿袍儿笑了笑,过往的恩怨仿佛都随着这一笑冰消雪解了。 她轻轻抬起右臂,试着抚摸眼前人的脸颊。 “李淳罡不想死,自然死不了。” 李淳罡坐在床边,任由那女子触碰他的脸颊。 “李淳罡,扶我起来。” 绿袍儿收回那只胳膊,试着撑起自己的身子,但却并未做到,于是有些气恼地对李淳罡说道。 李淳罡轻轻扶起绿袍儿,搀着她走出门去。 绿袍儿看着远方那座座险峰,望了望那翻涌云海,她微微一笑。 “这倒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自此以后,江湖再无李淳罡。” 李淳罡大笑一声,木牛马自屋中飞掠而出,一剑飞出,划过那千丈云海,径直插入对面那座险峰的崖壁上。 铅华洗尽,李淳罡剑道不退反进,顷刻再入天象。 青云峰,宋知命怔怔地望着那一分为二的云海。 “一剑破云海,剑神竟强横至此?” 宋知命已稳固了金刚境的境界,入了一品,才能看出李淳罡方才一剑的意气之盛。 “自今日起,李淳罡的剑道便是一道通途了。” 陈玄双眸中隐着一丝钦佩之色,单以剑道纯粹而言,李淳罡是他见过最为极致之人。 “一剑开天门,如此剑道已是世所罕见,若是再进一步,实在难以想象。” 宋知命决定了,自今日起开始练剑,只要有一颗纯粹剑心,百岁练剑又如何? 陈玄望向云海中的那道剑痕。 单以剑术而论,他只略逊李淳罡一筹,但以剑道高远而论,差了不只一星半点。 陈玄想了想,望向玉柱峰。 李淳罡有两袖青蛇,王仙芝也有一袖青龙。 今日问剑李淳罡,来日酣战武帝城。 一剑飞掠而出,白虹随之而至。 “我有一剑,请前辈指教。” 陈玄于云海之上挥剑。 绿袍儿推了推李淳罡,他这才嘿嘿一笑,右手虚握,一柄木剑自玉柱峰大殿飞来。 李淳罡立在屋外,看着那千丈云海,豪气顿生,一剑挥出。 武当八十一峰弟子,只见一剑自青云峰出,一剑自玉柱峰来。 云剑天上至,须臾落地来。 一剑落梧桐,两袖青蛇胆。 两道剑气一齐消弭。 陈玄再度飞身,龙渊先出,天上一把云剑,山下一把土剑。 三才之剑,裹挟着滚滚雾气,顷刻便至玉珠峰山顶。 李淳罡心气已复,一剑开天门。 云雾之上,那道天门若隐若现。 剑气滚滚,千丈云雾瞬息散开。 三剑破碎,陈玄倒飞万丈。 “剑神淳罡,剑气醇刚。好一个剑开天门。” 陈玄立于云朵之上,望着远处那武当诸峰,轻轻抹去嘴角血迹。 陈玄剑问诸天,第一次感觉剑道竟是如此有趣。 “今日卜卦,宜东行千里。” 陈玄转身,就此化虹而去。 …… “师父,此行当真要去那东海武帝城?” 一辆辆马车缓缓而行,宛若一条长虫。 灰袍青年一人独骑,他来到一个驾车老者身侧,出言问道。 “这批货,确是要送往武帝城。” 老者名为魏鹤庸,是凉州玄微剑派的掌门,这个门派名声不显,但他魏鹤庸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二品小宗师。 这青年是他的开山弟子,名叫诸葛荣,这小子有个好爹,据说投身入了徐骁帐下,做了个校尉官职,也算是将门之后了。 “那辆马车里的姑娘,倒是挺水灵。” 诸葛荣嘿嘿一笑,只差口水流出,否则真与那色中饿鬼无异。 魏鹤庸轻挥马鞭,明明是向前甩,却落在了诸葛荣的背上。 啪~~ 清脆悦耳。 诸葛荣连忙牵扯缰绳,让马慢了下来。 魏鹤庸冷哼一声,继续伪装成马夫。 前方有个岔路口,马车经过,灰尘扬起,那人立在路口,穿着一袭黑袍,远看着不太起眼。 恰好,为首那辆马车的帘子掀了起来。 那貌美女子眼前一亮。 “公子要去何方?” 马车慢了下来,灰尘飘起,女子咳了好几声,惹的胸前沉甸甸好一阵汹涌。 “本来与一商队商量好了,二十两银子便捎我去东海,怎知他们中途加价,我可不受那口恶气,于是,便只能待在此处等候了。” 那少年看着约莫十六七岁,一袭黑袍之下,却是异常俊美的面容。 女子见他身无兵刃,只是腰间挂着个朱红葫芦,当即拍板。 “魏先生!” 她伸手赶了赶灰尘,这才回首对着魏鹤庸喊道。 魏鹤庸心中暗骂这女人愚蠢,竟是暴露了他的身份,但又碍于这女人的财力,只能满脸堆笑,起身快步奔去。 魏鹤庸来到那马车前,余光瞥向陈玄,他一见陈玄面容,便猜了个大概,但他依旧问道。 “小姐有何事吩咐?” “这位公子被商队丢下了,他也要去东海,不如载他一程吧。” 丰腴美人笑着看向魏鹤庸。 魏鹤庸不去看那一袭红衣下隐藏的娇美身段,只是连连称是。 陈玄连忙对着魏鹤庸笑了笑。 “老先生贵姓?” 魏鹤庸闻言在心里暗骂,方才那女人分明称呼过他“魏先生”,这小子却依旧问他,分明不是什么善茬。 “免贵姓魏。” 魏鹤庸腼腆一笑,如同山野老农。 陈玄对着女人一笑,惹的那女人又是一阵心神荡漾。 “多谢。” 陈玄也不客气,走到车队靠后的一辆载货马车前,径直坐了上去。 正文 第十七章 江湖湖底 在此之前,陈玄所见几乎都是这座江湖的山巅。 武当掌教、吴家剑冠、剑神李淳罡、轩辕家家主、陆地天人齐玄帧,还有那白衣金刚李当心。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就连曾经与陈玄有恩怨的那紫衣少女,都是紫禁山庄的嫡传。 所以,这是陈玄第一次见识真正的江湖,或者说,第一次见识江湖湖底的风光。 一个不算小的门派,要靠替人押货为生,即便这门派的掌门还是一位二品小宗师。 这才是江湖人的江湖。 “陈公子,你是凉州人?” 那丰腴女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是自马车出来,骑了一匹白马,与陈玄坐的那辆载货马车并驾齐驱。 “算是吧。” 陈玄一手握着葫芦,仰起头饮了一口。 红衣女子趁机看了看陈玄耸动的喉结。 “公子去东海做甚?” 陈玄有心回一句关你屁事,但转念一想,自己坐在人家的车上,态度应当好一些。 “钓鱼。” 陈玄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哪怕是虚假的笑意。 “钓鱼?钓什么鱼?” 红衣女子虽然差距到陈玄语气的疏离,但奈何陈玄这张脸生的太好,她竟是依旧保持着耐心。 “甲鱼。” 陈玄张口就来。 “咯咯咯,哈哈哈。” 女子以袖掩面,发出淫铃一般的笑声。 可惜她忘记了自己仍在骑马,一时不慎,险些自马上跌落。 整个过程,陈玄都未曾看她一眼。 女子最终悻悻的离开。 几辆马车之后,诸葛荣依旧独骑,只是此时他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小兔崽子,敢动我看上的女人?” 他阴柔的面庞多了一抹狠厉之色。 这也是魏鹤庸收他为徒的原因之一,一个门派之中,总得有这样能下狠心的厉害角色。 …… 行至正午,此刻虽是秋时,但太阳也不算温和。 遥见前方有一片阴翳树林,魏鹤庸长了个心眼,一人先行,一颗以后才出来。 他对着诸葛荣遥遥招了招手,后者会意,带着车队朝树林而去。 玄微剑派创立不算太久,此次压货,已出动了大半弟子,不过也就十余人而已。 最弱者,堪堪入了九品,稍强一点的也就是六七品的水准,唯独诸葛荣是自幼习武,如今已是临近四品的小高手了。 众人掏出干粮水囊,在树荫下吃了起来。 为首那辆马车,走下来两个女人,一位是那丰腴女子,另一位却是豆蔻之年的少女。 魏鹤庸立在林边路口,警惕地盯着那官道两边。 他似乎对那少女的出现并不意外。 玄微剑派的弟子们,大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其中几个见了那红衣女子的娇美身段,裤子不自觉就支愣了起来。 这两个女子虽然说话略带凉州口音,但从这行事作风来看,多半是南方人。 汉子们习惯了风雨飘摇,大都席地而坐,而这两个女子确不同。 她们只是立在那树荫之下,红衣女子自食盒中取出两块糕点,先递给那少女,这才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尤其是那青衣少女,动作娇柔极了。 树荫下,诸葛荣眸中闪过一道精芒。 什么叫色中饿鬼,这便是了。 诸葛荣忽然看向陈玄,却见这家伙独自坐在地上,靠在树下,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熟睡了。 “他娘的,这小子不会饿吗?” 诸葛荣骂了一声,心思急转,心想着怎么整治陈玄。 “师兄,我怎么感觉他像是个高手呢?” 诸葛荣身侧,一个穿着麻布衣衫的少年忽然开口道。 这少年名叫赵启,虽是离阳国姓,但他却是彻彻底底的穷苦出身,否则他爹也不会在他七岁生日的夜里,将他扔在玄微剑派的大门口。 虽然出身穷苦,但这小子并不灰心。 虽是剑派,但魏鹤庸很少教弟子剑术,反倒是教了不少粗浅的练功法门和拳脚功夫。 众弟子也这些法门招式无甚作用,于是私下都只练魏鹤庸手下漏出来的几式精妙剑法残招。 唯有赵启,日日练功,扎马步,走桩,比谁都勤快。 只是这小子虽然勤勉,但却爱看那话本小说,更喜欢偷偷去茶馆,躲在墙角听说书的侃侃而谈。 也正是如此,赵启一见吃陈玄的容貌气度,便自行将他划归为隐世高人之列。 “什么高手?这小白脸既未佩刀佩剑,手脚又轻飘不沉稳,呼吸短促,哪里有高手的模样?你小子,少看点话本,多练练剑。” 诸葛荣不屑一笑,想了想,便走到另一位师弟身后,只见他在那弟子耳后说了些什么,后者会意一笑,便起身在包袱中寻摸。 不远处,看似在闭眼休憩的陈玄,其实灵觉比谁都要敏锐,他虽未睁眼,但众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感知。 道门的长生真人,已有了初步天人合一的趋向。 此行要去武帝城,王仙芝虽名为天下第二,但齐玄帧已兵解,他俨然已是实际上的天下第一人。 以王仙芝如今的修为与境界,莫说是此时的李淳罡,就算是未跌境前,两人相战多半也是王仙芝赢面大。 陈玄想要问剑这天下第一人,自然需要抓住每一分闲暇。 大黄庭真气游走全身,体内气机如同铁骑,一次次叩关,游走周身,浑身舒泰。 “公子醒醒。” 一只手朝着陈玄肩头探去,陈玄抿了抿嘴,微微侧身,继续靠着那棵树酣睡,恰好躲过了那一只手的触碰。 瘦削弟子捏着一块干饼,他狐疑地看着陈玄脸庞,却见陈玄眼珠微动,嘴角轻抿,分明是陷入了熟睡。 “公子!” 他俯下身子,将脑袋凑到陈玄耳畔,猛地一吼。 陈玄身体一弹,一臂挥出,一下便糊在了那弟子脸上。 瘦削弟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干饼也沾了灰尘。 “这位兄弟有何事?” 陈玄倚在树干上,眼神惊异,手脚无措,显然是被惊吓的不轻。 瘦削弟子打消了那一丝狐疑,强笑着看向陈玄。 “我见你并未饮食,怕你饿着了,便想着给你拿一块干饼。 这……” 他看着落在地上的干饼,眼神很是可惜。 “无妨,还能吃。” 陈玄笑着将那块饼捡了起来,拍了拍,掰下一块,塞进了嘴中。 正文 第十八章 这叫剑术 , 车队行了整整半日,直到夜幕降临,也不见一座城镇。 那诸葛荣更是盯了陈玄整整半日,却不见他下过马车,诸葛荣甚至疑心那泻药买了假货。 前路被一座连绵山峦所阻,道路盘旋至山上,直到快到山巅才从山岭处绕了过去。 眼看着天色渐暗,但魏鹤庵丝毫不慌,他已在西北地界混迹多年,对于周遭环境,熟得跟自家后院一般。 “山腰处有一座山神庙,今夜便在庙中歇脚吧。” 魏鹤庵来到为首马车车窗旁,沉声问道。 “全凭先生安排。” 车里传出一道婉转的声音,如那黄鹂恰恰吟。 魏鹤庵松了口气,他不怕有歹人来袭,只怕这两位“贵人”犯蠢。 “加快速度。” 魏鹤庵轻声道,弟子们一个个小声传达指令,全无喧嚣场面,显然是魏鹤庵提前嘱咐过。 月光若水,洒在群山之间,仿佛给大地笼了一层薄纱。 破落的山神庙立在山脊上,庙门已落了下来,只留下一道巨大的门框。 众人将车马停在路边,只留了两人看守。 魏鹤庵先看了看陈玄的面色,待确定他没有歹心,这才一马当先,钻进了庙中。 这庙不大不小,除了一座两丈高的山神石像之外,便是些烛台蒲团,可惜大都被老鼠蛇蚁啃的稀烂。 “赵启,你过来。” 魏鹤庵搜寻了一阵,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对着庙外喊道。 穿着一袭粗布麻衣的赵启,闻言也不惧,反倒摸了摸腰间的铁剑,笑呵呵地走进了庙中。 “此时露水不深,你且去扯些枯草回来,铺两张草铺,要快。” 魏鹤庵拍了拍赵启的肩膀,赵启年少,身材并不高大,但魏鹤庵却比赵启还矮半个头,因此他这拍肩膀的动作就显得有些别扭了。 赵启欣然领命,走出庙外,也不顾师兄弟奚落的神色,看了看四周,便沿着弯折官道继续向山上去了。 众人进了山神庙,那丰腴女子见了满是蛛网的山神像,顿时撇了撇嘴。 “这倒是个好地方。” 陈玄淡然笑道。 魏鹤庵双眼微眯,瞧了陈玄一眼,但却并未作声。 十来个剑派弟子开始捯饬这座破庙,满地枯枝,不收拾收拾,都睡不了人。 两个女子立在庙门口,有月光照亮,那红衣女子这才不再心慌,而那青衣少女已然开始打哈欠了。 “诸位先忙,容我先去小解。” 陈玄对着众人笑了笑,解下葫芦,便走出庙外。 魏鹤庵眼睛一斜,那弟子顿时了然。 …… “太殷勤也未必是好事。” 陈玄顺着官道向山上绕去,他看着那一轮半满的明月,忽然一叹,一拍葫芦,龙渊隐去光华,潜在黑暗之中,悄无声息,朝着山巅去了。 在他身后百丈处,一个玄微剑派的弟子正小心隐匿身形,尾随陈玄身后。 陈玄也只装作不知,立在原地,抬头望向天空。 这个世界与陈玄此前经历的大不相同,单说这天空,看似星辰遍布,但那只是虚像。 就像是天外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将那漫天星辰投射进来一般,而那镜子与此界之间,有一道无形壁障,因此才有那天人两隔。 “说来也奇怪,这群天外神仙怎的不曾下界?” 陈玄思忖许久,却依旧想不出答案。 山神庙的方向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响声。 跟在陈玄身后的那玄微弟子,诧异地回头,却见山神庙中刚刚点起的灯火尽数灭了,整座破庙如同鬼域一般。 他打了一个寒颤,先是看了看陈玄,见他并无异样,接着便朝山神庙奔去了。 这弟子身材不胖不瘦,长得不丑不俊,是放在人堆中便寻不见的角色。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却是魏鹤庸唯二的真传弟子。 他将腰间长剑背在背上,自路边草丛中匍匐,朝着那山神庙一点点爬去。 庙外立了三个蒙面汉子,瞧不出跟脚门派,这三人站位不拢不散,互为犄角,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庙中隐约传出金铁交击之声。 十来个弟子连同那两个女子一起,都已倒地不起,其中几人不是呻吟几声,看来是中了迷药。 灯火都已熄灭,若是有些许光亮,自是能看见那七八处灯芯被齐齐斩断。 庙中也有三个黑衣人,其中一人径直朝着那两个女子而去,他伸出手,在那两摊软肉身上摸索,两个女子鼻腔之中传出阵阵嘤咛。 黑衣人却不为所动,继续在两人衣袖中找寻。 余下两人,一人持剑,立在庙门口,剑上犹有余温,先前便是此人一剑斩七灯,趁势撒了迷药,这才让玄微剑派失了方寸。 魏鹤庸也半倒在地上,不过他毕竟是二品高手,气机不弱,迷药药性虽猛,但也难以将他瞬间迷晕。 另一人持剑则朝着魏鹤庸步步逼近。 “魏掌门,我等只为求财而来,你若是识相,只需逃离西北境地,隐姓埋名,自可保存性命,如若不然……” 他拔出长剑,一束月光自瓦缝落下,恰好落在剑上,月光反射,照的魏鹤庸眯起双眼。 剑光闪动,黑衣人脖颈血如泉涌,轰然倒地。 魏鹤庸倚在柱上,腰间裤子松松垮垮,他手持一把古怪长剑,笑着看向另外两人。 “老小子,原来你竟是将软剑充做了腰带。” 门口那位黑衣人的剑术不弱,一眼便看出了魏鹤庸使的是软剑之法。 他仗剑飞身,一剑朝着魏鹤庸眉心而去。 叮。 魏鹤庸一剑拨飞黑衣人手中青锋,瞬势挑断了他的手筋。 “区区三品境界,也敢在老夫面前逞能?” 庙外三人只是笑着回头看了看,却并未进入庙中。 此前在两个女子身上搜寻的那位,自红衣女子亵衣中取出了一张带有余温的油纸。 但他也不曾理会魏鹤庸。 魏鹤庸正觉得奇怪,忽然寒毛倒竖,连忙低头。 一剑自身后刺来,魏鹤庸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但也破坏了勉力维持的气机平衡,瞬间倒在了地上。 诸葛荣握着剑,笑着向魏鹤庸走去。 “师父,临死都不出剑招,看来你真的没有藏私。” 魏鹤庸嘴角溢血,他忽然仰天大笑。 “好徒儿,好剑术!” 寒芒一闪,诸葛荣一剑刺来。 金光掠过,庙内庙外,再无黑衣。 “好剑术。” 诸葛荣倒地。 正文 第十九章 武评第九 龙渊剑通体金黄,悬停空中,连杀数人,但那剑尖却滴血不沾。 魏鹤庵老泪纵横,自他练剑以来,少说也有五十多年的光景了,可依旧卡在二品瓶颈不得寸进。 天下剑士皆以李淳罡为尊,可见过剑神真容的少之又少,寻常江湖人,终其一生都难见一位一品宗师。 魏鹤庵年逾花甲,却还是第一次见飞剑杀人的神通。 此时最为惊异的,应当是庙外草丛中的那弟子。 他名叫王生,自幼跟在魏鹤庵身边,是除了诸葛荣之外,魏鹤庵唯一的真传弟子。 他见庙外两个师弟都已被害,只立了三个黑衣歹人,正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救人,却见一道金光自身后闪掠,在庙门停顿片刻,便进了庙中。 “走吧。” 自他身后传来一道醇和的声音,接着他离地而起,被拎着跨越了六七丈的距离,来到庙门外。 王生踏在地上,还觉得浑身有些飘飘然,他回首一看,竟是那黑袍小白脸。 “是你?” 王生惊愕莫名,他虽不似诸葛荣对陈玄成见颇深,但也从未想过陈玄会是一位驭剑杀人的高手。 陈玄淡然一笑,却并不回答。 他一步步走进庙中,也不急着与魏鹤庵交谈,反倒先去那烛台前,伸出两指对着灯芯轻轻一搓,这盏灯火燃了起来。 接着连点六指,分别点向其余六座烛台,庙中恢复了光亮。 “魏某有眼无珠,怠慢了剑仙,还望恕罪。” 魏鹤庵一手撑地,一手扶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第一时间便向着陈玄抱拳。 “剑仙?会使飞剑便是剑仙了?你也太小觑这座剑林了。” 陈玄摇了摇头,右手翻转,一指弹出。 魏鹤庵连忙伸手接住,张开手掌一看,却是一枚丹药。 “这是武当宋知命炼的灵丹,可医你经脉紊乱之症。” 陈玄瞧了瞧衣衫凌乱的那两个女子,伸手一招,地上那油纸便飘了过来。 王生立在庙口,见状好一阵心神摇曳。 魏鹤庵识趣地服下丹药,药力游走在经脉之间,方才强行运气所手内伤,瞬息好了大半。 他想了想,走到诸葛荣身前,拔剑便刺,一声闷哼,诸葛荣这才归西。 “孽畜!” 魏鹤庵额上青筋泵起,王生立在庙门处,看的浑身起冷汗。 “这两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陈玄将油纸折好收起,看向魏鹤庵。 魏鹤庵连忙收剑,朝着陈玄走来。 “据说是江南卢家之人,不过我却觉得不像,卢家以诗书传家,代代名臣,怎会出这种浪荡货色?” 言罢,他还轻蔑地瞥了一眼那红衣女子。 “那青衣少女多半是卢家女眷,至于这红衣女子嘛。 世家之中,多有鹰犬。” 陈玄笑着看向那红衣女子,龙渊飞掠,径直朝她眉心而去。 红袖飘舞,女子飘然立起,瞬息倒飞,但龙渊依旧紧追不舍,一息之后,一人一剑已退出庙外十多丈了。 “真人饶命!” 眼看着就要跌落山崖,红衣女子眼睛瞪大,呼吸急促,连忙求饶。 龙渊早已有灵,威力本就不同凡响,此时自然只是威逼那红衣女子,否则她早已死在庙中。 魏鹤庵心头一震。 真人?这天下有几个会御剑的真人?除了龙虎山和武当山,便只有北莽道德宗了。 却不知这公子哥模样的真人,来自哪座道家门庭? 金光一闪而逝,钻入陈玄腰间养剑葫中。 魏鹤庵与王生相视一眼,虽然心中震惊,但却丝毫不敢出声。 红衣女子飘然回到庙门外。 以魏鹤庵二品小宗师的眼界,竟是看不出这女子的境界,想来多半又是一位一品了。 “多谢真人剑下留情。” 她难得地收敛了媚态,对着陈玄施了个福身。 “姓名,来历,以及,为何要去那武帝城?” 陈玄瞧了瞧盘旋至山顶的官道,赵启正慌慌张张地奔来。 红衣女子似乎已知晓了陈玄身份,她吐纳一阵,待到宁心静气,这才应答。 “奴家名叫舒涵,来自南疆,如今是卢家客卿,此行带小姐去武帝城,却是要求一柄剑。” 陈玄自怀中掏出油纸,却见其上密密麻麻列了不少纲目,似乎是些武功秘籍的名称。 “此物是作何之用?” 舒涵见了那油纸,面色微红,不久之前,这油纸还藏在她那对丰硕之间。 陈玄眉头一蹙,面色瞬冷。 “这是江南各大门派的功法与看家招式,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舒涵连忙收敛神色,认真作答。 “交易?王仙芝何许人也,怎会与卢家交易?” 陈玄不屑一笑,就要碾碎那油纸。 “真人,奴家所言句句属实!” 舒涵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连带着胸前一阵摇晃。 魏鹤庵连忙转头,看向慌忙奔来的赵启。 “王生,你且去看看他如何了?” 王生闻言,连忙朝着赵启奔去。 魏鹤庵连忙进了庙中,此等时候,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卢家虽在江南有些根基,但怎能攀上武帝城主这棵大树?是与武帝城的武奴做交易罢了。” 舒涵连忙补充道。 “求剑?为谁求剑?卢家既是诗书世家,怎的开始舞刀弄枪了?” 陈玄静静地看着舒涵。 “奴家绝不敢欺瞒真人,卢家长房诞下一子,有高人为其观相,说他有剑仙之姿,宰辅之象。” 舒涵此刻也稳住了心神,言语之间已无太大语气波澜。 “为何不去吴家剑冢或是那东越剑池?” 陈玄继续发问。 “那卢家麒麟儿诞生之日,府内海棠一夜绽开,而那武帝城中,恰好有一把棠溪剑。” 舒涵斜眼看了看走来的那两个玄微弟子,不再言声。 陈玄点了点头,接着看向脸色煞白的赵启。 “多谢前辈相救之恩!” 赵启纳头便拜,陈玄一手虚抬,赵启用尽全身力气,愣是跪不下去。 王生看了看一袭红衣的舒涵,连忙拉起赵启,进了庙中。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 陈玄双眼微眯,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武评已出,真人已是天下第九。” 舒涵低眉颔首,丝毫不敢造次。 正文 第二十章 一剑横江 江湖之辈何其多,可能够站在绝巅之上的,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武评十年一出,恰好在前两日出世。 舒涵好歹也是个金刚境的高手,自然不会不看武评。 也就只有陈玄这般行踪飘渺之人,才会消息滞塞若此了。 “细细说来。” 陈玄转身,将那油纸抛向脑后。 舒涵连忙接住,跟了上去,进门时,她还趁机瞅了那卢家小姐一眼,待到确认少女气息平稳,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届的武评,变动不小。 王仙芝做那天下第二多年,想来第一是给齐仙长空出来的。 第三是斩魔台开天门的剑神李淳罡,据传他已跌落境界,不过武评依旧将他列在第三,想来是余威犹在。 第四是吴家女子剑冠吴素。 第五是武当老掌教陈英凝。 这二人都是天象境界,排名确实妥当。 第六是吴家家主吴见,吴家剑冢,不愧为另一座剑林。” 两人进了庙中,陈玄瞧了瞧昏迷的众人,打开葫芦,取了一小束灵酒,置于掌心,微微运功,酒水蒸发,散在空中。 众人渐渐醒转。 舒涵压住心里的惊讶,再次开口。 “第七是刀甲齐练华。 第八是离阳宫中的人猫韩生宣。 武评将真人列在第九,实在是低估了。” 舒涵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陈玄面色。 陈玄却不怎么在意这排名的高低,他入江湖,出手不过廖廖几次,但却被人将境界猜了个大概,那评榜之人,确实不俗。 只是似隋斜谷、李当心这般人物,却未入武评,倒也是一件怪事。 陈玄微微一笑。 “你怎知我便是这天下第九?” “江湖传说,武当小师叔祖一袭白衣,身不佩剑,腰挂一葫芦,葫芦中养着一柄绝世飞剑。” 舒涵看了看陈玄那一袭黑袍,撇了撇嘴,初时,她便是被这黑衣欺瞒了。 魏鹤庵是二品境界,耳力不弱,此时已然听见舒涵言语,心中那块大石总算落下了。 天下前十固然强悍,但武当风评向来极佳,既然确认了陈玄便是武当玉柱峰那位云间真人,自是不用随时担心性命不保了。 “你还没说天下第十是何人?” 陈玄接过赵启递来的肉干,冲着这少年一笑,接着席地而坐。 “天下第十,是轩辕家那位不知羞耻的家主,轩辕大磐。 此次武评只评了春秋九国,哦不,是春秋四国,至于那北莽,却是无一人进榜。” 舒涵虽然看着浪荡,但她所炼《白帝抱朴诀》对元阴很是看重,所以她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处子,正因如此,她才会对轩辕大磐强掳美人双修的做派嗤之以鼻。 陈玄闻言笑着点头。 “轩辕大磐欲以旁门手段证得长生真人,此法倒也可行,只是他将手伸进了自己家族之中,长此以往,恐怕会生出事端。 数百年底蕴,也该出一个不同凡响的奇才了。” 陈玄想起他在牯牛大岗下望气的那一幕,天穹之上,隐约有一抹紫意,那是圣人将出的预兆。 舒涵连连应是,但心里却不以为然,轩辕大磐将入天象,难不成他的后人还能出个陆地神仙不成? 赵启坐在一旁,神色希冀,听得津津有味。 王生正在搬运那几具尸体。 魏鹤庵看了看陈玄身侧的赵启,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 “终于到燕子江了。” 魏鹤庵看着那波涛汹涌的江水,长叹一声。 这一路实在太过曲折,先是弟子叛出,又有剑仙出世,惊心动魄程度,不亚于他年少时初入江湖。 车队行了整整半月,出了凉州,过了青城山,这才到了这条充满故事的燕子江。 陈玄一袭白衣,自码头一步踏出,便到了几丈外的大船甲板之上。 舒涵见怪不怪,王生与赵启一脸神往。 船上老汉已被陈玄这一步惊住了。 “老哥,你这船我包了。” 陈玄笑着自袖中取出一锭金子,抛给那面色黝黑的老汉。 老汉双手一捧,接住金锭,这才缓过神来。 “这后生长得真俊,就是有些没大没小。” 正在船边检查船锚的老妇瞥了一眼陈玄,低声说道。 陈玄嘴角微翘,也不解释,他叫那老汉“老哥”,倒不是信口胡邹,他练剑已近五十年,说起来,比李淳罡也小不了多少。 只是道门功法最擅养生,驻颜有术,这才不显年纪罢了。 老汉擦了擦金锭,咬了一口,看着那牙印嘿嘿一笑。 “公子厚道。” 他瞧了瞧码头立着的十多人,对着船舱吆喝了几声,上来了几个水手,众人合力将船向那处码头靠去。 一刻以后,众人登船。 魏鹤庸走南闯北多年,自然不会晕船,可他那一种弟子,还没多久便已吐的面色惨白。 卢家小姐有些晕了,早已进了船舱休息。 舒涵立在船头,任凭江风吹过,让那红衣飘飘。 陈玄忽然想起齐玄帧所言红衣,不过转念一想,能让吕祖心心念念,定然不会是眼前这人。 “真人!” 舒涵惊呼一声。 陈玄望向那燕子江下游,却见一只小舟逆流而上,速度奇快,掀起阵阵白浪。 江湖之中,就是有这种意气之辈,才显得有趣起来。 一艘艘大小船只行于江上,却没有那一艘能与那小舟的速度媲美。 陈玄遥遥望去,却见一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正赤脚立于舟头,手撑竹竿,每一挥竿,小舟便逆行十丈。 不久,那小舟距离陈玄这艘船距离便不到百丈了。 “西楚王明寅,今日以拳问剑,还望真人指教!” 这一段江上,大小船只不下百艘,不乏见多识广之辈,自是有人知晓,这王明寅便是那西楚名将王阳明的胞弟。 却见王明寅一竿挑江,将身前十丈的江水掀起,接着赤手空拳,携带风浪,直朝着陈玄而去。 “听闻此处便是吕祖藏剑的剑滩?” 陈玄淡然立于船头,轻声问道。 舒涵立于他身侧,闻言点了点头。 陈玄笑了笑,轻拍葫芦。 龙渊飞出,陈玄握剑。 一剑横斩。 燕子江百丈断流。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轩辕敬城 燕子江的故事比江水还要长。 昔年吕祖藏剑于此,无数江湖侠客前仆后继来此寻剑,后来李淳罡飞剑渡江,又让多少女子魂牵梦萦。 今日,陈玄白衣飘袂,一剑断江,又给这条江水增添了几丝玄奇。 王明寅身形暴退,但依旧被剑气波及,重心不稳,竟是噗通跌入江中。 江断百丈,江水尽数化作水汽,沙石鱼虾显露无遗。 陈玄一脚踏在船头,生生止住了船向下漂流的趋势。 王明寅的那只小舟,已被浪花拍在江底,再也翻不上来。 幸好百丈之内并无第三艘船只,否则此刻定然会船毁人亡。 百丈之外,几艘楼船并肩而行,不少女子都立在船头,只为看那一袭白衣。 舒涵立在原地,目光呆滞,已然被陈玄那一剑震住了。 她今日才明白,金刚与指玄虽然只差一境,但却是云泥之别。 “不入一品,终为蝼蚁。” 魏鹤庵看着缓缓合上的江水,神色颓然,心气猛坠。 “天下之人,哪怕是天下第一,在那天上人眼中,不也是蝼蚁吗?” 陈玄转身,目光深邃。 魏鹤庵闻言一怔,这才将那剑士最重要的剑心稳住了。 赵启与王生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恨不得当下便一剑斩向那天外,将那天上人都拽下来。 “他没死!” 赵启突然出声,原来那王明寅竟是自江中一跃而出,一脚踏江,凌空而起,如箭矢一般,再度朝着陈玄而来了。 陈玄却微微一笑,也不回头,一指自肩上向后点出,恰好点在王明寅粗糙而硕大的拳头上。 噗通一声,王明寅再度落水。 “何时步入天象,再来与我问剑吧。” 陈玄的声音传入江底。 …… 船只又行了几日,先是由江入了那八百里浩荡春神湖,再过一日,这才到了剑州歙江。 对于陈玄而言,剑州已不算陌生了。 陈玄在船舱中打坐,闭眼不断吐纳,气机绵绵如同江水,配合着默诵大黄庭口诀: “气回丹方结,壶中生坎离。 阴阳生反复,普化一声雷。 卦中演妙理,谁道不长生。 白虹乘龙直达大罗天……” 陈玄的丹田较寻常人大有不同,倒不是有多宽广,而是丹田顶上挂着四颗隐现毫光的定海珠,除此之外,还在丹田莲池边上长着一棵菩提树。 借此二宝,陈玄的修行速度不可谓不快,只需按部就班,修满八十一朵金莲,筑成六层楼,便可白日飞升。 而陈玄又与寻常三教高人不同,他的杀力,甚至较同境武夫还要高出一截。 船舱忽然晃了晃,陈玄睁眼,嘴角一勾。 “轩辕国器特来向真人问剑。” 一道声音自船舱上传来,紧接着,传出阵阵金石交击之声。 轩辕国器自岸边飞掠而来,一脚踏上甲板,却将魏鹤庵如今唯一的真传弟子王生踹翻在地。 诸葛荣已死,王生便是魏鹤庵衣钵的唯一传人,说是亲子也不为过了。 儿子被人打了,魏鹤庵自是不能忍气吞声,青色软剑自袖中拔出,一剑向轩辕国器划去。 轩辕国器乃是轩辕大磐长子,练剑多年不辍,加之轩辕家问鼎阁中武学秘籍数不胜数,他因此得以在而立之年步入金刚。 如今,他已四十岁了,虽然尚未晋入指玄境,但已摸到那一丝玄机。 古剑抱朴瞬息出鞘,挡下那凌厉软剑,接着手腕轻动,剑尖一转,宛若斑羚飞渡,一剑刺向魏鹤庵胸前。 魏鹤庵所创剑派名为玄微,剑术最是细腻刁钻,软剑一动,竟是将那把抱朴剑缠住了。 “二品小宗师?老小子,到了轩辕家的地界,纵使你是一品也须收敛锋芒!” 长剑抽出,轩辕国器再来一剑,这一剑用了伪金刚的体魄,临近指玄的内力。 以力破巧,最是简单粗暴。 但以魏鹤庵的年纪与境界,恰好被这种剑术克制,软剑一弹,朝着轩辕国器背后而去,可那抱朴剑的剑尖已快到他的心口了。 两根修长手指捏住了那柄抱朴剑。 “轩辕大磐就是这么教子的?” 陈玄一指轻弹,剑罡自剑身传导,瞬息在轩辕国器虎口泵出。 长剑脱手,轩辕敬城噔噔噔朝后退了五步,这才立住,可他的右手已经皮开肉绽了。 何谓指玄?一指弹出,便是玄机。 “你便是那武当的劳什子白龙真人?” 轩辕国器输人不输阵,他将右手藏在身后,对着陈玄叫嚷道。 想来也是,轩辕家传家数百年,早已是剑州一霸,加之与龙虎山毗邻,虽为对手,但也互为援引。 他父亲轩辕大磐是一等当世高手,自己又是个练剑的,脾气不火爆些,都对不住这份排面。 “虽然我不叫白龙真人,但你说的那人应当就是我了。” 陈玄握住那把抱朴古剑的剑柄,轻转手腕,挽了一个剑花。 “剑不错,跟着你可惜了。” 陈玄右手将古剑反握在身后,左手一指点出,有那歙江奔涌之势。 轩辕国器避无可避,被这一指轰出船外,跌入江中。 “锋芒太盛,不是好事。” 陈玄随手将那把足以入天下名剑前二十的抱朴扔给魏鹤庸,接着看向牯牛岗的一座侧峰。 “天上金紫云涌,书中浩然气生。 圣人将出,怎么不见?” 陈玄化作一道白虹,拔地而起,顷刻便至岗上一座院外。 嘎吱。 青衫儒士似是算准了陈玄要来,恰好在此刻打开了大门。 “轩辕敬城见过真人。” 他对着陈玄作了一揖。 陈玄微微侧身,避过这一礼,这才笑着看向轩辕敬城。 “轩辕大磐修力不修心,轩辕国器练剑不练意。 即便是亲眼所见,陈某依旧感到匪夷所思。 轩辕家藏污纳垢数百年,如何出的了你这等人杰?” 轩辕敬城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只是一手侧摊,指向院中。 “还请真人进屋一叙。” 陈玄笑了笑,也不理破关而出的轩辕大磐,径直进了院中。 轩辕敬城是长房长孙,照理说应当坐拥这座大宗府邸,但他今年却搬出了内庭,只在外院居住。 陈玄看了看那内庭门缝,却见堂屋之中,似乎挂了一张画像,像上男子一袭白衣,面容与吴素有九分相似。 陈玄哈哈大笑。 轩辕敬城诧异不已。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剑去龙虎 “真人缘何发笑?” 轩辕敬城带着陈玄进了屋中,小轩窗撑开,光亮入室,恰好照在那小桌上。 “听闻轩辕先生新婚不久?” 陈玄坐在桌前,解下葫芦,饮了一口。 轩辕敬城点了点头。 “与此有关?” “方才我见到了那副画像。” 陈玄转过头,瞧了瞧屋中遍地的书稿。 轩辕敬城面色一暗。 “她虽嫁给了轩辕敬城,但心却不属于我。” 陈玄强忍着笑意,转头看向轩辕敬城。 “你可知那副画像所画之人是谁?” 轩辕敬城摇了摇头。 “画上那人腰间配有一剑,那把剑唤作大凉龙雀。” 陈玄看了看桌上倒扣的白瓷小杯,捏起一个,翻转杯口,打开葫芦,斟满一杯。 轩辕敬城呆立原地,如遭雷击,纵使他智计无双、文气如龙,又怎么参得透那情关? 天下英雄,即便是齐玄帧与李淳罡,还不是为情所困? “世人皆言话本荒诞,殊不知世事更让人啼笑皆非。” 轩辕敬城面色复杂,似喜似悲,不过,他终于有勇气踏入那内庭之中了。 “依我之见,你与其留在这腌臜牯牛岗,倒不如彻底跳出棋盘,来一计无理手,如此也可缓缓行事,不至于将你的根基挥霍一空。” 陈玄意有所指。 轩辕大磐已经开始祸害族中女眷了,轩辕敬城未雨绸缪,此时已然开始观那问鼎阁的万千秘籍了。 但这终究不是正道。 轩辕敬城一手在桌上敲击,他思忖了好一阵,这才看向陈玄。 “真人此行何去?” “我欲踏破云霄,去那武帝城头,问剑王仙芝。” 陈玄微微一笑。 轩辕敬城宛若疯魔一般,冲出屋子,进了内庭,一把攥住那女子的纤细手腕。 婢女们连忙退了出去,生怕听到什么要人命的秘密。 “她是吴家剑冠吴素。” 轩辕敬城指着那副画像,笑容满面,涕泗横流。 那女子身着锦袍,身段竟是比舒涵还婀娜几分,闻言,她面如死灰。 “那又如何,就算你轩辕敬城敢踏入内庭,不也还是个废物吗?” 轩辕敬城一把将那女子拽了起来。 “三年之内,我入金刚,五年指玄,十年天象,二十年后,我入陆地神仙。” 轩辕敬城从未如此意气风发。 那女子只当轩辕敬城疯了。 二十年陆地神仙?滑天下之大稽,他轩辕敬城以为自己是齐玄帧? “跟你走不是不可,我要见她。” 她痴痴地望着墙上那副画像,心中依旧抱有一丝幻想。 哪怕,万一。 若是他为男儿身呢? 天下唯有情字无道理可讲。 轩辕敬城拉起那女子,径直朝着门外而去。 一道身影自牯牛岗山巅飞掠而来,势若猛虎。 陈玄立在院外,静静地看着袭来的那道身影。 “你已入了邪道,此时悔悟,为时不晚。” 声音化成一条细线,钻入轩辕大磐耳中。 可他的身形却更加快速了几分。 “老夫已入天象,你如何是我的对手?” 轩辕大磐落下,将院外石板砸得寸寸龟裂。 轩辕敬城牵着那女子走出大门。 “潜龙在渊。” 陈玄笑着看向两人,轻抖衣袖,一条白龙瞬息盘旋在半空中。 白渊自空中飞掠而下,将两人抓住抛飞,便驮着两人飞上云雾,就要朝东而去了。 龙虎山玉皇宫中,一位黄紫贵人飞身而起,袖中九柄贴着黄符的桃木剑齐飞,朝着那白龙飞去了。 天下早已多年未见真龙,此时竟然在龙虎山附近现身。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于是才有老天师赵宣素破关而出,九剑齐飞的浩大场面。 “看来赵老天师是迫不及待想要升仙了。” 陈玄淡然一笑。 轩辕大磐一手化爪,一手握拳,先后而至,气机与牯牛岗上的那六道瀑布也不堪多让了。 陈玄一掌拍出,轻飘飘宛若棉花一般。 轩辕大磐体内气机骤然倒流,似那大江潮水倒灌。 他那双手手自肘部向下弯折,身形倒飞而出,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起。 大黄庭生生不息,以陈玄的境界,足以生生耗死几个天象。 陈玄看了看距离白渊越来越近的九把木剑,他拍了拍养剑葫。 龙渊横空,陈玄自指尖逼出一滴淡金色的精血,滴在剑尖之上。 “剑去。” 龙渊携着大黄庭真气,带着无色剑罡,直朝着赵宣素飞去。 牯牛岗上,一把把剑一齐出鞘,共计三百三十一把,随着龙渊去了龙虎山。 “陈玄,武当与我龙虎山多年不起纠葛,今日你若恣意妄为,来日我必去还礼!” 龙虎山四大天师,赵丹坪在京城之中,赵希抟与世无争,羽衣卿相赵丹霞去了南方,因此此时只有赵宣素出面。 陈玄怎会被他一言吓到。 他两指指天,捏了一片云彩,化作一把百丈云剑。 两指指向山下歙江,轻轻一挑,一道百丈水剑缓缓飘起。 这两剑一高一低,一轻一重,随着那三百飞剑,同时朝着龙虎山而去。 陈玄一袭白衣,御空而行。 真人在上,飞剑在下。 三百三十三把剑,今日剑去龙虎山。 赵宣素面色铁青,他虽道法高深,有望修成与那大黄庭起名的玉皇楼,但若论及杀力,也就堪堪高出轩辕大磐几分。 杀力最大的九柄木剑已经破空而去,此时若不回掠,则龙虎危矣,可若是收剑,那条真龙又会就此逃脱。 赵宣素正在犹豫该如何行事,可那三百三十三把飞剑已经要落到龙虎山了。 三百多把剑,虽然不算遮天蔽日,但那剑势却是实打实的凶猛,尤其是当头那柄金黄飞剑,杀力之高,几乎可以比拟李淳罡的两袖青蛇。 赵宣素不再犹豫,九剑回掠。 龙渊破开九剑若有若无的联系,云水二剑骤然压向赵宣素。 其余三百三十把剑,如同冰雹,也不去龙虎外山,反倒径直落向天师府。 龙渊化作流光,刺入赵宣素眉心。 龙虎山后山气运莲池,金莲再枯三朵。 赵宣素肉身损坏,金色元神出窍,径直朝着陈玄飞去。 “孽畜,我要让你武当气运俱消!” 陈玄不以为然,打开养剑葫,灵酒倒出,如同飞瀑,飞瀑化剑,将那金色元神瞬息绞碎。 “贪心不足!” 言罢,三百飞剑落下。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东海武帝 , 三百三十把剑,自天幕上落下,密密麻麻钉向龙虎山天师府。 不料徽山之中,猛起一道溪水,自山涧而起,化做一桥,落入龙虎,恰好挡在那三百三十飞剑之前。 飞剑被那水桥化去,散入水中,威势渐渐不再。 陈玄诧异地望着那水桥来的方向,他已步入大指玄境,虽说尚未圆满,但也是陆地神仙之下的第一流。 论及真实杀力,陈玄不比吴素差几分,当然,若是吴素再次由入世剑转入出世剑,那又另当别论了。 可无论如何,陈玄如今的杀力足以媲美顶尖的天象武夫,方才驭剑三百三十三,也绝非虚张声势,剑势由为首一剑携领,一剑刺下,剑势才转至第二剑。 三百余把飞剑自天上落下,威力已是不容小觑了,可依旧被那一道水桥拦下了。 “徽山之中,还有如此高人?看着架势,多半又是道门中人。” 陈轩凌空而立,看着那座巍峨龙虎山,思忖片刻,龙渊化作流光,裹挟丝丝风云,朝着水桥来处去了。 十息之后,龙渊回掠,陈玄右手握住剑柄,左手两指轻抚剑身,却并未感觉到哪怕一丝的剑气或是道韵。 “龙虎山数百年底蕴,若都是那赵姓天师一般的货色,未免也太弱了些,这倒是合情合理了。” 陈玄笑了笑,也不急着去徽山之中,他看了看歙江之上的那艘渔船,化作白虹落于船上。 “方才那数百把飞剑?” 舒涵强压住心中的惊异,对着陈玄问道。 “只是些微末手段,不足为奇。” 陈玄面上并无喜色,飞剑再猛,也不过是剑术的范畴,除非走到极致,否则难以提高剑道。 王生瞅了瞅魏鹤庵的面色,蹑手蹑脚地凑到了陈玄身侧。 “陈真人,飞剑之术,好学吗?” 陈玄哑然失笑。 “飞剑之术倒不难,难的是养出第一把通灵飞剑,此外便是要修炼气机。 气机若是不足,一剑飞出三丈就跌落,岂不是给人徒增笑料?。” 王生挠了挠脑袋,悻悻地打消了御剑三千的念头。 “你的资质不算差,若是练剑不辍,再得到一门养剑的法子,飞剑杀人不是难事。” 陈玄引了一个话头,但却戛然而止。 王生看了看魏鹤庵颓然的神色,张了张嘴,却并未出声。 陈玄笑了笑,独自下了船舱,再度闭眼打坐。 …… 如此行了数日,陈玄每日清晨于船头练剑,也不避讳,任由玄微剑派的几个弟子旁观。 初时,大家都觉得陈真人如此厉害的人物,所练剑术定然也不同寻常,可等他们看了整整一早才发现,来来回回就是那些简单剑招。 既然无剑术可学,观剑之人也就越来越少。 魏鹤庵起初还怕一众弟子触怒真人,可后来一见他所练不过是剑术最基础的刺劈撩挂,也就不再担心,反倒也跟着一起,每日清晨练剑。 十来个弟子,也就王生与赵启依旧有耐心,观了两日,干脆也加入了练剑的行列。 于是,每一日清晨,这艘渔船的甲板上,都有四个剑士一齐练剑。 今日清晨阳光不错,歙江风波不算大,那卢家小姐难得地钻出船舱,接着便找了个角落,悄悄盯着陈玄看。 白衣飘飘,剑光闪动,好不潇洒。 “来来回回就这么些招式,练来练去他也不会烦么?” 青衣少女喃喃自语。 “陈真人的剑术不拘泥于招式,已是返璞归真之境了。” 身着一袭红衣的舒涵,不知何时来到卢家小姐身侧。 卢家长房诞下麒麟子,取名白颉,而这位卢家小姐,恰好是卢白颉的亲姐姐,女子不与男子同字排,她单名一个雪字。 “舒姐姐,你说此行归来之时,我还能回卢家吗?” 卢雪皱着眉头,轻叹一声。 “女子生在世家大族之中,是幸运,也是不幸。 你既然不愿做笼中鸟,倒不如彻底高飞。” 舒涵笑了笑,那些食不果腹的底层女子,巴不得顿顿锦衣玉食,可这些出生华贵的千金小姐,却又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卢雪闻言愣了愣,她继续看向正在练剑的那道白影。 “玄微剑派的剑术,在这座江湖之中,也足以排在中上了。 你们二人若是好好习练,不说一品,二品却是唾手可得。” 陈玄挥剑万次,终于收剑入葫。 王生与赵启见陈玄停下,不约而同地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 两人的衣衫已经湿透了,眼中刺痛难耐,汗水入眼,实在难受。 “陈真人,听舒姑娘说,您见过齐道长和李剑神?” 王生躺倒在地,不住地喘着粗气。 “齐玄帧的天道,李淳罡的剑道,无一不是高出天外。 你们见我气驭百十剑便觉得惊异,可我只是仗着气机充沛,以气御剑而已,若是李剑神御剑,多半可以一言使万剑齐飞。” 陈玄看了看依旧在练剑的魏鹤庵,他的剑术天赋其实不差,只是暗伤太多,年岁也大了,若想入一品,难如登天。 “我年轻时学了不少繁杂剑术,后来却发觉剑术不过就是那么几招,于是日日拔剑练剑。 我曾有一式拔剑术,剑身出鞘一寸,剑气便可一丈。 如今此式于我如同鸡肋,干脆传给你们二人吧。” 陈玄笑了笑,随手一招,便将王生手中带鞘铁剑收了过来。 他此时的拔剑术其实与早年又大有不同,除了单纯的发力技巧外,还有气机流转、剑势蓄养的法门。 边教边练,剑气映照江水。 没过多久,陈玄已拔剑十多次了。 魏鹤庵已学了七八成,王生也得了五分,唯有赵启,丝毫看不出门道。 陈玄没有丝毫不耐,继续拔剑,直到百剑,赵启才初有所得。 “我太笨了。” 赵启垂着头,满脸羞怯,但却不见气馁。 “笨人才好,人越笨,剑越纯。” 陈玄不以为意,继续在船头教剑。 旭日初升,半江剑气半江红。 …… 三日后,大江入海。 大江尽头,烟波浩渺,一望无际。 这便是东海。 一城临海而建,城头遍插名剑名器,白发老者独坐城头,望向江口,或者说,望向陈玄。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指玄第一 , 陈玄似有所敢,他望了望那城头,既未言语,也无动作。 “真人?” 舒涵来到陈玄身侧,诧异地看着他。 “今日若是我死在那城头上,那便替我将此物交与武当山。” 陈玄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内中有一枚还丹,以及十枚饵丹。 “你竟是要……” 舒涵瞪大了眼睛,王仙芝无敌于世三十年,除了已飞升的齐玄帧,有谁能胜他王老怪一招半式? “这瓶丹药乃是我闲暇所炼,有驻颜之效,归你了,权当是报酬。” 陈玄淡然一笑。 “哦,对了,将此物交给王生与赵启,待确认他二人记下后,你可一观,随即毁之。” 陈玄一拍脑门,自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油纸,从背面隐约可见内中字迹。 舒涵接过油纸之时,面色煞白,双手微颤。 “何必如此?” 陈玄明白舒涵的意思。 问剑而已,何必分生死? 可若是不分生死,那还能叫问剑? 天下剑士被王仙芝一人压了三十年,今日我陈玄就算不能胜他,也要将他扯下城头! 陈玄取下养剑葫,猛饮一口,接着便化作一道白虹,拔地而起,落于城头。 “我来问剑。” 陈玄单手握剑,淡笑着望着那白发老人。 武帝城陷入一片死寂。 江流入海处,舒涵颤抖着将那玉瓶塞入怀中,玄微剑派众人立在船头,遥望城头。 魏鹤庵哈哈大笑。 “我等剑士,怎会屈居人下!” 王生目光憧憬,他看着那座城头,恨不得自己代替陈玄去向那名为天下第二,实则天下第一的老怪问剑。 赵启只是看着城头上几乎不可见的白点,沉默不语。 卢雪怔怔地立在船头,双手不自觉抓紧了栏杆。 “我独坐城头三十年,自李淳罡后,只有一个缺门牙老剑士能让我多看两眼,今日总算又见到了一个。” 王仙芝依旧盘坐在城上,不曾起身,只是伸出左臂。 陈玄身形闪动,瞬息至王仙芝身前,一剑递出。 “咦?” 王仙芝两指探出,竟是未能捏住那剑身。 “这一剑倒似顽童戏耍。” 王仙芝双指一点,这才弹开龙渊。 陈玄这一剑取意于幼时练剑随意挥剑的情景,剑招破绽百出,绝对与天下剑术大相径庭。 第二剑挥出,这一剑精巧异常,似乎要将天下华丽剑招融入其中。 王仙芝又是一指,气机似东海一般浩瀚,陈玄在空中翻腾三四次,这才稳住身形。 第三剑劲力极大,但却无半点剑气,王仙芝轻松应对。 接连八剑,似乎与那伤甲而不破的下三品剑士一般,平平无奇。 直至第九剑。 这一剑歪歪斜斜,与第一剑极为形似,但王仙芝却双眼微眯。 剑尖至指尖,金色剑气才猛然绽开,宛若一朵盛开的花。 王仙芝化指为掌,一掌拍出,白衣染血,剩下的劲气将整座千丈浪潮往回推了一寸。 “这一剑倒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蕴了。” 王仙芝喃喃自语。 陈玄连连回退,蹬了十余步,一脚蹬在墙垛上,这才停住。 他笑着擦去嘴角鲜血。 “王城主,天下剑士被你压了整整三十年,你可知剑林有多大的怨气吗?” “若再有一个李淳罡,我也不至于寂寥如斯。” 王仙芝双眼深邃,就似东海。 陈玄不再言语,他立于原地,一剑横斩。 东海浪潮拍来,纵横十余里。 金色剑气斩出,似一道金线,剑气滚滚如同东海浪潮,越滚越大,竟是蔓延整座城头。 这是陈玄昔年所创剑十的第十剑。 王仙芝终于伸出了右臂,一拳轰出,将那剑气浪潮原样返回。 “双拳折尽天下剑,此言虽有折辱剑林之嫌,可又何曾是一句空话?” 城头之下,一个忘记了名字,忘记了身份,甚至忘记了自己佩剑的汉子如是说道。 自败于城头的那一日起,他便成了这座城的武奴。 陈玄笑着看向滚来的剑气,双眼一闭,一轮落日挂于城头,将那剑气浪潮尽数蒸干。 “王城主,请接剑!” 陈玄挥出一剑,不见剑气,不见剑罡。 整座武帝城的武夫都抬起头,看向天空。 一朵巨大的白云渐渐翻涌,化作一把云剑,云剑瞬息消失,仿佛被风吹散。 下一瞬,武帝城城墙猛地一颤,灰尘扬起。 王仙芝终于立了起来,他一指指天,恰好与那云剑相撞。 磅礴的劲力灌了下来,王仙芝面不改色,只是在城墙上踩出两个深达一寸的深坑,整座城微微下沉。 王仙芝一指轻弹,剑消云散。 “此剑何名?” “落梧桐。” 言罢,陈玄又挥了一剑。 东海近岸处,海水开始翻腾,一柄长逾千丈的水剑凌空而起,龙渊飞掠,剑罡凌厉至极。 “可惜天上再无云朵。” 陈玄看了看已碧空如洗的天空。 “那便借一剑?” 陈玄哈哈大笑,丹田气海之中,金莲摇曳,大黄庭真气如同决堤洪水,冲垮各大穴窍,直朝着右臂指尖而去。 白衣尽红。 一指缓缓点出。 “剑来!” 声音响彻在整座武帝城中。 一千把剑同时出鞘,剑气凌霄。 既然天上无剑,那便让剑自天上来。 千剑腾空,遮天蔽日。 剑雨密密麻麻倾泻而下,但却并未散开,而是以一剑为首,依次刺向王仙芝。 此剑在天。 千丈水剑迅疾袭来,凝实异常,直撞城头。 此剑在地。 城中百姓吓得慌忙朝外逃窜,可却被那武奴拦了下来。 龙渊剑气锋锐,几乎将城头削下一层。 此剑在人。 三剑合一,刺向老人。 “来的好!” 王仙芝一手虚握,自城中飞来一破旧铁剑。 一剑挥出,袖中剑气滚滚,宛若青龙,青龙滚滚而上,与那千剑撞在一处。 武帝城在内的方圆百里,浩瀚磅礴的劲气让所有事物都向下沉了一寸。 千丈水剑袭来,王仙芝左拳猛挥,拳罡倾泻。 拳罡水剑齐齐散开。 龙渊已至王仙芝胸前,刺入一寸。 王仙芝一手拔出长剑,猛地抛回。 陈玄接剑。 王仙芝不再留手,天地变色,乌云席卷,一拳锤出。 陈玄轰然落下城头。 “天下指玄,陈玄第一。” 王仙芝看着掌中血迹,哈哈大笑。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食心魔头 舒涵等人来到城头之下,却只见血迹不见人影。 “既然没死,那便不用替他操心了。 好歹也是大指玄境的高手,即便是受了重伤,也绝非一般一品可以奈何的。” 舒涵笃定地说道,王生和赵启闻言松了一口气。 其实舒涵心里也有些发虚,天下第二的名头太盛,此前城头一战,架势也实在不小,陈玄境况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 卢雪瞧了瞧那摊血迹,欲言又止。 “这等道门高人,向来来无影去无踪,若是不主动现身,我们是寻不到的。” 舒涵无奈地笑了笑,这才招呼着玄微剑派众人将那几箱秘籍与兵刃往城中搬运。 …… 武帝城南百里,海边有个荒凉村镇,街道上行人寥寥,乌鸦在树上喑哑地叫着,客栈的幡布被风扯得呼呼作响。 那人一袭白衣,姿容俊逸,只是面色有些惨淡。 他独自行在路上,看了看路边开着门的客栈,犹豫片刻,这才走了进去。 分明是正午,可这客栈中却很是阴暗,也不见点几盏灯火,冷风自门口灌了进来,吹得人心头发慌。 “呦,这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呢?” 小二身材异常瘦削,真就是皮包骨头地模样。 “开一间上房,再备一盆热水。” 陈玄淡淡一笑,若是平日,这一笑自是别有风采,可今日他面如金纸,瞧着就有些瘆人了。 小二却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应下,便自柜台取了钥匙,噔噔噔上楼去了。 “呦,好俊俏的公子。” 女子自黑暗甬道中走了出来,每迈出一步,腰肢都要一扭,连带着那丰满臀瓣都一颤一颤的。 陈玄坐在桌前,礼貌而不失疏离的笑了笑。 “敢问夫人是?” “夫人?公子好会冤枉人,奴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呢,怎可叫我夫人?” 女人生了一双狐媚眼睛,眼波流动,很是妖娆,她竟是靠着陈玄身侧坐下了。 “夫人请自重。” 陈玄悄悄挪了挪屁股,仿佛生怕沾上这女人身上的香味。 “你若是再挪,这店就不给你住了。” 女人娇嗔一声,一双手竟是朝着陈玄大腿摸索了过去。 “老板娘,没热水了!” 小二自楼上噔噔噔跑了下来,不见他去灶房,也不知他是如何知晓没有热水的。 女人娇哼一声,瞧了瞧陈玄铁青的面色,这才满意地离开 小二拎着一把钥匙,来到陈玄身前。 “客官,甲字一号。” 小二瞧了瞧老板娘妖娆的背影,咽了咽口水,这才看向陈玄。 “多谢。” 陈玄自袖中取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桌上,攥着钥匙慢慢上了楼。 小二将那锭银子平放在掌上,细细端详,笑得合不拢嘴。 陈玄来到二楼转角处的一间房外,轻轻推开门。 “咳、咳。” 他这才不再压制伤势,咳了几声,便觉得喉咙一甜。 “天下第二,果然厉害。” 陈玄转身关上了门,连忙去到榻前,脱去布鞋,盘坐塌上。 他呼出一口浊气,伸手捂住双耳,手指置于脑后,食指叠击中指,滑下轻弹后脑勺二十四,遍敲风府凤池哑门几大窍,这是大黄庭中的双鸣天鼓沉天水,丹田菩提树青气流溢,散在经脉之中。 如此功行六十四周天,经脉内的刺痛之感这才消去了几分。 此行问剑王仙芝,实在是凶险至极。 若非王仙芝与三十年前的李淳罡一般,起了惜才之心,否则陈玄此刻早就葬身在那武帝城头了。 有道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经此一役,陈玄剑道虽尚未大进,但已然寻得一天通天大道。 此战的收获不仅如此。 陈玄牵动定海珠,观自己顶上气运,白渊本为气运显化,后来化为真龙,他顶上金云本已无有祥瑞,此刻却再现玄机。 原来是一颗黄澄澄的金丹,悬在金云之中,光华大盛,似大日映照九天。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陈玄让真气逆流,面色由微红恢复惨白。 嘎吱。 陈玄打开门,却见是那老板娘来了。 “公子,你要的热水。” 女人用木盘拖着铜盆,笑盈盈地看着陈玄。 “多谢。” 陈玄握住木盘两角,微微用力,女人却不松手。 陈玄再度用力,女人惊呼一声,顺势朝陈玄怀中倒去。 陈玄一个侧身,女人径直扑到了地上。 “地上凉,掌柜的还是早些起来吧。” 陈玄将那盆热水放在桌上,也不理会目光幽怨的女人,低下头,用热水洗清耳背。 女人起身,趁着陈玄双手正忙,竟是自身后贴了上去。 陈玄双手一僵,腰身一扭,背往后一靠,那女人瞬间倒飞,落在了床上。 “我还说怎么这镇子如此萧索,原来是你们造的孽。” 陈玄直起身,轻拍葫芦,一剑飞掠,自门板钉出。 小二如同猿猱一般,轻轻一跃,便攀附在房梁之上。 龙渊一击不中,飞掠而回。 “你如何能看出端倪?” 女人一手撑着床板,半卧在塌上,一双修长的腿自那粉色下裳滑了出来。 “你若不靠近,我怎会闻见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陈玄面沉如水,若是全盛之时,杀这二人不是难事,即便那小二是指玄境的高手又如何轩辕大磐已入天象,还不是一掌的事? 可他不久前才与王仙芝问剑,此刻丹田真气十不存一,龙渊经历大战,此刻灵性大损,还未温养多久。 何况,方才那女人不知何时下了一种毒药,虽然此药根本毒害不了陈玄,但确实让他体内气机凝滞了一丝。 小二自房梁上落了下来,他从怀中摸索了好一阵,终于掏出一颗热气腾腾的带血心脏。 甚至出入心门的那根血管还在收缩。 他将心脏塞入口中,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听着似乎很有嚼劲。 “长生真人的心肝,应该更加美味才是。” 他咽下温热的血肉,咧嘴一笑,血液在牙缝流溢,看着好不瘆人。 女人坐起身子,笑着摸了摸鬓发,银钗破空,刺向陈玄。 陈玄一剑横挥,金钗回刺,女人侧身翻滚,臀浪阵阵,这才躲过那银钗。 龙渊再飞,剑尖直刺小二眉心。 气机锋锐,小二眉心染血。 “真人,看来你确伤的不轻。” 他笑着用手攥住龙渊剑身。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桃枝为剑 龙渊一转,将这瘦削男子掌心钻了稀烂,他却如同没事人一般,欺身而上。 陈玄握住回掠的龙渊,剑若飞雪,毫无定法,在空中各处轻点,剑气如飞针一般。 小二不知练得是何等邪功,每到剑尖快要刺到他时,身形一滑,如同泥鳅一般,溜在地上,剑气四溢,竟是伤他不得。 女人也自塌上爬了起来,她虽只是三品,但暗器功夫也还尚可,不断在旁袭绕。 陈玄不胜其烦,每当想要仗剑欺身时,那小二就再度缠了上来。 也就是陈玄此刻真气大损,否则不说那三才之剑,单是一招剑十就够让这两人喝一壶。 如此纠缠了近二十息,小二也消了慢慢磨死陈玄的念头。 他自残穴窍三百,无数猩红丝线自经脉中破体而出,鲜血散而不乱,凝成八条拇指粗细的游蛇。 他又自怀中掏出三副心脏,扔在空中,血蛇肆虐,将这三枚心脏吞食干净,血蛇由拇指粗细变到了女子手腕粗。 “你虽入了邪道,但也有几分本事,若是不想做那无名之鬼,就快些报上名来。” 陈玄挥了一剑,龙渊歪歪斜斜刺向小二胸前。 八条血蛇蜿蜒游于空中,但又连在小二背后,异常灵动,只是袭扰龙渊剑腹,不去触其锋芒。 “堂堂天下第九,武当真人,自然不知我这等小人物的名头。” 小二哂笑一声,八条血蛇似疯魔了一般,化作八条血鞭,朝着陈玄周身而去。 陈玄斜眼瞥了一眼那女子,却见她手持一把铁弩,正在安装机括。 龙渊脱手而出,八条血蛇趁机朝着陈玄面门而去。 金光一闪,女子眉心多出一个筷子粗细的孔洞,她轰然倒地。 小二目睹爱妻身死,目眦尽裂。 原来那女子在死前一瞬丢了弓弩,一把将自己的心脏自胸膛扯了出来。 天下有情人何其多也,可又有哪个女子愿意将自己的心掏給情郎呢? 陈玄面色愈发惨白,若说此前还有几分乔装的意味,可此时强行御剑,加之真气猛泄,体内气机已经翻涌如沸水。 一掌挥出,只有全盛之时的三分力道,这才堪堪将那八条血蛇拍开。 小二眼角流下两行血泪,他身形猛地朝前一撞,伸手一招,女子的心脏破空而来,被他一口塞进了嘴中。 三品高手的心脏,何其大补,血蛇再度粗了几分,已有成年男子胳膊粗细了。 陈玄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两股真气相互纠缠,大黄庭乃是玄门正宗真气,而小二体内真气却是一等一的邪功。 血雾嗤嗤燃烧,腥臭之气遍布整间屋子。 拳脚不断肆虐,陈玄挥剑,却被一拳拳打得接连后退。 轰。 客栈房间被一拳砸开,陈玄顺势朝下坠去。 小二紧随其后,一拳自上而下。 指玄境界的全力一拳,还是以命换命的疯狂打法,陈玄以龙渊格挡,依旧被轰入地下。 “我就不该信了那儒士的话,否则你也不会死了。” 小二摸着自己的小腹喃喃自语,似是在对亡妻呓语。 尘土漫天,一剑破空。 小二侧身躲过,不料那一剑竟是直朝着天上飞去了。 一把云剑随着龙渊一道落了下来,小二却不管不顾,一拳轰向那处深坑。 噗。 陈玄吐出一大口鲜血,天上云剑瞬息崩开。 他本就是想以云剑气势震慑小二,不料小二却继续朝着他而来,丝毫不顾头顶的威胁。 “这下好了,不搏命都不行了。” 陈玄一手撑着地面,缓缓地站起。 龙渊回掠,陈玄看了看有些黯淡的剑身,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打算挣扎了吗?” 小二眉心血液自鼻翼流至嘴角,他笑着舔了舔嘴唇。 那双赤眸死死地盯住陈玄,他已经失去了基本的理智。 陈玄忽然笑了笑,丹田之中仅存的一寸真气,被生生拔出,在经脉中疯狂游走。 小二似有所觉,血液自体内疯狂渗出,血蛇已然化蟒了。 说起来,他也是指玄境的高手,但他所练魔功过于诡异,不敢轻易示人,因此他从未与一品境界的高手对阵过,否则,单凭陈玄气机凝滞的那一瞬,便可取了陈玄性命。 八条血蟒在他背后攀附游走,他忽然跃起,朝下挥拳,血蟒一齐朝着陈玄扑去。 陈玄一袖鼓起,一剑挥出。 满街灰尘停滞在空中,接着猛地一聚,气机化龙。 剑气肆虐,虽无武帝城头那般雄浑磅礴,但纯粹程度不输半分。 八条血蟒回身,挡在小二身前,但却瞬息背剑气搅碎。 他再睁眼时,陈玄已消失不见。 “谢灵今日于此立誓,此生若不杀陈玄,终生不入天象!” 这位来自北莽的魔头,名声仅仅只比洛阳略逊一筹,当然,是恶名。 海边沙滩,一艘小船刚刚靠岸。 十来只金色蝴蝶翩翩飞舞,船上那少年看得愣了神。 陈玄身形显露了出来,他还没来的及言声,便直直倒在了海边。 少年长大了嘴巴,他看了看陈玄手中长剑,那把剑竟是瞬息飞了起来,直朝着他而去。 少年却不慌乱,他捡起船上的一枝桃花,猛地一挥,剑气挥出,竟是将强弩之末的龙渊击退了。 “咦,飞剑杀人,这路子不错。” 好家伙,这少年竟是在一瞬之间决定了未来的剑道方向。 他想了想,下了船,将那白衣染血的俊美男子搬上了船。 “长得真好看,嗯,就决定了,学飞剑!” 少年生的并不出彩,不过眼神之中有光。 他看了看镇子里扬起的阵阵灰尘,赶紧握着那木桨,拍打着海面,朝着更南方去了。 “这次我定要去那剑山,狠狠地揍他一顿,嘿,小爷我可不稀罕你们的破剑,以桃枝为剑,这才是大风流嘛。” 这个名叫邓太阿的少年,已经计划好了未来半年的一切。 “喂,醒醒!” 东海何其辽阔,邓太阿驾船行了一个多时辰,愣是没看见一人一船经过,百无聊赖之下,他踢了踢陈玄的屁股。 “你再不醒,我就将你扔下船去喂鲨鱼。” 少年以桃枝指向陈玄。 正文 关于雪中卷的一些问题 一,文风。确实变了,试图仿雪中,但是效果一般。 二,人设。有人说主角变傻了,境界低还傻乎乎乱跑,特别是问剑王仙芝。首先要说明,主角是个剑客,虽然他一直很怕死,但是到剑道不进步的时候,总得找个法子突破吧,那不可能说我去找几个普通一品打一架,就能突破? 三,剧情。因为我感觉很多人看雪中是想圆了剧情中的遗憾,所以我会在让主角变强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去弥补。(当然原著没死的恶人遇到也得杀了。) 至于说写的别扭,大概就是模仿文风的后遗症了。 我再调整一下。 有问题评论区直接提,我一般都会看到。 正文 第154章 少年与海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点击 → → → ← ← ← 点击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按F5/手动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逆行诸天的剑客的阅读地址:https://www.kubiji.net/302254/ 如果你刷新多次还无法显示内容,请通过意见反馈通知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逆行诸天的剑客最新章节、逆行诸天的剑客火锅粉带、逆行诸天的剑客全文阅读、逆行诸天的剑客txt下载、逆行诸天的剑客免费阅读、逆行诸天的剑客 火锅粉带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正文 第155章 脂虎降世 传说武当山之中,本有一条白龙,后来那位真人又带回来一头黑虎,一龙一虎,武当山倒是比龙虎山更符合龙虎二字。 玉柱峰,陈玄与邓太阿落于山崖之上,白渊瞅了瞅那竹屋,忽然摆尾,自空中扑了过去。 一头巨大的黑虎自地上一跃而起,黑虎跟随齐玄帧多年,早已通灵,它本就是异兽,成年之后大抵等同一位金刚境。 白龙生而不凡,虽然尚且年幼,但毕竟是天生异种,爪牙锐利,与黑虎相斗正酣。 邓太阿虽然身世跌宕,但毕竟还有几分少年心性,他立在崖上,手持那柄小剑,模仿白龙黑虎的动作。 “我先带你去那人。” 陈玄伤势痊愈了三四成,他一指弹开邓太阿手中小剑,接着便朝着玉柱峰另一侧去了。 此时正是清晨,武当八十一峰,云雾拦腰,玉柱峰就似那天上仙宫。 邓太阿跟在陈玄身后,三步一回头,恰好看见白渊自天上猛扑而下,一爪抓向黑虎脖颈。 两人自山巅小径而行,身旁便是千丈悬崖,有一间茅屋,就坐落于那座崖上。 “你所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邓太阿此刻已然猜出了陈玄身份,他也想不到,自己随手救下的一人竟然是天下第九。 “我且问你,江湖之中,何人剑道最高?” 陈玄走到茅屋前,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坐在地上,握着一把木剑,不时用锉刀打磨。 “当然是剑神李淳罡了。” 邓太阿下意识地回答。 汉子抬了抬头,看了看邓太阿的衣袖,心中有些诧异,但却不显丝毫。 “吃了一剑王仙芝的一袖青龙,滋味如何?” 李淳罡吹了吹木剑上的碎屑,继续打磨。 “不愧为天下第二。” 陈玄一想到那剑势雄浑若东海的一剑,内心的剑意几乎沸腾。 “这小子剑有一丝吴家的枯朽气。” 李淳罡的木马牛就来自于吴家剑冢,对于吴家剑气,他很是熟悉。 “敢问前辈是?” 邓太阿神色一肃,他虽不喜自己体内的吴家血脉,但他起初的剑术,却是在那吴家剑山上练的。 “你要愿意学剑,就自行在此搭一座竹屋茅屋。” 李淳罡眼光何其毒辣,邓太阿适不适合练剑,一眼便知,单以剑道天赋而言,这小子竟不输他李淳罡。 邓太阿抬起头,看了看陈玄的面色,这才看向李淳罡。 “你要先胜过我。” 邓太阿握住那柄小剑,瞬息至李淳罡身前,一剑刺出。 这一剑与方才白渊抓黑虎的意蕴有些神似。 李淳罡头也不抬,手持木剑一剑挥出,剑尖已至邓太阿脖颈。 “我跟你学剑,但我不拜师。” 邓太阿瞅了瞅李淳罡那凌乱的胡茬,嫌弃地将头摆向一边。 “只有李淳罡佩做我师父。” 邓太阿喃喃一句,李淳罡嘴角一勾。 绿袍女子自茅屋中走了出来,她端着一盘鲜果,笑着看向陈玄和邓太阿。 “真人回山了?” 陈玄颔首,邓太阿看了看貌美的绿袍儿,又看了看衣冠不整的李淳罡,微微撇嘴。 …… 半月之后,一封请柬自清凉山送至武当,不过陈玄那时正在闭关参悟剑道,并未收到,倒是邓太阿那小子,不知怎的,偷偷自山上溜走,去了趟清凉山。 他去时还一脸笑意,回来时却整日耷拉着脸,不时还看看李淳罡,嘴里念叨着什么“猪”“白菜”之类的词汇。 一年后的一个清晨,八十一峰云海朝着玉珠柱峰涌去,晨曦映照,白云变金云。 陈玄出关,已至大指玄境圆满,只待勘破那一线玄机,便可入陆地神仙。 “吴素诞下一女?” 陈玄看着王重楼手中的那封信笺,诧异地看向屋外。 他闭关时,崖边草木枯黄,此时依旧如此。 “已然过去一年了。” 王重楼看了看桌上积攒的灰尘。 “她与徐骁大婚时,也曾送来请柬?” 陈玄起身,轻轻挥袖,灰尘渐渐聚拢,自窗口缝隙钻了出去。 两人一齐走出门外,陈玄看着那翻涌的云海,轻吸了一口气。 千丈云海朝着玉柱峰涌来。 一气吐出。 云海朝着来处归去,似海边潮汐一般。 “真乃真人也。” 王重楼赞叹一声。 邓太阿一早便察觉到竹屋附近的气机波动,他御剑而行,瞬息来到竹屋前。 “你终于破关了。” 陈玄看着眉眼已长开几分的邓太阿,笑了笑。 “你的飞剑之术,似乎练得不错了。” “将将就就。” 邓太阿不知从哪又得了两把剑,干脆背了一尊檀木剑匣。 “一同去清凉山将军府吧。” 邓太阿说完,不等陈玄应答,一剑祭出,化作一道青色剑光,将云海一分为二。 陈玄看了看正在云海中翻滚的白渊,又看了看山崖间捉弄野兔的黑虎,他自怀中取出一张写满小字的黄纸,递给了王重楼。 “这便是大黄庭的修行法门,若有不解之处,待我回山后来询问便是。” 言罢,陈玄大袖一挥,化虹而去。 王重楼看着气象愈发神异的千丈云海,笑了笑,轻弹一指。 一道劲气自云海穿过,微不可查。 何谓扣指问长生?这便是了。 …… 清凉山将军府,徐骁抱着一个襁褓,那孩子瞪大了眼睛,始终盯着徐骁下巴的胡须,不笑但也不哭,不时伸出肉嘟嘟的手,似乎想要攥上一把。 吴素躺在塌上,面色并不显苍白,她已经隐约摸到陆地神仙的门槛了。 只是她也知晓,出世剑转了入世剑,即便与陆地神仙只有一线之隔,但那一线却宛若天堑。 “徐脂虎?” 吴素喃喃自语。 “等到那位陈真人到来,定要让他给咱们闺女画个平安符。” 徐骁笑着在徐脂虎面上亲了一口,小家伙抗拒地用手推着,但效果不佳。 “要是将来有一日她出嫁,你会不会哭鼻子?” 吴素笑着调侃。 “哭鼻子?我会打断那小子的腿!” 徐骁得意地蹭了蹭小家伙的脸颊,徐脂虎愣了愣,接着才感到脸上传来的痛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洗象上山 徐骁坐在桌前,笑呵呵地抿了口茶。 陈玄轻轻抱着襁褓,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点在小家伙的眉心处。 大黄庭真气一丝一缕地灌入她的经脉之中。 “分明是怀胎九月而生,为何会有先天不足之症?” 陈玄收回手指,眉头一挑。 哐嘡。 徐骁扔下茶杯,两步跨到陈玄身前。 “府医还道她脉象平稳。” “若非我以道门真气探查她的经脉,兴许也会被她的脉象欺瞒过去。” 陈玄将襁褓递给徐骁,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倾倒出一颗淡青色的丹丸。 真气运至掌心,丹丸悬空,化成一团温热的幽绿丹液。 “此后每一年,都须遣人上武当山取丹。” 陈玄一指轻点,空中出现一只金色蝴蝶,绕着襁褓中的徐脂虎翩然飞舞。 小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蝴蝶,蝴蝶轻点她的鼻尖,她便咯咯笑了起来。 陈玄趁着她张嘴,将那丹液喂了进去。 小姑娘服下丹液,愣了愣,正要号啕大哭,却见那只蝴蝶将要飞走,顾不上哭,连忙伸出双手去抓。 蝴蝶消散于空中,徐脂虎眼皮渐沉,双手一坠,就此呼呼睡去。 “她这病症何时才能痊愈?” 徐骁轻轻刮了刮徐脂虎的鼻翼,小家伙呢喃一声,用小肥手推了推徐骁的手指。 “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 陈玄也觉得诧异,方才徐脂虎所服丹药是抱朴子内卷中排名第五的饵丹,将死之人服之,可逆活数载。 可徐脂虎服下丹药后,病症仅仅减轻了小半,却并未根除。 “二十年?到那时,恐怕我已半截身子入土了。” 徐骁摇了摇头,用襁褓掖好的徐脂虎的肉脚。 陈玄思忖片刻,忽然笑着看向襁褓中的徐脂虎。 “借一副纸笔。” 徐骁看了看门口立着的婢女,后者会意,连忙踏着小碎步去取了纸笔。 陈玄握笔,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下千余字。 “待她五岁之后,可依此功修习,兴许可以补足不全。” 徐骁抱着襁褓凑近一看,却见纸张最右侧写着五字——易筋锻骨篇。 这门功法源于射雕世界,陈玄参照《大周天行气法》与《大黄庭》中的法门,修改许久,让这门功法筑基洗髓的功效更加显著。 徐骁笑呵呵地点头,再次看向门外婢女。 “快用饭了,你去听潮阁请邓少侠前来。” 婢女匆匆离开。 “邓太阿与吴家剑冢?” 陈玄双眼微眯,好奇地问道。 嘎吱。 里屋的门开了。 赵玉台自屋中走出,瞧了瞧桌上雪白素纸,伸手接过襁褓。 “邓太阿有吴家的血脉,不过却与剑冢相看两厌。 剑山之上,他差点饿死,小姐让我给他送了一顿饭。” 赵玉台抱着孩子走进了里屋。 陈玄恍然,难怪李淳罡曾言邓太阿的剑有一股吴家剑冢的枯朽味儿,原来他本就是吴家后人。 …… 五年后,武当山玉柱峰。 “陛下已定下了大略,先攻西楚,再灭东越与南唐。” 徐骁一身甲胄,独坐在竹屋外的崖边。 陈玄自屋中走出。 “你功劳太甚,若不适时收手,恐怕这座朝堂会容不下你。” 徐骁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昔日六百老卒出辽东,今日北凉铁骑三十万,从来都是兄弟们推着徐骁往前走,这一次灭西楚,徐骁却不得不为他们争上一争。” 陈玄沉默片刻,不再劝解。 “徐骁此行上山,却是要拜托真人一事。” 徐骁搓了搓手,难得的有些羞怯。 吴素牵着一个小姑娘,自那山崖小路走了过来。 陈玄瞳孔微缩,只因那小姑娘身着一袭红衣。 “脂虎,还记得吗?” 徐骁拉过徐脂虎,笑着看向陈玄。 徐脂虎刚满五岁不久,小姑娘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只是脸上还是肉嘟嘟的。 “自然记得。” 陈玄笑了笑,他一手负后,悄悄对趴在竹屋后的黑虎招了招手,黑虎会意,身形猛缩,化作一只小黑猫。 徐脂虎眼睛一亮,自徐骁怀中挣脱出去,揪着小黑猫的尾巴,将它提了起来。 “小笨猫。” 黑猫哀鸣几声,但又不敢变回原形,只能任由徐脂虎蹂躏。 徐骁笑容一僵,吴素面色也不太好看。 徐脂虎后知后觉,连忙放下黑猫,还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它的那颗小脑袋。 “北凉铁骑踏灭五国,对头太多。 听潮阁虽然初创,但此前所灭几国之中,秘籍也不算少,江湖中人多有觊觎之心。 此行,府中高手大都要随军出征,将军府恐怕也不太平,思来想去,也只能将脂虎托付给你了与邓太阿了。” 徐骁话还没说完,红衣小姑娘竟是再次将黑猫揪了起来。 徐骁苦笑着看向陈玄。 陈玄强忍笑意,将黑猫抱起。 “无妨,我定会保她无事。” 徐骁揉了揉徐脂虎的脑袋。 “脂虎啊,爹和娘要出远门了,你就好好待在山上,不许胡闹。 等我们回来,你娘就给你生个弟弟,好不好?” 徐脂虎撇了撇嘴,眼眶含泪。 陈玄诧异地看向吴素小腹,大概是月子前,并未显怀。 “此战太过关键,军中除了一个徐堰兵,再无第二位天象高手,我必须随军,才能护他周全。” 吴素温柔地看向徐骁。 徐脂虎噔噔噔跑到吴素身前,死死地抱住她的双腿。 几人安慰好一阵,徐脂虎这才松手。 吴素与徐骁缓缓下山,不时回头看看徐脂虎。 小姑娘眼泪花花,哭得伤心极了。 一刻以后,两人消失在云雾之中。 “快把猫给我。” 徐脂虎瞬间停止了哭泣,双手叉腰,瞪着陈玄。 陈玄拍了拍脑门,他已然预想到此后的玉柱峰会是何等热闹的光景了。 …… 武当山下,瘦削老道笑呵呵地看着那座玄武当兴的石坊。 在他身后,一个男童正用枝条驱赶着一头牛犊。 “师父,这就是武当山?” 男孩一把揪住牛犊的小犄角,这才看向眼前的山峦。 “洗象啊,你看见那座石坊了吗?记住了,那四个字念作玄武当兴。” 陈英凝望向八十一峰间云海,只见气象巍峨。 正文 第三十章 欲杀白衣 “放牛的,你怎么又来了?” 徐脂虎趴在黑虎背上,睥睨着赶牛上崖的洪洗象。 “贫道今早卜了一卦,今日宜上玉柱峰。” 洪洗象面色一红,接着便拍了拍牛犊厚实的臀,它这才慢腾腾地上到崖顶。 黑虎猛地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洪洗象,它总觉得这小子有点眼熟,可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陈玄自竹屋中走了出来,笑眯眯地看向洪洗象。 “今日又来修天道?” 洪洗象面色一肃,连忙将牛犊赶到一边,独坐崖上,望着那八十一峰间的云海。 陈玄见状摇了摇头,他已知晓徐脂虎前世身份,洪洗象上山不久便见到了徐脂虎,自此便每日上玉柱峰。 起初,他还疑心洪洗象会不会是齐玄帧转世,但观气之后,并不见什么神异气象,也就消了这个念头。 徐脂虎自黑虎背上跳了下来,熟稔地揪起洪洗象的耳朵。 “修什么道,先陪我练功。” 洪洗象吃痛地捂住耳朵,但还是笑着应了一声。 于是,两个孩子端坐崖边,闭目凝神,入定练功。 陈玄瞧了瞧隐在云海的白渊,笑了笑,便朝着屋中走去了。 不料一道剑光自玉柱峰另一座崖上飞掠而来,邓太阿面带笑意,本欲大声将捷报告知陈玄,却见两个小家伙正在练功,只能压下喜意,进了竹屋之中。 “景河一战,徐骁孤注一掷,用了一连串蛮不讲理的狠辣手段,将西楚北线全面击溃。 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层层逼近,便可将西楚覆灭了。” 陈玄闻言摇了摇头。 “恐怕没那么简单,徐骁率北凉大军入了西楚,又无质子在宫中,恐怕老皇帝已对他起了猜忌之心。” 邓太阿心中的喜意被这一盆冷水泼了个干净。 “莫非还会生出变数?” “老皇帝岁数大了,纵使昔年龙虎山老天师为他以寿换寿,续命十载,但算算日子,他也没几年好活了。 皇帝将死,这江山社稷该托付何人手中?难不成要徐骁做那摄政王? 恐怕快到那卸磨杀驴之时了。” 陈玄摇了摇头,他有预感,欠吴素的那份人情就快要还了。 …… 离阳京城。 一封密谍自经纬署送入老皇帝赵礼的寝宫。 “吴素有望生子。” 老皇帝默默念完这六个自,猛地自塌上翻身坐起,背上冷汗直冒。 徐骁已率兵入西楚,若是他起了不臣之心,率北凉三十万铁反攻离阳,恐怕天下将易主也。 他赵礼可以容得下一个威震天下的大将军徐骁,但前提是徐骁无后。 他想起朝堂上众人对徐骁的非议,徐骁的种种僭越之举在他心头一一浮现。 “来人,拟旨。” 门外太监进殿,连忙自桌上取了一张空白圣旨,接着提笔动腕。 一夜之间,连下四道圣旨。 四道圣旨皆只有七字——“召徐骁即日回京”。 …… 西垒壁外,两军对垒已久。 兵圣叶白夔率十万西楚精锐,屯兵于此。 叶白夔既是兵圣,本不会做那后手落子之事,奈何妃子坟已失,空有十万雄兵而无地利,因此只能龟缩城中。 而徐骁一方,虽说此前景河大战中损兵十万,但依旧剩下二十万北凉铁骑,若是以命换命,死的只会是西楚。 北凉军营帐。 徐骁坐在主位,神色疲倦,吴素坐在他身侧,替他按捏肩膀,她小腹略微凸起,已然显怀。 “叶白夔是块硬骨头,无论谁做先锋,多半都是有去无回。” 徐骁双眸微闭,声音低沉。 李义山看了看那副标注了许多线条的地图,做了一个翻覆手心的手势。 “只要打下大楚,接下来打蜀打唐打南诏,那就是顺水推舟的小事,易如反掌! 我们对此都不会怀疑,也正是我们徐家铁骑仗仗打头,战战冲前,才一鼓作气打到了西垒壁。 但如果我们在这个节点选择后退,避其锋芒,接下来不说能否赢过大楚,大将军能否继续掌握兵权,都难说了。 我们死了很多人,接下来照样要死人,但是,这时候在妃子坟少死两万人,我们之前死的所有徐家袍泽,都将白死!” 帐内一片寂静,就连极不赞成死磕西垒壁的赵长陵,也觉得李义山所言有几分道理。 从各处战场巡视中风尘仆仆赶来大帐的陈芝豹平淡道:“义父,不用两万人,给我一万五千骑,但是我要体力最好的战马,最好的长矛最好的弓弩,我去守下妃子坟。” 徐骁面色一肃,这北凉铁骑,本该是陈芝豹生父的,他替徐骁而死,自然没有让陈芝豹再去冒险的道理。 就在他欲开口驳回时,袁左宗开口了。 袁左宗伸出手掌摸了摸下巴胡渣子,笑道:“芝豹还要摸清各方军伍的校尉用兵本事和习惯,才能做到最后一场大战的如臂使指,毕竟还有那么多外姓兵马和众多降将,拖延不得。还是我这个大闲人去妃子坟吧。 褚禄山突然嘿嘿笑道:“这种大家一起死光光的死仗,袁白熊你有我熟稔?跟我抢,你也不害臊?” 李义山平淡道:“妃子坟这场仗,叶白夔有先后手,咱们也得分作两拨,算是先后赴死,前者死得要慢,越慢越好,最好是耗光大楚的所有轻骑,甚至务必要让大楚重骑进行过一轮冲锋,左宗擅长保存实力的骑战。” 赵长陵摇了摇头,正欲反驳,不料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将军,京城来旨!” 一名亲卫快步奔入帐中,进来便跪,低头道。 李义山面色一变,此时京城来旨,恐怕不会是派兵增援。 徐骁起身,吴素替他拍了拍披风上的灰尘。 一行人缓缓走出帐外,陈芝豹双眼微眯,与袁左宗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 “大将军请接旨了。” 宦官下马,神色温和,他只知道徐骁权威甚重,心中起了交好之意,却不料他手中的圣旨会带来多大的变数。 “末将甲胄在身,请恕无法全礼。” 徐骁半跪在地。 “召徐骁即日回京。” 正文 说一下时间线的问题 第一个,京城白衣案吴素怀的是徐凤年而非徐龙象。 原著原文:无意间提起这个,赵玉台一脸阴鸷戾气,语气却是平静,透着股与她剑术万分匹配的肃杀锐气,红着眼睛凄凉道:“天下初定,小姐怀上殿下刚六月,老皇帝一听经纬署相师说小姐有望生子,便迫不及待要卸磨杀驴,那一战,小姐瞒着大将军,独人独剑赴皇宫,面对那指玄境三人和天象境一人,虽然小姐功成而退,却落下了无法痊愈的病根,入北凉才几年安稳,便……” 第二个,西垒壁之战与白衣案的先后顺序。 原著里说这时候吴素与徐凤年已经在丹铜关为质子了。也就是说这时候徐凤年已经出生了。 那白衣案应该已经发生了才对,但是显然没有,不然徐骁不会心甘情愿地去攻打西楚。 而且吴素身着缟素擂鱼龙鼓也是在西垒壁之战,这就在同一时间出现了两个吴素? 而且既然已经有吴素和徐凤年两个质子,老皇帝就没有必要召徐骁回京了。 除此之外,徐凤年神游春秋时还有一个很大的bug。 那就是徐渭熊,徐渭熊是兵圣叶白夔的女儿,这个时候叶白夔还好好的,但是原文里,徐凤年这时候已经有二姐了。 原文如下: 可让丹铜关上上下下都如临大敌的那柄大凉龙雀,竟是整整一刻钟,都未曾出匣,但是丹铜关所有披甲将士和江湖高手都早已鸡飞狗跳,人人提心吊胆。 好在那名女子剑仙不知为何改变了出剑破关的初衷,这让丹铜关如释重负,说实话他们对这位吴家剑冢走出的女子,是三分警惕三分畏惧四分敬重,很不希望跟她正面对敌。 院中娘俩相视会心一笑,孩子扛回剑匣放好,然后出屋子跟娘亲一起坐在台阶上,看着满天繁星。 而一个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的年轻人,就坐在不远处,陪着他们。 孩子把脑袋搁在娘亲的膝盖上,好奇问道:“娘,大姐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二姐说不会,那到底会不会啊。” ——————————— 综上所述,雪中真的太复杂了,甚至会把总管自己晃晕。 所以我结合很多网友的推理,重新排了一下时间线。 先是西垒壁一战,此时吴素怀徐凤年,被经纬署相师观气发现,接着老皇帝对吴素起了杀心,连下四道圣旨,召徐骁回京。 但是徐骁执意打了西垒壁一战,杀了叶白夔,带会徐渭熊。 再接下来才是白衣案,然后带病生下徐凤年,在丹铜关养伤顺道做质子。 再接下来,没有徐骁在,北凉军队出工不出力,两年攻不下西垒壁。 没办法,老皇帝将徐骁一家放走,这才攻下西垒壁。 然后回来封北凉王。 再然后,本来就有伤的吴素生下徐龙象,不久逝世。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真人入京 陈玄一袭白衣,头发披散,直朝着太安城门走去。 守城士卒只是惊异地看着他,但却并未阻拦。 毕竟他既未佩刀背剑,又无僭越之举,实在寻不出理由拦下他。 何况那份俊逸气度,又岂是寻常之人能有的? 陈玄步入城中,抬头望向那座皇宫的方向,却见黄紫贵气漫天,一头金黄天龙盘踞空中,不时吞吐气运。 “数十年前,不过区区一小国,时至今日,竟已雄踞天下,这皇帝老儿称得上是个雄主。” 陈玄喃喃自语,他低下头,瞧了瞧宽阔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行至一小巷,陈玄停下脚步,看了看胡同里的一口枯井。 他思忖片刻,走到那枯井旁,抖了抖衣袖。 一道粗如水桶的白影自他袖中闪动,直直朝着井下而去,足足过了十息,那条白龙才彻底进入井中。 “你便留在此处,吞食赵氏气运。” 言罢,他再度抖袖,一颗隐现毫光的珠子自他袖中而出,径直下了井中,遮住了白渊的惊人气象。 几里之外,钦天监中,墙上的数十副画像一同放出光华,其中一位身骑白鹿的道人,甚至快要自画中走出,但一息之后,画像又隐去了异象。 一人独立钦天监正门前,遥望着京城那处隐现惊人气象的角落。 此人名叫晋心安,乃是离阳北地练气士第一人,身居钦天监监副之职。 “陈玄初至太安,便闹出如此异象,但愿莫要再生事端才是。” 他回首看了看钦天监正堂的那数十副画像,心中安稳了不少。 皇宫之中,年轻宦官正靠在柱上小憩,来往宫人自他身旁经过,竟是毫无所觉。 他忽然抬起头。 “何人胆敢谋夺赵家气运?” 他身形一动,整个人如同一张薄纸片,随风飘去。 等他赶到那胡同时,却只见一座空荡荡的枯井。 他俯下身子,朝那井底看去,却只看见两只黄澄澄的大灯笼。 纵使他与国同寿,纵使他于太安城天下无敌,见了那一对眼眸,依旧心生寒意。 那是为证仙道的凡人看见莽荒真龙的本能畏惧。 井下隐约传出一声龙吟,太安城上空方圆百里,忽然乌云滚滚,雷声大作。 大雨倾盆而下,但却并未落在地上,千万雨滴一齐朝着京城一角的那口枯井灌去。 好似一座大若山岳的漏斗。 年轻宦官倒飞而去。 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白渊在井中肆意游动,将方圆不过三尺的井底打造成一座纵横千丈的偌大龙宫。 离阳气运忽然暴涨一截,那道巍峨气柱生生拔高数百丈,连带着年轻宦官的气机暴涨。 “武当当兴。” 年轻宦官笑着看向皇宫那条愈发神异的气运天龙,他只当陈玄有意归顺离阳。 这一日,太安满城百姓皆见天降大雨,却不见哪怕一块青石板沾湿。 钦天监似是过年了一般,人人面带喜色,这些来自各方的练气士,大都是长生无望之辈,可今日这一场雨落下,破境的破境,延寿的延寿,仿佛天降气运。 离阳王朝,人人安乐。 …… 陈玄抱着葫芦,边走边饮,来往行人瞧着这个披头散发的奇异之士,倒也习以为常。 太安城太大了,房屋数十万栋,密密麻麻坐落在被街道划开的格子之中。 每日入城的外来游侠和落魄士子数不胜数,莫说是披头散发,袒胸露乳都是常有之事。 陈玄随意地走着,忽然看见前面有一座白石砌成的天桥,以他仅有的堪舆造诣来看,这座桥似乎是京城气运的某个节点。 他想了想,行到河边,伸手一招,便自数里外的钦天监中顺走一把木剑。 陈玄一指点向那桥下,木剑自空中疾驰,登时悬挂在桥下。 他笑呵呵地看着那条象征赵氏气运的天龙。 “我以此剑除太安妖邪,以万民心声为香火,日夜供奉此剑,待到你真正化龙的那日,但凡城中有一丝民怨,也要斩落你那逆鳞。” 皇宫之上,那条肉眼难见的金黄天龙,忽然睁开眼眸。 陈玄转身,顺着河流而下,他瞧了瞧已然挂在天空正中的大日,摸了摸许久未曾进食的五脏庙,他鼻翼轻动,左拐右拐,来到了一条街道之外。 “真香。” 陈玄瞧了瞧那馆子门外停满了的宝马香车,又低头看了看里外皆白空无一物的衣袖,他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朝着那馆子而去。 “九九馆?” 陈玄抬起头,瞧了瞧那副笔力不俗的匾额,字里行间隐约可见浩然气。 “却不知这九九二字是何意?” 陈玄一步迈出,踏进门槛。 “九九,是说那掌勺大厨可以将一斤羊肉片成九九八十一片。” 陈玄回首望去,却见一对青年夫妇挽臂而来,男子眉眼之间自有一股贵气,女子虽相貌平平,但却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仪态。 “多谢相告。” 陈玄随便拱了拱手,便进了屋中。 那女子面色一变,似要发难,男子却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椒香诱人,陈玄嗅着香味,只觉得口中生津。 馆子不大,只有一层,但客人着实不少,陈玄瞅了瞅,竟无一张空桌。 他忽然瞧见角落的一张桌子,一个腰间佩刀的年轻人,独坐长凳上,只见他筷子不停,脸颊冒汗,吃的正舒坦。 “这位朋友。” 陈玄自来熟地坐到那人对面。 “滚。” 佩刀男子停下筷子,抬起头,透过蒸腾的水汽,看了一眼陈玄,便再次埋头涮羊肉。 “我请你喝酒,你让我拼个桌。” 陈玄不以为然,笑呵呵地自腰间解下葫芦,打开盖子,一股诱人的酒香飘了出来。 佩刀男子再度抬起头,看了看手边的寡淡酒水,沉默片刻,将碗端起,一饮而尽,接着将碗递向陈玄。 陈玄哑然失笑,这倒是个妙人。 葫芦倾倒,斟满一碗。 男子再次一饮而尽,他看了看那不大的朱红葫芦,可惜地咂了咂嘴。 陈玄笑了笑,再次斟满一碗。 男子双眼微眯,看了看那葫芦,接着对着伙计招了招手。 “劳烦再拿一副碗筷。”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白衣将至 那对青年夫妇也进了屋中,四座俱寂,只听见铜锅汤水的咕嘟声。 当然,陈玄与那佩刀汉子却不再其列,两人吃肉饮酒,也不交谈,只是埋头吃喝。 后厨走出一个妇人,她见了那对夫妇,面色一喜,连忙招呼伙计去后院再搬来一张小桌。 临近的两桌人也是人精,不等那老板娘开口,便自个儿将桌子挪了挪,空出一大片空余。 “你们小两口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小馆子?” 妇人笑着打趣道。 那对夫妇笑着坐下,女子瞧了瞧角落的陈玄,眼神一暗。 “洪姐姐,这才多久不见,怎么如此生分了?” 妇人笑了笑,招呼伙计上了一座锅子,就朝着后厨去了。 这二人显然不是专程来找她的,即便关系再好,可依着他俩的身份,她留在此处多少有些碍眼了不是? 伙计上了一大盘羊肉片,这羊肉先杀先切,鲜嫩的很,男人撸起锦袍衣袖,夹起一片涮进铜锅之中,只待变色便立刻捞了起来,放入身旁女子的碗中。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几分举案齐眉的味道。 “可还有酒?” 角落,佩刀男子再次抬起头,看向陈玄墩在桌上的那朱红葫芦。 陈玄正在大快朵颐,顾不上说话,便用左手将那葫芦递给了佩刀男子。 男子摇了摇葫芦,听不见酒水晃荡之声,他干脆打开葫芦举起,对准嘴巴倒了下来。 整整饮了三十息,佩刀男子不曾换气,那葫芦之中的酒水也不见断绝。 那对夫妇停下筷子,静静地看向角落的那一桌。 女子眼中精光一闪。 “幸好。” 她如是说道。 她只说了一半,但男人已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幸好尚未开罪那白衣人。 “顾剑棠见过武当真人。” 佩刀男子盖好葫芦,墩在桌上,端坐原地,对着陈玄抱了抱拳。 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馆子再度静了下来。 顾剑棠?那可是掌握兵部大权的真正大佬。 至于武当真人,天下谁人不知有位先与齐玄帧论道,再与王仙芝问剑的白衣真人? 不少人已经起了离开的心思,今日这馆子里来了四位大人物,这可不像巧合。 有些事,不是他们想听就能听的。 那对夫妇起身,男子更是端起一碗斟满的酒水,朝着角落那一桌去了。 “赵某见过顾将军。” 本名为赵淳的男子,是老皇帝赵礼的皇二子。 嘎吱。 桌椅拖地声不绝于耳,这些食客哪一个不是名门贵胄?可一听这姓氏,便知晓该如何行事了。 九九馆空了。 陈玄淡然地从顾剑棠身前夹了一片羊肉,丢进锅里,想了想,似乎觉得不过瘾,干脆连盘端起,全都倒进了锅中。 顾剑棠默默地看着陈玄,并不搭理赵淳。 皇子又如何?皇帝生有八子,何况太子尚在,哪里轮得到他赵淳出头?难不成就凭他的女人与吴素交好?那又何必来结交他顾剑棠? 顾剑棠用兵的名声不如徐骁,毕竟徐骁是出了名的不怕死、不怕打,而他只不过是无缺而已。 稳,便有胜的可能。 既是如此,何必这么早就下注? 顾剑棠心思急转,直到想明白了这些关节,这才抬起头,看向那对夫妇。 “顾某只知陛下,不识皇子。” 赵淳脸上笑意不减,可那女子面色却僵了僵。 “肉熟了,你不吃我可就都吃了啊。” 陈玄将筷子伸入锅中,往上一担,七八片鲜嫩羊肉弹了弹,鲜红汁水流淌。 顾剑棠连忙伸筷捞肉。 赵淳心中没有丝毫失望,他本就是起着试一试的心思,若是能成,把握自然更大,如若不成,那也无妨嘛。 他看了看白衣之上全无油点的陈玄,端着酒碗开口。 “素闻真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仙风道骨。” 赵淳将那碗酒水一饮而尽。 陈玄一口将七八片羊肉塞进嘴中,这才取过葫芦,给赵淳满上。 “此酒饮下,可保你数十年无病,饮完便离开吧,午后我还要进宫面圣。” 陈玄不再理睬这位胸中沟壑不浅的皇子,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快些离开。 皇子?那又如何。昔年他陈玄还是那大秦帝国的国师呢。 赵淳笑了笑,先将酒碗递给身侧女人。 女人目光一柔,只浅尝了一口,便再度递给赵淳。 赵淳也不勉强,将那碗化了一枚饵丹的灵酒一饮而尽。 帝王之家,男人大都不如女人长命,他饮了这一碗酒,起码不用再心忧几个好兄弟的毒害。 赵淳放下酒碗,对着两人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顾将军,此事还望你再考虑一二。 陈真人,今日得了一碗酒,他日你一座山。 赵某告辞。” 言罢,他便牵着身旁女子的手,朝着门外走去了。 “你若是能放下朝堂之事,陆地神仙也有望,你若是放下这武学境界,踏灭六国的兴许就不是徐骁了。 你要的太多,这不是什么好事。” 陈玄将锅里剩下的羊肉全都捞了起来,混着碗里的蘸料一口吞下。 已是指玄境界的顾剑棠,竟是没有反驳,只是看着那枚葫芦。 “方才的话算我没说,以你这般定力,不愁大事不成。” 陈玄看了看他涌动的气海,又见他面色如常,这才知晓他竟是强行压下了挥刀的念头。 武道裨益唾手可得,但他顾剑棠却选择不取。 如此人物,若是不陨落,即便不能称雄天下,但也足以留给后人一段传说了。 “真人过誉了。” 顾剑棠将出鞘半寸的刀身压了回去,看了看空空荡荡的盘子,对着后厨喊了一声。 “再来三盘羊肉。” 陈玄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破费了。” 顾剑棠莞尔一笑。 “真人此次入京,恐怕会将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我本方外之人,哪里有那些争权夺利的心思。” 陈玄摇了摇头,接着,他一拍脑袋,不经意地问道。 “西楚战况如何了?” 顾剑棠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叶白夔临时将曹长卿换下,妃子坟已失。 陈芝豹用马匹拖死叶白夔妻女。 西垒壁已入大将军之手。” 陈玄闻言笑了笑。 “这次又是几道圣旨?” 顾剑棠缓缓开口。 “明日徐骁一家抵京。”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一剑入宫 直至夜幕降临,老皇帝也并未召陈玄入宫。 武当山在北凉境内,要说陈玄与徐骁这尊地头蛇毫无瓜葛,赵礼却是不信的。 “你说他在城中养了一条真龙?” 赵礼立在大殿阴影处,殿中并无太监宫女,也不知他是在向何人询问。 “起初我只当是有人妄图窃赵氏气运,只待到那井口,这才发觉离阳气运暴涨了一大截。” 年轻宦官立在赵礼身后,但声音却是自赵礼身前传来。 “这么说,他是想让武当归顺离阳?” 赵礼仔细地看向身前的那一片阴影,企图找寻到那个神秘存在。 昔年先帝驾崩,垂危之际拉着他的手,告诉了他一桩关于赵氏的惊天秘密。 宫中有一宦官,与国同寿,倘若国祚危急,那人必然会出手。 这是赵礼第二次与年轻宦官接触,上一次,还是在他登基之日。 “吕祖入天门而返,从此武当气运被天上仙人削弱,不过武当道士本就不求长生,自然更不会求那人间富贵。 恐怕陈玄只是想独享清福,借离阳气运证得天人。” 年轻宦官心情不错,此次离阳气运暴涨,他的境界便可再往高拔一线,仅此一线,便决定了他在这座太安城是否能真正无敌。 赵礼忽然转身,可那年轻宦官就似贴在他身后一般,依旧立在他身后。 “明日吴家剑冠将入皇宫。” 赵礼望向那片空无一人的阴影。 “我只管赵氏国祚,其余之事一概不管。” 言罢,年轻宦官消失在原地。 赵礼沉默许久,这才缓缓走出大殿。 …… 翌日清晨,太安城外三里尘土喧嚣,马蹄声不断。 大将军徐骁入京。 消息如同入水石子,激起千层波浪。 离阳文臣向来看不上这个泥腿子出身的武夫,兵部昔年与徐骁有隙,几位主事之人也看他不怎么顺眼。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率领北凉铁骑连灭五国,眼看着就要灭了最为强大的西楚,若非皇帝起了猜忌之心,恐怕徐骁此刻已然将那艳冠天下的西楚皇后掳回来了。 徐骁夫妇与赵玉台进了城中,其余北凉精锐尽数驻扎在城外。 “将军,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赵玉台将一张草纸递给了徐骁。 方才有个小孩拿着一串糖葫芦,自街边冲了过来,若非赵玉台将他拎起,恐怕他已倒在徐骁马下了。 她本以为小孩已经被吓坏了,不料那小孩竟是笑着递给她一张草纸。 徐骁扫了扫纸上字迹,接着便将那张草纸揣进怀中,笑着看向吴素。 “杨太岁知我今日入京,要寻我喝酒,也罢,反正陛下尚未召见,不如让我先去和他叙叙旧,也好探探口风。” 吴素心中隐约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可转念一想,杨太岁是徐骁多年好友,决计不会害他,便也不再担忧。 徐骁独自骑马离开,吴素与赵玉台寻了一家客栈,开了一间上房。 不到正午,又是一封信送至赵玉台手中。 吴素拆开信笺,见到了那看似娟秀实则暗藏棱角的字迹。 吴素怕赵玉台看出端倪,一边看着那信笺,一边轻笑。 “赵稚约我去九九馆吃涮羊肉,说是要和我说些体己话。” 吴素合上信笺。 赵玉台闻言松了口气。 …… “武当山陈玄,见过离阳皇帝。” 陈玄立在殿中,既不跪拜,也不俯首。 几个侍候太监看得心头一惊。 赵礼却哈哈大笑。 “素闻武当真人有谪仙之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老皇帝自御桌前起身,来到陈玄身前。 “陛下谬赞了,陈某不过是一个修道未成的俗世之人,哪里担得起谪仙之称。” 话虽如此,陈玄却依旧淡然独立,甚至不曾打一个道门稽首。 赵礼闻言再度笑了笑,接着自桌上取来一方青玉小盒,递给陈玄。 “这是龙虎山送来的丹药,说是能够延寿十载,还要劳烦真人替朕掌掌眼。” 赵礼双眼微眯,龙虎山与离阳休戚与共不假,可毕竟合作了太久,难免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陈玄将玉盒置于左掌之上,轻轻打开,丹香四溢,整座御书房都被这股异香萦绕。 几个太监立在柱后门前,一见那玉盒打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们都拼命想吸一口这灵丹的丹气,没准真能延寿几载呢? 陈玄笑着合上玉盒。 “此丹确有延寿之功。” 赵礼闻言一愣,这才笑着接过玉盒。 “不过于陛下无用。” 陈玄补了一句。 何谓杀人诛心,这便是了。 “真人此言何意?” 赵礼挥了挥手,让那几个太监退下。 “龙虎山老天师本来有望飞升,可却在不久前兵解。” 陈玄笑着看向赵礼的眉心。 黑气萦绕,顶上发黑,即便有老天师为其续命,但赵礼也命不久矣。 赵礼面色微变。 “真人这是何意?” 此事本为绝密,这座天下知晓之人不过五指之数,而陈玄决计不会是这五人之一。 “我有一丹,可再为陛下延寿五载。” 陈玄自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内里装了一刀圭饵丹。 赵礼神色一缓,这才接过玉瓶,轻轻打开。 又是一股丹香,不过这一次赵礼却能明显察觉出不同。 只因他那枯朽的身体内,一股细小丹上下游走,竟是在他这棵老树上抽出了一枝新芽。 赵礼连忙合上玉瓶,于青玉盒一道放在了那张紫檀木桌上。 陈玄忽然看向宫城之外。 “陛下,敢问自宫城至此处,有门几许?” 赵礼闻言一怔,这才回答。 “共计一十八道。” 十八道城门,越靠里越是禁区,寻常人能入四五道便已是皇恩浩荡,入九门便可叩殿面圣。 而那第十八门后,正是皇帝寝宫。 自太安城建成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僭越之景。 宫城之外,有一白衣女子,御剑而起,直过十八门。 太安城满城钟鼓一齐未敲自响,城中剑客齐齐抬头,望向那宫城的方向。 “赵稚,你所言当真属实?” 吴素落在院中。 赵稚并没有言声。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一声剑来 , 陈玄昨日便已抵京,而且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为何老皇帝赵礼今日才召他入宫? 答案就在那二皇子居所。 院落之中,并不见赵稚的身影。 吴素一落在院中,便察觉了几道深厚晦涩的气机,她冷然一笑。 “好一个赵稚。” 大凉龙雀出鞘。 紫色剑气冲天而起。 雕梁画栋骤然破碎,自屋中飞掠出一道猩红身影。 “大胆吴素,身怀孽障竟敢擅闯宫城!” 一道道红色丝线瞬息绽开,似那血红枫叶,在方圆百丈缓缓飘落。 “韩生宣,旁人惧你如蛇蝎,可在我眼中,不过一剑罢了。” 吴素一手绷住剑尖,猛地一弹,一团紫色剑气越过丝线,落在身着猩红蟒袍的宦官顶上。 来人竟是擅以指玄杀天象的韩生宣,此人已算是陆地神仙无敌,今日却对一身怀六甲的妇人出手。 一声炸雷响起,一人自宫城之外而来,第一步不到寻常人的半步,第二步已比寻常人多出一截,第三步是寻常人的两倍,第四步再次翻倍,如此类推。 一息之后,此人直过十八门,须知这一道道宫门之间,间隔一里,一息十八里,此人内力有多深厚,不言而喻。 来人是个青衫老者,他猛地抖袖,一枚紫雷绽开,落到那剑气之上。 剑气散开,吴素收剑拔剑,一道紫色剑气挡下那根根丝线。 又是一人自宫城之外而来,是个跛脚汉子,但身形异常迅速。 他姓姚,本是刑部的此等供奉,但实则是皇城的守卫者。 一拳自天上挥向吴素。 吴素一剑挥出,一剑即是一线,将那厚重拳罡割开,汉子手上血肉模糊。 吴家剑术乃是坐剑,虽说吴素的剑道境界已然逼近陆地神仙,但终究不如同境走剑宗师那般灵活,何况她坏中孩子已有六月,因此她并未过多闪掠身形。 韩生宣身形再度闪动,那一道道红色丝线宛若游蛇,在吴素身前伺机而动。 吴素身形微动,大凉龙雀猛地一颤,紫色剑气化作寒芒点点,刺在那一条条红线之上。 青衫老者名叫柳嵩师,是这宫城的守护者之一。 他已在这皇宫之中待了三十年,境界早已至天象,不过他习惯了已境界压人,今日还是头一回对战境界相同的高手。 拳脚之上附着层层罡气,袖中又藏了一颗落雷。 吴素已大凉龙雀剑背挡下一拳,一剑斩出,剑气若滔滔江水,朝着三人滚滚而去。 赵淳的居所在这一瞬之间被夷平,这院子虽然地处宫城之中,但也有二里见方,即便如此,也被那一剑斩碎。 三人身形暴退。 韩生宣轻拍左臂,其上缠绕的层层丝线脱落。 “年少时也曾那羡慕青衫仗剑走江湖。” 丝线在空中凝聚,化作一把三尺长剑。 又是一人自废墟中掠出,握住那长剑,一剑刺向吴素。 原来这人知晓吴素剑道修为深厚,竟是未曾带剑,以此遮掩剑气,只待韩生宣已蛇附真龙之法将红线化剑,这才袭杀而出。 此人境界虽是指玄,但这一剑却是实打实的天象剑。 一袭黑袍,面上覆黑巾,看不清他的面容。 天下剑士大都讲求剑随心动,可此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人随剑动,在空中横卧,与那柄红剑持平。 一剑刺出,他将自己也化作那剑的一部分,剑气将他的衣衫搅碎,接着剥离了他的血肉,等到剑至吴素身前时,他只剩下一具白骨。 剑气陡然绽开,直直十八里,十八道宫墙被一剑穿透,却只留下一个细小孔洞。 剑气凝实若此,此人绝非籍籍无名之辈,但却替赵氏做了走狗。 吴素不理会肩头潺潺涌出的鲜血,她双手握住了那柄大凉龙雀。 “风年,安心,娘亲一定带你出去。” 吴素对着腹中胎儿轻声说道。 韩生宣,柳嵩师,还有那跛脚汉子再次出手。 一道道丝线自韩生宣坏中飞出,一枚枚天雷自柳嵩师袖中飞起,一道道拳罡自那汉子拳上袭来。 离阳王朝,已灭了春秋五国的离阳王朝,今日派出一天象,三指玄,四大高手,只为了围杀一个孕妇。 吴素闭上了眼眸,似乎放弃了挣扎。 昔年遇良人,出世转入世。 今日护幼子,入世再出世。 吴素气息暴涨。 …… “真是荒谬至极。” 陈玄立在赵礼身前,笑着走出门外,看了看那块刻着“光明正大”四字的蓝底白字匾额。 一枚珠子漂浮在半空中,遮掩了这座寝宫的气机。 赵礼猛地一惊,连忙对着陈玄喊叫。 “真人何去?” “去你娘的。” 陈玄淡然一笑,一指点在赵礼眉心,死死黑气自白袖涌出,灌入赵礼体内。 “睡一觉,半月之后可以去死了。” 陈玄拍了拍赵礼的脸颊,后者轰然倒地。 他回到那块匾额之下,遥遥对着武当山的方向呢喃。 “剑来。” 武当山八十一峰云海涌动,一剑自玉柱峰起,云海散开,萦绕在那金黄飞剑之后。 一剑自北而来,勾连北地千里云朵,遮天蔽日。 一息之后,太安城陷入黑暗。 年轻宦官自宫城一角飞掠而出,他望着自天上落下的那一柄巨剑,双手举起,撑向天空。 他竟是要以一己之力挽天倾。 陈玄看着顶上黯淡的金云,丝毫不为所动。 “气运而已,我陈玄何时缺了?” 他立在殿下,将金云之中的那颗金丹拽出,一指点碎。 堪比离阳半国的气运涌到天上,龙渊裹挟着千里云朵,缓缓转动。 韩生宣三人望向天空,他们神色凝重,身形暴退,陈玄化虹而起,一把拽起吴素,朝着宫外飞掠。 一剑自天上来。 年轻宦官被一剑砸入地下,七窍流血。 巨剑落下,整座宫城往下沉了一丈。 十八门摇摇晃晃。 钦天监乱作一团,墙上画像纷纷大放光华。 这一日,太安城地龙翻身。 —————————————— 王小屏手指掐诀,风起云涌,尽入剑匣,最后一剑割鹿头,直冲云霄。 臂上红绳剩下些许的韩貂寺伸出左手,抚摸那些朝夕相处大半辈子的赤蛇,抬头望天,一脚踩下,地动山摇。 所有战马骑卒都听闻一阵地震闷响。 车顶少年死士颓然坐地。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出世入世 , 太安城外十里,两白衣对坐银杏林。 “我若是徐骁,今日便反了。” 陈玄看了看飘落的金黄叶片,左手平摊。 剑光自太安城而来,化作一柄金黄小剑,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所以你不是徐骁。” 吴素笑着将那把大凉龙雀收入匣中,平放在膝上,轻抚小腹。 “说起来,徐骁怎么办。” 陈玄看了看顶上金云,气运惨淡,再不复璀璨盛景。 那一声剑来看似云淡风轻,一剑自天上来,甚至将太安城无敌的年轻宦官都轰入地底。 而陈玄本身不过是大指玄境圆满的境界,与人猫韩生宣相差仿佛,之所以能行如此壮举,全赖那磅礴的气运。 可惜的是,陈玄如今的气运已然淡薄如纸,想要再来这么一剑,就需要借助定海珠那尊圆鼎之中的六国气运了。 “待我调息片刻,就再度杀入太安城。” 吴素看了看那尊剑匣,匣中隐约剑鸣。 “姑奶奶,你真当自己是陆地天人啊!” 陈玄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丹药。 “服下此丹,调息安胎。” 吴素接过丹药,送入口中。 药力化开,宛若流淌在经脉之中,渐渐抚平凌乱的气息,肩上伤口气机稍安。 “若是今日你真的重回出世剑,兴许真能让你修出个陆地神仙来。” 陈玄看着那尊剑气四溢的剑匣,慨然叹道。 吴素调息了不到一刻,便再度睁眼,背着剑匣起身。 “出世入世何必分的那么清楚呢?” 陈玄一手捻起一片飘落的银杏叶。 吴素停下脚步,微微侧首。 “愿闻高见。” “出世之人何妨以入世之心看世界。 红尘中人何妨以出家之心看大千。” 陈玄淡然一笑。 吴素闻言沉默片刻,接着看了看脚下那双粗糙布鞋。 下一瞬,吴素气机暴涨,大凉龙雀跳出剑匣,一剑穿出树林。 一道紫色细线自林中起,直直划向太安城。 剑气宽度不过半寸,但却纵横十里,直逼太安城。 整座林中的金黄叶片尽数震起,悬在半空,瞬息化作齑粉。 一剑之后,吴素入陆地神仙。 “他娘的,这是我说出来的话,怎么让你顿悟了?” 陈玄瞧了瞧毫无动静的龙渊,无奈一叹。 吴素缓缓朝着太安城而去,所过之处,叶分两半。 “你还真去啊?” 陈玄一掌拍地跃起,身形闪动,随着那道紫色剑气而去。 恩怨已清,不过不妨碍我看热闹。 白虹划过天空,落向太安城。 吴素身形齐快,竟是瞬息追上了大凉龙雀,以心念御剑,直入太安城。 “大胆吴素,竟敢再入太安城。” 柳嵩师化作一道残影,自宫门而出,瞬息过皇城大门,来到京城边缘。 剑气纵穿,柳嵩师倒退二十八里,落在宫城之中,生死不知。 宫城早已被陈玄那天外一剑轰地东倒西歪,仅存了几座尚还完好的殿宇。 其中一座殿宇之上,一袭猩红蟒袍随风而动。 韩生宣踏着金黄琉璃瓦,望着那道紫色剑光,面色骤然一变。 “陆地神仙?” 天象境界的吴素,尚且需要四人合围,而如今她已成了天下唯一的女子剑仙,凭他一个大指玄境界的韩生宣,如何能是对手? 好在那道剑光并未落在宫城之中,反倒直直划过,到了城北。 客栈之中,赵玉台猛地抬头,神色惊异。 年轻宦官自那深达十丈的深坑中跃起,一袭锦袍沾染灰尘,面色惨白,哪怕是有离阳气运反哺,一时之间,体内气机也难以平息。 “不好,赵礼!” 他身形瞬息消失,来到赵礼寝宫之中。 却见老皇帝正躺在地上,气息奄奄,顶上发黑,多半是被转嫁了气运折损后的因果。 “陈玄?!” 年轻宦官瞬息知晓了罪魁祸首究竟为谁,他往赵礼嘴中塞了一颗丹药,接着身形一闪,瞬息来到那座枯井之前。 “我还当你是真龙祥瑞,不想却是个孽障。” 年轻宦官一掌抬起,离阳气运光柱瞬息矮了一截,磅礴气运朝着他袖中涌去。 一掌拍下,气机猛泄。 井中不起一丝涟漪。 年轻宦官再挥一掌,古井无波。 第三掌挥出,年轻宦官身形猛退。 定海珠乃是洪荒先天灵宝,以陈玄如今的境界,尚且使它不得,但白渊乃是真龙之身,天生法力,以此勾连定海珠,足以护持自身。 既是如此,又怎会被一个不入仙道的陆地伪仙所破? 井水冲天而起,化作蛟龙形状,生有两角四爪无数鳞片,水蛟张牙舞爪,气势滔滔。 宦官一掌拍出,水龙瞬息消散。 他望着满街的水渍,沉默良久。 “孽畜安敢欺我?” 他看了看皇宫之上的那条气运天龙,牵引了一丝龙气,袖中银针飞舞,缠绕着丝丝龙气,再入井中。 银针消失不见,那丝丝龙气也如同肉包子打狗,再也回不来了。 “孽畜!孽畜!” 年轻宦官怒极,自他与赵氏休戚与共之后,还是头一次遭受如此戏耍。 他望向那道紫色剑气划去的方向,面目狰狞,眼神晦涩。 身形再度飞掠,凡俗之人难见。 剑光直朝着太安城北一座宅院而去,自府门至正院再至内庭至后院,瞬息一分为二。 几个倒霉催的仆人被一剑划成两半,肚肠自半边残躯流淌而出,吓得路过婢女惊叫连连。 “杨太岁,滚出来。” 吴素一袭白衣,小腹虽然略微凸起,但却丝毫不损美感,反倒平增了一丝柔美。 只不过,此时这位女子剑仙的面色可不太好看。 杨太岁一袭黑色僧袍,静坐庭院石桌前,对面,徐骁捏着酒杯,正欲劝酒,忽闻那一声娇喝。 徐骁双眼微眯,笑呵呵地将酒杯放下,慢慢起身,行至杨太岁身前。 “都说光头摸不得,昔年齐玄帧仙人抚顶,那座莲花顶竟是塌了大半?” 徐骁嘴角咧开,笑意森寒。 杨太岁沉默不语。 “你他娘的也敢害我妻儿?” 徐骁一掌轻轻拍在病虎顶上,杨太岁境界如同破堤洪水,一泻千里,天象直落至指玄。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剑破千甲 徐骁不过是个三品武夫,缘何一掌可使杨太岁境界猛泄? 杨太岁虽是释门中人,但却并未以佛理为根基,而是走的另类以力证道的路子,单以心性而论,本就不及真正的大德高僧。 曾经位极人臣,甚至与皇帝赵礼为友,于最高处急流勇退,功名俱得,病虎此生无愧于己,无愧于人。 只有与元本溪合谋白衣案一事,让他心中有愧。 倘若徐骁事后发觉倒也罢了,可此时被这位昔日友人正面戳穿,揭开了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伪善一面,心境大损,若是不能修复,恐怕此生都无望陆地神仙境了。 “不想吴素竟是能直入陆地神仙境,可那天象一人,指玄三人合围,她怎会轻易逃脱?想来她多半是由入世剑再回出世剑,自此一役,根基大损,恐怕时日无多矣。” 杨太岁面如枯槁,神色颓然。 这是最坏的局面。 哪怕吴素平安无事,也好过伤重逃脱。吴素无事则离阳北凉无嫌隙,吴素一死,徐骁爱妻情深,北凉定然无后,如今半死不死,闹得难以收场,徐骁心中必有反意,北凉离心。 离阳离阳,离了北凉如何还阳? 他元本溪自诩智计无双,却还是算漏了一步。 想到此处,杨太岁再叹一声。 徐骁抽出北凉刀,三品境界的徐骁,一身气势竟是压过了指玄境界的病虎。 “她若有事,我要太安城遍地缟素。” 紫色剑气冲入院中,吴素身形骤然出现在两人眼中。 “我无事。” 吴素轻轻一笑。 徐骁看见她肩头血迹,笑了笑,他笑得很开心,可不知怎的脸上挂了两道泪痕。 吴素见四周并无高手埋伏,心下稍安,只是方才那四人要谋害她腹中幼胎,此时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剑劈了余下两人。 徐骁缓缓地朝着吴素走去,西楚一战,他左腿中了流矢,因此落了个瘸腿的下场。 想来可笑,他徐骁为君分忧,替国尽忠,远赴千里死战,到头来差点落得一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徐骁来到吴素身前,上下打量着,生怕她有什么大碍。 “不许反。” 吴素一手搂着剑匣,一手轻抚徐骁粗糙但却坚韧的肌肤。 徐骁这才隐去眼神中的杀意。 西楚棋诏曹长卿曾言:徐骁是出林虎,叶白夔是江畔蛟,王遂是箭头蟒,顾剑棠是洞头蛇。 昔日山君酣睡,世人不知猛虎凶残,今日猛虎苏醒,谁人敢触其獠牙? 虎有伤人意。 徐骁心中恶虎已生。 千里之外,清凉山将军府,李义山心中猛地一震,他思忖片刻,在那听潮阁布了最后一局棋。 …… 陈玄并未跟着吴素入城,反而绕道去了城北。 一队白马白甲的北凉铁骑,正驻扎在城北护城河以外五里之地。 吴素与徐骁若是出城,必然会与这些北凉将士会和。 大战之时,徐骁是出了名的打仗不要命,但无战之时,又是出了名的爱兵如子。 “来人止步。” 营帐外,卫士交戟,挡住了陈玄的去路。 “快去通禀帐中统领,大将军危矣。” 陈玄沉声道。 两个士卒却半点不信,大将军为赵氏平定五国,乃是离阳功臣,怎会在太安城中遇险,难不成方才城中地龙翻身,瓦片砸到了将军头顶? 陈玄无奈,一指点向两戟相交之处,二人被一股巨力掀飞,但又被一股柔力拖着,轻轻落地。 “何人擅闯我北凉军营?” 一个身形臃肿的胖子,骑着一匹骏马,带着十来个士卒,自中军营帐冲出,直朝着陈玄而来。 白衣若雪,不染尘埃。 一脚轻轻点地,凌空而起,一指摁住那马头,生生止住了那胖子的来势。 三百士卒齐齐出动,结成圆阵,长枪在前,朴刀在后,弓弩手藏在其中伺机而动。 何谓精锐?令行禁止不过是基础,关键在于临战应变。 “这位小将军,贫道是武当山陈玄,与徐骁吴素相熟,方才生了误会,还请将军让这群兄弟们退下。” 陈玄两指扣在褚禄山脖颈处,此外再无着力之地,他竟是如此悬在马前。 为了取信这家伙,陈玄甚至用上了贫道这个称呼。 “陈真人?” 褚禄山感受着脖颈处的温热真气,伸手向后一挥,三百士卒齐齐停步,只不过仍未放下刀兵。 “吴素被诓骗入宫中了埋伏,所幸平安出宫,此刻多半已与徐骁会合,贫道若是所猜不错,城中禁军此刻多半已在路上了。” 陈玄缓缓松开两指,只是依旧悬在空中,与褚禄山对视。 “如此说来,方才地龙翻身,也与此事有关?” 褚禄山双眼微眯,他脸上本就肉多,这一眯眼,简直瞧不见他的眼珠。 陈玄缓缓点头,他忽然望向南方的太安城北门。 千骑齐来,滚滚如潮,尘土漫天,几个倒霉行人甚至已被军阵冲成了肉泥。 褚禄山面色微变。 “来不及了,他们俱是骑兵,此处开阔,来此不需百息。” 陈玄正欲开口,却听这胖子大喝一声。 “北凉军,结阵。” 三百士卒调转方向,阵成锥形,为首枪兵换成了盾手,盾与盾的间隙之中,长枪寒芒点点。 陈玄惊异莫名,变阵如此迅速,不愧是徐骁亲兵。 “他们起码有千人,你们如何能敌?” 陈玄忽然笑道。 褚禄山扭头眯眼,笑容阴森。 “杀不死的就咬残,咬不残也得往他们脸上吐口唾沫。 我等俱是杀人狼,怎会惧怕看门狗?” 言罢,褚禄山一骑独行,冲到了军阵最前列。 前方只有些许马刺木桩挡道,此后便只有这一堵人墙了。 “大将军被困于城中,兄弟们,随我死战。” 褚禄山怒吼一声,三百士卒齐齐应和,惊得禁军之中不少马匹骤然失控。 陈玄哈哈大笑。 “真乃大丈夫是也!” 白衣飘然,瞬息至北凉军阵之前。 龙渊破空,陈玄身与地面齐平,一剑刺向那千余禁军。 城门应声而破,禁军一分为二。 大黄庭真气于经脉中猛撞,白衣如鬼魅,穿梭于禁军军阵之中,如同刀割韭菜,片片倒伏。 军阵合围,八百骑兵冲向陈玄。 陈玄手中长剑横握,身形猛地一转,人剑齐动,剑气若天上龙卷,将最里一层禁军齐齐搅碎。 一剑破千甲,此等剑术如何? 褚禄山目瞪口呆。 “当赏。”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一指玄机 , 两百年前,吴家剑冢最为鼎盛之时,一门四一品,外加五位二品小宗师,远赴北莽,被万骑合围,最终生生耗死三千七百骑,这才力竭而死。 三教之外的纯粹武夫,尤其是剑士,全凭体内一口真气,若是来不及流转气机,最终便会被耗死。 即便是吴家九人,也并非是各自为战,而是以那剑冠为阵眼,九人气机相连,如此才能耗死三千多骑。 陈玄在那千骑中穿梭,时而跃至马上三尺,时而贴地而行,剑气森森,将余下六百人分割开来。 所幸他所修功法是道家大黄庭,而且已臻至大指玄境,这才能借天地之力为几用,不至于力竭身亡。 马匹嘶鸣着朝着他撞去,马上士卒长枪点点,寒芒星射,从四面八方朝着陈玄刺来。 一道金色弧线划出,七八根枪头齐齐落地。 陈玄猛地挥剑,大地龟裂,生出一道尺余沟壑,横去三里,不少马匹马蹄断裂,马首落地。 大黄庭贯通周身三百六十五穴窍,白衣鼓起,气机自陈玄右臂而出,瞬息至龙渊剑尖。 又是一剑。 平地起泥剑,宽逾一丈,自西而东,一瞬之间,便自余下三百骑间碾过,近百马匹与人一齐化成肉泥。 北凉三百士卒,手持刀兵,齐齐冲阵,势如破竹。 陈玄瞧了瞧褚禄山随马甩动的肥肉,莞尔一笑,左手轻点。 一道黄符自袖中飘出,无火自燃,三道水桶粗细的雷霆自天而落,蔓延开来,如同老树枯枝,电光流溢,将余下两百人劈成焦炭。 “他娘的,这还打什么?” 褚禄山勒马,大骂一声。 “将军,听闻昔年龙虎山齐仙人也会那荡平妖魔的雷法,看来这位真人确是道门神仙无疑了。” 白甲校尉骑着一匹黄骠马,窜到褚禄山身侧说道。 褚禄山盯着他面容,双目瞪大。 只见那校尉的面皮自额头缓缓卷落了下来,露出鲜红蠕动的血肉。 他伸出双手,试着去触碰脸颊,褚禄山正要阻止,却见一条红绳自校尉胸前刺出,一绳穿心。 陈玄身若鸿毛,轻飘飘飞掠至北凉军顶上,一剑朝着那红袍白发的韩生宣刺去。 剑尖四散而点,金色剑气如同飞针,四散开来,就似天女散花。 说来也巧,陈玄与韩生宣恰好都是大指玄境,而且很可能是如今天下唯二的大指玄境。 更巧的是,武评前十,韩生宣第八,陈玄第九。 韩貂寺臂上红绳松开一圈,红蛇探头,将那散开剑气尽数咬碎。 “陈真人当真生了一副好面皮,不如送与我做见面礼,如何?” 韩生宣一指轻捻红绳,望着陈玄的俊美面容,眼神阴鸷,声音更是阴柔瘆人。 白衣飘飘,龙渊出袖。 陈玄心神所系,便是剑尖所指。 自与王仙芝城头问剑之后,龙渊灵性大损,径陈玄温养好一阵,这才恢复锋芒。 金色锋芒不断划着直线,一剑划出,韩生宣左手轻动,红绳一横,右手一指点在绳上,扣指一弹,红绳以奇快的频率震颤,龙渊被红绳弹开一寸,但却继续朝着韩生宣身后划去。 陈玄以心神驭剑,身形却也不停。 你扣指红绳弹飞剑,我一指点出莲花现。 陈玄身形前倾,悬在空中,衣袖鼓起,那一指直点向韩生宣眉心。 陈玄体内气象玄妙,紫金莲花朵朵生出,菩提树下青气流溢,定海珠旁玄黄气生。 一指点出,气机绽开。 就似一条奔腾大江在寸许小口倾泻而出。 韩生宣轻拂红丝,绕指攀附,同样是一指回应。 两根纤细手指点在一处。 韩生宣双脚下陷,罡气四散,将两人发丝吹起。 太安城北,以两人为圆心,方圆百丈土地尽数凹陷。 三百北凉士卒站立不稳,褚禄山看着倒地不起的校尉,心中顿生一股怒意。 “随我杀敌。” 褚禄山手提长枪,一马当先,三百士卒紧紧相随。 陈玄与韩貂寺对视,两人体内气机如铁骑叩关,自经脉运转周天,又自指尖绽开。 这便是境界之争,全无半点花哨手段。 红绳自手臂再散一圈,直袭身后。 龙渊再度划直线,自韩生宣身后百丈而来。 红丝赤蛇攀附龙渊剑身,龙渊猛地旋转,金色剑气旋绽,宛若金莲,这才将红绳撕碎。 “陈真人的驭剑术倒是玄妙。” 韩生宣双眼微眯,他神色淡然,但心里却对陈玄忌惮到了极致。 “此时还敢开口,不怕岔了气吗?” 陈玄体内气机流转再快一分,自指尖凝聚,化作针尖。 韩貂寺猝不及防,食指回掠,但指尖却已渗出血珠,大黄庭真气渗入血肉,如同附骨之蛆,朝着指节钻去。 龙渊刺来,韩生宣双臂猩红淡去,丝线朝着四面八方激射。 陈玄于武当玉珠峰观云海,在那旭日初升之时悟出一掌。 一掌拍出,仿佛裹挟着武当千丈云海,朝着韩貂寺顶上砸去。 龙渊被陈玄气机牵引,朝着韩生宣背上刺去。 一袭猩红蟒袍的韩生宣,忽然变招,红线聚拢化作一剑。 北凉三百士卒冲来。 “快退!” 陈玄大喝一声。 可那三百人依旧不曾止步。 韩生宣一指轻划,猩红长剑横去。 陈玄一掌拍下,龙渊刺入韩生宣背心,却只入了一寸。 韩生宣不躲不闪,生生受了一掌,磅礴气机自顶上天会穴灌下。 一剑穿透陈玄心口,朝着那三百人爆射而去。 韩生宣坐在地上,面带微笑。 陈玄踉跄落地,龙渊飞掠,朝着猩红长剑而去。 褚禄山一马当先,那一剑直刺他面门。 噗嗤。 剑穿血肉。 一人扑了上去。 剑并未停。 第二人扑了上去。 第三人,第四人,直到第十人。 十人在褚禄山那匹骏马前被串成了糖葫芦。 龙渊堪堪赶到,将猩红长剑击飞。 褚禄山幸免于难。 陈玄沉默着看向韩生宣。 “自此天下只剩一指玄。” 韩生宣笑而不语,鲜血自嘴角溢出,死不瞑目。 陈玄一指轻点韩生宣眉心,后者轰然倒地。 陈玄在心口藏了一枚饵丹。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东海催城 , 年轻宦官衣袖鼓起,一掌自天上拍下。 那座四进宅院被骤然夷平。 尘埃落定。 吴素立在徐骁身前,一剑出匣。 “我本不欲杀你,奈何有人画蛇添足,毁我谋划,他有宝物遮蔽气运,我寻不见他,所以只能来找你的麻烦了。” 年轻宦官笑了笑,他自天空一步步朝着废墟走下,吴素看着这个面容如羊脂美玉的宦官,心中一凛。 杨太岁拍了拍僧袍上地灰尘,就此站起,看向那年轻宦官。 “我与元本溪都有所猜测,不想太安城中,竟是真的有你这么一尊陆地地仙存在。” 年轻宦官摇了摇头,嘴角微翘。 他可不是什么地仙。 年轻宦官五指微微缩,掌上天雷瞬间渗入手心,消散不见,但是整条手臂顿时呈现出火龙萦绕的诡谲景象。 他呼吸绵长,隐约间七窍间皆有七股纤细的白色气息吐纳出入,如同倒垂七条白蛇。 吴素拔剑。 大凉龙雀吟颤,锋芒毕露。 紫色剑气自剑尖起,落在宦官身前三尺处,逐渐消散。 “你将出世剑与入世剑融为一炉,倒是走出了一条堂皇大道,只可惜,今日你是走不出这太安城了。” 年轻宦官目光落向吴素小腹。 “此子气运盛极,若是生出,必然折损亲人寿数。” 他笑了笑,手掌松开。 紫雷绽开,直直轰向吴素。 吴素以吴家弹剑拔剑两术接连四剑,终于将那紫雷击散。 徐骁不顾杨太岁阻拦,自吴素身后走出,挡在她身前。 年轻宦官沉默片刻,这才开口。 “你初入京城时,还是杂号将军,浑身上下,都是一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杀气。 你是一类,天下其余为将者是另一类。 我不杀你,你对离阳还有大用。” 他看了看那头苟延残喘的病虎,实在瞧着碍眼,一指点出,黑袍渗血。 徐骁默默攥紧了拳头,轻靠北凉刀。 “北凉不曾负离阳。” 不曾负,并不是不负。 吴素握剑,体内气机飞速流转,紫线绽开,再绽开。 千丝剑气交错。 年轻宦官一手快如奔雷,直朝着吴素眉心而去。 他虽多年未曾离太安,但曾听闻狂士月下赋诗,曾见饱学儒士写那锦绣山河。 一拳便是离阳山河。 千丝剑气断成千万截。 吴素一掌向后拍去,将徐骁拍飞,也不知落向了何处。 陆地神仙之战,确实不能再容一凡俗之人旁观。 剑鸣若龙吟。 大凉龙雀飞出,与那一拳交锋。 长剑震颤,吴素体内气机平稳,只是不知为何眉心刺痛。 此拳不伤肉身,只伤神魂。 北地千里云朵本已被陈玄一剑借去,此时却再度浮现。 丝丝缕缕,细雨绵绵。 年轻宦官瞧了瞧那把倒飞的大凉龙雀,笑了笑。 一指抹过,空中雨丝停滞。 雨丝垂直相连,千千万万雨丝化成竖直针线,自天上缝向地上。 仿佛他要用这万千雨水,为吴素织一座茧,作茧缚剑仙。 昔年王仙芝曾出武帝城,后来中途而返,天下人不知是何人功劳,吴素今日终于知晓。 “你竟是与吕祖境界相当?” 吴素心中颇感震撼,但却并不动摇剑心。 她曾出世,也曾入世。 既然世间世外都已见过了,何惑之有?何惧之有? 今日我以地仙撼天人。 一剑横斩,满城枯叶尽数飘飞。 你已雨丝做蚕丝,我以枯叶做剪子。 太安城上空被枯叶遮蔽,但却瞬息再度恢复光明。 枯叶化作齑粉。 丝雨落向地面。 徐骁瘫在城南城墙之上,一脚踹开凑过来的守城甲士。 “徐骁要反,赵礼,你挡得住吗?” 两人相识多年,徐骁首次不称陛下。 他一手扶着城墙,颤巍巍地站起身子,望向城北。 雨丝已然裹住吴素,但却丝毫不减力道,竟是如同蟒蛇一般死缠,仿佛是要将那母子一齐勒死。 若是再给吴素十年,打磨剑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可惜,没有那十年。 年轻宦官突然面色一变。 太安城上三百丈,一袭白衣立当空。 陈玄面如金纸,他手握葫芦,猛地打开。 一滴水落下。 街道上,小孩诧异地抬起头,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轻轻放入嘴中。 “呸,咸的,娘亲说的是真的,真的有妖怪来太安城了…” 他连忙朝着屋中奔去。 “陈玄,你是道门真人,若是造下如此杀孽,必然飞升无望。” 年轻宦官拔地而起。 那葫芦之中,装的是东海之水,比八百里浩荡春神湖还有多的海水! “武当与北凉气运相连八百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玄继续彻底解开养剑葫的禁制,将那东海之水倾泻倒出。 浩荡海水自葫芦口灌下,仿佛在太安城上开了一道天门。 东海之水天上来! 年轻宦官再度抬起双手,试图力撼汪洋。 “我知你与太安城休戚相关,今日你放徐骁二人离开,我自会收这满城海水!” 陈玄双眸微凝,他非是那滥杀无辜之人,若是年轻宦官与徐骁夫妇不死不休,那他也只能收了这漫城海水。 年轻宦官不言不语。 太安城中积水三尺,水中可见海鱼。 “放不放!” 陈玄将葫芦竖直。 年轻宦官猛地下坠。 钦天监一日之内多次生出异象,画上天人纷纷出画。 数十个昔年证道飞升的道门真人一齐升空,群仙御海,各显神通。 或是轻挥如意,或是轻摇羽扇,或是剑斩天瀑。 可那海水滔滔不绝,陈玄本欲以这海水在北凉造海,为白渊造龙宫,不料今日却用在了此处。 浩荡海水滔滔而下,雨水作茧渐渐崩开,大凉龙雀直窜云霄,几个天人飞身追去。 吴素真身掠到城南城头,一把揪起徐骁,直直南下。 数十个天人与年轻宦官一起,将那海水足足抬了半个时辰,终于,一道道身影消散。 天人下凡,怎会毫无损耗? 年轻宦官虽然与离阳气运息息相关,但海水不绝,已是天威,他终于气机不支,被海水冲入城中。 太安城中海水四尺,可不知为何,并无一人伤亡。 枯井之中,龙渊摆尾。 太安城上,海水倒灌入葫。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云间玄武 , 中年儒士静静地看着棋盘上纷乱的棋局,乱向来源于一颗白子。 “翻书人入了书中,局外人进了棋局。” 这并非是他想要的局面。 为了下那一盘让自己心安的大棋,他以三寸不烂之舌,挑动春秋九国混战,只为了早日让天下一统。 为了抹去那局外之人带来的意外,他算准了时机,派那北莽魔头谢灵前往杀人。 可惜,这一次他算漏了。 “本应在春秋覆灭之时再行此事,但多了这么个变数,迟则生变,不如提前落子。” 黄龙士思忖片刻,起身到屋中取了一个陶罐,再次回到院中,猛地抛起。 陶罐迟迟不见下落,反倒越飞越高,已覆灭的五国气运,连带着西楚溢散的大半气运,全都被那罐子汲去。 半刻以后,陶罐落了下来。 黄龙士捧着罐子,轻轻摇了摇,接着将那陶罐倾倒在棋盘之上。 气运若烟似水,缓缓飘落散开。 天下震动。 离阳钦天监观气者大惊失色,天象彻底紊乱,气运如同乱流,溢散在离阳的江湖之中。 剑州龙虎山,天师赵希抟自大梦醒来,他打了个哈欠,起身扭了扭脖颈,却忽然发现院后金莲再开了几朵。 两禅寺,李当心将白马栓在庙门口,他看着一路尾随而来的江湖人士,双手合十,轻轻一笑。 一指划过大腿,一块三四斤份量的血肉,连带着白色僧袍一齐被割了下来。 血液流淌,却并非是猩红之色,反倒金黄纯粹,如同佛祖金身。 李当心面不改色,坐在庙门口,以锅煮肉,数十个江湖中人眸中精芒闪动。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原来是个青年人背了一个垂危老汉。 李当心将髀肉盛在碗中,给了那垂危老人。 老人一闻肉香,不知怎的竟是一头自地上爬了起来,狼吞虎咽。 李当心静坐原地,默诵经文,他诵的是《往生咒》。 一刻之后,老者安然逝去。 确认李当心血肉并无长生之效果后,那群江湖中人这才散去。 “江湖将乱矣。” 李当心摇了摇头,起身解开缰绳,将那匹白马牵入了寺中。 …… “自此以后,徐赵离心。” 陈玄立在武当玉柱峰顶,笑着对那邋遢汉子说道。 “吴素竟是能将出世入世两剑合而为一,一举踏入陆地神仙境。 啧啧啧,徐骁这小子运气真是一等一的好。” 李淳罡自崖边扯起一根枯草,塞入耳中挠个不停。 绿袍儿自屋中走出,将一身脏兮兮的青衫丢给了李淳罡。 “自己洗去。” 陈玄面色平静,就似没有看到一般。 李淳罡沉默片刻,拎起衣衫,朝着峰上溪水去了。 “哈哈哈。” 邓太阿登上峰顶,见李淳罡那狼狈模样,实在是忍不住,这便笑了出来。 绿袍儿不理会两人,转身进了屋中。 “吴素已入陆地神仙,你何时入指玄?” 陈玄静静地望向邓太阿。 韩貂寺已死,陈玄便是天下指玄境的魁首,如果说谁最有望入大指玄境,那么此人定是邓太阿。 “她是吴家剑冠,又是吴家八十年不出的奇才,我如何能比的过?” 邓太阿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陈玄望向他背后的那尊剑匣。 “你去吴家了?” “又取了十一柄剑。” 邓太阿淡然一笑,一指轻弹,十二柄飞剑一齐出匣,长短大小各不相同。 气机流转与剑气盛衰也不尽相同,显然,即便是邓太阿,也难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养出十二柄飞剑。 邓太阿忽然看向八十一峰间的千丈云海。 风起云涌,白云渐渐凝成玄龟之状,龟壳之上有一灵蛇正在吞吐云雾。 武当山下有一座石坊,坊上刻有四字——“玄武当兴”。 陈玄遥望天空,气运四散而开,似彗星坠地,落向四方,其中很大一簇气运,落在了武当山上。 邓太阿双眼微闭,一掌翻转,食指点出。 十二柄飞剑依次飞出,自玉柱至青云。 大莲花峰,王重楼端坐瀑布之前,体内大黄庭真气自丹田涌出,经过眉心天会穴,自四肢百骸流下,丹田紫金气生。 瘦削老道飘飘然自瀑顶落下,对着王重楼身后连点数十下。 老道默诵上清紫阳诀,丹田气机倾泻而出,紫色真气随那瀑布落下,齐齐灌入王重楼顶上。 “师尊!” 王重楼睁开双眼,涕泗横流。 “一品四境,陆地神仙一个萝卜一个坑,大抵与江湖气运相关。 其余三境,伪境多如牛毛,大指玄大金刚大天象却是凤毛麟角,这又何尝不是因为那玄之又玄的气数? 你师叔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自我羽化之后,武当道统就要靠你一肩挑之了。” 陈英凝气机逐渐消弭,七十年修为一夕冰消雪融。 瘦削老道静坐瀑前,双手垂下,面色平静。 云海玄武现身,气运落下,王重楼丹田莲池生出十二朵金莲。 小莲花峰顶,洪洗象牵着牛犊,瞧了瞧那片金色云海。 不远处有一棵枯树,树上结了一张蛛网。 风吹网动,树叶飘落。 这便是洪洗象修的天道。 “小牛鼻子!” 两只细嫩小手捂住了洪洗象的眼眸。 洪洗象没有挣扎,他知道身后之人便是喜穿红衣的徐脂虎。 “我爹娘回来了,我要下山了。” 徐脂虎松开手,她瞧了瞧满是泥土的地面,又看了看小道士干净的布鞋,一屁股坐在洪洗象脚上。 洪洗象愣了愣,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却愣是没敢动弹。 “你何时下山?” 洪洗象瞧了瞧少女飘飞的青丝,笑着问道。 “今夜便要动身了。” 徐脂虎笑着应答。 “你何时下山?” 徐脂虎忽然抬起头,那双澄澈的眸子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小道士。 “等到小道成为天下第一,方可下山。” 洪洗象沉默片刻,不敢去看红衣。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徐脂虎撅起嘴,缓缓起身狠狠地在那洁净布鞋上踩了一脚。 洪洗象始终面带笑意。 他便这样目送着那一袭红衣远去。 又是一阵山风拂过,蛛网断开一丝。 洪洗象眉心一暖,他轻轻吸气。 玄武转身。 正文 第四十章 武当剑阵 , 自徐脂虎下山以后,玉柱峰便彻底安宁了下来,除了洪洗象每日赶牛上山之外,便再无来人。 此次太安城之行,陈玄受益匪浅。 平白为白渊寻了一处养龙地不说,还得以与同为大指玄的韩貂寺交手。 “陆地神仙,当真难入。” 陈玄立在云海之上,摇头叹息。 “说起来,那年轻宦官终究是个隐患。” 陈玄行于云间,一刻以后才落在玉柱峰顶。 凭虚御空,看似潇洒,但时日一长,难免忘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因此,那些飞升入天门的神仙才会逐渐变得冷漠无情。 黑虎盘踞在竹屋外,安逸地闭眼休憩。 “若是我猜测的不错,他多半已入陆地天人境,几乎可以比肩吕祖。 此人在太安城中占据天时地利,足以于城中无敌,即便出了太安,那天人境界也是做不得假的。 若是他铁了心要寻我的麻烦,该当如何?” 陈玄轻抚黑虎头颅,神色凝重。 武当山上,老掌教陈英凝兵解,只余下王重楼这个指玄,还有宋知命这位金刚。 玉柱峰上倒是还有三位援手,李淳罡尚未重回陆地神仙,邓太阿摸到了指玄瓶颈,但不知何时才能入指玄。 此外,酆都绿袍儿,昔年也是江湖四大宗师之一。 当然,还有大指玄境的陈真人坐阵。 如此算来,一座武当山上两天象,大小两指玄,还有两金刚,六位一品高手。 江湖之中似乎已经没有哪个门派能与武当争锋。 可惜,年轻宦官并非江湖中人。 “吴素初入陆地神仙,眼看着又要生子,此时却是指望不上她了。 既是如此,我却要想出一个法子来厌胜那年轻宦官。” 陈玄立在玉柱峰顶,望向武当八十一峰。 一道道气机自山中隐现,武当道士,大都不喜争斗,一心向道。 “佛门有菩萨慈悲,也有金刚怒目。 道门有清静无为的道祖,不也有荡平天下妖魔的真武大帝吗?” 陈玄望向武当主峰的太清宫,殿中有一尊巨大的真武神像。 “此事还需与李老头和邓太阿商议。” 陈玄自袖中抖出两枚寒丹,黑虎张口卷舌,接着再次闭眼安睡。 白衣飘飘,陈玄去向另一座崖顶。 …… “难怪王仙芝依然不肯坐上天下第一的宝座,原来太安城中还有这么一尊老王八。” 李淳罡轻抚那把木剑,不见剑气,不闻剑鸣。 “他本是不全之身,但却能证得天人,想来也只能借汲取离阳气运长生,所以他才不敢飞升入天门。” 邓太阿一手轻抚剑匣,真气无时无刻不在温养飞剑。 “当务之急,是想出一个抗衡那阉人的法子。” 绿袍儿倒上三碗茶水。 陈玄轻抿一口,又苦又糙,想来是在山下农户家中买来的。 “我倒是有个想法,不过此事还需诸位相助。” 陈玄望向屋外,两道身影匆匆掠来。 王重楼与宋知命联袂而至。 “大敌当前,师叔尽管吩咐。” 王重楼神色沉静,丝毫看不出他曾伤痛欲绝。 陈英凝兵解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王重楼,只给心有不服之人留下一句谶言:“武当当兴,当兴在重楼”。 “李老剑神乃是当世用剑第一人,邓先生也是家学渊源,我欲与两位齐创一套剑阵,倾整座武当之力制住那年轻宦官。” 陈玄为了让李淳罡和邓太阿出力,几乎将好话说尽了。 李淳罡不再抚剑。 邓太阿敲了敲剑匣。 “听闻武当山有一门玉柱心法,高屋建瓴,直指大道根本。 有言说是天下内功出玉柱?” 李淳罡双眼微眯,看向王重楼。 “确有此事。” 王重楼与宋知命对视一眼,却想不明白李淳罡为何提及此事。 “武当门人有多少修习玉柱心法?” 陈玄灵光一闪,明白了李淳罡的言外之意。 天下阵法,无论是军阵也好,剑阵也罢,都要讲求一个齐心协力,如臂使指,若是武当门人有一种人人修习的功法,剑阵的衔接就会变得无比顺畅。 “除去掌门一脉,还有各峰峰主嫡传,其余弟子尽皆修习的是玉柱心法。” 宋知命沉声道。 他在武当修习数十年,若是论及对武当诸峰的了解,甚至王重楼都远不及他。 “如此便好办了。” 李淳罡提剑出门,邓太阿抱匣而起。 几人一齐出了茅屋,来到崖顶。 再入天象的李淳罡,在崖上连挥八十一剑,单看那一剑,并不算高妙剑招,但在场几人都是一品境界的高手,自是能看出那八十一剑之间气机流转的玄妙。 “将此八十一剑拆开,一峰学一剑,纵使一峰之力奈何不得陆地神仙,八十一峰总该能伤他皮毛了吧。” 李淳罡轻抚胡须,微微一笑。 邓太阿侧过头去,若非武当门人佐证,他决计时不信这邋遢老者会是剑神李淳罡。 “我年轻时,依着太极圆转的道理,悟出一剑。” 陈玄轻拍养剑葫,龙渊飞掠,单手握剑。 邓太阿指弹剑匣,名为桃花的飞剑跳出,转瞬至陈玄鼻尖。 陈玄一剑画圆,没有用几分力道,也无剑气流溢。 可那柄神异飞剑却朝着一侧滑去,就似碰上了一个滑不溜秋的圆球。 “此剑颇得大道玄妙。” 王重楼恰到好处地拍了一个马屁。 李淳罡却摇了摇头。 “这一剑用作防守倒是不错,可若是想挡住一位陆地天人,起码也要半山道士学会这一剑,还要能过将气机融为一处,简直是难如登天。” 宋知命微微一笑。 “剑神却是不知,我武当山门,剑术确实远不及吴家剑冢或是东越剑池,但剑中自有道意,此剑虽然精妙,但我武当门人也未尝学不得。” 邓太阿思忖片刻,接着看向陈玄。 “若是八十一峰峰主齐出飞剑,可否伤他?” 陈玄点了点头。 王重楼摇了摇头。 “八十一峰峰主,除去宋师弟之外,最高也不过是二品,余下七十余人都是三四品的境界,如何能够驭使飞剑?” 陈玄笑了笑。 “你可听说过吴家九骑破万甲之故事?” 正文 会晚一点 第一章十一点多,第二章估计得凌晨了 正文 第168章 真武降世 清凉山,大将军府。 “爹,你说娘会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徐脂虎靠在徐骁怀中,眼巴巴地望向产房。 “弟弟。” 徐骁提到这两字时,本应面带喜色,如今却眼神阴翳,似乎想起了什么。 “爹,你怎么知道?是弟弟告诉你的么?” 徐脂虎转过身,双手扒着徐骁的下巴,却被胡茬刺得收回了手。 徐骁笑着摸了摸徐脂虎的脑袋,接着忧心忡忡地看向产房。 虽说吴素并无伤势,还因祸得福入了天下人梦寐以求的陆地神仙境,但此次太安之行,着实让徐骁明白了天外有天的道理。 吴素在武评上排行靠前,陈玄一身剑术道法也不算弱,这两大高手入京城,竟是险些送命。 徐骁想起了与离阳赵氏关系莫逆的龙虎山,假使哪位黄紫贵人心起恶念,想要以天人出窍之法谋害吴素,该当如何? 徐骁抬起头,看向院外。 白虹自天上落下,陈玄飘然而至。 “纵使龙虎山天师亲至,今日也伤不了吴素。” 陈玄淡然一笑。 单以道法而论,他确实不如龙虎山的几位天师,可若是以杀力比较,龙虎山剩下的三大天师凑在一块,都不够他杀的。 徐脂虎自徐骁怀中钻出,蹦蹦跳跳地来到陈玄身前。 “陈道长,小牛鼻子呢?” 陈玄哑然失笑。 “他还在山中修天道,今日并未随我下山。” 提及此事,陈玄双眼微眯,他本以为洪洗象与吕祖全无瓜葛,如今看来,或许另有隐情。 产房中很安静,吴素好歹也是陆地神仙境的高手,不至于似寻常产妇一般痛呼连连。 可越是如此,徐骁越发坐立难安。 “那年轻宦官曾言我这儿子气运太盛,会折损亲人寿数。” 徐骁捂住徐脂虎的一对小耳朵,笑着看向陈玄。 “可否将此厄转嫁到我身上?” 陈玄闻言一怔。 他牵动定海珠,看向产房上空。 金云纵横数里,北方金光尤其璀璨,一位金甲天人仗剑践踏龟蛇,缓步行来。 陈玄双眸瞪大,只觉得不可思议。 武当山八百年不见真武,今日竟是真武现身? 难怪前些日子武当云海会生出玄武异象。 真武大帝镇守北方,统摄玄武,以断天下邪魔。 玄武现世,原来是真武降临人间。 陈玄对着真武大帝神魄打了个稽首,那位天上神人却侧了侧身,接着便化作一道流光,入了产房之中。 徐骁肉体凡胎,却是见不到这骇人异象,他只是对陈玄忽然行礼感到有些诧异。 “我总算知晓为何离阳不惜与你反目,也要谋害这胎儿了。” 陈玄笑了笑,徐骁心有疑惑,但见陈玄并无再言之意,也就没有刨根问底。 “这孩子气运磅礴,确是有折损家人福分的可能,不过,待他三岁以后,你可将他送往武当山,每年修行四十九天,只修天道、不入道门,兴许可以替你们消去灾厄。” 陈玄心中生出不少疑惑。 先是红衣现世,接着出现疑似吕祖转世的洪洗象,如今更是有真武大帝下凡。 这一切都似乎说明,一个千百年不见的大世即将来临。 陈玄望向天空,他看着那虚幻的大日,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要过那天门,将垂钓之人尽数斩了。 产房中传出一阵婴儿哭声。 徐骁面色一喜,径直冲入产房之中。 “当真是个儿子!” 吴素面色有些苍白,不过脸上却充满笑意。 徐骁从赵玉台手中接过襁褓,也不顾那孩子身上的血腥味,竟是对着那皱皱巴巴的脸亲了一口。 陈玄立在屋外,瞧了瞧那棵生的极其繁茂的梧桐。 “梧桐落凤。” 陈玄喃喃。 徐脂虎悄然来到陈玄身侧,小姑娘捡起一朵淡紫色的梧桐花,对着陈玄笑了笑。 “陈道长,李叔叔也是这么说的,他还给弟弟起了个名字,好像叫做……徐凤年!” 徐脂虎望向院外,她将那朵梧桐花抛了起来。 陈玄笑了笑,轻拍养剑葫,龙渊飞掠,将那朵梧桐花载着,送往武当山。 “多谢道长。” 小姑娘有模有样地学着打了一个稽首。 陈玄莞尔,一指点出,点向梧桐苑屋檐一角,一张黄符飘然飞至,贴在了屋檐之上。 一张厌怪符,破尽天下邪祟。 陈玄这才笑着看向徐脂虎。 “脂虎,你的功法练得如何了?” 徐脂虎双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满脸堆笑。 “那功法太难练了,每日都要静坐一个时辰,坐的我腿都麻了。” 陈玄摇了摇头,又是一指点出,遥遥点在了徐脂虎眉心上。 大黄庭真气灌下,徐脂虎却习以为常,只是立在原地,闭上双眼。 十息之后,大黄庭真气已然在徐脂虎经脉中运行了七十二周天。 “这一次的真气运行,似乎与以往不同。” 徐脂虎睁开眼,用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看向陈玄。 陈玄有些诧异,此前他为徐脂虎梳理之时,用的是易经锻骨篇的法门,今日则用的是大周天行气法。 他本以为徐脂虎会察觉不出,毕竟这小姑娘连每日必行的打坐都能浑水摸鱼。 “脂虎,你还记得方才真气运行的关节吗?” 陈玄揉了揉她的脑袋。 徐脂虎闻言愣了愣,接着点了点头。 “约莫还记得六七成。” 陈玄笑了笑,心中起了收徒的心思。 他看了看笑着自房中走出的徐骁,缓步迎了上去。 “恭喜徐将军喜得贵子,自此北凉军后继有人矣。” 陈玄抖了抖衣袖,一把桃木剑缓缓飞出,悬停在徐骁身前。 “这把桃木剑,是我仿着吕祖法剑所削,又经李淳罡亲自开锋,单以锋锐程度而言,尚且不及剑评之上的名剑,但论及降妖除魔,却是一等一的神效。 陈某人身无长物,也只有用此剑充当贺礼了。” 徐骁笑呵呵地握剑,此剑温和,全无杀气,即便是在徐骁手中,也乖巧的紧。 陈玄又自袖中取出一根糖葫芦,递给了徐脂虎。 “快去看看你弟弟吧!” 红衣小姑娘一把抢过糖葫芦,便风风火火朝着产房去了。 “徐将军,吴素母子虽然平安,但离阳已然与将军撕破了脸皮,恐怕不会就此收手。” 陈玄双眼微眯。 徐骁沉默不语。 听潮阁顶上,李义山再落一子。 正文 第169章 宦官拜山 天下尚未平定,离阳便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烹杀走狗狡兔了。 无论老皇帝赵礼昔年对徐骁多么青眼有加,都抵不过他想要杀害徐骁妻儿的事实。 “她不让我反。” 徐骁握着木剑,自剑柄望向剑尖,不时打量着剑锋。 “吴素信佛,自然不想让你平增杀孽。 说到这儿,我倒是有些好奇,吴素为何不阻止你攻楚?” 陈玄看了看东侧圆形拱门走出的背匣汉子,双眼眯起。 “她说一统天下可一终结春秋乱世,以杀止杀,也算是积善了。” 徐骁哑然失笑。 天下也就只有吴素这等女子,能同时兼具菩萨心肠和金刚手段。 “听闻北莽已然开始灭佛?” 陈玄见背匣汉子递给徐骁了一张巴掌大的帛书。 “那位宦官已至北凉边境。” 徐骁呼吸一滞,吴素方才生子,元气大损,若是强行出剑,只怕是会落下病根。 “无妨,北凉境内当属你与吴素气运最盛,若是他杀吴素,必然折损自己的气运,况且他还指望你替赵氏平定天下,所以他此行的目标并非是你们二人。” 陈玄微微一笑。 太安城中为何要救吴素两次? 第一次是为了还人情,让剑心纯粹,道心通明。 第二次却是为了一桩谋划。 一桩以天下谋取气运的谋划。 我既决定扶龙北凉,怎会惧你离阳? “此事断然不可让吴素知晓,否则以她的脾气,必然出剑援手。 当下事态紧急,我要先回武当山了。” 陈玄说完,就要飞身而起。 “将老黄带上,兴许能帮一把手。” 徐骁对着剑九黄点了点头,后者了然,望向陈玄。 “也好,正巧武当山中有剑道剑术两位高手,趁着那宦官尚未赶到,兴许我等还能先论剑一场。” 陈玄见剑九黄并无御剑的打算,想了想,这才明白过来。 天下能够御剑之人本就寥寥无几。 除了似陈玄邓太阿这般精通飞剑之术的剑术偏才之外,便只有李淳罡这样的剑仙才能御剑了。 当然,若是天下再出一位名剑共主,兴许可以不凭借境界御剑。 陈玄接下葫芦,抛向半空中,葫芦迅速变大,化作船只大小。 剑九黄一跃而上,对着徐骁嘿嘿一笑,露出了残缺的门牙。 “可别死在了武当山,那我徐骁可吃了大亏了。” 徐骁轻声道。 剑九黄点了点头,陈玄一人独行在前,化作白虹。 养剑葫紧随其后,化作一道朱红流光。 两人一齐升空破云,徐骁仰望天空,半羡慕半遗憾地摇了摇头。 徐脂虎噔噔噔跑出门外,望着陈玄离去的方向,手上攥着糖葫芦,嘴里一边嚼一边叫喊。 “替我把小牛鼻子揍一顿!” 徐骁哈哈大笑,但又瞬间察觉了不对。 “小牛鼻子是谁?” 徐骁面色阴沉,徐脂虎眼睛滴溜溜转动着,她思忖片刻,这才开口。 “他是武当新掌教王重楼道长的师弟,他可喜欢仗着身份欺负我了!” 徐脂虎恶人先告状。 徐骁双眼微眯,决定等吴素身子好利索了,就一起再走一趟武当山。 …… 近日的武当山有些不同。 以往,山中的大小道士大都喜欢炼丹诵经,少有练剑之人。哪怕那一本绿水亭甲子习剑录正是出自武当,但近些年来,武当确实没有出现一个剑道良才。 当然,这要刨除陈大真人。 近些时日的武当,剑气冲霄。 八十一峰之间,剑气纵横数百丈,你自此峰攻来,我自另一峰接下。 不少道童立在崖边比划着一招混元一体的剑招。 甚至还有八十一剑齐齐飞向云海的状景,但这景象却是少见许多。 毕竟剑飞一次,就要举一山之力,将真气灌输至峰主身上,凭借浑厚内力,这才能让八十一把吕祖仿剑齐齐升空。 李淳罡与邓太阿,还有王重楼、宋知命一道,立在武当主峰之上,看着八十一峰之间的剑气轨迹。 “都说玄武当兴,如今看来,武当确实要兴盛江湖数百年了。” 李淳罡看着那已颇具威力的剑阵,轻抚短须,如是说道。 自从绿袍儿复生以来,李淳罡已不再在乎外表与仪态,一切从心,不在乎他人眼光。 邓太阿抱着剑匣点了点头。 “若是武当山上,再有一人能真正学会驭剑之术,那昔年吕祖千里取人头之事,兴许可以再现于武当。” 王重楼微微一笑,宋知命忽然看向天空。 “师叔回来了。” 几人定睛一看,却见一道白虹自天边飞来,其后还跟着一道朱红流光。 陈玄落在太清宫殿前,养剑葫也随之悬在地上三尺。 “那宦官已至北凉边境,想来也快至武当了。” 剑九黄自葫芦上跃下,他与邓太阿对视一眼,彼此看了看对方的剑匣。 王重楼面色一变。 “来的如此之快?” “我将谋夺赵氏龙气的灾厄转嫁到了赵礼身上,那宦官起了个半死,太安城中,我依仗着他对满城百姓的顾忌,压了他一头,他绝对不会容许我安然活在世上。” 陈玄微微一笑。 王重楼与宋知命对视一眼,对于小师叔惹祸的本事,两人心中都有些无奈,可转念一想,能闯出大祸不正说明师叔境界高深嘛。 于是两人笑了起来。 李淳罡一脚踹在王重楼屁股上。 “笑屁,还不快去警示武当门人!” 王重楼年龄境界俱不及李淳罡,他自是不敢反驳,连忙一指点向殿外铜钟。 咚~~ 声音回荡在八十一峰之间。 岁数大的已是须发尽白,年幼的尚未换完牙齿。 可无论是老是幼,武当千余道士齐齐出门,赶赴峰顶。 “恶客登门,却是要将他尽早送走才是!” 邓太阿再次看了看剑九黄背上剑匣,干脆一指点出一剑。 老黄一手轻按,只听咔的一声,一把长剑破空,老黄握剑挥剑。 剑一,一剑开尘走龙蛇。 桃花被一剑弹开。 “大敌当前,问剑还是此后再继续吧。” 李淳罡适时劝阻道。 剑九黄看了看李淳罡那一袭青衫,点了点头。 …… 武当山下,面容完美的年轻宦官缓步而行,终于到了玄武当兴石坊之下。 “今日我杀玄武。”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剑困天人 , “陈真人,故友拜山,何不出来一叙?” 年轻宦官立在坊下,眉毛一条,嘴角一勾。 一息之后,他化作一道残影,转瞬升至武当主峰上空。 年轻宦官鼻息之间白蛇吞吐,长袖一抖,双手攥住一道雷霆,猛地向下一砸。 紫雷散开,化作千丈雷瀑,自天而落。 太清宫前,李淳罡青衫随风鼓起,两袖青蛇一剑挥出。 木剑环绕着手腕转了百转,剑气化作两道青蛇,越发壮大,朝着那道雷瀑撕咬而去。 雷霆乍惊,剑气绽开。 两者皆消弭于虚空之中。 “原来你藏身此处。” 年轻宦官微微一笑,又是一袖砸下。 数十道雷霆绽开,朝着拱卫武当主峰的八十一峰落去。 陈玄轻拍养剑葫,一剑掠出,勾连八十一峰,将雷霆尽数吸了过去。 雷弧在剑身跳动片刻,竟是消失不见。 “多谢前辈助我淬炼飞剑。” 陈玄朗声笑道。 年轻宦官双眼微眯,但神色却依旧淡然。 “我赵思苦镇守离阳气运三百年,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么有趣的修道之人。” 言罢,这位自称赵思苦的年轻宦官伸手一抹,自武当云海中抽了一缕云气,化云为剑,简直比道门神仙还要有神仙气。 一剑落下,散成八十一把小剑,飞向武当诸峰。 “出剑!” 陈玄忽然喊道,声音响彻在武当诸峰之间。 武当三千三百名道士分立各个山头,掌掌抵肩,依次向前,玉柱心法不过是武当最为基础的心法,但却胜在温和醇正。 八十一道道门剑气,自武当四方而来,齐上云霄,将赵思苦云剑击溃不说,甚至还织出了一张剑网,直直锁向年轻宦官。 赵思苦轻咦一声。 方才那一剑虽然只用了陆地地仙境的境界,但也绝非凡俗之剑,看似架势不大,那是他很少与人争斗地缘故。 但论其杀力,丝毫不输给斩魔台上李淳罡的一剑开天门。 毕竟他虽不精于剑道,但境界之高却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况且他虽出手次数廖廖,但却从未败过。 即便是陈玄于皇宫的那一声剑来,巨剑自天而下,也不过是让他狼狈了几分,并未伤及根本。 如此人物,心气自然高出天外,若非他将一剑分成八十一剑,能否挡住,尚未可知。 赵思苦看着袭来的细密剑网,猛地吸气,竟是将八十一道剑气吸入腹中。 猛地一吐,八十一道剑气凝成一道,自口中呼出,一剑自天上来。 剑九黄率先握剑,匣中九剑尽出,八剑式依次施展。 那道醇和剑气经过赵思苦吞吐,变得异常锋锐。 缺门牙的老黄八剑尽出,却依旧被那一剑斩伤,腰身溢血。 好在这一剑本就不是冲他来的。 剑气直逼陈玄身前。 陈玄握住,剑尖连点,金色剑气绽开又凝聚,却也只是止住了那锋锐剑气的来势。 陈玄胸前衣襟绽开一朵红梅,手腕之上血柱蜿蜒流下,顺着虎口低落在地。 一剑而已,指玄境剑九黄落败,大指玄陈玄落入下风。 陆地天人之威,今日世人终于得见。 “隋斜谷就没教你吞剑入腹的法门?” 李淳罡冲着模样凄惨的老黄嘿嘿一笑,木剑再动,一剑斩出,剑气滚滚至陈玄身侧,三道剑气相互交织碰撞。 太清宫前石板寸寸碎裂,王重楼鼓起道袍,一掌拍出,紫金二色真气形成一堵气墙,终于拦下了剑气余韵。 “这一剑竟是要你我三人出剑才能将其击散,水底王八,果然有几分门道。” 李淳罡毫不在意地瞧了瞧破损的衣袖,若是赵思苦继续紧逼,大不了强入陆地神仙便是。 陆地神仙境的李淳罡,只有一剑剑开天门,试问哪个人间人敢正面抗衡? 武当门人再起剑。 八十一把吕祖桃木仿剑,自八十一峰封顶飞出,如同八十一根绳索,朝着年轻宦官赵思苦激射而去。 驭剑术本就是杀人术,武当祖师吕祖,就曾以此剑取人首级。 武当本就以内力雄浑著称于世,武当的二品高手,内力深厚程度大抵等同一位伪境金刚。 三千多个道士,分在八十一峰之中,每一座山峰都有四五十位,本就同根同源的内力凝聚一处,几乎可以比拟大天象。 八十一大天象飞剑,齐齐朝着一人而去。 即便是王仙芝立在此处,也需暂避锋芒。 果不其然,赵思苦神色凝重,身形暴退千丈,但那八十一剑依旧穷追不舍。 若单单是剑气倒也无妨,赵思苦已证得天人境界,体魄损坏也可借助离阳气运修补,但最让他感到棘手的,是那八十一桃木剑之中潜藏的道气。 三教气运,儒家最盛。 北莽打压佛门,离阳也有此等想法,毕竟龙虎山与离阳休戚与共,气运相连,尊道灭佛,已是定局。 而离阳的道门气运,九成都在龙虎与武当两山。 这也是为何赵思苦未曾伤及武当其余道士的原因。 八十一剑速度虽不及赵思苦,但却胜在道意凝而不散,穷追不舍,千丈之后,赵思苦停下。 两袖挥舞,两袖分收三十二剑,余下十七剑,赵思苦鼻息吞吐,白蛇滞空,撕咬木剑。 一剑破开白蛇阻碍,刺至赵思苦胸前。 武当山俞兴瑞,走的是与老掌教相同的路子,如今已是指玄境,不久前才自东海游历归来。 他的内力异常深厚,仅次于大师兄王重楼。 因此,由他携领的这一剑,最是锋锐难当。 赵思苦轻笑一声,两袖之中平静了下来,六十四木剑化为飞灰。 身前十七剑,其中十六也被白蛇消耗了其中道意。 他缓缓捏住刺入胸口的一剑,轻轻拔出,他看了看染血的剑尖,哈哈大笑。 “不愧是吕祖传人,区区一群蝼蚁,竟敢嗜象!” 此剑倒飞,携带着天人之血,朝着武当主峰太清宫而去。 年轻宦官身随剑动,两袖鼓起,一手攥云剑,一手握天雷。 他决定不再留手,将要倾力施为。 一剑一雷轰向太清宫。 武当主峰下沉百丈。 正文 从明天开始试着三更 连续熬夜两天,昨晚写着写着睡着了,抱歉抱歉 今天回家,明天开始三更,把之前欠的全都补上。 假期嘛,时间多,嗷从明天开始大家伙记得在每一章末尾发一个“懒猪起床”。 懂得都懂。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金刚拽河 , 清凉山,大将军府。 秋风凉,李义山披了一件白貂披肩,自听潮阁顶层走下。 府中下人与丫环,见了李义山纷行礼。 李义山也不倨傲,总是笑着回应,府中仆从数百人,他却记得其中任何一人的姓名。 他缓缓行着,不久便来到了梧桐苑。 徐骁正独坐院中打盹。 “大将军。” 李义山轻声道。 “唔,义山呐……” 徐骁醒转过来,一只手抹了抹脸,这才看向李义山。 徐骁是三品武夫,皮糙肉厚,比李义山抗冻,即便是深秋,也只是穿了一身单薄锦衣。 “李当心入太安城,老皇帝拖着病体残躯,亲自为那白衣僧人牵马,只不过两人似乎存在某些分歧,李当心当夜便离开了京城,并且还带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 李义山轻咳两声,看了看徐骁的神色。 徐骁双眼微眯,笑意深沉。 “陛下龙体康健,怎么能说是病体残躯?” 依着陈玄的说法,赵礼被转嫁了灾厄,断然活不过一月,如今却是依旧苟延残喘,看来是有人替他续命。 李义山听了徐骁说辞,却只是笑而不语。 徐骁自太师椅上坐了起来,猛地伸了个懒腰。 “看来离阳也将要灭佛了。” “这是一个拉拢天下佛门的机会。” 李义山沉声道。 他想要拉拢的,并非是僧众,而是天下为数不少的佛门信徒。 “即刻传令,凡来北凉为僧者,可免赋税。” 徐骁轻声道。 院落一角,一道身影自柱后阴影中窜出,瞬息消失不见。 “待到北凉寺庙遍地之时,我定要替凤年抄写经文祈福。” 吴素自屋中走出,她毕竟已是陆地神仙之流,不能以常理视之,生子之后,仅仅过了半日,她便已无大碍。 “都依你。” 徐骁连忙起身,走到吴素身旁将她搀着。 吴素温婉一笑,靠在徐骁怀中看向那棵凋零梧桐。 李义山见状悄然离开。 …… 太安城南百里,官道之上,白衣僧人一手牵马,一手牵着那女子,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哼,看那几个狐媚子,只差没把眼睛放在你身上。” 女人脸上涂满了脂粉,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不算丑而已。 而那穿白衣牵白马的僧人却是俊秀异常,来往女子总是不免多看他几眼。 “在贫僧眼中,除了你,天下再无女子。” 李当心松开牵着缰绳的手,单手竖起,默念佛号。 姿色平平的女人,撅起嘴巴赌气,不过她看了看李当心的面容,又瞬间消气了。 “他们说有个白衣和尚入太安城,皇帝老儿亲自迎接,你也学他穿白衣?” 女子笑嘻嘻地将手伸进李当心怀中,摸了一把那坚韧异常的肌肤。 李当心面色一红,他本就白皙,面色变化清晰可见。 这却让那女人更加起了劲,她想了想,另一只手径直朝着李当心身下抓去。 这下李当心却是绷不住了,他连忙一手钳住女人手腕。 “你且在那茶铺休憩片刻,贫僧要去树林方便一下。” 李当心将女子双手轻轻拨开,接着指向路边的一座茶铺。 女子撇了撇嘴,意犹未尽地松开手,接着自李当心袖中摸出了几枚铜钱,这才牵着马朝着茶铺而去。 李当心面北而立,他看了看天边云朵,隐约可见一道身影端坐在云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我佛慈悲,李当心已无禅可参,怎可让天下信徒无佛可拜?” 李当心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白衣飘至云端。 王仙芝曾言世间金刚境,唯有李当心得其精髓。 金刚发威,却不知是何手段。 有道是一啄一饮皆是因果。 陈玄今日曾问及徐骁北莽灭佛之事,这便在徐骁心中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而李义山的谏言,却让这道印痕再度加深。 这才有了佛门兴盛于北凉的契机。 李当心乃是当世活佛,对于气运因果之事有一种天生的灵觉,因此,他才会于归寺半途离开。 …… 武当山上,年轻宦官赵思苦御空而来。 离阳一国之中,京城气运最盛,北凉次之,可惜北凉气运俱不归离阳调用。 因此,年轻宦官在北凉其实受到了天然压胜。 即便如此,赵思苦凭借陆地天人境界,依旧可以纵横天下,恐怕除了身处武帝城的王仙芝,再无第二个敌手。 武当主峰已被一把云剑一道雷霆击沉百丈,只是不知太清宫上有何等禁制,除却沉入地中之外,竟是丝毫无损。 陈玄等人一齐立在殿外废墟之中,那座青石广场早已化作石粉,只余下坑坑洼洼的地面。 “此人好生厉害!” 邓太阿搀扶着剑九黄,十二柄飞剑环绕身前,若非如此,他与剑九黄恐怕已被那一剑一雷轰成碎片了。 陈玄按住鼓起的衣袖,内中藏有一雷,久久不能平息。 “他只以境界压人,单论杀敌手段,实在是花哨的紧。” 李淳罡不屑一笑。 天上一把带血木剑破云而出,朝着几人袭来,势大无比,比先前那一剑一雷也不堪多让。 赵思苦立在武当主峰顶上,负手而立。 剑若奔雷,铺天盖地而下。 王仙芝一掌按在陈玄左肩上,大黄庭真气陡然倾泻,陈英凝将一生半数真气灌给了他,由此王仙芝丹田大黄庭已有四十九朵。 宋知命沉吟片刻,一掌按在陈玄右肩上,他虽未练大黄庭,但修习的也是道门功法。 两股精纯真气涌入陈玄经脉之中。 一剑挥出。 金线横划百丈,逐渐翻涌,化作千丈剑气浪潮。 可那木剑却只是略做停顿,便击散了剑气浪潮,继续朝着几人袭来。 李淳罡手握木剑,青衫鼓起,看那剑势,似是要剑开天门。 武当三千道士手中木剑微颤。 陈玄面色大变。 “李淳罡,今日你若强入陆地神仙,便再无半点生机了!” 赵思苦面色凝重。 木剑继续朝着几人轰去,只差三丈距离。 “李当心代天下佛门还礼北凉。” 白衣僧人踏云而行,他双手高举在头顶,手中拽起三十三里沧澜江江水。 一江砸向赵思苦。 武当道士遍地起剑。 佛门金刚拽江还礼。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齐退天人 , 世间武夫,但凡有千斤之力便已然算是神力,若是有万斤之力便被誉为金刚降世。 一条沧澜江,纵横凉州,长近千里,最宽处逾百丈。 李当心却将此江截取三十三里,托在顶上行于云间。 这才是天上真金刚。 三十三里江水被猛地掷出,李当心面色淡然,看那模样,仿佛扔出的不是江水,反倒似凡俗铁匠抡锤头。 李淳罡气机猛泻,再度恢复天象境。 王重楼诧异地看着那把轰然落地的木剑。 江水落至赵思苦顶上,浩荡而下,水流散开,但那江水大势却尽数朝着年轻宦官攻去。 武当八十一峰之间,径直落下一道三十里飞瀑。 飞流直下三千尺。 邓太阿瞪大眼睛,骂骂咧咧地说早知道和尚这么猛,就去出家了,还练个锤子剑。 赵思苦天人体魄瞬息被破开,并非是被飞剑刺伤那般的皮外伤,而是真正伤及体魄根基。 这与陈玄倾倒东海之水有所不同,李当心纯粹是凭借金刚金身以力拔江,而陈玄却是借助养剑葫之利。 若说海水是自然落下,那这道江水却是猛然砸下。 赵思苦本就不是似王仙芝一般以力证道,他并不以体魄见长,却碰见了天下体魄最为坚韧的真金刚。 李当心虽说未入陆地神仙,但究竟是不愿入还是不能入,谁能知晓? 赵思苦被砸入地下,武当诸峰之间江水灌溉,一时之间,竟有漫山之势。 陈玄连忙祭出养剑葫,将江水缓缓吸入,不让洪水溢出武当境地。 李当心立在云端,对着陈玄竖掌见礼。 他入太安城时,满城海腥味尚未散去,市井百姓都说是那一日有白衣仙人入太安镇妖,否则那般洪水,怎会无一百姓伤亡? 由是才有李当心拽江之举。 江水自天而落整整半个时辰,落了多久,赵思苦便被压在江底多久。 武当八十一峰道士齐齐出剑,又是八十一道剑气自山巅而出,却是落向山脚。 江水被剑气斩开,直入江心。 赵思苦天人体魄大损,但一时之间却是无有反抗之力。 半个时辰过后,江水落尽,尽入陈玄养剑葫中。 年轻宦官身形飞跃而起,武当云海化成一剑,自天而落,山下泥沼化成一剑,自地而起。 龙渊破空而出,金光划过,卷起八十一峰千万叶,朝着赵思苦胸前创口刺去。 李淳罡以天象境界递出一式陆地神仙剑。 一剑仙人跪。 剑气横扫,荡平阻碍。 赵思苦顶上脚下身前身后四面受敌,他大喝一声,调动离阳北境气运,化气为蛟,在周身环绕。 三千道士剑气之中道意长存,怎怕你气运护身? 李淳罡有一剑两袖青蛇,号称斩尽世间蛟龙,虽然此剑是那一剑仙人跪,但那股气概却是不减丝毫。 陈玄那一剑取凤落梧桐之意,真凤还需真龙敌,再度压胜赵思苦。 三道气机猛然绽开。 天上再不见人影,只有一袭破烂蟒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老王八活了几百年,定然不会这么就咽气了,想来又是什么替死之法。 不过,经此一役,这老家伙元气损伤,不会再随便出来扑腾了。” 李淳罡抚须而笑。 王重楼面色一缓。武当历代掌教,世代相传一缕吕祖剑气,陈英凝兵解前将其传给了他,此前数百年,这一缕剑气从未动过,可赵思苦来袭时,它却有破体而出之势。 也就是李当心及时赶到,否则这一缕剑气定然自行杀敌了。 陈玄望向云端,却见那白衣僧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真金刚,真活佛。” 陈玄感慨一声,再次感觉到自身境界的低微。 李当心虽然只是大金刚境,但却可拔江砸天人。 而陈玄是大指玄,却非陆地天人之敌手,如此来看,他的指玄境界尚未走到尽头,否则不说力战天人,起码也能比拟一位陆地地仙。 想到此处,陈玄沉默良久,接着向王重楼等人打声招呼,便朝着玉柱峰去了。 闭关前,他还将武当数十卷最为根基的道经借去,此次闭关,志在以指玄敌神仙。 陈玄走后不久,邓太阿便扶着剑九黄去养伤了,李淳罡则是再度回到玉柱峰茅屋。 王重楼回到太清宫中,招来一众道士修整武当主峰。 这位中年道士负手而立,望了望太清宫匾额,匾后有一张黄符,名曰镇山。 “丹符道剑齐修,小师叔,你是想要比肩吕祖么?” 宋知命立在他身后,看向那道黄符,欣喜若狂。 “自此武当丹符两道齐头并进,何惧龙虎道统?” 俞兴瑞自山下飞掠而上,终于赶到主峰顶上,却见两位师兄一齐望向太清宫匾额。 “此峰被削去百丈,太清宫竟能完好无损,莫非是此符之效?” 俞兴瑞出海访仙,虽未遇见真仙,但却碰到了形形色色的练气士,其中不乏精通符箓之人,不过他所见大都是定海符,却罕见镇山符。 “这是小师叔所画之符,名曰镇山。” 王重楼缓缓道。 俞兴瑞闻言一怔,他已然知晓陈英凝代师收徒之事,方才大战也曾看到那三才之剑,本以为这已经是那位师叔所能带来的最大惊喜了,不料这位便宜师叔竟是个全才。 “师兄已入大指玄?” 俞兴瑞双眼微眯,看向王重楼气海。 “只是摸到那一丝玄机,尚未入大指玄。” 王重楼摇了摇头。 …… 玉柱峰,陈玄坐在竹屋之中,秋风翻开道经一卷。 “待我出关时,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白衣青年轻轻一笑。 …… 白云苍狗,岁月无情。 一年光阴匆匆流逝。 玉柱峰顶,红衣小姑娘与骑牛道童一起逗弄黑虎。 这头凶猛镇山兽实力堪比金刚境,但在这二人面前却丝毫提不起凶性,可能就连他自个儿都想不明白。 “你说陈真人何时才会出关啊?老皇帝都死了,爹爹又要去西楚了,若是陈真人再不出来,小凤年就要被送去两禅寺了。” 徐脂虎有些忧郁。 洪洗象瞧了瞧那座竹屋,随手抛出三枚铜钱,落在龟甲上。 “贫道洪洗象此刻解签,真人小师叔今日出关。” 话音刚落,竹屋外崖边枯叶复绿,玉柱峰万物回春。 “自此神仙不无敌。” 陈玄伸了个拦腰,震散千丈云海。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云中练气 一品前三境,但凡冠以一个大字,便不可以常理度之。 大指玄韩貂寺,擅以指玄杀天象。 两禅寺龙树圣僧还有白衣李当心,俱是大金刚修为,体魄坚韧难以击破。 尤其是李当心,曾以手指在“金刚镜面”上刻出纵横十七道,与黄龙士对棋而不败,一怒踩出了一百零八金刚印。 金刚镜面其实是两禅寺的一块巨大地面,光滑如镜,但却坚韧异常,纵使是剑评有名的天下名剑,若无纯粹剑气加持,也难以伤其分毫。 世人皆言韩貂寺是神仙之下第一流,可李当心却是金刚不败神仙。 陈玄出关,大指玄境进无可进,天下无双,自此叩指可战神仙。 白衣一指轻弹竹榻,震散满屋尘埃。 “小洗象,你的天道修的如何了?。” 陈玄走出屋外,看了看模样愈发俊秀的洪洗象。 “回禀小师叔……” 洪洗象抬头,见到了一张和煦笑容。 “半点没修成。” 洪洗象偷偷将牛背上的龟甲铜钱摸进袖中。 陈玄莞尔一笑。 “你呢,小脂虎?” 陈玄摸了摸徐脂虎的小脑袋,瞬息将一道大黄庭真气渡了进去。 “娘亲说约莫有下三品的修为了。” 徐脂虎笑眯眯地伸出一只小手。 徐大将军的千金,竟是到武当山来讨赏来了。 陈玄一怔,他身上也就只有些灵丹灵符,除此之外便是一葫一剑,此外再无他物,一时之间,竟是想不到送徐脂虎什么东西好。 洪洗象忽然回首,望向东南方。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小道士喃喃,他竟是在袖中又卜了一卦。 陈玄忽然一指点出。 水汽自武当诸峰连绵而起,很快便化作一片云海。 一气则云海散,一指则水雾凝。 指玄境修到此等境界,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徐脂虎悄咪咪地溜到陈玄身后,双手攥着他的衣摆,只在陈玄身侧露出一对水灵灵的眼珠。 水雾涌动,云气之间蹿出一道白影,瞬息入了陈玄袖口。 洪洗象静静地盯着陈玄衣袖。 天下人都传说武当山上有龙虎,洪洗象见过黑虎,只觉得那老虎乖得似病猫一般,至于那条白龙,却是未曾见过。 徐脂虎猛地用双手攥住陈玄手腕,却反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白渊自陈玄袖口探出,不过拇指粗细,与白蛇形似,只是多了一对角和四只爪子罢了。 洪洗象也抛下青牛,来到陈玄身侧,蹲下身子瞧着那条真龙。 “好漂亮。” 徐脂虎双眸一亮,用白皙的手指轻触白渊龙角。 白渊顺着徐脂虎纤细的手臂攀附了上去,接着便躲进红衣袖中不见了。 “她似乎很喜欢你。” 陈玄无奈地瞧了瞧徐脂虎的袖管,白渊这是在与他赌气。 没办法,谁让他将小白龙扔在了太安城中呢? 陈玄忽然一愣。 白渊回山了?她怎会忽然回山? “赵礼?” 陈玄笑着看向太安城的方向,却见离阳气运猛塌一截。 “可曾吃饱?” 陈玄的声音悄然传入徐脂虎袖中。 真龙摆尾,隐约雷鸣。 一颗隐现毫光的珠子自白渊口中飘出,瞬息入了陈玄眉心,顺着经脉回到丹田之中。 陈玄与白渊气运相连,他望向天空,却见顶上金云一阵摇曳,内中再生一颗黄澄澄的金丹,较此前孕育而生的那颗还要大上一圈。 徐脂虎将右臂伸进左袖,眯着眼睛将白渊拽了出来。 “你可比黑虎好看多了,你叫什么名字?” “大师兄说她叫白渊。” 洪洗象看了看露在竹屋之侧的一截黑尾。 真龙灵虎,俱在武当,也难怪龙虎山一众道士惴惴不安。 “陈真人,我要去找小凤年喽。” 徐脂虎对着陈玄眨了眨眼睛,连忙翻身骑在青牛背上,使唤洪洗象牵着,就此下了玉柱峰。 陈玄笑着摇了摇头,便再次走入屋中。 将白渊置于太安枯井之中,本是一颗闲子,最终却成了一记妙不可言的无理手。 先皇驾崩,八子夺嫡,离阳气运大损,而那流逝了的气运,却尽数入了白渊腹中,又有一半归入了陈玄顶上金云。 以陈玄此刻的气运,足以再行一次垂钓诸天之事。 陈玄盘坐塌上,神魂瞬息出窍,将顶上金云一丝丝抽出,再以心念猛地一掷。 …… 终南山。 白衣道人手挽水火花篮,正要去虎儿崖采药炼丹,刚刚腾上云雾,却猛地心血来潮。 “何人与我有此大因果?” 道人面容清俊,他抬起头,望向天空那一截气运鱼线。 “三教圣人竟是坐视不理?” 道人口中的三教非是儒释道三教,而是人阐截三大玄门。 “既是如此,予你又何妨?” 道人沉吟片刻,自袖中取出一片玉碟,向着那丝线抛飞而去。 “大劫将至,也不知应劫之人在何方?” 白衣道人远眺东方昆仑山的方向,只愿能瞧见那座巍峨玉虚宫。 …… 陈玄睁开双眸,却见手中凭空多出了一物。 他将那片玉碟翻来覆去地查看,也不见其上刻字。 陈玄试探着将大黄庭真气灌入玉碟之中。 一个个飘渺的金字瞬息烙印在他的神魂识海之中。 “云中练气歌?” 陈玄瞪大了双眼,只因这篇法诀开篇八字将他震得心神摇曳。 “云中练气,可证天仙。” 道门有鬼人地神天五仙,天仙最是难修,但却可得真正长生。 到了天仙这一层次,只需避开大劫,便可按部就班修成大罗神仙。 陈玄看向手中玉碟,却见它已化为齑粉,随风消散。 “若真是云中子,又怎会如此轻易得到此诀?” 陈玄捻了捻手指,平心静气,但却不急着修习《云中练气歌》。 以他如今的境界,尚且没有修习这门玄门仙诀的资格。 陈玄开始默诵黄庭。 “静养道根气养神,元阳不走藏其真。 黄庭植有长生莲,万两黄金不与人。” 陈玄经脉之中真气流经各大穴窍,最后通通灌入丹田之中。 紫金莲花摇曳,已有八十一朵,大黄庭已然小圆满,只差修成一百零八朵,便可证得陆地神仙,届时兴许才有修习《云中练气诀》的资格。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剑痴小屏 , 玉柱峰上,徐脂虎和洪洗象正在一齐逗弄刚满一岁尚未学会走路的徐凤年。 小家伙依靠在黑虎身上,也不怕这尊凶兽,反倒是不时用那双肉乎乎的手攥一把虎毛,可惜他力气太小,根本拔不掉。 “小凤年,快到这儿来。” 徐脂虎立在崖边,手中握着一个拨浪鼓,每摇一次,鼓便响一次。 穿着开裆裤的徐凤年,颤颤巍巍地扶着黑虎的身子,朝着徐脂虎而去。 洪洗象伸出手,笑着逗弄了一下小家伙的小家伙,惹得徐凤年咿咿呀呀地嚎叫了几声。 “小牛鼻子,若是你将小凤年惹哭了,就去给他喂奶。” 徐脂虎对着洪洗象娇哼一声,继续摇晃着拨浪鼓。 徐凤年似乎自信可以站稳,于是松开撑在虎身上的手,朝着徐脂虎奔去。 他第一步还算稳当,第二步便已经开始晃动,第三步第四步连在一起,整个身体朝着崖边扑了过去。 徐脂虎连忙朝着他奔去,但却来不及了,徐凤年就此落下崖边。 洪洗象面色淡然,这姐弟俩如此玩耍了一个时辰,也不嫌累。 原来白渊自徐脂虎袖中飞出,朝着崖下飞速蹿去,瞬息便将肉嘟嘟的小男孩架在了背上,平稳地飞上崖上。 徐凤年乐的合不拢嘴,口水自他嘴角流下,甚至沾湿了衣襟。 “徐脂虎,罚抄大周天行气法一千遍。” 陈玄领着一个瘦削的灰衣小姑娘,自崖边石径行来。 “师父,脂虎知道错了!” 徐脂虎不以为意,她笑嘻嘻地抱着徐凤年亲了一口,惹得小家伙又是一阵咯咯直笑。 陈玄感觉有些头疼,他甚至怀疑徐骁和吴素是将他当成了奶妈。 “徐脂虎,我劝你最好收敛一点,若是凤年出了什么闪失,我看你怎么和娘亲交代。” 灰衣小姑娘相貌平平,但说起话来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 即便她比徐脂虎小上三岁,但却能将这位名义上的姐姐镇的死死的。 徐脂虎终于消停了片刻,不再折腾徐凤年,转而看向徐渭熊。 洪洗象双眸微闭,开始默诵上清紫阳诀。 陈玄无奈地拍了拍养剑葫,龙渊激射至玉柱峰的另一座山崖。 没过多久,邓太阿御剑而来。 “又闹起来了?” 邓太阿一指点出,将正在纠缠的姐妹俩分开。 “徐脂虎欺负凤年。” 徐渭熊面色淡然。 陈玄不忍再看下去,趁着邓太阿在此,连忙飞身而起,朝着武当主峰去了。 …… 半空之中,陈玄看见石阶之上有一人背着书箱和一把长剑,穿着打扮与寻常香客迥乎不同。 那人一步跨越三四道石阶,腾挪横转,不断朝着山顶攀登。 一息之后,陈玄飘然落至太清宫前。 “师叔今日怎么有空来此处?” 王重楼老早就察觉到一种熟悉的道意正朝着太清宫飞来,果然,他一出大殿便看见了陈玄。 “此次徐骁凯旋而归,定要让他为真武大帝重塑金身。” 陈玄长叹一声,他实在是被徐脂虎和徐凤年祸害的不轻,他本以为这次接来的小姑娘是文静的性子,不料一上玉柱峰就与徐脂虎打了起来。 “不提此事,方才我见上山石阶上,有一人背剑负箧而行,看样子,似乎是来投奔武当的。” 陈玄笑着对王重楼说道。 “师尊羽化前曾言,武当三十四代弟子,尚有一位师弟正在世俗之中。” 王重楼等了整整一年,却依旧没有等到陈英凝所言情剑双痴的那位五师弟。 “方才所见那人气机平稳,约莫已有三品的水准,加之背上背剑,多半便是了。” 陈玄心中其实有些诧异,因为那人看着不过十来岁,还是少年模样,若是这般年纪就能有如此境界,倒也称得上是个天才。 当然,与十六岁成就金刚的李淳罡比,自然是差了不只一座武当山。 不过,话说回来,天下又有几个李淳罡呢? “若是这位五师弟真有三品境界,那么十多年后,兴许又是一位一品宗师。” 王重楼在心里默默算着。 天象巅峰客卿李淳罡,天象绿袍儿,已将指玄境走到极致的陈玄,指玄境俞兴瑞、邓太阿还有他王重楼,金刚境宋知命,若是再算上黑虎白龙,恰好九位一品。 此外,还有被师父师叔寄予厚望的小师弟洪洗象,不过他入一品恐怕还早。 如今只需等这位尚未谋面的五师弟入一品,武当一门十位一品,江湖之中,谁敢触其锋芒。 即便是入了陆地神仙的大高手,也有武当剑阵迎敌。 最可怕的是,江湖之中,除去龙虎山得窥冰山一角,再无哪个势力知晓武当底蕴。 说起来,武当能有今日之盛景,似乎大半都是小师叔的功劳。 王重楼看向白衣飘飘的陈玄。 “咦。” 陈玄看向石阶,只见一位相貌清癯、颇有贵气的紫袍少年正朝着太清宫走来。 “师叔?” 王重楼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之处。 “此子只修剑意,不重剑气,却与我早年的练剑之法有些相似。” 陈玄曾有一剑,取了落日意境,融入剑中,只不过已经许久未曾用过了。 背着书箱和长剑的年轻人缓缓行到太清宫殿前,他看了看分立殿门两侧的陈玄和王重楼,就此进入殿中。 陈玄与王重楼对视一眼,心中都生出了不少疑惑。 紫袍年轻人看了看那尊巨大的真武神像,又见神像前十来个蒲团都已跪满香客,他竟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背着箱子和剑对着真武大帝叩拜。 年轻人起身,视线在真武神像前数十座祖师牌位扫视,终于在最下方的位置寻到了那个名字。 他行到那尊牌位身前,又是咚地跪下,一边流泪一边叩拜,整个过程他都未曾出言。 “五师弟?” 王重楼瞧了瞧那年轻人背上背着的长剑,此剑名曰神荼,乃是天下有名的道门宝剑,此前一直由武当掌教执掌。 名为王小屏的年轻人终于起身,转身对着王重楼点了点头。 陈玄愣了愣,低声呢喃。 “噤声练剑?真是剑痴。”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剑道故人(感谢不爱喝兽奶大哥的打赏) 王小屏为情所伤,终入武当门墙,情剑双痴,如今断绝情丝,一心只有剑道,自然是高歌猛进。 他选了大莲花顶做修道练剑之所,武当山上,除了陈玄外,就属他们这三十四代弟子辈分最高,因此也无人会去阻拦在此筑茅结庐。 大莲花顶上有一片紫竹林,竹子生的笔直,郁郁葱葱,风吹叶落,王小屏立在林中,剑尖连点十下,便在剑上攒了十枚叶片。 “似你这般练剑,即便真让你练出一两式高明剑招,终究会失了方寸,让剑气挥霍无度。” 醇和的声音自竹林之上传来。 王小屏抬头,却见那位小师叔正单脚点在紫竹尖上,也不见竹子弯曲。 他想了想,指了指手中长剑。 陈玄飘然落下,一掌挥出再收回,便攒了二十枚叶片,他将叶片交给了王小屏。 这位剑痴不明所以地接下叶片,诧异地看向陈玄。 “你将它们抛起。” 陈玄笑着自身侧幼竹上遮了一根短枝。 王小屏将叶片尽数抛起。 陈玄手中竹枝点点,剑气肆虐,将那二十枚叶片分别钉在了二十株紫竹之上,叶片恰好入了竹壳一丝,但却并未被剑气破开。 “先以此法习练,待到何时可以做到剑气击叶片而不破,你也就大抵入了一品了。 到那时,你再找寻八十一人,分立各峰峰顶,何时能跨越山峰将叶片撞动而不伤,你的剑道才算入了门。” 王小屏怔怔地看向色若紫铜的宝剑,他思忖了片刻,左手捏叶,右手握剑。 抛飞,刺。 抛飞,刺。 他仿佛是一座不知疲倦的机关,机械但却严苛地执行者既定的想法。 “你究竟是为何练剑?” 陈玄看了看他宛若疯魔一般的练剑姿态,没来由地想起了幼年的自己。 同样的执拗,同样的不知疲倦,同样的严苛与精密。 王小屏刺破一叶,收剑。 他依旧没有作声,只是一剑在一株紫竹上飞速刻画。 我辈剑士当真无人? 我辈剑士岂是伶人? 我辈剑道岂会凋零? 王小屏指着竹上的这二十四个刻字,嘴角微抿,不苟言笑。 “我曾去武帝城问剑过,王老怪一身实力,几乎可称世间无敌。” 陈玄之所以提及王仙芝,是因为那二十四字的根源,正是来自这位天下第二。 自李淳罡以后,天下再无第二位能让王仙芝刮目相看的剑士。 或许入大指玄不久便登城问剑的陈玄算一个,太安城中一剑起满城枯叶的吴素也算一个。 除此之外,似乎当真没了。 昔年剑林便是江湖。 如今整座剑林被王仙芝压得抬不起头。 王小屏继续在竹上刻字。 我情意已损,便让剑意长存。 陈玄怔怔地看向王小屏,接着便将那本武当祖师所写的绿水亭甲子习剑录交给了他。 陈玄思忖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本线装新书。 “这是我练剑多年以来的感悟,其中还夹杂了我的一些剑招,对你来说,最为重要的,应当是落日剑意与那一剑落梧桐。 自然,只需触类旁通,大可不必全盘学会。” 王小屏仔细地盯着这位便宜师叔看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将那两本可让天下九成剑客疯狂的秘籍揣进了怀中。 神荼再动,紫叶被钉入竹面之上。 陈玄见状轻轻颔首,化虹而去,回到了玉柱峰。 天下剑士多如牛毛,唯有李淳罡之剑道最高,唯有吴家剑冢的剑招最为精妙。 一峰之上,便让一座江湖的剑士心驰神往。 陈玄盘腿坐在屋中,整日不是练气便是练剑,他本就有辟谷的趋势,干脆不食人间烟火,依靠丹药补充元气。 “说起来,我还有一瓶丹药还在那女人手中呢。” 陈玄未曾忘却登临武帝城前,他曾将一枚还丹十枚饵丹一齐交给了舒涵,若是他遭遇不测,便让她将丹药送至武当山。 十枚饵丹倒也好说,关键是那一枚还丹,实在是花费了陈玄不少功夫。 时至今日,却不见那南疆女子前来。 “难不成她竟是起了侵吞的心思?” 陈玄摇头一笑,自己先否定了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小师叔祖,有人上山寻你。” 小道童蹑手蹑脚地攀附在崖壁边上,那条小路太过狭窄,走得他是胆战心惊。 陈玄自屋中走出,笑着将小道童提溜起来。 “何处?何人?何事?” 小道童被问懵住了,只能在半空中无意识地蹬着脚。 好一阵,他才从那种如履薄冰的紧张感中退出。 “是一个独臂的背剑老者。” 小道童不敢低头去看那云海,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紧抓着陈玄衣袖不放。 “他来时左臂伤口未愈,一见掌教真人便说是小师叔祖您老人家的故人。” 陈玄带着小道童行于云海之上,瞬息至武当主峰。 “魏老哥,好久不见。” 陈玄拎着小道童落在青石场边上,小道童双脚沾地,腿脚一软,便瘫了下去。 已断一臂的魏鹤庵沉着脸看向陈玄。 “还请真人出山为玄微剑派主持公道。” 陈玄瞧了瞧他背上那把抱朴古剑,忽然一指点在了他的肩头。 “好霸道的功法。” 陈玄收手,真气灌溉而下,已然将魏鹤庵的伤势探查了个清楚,他失去的那条左臂,是被人生生撕掉了。 “王生与赵启二人?” 陈玄双眼微眯。 王重楼立在一侧,忽觉浑身寒冷,他不由得再次感慨陈玄这指玄境当真是玄妙至极。 “他二人被扣在了北莽,暂且无事,倒是与我等同行的舒姑娘……” 魏鹤庵欲言又止。 “北莽?” 陈玄皱起了眉头。 他本打算过些时日再去北莽行那剑斩国运之事,不过看来此事要提上日程了。 “舒姑娘以重金委托,我本想着玄微剑派是小门小户,若是不赚这天降横财,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弟子? 却不料去了北莽之后,几乎断送了玄微剑派根基。” 魏鹤庵神色颓然,纵使是昔日爱徒反叛,他的情绪也不至于如此萎靡。 “舒涵又是怎么一回事?对头又是谁?” 陈玄将小道童扶起,交到王重楼手上。 “舒姑娘武功被废,在北莽军帐供千人亵玩。” 魏鹤庵面色悲痛。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北莽江湖 , 西楚向来自诩中原正统,连离阳都被视为礼崩乐坏之地,更毋论如今乱成一团的北莽。 北莽部落林立,纷乱不休,若非离阳忙着对付西楚和余下的两弱国,恐怕早就腾出手一举荡平草原。 三匹快马自南向北奔去。 临近黄昏,三人过了乱石堆砌的楼兰古城遗址,到了凉莽边境的倒马关。 “天色已晚,先寻一家客栈住下,明日再行。” 陈玄身骑黄马,对着身后的背剑少年和独臂老者说道。 两人一起点了点头,三人将路引官碟交于戍卫探查,确认无误后,这才放他们三人入城。 “近些日子北莽不太平,我劝你们三个最好不要去趟这浑水。” 士卒瞧了瞧少年与老者背后的场合,出言提醒。 陈玄回头对着士卒笑了笑。 王小屏不言不语不回头,骑着马继续往前。 魏鹤庵眉头始终紧锁,似乎有些心焦。 三人寻了一家客栈,开了相邻三间上房。 陈玄与王小屏的房间紧挨,魏鹤庵则在王小屏的另一边。 “他那手臂的确是被人生撕了的,只不过其余言语就真假难辨了。” 陈玄坐在桌前,一下下地敲击着木桌。 舒涵好歹也是个一品高手,何况她又是江南卢家的客卿,为何她要雇佣玄微剑派?何况她生于南疆,又为何要来到北莽? 既然舒涵武功已经被废,玄微剑派也几乎被全歼,他魏鹤庵又是如何逃出来的?难不成就凭借他手中长剑? 当然,没准是幕后之人故意放走魏鹤庵,以此来引出他身后真正的大人物。 比如陈玄。 “说起来,还未曾与北莽的高手交过手。” 陈玄捏起一盏白瓷小杯,一指轻弹,杯身震颤不已,发出清脆的响声。 天色渐暗,陈玄盘坐在塌上,开始修习大黄庭。 …… 北莽,苍茫草原。 夜幕将至,牧民们纷纷将牛羊朝回赶着。 一个豆蔻之年的少女独自骑在小马上,用长鞭驱赶着领头羊。 一道黑影自远处飞掠而来,那人身形轻巧,在枯草之上飞速踏过,一道道血丝自他体内泵出,化作一条条细长血蛇。 他猛地一个垫步,一跃而起,飞掠至少女顶上,血蛇肆虐,少女甚至来不及呼喊,便被血蛇剥开了面皮。 谢灵骑在马上,左手扶着少女尸身,右手自她身后猛地向前一掏。 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被他攥在手中,他毫不犹豫地将那颗仍在跳动的心塞入了嘴中。 “贪心不足蛇吞象?可若是不贪心,又怎么活下去?” 谢灵笑着抹了抹嘴角。 他曾在机缘巧合下得了一本名叫《蛇吞象》的魔道秘籍。 那本秘笈开篇就言:年啖心肝一百副,甲子可做长生人。 谢灵为了登上武道巅峰,不惜走上这条人人唾弃的羊肠小道。 “若是将那金刚境的妖女心肝服下,兴许可以再进一步。” 谢灵回忆起那个一袭红衣的女子,手段当真诡异的紧,只可惜他们三人俱是北莽赫赫有名的魔头,那女子自然是敌不过他们。 “手筋脚筋被尽数挑断,沦为鼎炉,啧啧啧,还好我不是女人。” 谢灵回忆起那位的手段,不由得惊叹连连。 “只可惜老家伙色心太盛,我却是不好取出那副美味心肝。” 那老者与他同为北莽十大魔头之一,手段虽不及他血腥,但却颇为难缠。 至于难缠在何处?那老者最擅豢养猛兽,寻常高手根本近不了身! 想到此处,谢灵双眼微眯,也不知起了什么心思。 “陈真人,下一次见面,定要尝尝你的心肝是何滋味……” 也不知是否是常年饮血食心的缘故,谢灵的面色始终带有一丝诡异的绯红。 冷风吹过,谢灵用血蛇将那具少女尸体吸干,他身形飞掠,继续找寻下一道美味。 …… 清晨,三匹马疾驰而行,很快便出了倒马关。 “北莽虽名为一国,但却与中原诸国大不相同,一国全由大大小小的部落分治,袭杀我玄微剑派弟子的,便是其中一个部落。” 魏鹤庵一骑在前,陈玄与王小屏两人紧随其后,路上不时可见几个皮肤黑红的牧民。 “这个部落很大?” 陈玄开口询问。 王小屏一手甩动缰绳,另一手却紧紧握着那把神荼宝剑,真气不断在剑身上游走,只是马匹一颠簸,那真气就会凝滞一丝,只能从头再来。 “那部落姓拓跋。” 魏鹤庵声若蚊鸣,若非陈玄与王小屏都是耳力出众之辈,恐怕还真听不见他所言为何。 陈玄眉头微蹙。 北莽尚未平定,部落林立,多如牛毛,其中有十来个大部落,兵强马壮,有望角逐天下,而那拓跋部落,正是其中之一。 “你的左臂?” 陈玄再次询问。 “那部落之中,有不下三个一品高手,其中一个,豢养了一条彩蟒,此蟒剧毒,玄微剑派二十来个弟子,有十七八九都倒在了此蟒獠牙之下。 我和王生赵启以拔剑术合力抵御彩蟒,不想那蟒蛇的主人悍然出手,先是一拳将王生胸膛轰塌,接着又一把将赵启夹在臂下。 我奋力逃脱,却被扯住了左臂,赵启不知从何处学了一手驭剑的法门,一剑朝着那人胸口刺去,他急于阻挡,便一把扯下我的左臂,任由我纵马逃了。” 魏鹤庵单手牵着缰绳,左袖空空荡荡,腰间软剑似乎也丢失了,玄微剑,仿佛真的只剩下了一个名头。 “拓跋部落缘何要对玄微剑派出手?” 陈玄心中顿起疑惑。 “舒姑娘似乎潜入了拓跋部落的某座毡房,盗取了什么东西。” 魏鹤庵的语气并不笃定,显然,他也只是有所猜测。 陈玄忽然回头瞧了瞧王小屏的面色,却见他嘴角干裂,面色也不太好看。 “先停下来饮点酒水。” 陈玄瞧了瞧方圆数里的狂风黄沙,无奈地接下养剑葫,扔给王小屏。 北莽道德宗有位麒麟真人,已是三教圣人一般的人物,若非陈玄顾忌此人,早就化虹北去,兴许此时已经到了那座草原之上了。 北莽道门气运,几乎被道德宗占了个干干净净,若是有外来真人,自然是一山不容二虎局面。 可陈玄此行却是要先行救人,如此难免打草惊蛇。 正文 还有一章在十二点多 嘶,我老感觉这几个反派一剑就能秒了。 让我缓一缓,想想怎么写。 正文 第177章 指杀金刚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点击 → → → ← ← ← 点击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按F5/手动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逆行诸天的剑客的阅读地址:https://www.kubiji.net/302254/ 如果你刷新多次还无法显示内容,请通过意见反馈通知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逆行诸天的剑客最新章节、逆行诸天的剑客火锅粉带、逆行诸天的剑客全文阅读、逆行诸天的剑客txt下载、逆行诸天的剑客免费阅读、逆行诸天的剑客 火锅粉带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一气三清 , “就是不怎么新鲜了。” 谢灵瞧着那三道远去的身影,笑着曲指成爪,将锦袍老者尸身中的心肝抓了出来。 他轻轻一吸,犹有余温的心脏便入了口中。 “金刚境的心肝,当真是美味至极。” 谢灵见数百座毡房逐渐亮起灯火,也不做停留,抓起端孛尔回回的硕大尸身,就此消失在黑暗之中。 左转右拐,行了数十里路,终于来到一片戈壁之前,谢灵趁着月色,背着那尊高出自己一头的尸身,几次腾跃,便到了壁上离地四五丈的一座山洞。 “只需再吸食一副心肝,我便有望突破这该死的伪天象境了。” 谢灵与这二人都是北莽赫赫有名的魔头,因此才会被拓跋菩萨半逼半请做了家奴。 谢灵练了那有望证得天人大长生的魔道功法,之所以未被人人喊打,无非是他尚未将这门功法的诡异之处暴露于人前。 可惜此事被拓跋菩萨发觉,以蛮横到不讲理的金刚指玄天象三境将谢灵逼得强入伪天象境。 好在谢灵并未以拓跋氏族之人练功,拓跋菩萨小惩大诫,饶了他一命。 谢灵缓缓咀嚼着端孛尔回回的心脏,这位金刚境比那锦袍老者要货真价实的多,因此这颗心嚼起来也格外有劲儿。 谢灵七窍溢血,化作血蛇环伺身侧,气机毫无预兆地暴涨,寸寸攀升,几乎可以比拟昔年初入大指玄的陈玄。 “大天象?可惜依旧是伪境,拓跋菩萨,此仇定然会百倍奉还。 还有陈大真人……” 谢灵嘴角咧开,笑意阴森,一跃而下,朝着背离陈玄三人的方向而去。 …… 三人策马行至天明,总算是再次见到了些人烟。 一条滔滔黄河,自西向东奔腾而下。 陈玄三人立在河岸西侧,越过百丈江水望向对岸,只见到一座破败小庙,庙中有一小道童,对着那尊石像叩首。 “有古怪。” 陈玄双眼微眯,借助定海珠观气,却见对岸那道童顶上金云暗含紫气,最为古怪的事,金云之中对坐了青年老年两道人。 小道似有所觉,起身回头,笑容天真烂漫。 “退。” 陈玄轻声道。 魏鹤庵与王小屏翻身上马,朝着来路而去。 陈玄拍了拍那匹黄骠马的马背,马儿似乎察觉到了危机,连忙朝着西边奔去。 小道童朝着黄河缓缓行来,这条大河瞬息断流,自正中朝两边缓缓分开,河底沙石也由湿转干。 “一气化三清?” 陈玄丝毫不惧装神弄鬼的小道童,一指点出,黄河之上顿生千百金莲,金莲摇曳,朝着正中那小道童涌去。 道童两手空空,同样一指点出,两侧黄河水被猛然掀起,在他顶上合拢,逐渐合为一股,直上天空,化作一条水龙,将金莲尽数搅碎。 水龙继续向天上而去,黄河千丈河水被抽到天空,又猛然落下。 陈玄双手负后,只是吐了一口清气。 一气劈开千丈黄龙,一袭白衣不染丝毫泥泞。 “道门圣人?不过如此。” 陈玄轻拍养剑葫,龙渊凌空而停。 握剑即是出剑。 一道玄黄剑气自龙渊剑尖而出,足有蛟龙腰身粗细,直直朝着那道童撞去。 道童一脚点向合拢的江面,凌空而起,猛地抖袖。 一张张黄符串联,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后天八卦图。 黄符放出金光,丝丝缕缕朝着剑气合拢。 剑气绽开,黄符碎去,黄河再断流。 道童脚踩一柄木剑,破浪而行,身后一道青气勾勒出麒麟虚象。 “武当自吕祖以后,泯然数百年,也该到了兴盛之时。 道德宗居北,武当山居中,龙虎山居南,彼此秋毫无犯。 今日你擅自入北莽,已然坏了规矩,那就容不得贫道除魔卫道了!” 道童面有悲悯之色,只是那柄木剑的气机愈发锋锐。 陈玄轻笑,手腕再动,龙渊绕其迅速转动,一息之间,已是转了百转,金色剑气盘旋而上,化作两条金龙,剑身一滞,剑尖直指道童。 一剑挥出,两条金龙张牙舞爪,一上一下,朝着道童而去。 黄河水激荡而起,化作一道横逾百丈的倒流瀑布。 “李老头,两袖青蛇哪有两袖青龙来的霸气?” 陈玄喃喃自语,元神出窍。 金色小人与陈玄生的一般无二,甚至连衣衫的样式与长剑的形状都不差分毫。 道童连连挥袖,一颗颗圆润水珠悬空,每一颗珠子里都藏着一道紫雷。 八十一道紫雷轰然绽开,每一道都可杀一个端孛尔回回。 若是以此法用在沙场之上,又有几人能够生还? 好在三教圣人对于气数功德一事讳莫如深,不敢轻易对凡夫俗子出手,否则这座天下,早已是三教中人的掌中之物了。 紫雷降龙,却只击散了一条。 小道童又一次抖袖,九柄纤细若飞针的小剑悬空,朝着陈玄肉身刺去。 他一指点出,企图遏制那条金龙的汹汹来势。 “麒麟道友,贫道助你斩三尸。” 金色小人立在金龙顶上,手握长剑,一剑刺入刺道童眉心。 对岸那座小庙轰然倒塌,其中雕像寸寸龟裂。 元神入窍,陈玄一指轻弹,将九柄纤细飞剑收入袖中。 “平白送来的气运,当真是意外之喜。” 陈玄两指轻捻,横着一拉。 一道金气自空中生出,陈玄轻轻吐纳,将那一缕气运收入腹中,借此养丹田菩提。 半个时辰后,魏鹤庵与王小屏才回到黄河岸边。 “方才那人是?” 魏鹤庵与王小屏退避五里,却依旧能感知到此处气机波动之大。 境界越低,看得越模糊,自然无知者无畏,大抵觉得天下十人不过如此。 境界越高,看得越真切,才敬天畏地谦己,只会认为江湖龙盘虎踞。 “那是道德宗麒麟真人的一道灵身,大抵相当于大半个陆地神仙吧。” 陈玄瞧了瞧嘚嘚归来的黄骠马,一跃上了马背。 “过河。” 陈玄一马当先,左手化掌,轻轻拍出。 不是排山倒海,而是开江断河。 魏鹤庵与王小屏对视一眼,这才驾马前行。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我杀神仙 , 一剑刺入帐中。 两个按耐不住色心的拓跋族人,被一剑同时索命。 白衣飘进入毡房,龙渊入养剑葫。 “王生赵启在何处?” 陈玄不去看舒涵那破烂衣衫裸露出的丰盈脂滑,只是淡然地看向她的眼眸。 舒涵无力地抬起头,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涩。 “你上当了。” 陈玄沉默片刻,轻拍养剑葫,龙渊飞掠出帐,瞬息百里,剑杀魏鹤庸。 王小屏在山包上练剑,忽见一道剑光,他下意识地挥剑,却丝毫没能阻挡飞剑来势。 魏鹤庵直直倒地。 龙渊回掠百里,再回养剑葫中。 “王生与赵启死了?” 陈玄面色阴沉如水。 “生不如死。” 舒涵强忍着浑身刺痛,努力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 陈玄一指划过,绳子散开落地。 “那人想要谋夺你的那一门驭剑术,好在他们俩都硬生生抗住了几轮酷刑,否则早就没命了。 说来可笑,魏鹤庵身为他们二人的师父,居然起了嫉妒之心,临阵倒戈。” 舒涵溜到了地上,双手双脚耷拉在地,手腕脚踝各有伤痕。 “虽然我不知那拓跋菩萨为何敢设计诱骗你来此处,但是他绝对不会毫无准备。” 舒涵抬起头,嘴角可见淤青。 “区区一个天象境武夫,难不成还能力战陆地神仙?” 陈玄冷然笑道。 他说完这句话,轻抖衣袖,一颗青色丹药径直钻入舒涵口中。 “不想残废就别出声。” 陈玄以指为剑,分别在舒涵手腕脚踝四处轻划,接着两指飞快动作,将手筋脚筋归为原位。 药力渗入舒涵身躯,断裂的筋骨一点点连接起来,那缠绕着猩红肌肉的筋,不断抽搐蜷缩。 舒涵面色惨白到了极点,两道柳叶眉高高蹙起,面容扭曲,但她却强忍着剧痛不敢出声。 “陈真人倒是怜香惜玉。” 帐外一人缓缓行来,他身材矮小,面容粗糙黝黑,但他双臂奇长,两只耳朵几乎垂肩。 “交人。” 陈玄缓缓起身,背对着拓跋菩萨说道。 “此事却由不得你。” 拓跋菩萨一拳轰出。 陈玄一掌轻拍,破开毡房,将舒涵拍飞至百丈之外。 拓跋菩萨一拳已至。 一品境界,除去陆地神仙之外,其余三境,几乎都是纯粹武夫碾压三教之人。 拓跋家世代相传有一门炼体之法,因此拓跋菩萨的金刚境打磨的很是牢固,只差一丝便可入那金身不破的大金刚境。 至于指玄与天象两境,拓跋菩萨依旧稳扎稳打,但以纯粹二字而言,他这三境也只输给王仙芝几分。 一拳袭来,气机似大瀑入小潭,骤然绽开。 陈玄回身,倒退三步,以一指点住拳罡。 拓跋菩萨鞭腿袭来,抡了一个圆。 陈玄以指为剑,同样画了一个圆。 鞭腿落空,将整座毡房轰成碎片。 “你的依仗究竟是什么?” 陈玄一指点在矮小汉子眉心。 拓跋菩萨无声地笑了笑。 他那一身坚韧肌肤忽然放出金光,陈玄身形骤然暴退。 一拳再度轰出,将草地轰出了一个径长百丈的圆坑。 “你是谁?” 陈玄看向拓跋菩萨的双眸。 那双眼眸不复此前的纯粹,变得冷漠无情,仿佛是那高高在上的神仙。 “陈玄,你逆吞离阳气运,已经犯了大忌,如今怎敢再入北莽?你真当漫天神仙是木胎泥塑?” “拓跋菩萨”又是一拳轰出。 那位下凡天人似乎很喜欢这具坚韧肉身,只是以浩瀚法力代替真气挥拳,却未曾以其他手段对付陈玄。 陈玄猛然偏头,一掌拍在拓跋菩萨胳膊上。 大黄庭真气如洪猛泻,将那只胳膊拍开。 “天上神仙?只有这等本事?” 陈玄淡然一笑,手指轻动。 龙渊携着九柄细小道门飞剑,在悬停拓跋菩萨眉心处悬停。 气机再泻,十剑齐飞,破开了护体罡气,依次刺向眉心。 “稚童手段。” 拓跋菩萨眉心开出一道竖眼,白光一闪,九把道门飞剑瞬息融于空中。 龙渊虽然完好,但光泽却黯淡了几分。 “你费尽心思诱我至此处,真当我毫无察觉?” 陈玄握住回掠的龙渊,身形倒退十丈,一剑挥出,剑气夹杂了一丝北凉气运。 天上落一剑。 地下起一剑。 三剑斩向神仙。 “陈玄,你与黄龙士一般,俱为异数,若非他入了儒家,你入了道门,得了两教气运庇护,恐怕早已灰飞烟灭。” 拓跋菩萨眉心竖眼合上,他单手结印,猛然轰下。 一道百丈大印自天而落,恰好与三剑相撞。 巨声轰鸣百里,闻者七窍流血不止。 “你竟是将指玄境朝前迈出了一步?” “拓跋菩萨”今日第一次感到惊讶。 若是陈玄一只脚迈入陆地神仙,倒也算不上稀奇,毕竟天上哪一位不是昔年的陆地天人? 但陈玄并未入陆地神仙,反倒是将指玄境拔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单以杀力而论,已与纯粹武夫的陆地地仙境相差仿佛。 若是他日陈玄将此境再度拔高至陆地天人的水准,那天下人杀天上人,也许就不只是一句空话了。 “我曾见一剑,可开天门。” 陈玄挥剑,一剑横斩。 “拓跋菩萨”身形暴退千丈,但那剑气如影随形,陡然绽开。 近百座毡房被一剑荡平。 “我曾见一指,震碎千里云朵。” 陈玄欺身而近,一指点出。 他面前的空气如同一面巨大的鼓,一指击鼓。 鼓面凹陷近十丈。 指力压向“拓跋菩萨”,他轰然跪地,半个身子陷入泥土之中。 鼓面弹起。 方圆十里,地动山摇,自陈玄起始,前后五里裂开一条三四丈宽的弯曲裂缝。 “拓跋菩萨”眼角溢血,他忽然张开嘴,一气吐出。 无色火焰迅速蔓延,遇草燃草,遇泥燃泥。 “我曾一气横推千丈云海。” 陈玄猛地吐气,火焰再不得逼近。 “我曾一剑西来,剑压一城。” 陈玄悬在裂缝之上,点向拓跋菩萨身前那把尚未破体的龙渊。 陈玄顶上金云疯狂蒸发,化作金气流向龙渊。 龙渊剑只是往前刺了一寸。 天人泯灭。 “我杀神仙。” 陈玄双手负后,仰望苍天。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画皮描骨 , 拓跋菩萨缓缓睁眼,却不见那一袭白衣。 陈玄剑杀天人,却只杀那道天上元神,不伤拓跋菩萨体魄,只不过他在临走之时在拓跋菩萨周身叩指十二。 指玄境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可以预判招式与气机的轨迹,死在太安城外的韩貂寺,之所以能够指玄杀天象,便是将天地气息彻底隔绝。 陈玄乃是千年来指玄第一,叩指十二,便将拓跋菩萨周身诸多穴窍尽数封住,气海也被他分隔开来。 此时的拓跋菩萨,除了体魄依旧是金刚外,俨然已无半点气机,就似一只龟壳坚硬却难以伤人的山龟。 “既然你陈玄单修指玄境便可力战陆地神仙,拓跋菩萨自然也能修出一个真金刚。” 矮小汉子站起身,一角蹬地,踏出一个数尺深的坑洞,整个人如离弦之矢,跃出近十多丈。 百里之外,陈玄立在崖上,微微一笑。 “陈真人为何而笑?” 舒涵缓缓走到陈玄身侧,此刻她虽依旧面色惨白,但双眸之中已然有了一丝神采。 “我笑偌大北莽,竟无一个陆地神仙。 也难怪春秋九国的江湖中人瞧不起北莽,实在是这座北莽江湖太小太平静。” 陈玄望向草原北方,一条潜蛟正要化龙。 “看来北莽即将有一雄主出世了。” 陈玄喃喃。 王小屏背着神荼抱朴两把长剑,骑在马上来到两人身侧。 他将那柄抱朴剑自背后取下,看向陈玄。 “他是此局棋子之一,只不过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王小屏点了点头,将抱朴剑扔给陈玄,接着拔出天下第一符剑神荼,继续雕刻那一把玉剑。 陈玄一指轻点,抱朴剑便钻入了养剑葫中。 “话说回来,你入北莽究竟为何?” 陈玄并没有去看舒涵的面色,他闭上双眼,细细感悟此前与那下凡天人的一战。 他的指玄境已经走到了极致,甚至可以说是另起了一条终南捷径,不只是道门之士,若是纯粹武夫得了陈玄的指玄境感悟,也有机会由此境直入陆地神仙。 “我来自南疆巫门,师门之中有一易容秘术,被人盗出,我自十六岁出南疆找寻,至今已又十年光景,期间借助江南卢家的势力,终于寻到了蛛丝马迹。” 舒涵换了一袭衣衫,不再是红衣红袖,而是一身素淡的杏黄黄衣裳。 “易容之术,我也粗通一二,只是不知是何等秘术,竟然舍得让一个天赋异禀的女子在外找寻十年?” 陈玄扭头,面容已经变化成了拓跋菩萨的模样,只是神态与气质并不相同。 舒涵眉毛一样,嘴角微翘。 “真人的易容之术倒是神异。” 陈玄面上肌肉扭动一阵,恢复了俊秀本貌。 “看来你们南疆的易容术要远胜于我。” 舒涵温婉一笑。 “真人这一门易容术,单以形似而言,已到了极致,但终究难以模仿出神态与气度。 而我南疆秘术,可以将神态仿出七八成,修至最高一层,甚至可以改变命格。” “画皮描骨,当真是好手段。那份秘籍被你寻到了?” 陈玄忽然伸出右手,按在空中,轻轻弹指。 舒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已将那份流落在外的秘籍毁掉了。 陈玄两指轻捻,缓缓睁开眼眸。 “王生与赵启在西边,很可能是在我们路过的某座城池。” 陈玄以指玄极致的境界,在空中勘察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机轨迹,自天幕远去,直至数百里外。 而那份气机,源自拓跋菩萨。 “我们要加快脚步了。” 陈玄还察觉到另一丝熟悉的气机波动,而那个人与他是敌非友。 “难怪魏鹤庵要将你们引向此处,原来他是故意让你们身陷迷雾之中。” 舒涵瞧了瞧专心致志雕刻玉剑的王小屏,有心发问他为何不说话,但想了想,并未开口。 “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陈玄对着那一匹黄骠马招了招手,马儿噔噔噔奔了过来。 陈玄翻身上马。 …… 北莽城池大都沿袭着草原风格,说好听了叫苍茫拙朴,说难听叫粗陋不堪。 可那座留下城却是例外,此城处于北莽南方腹地,距离北凉不远,城池规模本就不小,因此吸引了众多南方诸国的商旅。 由是,北莽虽一团乱,但留下城却难得安宁,至少,看起来是安宁的。 陈玄三人牵着马来到一处客栈。 几人对客栈观感各不相同,舒涵时刻提防,王小屏没什么所谓,大多数时候都在低头刻剑,唯有陈玄对天下客栈观感都不太妙。 毕竟他曾在重伤之际入了一座客栈,险些着道。 “听闻棋剑乐府出了一个剑术奇才,不过十几岁,但却获得了剑气近的词牌名。” 邻桌几个携刀佩剑的汉子正侃侃而谈。 离阳有离阳的江湖,北莽亦复如是。 “听闻北莽有五大宗门,这棋剑乐府正是其中之一,传说此门中人皆以词牌名为号,一个词牌名对应一人。 而那剑气近,在数百词牌名中属于上上等。” 舒涵对着不知北莽江湖根底的两人说道。 “棋剑乐府?莫非是走的以棋乐入剑道的法子?” 陈玄回忆起许久未曾动用过的奕剑术,忽然对这个门派起了一丝好奇之心。 “据说此门派中,大都是精通诗书的文雅之士。” 舒涵难以想象,一群弱不禁风的书生挥剑,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王小屏忽然停剑,抬起头,伸出一根食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 舒涵朝着桌上望去,只见到八个字。 此等剑道,难以登顶。 陈玄莞尔,自己这位师侄,境界不高,心气倒是不低。 舒涵看向王小屏清俊的面容,两眼放光,可一想到此前的遭遇,又瞬息熄了不该有的心思。 王小屏似有所感,但却不去理会,只是再度低下头,捏住神荼剑锋,雕琢玉剑细节。 邻桌之人早就注意到这样貌非凡的三人,其中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甚至起了色心。 好在有眼尖之人,注意到王小屏的动作,顿时知晓此人不能轻易招惹。 “那人在以一种极为高明法子练剑。” 一桌俱寂。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棋乐剑府(求订阅) 入夜,陈玄独自前往城南。 破烂庙宇之外,一棵老树落尽枝叶,根须暴露地上,盘虬卧龙,几只蝙蝠倒挂在树枝上,不时飞起一只。 白影速度极快,顷刻便入了庙中。 陈玄立在塑有佛祖神像的大殿顶上,透过瓦缝,睥睨着殿中几人。 只见佛像之前分坐四人。 最靠近佛像的地方坐了一个中年男子,他身形瘦削,蓄有长须,双眼狭长,还生了一副鹰钩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他正在与己对弈。 一个儒雅青年坐在他身侧,此人闭上眼眸,正在调息打坐。 对面同样分坐二人,一男一女,只是单论相貌,都不怎么出彩。 “师父,那两人当真会使那传说中的驭剑术?” 儒雅青年身着一袭黄衫,他侧过身子,正对那老者。 “拓跋菩萨亲口所言,错不了。” 中年男子斜瞥了徒弟一眼,语气淡漠,随手落下一子。 “若真是如此,他为何不亲自审问?再者说,这二人若真会那驭剑之术,怎会籍籍无名?” 儒雅男子摇了摇头。 对面那两人对视一眼,瘦削如猴的男子率先开口。 “叶师叔,今夜再审一次,若是这二人还不吐露秘籍,我等就不必再耗下去了。” 他将一柄铁如意靠在左臂臂弯,胸前起伏,似乎心有不忿。 “今夜杀一人,余下一人不可妄动。成大事者,要有耐心。手谈对弈如此,练剑练功更是如此。” 中年男子淡淡一笑,看得对面那女子寒毛倒竖。 宗门之中,谁人不知叶山鹿杀伐果断之名?耐心?这位词牌名为渔父的宗门前辈可丝毫没有钓鱼的耐心。 “剑府之中,剑道秘籍浩如烟海,何必为这区区一门驭剑术大费周折?” 儒雅青年再次谏言。 “妙哉,若单是驭剑术倒也罢了,可这二人所习之术,包含着一门极为高明的养剑之法,几乎不输吴家剑冢的《青蚨剑典》!” 中年男子笑了笑,牵动了那本就高挺的鹰钩鼻。 妙哉?大殿顶上,陈玄诧异莫名,他猜不出这中年男子在妙些什么。 不过很快就有人给出了答案。 “妙哉师兄,你虽是棋府中人,但叶师叔剑术高妙,你自是不缺剑道携领之人。 可我和一斛珠师妹就惨喽,我只有一柄铁如意,练个锤子剑。师妹却不同,她是想练剑却没有门路,此番有望得见驭剑术,不如再等等看……” 瘦削男子词牌名为西湖,可惜他这副尖嘴猴腮的模样,怎么也配不上这文雅称号。 陈玄哑然失笑,原来那儒雅青年名叫妙哉。 妙哉,妙哉! “此时有何妨?丫头,若是想练剑,尽管来找师叔便是。” 渔父叶山鹿淡淡一笑。 大殿顶上,白衣掠空,到了破庙之外。 陈玄自正门而入,过了院子,一步步朝着大殿走去。 “妙哉,你去看看。” 叶山鹿双耳微动,他听见了脚踩枯叶的窸窣声。 吴妙哉词牌名为东仙,倒是与他形貌相符。 他提起长剑,一步步朝着殿外走去。 “这位公子有何事?” 吴妙哉反握剑柄,剑身向后倾泻,这才将剑身隐藏在臂膀之后。 陈玄一袭白衣染了不少灰尘,即便如此,那副俊美相貌与逍遥气度,依旧让吴妙哉放松了下来。 “说来可笑。我自离阳而来,本欲体悟北莽的风土人情,奈何在半道被黑店劫掠。 好在我身上带了不少银两,这才饶了我一命。 这不,我趁夜逃离,不知走了多远,这才来到此城。” 陈玄苦着个脸,说的煞有其事。 “城门早已关闭,你如何进来的?” 吴妙哉发现了蹊跷之处。 陈玄沉默片刻。 下一瞬,白衣一震,灰尘尽数散开。 “我喜欢聪明人。”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掐住了吴妙哉的喉咙,将他高举在半空中。 另一手轻巧地卸下他手中长剑。 “但不是在这种场合。” 陈玄一指轻弹吴妙哉眉心,后者瞬息昏厥。 一把将吴妙哉丢在一旁,陈玄身形再度飞掠。 叶山鹿几乎是凭借本能握剑侧身。 数十颗棋子飞起,黑白皆有。 陈玄连点三指。 棋子连成一线,径直朝着叶山鹿而去。 叮叮叮。 叶山鹿连挥十剑,每一剑都包含着一种对弈诀窍。 陈玄忽然兴起,一掌轻拨,将余下三四十颗棋子震散。 词牌名为一斛珠的粗陋女子,还有那尖嘴猴腮的西湖,两人一起动手。 铁如意迅疾挥来,四品境界全力一击,足以裂石断金。 陈玄伸出两指,将那铁如意钉住,任凭西湖如何用力,那两根指头都纹丝不动。 一指轻弹,铁如意带着主人西湖,一齐倒飞而去,撞在柱上,溜下地面。 一斛珠一剑刺来,虽然不甚精妙,但来势汹汹。 陈玄白衣鼓起,罡气将那一剑瞬息弹飞。 “阁下是何人?棋乐剑府不杀无名之鬼。” 叶山鹿手握长剑,剑指陈玄。 “我不以境界压你,四剑,一剑一条命,挡下活,挡不下,死。” 陈玄以指为剑,剑指叶山鹿眉心。 叶山鹿脚步微动,一剑划过,青色剑气纵横,佛祖宝像龟裂。 一指按在叶山鹿心口。 “小尖?” 叶山鹿心神巨震,若是他没猜错,眼前这白衣人竟是与他一般,以棋理出剑。 所谓尖,即是在原有棋路斜上斜下微调。 陈玄向后飘落,拉开距离,一手负后。 叶山鹿主动来攻。 一剑刺出,将一品金刚境的雄浑气机尽数刺出。 剑气至陈玄胸前三寸便不再前进。 见到此景,一斛珠松了口气。 淡青剑气骤然加长。 陈玄一指点向剑气剑尖。 你“长”我“顶”。 金色剑气将淡青剑气搅碎,瞬息至叶山鹿胸前。 “晚辈有眼无珠,却不知如何触怒了前辈?” 叶山鹿看着距离心门只差一寸的精纯剑气,强压心中怒火问道。 “不愿接剑?不如我给你便宜点,一剑如何?” 陈玄笑意真诚。 一柄晶莹小剑出养剑葫,瞬息划过三四丈的距离,悬停在叶山鹿眉心前半寸。 “西湖、一斛珠,快去放人!” 叶山鹿哪里还不知踢到铁板了。 “放什么人?接剑!” 陈玄笑了笑。 剑气穿过眉心。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守门天人 , 陈玄先是连点两指,将西湖与一斛珠击晕,接着两指轻弹殿中梁柱,气机自柱上传至地下。 他一脚轻轻点地,距离他所立之处十丈远的地方,一块石板轰然碎裂。 陈玄进入其中,走过狭窄的通道,顺着一级级台阶而下,每过三四步就会有一盏油灯,嵌在壁上。 这破庙之下,竟是有一座弯弯绕绕的地宫。 陈玄依仗指玄境对气机的敏锐把握,很快便寻到了王生与赵启二人。 渔父叶山鹿,棋风剑术都是杀伐果决的路数,行事也是如此。 两人十指之上都钉满了又细又长的竹签,身上更是无一块好肉,满是利器划痕与烙铁印迹。 陈玄自怀中取出玉瓶,倒出两粒寒丹,塞入两人口中。 两人身上血肉渐渐开始蠕动,如同蛆一般,数百道伤口渐渐聚拢,一丝丝血肉连接,就像针线穿引。 新肉生出,奇痒,血痂裂开,极痛。 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相互交织,王生与赵启瞬间醒转,发出一声声粗重的喘息。 “你二人可愿入我武当门墙?” 陈玄着两人扭曲的面容,笑着问道。 …… 北地的一座城墙之上,一个身长足有常人两倍的巨人缓缓而行,他肌肤色若黄铜,面上神色木讷,每一次踏步,都使得整座城墙微微颤抖。 少年端坐在巨人肩上,他双眼无瞳,只余下一片惨白,神情淡漠,全然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烂漫。 “铜人师祖,此行要去何方?” 少年名为洪敬岩,虽然只得了第四等的更漏子词牌,但他一入棋乐剑府便因天生异相而被师门前辈寄予厚望。 “向南而行。” 魁梧巨人抬起头,望了望天空,或者说,望了望天门。 五百年前吕祖过天门而不入,守门天人因此被管着落入人间。 …… 清晨。 留下城南破庙外,矮瘦男子行至枯树之下,他抬头看了看满树倒挂的蝙蝠,舔了舔嘴角。 红丝破体,精准地穿过数十只蝙蝠的身躯。 男子压下内心的躁意,隐去气机,悄悄潜入破庙之中。 …… 陈玄与众人分开,独自向北而行,因为接下来的旅途,注定不会顺遂。 这趟北莽之行虽然被提前开启,但是剑斩国运这件事,依旧在计划之中。 “既然天上人可以附身凡人,是否也会落下凡尘?” 陈玄笑了笑,一步步朝着更北方行着。 沿途寂寥无人,陈玄干脆学那太安城柳嵩师,一步快过一步,一息一步,十息百里,沙漠之中激起一道长长的黄沙线条。 “大胆陈玄,竟敢逆天行事!” 一道巨大身形自天而落,挡住了陈玄的去路。 这位棋剑乐府的铜人师祖,早在路途之中便将洪敬岩扔下,奔袭百里,特意来到此地堵住陈玄去路。 陈玄停下脚步,轻轻挥袖,震散身后漫天黄沙。 “挡我者何人?” 陈玄负手而立,淡然地看向面前那位巨人。 铜人师祖并未言声,腹部鼓起,隐约有雷鸣之声。 一拳递出,看似平平无奇,但却有断江开山之力。 春秋九国的江湖被王仙芝一人镇压,凡是江湖的后起之秀,大都前往过武帝城挑战,数十年来,大小数百战,王仙芝无一败绩,他就似一块最为坚韧的磨刀石。 而北莽江湖的磨刀石,兴许便是这位铜人师祖了。 不同于王仙芝,铜人师祖战绩廖廖,但从来都是不求胜,不求败。 他只求重开天门。 陈玄白衣鼓起,身形暴退,与此同时两指轻点虚空,黄沙漫天,聚成一根足有十丈粗细的手指,自天而落。 “我还道北莽并无陆地神仙,原来竟是有你这么一尊存在。” 陈玄一掌拍出,将那磅礴拳罡击退。 铜人师祖立在原地,任由那天上一指落下。 方圆五里的沙丘被一指夷平,铜人师祖陷入沙海之中。 陈玄身形倒退如平地滚雷,轻拍腰间,养剑葫中两剑齐出。 一把龙渊,一把抱朴,先后激射。 沙漠之中激起一道巨大沙柱,铜人师祖一拳破出地面。 两剑先后碰撞似乎金刚不坏的拳头,抱朴剑毫无建树,龙渊也只在拳面上留下一道浅浅印痕。 陈玄轻盈一跃,瞬息至铜人头顶。 他以双脚顶天,两指并做一指,点向铜人颅顶。 “好大胆!” 铜人师祖抬起头,怒喝一声,声音宛若黄钟大吕。 一拳自下挥上,黄沙变作龙卷,意图将陈玄臂膀搅碎。 两指与拳面相撞,于此同时,两剑分别自铜人身前身后刺来。 陈玄将体内气机调动到了极致,一息之间,便是百次流转,那两剑两指势如破竹,携着铁骑凿阵之威,分别在铜人拳面与胸腹开了三道口子。 “世人皆知李当心金刚不坏,原来北莽之中,竟是有如此一尊无漏铜身!” 陈玄被那一拳的巨大劲道轰飞,好在他接连扣指数十下,这才将巨力卸去大半。 “若是吕洞玄飞剑,我自当退避三舍,可你陈玄区区一指玄,即便以两剑破开我的铜皮又如何?” 铜人师祖面色始终木然,即便是心有怒意,也看不出一丝一毫。 陈玄双眼微眯,神色逐渐凝重。 一道高达百丈的天王法身落下,恰好立在铜人师祖身后。 只见那座法身高达百丈,几乎入云,法相巍峨,通体金黄,臂膀之上环绕龙蛇。 陈玄立在地上,与那法身相比,犹如巨象与蝼蚁。 那道法身猛地抬起右臂,轻轻握拳。 铜人真身也再度欺身。 陈玄脚下沙漠瞬息对折,铺天盖地压来,似要将他压成肉泥。 铜人飞跃而起,一拳轰下。 腹背受敌。 陈玄左右双手各握一剑,两剑齐挥,双龙出袖。 两边的高大沙墙被两剑斩碎。 陈玄抬起头,一气吐出。 一气即是一剑。 紫金二色的真气化作一道小剑,猛然绽开,便再次破开了铜人拳面。 “雷来!” 陈玄抖袖,三十六道黄符尽数飞出,大放光华,无火自燃。 天上骤起乌云,隐现雷光。 铜人倒飞百丈,落在沙上,望向天空。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剑斩蛟龙 , 凡人对于雷霆虽有敬畏,但却并无太大感触。 越是修为高深,越对天劫一事讳莫如深。 铜人师祖身为五百年前镇守天门之人,自然是知晓天劫威力。 多少陆地天人便是在这雷劫之中身死道消? 铜人与那天王法相一道,瞬息退避数里。 “雷去。” 陈玄喃喃。 天上落下一雷,纤细若针线,蔓延着朝那铜人师祖而去。 雷霆顺着那道巨大天王法身落入地面,铜人师祖身形停滞,如遭雷击。 巨大琉璃金身出现了一道裂痕。 “孽畜敢尔!” 铜人师祖罕见地瞪大双眼,法身一掌自天拍下。 陈玄白衣鼓起,再度挥剑。 天上乌云骤然聚拢,凝成一把乌黑巨剑,跨越千万丈,陡然落下。 剑掌齐落。 陈玄双脚略微分开,一脚画弧,接着站稳。 一指指天。 一掌拍下,携着万钧之力,在沙漠之中拍出一道足有百丈长,数十丈宽的掌印。 陈玄仅有一袖破裂,除此之外,完好无损。 天王法相倾力一掌,竟是伤不了陈玄分毫。 一剑落下。 百丈法相顺着那道细微裂痕寸寸龟裂,瞬间瓦解。 千年第一的大指玄境,在这一刻终于显露锋芒。 铜人师祖嘴角溢血,却不是猩红之色,而是滴滴金黄。 他猛地吸气,将法身破碎后的大半磅礴气机吸入腹中,接着一脚蹬地,朝着北方飞去。 陈玄收剑入葫,白衣飘飘,瞬息飞至天上。 “真是一只厚壳乌龟。” 陈玄自知一时半刻杀不死那铜人,他无奈一笑,遥望北边天际。 似闻龙吟。 …… 天下凡俗只听过蛟龙之名,却难见蛟龙真身。 因此世人大都当蛟龙一事子虚乌有,只有天下少有的那一拨练气士才知此事为真。 春秋九国其实各自孕育出了一条蛟龙,皆是气运显化落于水属之中,似那池塘锦鲤,或是溪流泥鳅,得了这一份气运,便可扶摇而上,有望化作真龙。 自然,北莽也有一条蛟龙,只可惜此时北莽大乱,气数微弱,那条蛟龙正是虚弱之时。 白虹掠千里,陈玄立在北莽的一座巨大山峦顶上。 “此处可见昆仑,果然是块宝地。” 陈玄望向远方那一道高逾千丈,长到看不见边际的昆仑山,如是叹道。 据说天下气运皆出昆仑。 陈玄缓缓行于山中,有路走路,无路便拨开草木,继续向前。 幸而北莽未定,虽然那一位自草原出世的天骄已初现峥嵘,但若要一统北莽,仍然需要不少时间。 否则北莽的那条蛟龙恐怕早就被练气士捉去豢养,以固北莽国运了。 数百里外,黄河源头。 两座山峰对峙耸立,相互环抱,形成一座天然孔洞,北莽之人称之为天门 天门之中云雾缭绕,门外有九百九十九级玉石台阶,便是拾级而上在门外近观,也不得看清内里玄机。 天门以外有道观十八座,左右各九,香客络绎不绝,终年绵延不绝的香火融入雾霭,衬托得道德宗愈发人间仙境。 “诸弟子,随我速去北地养龙之山,护持北莽真龙!” 天门之中传出一道威严的声音。 紧接着,一位紫袍真人御剑而出,飞剑下山。 一真人持玉如意缓缓行于空中,一步迈出,便到了百丈之外。 还有四人齐齐御空,或手挽拂尘,或腰挂桃符,或身着羽衣,或背负木剑。 年轻道人压阵而出,腾云而行。 麒麟真人三身之一,与那六位弟子一道,齐往北方扶龙。 …… 陈玄在山中行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正午时分察觉了一丝玄机。 阳光落在树林之上,被叶片间隙切成碎汞。 陈玄立在石上,望向那一道山涧飞瀑。 “踏破铁鞋无觅处。” 陈玄一指轻点,飞瀑倒流。 白衣飘飘,陈玄去往瀑下。 原来有一座巨大山洞藏在飞瀑之后,陈玄立在洞外,再一弹指,飞瀑续流。 一颗珠子自丹田直上眉心,接着破体而出,笼罩在飞瀑上空,隔绝了此地气运。 陈玄轻拍养剑葫,握住龙渊,缓缓朝着洞里走去。 山洞之中倒挂了不少形状各异的钟乳石,色泽也不尽相同,可惜,只有临近洞口的地方才可见光亮,否则定然是一副洞天福地般的盛景。 陈玄思忖片刻,以抱朴子内卷记载的炼丹之法祭出丹火,置于掌心。 千年暗洞,一火即明。 一根根胡须飘动在空中,骤然朝着陈玄涌去,意图将陈玄活活勒死。 “区区蛟龙之身,不得真龙之果,也敢忤逆于我?” 陈玄双眼如同枯井一般古井无波。 一指弹剑。 龙渊微颤,发出细微龙吟。 此剑经由养剑葫孕养多年,早已生出灵性,后来又曾与真龙白渊共处养剑葫中,得以沾染一丝真龙之气。 剑附龙威,剑鸣即是龙吟。 一根根湿漉漉的胡须接连倒退。 洞中深处传出阵阵咆哮。 陈玄将那团丹火抛起,一气吐出。 金色火龙朝着山洞深处而去,陈玄紧随其后。 又是一声长啸。 洞外飞瀑受到某种气机牵引,或者说是受到某种大道牵扯,倒飞入洞。 滔滔洪水自陈玄身后而来。 陈玄一掌回拍,飞瀑再度倾泻而下。 “孽畜,还不速速现行?” 陈玄随着那道火龙而行,火光映照下,这才发觉原来洞中另有乾坤。 一条径长十丈的甬道直入地下。 陈玄手掌松开,龙渊如同撞钟巨柱,直直而下。 白衣凝滞。 磅礴气机自地下轰然而上,火龙熄灭,龙渊倒飞,连陈玄都被那股气机冲起。 陈玄被冲回山洞,狠狠地撞在山洞顶上,嘴角瞬间溢出一丝鲜血。 “以气运伤我?” 他一脚蹬向山洞石壁,落于洞底,握剑站稳,望向那甬道出口。 没了丹火,山洞再次陷入黑暗。 陈玄捏出一张厌怪符,抱朴剑自葫中飞出,将符纸钉在剑尖。 甬道之中一片寂静,仿佛先前的磅礴气机都是虚张声势。 山洞亮了。 一对灯笼自甬道中飘出。 陈玄望向那双比马车车轮还要大的金色竖瞳,眼神晦涩。 “剑去。” 抱朴持符先行。 龙渊携气后去。 正文 道个歉 雪中很难写,我也确实写的不咋好。 本来说假期三更,好家伙,结果就一天达标。 天天看原著,看出场角色的形象招数性格,写得真的快不起来。 我慢慢想想吧,尽量把后半截写得热血一点。 抱歉了,诸位朋友。 正文 第184章 天人雨落 蛟龙摆首,长须在空中摆动,朝着那先后两剑纠缠而去。 抱朴剑尖,黄符上丹砂纹路微微亮,蛟须似耗子见猫,连连退避。 蛟龙毕竟不是真龙,虽为灵兽之类,却非神兽之属。 因此,那道厌怪符才可天然压胜这条巨大蛟龙。 龙渊瞬息划过,在洞中划出一道金色细线,再次划回,瞬息来回十次。 金铁交击声过后,几片如盆大的鳞片落下,沾染丝丝鲜血。 蛟龙被触怒,那对巨大金眸渐渐逼近,身躯猛地朝着山洞涌来,陈玄左手一指点出,将那九十九丈蛟身生生止住。 这等场面,就似一只蚊蝇拦住了一匹奔腾骏马。 “孽畜受死。” 陈玄右手握剑,用的是两袖青蛇的剑招,但却是三才剑的剑势。 剑罡绽开,一朵朵剑气莲花在洞中各处生根。 一剑捅进蛟龙脖颈之中,猛地下压,便将那颗足有耕牛十倍大小的头颅切了小半。 那双金色竖瞳渐渐熄灭,蛟须也不再动弹。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你是蛟龙之身?” 陈玄双眼微眯,手腕一动,再次压剑。 十里之外,七个道人御空而来。 “修道之人,竟敢行此违逆之事!” 紫袍真人剑指前戳,脚下飞剑瞬息十里,朝着那座山涧中飞去,但很快却疾驰而归。 “师尊,有古怪!” 紫袍真人再度立在剑上,回首望向那年轻道人。 “他遮蔽了蛟龙气机,是以你的飞剑才会去而复返。” 年轻道人背负一剑,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男子女相,竟是有几分媚态。 北莽牧民大都信佛,而道德宗却能在北莽立稳,并且成为北莽五大宗门的一个,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麒麟真人一气化三清,虽未入陆地神仙,但已是道门圣人。 他那六个弟子,也都堪堪跻身一品指玄境,足以当的“真人”之称。 放眼天下宗门,除了一门九位一品的武当,便只有龙虎山能够与道德宗比拟了。 年轻道人一指点在身前,一道微弱的涟漪波动,以他为圆心,朝着四周而去。 整座山峦陷入沉寂,振翅蝴蝶僵在花朵之上,羁鸟扒在枝上一动不动,池鱼躺在水底不再吐腮。 枯叶凌空,飞瀑停滞。 年轻道人消失不见,六位真人面面相觑。 道人缓缓来到飞瀑之前,他抬起头,看向飞瀑顶上的一处虚空。 “你要斩龙,我要扶龙。陈道友,对不住了!” 一剑斩开飞瀑,划出一道白线,径直入山洞之中。 道人身随剑去,直入洞中。 陈玄收剑,巨大头颅滚落在地,将整座山洞压得猛然一颤。 剑光自身后而来。 陈玄回身,两指探出,便死死夹住了那把飞剑。 “道友,你我又见面了。” 陈玄弹剑,每弹一次,剑身上的银白光泽就会黯淡一分。 “你可知此龙乃是一国国运显化?你逆天而为,不怕天谴吗?” 年轻道人看着那占据半座山洞的巨大头颅,横眉竖眼,怒发冲冠。 “龙?不过是一头恶蛟罢了。 有道是一事不平一剑了,遇蛟龙处斩蛟龙。 北莽并无有德之君,若是一统,反倒是天下的祸害。 今日在下为天下苍生除此灾厄,道友怎的不喜反怒? 不该,不该!” 陈玄握住那柄银白长剑的剑身,猛地朝着蛟首砸去。 “混账,竟敢将此因果沾染到贫道身上!” 年轻道人双手掐印,口中默诵经文。 那把长剑在陈玄手中摇摇晃晃,想要脱手而出。 陈玄双手合十,将那柄剑压在掌心,丹火自口中吐出,将长剑上的原有道意尽数烧了去。 年轻道人肉身完好,但眉心忽然一痛,神意损失一分。 陈玄左手握银白长剑,右手握住抱朴,龙渊掠空,一齐斩向蛟龙首级。 那孽畜忽然睁开眼眸,金黄光芒自眼中激射,让那三剑慢了一分。 年轻道人趁机出手,脚踩九宫,手捏八卦,口中吐出一把七星小剑。 精巧飞剑飞掠而出。 道人身形猛进,左手化指,右手作掌。 陈玄两剑刺入蛟首,击碎了那颗此蛟赖以复生的骊珠。 七星小剑划破陈玄的素净白衣。 年轻道人一指点在陈玄背上,一掌拍出,直朝着陈玄耳畔灌去。 道门圣人,最擅降妖除魔。 气机似巍峨昆仑,又似黄河滔滔,骤然轰出。 陈玄生受了一剑一指一掌,眉心紫色纹路黯淡几分。 年轻道人见蛟龙彻底没了复生之机,气急败坏,七星小剑再次刺向陈玄后背。 扣指。 剑返。 陈玄拔剑,两袖青蛇朝着身后袭去,剑气如蛟蟒。 年轻道人拢袖,却接连后退两步,他低下头,却见衣袖已破。 七星小剑再度飞来。 龙渊转向,划出一百零八道金线,将那柄小剑锁在空中。 小剑就似无头苍蝇一般,在那座雷池剑阵中四处乱窜,却无法破开禁制。 陈玄面如金纸,但神色却大为畅快。 “道友,此蛟已死,北莽气数将尽,不若随我入北凉,扶蟒成龙,合享天下气运,如何?” 年轻道人双眼微眯,心思急转。 难怪此人不惜折损气运也要强行斩龙,原来他竟有如此大的谋划,入北凉…… 年轻道人忽然身形暴退。 地下起一剑,锋锐难当,划破了他胸前道袍。 “道友好算计!” 年轻道人怒极,他冷哼一声,一道气机涟漪传向整座山洞。 龙渊停滞一分,七星小剑寻到破绽,迅速飞出。 道人挥剑,将那把锋锐石剑斩碎。 洞外,六位真人已至。 紫袍真人挥动指尖,点向洞口。 剑旋龙鸣。 褐衣真人轻挥如意,毫光阵阵,散入洞中。 余下四位真人,缓缓踏步,每一步踏下,便使整座山洞颤动几分。 “此蛟已斩,却并无天人现身,我不信他们未在北莽落子,所以,你究竟在等什么? 难不成是等你的六个徒弟?” 陈玄双眼微眯,暗自握住双剑。 “道友此言对也不对。” 年轻道人忽然收敛了怒意,笑了笑。 七星小剑破空,将紫袍真人长剑斩断,毫光尽散。 洞外爆出六团血雾。 陈玄愕然。 “今日恶蛟化龙。” 年轻道人笑了笑,轻挥衣袖,六道精血与气运一齐散于天地。 蛟须微动。 陈玄握剑挥剑。 “大胆陈玄,竟敢忤逆天意!” 天门之中,天人雨落。 正文 第185章 我入神仙 天门已开,五位天人落下凡尘。 有身着黑白道袍的真人,有宝相庄严的佛陀,有手捧书卷的书生,有驭气弹剑的剑仙,有金甲持矛的神将。 一道道金光缓缓落下,铺成一道漫长阶梯,直落山涧之中。 “天人已至,还不束手?” 老道出现在陈玄身前,他手持一柄麈尾,须发如雪,道袍无风自飘摇,真是飘然欲仙,举世罕见的神仙风骨。 陈玄冷笑一声,左右两剑齐斩,一手两袖青龙,一手剑落梧桐。 两剑分别挥向身前身后,山洞瞬息炸开,年轻道人与老道一齐动手。 七星小剑飞掠,扎入那条剑气巨蟒之中。 麈尾拂尘轻挥,朝着天上云气巨剑而去。 陈玄弹指,碎石似被线条牵引,一块又一块飞出山洞,不能近身。 他忽觉寒毛倒竖,一种本能的危机感骤然传至全身。 那条断首蛟龙不知何时续接了肉身,不仅丝毫无损,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自九十九丈变为百丈。 真龙盘踞山涧,龙首高高昂起,张牙舞爪,朝着陈玄扑来。 白衣化金蝶。 龙渊自天而下,不断在空中划着金线,却只能在真龙鳞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陈玄猛地跃起,左右手各握一剑,剑尖朝下,身形坠地,两剑刺向真龙首级。 “陈玄,你倒行逆施,必遭天劫!” 云端,那书生手捧书卷,怒发冲冠,伴随着他的怒喝,一个个斗大金字自书卷中飞出,在天上化作一道长长的锁链,朝着山涧落下。 佛陀双手合十,接着仰望天空,身形倒转,一掌自天而来。 “曾见如来,以掌翻山。” 掌印自天空压向地面。 剑仙轻轻吐气,凝成一柄白剑,双手捏印,一剑化百剑。 一指弹剑,剑雨落下。 金甲神将扯下一片云朵,化作骏马,策马自天上而下。 穿着黑白道袍的真人轻轻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张黄符,覆在天上,大放光华,似倒扣的碗,将方圆百里扣住。 麒麟真人两尸合一,化作一位中年道人。 拂尘散开,化作天罗地网。 小剑悬空,划破山河百丈。 龙抬头,面目狰狞。 两剑刺向龙首,真龙扭动身躯,侧过头去,堪堪避开要害。 两剑刺入真龙脖颈之中。 陈玄握剑,猛地压剑,竟是想再铡龙首。 神龙摆尾,扫平山尖。 龙渊落下,却只钉住了龙尾。 麒麟真人瞧了瞧云端,身形飞掠,缓缓飘在真龙双眸之前。 “贫道今日请真龙入北莽,此间事了,定然亲铸蛰眠缸,助你成就天龙之身。” 真龙用那对金色竖瞳盯着麒麟真人,片刻之后才轻点龙首。 金字锁链横空百里,忽然绷紧,咯咯作响。 锁链化作一条金线,刺向陈玄。 陈玄弹指三下,三剑齐飞,将金线斩断。 掌印拍下,陈玄手中无剑,被这翻山一掌拍入山涧之底。 一百零一剑自天而来,一剑接一剑,刺入山涧地底。 金甲神将一手甩动缰绳,一手持长矛,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在天空中化作一道斜向下的残影。 骤然停滞,长矛抛出。 这座昆仑山蔓延而出的小山,被一掌一剑一矛彻底夷平。 银白长剑斜插在地,却已断成两截。 抱朴更是在那一次回防中化为齑粉。 陈玄半跪在地上,右手握住龙渊,插在地上,勉强支撑住身躯。 他是千年指玄第一人不假,可那麒麟真人也是道门圣人,那五人更是数百年前自这座天下飞升的绝顶人物,哪一位不是当年的天下第一? 再加上那不是神仙,凶戾却远胜神仙的真龙。 等同于陈玄在用时问剑七位陆地神仙。 七位陆地神仙? “那又如何?” 陈玄缓缓站直身子,解下养剑葫饮了一口,接着双眸紧闭,立在原地。 “此子将入陆地地仙境,莫要让他得逞!” 云端之上,佛陀震怒,捏了一个狮子印,一印砸下。 陈玄立在原地,双眸紧闭,被一印钉入地下。 白衣染金血。 那剑仙身手一招,长剑旋转而来,骤然刺去。 陈玄眉心紫纹染血。 云端,身着黑白道袍的道人双眼微眯,杀机毕露。 轻轻挥袖,一柄萦绕黑气的木剑自天落下,径直刺向陈玄丹田气海。 陈玄被这一剑轰飞百丈,双腿在地下划出一道长长的沟壑。 白衣胸前再染血,眉心黑气隐现。 但他依旧直直立在地上。 “此子体魄堪比我佛门金刚,诸位道友,须以雷霆手段击杀此獠!” 佛陀接下身上金红二色璎珞袈裟,轻轻抛下。 袈裟落下,将陈玄方圆十里的气机尽数锁住。 “子不语怪力乱神。” 书生一字一顿,似口含天宪,空中忽起惊雷。 那剑仙眉间积郁,似有不忍之色,不过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出手。 一指逼出精血,抹在剑上,一气百里,剑气自天而下,甚至隐约将佛陀袈裟割开一丝。 剑气再度刺向陈玄。 陈玄终于睁眼,他立在地上,斜握龙渊,睥睨云端。 是的,睥睨云端。 即便你在天上又如何? 我自陆地观天人,今日便要你称臣! 心中所见书卷、佛经、道藏,缓缓筑起高楼,心念一动,书卷一翻。 “道可道,非常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 千卷道藏心中藏。 气机涟漪一圈圈波动开来,就似水面忽入落石。 体内气机本来如同沸水,四处横窜,可此时却万川归海。 陈玄丹田金莲生出一百零八朵,摇曳不断,大黄庭修满! 紫意涌至眉心,将那黑气驱散。 剑气停滞在眉心前一寸。 天雷落下,陈玄仰首。 张口。 吞雷。 一气吐之。 剑气倒飞,直刺那书生。 落雷惊起,炸向那剑仙。 陈玄握紧龙渊剑。 “我入神仙,哪里还有什么天人?” 白衣拔地而起,化虹升空。 一剑横斩,剑斩真龙。 一剑纵挥,破开大碗。 一剑自地而起。 一指叩天而下。 云端荡平。 天下无天人。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天人五衰 春秋九国,仅余离阳。 徐骁率北凉二十万铁骑,将西楚彻底攻破,亲自给那西楚皇后赐了三尺白绫。 顾剑棠灭了东越、南唐两国,至此天下再无春秋。 武当山,玉柱峰。 “骑牛的,你说我爹要是真成了北凉王,那我岂不就是郡主了?” 徐脂虎光着脚坐在崖边,右手轻轻摩挲攀附在左臂上的白渊。 “大将军平定春秋,受封北凉王也是理所应当。” 洪洗象坐在徐脂虎身侧,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徐脂虎抬头,一片又一片雪花自天上飘下,落在她那一袭红衣上。 八十一峰逐渐被白雪覆盖,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一袭白衣掠空而来。 “师叔回山了。” 洪洗象起身,对着那道白影打了个稽首。 徐脂虎腕上一松,白渊飞出衣袖,恢复百丈身长,在云海与雪花之间翻腾。 “北凉将兴,你的造化来了。” 陈玄落在白渊背上,轻触龙角。 白渊驮着陈玄,在八十一峰之上翻腾,许久才飞向玉柱峰。 “恭贺师叔修得大黄庭关。” 洪洗象笑着看向陈玄眉心,只见那道紫色竖纹已生变化,化作一道浅浅的金色莲花印迹。 陈玄落下龙背,回以一笑。 龙渊身形缩小,再度化作白蛇模样,不过这一次,却并未缠在徐脂虎的腕上。 陈玄将龙渊的小脑袋塞回袖中,这才看向徐脂虎。 “功法练的如何了?” “每日一早,那小牛鼻子就来催我起床练功,一天都没落下。” 徐脂虎苦着脸。 陈玄看看徐脂虎眉心,那团黑雾确实消散了不少。 自陈玄入陆地神仙以后,所见天地大不同。 指玄境只能瞧见天地之间的气机流动,此境佼佼者,至多也就是能够叩指断开那丝丝缕缕的气机。 陈玄大指玄时便可力战神仙,如今到了陆地神仙境,已非一般道门圣人可以比拟。 一阵风吹过,徐脂虎拢了拢衣袖。 照理说,她所练功法虽未大成,但也应有寒暑辟易之效,这是她的先天之症发作,所以她才如此惧冷。 陈玄双眼微凝,一指点出。 他身后飞雪聚散不定,气机涌出,仿佛抽丝剥茧一般,将徐脂虎眉心处的黑雾抽离了大半,仅余一丝,如同附骨之蛆,却是怎么也消不掉了。 十息之后,陈玄才缓缓收指。 “如何了?” 洪洗象瞧见陈玄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先让她服下此丹,一观便知。” 陈玄自袖中取出玉瓶,将天下仅存的一枚还丹交给了徐脂虎。 徐脂虎将丹药塞进口中,药力散开,她只觉四肢百骸之中,暖流涌动。 易筋锻骨篇与大周天行气法同时运转,功行四十九周天。 徐脂虎内功境界突飞猛进,瞬成三品。 天下多少武夫,终其一生不得入上三品,而徐脂虎却在一息之间得入此境。 也就是还丹才有此奇效。 “感觉如何?” 陈玄俯下身子揉了揉徐脂虎的脑袋。 “好像不冷了。” 徐脂虎挥动衣袖,拢了两袖寒风,但这一次竟是丝毫不觉寒冷。 徐脂虎一脚点地,转了一圈,一只手伸向空中,企图接住一片雪花。 白渊忽然自陈玄袖中飞出,猛地吸气,风雪涌动,聚出一个拳头大的雪球,白渊再吐气,雪球砸在了徐脂虎脑门上。 徐脂虎很是气恼,她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捏成雪球,正要丢向白渊,却发现小白龙已经朝着竹屋的方向去了。 “回来!” 徐脂虎蹦蹦跳跳地追逐着白渊。 “师叔,她当真无事了?” 洪洗象眉头微蹙,先是看了看徐脂虎远去的背影,接着死死盯住陈玄双眸。 他并不知晓徐脂虎的具体病情,但冥冥中有一丝灵觉提醒他,此事尚未真正解决。 “此疾非同寻常,不似人间之病,倒像是传说中的天人五衰。” 陈玄意味深长地看了洪洗象一眼,后者心中泛起一丝涟漪,但终究没能掀起浪花。 吕祖已为那红衣女子修习近七百年,却依旧没能携手飞升,若说其中没有天道从中作梗,陈玄第一个不信。 可惜此刻洪洗象尚未觉醒宿慧,否则定然能明白陈玄的暗示。 “天人五衰?可有解决之策?” 洪洗象心生疑惑,他天生亲近天道,上武当山整日修道诵经,却并未见过有关“天人五衰”的记载。 洪洗象心湖有一道声音若隐若现,但终究没能破开樊笼。 陈玄轻轻一叹。 “若是我的丹术能够再进一步,炼出神丹,定可助她消除此厄。” 陈玄日夜练功练剑不辍,除此之外,对那一卷抱朴子也是手不释卷。 卷中记载: 第三之丹名曰神丹。服一刀圭,百日仙也。 可惜此丹的炼制难度尤胜还丹,以陈玄目前的炼丹之术,炼成的几率不超过一成。 白渊再度飞来,徐脂虎也跟着回到崖边。 “师父,帮我抓住她。” 徐脂虎气鼓鼓地立在竹屋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半空处的白渊。 陈玄笑着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子,对着武当千丈云海猛地一握。 白云与白雪一齐凝结,化作一口百丈大缸。 “请君入瓮。” 陈玄看向北凉上空的气运白蟒。 此蟒与天下大多数气运龙蟒不同,野性与凶戾程度要远远胜出。 它瞧见了陈玄所捏的大缸,又听见了陈玄所言,自觉被挑衅,凶性顿起。 尚未凝聚真形的白蟒,身长足有千丈,它自空中腾跃而下,张牙舞爪,径直朝着陈玄扑来。 白渊瞬间恢复了原形,真龙之气流散空中,那头巨蟒瞬间偃旗息鼓,乖巧地落入缸中。 陈玄招手,那座大缸飞来,再度收缩,渐渐化作一口不到一丈宽的圆缸。 白渊飞驰而下,一头扎进缸中。 徐脂虎好奇地凑到缸边,洪洗象也看向缸底。 半缸雪水中,两条白色鲤鱼灵活游动,一大一小,大的那条顶上隐约有金纹,另一条小的则平平无奇。 “白渊,不许欺负小白鱼。” 徐脂虎将手探入缸中,拍了拍大鱼脊背。 小白鱼凑到徐脂虎手边,吐出丝丝白气。 正文 第六十章 道门气运 清晨,武当山云雾缭绕。 一道道剑气自八十一峰飞出,直上云海。 这是武当众道人在习练那可困天人的剑阵。 小莲花峰,紫竹林中,王小屏剑破百叶,舒涵静立林边。 十二柄飞剑不断飞掠于云海。 邓太阿立在玉柱峰另一崖上,一气驭十二剑,那速度较撞入太安城的柳嵩师还要快上几分。 竹屋之中,陈玄盘坐塌上。 气海一百零八朵金莲阵阵摇曳,那株菩提树正在散发毫光。 陈玄依着《云中练气歌》所载法诀,将引天地中那丝丝缕缕的灵气入体,淬炼原本的大黄庭真气。 云中真气流经四肢百骸,自五脏而过。 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 真气经由五脏,渐生五行之气,又多出几分玄妙。 陈玄修习大黄庭多年,一百零八朵金莲,对应天罡地煞之数,当的是雄浑异常。 若说大黄庭真气是一座东海,那转修之后的云中真气就是那春神湖。 真气自丹田而出,再度充斥了经脉,至此炼精化气之境圆满。 依着《云中练气歌》所述,修行境界大抵分为六等。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此乃凡俗四境。 到了炼虚合道境,已然算是散仙,若无三灾利害,也可得长生。 待到五行之气修成道果,阳神化为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元婴,至此天仙立成,阐教截教的三代弟子大都是此等境界。 在之后,须使元婴化金丹,如此可证金仙,与天地同寿,非大劫不会身死道消。 有道是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到达此境,便已算是诸天万界的真正大能,若是得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大道,更是有望证得大罗。 《云中练气歌》不愧为道德真仙云中子所创,陈玄依此法习练,虽使真气缩水不少,但其精粹程度,要远胜往昔。 仅仅一个早晨,陈玄便将炼精化气之境修了个圆满。 陆地神仙境界犹在,但更多的只是一种心境,道心之境。 陈玄起身,一步自竹屋跨入云海。 盘坐云端吐纳,气与神相互交融,若是初次修习,便可渐生元神,而陈玄却是第二次凝炼。 眉心识海中,一道小人盘坐,周身金光璀璨,渐渐凝实,与陈玄样貌一般无二。 炼气化神境初成。 陈玄睁开眼眸,轻轻吐气,云海涌动。 一指轻点,云海化作八十一条云龙,隐入各峰之中。 千里之外,龙虎山天师府金莲再枯三朵。 赵希抟自梦中醒转,轻轻一叹,便再次入梦。 徽山一处溪涧,老道直钩垂钓,水中忽起波澜。 “武当道气日渐兴盛,龙虎玄门终要式微。 陈玄,你究竟是何方神仙?” 这位得道三甲子的陆地神仙,其实早可飞升,他曾与被陈玄剑杀的赵玄素打赌,先飞升者输一印。 如今看来,却是他赢了。 “只愿你莫要轻动离阳根基,否则即便你入了陆地神仙,我也要你魂飞魄散。” 赵黄巢眸中隐去一丝杀机,再次盘坐溪涧之上,怡然垂钓。 …… “大柱国已然归北凉,师叔,武当兴盛之机,似乎便在此处了。” 王重楼望向太清宫中的那座真武塑像。 数日前,天下道门流传出一句谶语:“真武降世。” 陈玄望向大庚角檐上悬挂的那一柄吕祖法剑。 吕祖与真武,即将在武当山相逢。 “大世将起,武当须做弄潮儿,万不可随波逐流。” 陈玄望向王重楼渐渐斑白的鬓角,又看了看他眉心处的那一抹紫金纹路。 “徐骁是否已和你暗中结盟?比如,用你一身大黄庭换取武当兴盛之机?” “师叔怎知?是了,洗象说师叔已入陆地神仙境,自然不能以常理视之。 不满师叔,重楼今日已按照小世子的周身穴窍重修大黄庭关。” 王重楼面色坦然,全无悲意。 陈玄嗤笑一声,一指点在王重楼眉心。 楼基瞬息崩塌,化作砖石,再起高楼,几乎一瞬之间,王重楼修为重归。 “徐骁不知我的道行,这才想替徐凤年谋一份武道前程。 你此前虽不知我入陆地神仙,但也知我指玄圆满,何须你那大黄庭为徐凤年做嫁衣?” 陈玄方才替王重楼重修黄庭,却见他体内气象已颇为不凡。 “武当数百年不见真武,既见真武,何须长生。” 王重楼再次看向真武塑像。 陈玄闻言一怔,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位师侄一般。 “我会亲自传他道法武功,你万不可再行自毁根基之事。” 陈玄摇头离去。 青云峰上。 七八个小道童立在崖边,眼巴巴地望向那片重新聚拢的云海。 “白渊怎的不见了?” “听说太上师叔祖回山,将白渊炖了汤。” “那白渊?” 道童们七嘴八舌。 “那我要喝汤。” 洪洗象骑牛而来。 几个道童一起看向那位倒骑青牛的小师叔。 “小师叔,这么说白渊真的被炖了?” “小师叔,快来教我们打拳!” 道童们纷纷围住洪洗象。 洪洗象笑着自袖中取出一包糕点,递给与他年龄相仿,但辈分却小了一辈的道童们。 果不其然,道童们得了糕点,便不再纠缠洪洗象,反倒开始内讧。 “这块给我!” “一边去,这是师叔给我的!” 洪洗象趁机翻下牛背,偷偷溜进大殿之中。 “小师弟,今日怎么得空来我青云峰?” 宋知命挥袖,将刚刚练好的一炉丹药收入玉瓶之中。 “宋师兄,实不相瞒,洗象是来向师兄请教炼丹之术的。” 洪洗象目光灼灼,看向那座吞吐青焰的丹炉。 宋知命愕然。 “师叔乃是丹道宗师,你何必舍近求远?” 洪洗象闻言一笑。 “北凉将兴,接下来的日子,师叔恐怕不会清闲了。 既是如此,倒不如来请教师兄。” 宋知命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凑到一处,宋知命从丹砂、硝石等丹材的药性说起,一直讲到丹火之法。 “丹火?” 洪洗象愣了愣。 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告诉他,这丹火之术绝非源于这座世间。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凤年练剑 , 这一日,大雪纷飞。 缺门牙老仆领着四个孩子来到武当山下。 “玄武当兴?” 男童唇红齿白,身着锦袍,肩上披了一件纯白狐皮,他抬头望向那座石坊,眼神之中颇有不屑之意。 “你们回去吧。” 一袭红衣的徐脂虎,对着那三驾马车还有百名北凉精锐说道。 “是!” 小将躬身领命,接着翻身上马,率领百名士卒回往清凉山。 “大姐,你这是何意?他们一去,何人带我上山?” 徐凤年生了一对极为好看的丹凤眼,就算他生了脾气,那对眼眸依旧让人讨厌不起来。 “小凤年,这是娘的安排,你敢不听?” 徐脂虎笑着捏了捏弟弟的脸颊,接着一马当先,率先走过那座石坊。 老黄嘿嘿一笑,回首看了看三个小家伙,也跟了上去。 徐渭熊面色淡然,只是轻拍了一下徐凤年的肩头,也背剑走过了石坊,整个过程,甚至不去看那小丫头一眼。 “姜泥,他们都走了,不如你背我上去?” 徐凤年笑着看向那瘦弱的小姑娘,已是寒冬腊月,这小家伙却只穿了一身单衣。 寒风中,即便是披了狐皮的徐凤年都觉得有些寒冷,更何况是这小姑娘。 “徐家注定二世而亡。” 姜泥不停地搓着双手,颤栗着诅咒道。 徐凤年眼神陡然一变,不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终究未曾动手,接着,他也如同两个姐姐一般,走过了石坊。 姜泥望向那座巍峨武当主峰,打了个寒颤。 “都说武当山上有仙人,若真是如此,可否让我再见一眼父……爹娘?” 姜泥强忍着没有落泪,快步朝着山脚奔去,很快便超过了徐凤年。 “小泥巴,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话虽如此,徐凤年也跟着跑了起来,很快,几人便来到了那千万石阶之前。 “小凤年,爹娘不让人背你上山,是为了你好。 须知武当山上高人众多,单是一品高手,就不下五位。 若是你此次能够凭借自己登上山顶,我就可以顺势求师父收你为徒了。” 徐脂虎转过身子,看向气喘吁吁的徐凤年。 徐渭熊忽然冷哼一声。 “陈真人乃是武评有名的人物,若非被花言巧语蒙骗,怎会收你为徒?” 她虽相貌平平,但论才情,鲜有同龄之人能够比拟。 当然,书法一事除外。 她那手怎么也练不好的丑字,早已是北凉王府一绝。 徐脂虎将脸颊凑到徐渭熊耳边。 “凭我是你姐姐!” 徐渭熊抬起头,只看见那张宛若桃花的俏丽笑容。 “庸俗至极!” 徐渭熊背剑登山。 北凉王府之中,姜泥最恨也最怕那被冠以人屠之名的徐骁,其次便是徐渭熊。 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直朝着徐渭熊的背影奔去。 老黄背着剑匣,只是笑,却不出声。 “小凤年,想不想去抓龙?” 徐脂虎见弟弟无动于衷,只能用怀柔手段对付他。 “我自最先登顶!” 徐凤年一手掀起长袍下裳,一步踏上阶梯。 徐脂虎微微一笑,缓缓跟在他身后。 老黄咧开嘴角,露出一排黄牙。 “郡主,老仆就先行上山了。” 徐脂虎轻轻颔首。 老黄身形飞掠,自徐凤年、姜泥、徐渭熊上空一闪而过。 徐凤年诧异地抬起头,却不见丝毫异常。 “大姐,老黄呢?” 徐凤年对着身后的徐脂虎问道。 “老黄去买酒了,傍晚上山。” 徐脂虎暗自运转大周天行气法,真气在体内穴窍涌动,因此她半点不觉寒冷。 徐凤年方才出声时吸了一口寒气,此时只觉得嗓子眼如同针扎。 他再不敢轻易出声,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背影愈发模糊的两人,便一心埋头赶路。 武当山势险峻,尤其是这座主峰,阶梯虽是曲折而上,但坡度极陡,又无护栏,只有一道铁索顺着阶梯直通山顶。 徐凤年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已觉体力不支,他看了看那铁索,决计借力而行。 两只手刚抓住铁索,他便察觉有些不对。 等他再换手向上爬时,自左手掌心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痛感。 他看向铁索,却见其上沾下了他的一块肉皮。 “邪门的武当山。” 徐凤年暗骂一声,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手脚并用,扒着石阶继续攀爬。 徐渭熊与姜泥早已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 玉柱峰。 陈玄依旧是一袭白衣,几乎隐在漫天飞雪之中。 李淳罡一袭青衫,与绿袍儿并肩而立。 邓太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匣中十二剑一齐跳出。 “黄老哥,许久不见!” 剑九黄笑着挠了挠头,接着一拍剑匣,握住一剑。 两人身形飞掠,寻了一处平坦之地,开始互相问剑。 “不出百剑,剑九黄必输无疑。” 李淳罡未曾看那战局,但单论境界,邓太阿已堪破指玄境的三分玄妙,而老黄的指玄虽不算弱,但也无甚稀奇。 “他有八剑,这前八剑虽然不算天下最顶尖的剑招,但其中剑意已是不俗,若是等他修出那第九剑,这二人的胜负恐怕就难说了。” 陈玄看向武当主峰的漫长石阶。 两个小姑娘互相争先,徐渭熊较姜泥大两岁,本应遥遥领先才是,可不想姜泥似是狗皮膏药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依着你这登山之法,不出半个时辰,你便会因气力枯竭而死。” 徐渭熊眼神淡漠,整座王府,除了王妃与徐凤年,暂时再无第三个人能让她上心。 倒是有不少人被她暗自提防,而姜泥正是她始终抱有戒心的对象之一。 “要你管?” 姜泥衣衫湿透,早已不觉寒冷,她的体力确实已经快要枯竭了,可一旦停下,她身上的汗水会与寒风一起,成为一张催命符。 姜泥闭上嘴巴,用已经发红的鼻子呼吸。 两人继续暗自较劲。 山腰处,徐凤年将那件狐皮扔下悬崖,接着继续前行。 “大…大姐,一品高手当真有武当山那么高吗?” 徐凤年心气有些消退,于是他想要在心头立一座高峰。 “比武当山还高!” 徐脂虎想起那缸中的白鱼,如是说道。 “技术活,赏!” 徐凤年喘了口气,身与心齐登山。 正文 等一会会儿 十点半第一章,十一点多第二章 正文 第189章 世子登顶 大雪纷纷落,千万石阶早已是一片皑皑。 几行脚印自山脚而上,可惜很快便消失在积雪之下。 陈玄等人早已来到主峰,立在太清殿外看向阶梯处。 “如今看来,应当是徐渭熊最先登顶了。” 陈玄看了看手中那把名为红螭的长剑,此剑乃是天下第二符剑,仅次于王小屏手中的神荼。 徐骁让剑九黄将此剑捎上武当山,交给了陈玄。 “我看未必,那个瘦削丫头倒也有率先登顶的可能。” 李淳罡轻抚长须。 “说起来,我那外甥和姓姜的小丫头年龄相仿,不想竟是要落于人后。” 邓太阿环抱剑匣,以剑气温养那十二柄飞剑。 “这小姑娘姿质极佳,单论剑道天赋,恐怕不输于你。” 陈玄拔剑,轻弹剑身,一缕剑气绽开,朝着李淳罡去了。 “若当真如你所言,我那两袖青蛇与剑开天门,兴许也能有个传人。” 李淳罡木剑出鞘半寸,便将那一缕剑气消弭于无形。 “王妃之后,若是能再有一位女子剑仙,似乎也是一件幸事。” 王重楼笑着捻过一片雪花,但玄奇的是,那一片雪花并未融化,反倒安稳地躺在他的指尖。 “依着如今这态势,徐凤年多半会止步于山巅之下近百丈处。” 陈玄收剑,若是他所料不错,这把剑应当要属于徐渭熊了。 “若是徐家那小子爬上山来,你当如何?” 李淳罡双眼微眯,笑吟吟地看向陈玄。 “无论他能否登顶,该教的一样不会少。” 陈玄并不理会李淳罡的激将法,他早已为徐凤年定下了修行大略。 半个时辰后,两道娇小身影几乎同时倒在了石阶口的青石板上。 王重楼身形一动,瞬息而回,只是左右两手各自提着一个小姑娘。 “这一场,两个丫头算是打平。” 李淳罡双眼微眯,看向更为瘦削的姜泥。 王重楼将两个小姑娘置于蒲团之上扶正,在两人眉心各点一指,大黄庭真气涌入体内,瞬息驱散了寒意。 徐渭熊睁眼,她眼神依旧淡漠,少有感情。 “谁赢了?” 她抬起头,静静地盯着陈玄双眸。 陈玄没有出言,只是将那柄道家重宝交付其手。 徐渭熊接过红螭,拔剑瞧了瞧,这才满意地收剑入鞘。 姜泥这才缓缓醒转,她站起身,环视四周,仔细地分辨着眼前几人的相貌。 她看向陈玄,心中隐约猜测此人便是那位仙人,但又不敢轻易言声。 陈玄似乎并未察觉,他只是继续望向那石阶尽头。 李淳罡倒是起了收徒的心思,毕竟姜泥的根骨确实极佳,甚至较多年难得一见的先天剑胚更加罕见几分。 “小姑娘,你可愿随老夫学剑?” 李淳罡笑容温和,不同于授剑邓太阿,那更像是前辈提携后辈,而这一次,他是真心想要找一位衣钵传人。 姜泥看了看他略显凌乱的胡须,又望向他略带油渍的衣袖,心中顿时嫌弃起来,于是她果断地摇了摇头。 李淳罡面色一僵。 老黄背着剑匣,立在一旁,嘴角咧开,无声地笑着。 雪更加大了。 小莲花峰的那片紫竹林中,雪积在竹叶之上,甚至将竹竿都压弯了几分。 王小屏依旧在练剑。 徐凤年依旧在登山。 作为徐骁的独子,他一生下来就仿佛含着金汤匙,徐骁与吴素对他很是宠溺,加之吴素并未受到白衣案的影响,身体康健。 因此,徐凤年的生活只能用无忧无虑来形容,近些日子,他已经有一些跋扈之举了。 这便是徐骁和吴素要决意将他送上武当山的缘由之一。 另一个原因,自然是昔年年轻宦官所言气运太盛之事。 总之,金枝玉叶一般的世子殿下,愣是咬牙自山脚爬到了此处,只不过,他其实早已乏力了。 “大姐,你说…” 徐凤年用双手抬起一条腿,这才勉强踏上下一道台阶。 “姜泥瘦的跟猴似的,如何爬地这般迅速?” 徐凤年缓了缓,继续问道。 “她心里一直攒着一股劲,只要这股劲尚未散去,她便会咬牙前行。” 徐脂虎面色已有几分红润,那是真气自行护体的征兆。 “大姐,你整日静坐在屋中,为何能如此轻松写意地上山?” 徐凤年额上滚下几颗汗珠,可惜没等流到鼻尖,便已结成了冰柱。 “那不单是静坐,那是在练功!” 徐脂虎伸手,猛地在徐凤年屁股上一拍,示意他继续动身。 “我给你念一段口诀,你先背下,接着我再教你吐纳运气的诀窍。” 陈玄在几人来到武当山之前,曾经私下见过徐脂虎一面,并且写下一篇功法,让她记下。 陈玄叮嘱,若是徐凤年半途而废,便不可授予此功,若是他尚有心坚持,只是无以为继,那便可将此法传授与他。 徐凤年强打起精神,想起徐骁胸腹之上的伤疤,还有姑姑赵玉台手指上的老茧,他咬了咬牙,终于再朝前迈了一步。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徐脂虎只是诵读,并不去思考,若非一脉相承,否则轻易改变功法只会伤及自身。 徐骁已入二品小宗师境,吴素更是陆地神仙,他们二人的子嗣禀赋自然不会差。 徐脂虎诵读一遍,徐凤年便记了个大概。 “运气之时,须得气还自我运,不必理外力从何方而来。……” 徐脂虎诵完心法,开始讲述运气法门。 陈玄将这一门昔年得到的《九阳真经》重修,已然更加适合筑基之用。 徐凤年一边登山一边运气,修习功法本应坐定静修,但此刻他却是顾不上那许多。 一股温热气感自脐上生出,徐凤年心中一喜,连忙按照功法所述路径运行真气。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徐凤年却逐渐不觉寒冷,反倒浑身温热,他越行越快,体内真气也开始叩关。 一个时辰后,徐凤年登顶,第一个穴窍也被顺势打通。 姜泥恶狠狠地盯着徐凤年的身影,接着再次看了看陈玄。 正文 第六十三章 青衫剑来 , 李淳罡连哄带骗,可惜姜泥丝毫不为所动。 他毕竟已算是隐居山野,他不主动提及身份,众人也不便告诉姜泥。 幸好绿袍儿出马,温声细语一阵,让许久未曾感受到温情的姜泥眼泪花花,终于算是应下了此事。 “你怎么忽然生出了收徒的心思?” 绿袍儿将姜泥送至屋中,这才来到李淳罡身侧问道。 “陈玄说她资质极佳,我也只是起了一点心思,可一见她,我便想起了你。” 李淳罡笑呵呵地说道。 绿袍儿面色浮现一抹绯红,暗啐他不知羞耻。 “北凉徐凤年,拜见陈叔叔。” 徐凤年聪慧,打眼一看便猜出了谁是陈玄,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一袭白衣之前,当下就是一拜。 “你倒是挺会顺杆爬。” 陈玄闻言调笑道。 “您与我爹我娘相识多年,叫真人难免显得生分。” 徐凤年双腿不住颤抖,只是他依旧强行端着架子,这才没有当场倒地。 陈玄轻轻将徐凤年扶起,顺带着将一道云中真气化开,依着九阳真经的法门运功,这才将这道真气渡入徐凤年体内。 这位北凉世子,终于停止了颤抖,他望向陈玄,再度拜了一拜。 “还请叔叔收我为徒。” 陈玄望向徐凤年顶上三丈处,却见那踩龟握蛇的金甲神人,正笑着与他对视。 “我传你道法剑术,但不会收你为徒。” 陈玄轻拍养剑葫,一柄七星小剑飞出,萦绕在徐凤年身侧。 抱朴剑已在那场天人之战中化为齑粉,银白长剑也断成两截。 这把七星小剑本属于麒麟真人,只是他那三尸尽数被陈玄所斩,这把剑也就此易主。 “此剑便算是我这做叔叔的送你的见面礼了。 你且随脂虎一道,先去玉柱峰殿后寻个住处。” 陈玄弹指,那把小剑便安分了下来,瞬息钻入了徐凤年眉心。 世子殿下目瞪口呆。 在此之前,他只是听人说自家娘亲是什么女子剑仙,可却从未见她出剑。 又听大姐说一品境界是如何玄妙,他只当听个乐,不往心里去。 直到今日见了陈玄这出神入化的驭剑之术,他这才相信,一品之高,当真要高出武当。 徐凤年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摸了摸眉心,待到确认并无孔洞,他这才松了口气。 “不必心忧,此剑乃是一位道门圣人以一丝神魂所炼,最是玄妙不过。 我已将其中禁制炼去,你只需日夜闭眼观想,不需半年,便可让此剑认主。” 陈玄也为此剑的神异之处感到惊奇,剑入元神,不伤肉身,陈玄自此剑得以初窥炼器之道。 徐凤年得了飞剑,喜不自胜,连忙跟着徐脂虎自山峰一侧而下,顺着山脊朝着玉柱峰去了。 “陈真人。” 徐渭熊一直静静地立在陈玄身后,此时才忽然出声。 陈玄转身,看向这个分明不是吴素亲生的小姑娘。 “你想学剑?” 徐渭熊点了点头。 陈玄看向李淳罡,后者侧过头去,视而不见。 “不如随我练剑吧。” 邓太阿微微一笑,轻轻弹指,便有一柄玲珑小剑弹出剑匣。 他走的是以剑术证剑道的路子,而徐渭熊的性格,似乎也不太适合走寻常剑道。 “那便多谢舅舅了。” 徐渭熊思忖片刻,待到确认陈玄没有收徒的心思,这才跟着邓太阿去了。 王重楼始终立在殿外,目送着徐凤年离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这才进入殿中。 李淳罡与绿袍儿携手而来,此时也要携手而去。 “李淳罡。” 陈玄轻声道。 青衫老者微微侧首。 “何事?” “是时候了。” 陈玄微微一笑。 李淳罡笑骂两声,便带着绿袍儿御剑去往玉柱峰了。 “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忙活正事了。” 陈玄瞧了瞧两人的背影,笑了笑,接着望向北凉王府的方向,拔地而起。 北凉欲起事,陈玄欲扶龙。 …… 姜泥自绿袍儿手中接过陶碗,鼓起腮帮子吹了吹气,这才小心翼翼地饮了一口姜汤。 灼热汤水自喉管而下,总算是彻底驱散了严冬寒气。 “谢谢师娘。” 姜泥蜷缩着身子,对着绿袍儿说道。 绿袍儿见状一愣,这才想起来屋中未曾生火盆。 想来也是,她与李淳罡都是天象境界的高手,早已寒暑不侵,哪里用得上火盆那等事物? “你且在这儿等等,我去生个火盆。” 绿袍儿自塌上起身,便朝着屋外走去了。 李淳罡怔怔地看着绿袍儿。 这位与李淳罡相差近二十岁的女子,因为害臊而满脸羞红。 “你今日莫非是魔怔了?” 绿袍儿一把推开李淳罡,连忙走出竹屋正门。 李淳罡揉了揉胸口,摇头笑了笑。 “你叫姜泥?” 李淳罡坐在门边上,他握着那木剑剑柄,轻轻将剑身拔了出来。 姜泥轻轻捏袖,这才点了点头。 原来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然走下床榻,来到了竹屋正门不远处。 “你袖中那把匕首颇为珍贵,看来你的来历并不简单。” 李淳罡右手两指并拢,对着那木剑又是一阵雕琢。 姜泥身子一僵,虽说绿袍儿待她很好,但是她心中依旧藏着一分警醒,此时这份小心思被李淳罡点出,让她有些惊惧。 “你可知我是谁?” 李淳罡吹了吹木屑,抬起头,笑了笑,他脸上已生褶皱,再不复昔年的英俊姿态。 姜泥仔细地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李淳罡笑意更浓。 “你想来也是出身显赫之家,如今却沦为徐凤年的婢女,袖中时常藏着匕首,是对徐家藏有戒心或是恨意。恩怨二字,着实害人不浅。” 李淳罡低下头,继续雕琢。 姜泥攥紧了那把价值连城的匕首,两行清泪自脸颊流下,她面目狰狞。 “徐骁害了我一家,此仇怎能不报?” 李淳罡将那柄木剑端着,对着天空看了看。 “方才给你端姜汤的女子,是我的女人。 但我又是她的杀父仇人,你说这世道可不可笑?” 李淳罡瞧了瞧那把匕首。 “我年轻时,只觉得江湖虽大,不过是一剑之事。 直到后来折断佩剑,再后来失手杀了绿袍儿,又有绿袍儿复生。 可悲可笑,仿佛大梦一场。” 李淳罡弹指。 那把由木马牛剑尖重铸而成的神符就此悬在空中。 武当三千木剑齐齐升空。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马踏龙虎(求个月票) 北凉王府,梧桐苑。 徐骁正在那棵梧桐树下练剑,吴素只是笑着立在一旁,许久才出言指点一二。 自春秋八国覆灭以来,天下终于安定,自然,昔年战功赫赫的一众将领也只能赋闲家中。 黄三甲将残余的春秋气运一股脑倾倒在江湖之中,就似在滚滚油锅里滴了一滴冷水,骤然炸开。 离阳江湖将迎来千年难得一见的大世,不过,世事向来盛极而衰,大世之后,江湖究竟是更加璀璨,还是凋零不堪,谁也说不清楚。 “李义山与纳兰右慈二人共评天下,此前那份武评已然让世人出乎意料,而如今江湖变化之大,恐怕早已不似那份武评所呈现出来的一鳞半爪。” 徐骁收剑,气息渐渐平稳。 他所练剑术乃是灭西蜀时所得,秘籍之上并未记载名称来历,不过却得了吴素一句“尚可”的评价。 吴素何许人也,曾是吴家剑冠,如今更是天下独一份的女子剑仙,她口中的“不错”,自然也是寻常江湖人趋之若鹜的神功秘籍了。 有一位陆地神仙的女剑仙做妻子,即便是头猪,剑术也不至于太过稀松。 “若是我猜的不错,陈玄恐怕已入了陆地神仙境。” 吴素捏着一条素净的手绢,轻轻替徐骁擦去额角的汗水。 “他本就是道门真人,于指玄一境造诣极深,连王仙芝都给了一句指玄第一的评语,有此进境也不算稀奇。” 徐骁笑呵呵地搂住吴素腰身,猝不及防之下,吴素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陈玄立在那道圆形拱门之外,笑而不语。 看破不说破,懂得都懂。 一剑自屋中剑匣跳出,紫色丝线画弧,直直刺向陈玄。 弹指。 剑回。 “举案齐眉,莫过如是了。” 陈玄提着一坛酒,笑呵呵地踏入院中。 吴素握剑,目光冰冷,面色绯红。 徐骁嘿嘿一笑。 “陈老弟,许久不见了。” 他一招手,院中仆人丫环便尽数退下了。 “听说太安城又有大动作?” 陈玄将酒坛置于树下石桌上。 雪花纷纷落。 陈玄抖袖。 无形气机自他向四周席卷。 梧桐生叶,万物回春。 “赵淳不愧是赵稚的男人,手段心胸一般无二。” 吴素看了看那棵繁茂梧桐,轻轻一笑。 “侠以武乱禁,陛下是想要肃清江湖。” 徐骁双眼微眯,在石桌前坐下。 陈玄一翻手,便取出三只小杯,置于桌上。 一拍酒坛,酒封登时落下,一股醇厚的酒香飘了出来。 三杯斟满。 “这么说,这份美差又得让你来喽。” 陈玄笑容玩味。 “多半是如此了。” 徐骁捏起酒杯,轻抿一口。 “此事无法回旋?” 陈玄看向吴素。 “若是不想在此刻便撕破脸皮,那就只能去办这苦差事了。” 吴素两指抚过剑身。 西楚灭国之战太过轻松,大凉龙雀甚至未曾在那一战出过鞘。 “大势不可改,但小势却未必了。” 陈玄一指弹在酒杯之上,杯身飞起,直朝着吴素而去,内里酒水丝毫不动。 吴素左手伸出两指,瞬息捏住,却并未饮下去。 徐骁沉默片刻,笑着看向陈玄。 “说道说道?” “北凉军中有不少士卒将领都是出身江湖,因此这差事才会吃力不讨好。 依我看,与其一家一家找上门,不如以雷霆手段彻底覆灭一座百年大派,以儆效尤!” 陈玄一手拎起酒坛,又给徐骁斟满一杯。 “拿谁开刀?” 徐骁笑容诡异。 “北凉军中士卒众多,不少都是来自各大门派的高手,但定然没有……” 陈玄停顿一下。 “没有什么?” 徐骁侧耳倾听。 “定然没有龙虎山道士……” 言罢,陈玄轻咳两声,仿佛方才出这损招的人不是他一般。 “妙啊!” 徐骁眼前一亮。 吴素瞧着“志同道合”的两人,无奈一笑。 …… 年关将近,北凉却并无几分喜庆的意味,倒是充满了肃杀之气。 万余大雪龙骑军开拔,朝着东南方向的那座龙虎山而去。 有道是“北凉铁骑甲天下,大雪龙骑雄北凉”。 这支规模不算大的骑兵,却是天下一等一的劲旅,太安城禁军,给大雪龙骑军提鞋都不配。 剑州以北的地势称不上崎岖,是以这支铁骑能够以迅雷之势沿着江流朝南突入。 陈玄更是亲自压阵,足足动用了三颗定海珠,这才掩盖了北凉兵动的气运与天象。 “这条江水却是个大麻烦。” 大雪龙骑军的统领,是徐骁义子之一袁左宗。 这位在西垒壁一战立下奇功的将领,此刻正看着那道宽达百丈的歙江发愁。 徐骁一马当先,最是靠近江水。 “叶白夔都被咱们解决了,区区一道江水,何惧之有?” 徐骁面色淡然,但他的心里也在发愁。 吴素身骑白马,来到徐骁身侧。 “我一剑大抵可断江百息,万息够用吗?” 吴素握剑,体内气机开始疯狂叩关。 江湖之中的纯粹武夫,体内真气终究有限,即便入了陆地神仙,也不似儒家圣人一般可牵动天象,更不似道门圣人可以天人合一。 若是单纯出剑百次,吴素并无丝毫压力,可是江水之中是北凉铁骑,那便容不得丝毫停歇。 若真由着吴素连出百剑,虽不至于伤及根本,但难免损伤几分元气。 “断江一事,交由我来吧。” 铁骑分开,陈玄缓缓朝着江岸而来。 吴素欲言又止。 徐骁乐呵呵地退后。 不同于吴素与徐骁,袁左宗并未见过道门真人圣人出手,因此他心中存疑。 “那便有劳真人了。” 袁左宗强笑道,他已做好了用人命堆砌过江的准备。 陈玄看出来袁左宗的心思,但却并不点破,只是继续朝前走了两步。 歙江此岸,徽山牯牛大岗正立在江畔。 另一侧,龙虎山静静伫立,只是山中一众道士已然炸开了锅。 赵希抟自睡梦中惊醒,赵宣素死后,他便是龙虎山辈分的几人之一了。 天塌下来,也得他顶着。 陈玄一步踏入江中,江水缓缓朝着两边铺开,河底沙石甚至不沾丝毫江水。 左右两掌推开。 歙江断流。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剑问天师 断江一事,虽然惊世骇俗,但对于陆地神仙而言,不算难事。 可若是将一条江水活生生撑开百息,那便当真是有些骇人了。 大雪龙骑军尽数渡过歙江,陈玄缓缓行到对岸,歙江这才合流。 万骑屯兵龙虎山下,几位大天师却是不得不出面调停。 龙虎山下,歙江岸边,三位道人缓缓而行。 为首道人须发如雪,凉鞋净袜,身上只是一件寻常的鱼肚白苏纱道袍,并不怎么出彩,但好歹披了件出尘的方士鹤氅,隐约有几分得证大道的长生气派。 此人名曰赵希冀,自赵宣素死后,他便是龙虎山辈分最高者之一。 赵希抟身着一袭朴素道袍,立在兄长赵希冀身侧。 这位老天师才气超群,他曾与李淳罡比过剑术,与齐玄帧论过道,甚至与轩辕大磐比过内功。 他对飞升长生一事都不怎么上心,更毋论龙虎山的庶务,只是今日龙虎山遭遇千年大劫,这才不得不自梦中醒转。 一位年轻道人落在最后,不同于两位老天师的素淡打扮,他穿着正黄内袍不说,外面还罩了一件紫色大褂。 此人乃是天下道门领袖赵丹霞,当然,这身份是离阳钦定的,并非天下道门所推举。 四大天师已至三位,余下一人,是擅写青词雄文的赵丹坪,正在京城之中伴君身侧,与那棋诏词臣走的一般路子,因而并不在龙虎山中。 “北凉王大驾至此,龙虎山蓬荜生辉。 只是老道尚有一事不明——不知王爷屯兵于此是作何打算?” 赵希冀满脸堆笑,向前行了三步,这才对着万骑最前端的徐骁问道。 “陛下有旨,要我徐骁替离阳剪除江湖党羽,徐骁奉旨而来,但愿没有惊扰老天师清修……” 徐骁侧身,对着远方遥遥抱拳。 赵希抟嘴角一抽,好家伙,若是只看徐骁神情,多半当真以为他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 可太安城在龙虎山南边,徐骁却是对着北方抱拳。 这一抱拳,便漏了馅,世人皆传离阳北凉离心,看来确有此事。 “王爷多虑了,老道向来喜动不喜静,在龙虎山都是出了名的。” 赵希冀心里一沉,但面上却笑意更甚。 徐骁哈哈大笑。 “谁人不知老天师赵希冀多年闭关,向来不问世事,今日徐骁冒昧前来,却是打扰了。 来人,准备登山,替老天师肃清道统!” 万骑纷纷下马,弃长枪而改用朴刀。 赵希冀面色一变。 赵丹霞更是沉不住气,身形一闪,木剑自袖中抖出,竟是直朝着徐骁首级而去。 “丹霞,不可!” 赵希抟连忙出声,身形同样飞掠,单以道术而言,他足以排在天下前五,可武功却至多能排在前五十。 赵丹霞继续朝前飞掠,一掌拍飞叔叔赵希抟,并不被阻挡分毫。 “列阵!” 袁左宗对那黄梓紫道人怒目而视。 一万士卒齐齐踏步,让歙江都有了一丝停滞。 吴素弹剑。 紫色剑气飞跃,瞬息将赵丹霞紫袍搅烂。 “再上前半步,我必杀你。” 吴素淡淡地看向三位天师。 龙虎山上,数千道人尽数下山,围在山脚下,不是手握木剑,便是指捻黄符。 陈玄飘然而至,立在徐骁吴素身侧。 “诸位道友,陛下欲肃清江湖,是怕天下武人以武犯禁,龙虎山威名赫赫千年,江湖之中无人不知。 今日北凉大军压境,陈某实在不忍眼见龙虎道统就此覆灭,还望诸位道友听我一言。” 陈玄神情恳切,可赵希冀与赵希抟却半点没看出诚意来。 “哼,你说的好听,仿佛昔年剑逼龙虎山的不是你一般!” 赵丹霞是赵希冀的独子,本来也与父亲一样,养气功夫惊人。 只是他分明记得那一日陈玄剑来龙虎,还以水剑斩杀祖师赵宣素元神,今日却在此处混淆视听,这才怒极出声。 “既是如此,那便谈不拢了。” 陈玄收敛笑意。 一指轻点,赵丹霞倒飞而出,如遭马撞。 两指在空中捏住,轻轻一抹。 一道金色剑气凭空生出,划成一道千丈长的丝线。 丝线渐渐朝着一众道人逼近,越滚越大,逐渐成了一道剑气浪潮,看得身后一万大雪龙骑兵目瞪口呆。 赵希冀面色一肃,两手捏印,一朵玉莲自身前生出,花瓣片片凋零,逐渐变大,将一众道人护住。 金线与白莲不断拉扯,终究没能破开那花瓣。 “赵希冀的玉皇楼却有几分道行,若无意外,三十年内便可飞升了。” 陈玄轻声道。 徐骁立在一旁,闻言暗自腹诽。 若无意外?今日有你在此处,怎能没有意外? 徐骁心思急转,但面上却是笑意颇浓。 “陈大真人,既然你已入陆地神仙境,怎的连这老道的破莲花都破不开?” 吴素轻笑,再次弹剑。 这一次的剑光较此前快了不止一筹,赵希冀甚至来不及反应,身前的一片花瓣便已破碎。 赵希抟以指为剑,在眉心划开一道口子,一道灵光闪过,伤口中生出一只眸子。 遍地金莲生,堪堪将赵希冀身前的那道剑光拦下了。 陈玄衣袖飘飘,身形飞掠。 一指将赵希抟眉心天眼合上,顺带着将他击晕在地。 赵丹霞嘴角溢血,体内气机如同歙江一般,浩浩荡荡朝外倾泻,他猛地抖袖,三把木剑齐齐飞出。 陈玄双手一合,收了三剑,朝回一拍。 三剑若三山。 三山压向众道人。 “龙虎山千年道统,怎容你毁于一旦!” 赵希冀一步踏出,挡在数千道人身前。 木剑直直撞去。 赵希冀瞬息毙命。 三剑继续朝着一众道人压去。 数千把木剑挥动,中间甚至出现了几把飞剑。 可惜,那三把木剑势如破竹,于是龙虎千剑齐断。 “陈玄,你倒行逆施,必遭天谴,此时还不束手?” 徽山之中传出一道威严之声。 一中年道人,立在黑龙顶上,自溪涧飞来。 千道黄符自天而下,如同雨落。 陈玄冷哼一声,轻拍养剑葫,龙渊飞掠。 白衣横剑,一剑挥出。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举世皆敌 陈玄指玄境时便可力战神仙,如今已是陆地地仙境,何况还有云中真气的加持,单论杀力,其实不输陆地天人。 他赵黄巢虽早就可以飞升,但他走的毕竟是道门飞升的路数,与既修道又修力的陈玄不可同日而语。 千道黄符分以五行之别,又有雷霆之威,自天而落,威势惊人。 不过,对于陆地神仙境的人物来说,这分明就是一招试探。 如此符阵,对付吴素都勉强,何况是用来对阵陈玄。 陈玄手腕一抖,龙渊剑尖连点,分成千道剑光,逆天而上。 一张张可杀金刚的黄符,就此湮灭。 昔年陈玄初至龙虎,赵黄巢元神出窍,乘天龙而来。 今日陈玄再至龙虎,赵黄巢真身驾临,骑恶龙而来。 那条恶龙身长百丈,通体漆黑,鳞片足有马车车**小,眼眸不似真龙那般呈金黄之色,反倒是一抹惨淡的银白。 大雪龙骑军虽然名头带一个龙字,但那些战马不过是凡间生灵,一见恶龙,万匹宝马尽数跪地不起,声声嘶鸣,屎尿齐流。 赵希冀与瞧了瞧倒地不起的赵丹霞和赵希抟,又看了看那条气息苍茫的恶龙,终于松了口气。 他是龙虎山的当家之人,虽不曾得见赵黄巢,但却一直知晓有这么一尊存在。 “你不过是个不得长生的道人,也敢妄论天谴?” 陈玄衣袖轻挥,一道莹白光幕自地面而起,护住了身后万人。 一脚蹬地,踏出百丈裂痕。 凌空跃起,双手握剑。 云中练气歌暗自运转,真气逐渐凝成一丝法力,一剑纤细若发丝,自恶龙顶上劈来。 恶龙顶上两角瞬息断开,它猛地摆尾,发出一声震怒的龙吟,不顾赵黄巢的劝阻,朝着陈玄猛扑而去。 剑尖倒转朝下,陈玄双脚蹬天,一剑朝着地下刺去。 赵黄巢连忙点出一指,气分阴阳。 两条阴阳鱼互相衔尾,彼此勾连,飞速旋转。 剑光被消弭于无形,陈玄落在地面,仰首看着那头黑龙。 阴阳鱼转得更快了,歙江江水似是受到了牵引,自江道升空,携浩荡之势,朝着陈玄压来。 陈玄轻轻跺脚,气机涟漪朝着四周波及,将那道铺天盖地而来的水瀑停滞在了空中。 吴素立在陈玄身后数十丈处,手掌虚握剑柄,双眸四处搜寻,似乎是怕有什么后手。 “陈玄,你也是道门中人,怎的不知损有余而补不足之理?行事太过,必伤天和,你于长生已无望矣!” 赵黄巢忌惮陈玄杀力,一袖暗中捏印。 一面八卦镜飞出袖口,先是直直对着天上那**日,镜面隐见火光,似乎是在汲取至阳之力。 陈玄再度升空,瞬息拔剑。 八卦镜倒转,朝向地面。 不见火光,不觉灼热。 但先前被陈玄定住的那道水瀑,此时已被蒸干。 地面起壳,寸寸龟裂。 无形的至阳之气顺着地缝朝着那道莹白光幕内里钻去。 吴素弹剑,剑气将地面斩开,拦住阳气。 陈玄衣角瞬息焦黄,他连忙将法力运至全身各处,这才抵挡了那无形伤人的至阳火气。 拔剑收剑,银白剑气朝着赵黄巢袭去,剑气蔓延,但并不消散,似是化成了一面银镜。 陈玄身形再次飞掠,似一支满弓射出的箭矢,直刺赵黄巢眉心。 赵黄巢抖袖握住木剑,一剑来挡。 剑尖撞剑身。 赵黄巢双肘一沉,只觉一股巨力压下,一缕锋锐剑气顺着木剑破入他的经脉之中。 恶龙也猛地下沉,只是它却开始摆尾,用那水井一般粗细的龙尾朝着陈玄鞭笞而去。 陈玄不管不顾,又是一剑劈了下去。 赵黄巢双臂齐断。 那条遍布黑鳞的龙尾抽打在陈玄身上。 陈玄被迫中断了那绝杀一剑,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朝着江水栽去。 幸而他已转修那阐教正宗的《云中练气歌》,此法虽不似**玄功那般可金刚不坏,但对于肉身淬炼也颇有奇效。 云气淬体,五行之气淬体,法力淬体,三管齐下,陈玄如今的肉身,也只比李当心差一线。 一脚踏江,身形再起。 陈玄瞧了瞧天上云朵,猛地吸气。 丝丝缕缕的云气随着鼻息进入体内,渐渐化作法力。 法力经由五脏,过眉心,沾染一丝元神之气。 陈玄弹指。 龙渊剑瞬息隐匿,破空而去。 陈玄抖袖。 一条黄符锁链自袖中飞出,似乎没有尽头。 剑杀天人。 符困恶龙。 赵希冀面色惨白,徐骁吴素对视一眼,终于长舒一口气。 …… 千里之外。 儒士两鬓斑白,但面容不过是青年人的模样。 他正立在一块大石上下棋,石面上黑白棋子交错分布,而他的对面空无一人。 “你也是翻书人,何必入局如此之深? 既是要坏我谋划,那便容不得你了。” 儒士再落子。 春秋已逝,春秋十三甲尚未全数入土。 “呵呵。” 小姑娘抱着一柄比自己还要高的巨大向日葵,立在儒士身后,呵呵一笑。 “呵个屁!” 儒士无奈起身,乖乖回家烧火做饭。 …… 太安城中,年轻宦官赵思苦正在柱后阴影中坐地打盹,忽觉离阳气运猛地一落。 “龙虎山?” 赵思苦立起身,瞬息出皇城,遥望北方。 陈玄已用定海珠隔绝了气运变化,可如今赵思苦却依旧察觉,定然有人动了手脚。 或者说,有人落子。 …… 北莽,矮瘦男子立在荒芜戈壁的一座悬崖上。 一只白雕自高空掠下,猛地松爪,丢下一根铜管。 他取出其中的信笺,缓缓展开,嘴角微翘。 “从我开始练这《蛇吞象》秘籍之初,便知晓是有人谋划,不想连你也要对付陈大真人……” 风吹过,崖顶只余铜管,不见一人。 …… 东海武帝城,白发白眉的老人垂坐城头,忽而起身。 “老夫已于人间无敌三十余载,寂寥若斯,今日终于有望破此樊笼。 待老夫杀了人间之敌,再上天门杀天人。” 老人望了一眼那片辽阔东海,一步踏出城头。 这一日,东海不起浪潮。 正文 第六十七章 两大天人 , 世人皆知天下第二是王仙芝,自然以为他那一品四境境境第一。 实则不然,三十年前的江湖以四大宗师为首,李淳罡一骑绝尘,也不过是独占指玄天象两境魁首,而那金刚境,输给了龙树僧人。 待到王仙芝折断木马牛之时,他已然入了陆地神仙境,他那一品前三境依旧算不上无敌。 前些日子西楚覆灭,那位初入天象的儒士登上武帝城头,王仙芝便知此人是天象第一。 他早知陈玄是指玄魁首,而那金刚境,又是龙树僧人的徒弟李当心独占鳌头。 王仙芝从未得过一品前三境的第一,不过那又如何呢? 枯坐城头三十载,他始终已同境对敌,见过了不知多少精妙招式与磅礴意气,这才有他天下第二的名号。 武帝?无敌! 王仙芝一步步踏空而行,陈玄杀力已臻至陆地天人,他不需再等,也不想再等。 整座天下的天空,凡是有云雾蔽天之处,自东向西,都划出一道痕迹。 年轻宦官已然许久未曾如此火急火燎了。 即便是上一次拜山武当,也不过是闲庭若步,一边体悟离阳山水,一边赶路。 而这一次,龙虎山旦夕将亡,若是慢上半分,兴许那千年道统便登时覆灭了。 因此,这位可于太安无敌之人,自南向北,飞掠而来,同样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 …… 龙虎山下,赵黄巢眉心染血。 一道黑虹拔地而起,赵黄巢的一丝元神便隐在其中,欲要借此强行飞升。 赵希冀望向那道黑虹,双眉微蹙。 “据《祥福宝箓》所载,化虹飞升,比乘龙飞升低一阶,却要比骑鹤之流高明许多,只是这黑虹,分明不是吉兆,看来这位前辈即便得以逃脱,多半也飞升无望了。” 言罢,他无奈地望向那杀气腾腾的一万大雪龙骑军。 吴素挥剑,紫线沿着歙江而下,瞬息千丈,将那黑虹从中钉穿,恰好抹去了其中那一丝金色元神。 陈玄立在空中,一脚踏下,将那条被黄符锁链困住的黑龙压在了地上,任凭它如何摆首,也不能离地丝毫。 “孽畜,你被那妖道日夜豢养百余年,方才有今日的修为,可你已然偏离了大道,此时若是改邪归正,我倒是不吝啬给你指一条明路。” 言罢,陈玄叩指,龙渊飞来,剑尖朝向,悬在黑龙巨大头颅之上半寸。 黑龙有气无力地嘶鸣两声,兴许是感受到了龙渊的锋锐,它思忖片刻,最后扭动龙须,在空中点了两下。 陈玄满意地笑了笑,他自袖中取出一章由云中法力画成的镇妖符,贴在黑龙顶上,接着解下了腰间葫芦。 万名大雪龙骑兵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白衣真人将黑龙收进了葫芦之中。 “诸道人听旨,徐骁奉圣上之命,为离阳肃清江湖党羽。 龙虎道门盘踞剑州多年,早已是此地一霸,若是尔等愿意脱离龙虎山,大可既往不咎,倘若冥顽不灵,便要尔等随这龙虎道统一齐化为云烟!” 徐骁暗自运转内力,厉声道。 陈玄握剑,笑看这座既无龙也无虎的龙虎山。 吴素忽然抬头望向天空。 龙虎山脚的众人都陷入一片阴影之中。 有人负山而来。 “陈玄,你乃当世道门大真人,不知可开山否?” 雄浑的声线自半空而来。 陈玄仰起头,面色大变。 “北凉诸将士,速速退去!” 养剑葫腾空,一截长达百丈的歙江江水瞬息升起,纵使上游江水继续滔滔,也无法填补下游空缺。 万名将士连忙安抚早已受惊的马匹,朝着歙江西边而去。 赵希冀拽起地上躺倒的两个天师,连忙朝着龙虎山脚退去。 空中那座山不算大,不过八九十丈高,即便论及重量,也远不如昔年李当心在武当顶上所拽沧澜江。 但那负山之人是王仙芝。 天下第二王仙芝! 天下剑士已三十余年未曾抬头,便是因此人一力压之。 天下武夫纷纷效仿那以力证道之举,源头便是此人。 王仙芝两臂如龙,将山举在头顶,腰腹用力,猛地砸下。 陈玄飞身而起,手握龙渊,人即是剑,剑即是人。 一剑开山。 山分两半,王仙芝一掷的力道残余三分在山石之中,一块巨石轰然落下,将龙虎山震得连连颤动。 另一块大石落向江畔。 吴素弹剑有三,将那力道消弭,巨石化粉。 陈玄一步到那老者身前,神色肃然。 “王仙芝,我本欲在助北凉肃清江湖之后再登武帝城,不想你竟会在今日出城。” “你既有天人修为,又有金刚体魄,足以与老夫一战,我又何须再等?” 王仙芝哈哈大笑。 一拳递出。 陈玄拔剑,但依旧倒飞百丈。 拳罡被陈玄破开,落在龙虎山顶上,玉皇宫瞬息倒塌。 王仙芝一脚踏在空中,猛地再动。 一肘砸下。 陈玄挥剑,不曾倒退丝毫。 金黄剑身抵住那硕大拳头,两人对视,眸中只有战意。 “王仙芝,天下剑林因你而折,今日我便要替天下剑士讨个公道!” 撤剑挥剑。 一剑手中刺。 一剑江中起。 一剑天上来。 三剑俱是地仙一剑,合而为一,便是天人剑。 一剑斩向王仙芝。 这位善以拳脚胜敌的老者,其实于剑道一途也走的极高。 老人挥袖,分出一道罡气,化气为剑。 这座江湖,李淳罡两袖青蛇在前,王仙芝一袖青龙在后。 两道剑气相撞。 徽山牯牛大岗被拦腰斩断,滑入江中,恰好堵住了江水。 “再来!” 王仙芝一袖已碎。 陈玄鬓发断开一绺。 两人且战且移。 一拳砸下。 陈玄落入江中。 一剑刺来。 王仙芝嵌入山体。 老人身形一震,山石滚落。 一脚点山,半山轰开。 “道门真人?不过如此!” 王仙芝怒喝一声,已至陈玄身前。 老者两手按住陈玄肩头,一膝顶起。 陈玄身形一坠,手腕轻动,正欲挥剑。 一掌忽然自陈玄身后拍来。 “孽畜,你竟胆敢篡夺龙虎道统!” 年轻宦官至。 陈玄嘴角溢血。 王仙芝一拳轰向赵思苦。 吴素弹指,大凉龙雀登时飞出。 武当山,玉柱峰。 木剑升空,李淳罡一袭青衫。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与天齐平 , 陈玄抹去嘴角鲜血,毫不在意地继续持剑攻向王仙芝。 赵思苦不愧是与国同龄的老怪物,隐匿气机,陡然近身,竟是让陈玄毫无察觉。 王仙芝不屑于去做以二敌一之事,猛出两拳,一拳砸在龙渊剑尖,另一拳用了十分力道,正中赵思苦颅顶。 年轻宦官身形如同断线风筝,直直后退千丈。 吴素一剑袭去,紫线千丈,直刺赵思苦眉心。 年轻宦官落在地面,连退数十步,这才稳住身形,可那紫色剑气又至。 一手做爪,试图将剑气攥在手心,剑气停滞在他身前,一丝一毫地向着他眉心推进。 年轻宦官猛地一抓,终于将剑气彻底攥在掌心,用力一捏,剑气逐渐弯曲,却始终不曾溃散崩塌。 剑气绽开,赵思苦一袖碎裂。 “好一个王仙芝,好一手神仙剑!” 赵思苦手指微曲,凭空捏出一个水球,其中紫点丝丝缕缕,又有火蛇萦绕其间。 身形猛地消逝在原地。 吴素将徐骁护在身后,握紧大凉龙雀,手腕旋转,紫色剑气化作一道屏障。 赵思苦一掌推出,紫雷轰开,火蛇散开又聚拢。 吴素横剑身前,但依旧被这天人一掌击退十余丈,地上多出两道寸余深的痕迹。 徐骁早已人仰马翻。 紫雷绽开,火蛇吞吐,竟然调转了方向,朝着徐骁胸前轰去了。 赵思苦仰起头,却见那两位堪称人间无敌之人已朝着更北方去了,他心知陈玄即将陷入一场死战,倒不如先杀了徐骁,以绝离阳后患。 吴素正欲出剑去救,不想那面如冠玉的宦官欺身再来,两指捏空一划,便是一道三尺水剑自歙江而出,随他身形齐动,直刺白衣王妃。 紫雷距离徐骁胸前仅有一寸,这位征战半生的北凉王,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一剑西来。 李淳罡剑散雷火。 吴素松了一口气,瞬息弹剑百次,紫色剑身吐露锋芒,一剑剑递出,就似那百丈之内可串起数人的守城床弩。 年轻宦官丝毫不曾停顿,手握水剑,手腕连动,一剑抵消一剑,百次之后,不过是一息之间。 水剑对龙雀。 吴素自出世剑直入天象,又转出世剑激流勇退,如今更是出世入世合而为一,她的陆地地仙境,杀力极高。 紫色剑气自剑柄至剑身圈圈萦绕,终于一刺而出。 年轻宦官猛地侧首,水剑脱离掌心,携着数百年磅礴气机,刺向吴素。 赵思苦一绺鬓发落在地面,吴素肩胛洞穿,白衣染血。 “不入天人境,也想杀我?” 赵思苦轻轻吐纳,白气随鼻息而出,化作白蛇,再起一剑,又是一剑挥出。 吴素以一剑即是一线的招数破其锋芒,直穿赵思苦肩头,算作回礼。 “你这阉人,也配用剑?” 李淳罡哈哈大笑,一袭青衫猛地鼓起,手腕一动,木剑绕之旋转百转,剑气若青蛇,扶摇而上。 一剑挥出,剑气如龙。 近十年后,两袖青蛇再现江湖。 那道青色剑罡气势如虹,当真如龙一般张牙舞爪,将龙虎山脚与歙江之间的河岸尽数碾沉,剑气直去百丈,江水便倒灌山脚百丈。 赵思苦瞬息回首,双眸漆黑如墨。 两袖火蛇萦绕,双手合抱,一力降龙。 李淳罡双眼微眯,先前那一剑两袖青蛇,虽未用全力,但也绝非庸手,不想竟是让那宦官如此轻松地便接了下来。 赵思苦面色淡然,只是他却并不似表现的那般轻松写意,李淳罡之剑道,直追吕祖,虽未全力,但又岂是随手可接的? 方才一瞬,他体内气机猛泄,如此才压住了那道青龙剑气。 “李淳罡,你既已复陆地神仙修为,为何如此不惜命,竟是来到此处送死?” 年轻宦官身前身后各立一陆地剑仙,天下间能有如此待遇的,寥寥无几。 昔年天下一品都少得可怜,更毋论今日一地先后出现六位陆地神仙。 乘龙而来的赵黄巢,剑杀天人的陈玄,女子剑仙吴素,天下第二王仙芝,年轻宦官赵思苦,还有一袭青衫李淳罡。 千年未有之大世,但却是黄三甲竭泽而渔之举。 李淳罡与吴素俱是剑士第一流,自然不愿行那联手杀敌之事,他们所想的,只是困住赵思苦,不让他去袭杀陈玄罢了。 李淳罡提溜起徐骁,一步迈过歙江,将这位北凉王丢给了袁左宗,又是一步,再回龙虎山脚。 江水已经上岸,龙虎山下已是一片浑水。 赵思苦死死地盯住徐骁的身影,他立在水面上,但那双长靴却丝毫未湿。 吴素一步踏水,一剑递出。 大凉龙雀破开水面,一剑百丈。 李淳罡挥袖,木剑飞掠,身形在天。 赵思苦见两人俱未用看家杀招,已然明白了两人打算,他突然却冷笑一声。 “你们真当陈玄能敌得过王仙芝?” 一脚踏水。 百丈水面升起又散开,一颗颗混浊水珠悬空。 宦官两指一捻,飞速一抹。 百丈水剑横空,无柄双尖。 水剑一分为二,分别与木剑和大凉龙雀相撞。 龙虎山山石滚落,歙江千丈没过河岸。 “李淳罡,听闻你有一剑,可开天门,何不让世人一睹为快?” 赵思苦心思急转,一袖鼓起,手腕连动,歙江面上江水滔滔,江底暗流汹涌。 吴素似有所觉,看了看那渐渐翻腾的江水,双眼一闭。 一剑横挥。 紫色丝线直直而江,纵横十八里,向西斩开九里沟壑,向东洞穿一座龙虎。 赵思苦双手抬起,千丈江水被吴素一剑截开,仅余八百丈。 一截江即是一把剑,江水直直竖起,气冲斗牛。 李淳罡静立水面,他看着那把巨大水剑腾空,又看着它落下。 他忽然想起了那座武当山,想起了那座玉柱峰,想起了那间茅屋,想起了那一袭绿袍和瘦削小姑娘。 “剑开天门事小,哪里比得过人间逍遥。” 李淳罡笑了笑,轻轻划过一剑。 那截江水停滞片刻,自正中崩开一线,接着又是一线,然后是无数线。 赵思苦七窍溢血。 李淳罡收剑入鞘。 我所见之山,一山是一剑。 我所思之人,一人是一剑。 天下千万剑,不及我李淳罡手中一剑。 天上千万人,不及我李淳罡心中一人。 这一日,李淳罡剑道与天齐平。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力撼武帝 春神湖浩荡八百里,如今湖面已结冰,湖中只有寥寥几人,身上都裹着被褥,守在冰洞之前,等愿者上钩。 年关将近,穷苦人家若想要过个有肉腥味的年,又不去偷去抢,便只能如此行事了。 一道白影从天而降,凿开尺余深的冰面,直入湖中,去势极快,湖上冰面甚至不起裂痕。 湖水溅起,落在那瘦削垂钓者面上,瞬息结冰。 瘦削汉子看了看那巨大坑洞,还没抬起头,便又是一道人影直直落下,他连忙扔掉身上沾湿的被褥,朝着春神湖外围奔去,不料一个趔趄,栽倒在冰面之上。 王仙芝一身麻衣布鞋,一脚踏在冰面之上。 他笑着看向那瘦削钓鱼人。 “还不快跑?” 汉子干脆躺倒在地,朝着湖边滚去。 王仙芝又是一脚跺下,冰面并不见碎裂,只是湖底传出一声闷哼。 第二脚,第三脚…… 每一跺都携着万钧之力,大可开山拦江,但都直直朝湖底而去,并不溢散分毫,是以冰面才未曾破裂。 “方才在天上,你挥剑近万次,占尽上风,但毕竟气有尽时,此刻落在湖底,滋味可还好受?” 王仙芝看了看裸露在外的两臂,又是一脚蹬湖。 湖面瞬息裂开,一剑自湖底而起,携着一道水龙,朝着王仙芝后心而去。 王仙芝一掌拍向那瘦削渔人,将他送至千丈之外,这才回身,两手捏住那水龙两角,猛地朝外一撕。 生撕龙虎,这便是天下第二人的勇力。 白衣携剑而来,一剑千点,天女散花,朵朵金莲绽开,气机如同满弓,骤然崩开。 王仙芝一脚蹬湖面,气机传向四周。 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碎冰聚拢,在他身形排成扇形,一气吐出,分成十股,化作扇骨。 一扇挥出,陈玄破开扇面,来到王仙芝身前,但终究失了几分锐气,因此龙渊只是刺入老人胸前半寸。 王仙芝哈哈大笑,一手攥住剑身,一拳轰出。 若说轰向赵思苦的一拳是用了十分力,那么这一拳便是十二分。 陈玄身形一滞,人剑分离,接着倒飞五里,面容如同碎瓷一般龟裂开来,但瞬息又恢复原样,再裂开,再恢复,如此循环。 王仙芝一拳将陈玄的金刚体魄轰出一道瑕疵,气机丝丝缕缕,顺着皮肉朝着脏腑钻去。 陈玄一脚踏在冰面上,止住倒退之势,气机再次绽开,眉心开裂,顺连至鼻翼,又到脸颊,裂痕如同蛛网,遍布整张面孔。 吐气吸气。 就似光阴倒流,陈玄面上裂痕一丝丝愈合,自脸颊到鼻翼再到眉心,迅速合拢,不流丝毫痕迹。 陈玄咧嘴一笑。 “剑去。” 王仙芝手中龙渊骤然提速,就似刚刚离弦的床弩,朝着他胸口刺去。 这位无敌于世三十年的天下第二,瞬息倒退五里,这才将那一剑的气机斩断。 王仙芝双手合拢,紧紧地攥住那柄金黄长剑,猛地朝着陈玄掷去,此时才见老人双手血肉稀烂。 “王仙芝,你为何还在留手?” 陈玄右手握住剑柄,左手两指轻抚剑身。 “你中了赵思苦一掌,可曾修养好了?” 王仙芝双手负后,两掌血肉已生。 “你中了我一剑,可曾修养好了?” 陈玄双眸古井无波。 王仙芝不再言语,身形一震,拔地而起。 陈玄化虹,紧随其后。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生死之战,动兀波及数里,不可再在人间斗。 两人在空中互相追逐,陈玄以心念驭剑,不断划线,来回切割,想要将王仙芝与天地的联系尽数切断。 王仙芝又怎会听之任之,他扯了一朵云,分成千缕,化作千剑,一掌拍出,将遍布身侧的金线寸寸斩断。 天下第二已拳脚著称于世,但他实则是一位兵器宗师,刀枪剑戟无所不精,否则武帝城头也不会遍插神兵。 老武夫一拳又一拳地猛力轰出,气机仿佛滔滔不绝,一道道拳罡朝着陈玄面门轰去,丝毫不留情面。 也就是练得云中练气歌的陈玄,换做天下其余任何一个陆地神仙,能抗过十拳便算是体魄坚韧。 一路向北。 武当山,八十一峰朝大顶。 云海在日光下翻涌,如同金色的床铺。 一袭麻衣落下云海,再度跃起,直直轰向陈玄。 陈玄笑着看了一眼玉柱峰,胸口便被一拳砸得深深凹陷。 王仙芝此刻须发尽短了一截,全赖陈玄剑气纵横之功。 “你若执意在此处决战,那武当山毁了便毁了,由不得你有丝毫心疼。” 老武夫每轰出一拳,鬓发便由白转青一丝,此刻面容已如青年一般。 “再去北方!” 陈玄咽下喉咙里的鲜血,身形飞掠,直过武当八十一峰之顶。 经由武当主峰时,陈玄忽然低头。 太清宫大庚角檐下,一剑带鞘飞出,直直轰向王仙芝小腹,瞬息洞穿。 此刻已是生死之战,两人早已是锱铢必较,连气机转换的一丝间歇都要争抢不断,甚至连一拳轰出的长短都要事先打腹稿。 王仙芝一拳轰开吕祖法剑。 “终于有点意思了。” 他笑了笑,小腹血洞生出肉芽,但又瞬息被剑气搅碎,如此往复。 王重楼宋知命等人,分立在各峰顶上,遥望那远去的二人。 “武当当兴,兴得真他娘的快!” 王重楼喃喃。 武当山除去陈玄之外,大都声名不显,是以天下人皆以为武当掌教是那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者,每日清晨都会与小师弟立在崖边解手,比试尿尿长短。 陈玄与王仙芝继续朝着北方而去,那柄吕祖法剑并未随行,只是在武当诸峰绕了一圈,便回到了太清宫檐上。 一去千里,已至北莽。 两人互换拳剑,一齐落在地下。 这是一片无际的沙漠,沙丘座座,接连不断。 狂风吹过,沙丘被瞬息夷平,再起另一座沙丘。 漫天黄沙将两人笼罩。 “自龙虎山自此处,你出剑不下十万次,却始终只是劈刺斩撩,你在等什么?” 王仙芝吐气。 黄沙起龙卷。 陈玄朝着王仙芝顶上看去,却见那金云之中,端坐一位白甲神人,若是他猜测不错,应当是那天上白帝。 “王仙芝,世人皆以为我不过而立之年,实则我与你是一般岁数。 那六七十年匆匆而过,我刺过王杀过驾,收过徒传过艺,做过那天下第一,也享过位极人臣的滋味。 我练剑一甲子,自诩天下无敌,直至在斩魔台遇见了齐玄帧,遇见了李淳罡,终于知晓,原来剑道一途,竟是如此高远。” 陈玄右手反握长剑,负于身后,左手曲指,将那道陆地龙卷弹散。 “那又如何?难不成遇到一个比你厉害的人物,就要龟缩千里? 王仙芝此生唯独亏欠一人,便是那故意任我折剑的李淳罡。 若非他当年惜才,我早已是木牛马剑下亡魂,而他李淳罡的剑道,又怎会只是直追吕祖? 一时不如人又如何?这座江湖还不是被我踏在脚下半甲子!” 言罢,王仙芝身形飞掠,一拳递出。 陈玄倒退千丈,气机猛退。 王仙芝双眼微眯,心中虽然疑惑,但却并不留手。 一拳自上轰下。 一掌自下拍来。 天上云涌,地下沙起。 两手互换位置。 天地倒转! 沙漠在空中,云雾在脚下。 世人皆道顶天立地,王仙芝便将天地隔断,任你是大指玄,大天象,哪怕是陆地神仙,入此颠倒世界,照样无气机可借。 这一招对敌,敌人境界越高,效果越好。 而陈玄,将作为此招的第一块炼金石。 陈玄静默地立在云上,气机逐渐消退,等到王仙芝以气为剑一袖青龙挥来之时,他已气机全无,仿佛一个死人。 一剑斩在陈玄颅顶。 自上而下,陈玄体魄寸寸崩开,骨节噼里啪啦如同爆豆,身形猛塌,就似一摊肉泥。 “原来我的境界与道法早已胜过了我的剑道。” 陈玄睁开眼,或者说,那堆血肉睁开眼。 王仙芝猛退十里。 陈玄如同一尊木偶,自地上咔咔立了起来,骨节一根根复位,血肉逐渐生出,脚下云气化作云中真气,又化作法力,将方才神魂所受之伤尽数修补。 “我入大金刚境。” 陈玄喃喃。 体魄似剑胚,只有上好剑材不行,还需历经锤炼。 陈玄一拳轰出,云气与黄沙混杂一处,化作蛟龙,朝着王仙芝而去。 王仙芝同样挥拳,拳拳相撞,云消沙散,陈玄竟是在拳脚一道上与王仙芝平分秋色。 “王仙芝,你可知自己的身份?” 陈玄握住悬在半空的龙渊剑,忽然问道。 王仙芝心血来潮,望向天门。 此前种种疑惑烟消云散,但他坐镇天门之心不减反增。 “他是他,我是我,待我于人间彻底无敌,便要去天门镇守,只许天下人飞升,不许天上人下界!” 王仙芝气势不断拔高,不曾有丝毫停滞。 陈玄忽然笑了笑。 “你是白帝转世,我是刺客出身,当真是赶了巧了。” 陈玄收敛了笑容,他双手握住长剑,就似屠夫握住剁骨刀。 王仙芝寒毛倒竖,体内气机尽数倾泻,天上沙漠坠下,地下云气刺起。 一拳即是一剑,猛地轰出。 陈玄握剑,一脚蹬地,凌空跃起,一剑刺出。 “大王,我来请命!” 十步一杀? 千里一杀! 剑分天地,沙漠落下,云气升起。 天地之间有沟壑,只因我心中不平! 王仙芝身魂俱散。 陈玄立在原地,仰望苍天,他知道,那里还有不止一个“帝王”。 正文 两张已发,五千字,求月票 求月票,还有一天冲一波蛤蛤蛤。 正文 第197章 一气焚仙 王仙芝无敌世间三十余年,但求一战,不想一战却是一败,一败便是一亡。 陈玄静默地立在黄沙之中,那一袭白衣早已化作碎片,他便引了一缕云气做针线,瞬息化成一件无缝天衣。 “剑道一途,何其高远……” 陈玄盘坐于地,横剑膝上,望着那荒凉的沙漠,如是说道。 陆地神仙境不同于一品其余三境,几乎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假使江湖气运一瓢水,那陆地神仙大抵能饮一半。 当然,陈玄不在此列,他有一鼎,鼎中承载了某座天下的大半气运,他入陆地神仙的气运,便是来自此处。 一来,此举为江湖腾出来了一个位置,由是李淳罡才能提前重归陆地神仙。 二来,此举可以防止天上仙人垂钓,提前将自己自棋盘中捻出,便有了先手的机会。 陈玄静静依照《云中练气歌》所载法门,搬运天地之中丝丝缕缕的云气,归入经脉之中,经由心窍、五脏,最后汇入丹田,变成法力。 元神溢出丝丝金气,与云中法力相互交淬,变得愈发精纯。 陈玄此刻的元神有些黯淡,他虽练了阐教正宗法门,但毕竟时日尚浅,除了法力较真气更加精纯之外,于杀力并无太大增益。 王仙芝这位天下第二,单论杀力,在近千年的岁月中,恐怕也只差吕祖一筹。 方才一战,若非陈玄明悟剑心,否则还要继续僵持,最后即便能胜,也是油尽灯枯的景象。 陈玄服下一枚饵丹,化开药力,体魄与神魂受到滋养,终于不再是近乎枯竭的境况。 “也不知下一位陆地神仙,会是何人?” 陈玄睁眼,轻声呢喃。 “不如让我来告诉你。” 陈玄瞳孔一缩,缓缓低头,只见近百条红丝自他胸口穿出。 矮瘦汉子咧嘴一笑,一手扣在陈玄脖颈处。 陈玄白衣再度染血,身体如同一张细密的筛子,四处漏风。 王仙芝的搏命一击,的确已让他体魄大损,此前看似是瞬息复原,实则只是一具空皮囊,全凭意气支撑。 “陈真人,别来无恙。” 谢灵阴森一笑,舌尖在嘴边绕了一圈。 “你做出了一个看似正确的决定……” 陈玄声音沙哑。 谢灵猛地一惊,他抽离血丝,身形暴退。 陈玄握住龙渊,却并未起身,只是缓缓地向后刺出一剑。 不见丝毫异象,甚至连重新聚拢的沙丘都不曾动摇几分。 一只带血的耳朵落了下去,很快便沾满黄沙。 谢灵双眸晦涩不明,他不去理会那依旧淌血的耳根,甚至一脚将断掉的耳朵踩进了沙砾之中。 “陈玄,我能有今日之境界,全拜你所赐。” 谢灵方才将血线刺入陈玄体内,此时已知他是强弩之末,因此即便是被一剑刺伤,也并不畏惧。 “我杀了你的女人,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否则,依你这瘦小体格,迟早得死在床榻之上。” 陈玄背对着谢灵,双眸紧闭,继续吐纳云气。 谢灵压下心中的怒意,谨慎地观察着,他见陈玄神态自若,心中有些狐疑,不敢瞬息上前。 “上次见你时,你一身气机不过是指玄境,短短几年不见,不想你竟是入了陆地神仙伪境。” 陈玄背对着谢灵,沉声问道。 “拓跋部落,留下城破庙,陈真人,多亏你送我的这两桩天大机缘,否则我又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摸到陆地神仙境的门槛?” 谢灵有意让陈玄心神大乱,因此出言讥讽,但他不知陈玄已明悟了大道去向,又怎会被他一言激将。 “你本就入了魔道,如今更是借此腌臜手段入了陆地神仙,恐怕此生再无望陆地天人矣。” 陈玄嘴角勾起,微微一笑。 谢灵双眸变成猩红之色,胸前衣衫碎裂,十条血色小蛟环绕在上身各处,不时嘶吼几声,但却并未攻向陈玄。 他的心中隐藏着一丝惧意。 陈玄在等,谢灵也在等。 王仙芝已死,其实他本可元神出窍,顺势飞升,但他并未做此行径。 反而将体魄与元神锁在一处,硬扛了陈玄一剑,这才身魂俱殒。 那份气运被窥伺许久的谢灵得了去,因此他才能悄然跻身伪陆地神仙境。 但此刻,谢灵看着淡然盘坐在地的那道背影,心中却并无万全把握。 十条血蛟自他后背彻底钻出,蛟尾自脊柱抽出,带出一团粉红血肉,血蛟朝着空中散去,不断撕咬。 谢灵以《蛇吞象》秘法,暗中窃取王仙芝残留在天地之间的磅礴气血。 若是此事被他侥幸做成,那他便是第二个天下第二,一个行事肆无忌惮,心中只有杀戮的天下第二。 陈玄忽然睁开眼。 弹指十二,龙渊悬在空中,垂直地面画圈,瞬息分出十二道剑光。 阐教有纵地金光法,十二剑隐做金光,瞬息至谢灵身前。 血蛟吸了王仙芝三分气血,已粗如臂膀,回掠而来。 十蛟斗十二剑。 谢灵见陈玄依旧盘坐于地,双眼微眯,瞬息消失在原地,化作一道血线,将方圆十里割成两片天地。 陈玄身形离地一寸,瞬息转了过来。 谢灵一掌做爪,朝着陈玄初生的心脏抓去。 陈玄眉心之下隐现金光,一团火自眼、口、鼻喷了出来。 火焰落在谢灵的手臂上,瞬息蔓延,将他烧成了飞灰。 “自我练《云中练气歌》以来,还是头一次用这真火法门。 精气神三昧,果真玄妙异常。” 陈玄再次闭眼吐纳,修补体魄与神魂的丝丝裂痕。 龙渊十二剑光合一,将无主血蛟斩散,便回到了陈玄身侧。 谢灵在人间的最后一丝痕迹,就这样被龙渊击散了。 说来倒也凄惨,谢灵入伪陆地神仙境到身死不过一刻,大概是千年来死的最快的陆地神仙了。 这倒并不是谢灵本身有多弱,也不是此刻的陈玄有多强,只因《蛇吞象》是一门彻头彻尾的魔道功法,修行此法必须沾染无数鲜血。 而三昧真火又是道门用以祛除邪祟的秘术,天然克制谢灵,这才能一火焚之。 半个时辰后,陈玄缓缓起身。 正文 第198章 天下第一 李义山与纳兰右慈二人共评天下,本欲以二十年为期一评,但却未曾料想离阳江湖会有如此大的变动。 以往一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的陆地神仙,近些日子如同雨后春笋,纷纷冒尖。 若是京城那帮钦天监那帮练气士没出差错,那么无敌天下半甲子的武帝王仙芝,此刻已然身殒,而剑斩武帝者,是道门大真人陈玄。 齐玄帧已然兵解,吴素虽早已入陆地神仙境,但以杀力而言,差了王仙芝恐怕不止一筹。 据闻青衫剑神李淳罡重出江湖,歙江江岸一剑与天齐平,将那不知来历的年轻宦官重伤,以此来看,老剑神的杀力似乎不弱王仙芝。 所以这天下第一之名的归属,就成了整座江湖最关心的大事,风头甚至盖过了方才踏平龙虎山的徐骁。 武当山,玉柱峰。 李淳罡轻轻放下那把木剑,靠在门槛侧边,沉默片刻,这才看向那瘦削小姑娘。 “姜泥,你可愿随我练剑?” 姜泥端着火盆,不断摇摆,试图将那微弱火星吹燃。 “练了剑,就可以杀徐骁么?” 火星被风吹大了一丝,溅起一颗,就要落到姜泥面上了。 李淳罡弹指,一缕细微剑气将那火星击散了。 姜泥扔下火盆,呆呆地看着眼前那条淡去的痕迹。 “兴许真能杀了徐骁。” 小姑娘喃喃自语,泪流满面。 李淳罡再度陷入沉默。 吴素已入陆地神仙,境界甚至比他还要高出一两分。 想要杀徐骁,必须先要过了吴素这一关,而这一关,对于九成九的江湖人而言,是鬼门关。 姜泥丝毫也醒悟了过来,她用衣袖擦去泪水,咬着嘴唇看向李淳罡。 “我愿随你学剑。” 李淳罡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起身走到姜泥身前,端起火盆,轻轻吹气,火炭瞬息通红。 姜泥侧过头,看向已然消逝的那道痕迹,她伸出一根手指,沿着那道剑痕缓缓划过。 李淳罡看着那瘦削小姑娘,就像看见了此后百年的剑林。 绿袍儿在屋内立了许久,直到此刻才走了出来,她走到姜泥身前,俯下身子,将小姑娘搂在了怀中。 “今日天冷,明日练剑。” 她示威般地瞥了李淳罡一眼,那位剑道已齐平于天的青衫剑神,无奈地叹了口气。 姜泥破涕为笑,跟着绿袍儿进了屋内。 李淳罡笑了笑,望向八十一峰的某座悬崖,那里葬下了他半生的剑道。 “王仙芝所欲行之事,并无错误,那道天门,的确需要有人镇守。 不过,依着陈玄那家伙的脾气,恐怕不会愿意镇守天门,多半是要杀上云霄?” 李淳罡握住那把木剑,继续以指尖剑气雕琢,此剑既然已与天齐平,那便要去往天上才是。 “说起来,那位天下第一也该回来了才是。” 李淳罡吹了吹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木屑,望了望玉柱峰的另一座悬崖。 老人笑了笑,继续雕琢。 …… 整座天下都在猜测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而那两位正主,一个丝毫不在意,坐在某座山的某个门槛边上雕琢木剑,至于另一个,却是一路南下,到了某个地方的某座寺庙里边执子对弈。 “听闻你曾与黄龙士对弈而不败?” 陈玄瞧了瞧那如同镜面一般光滑的地面。 其上有纵横十七道,因此化作巨大棋盘。 白衣僧人端坐在陈玄对面数十丈处,一指点向殿中一角,一颗磨盘大小的白子飞来,直直落在天元之位。 “单以棋道而言,天下无人敌得过黄三甲。” 这位已经无禅可参的僧人,微笑着看向对面那位道门大真人。 “敌不敌得过是一回事,敌过没敌过又是另外一回事。” 陈玄一指捻过一颗黑子。 “昔年相逢之时,你不过是初入大指玄境,贫僧还礼北凉之时,你也不过是大指玄圆满,今日再见,你却已是天下第一流的陆地神仙。 修行切忌贪嗔痴念,陈真人,道门讲求清净自然,你所欲行之事,固然于天下苍生有善果,只是似乎操之过急。” 李当心再落一子。 陈玄紧接着落子。 一时之间,殿中不再有言语之声,只余落子之音。 起初,两人几乎不用思考,你一子我一子,之后便越来越慢,直到后来,几乎要过一刻才能落下一子。 两人自正午开始对弈,一直下到月挂梢头,这才阴约可见输赢。 “我输了。” 陈玄看着几乎布满棋盘的纷杂棋子,长舒了一口气。 李当心摇了摇头。 “你并没有输,只是这座棋盘不够大。” 陈玄眉毛一扬,却没明白李当心打的是什么机锋。 “或者说,你的棋子还不够多。” 李当心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温和地笑了笑。 陈玄愣了愣,也笑了起来。 “李当心,你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男人,可惜不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和尚。 依我看,你不如脱了僧袍,随我去武当山修行。” 李当心摇了摇头。 “儒释道三教在天下各行其道,但为何儒门最盛,道门次之,我们释门最弱? 不过是儒家千余年前有个张圣人,道门七百年前出了个吕洞玄,而我释门,尚无扛鼎之人。” 陈玄收敛了笑容。 “你欲成佛?” 他一臂斜指窗棂,透过窗户,便可看见天空。 “贫僧不欲成佛,只是人间需要一尊佛。” 李当心双手合十。 陈玄一拍脑门,忽然笑了笑。 “也是,我何须管你成不成佛。” 李当心起身,似乎要说些什么。 “李当心,你把银子藏哪去了?老娘明儿一早还要去买胭脂呢?” 女子扭着腰胯来到殿外,冲着李当心喊道。 陈玄诧异地回头,又转过头看向李当心。 “大师佛法精深。” 李当心虽未听明白陈玄的言下之意,但却隐约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银子?不就在床板下面藏着嘛!” 李当心冲着殿外喊道,不过他此时虽然气势汹汹,但估计夜里就要遭罪了。 “原来藏在床板下。” 老僧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他冲着陈玄笑了笑,便抢先朝着李当心的房间去了。 “老和尚,你要不要脸!” 女人顾不上与李当心计较,连忙朝着龙树僧人追去。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陈玄喃喃。 李当心哈哈大笑。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木剑温华(四千字) 今儿是腊月三十,寒风呼呼,天色阴沉,看样子多半是有一场大雪将至。 这座离阳东南边陲的小镇,向来远离战火,也少有几个江湖人士出现,因此格外安宁。 家家户户都在门外糊了春联,家境殷实的,甚至还挂上了大红灯笼。 夜幕将至,一盏盏灯火亮起,星星点点,与天上的星辰神似。 嘎吱。 土墙小院,木板门打开了一道缝,两个小脑袋从门缝探了出来。 “哥,昨儿宋家小子赢了你我,今日必须找回场子。” 穿着厚实棉袄的小孩,提溜着一把勉强能看出剑形的小木剑,自门缝钻了出来。 在他身后,比他高半个头的另一个孩子,同样提着一把木剑。 两人蹑手蹑脚地关好门,便噔噔噔朝着村头奔去了。 白衣男子来到村口前,抬头望了望那座刻有宋家村三字的石坊。 “闲来落子,静待开花。” 他笑了笑,轻声呢喃。 两个孩子来到村口,本来打算直接向宋家小子宣战,可一见村口立了个白衣如雪的男子,又见他腰间挂着一把长剑,两人对视一眼,便蹑手蹑脚地朝着男子走去了。 陈玄低下头,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心念一动,腰间长剑微颤。 两个孩子互相推搡着,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 陈玄眉毛一扬,有些疑惑。 其中一个孩子终于按耐不住了,伸手指了指陈玄腰间长剑。 陈玄笑了笑,顺手接下配鞘的龙渊剑,横剑递了出去。 那孩子郑重地双手接剑,陈玄松手,孩子双手一沉,好在还是端住了。 “这把剑可是真家伙,不似木剑那般轻盈。” 陈玄双眼微眯,温和一笑。 孩子双手在剑身上摩挲一阵,想了想,握住了那金色的剑柄。 陈玄也不阻止,反倒饶有兴致地看向另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要矮一些,模样平平无奇,但那双眸子却很是灵动。 “可以把你的木剑给我看一看吗?” 陈玄笑着伸出手。 孩子想了想,又看了看怎么也拔不出剑的哥哥,这才将两把木剑递给了陈玄,接着便和哥哥一起,一人握住剑柄,一人握住剑鞘,猛地朝两边拽。 陈玄一手握住一把木剑,在两把剑中分别注入了一道剑气。 兄弟俩使出吃奶的劲,可怎么也拔不开那把不过十多斤重的长剑。 “你这人忒不厚道,这剑既然已经封死了,你为何不言声?” 哥哥已累得满头大汗,他不再去拔那剑柄,反倒叉着腰,抬起头看向陈玄。 弟弟抱着那柄几乎等身的长剑,他仔细地盯着剑柄与剑鞘之间的缝隙,若有所思。 陈玄笑着将两把木剑递给气愤叉腰的孩子,又伸出手握住另一个孩子手中的龙渊,拇指轻推剑柄。 一声轻吟,长剑出鞘半寸。 两个孩子目瞪口呆。 “你叫什么名字?” 陈玄笑着对抱剑孩子问道。 “温华。” 孩子抬起头,直视陈玄双眸。 “你呢?” 陈玄又看向抱着木剑的那孩子。 “温雄。” 温华的这位兄长,胆色却逊色几分,他只是低声回答,不敢抬头正视陈玄。 “想学剑?” 陈玄见温华死死地将剑柄攥着,不肯让它入鞘,于是问道。 温雄一只胳膊夹住木剑,伸手扯了扯弟弟的衣袖,不知怎的,他对眼前这位看似温和的白衣男子有着几分惧意。 温华右手不断颤抖,剑柄即将与剑鞘相接,他猛地点了点头。 “好。” 陈玄温声道。 龙渊突然变得轻盈了不少,份量几乎与木剑一般无二。 温华猝不及防,右手猛地将剑拔出了三寸,可惜他个头太矮,不能将剑完全拔出。 温雄咽了咽口水,低下头盯着陈玄双腿。 宋家村东头有个老大爷,总喜欢给小孩子讲些怪异之事,他曾言鬼魂无足,可以悬浮地面。 温雄终于瞧见了陈玄的那双布鞋,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陈玄思忖片刻,自袖中取出两枚铜钱,亲手塞进了两个孩子的衣兜之中。 “压岁钱,辟个邪。” 陈玄咧嘴一笑。 温雄一手夹着木剑,另一只手将那枚铜钱掏了出来,紧紧地攥在手心。 温华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喜滋滋地盯着那长剑剑锋。 “时候不早了,快回家吧。” 陈玄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小脑袋,一把将龙渊夺走,接着潇洒转身,只是背对着两人招了招手。 温雄盯着那个怪人的背影,手中攥着铜钱,心想着若是卖货郎再来,定要去买串糖葫芦。 缘法天定,也在人为。 这两枚铜钱都经过陈玄法力淬炼,已然有了种种玄妙,常随身侧,虽不能延年益寿,但却可趋吉避凶。 温华看着陈玄远去的背影,心中很是失落,他还以为那人要教他练剑哩。 “明日卯时,带着木剑来此处。” 温华的耳畔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醇和嗓音。 “快些回家吧,该吃年夜饭了。” 温雄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夜空,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温华笑了笑,自哥哥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那柄木剑,两人勾肩搭背地朝着家门而去了。 “哥,明日一早随我去村头。” 推开门缝的一瞬,温华突然开口道。 温雄愣了愣,他瞧了瞧弟弟手中的木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嘎吱。 两人悄然溜进了院中。 入夜,大红灯笼纷纷亮起,串起一条漫长河流,嵌在黑夜之中,就似一条火红穗带。 陈玄坐在云端,俯瞰着这座人间。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抬起头,看了看那看似遥远的天幕,微微一笑。 …… 民间百姓过年,大都有守岁的习俗,温华的父母整夜未睡,倒也并未始终守在温华兄弟床前,而是在灶台前忙前忙后,准备吃食,否则温华是决计逃不出门的。 卯时已至,天色依旧晦暗,宋家村万籁俱寂,不时传来打更人的喊叫,偶尔也会有几声鸡鸣。 村口石坊下,陈玄靠在石墩旁坐下,不时饮一口酒。 温华提溜着木剑,快步跑到石坊之下。 陈玄冲着他笑了笑,接着目光略过温华,在他身后十丈处停顿了片刻。 温雄的脑袋瞬息缩回墙壁之后。 温华似有所感,回头看了看,却并未察觉异常。 “你很守时。” 陈玄起身,肩头一抖,便将白衣之上的灰尘尽数抖落了。 温华猛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平复了心境。 “自今日起,我便教你练剑。” 陈玄再饮了一口酒,这才将养剑葫系在腰间。 温华俯身将木剑平放在地上,顺势就要跪拜,却被陈玄托住了。 “事先说好,我只教你十日,能学多少,全在于你,因此你我虽有师徒之实,但却无有师徒名分。” 陈玄依旧是温声细语,但温华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疏离。 “为何是我?” 温华起身,握住木剑剑柄,又一次直视陈玄双眸。 “根骨,心性,机缘巧合。” 陈玄言简意赅,温华虽不通诗书,但也没少听酒楼中那说书人的侃侃而谈,因此才能明白陈玄所言。 “这么说,我他娘的果然是个天才。” 温华笑呵呵地说道,言罢还挠了挠裆下。 市井之家的孩子,哪里会安安分分,温华总算显露了他真实性子的冰山一角。 陈玄闻言面色不变,但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这个决定。 “此处并非练剑之地。” 陈玄一指轻弹,温华手中木剑脱手而出,悬在空中,瞬息变长变宽了几分。 温华停止挠裆的动作,瞪大眼睛瞧着那把大不一样的木剑。 “上去。” 陈玄一把捏住温华肩膀,将他抛木剑。 “立稳了。” 陈玄身形化成白虹,拔地而起。 那把木剑载着温华,乘风破云,紧随陈玄身后。 许久,温雄才自墙角走了出来,他望着天上远去的两道人影,心里生出一丝悔意。 千丈高空,温华颤颤巍巍地蹲在木剑之上。 这小子平日里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可毕竟未曾御空而行,此时飞上云端,心中难免有些不踏实,那双腿也不自觉地抖个不停。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温华看着身下不断掠过的云雾,伸出手来抓了一把。 陈玄斜眼一瞥,暗自为这小子的胆魄感到讶异。 “我姓徐名凤年,叫我徐大哥便是。” 陈玄嘴角微翘。 温华点了点头,竟是缓缓站了起来,接着便做出了让陈玄怎么也想不到的举动。 只见这个头不高的男孩,立在木剑上,双手解开了裤带,面上露出舒畅的神情。 陈玄看得头皮发麻,连忙挥袖将那落下人间的水渍震碎成雾气。 “你小子能不能讲究点。” 陈玄看着不紧不慢提起裤子的温华,心中愈发后悔起来。 “这是要去往何处?” 温华随手在衣角上一抹,接着看向陈玄。 “就要到了。” 言罢,陈玄身形猛坠,那柄木剑不知何故不在悬浮,反而随着温华一齐朝下坠落。 “啊~~”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高空中。 陈玄飘然站稳,温华握着木剑,眼看着就要落在地面,却突然停滞了身形。 “徐凤年,你大爷的。” 温华刚立在地上,便腿脚一软,倒了下去。 陈玄嘴角微翘。 温华趴在地上,目光斜瞥,他看见了一块冰,一块望不见边际的冰。 “此处是春神湖,今日是正月初一,没几个人会来此处,正好适合练剑。” 陈玄看向春神湖湖心,不久之前,他还在此处与某位武夫争斗。 温华双手撑地,缓缓坐起身,他看着那被冰封的八百里春神湖,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 自宋家村至此处少说也有一千里,可不过三四泡尿的功夫,便到了这座只存在于说书人口中的春神湖,温华终于对身旁这位“徐大哥”的厉害程度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竟是比邻居宋老汉还要快!” 温华不知从哪听了半句荤话,用在此时倒也算贴切。 陈玄叹了口气,但木已成舟,此时反悔未免晚了,他一脚踹在温华屁股上,将他送到了那冰冷湖上。 温华在湖面上滑了十余丈,终于停了下来,他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冰屑,还好,湖面平整,并未将他那身崭新袄子割破。 “练剑之前,你需要知道什么是剑,以及剑道有多高,明白了这些,你才能开始练剑。” 陈玄一步跨出,瞬息来到温华身前,白衣飘飘,宛若神人。 温华连连点头,恨不得此刻就学会那御剑千里的神通。 “剑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所以天下剑招,越是华丽,往往越是不堪大用。 天下剑招千千万,归结起来,不过是劈砍刺撩,你若是能将人人都会的剑招练好,自然也就成了天下少有的高手。” 陈玄一剑竖斩。 春神湖上起沟壑,纵横百里。 温华俯下身子,轻轻摸了摸那断面,竟是丝毫不起冰刺。 “这一剑你可看明白了?” 陈玄俯身温华。 温华再一次与他对视。 “厉害的是你,不是剑招。” 温华嘿嘿一笑。 陈玄点了点头。 “对于寻常高手而言,你的剑招精妙,兴许便能够攻敌制胜,可若是遇上了一品高手,任凭你招式如何玄异,也绝非其一合之敌。 无论是武夫,还是剑士,或是三教高手,所凭不过是胸中一气,这一口气若是先断了,那便是败了。” 陈玄思忖片刻,便将《大周天行气法》授予了温华。 “天下剑士,以李淳罡剑道为最高……” 说道此处,陈玄停顿了片刻,毕竟,他还未曾与剑道再进的李淳罡交过手。 “剑术一道,大抵是我为魁首,若是不出所料,再过几年会有个姓邓的独领风骚。” 陈玄将自创的剑一到剑十一分别演示了一遍,但却并未动用真气,只以招式示人。 温华立在一旁,握着木剑不断比划,却被陈玄制止了。 “在你练好那基本剑招之前,不可练这些花哨剑术。” 言罢,陈玄又将劈刺砍撩等十来个剑招分开讲解,依次授予温华。 “我何时能学御剑术?” 温华抬起头,望向“徐凤年”。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两剑双刀(四千字) 陈玄并未告诉温华那个问题的答案。 两人每日卯时自宋家村起身,不到一刻便至春神湖,炼一个时辰剑,便返回宋家村。 温华不愧是剑道良才,在练剑的第二日便以木剑破甲,算是入了品。 接下来的几日,温华接连破境,最终在六品停滞,未能入中三品。 即便如此,如此的修行速度,也足以让九成九的江湖人汗颜。 第十二日清晨,今日天上无云,虽是卯时,但有星辰微光,倒也不算黑暗。 春神湖依旧冰封百里,只是临近湖岸之处,已经开始融化。 温华立在冰面之上,握着那柄短小木剑,有板有眼地练着那十来个最为根本的剑招。 “你的剑道根基算是筑好了,此后便是要不断夯实地基,顺带着添砖加瓦。” 陈玄大略地看了看温华的剑招,虽尚有几分稚嫩,但那堂皇架势却已然有了。 温华收剑,挠了挠裆下,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但却不敢出言确认。 “我那十一剑,你不可轻易模仿,即便真被你学了去,也不过是形似,不得神意,何况其中气机运转极为繁杂,一个不慎便是经脉受损的下场。 我所学剑术颇多,思来想去,唯有两剑最适合你。” 陈玄轻拍养剑葫,龙渊飞出。 陈玄握住长剑,横剑身前,体内气机似铁骑凿阵,奔腾不息。 一剑横斩。 银色剑气如同一线,不断横推,最后消失在目力所不及之处。 温华摸了摸后脑,他看明白了几分,但却不解其中真意。 陈玄并未解释,只是握紧剑柄,微微曲肘,手臂后移,接着一剑递出。 龙渊瞬息朝前直刺而去,陈玄身随剑动,却并未握剑,只是一臂伸出,与剑齐平。 一剑纵飞,直直千丈,冰屑纷飞,春神湖上再起沟壑,湖心方圆千丈被分成了均匀四块。 温华虽是天生适合练剑的好材料,但毕竟是市井出身,哪里懂得合纵连横的高深道理。 因此,他只能大致瞧出这两剑的招式变换,甚至连气机运转都猜不出半分。 “那第一剑倒还好说,虽说架势贼他娘的大,但招式尚是人间剑。 可那第二剑分明已是飞剑,这你让我如何学的会? 姓徐的,你莫不是在消遣我?” 温华气恼地提了提裤腰,对着回掠而来的一袭白衣怒目而视。 “你小子眼界也忒浅薄了,那第一剑是横剑,名曰横贯八方,第二剑是纵剑,本来叫做百步飞剑,如今嘛,应当叫做百里飞剑才是。” 陈玄兴许是和温华相处久了,话语之间竟是沾染了几分市井之气。 “气机何时快,何时慢,何时该停,我都写在了这册书卷之中,你自行翻阅参悟便是。” 陈玄自怀中取了一张写满小字的黄纸,可刚取出来才想起这小子似乎斗大的字也不识一个。 温华单手握住木剑,另一只手正忙着扣弄鼻孔。 “唉,罢了,谁让我摊上你这么的活宝。” 陈玄一指弹在黄纸之上,纸张瞬息化作齑粉,又是一指点出,恰好点在温华眉心。 温华浑身一松,双手垂下,眼眸闭合。 他心湖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金人,通体透明,可见经脉。 金人先后使出横纵两剑,速度奇慢,经脉中的气机运转清晰可见。 一刻之后,温华睁眼。 “你当真叫徐凤年?” 陈玄斜眼一瞥,点了点头。 “他娘的,忒大一剑仙起了这么个女人名字。” 小温华心里起了一丝疑心,他当下便做出决定,等到再回宋家村,一定要去酒楼问那说书人,天下有哪个高手最喜身着白衣腰间挂葫芦? “该教的都交给你了,我传你的内功心法,还有那十来招根本剑招,必须日日习练。 纵横两剑,你且先练着,但练剑之后必须思索,看看有无可能走出一条新路。 若是你想知晓这两剑更深的讲究,就自个儿去学认字,之后寻一本纵横家著作,自行钻研。 但是切记切记,万万不可钻牛角尖。 你所问御剑一事,暂且不急,将来必有再见之时,若是那时你还想学,我再教你不迟。” 陈玄说完这番话,便一指弹空,让温华手中木剑离地一尺。 温华熟稔地跳了上去,正打算询问陈玄何时离开,不想木剑竟是直直朝着天上飞去了。 “姓徐的,你倒是送我一把宝剑啊。” 温华的声音自高空中传来,但已不见他的身影。 “温小子,只愿你能早些入陆地神仙境,到时我也好带你去见见真正的神仙啊。” 陈玄抬起头,再一次看向那道天门。 …… 宋家村,天刚蒙蒙亮,尚未出腊月,百姓们还没开始新一年的劳作,村落之中很是静谧,少有行人。 温华被木剑载着,落在了村中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提溜着木剑,蹑手蹑脚地朝着家门走去,途中有几条看门狗,他便俯下身子轻抚狗头,这才将其安抚了下来。 温华回到了那座土墙小院之外,他看了看那近一丈高的院墙,提了一口真气,连蹬三脚,便越过了院墙到了院中。 倒不是他非要卖弄,只是自大年初五以后,大门便自内里拴上了,他若是自门而出,定然会被他爹娘发觉。 好在他已然入品,这才得以借轻身功夫出入院落。 温华轻轻打开房门,走到床边,他看了床上熟睡的哥哥,轻轻捻开被角,钻了进去。 “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温雄转过身,好奇地看向自己这位已经有些不一样的弟弟。 “徐大哥走了,他只教这十二日,说是来日自有再见之时,可我觉着多半是难喽。” 温华也不惊奇,他每次回家,瞒得过父母,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与他同榻而眠的哥哥的。 温雄点了点头,便再度闭眼。 他与温华不同,虽然对那座江湖很是憧憬,但倒底不愿过那刀尖舔血一般的生活。 …… 用过午饭,温华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村中唯一的那座酒楼而去了。 正午时分,酒楼之中客人不算少,那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却让整座酒楼都静了下来。 “上回说书说道,北凉王大军威逼龙虎山,却有一道人乘龙而来,你道那龙是世间真龙?非也非也,实乃一条通体漆黑的恶龙。 那头恶龙身长百丈,单是那对眼眸都足有灯笼大小,当真是凶恶异常。 道人要阻北凉王去路,这便惹恼了那武当山师叔祖,这位真人可不比寻常道士那般孱弱,乃是武评前十的高人。 只见那白衣真人一拍腰间葫芦,便有一道金光飞掠而出,去势极快,这便是道门真人飞剑除妖的玄妙法门。 可那乘龙道人也有几分神通,轻轻抖袖,便是千道黄符自天而落。 那恶龙更非俗世生灵,猛地摆尾,携浩荡之势,径直朝着真人而去。 真人不躲不闪,轻轻弹指,飞剑回掠,瞬息便削去恶龙顶上犄角……” 温华静静地靠在那雕花门板上,听到此处,他便已知陈玄身份,实在是那葫中养剑之术太过罕见。 “你这老货净会胡诌!” 堂下有一泼皮,摇摇晃晃地起身,指着说书人的鼻子喝道。 酒楼的客人心中都生出几分不满,尤其是方才出钱的那几位,心中怒意已生。 说书人轻抚长须,微微一笑。 “这位壮士有何高见?” “那武当真人早已是天下第一,屠一条恶龙何须先斩其角?一剑便可杀之!” 泼皮似乎喝了不少,此刻立在桌前,已有几分摇摇欲坠之势。 天下第一?温华心神巨震,他虽知晓陈玄一身修为深不见底,但还是未曾想到他竟是那天下第一。 酒楼中一片寂静,宋家村不过是离阳东南一角的小村落,又少有江湖侠客路过,也只有酒楼的说书人,隔几日便进城打听江湖之事。 因而在此之前,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便是宋家村百姓心中的江湖。 今日被这外来泼皮一闹,说书人顿时失了威信。 温华倒觉得说书人所言属实,毕竟天下修行之人,气机终究有限,一剑斩龙,听起来酣畅淋漓,可恶龙终归是蛟龙之属,杀它又岂会那般容易? 泼皮与那说书人争吵了起来,温华已知晓了陈玄身份,便悄然离去。 …… 两禅寺对弈,李当心说棋盘太小,棋子太少,实则是说人间力量尚弱,不足以攻上天门。 因而陈玄才会望气天下,寻找有望入陆地神仙境的后辈,加以提携,只盼在将来攻天之时,能够多几分把握。 江南之地,烟柳画桥,即便是冬日,也未有几分寒意。 自王仙芝身陨以后,江湖人人分成了两拨,一拨认为陈玄既然杀了王仙芝,便是新武帝,另一群人却说剑神李淳罡再入陆地神仙,杀力高处天外。 谁也说服不了谁,甚至有两人的簇拥者为此争斗不休。 最后还是李淳罡开口,断言陈玄乃是天下第一,这才堵住了悠悠之口。 自此以后,江湖侠客大都身着白衣,江南白衣甚至一度脱销。 大街小巷,都可见身着白衣,腰挂朱红葫芦之人。 河岸两边俱是街道,路边有不少卖首饰挂件的小摊儿,因此吸引了不少妇人。 男子自河岸一侧走上石桥,要去往另一边的街道。 不少妇人就此驻足,装模作样地在街边小摊上挑选,实则是在偷看那身着一袭青衫的俊美男子。 陈玄丝毫不为所动,他目光在街道上扫了扫,便径直朝着一家面馆去了。 正午时分,面馆之中客人不少,吸溜吸溜的声音不绝于耳。 陈玄忽觉有人窥伺,他环视四周,却见靠里的一张桌子,坐着一对主仆,那主子是个面容白皙的俊俏少年,正盯着他腰间的葫芦看个不停。 “小二,一碗阳春面,多放些葱花。” 陈玄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前坐下,这才对着小二喊道。 “得嘞!一碗阳春面!” 小二匆匆奔向后厨。 等了许久,面还没上上来,陈玄揉了揉小腹,无奈之下,只好解下腰间葫芦,咕嘟咕嘟饮了一口。 那对主仆却已经吃完面,起身向着门口来了。 “你为何不穿白衣?” 白皙少年行到陈玄身前,语气冰冷。 陈玄愣了愣,先是看了看那老仆,却见他一脸歉意,这才正视那少年。 “我为何要穿白衣?” “你既是要模仿武当真人的装束,何不仿个全套?朱红葫芦配青衫?实在可笑。” 少年面有冷色,双眸紧紧地盯着陈玄。 “客官,面来了。” 小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在陈玄桌上,葱花与面条的香气相互交织,让人食指大动。 陈玄不再理睬那少年,自筷篓里抽出一双竹筷,将那面条拌了拌,挑起一筷子,猛地吸了一口。 咚。 一把长约三尺的钝刀嵌在了桌上。 陈玄抬起头,放下筷子,嘴角微翘。 “你就用这个吓唬我?” 少年不语,只是自腰间再抽一刀。 这把刀只有两尺长,刀身狭窄但却异常锐利。 一刀劈开桌角。 “先生莫怪,我家少爷对那武当真人心生景仰,向来容不得旁人有半点诋毁,因而他见了你这装束,才会心生不满。” 老仆连忙自怀中取出一锭银子,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店家闻声赶来,可一见那锭份量不轻的银子,便不敢多言,只能对着陈玄使眼色,示意他莫要逞强。 陈玄笑了笑,没成想,他要寻的下一个苗子,竟是他的拥簇者之一。 “在陈玄以前,世间自然也有身着白衣腰挂朱红葫芦之人,在几百年以后自然也会有,难不成只有他陈玄能如此装束?” 陈玄一指轻弹木桌,笨重钝刀瞬息倒飞,那少年瞳孔一缩,伸手接刀,不想竟是一股大力传来,他强撑着按下刀柄,这才未曾出丑。 “未请教?” 少年双手负后,只是握钝刀的那一只手仍在颤抖。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北凉徐凤年。” 陈玄抱拳行礼。 少年冷哼一声,将双刀归鞘,夺门而出。 “多谢先生留手。” 老仆对着陈玄拜了一拜,连忙追了上去。 陈玄看向老仆腰间,却看见那铜制腰牌上刻了“南宫”二字。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气停十九 陈玄寻了一家客栈,静坐在塌上修行。 长生问道,机缘固然重要,但那一丝一毫的积累也不可忽视。 眉心元神金光璀璨,盘坐在识海之中,姿态与陈玄真身一般无二。 金色小人吞吐灵气,陈玄真身汲取天地间的丝丝云气,再经由元神之气淬炼,如此才能练出云中法力。 炼气化神境虽是凡俗四境的第二境,但陈玄如今不过是初入此境,但却可与陆地神仙境比拟。 云中练气歌与大黄庭的道途尽头,大不相同,前者可证真长生,后者不过是证得伪长生罢了。 陈玄如今已是天下第一,对于这种举世皆敌的心境,他并不陌生,昔年华山之巅论剑五绝,何尝不是高处不胜寒。 只是修行一道,境界越高,所见越多,方知天地之广阔。 陈玄所见万事万物已与常人不用,例如那道天幕,常人所见不过是日月星辰青天白云,可在他眼中,只瞧见了一道又一道的金色丝线,如同垂钓一般,落在人间。 他已是天下第一,照理来说,理当得到此界认可,寻到第五枚定海珠才是。 但事实并非如此,看来唯有攻上天门,才能寻得定海珠。 “落子一事,需要加速了。” 陈玄睁开眼,轻声呢喃。 自白衣案以后,徐骁与赵氏的情分都被消磨的干干净净。 陈玄扶龙北凉,本打算即刻起事,但一想到天上人垂钓人间,一旦覆灭离阳,势必惊动天上人,那便会毁了他的翻天谋划。 “白蟒化蛟,还需十三载,这段时日正好用来落子。” 陈玄思忖片刻,静下心来,继续吐纳。 修行不计年,星移斗转,一夜匆匆而过。 陈玄睁开眼,身形缓缓消散,就似云雾一般。 …… 江南佛学盛行,寺庙数不胜数,若非太安城中隐约传出灭佛的说法,恐怕江南寺庙只会更多。 今日天无云,虽是冬日,但那阳光暖洋洋的,倒适合外出游玩。 江南文风鼎盛,多的是书香门第,因而礼教也就更严苛几分,妇人们不敢随意出门,只能约上几个熟稔的闺中好友,去庙宇之中散心。 报国寺中栽了不少牡丹,可惜如今是冬日,百花凋零,好在那观音殿后,种着一片红梅,即便是冬风凌厉,但却能凌寒独自开。 通往梅林的小径弯弯折折,隐约可闻见花香。 妇人面容姣好,身着锦袍,肩上还披了一件紫貂氅子。 妇人身后跟着两个俏丽丫环,其中一个丫环正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少爷身后。 “白颉,你的剑练得如何了?” 妇人也不回首,便对着自家儿子问道。 “尚可。” 少年腰间佩剑,身着一袭单薄青衫,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少年名为卢白颉,出生之时异香萦绕,卢府后院海棠一夕花开,有高人观相说他有剑仙之姿,宰辅之相。 因此卢家大费周折,才去武帝城换了一柄棠溪剑,为的便是让这卢家麒麟儿能够成就剑仙。 妇人本欲以此打开话题,奈何自己这儿子心里只有读书练剑两事,根本没有与她交谈的心思。 没过多久,几人便来到了那片梅林。 说是梅林,实则只有寥寥几株,几根梅花树干歪歪斜斜地生长着,但却显得格外有力,血红的梅花点缀在树枝上,在这色调黯淡的冬日,显得格外动人。 卢白颉静静地看着那傲然挺立的梅花,胸中诗词与剑气齐生,正欲吐露,却被人打断。 “施主,此钟不可轻易撞动。” 院外传来一道声音,语气略显急切。 卢白颉胸中意气荡然无存,他不顾母亲与丫环的劝阻,顺着小路穿过梅林,朝着院外去了。 他走到院外,却见文殊菩萨庙宇房梁下挂了一座巨大铜钟,有个白衣少年将双手按在撞钟柱上,看样子是要撞钟。 铜钟前立了一个灰袍僧人,正在苦口婆心地劝阻。 少年侧首,瞥了那僧人一眼。 卢白颉这才看清楚那少年的模样,他心中怒气也瞬息消弭。 只见那少年身段细长,一袭白袍,黛眉如画,丹凤眼桃花眸,狭长而妩媚,肤白如玉,标准的美人瓜子脸,虽未长开,但却又几分稚嫩之美。 “女扮男装?” 卢白颉看着那张绝美面孔,喃喃自语。 咚~ 钟声沉重却又旷远,渐渐向四周席卷,很快便传至整座抱国寺。 灰袍僧人面如土色,他看了看少年腰间双刀,却又不敢阻止,只能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这位姑娘,此处乃佛门清净地,还是安宁些为好。” 卢白颉纵身一跃,上了台上,一掌按在柱上。 “谁是姑娘?” 南宫仆射挑眉,神色淡漠,暗自动用内力,卢白颉一时不察,被柱子撞退三步。 他正欲再次上前,不想南宫仆射竟是轻拍腰间刀鞘,一刀飞出,直奔卢白颉而去。 咚~~ 咚~ 咚 南宫仆射趁机再次撞钟,接连三次,钟声一道接一道席卷,寻常人只觉三次钟声间歇相同,但在大殿顶上的某人听来,却另有玄机。 “若气停十九,便可杀天人,这丫头当真是天纵奇才。” 陈玄立在一角飞檐之上,静静地听着钟声的变化,实则是在听气机的运转。 一次钟鸣便是气机的一次停顿。 卢白颉立稳,即便他向来脾气温和,此刻也生出了几分火气。 重刀飞来,长剑出鞘。 南宫仆射握住倒飞而来的绣冬,一刀劈出,手腕却是连动三次,气机急急叩关。 卢白颉鬓发被斩断一丝。 咚~ 咚 … 又是两次钟鸣,那灰袍僧人面容愈发愁苦。 南宫仆射内力毕竟尚浅,因而只撞到第六次,便面色惨白,不得不停了下来。 卢家女眷这才来到殿前,妇人一见南宫仆射的相貌,只当自家儿子动了凡心。 “你这孩子,为何与这位姑娘动剑?” 妇人用纤细食指轻点卢白颉眉心,嗔怪道。 “此人方才接连撞钟,扰了寺庙清净,我替这位大师劝阻,不想她竟是先行动手。” 卢白颉心中有些郁闷。 “撞钟,为何娘亲却未曾听见?玛瑙、翡翠,你们听见了么?” 妇人对着两个丫环问道。 两人齐齐摇头,神色不似作伪。 卢白颉心中郁闷更甚。 南宫仆射忽然跃下台去,望向殿顶。 不见一人。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我心匪石 南宫仆射吐纳换气,身形一动,便消失在在殿前。 卢白颉见状,正欲跃下台去,却被母亲攥住了手腕。 他虽能够轻易挣脱,但又怎敢如此行事,于是,他只能放任南宫仆射离开。 “那姑娘是哪家的?模样顶尖,看那气度也不像小家小户出身,虽说性子冷了些,但夫妻二人磨合磨合也就过去了不是?” 妇人越说越兴奋,眼中冒光。 卢白颉却听得头皮发麻。 灰袍僧人默念了一声佛号,便进入了殿中,却惊奇地发现殿中僧人对那六次钟鸣似乎毫无所觉。 …… 湖亭郡城东有一片竹林。 南宫仆射白衣纷飞,穿过大街小巷,终于出城,进入竹林之中。 她在林间道路上立稳身形,暗中吐纳换气,但一双桃花眼却在探查四周。 三息之后,一个苍颜白发的老仆飞掠至此,原来这老者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少爷,你不是去报国寺赏花了吗?为何出城来到此处?” 南宫仆射没有回答,反而朝着道路一边的竹林钻去了。 老仆长叹一声,随即进入林中。 “前几日,你我曾闻报国寺钟鸣,不知怎的,我体内气机猛地一顿,接着又猛地一进,气机滔滔,远胜我如今这四品境界。” 南宫仆射在狭小的翠竹间隙间穿梭,白衣飘飘,就似一头灵狐。 老人紧跟在南宫仆射身后,闻言诧异非常,他早就知自家“少爷”天赋异禀,否则也不会凭借族中一本落灰的刀谱修到中三品的境界。 但南宫仆射竟是闻钟顿悟,着就有些超出了老人的想象。 “今日我入寺中,寻到了一座铜钟,正欲撞钟,却先后被一僧人一纨绔所阻,不过铜钟依旧被我撞了六次。” 前方是一小片开阔空地,并无竹枝,南宫仆射停了下来。 “在那之后呢?” 老人立在地上,闭上眼眸,似在倾听。 “钟响六次,但除了我与那僧人纨绔之外,再无第四人听见钟声。” 南宫仆射握住那把狭长的春雷,时刻警惕。 老仆睁眼,神色讶异。 “若真如此,那便是有高人用磅礴气机压住了钟声。” 南宫仆射不以为意,她生平立志要杀四人,其中一人便是武帝城王仙芝。 高人?难不成能高得过王仙芝? 若是当真高过王仙芝,那倒是一桩好事。 “前辈替我免去了一桩麻烦,还未曾当面道谢,何不现身一叙?” 南宫仆射收刀,对着竹林拱手。 林中寂寥,唯余落叶之声。 “少爷,多半已离去了。” 老仆距离一品金刚境只差一线,但他耳力极强,甚至较盲人都要高出数倍,方圆百丈之内,针落可闻,千丈之中,脚步声如同雷鸣。 可他方才细细倾听周遭响动,只有落叶之声,虫钻竹木之声,还有便是地下竹鼠钻洞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响动。 南宫仆射沉默片刻,望了望某处微晃的竹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齐转身,准备回城。 “入夜之时再来此处。” 南宫仆射猛然一惊,脚步略微停顿,便被老仆察觉了蹊跷。 “少爷?” 老仆轻轻抖袖,手中攥住一把飞针。 “还好……” 南宫仆射抬起右脚,却见地上趴着一只折翼的麻雀。 老仆松了一口气,干脆背起南宫仆射,身形飞掠,朝着湖亭郡城而去了。 竹林之中,南宫仆射抬脚之处,麻雀消失不见,仅余一片枯黄竹叶。 …… 卢府。 卢白颉被视为卢家麒麟儿,他父亲教导他凡事亲力亲为,因此他院中并无丫环仆人。 他立在窗前,看着院中那株今日才移栽来的红梅,但却怎么也寻不到那一丝意蕴。 他干脆走到屋外,去往那红梅之前,静静地观赏着那梅花花蕊。 不想越观心中越闷。 卢白颉拔剑,棠溪剑出鞘,剑光一动,梅花便折了一枝。 他似乎有些魔怔了,竟是再度挥剑,这一次,他瞅准了梅花树的主干。 长剑去势极快,却忽然停滞了。 卢白颉用左手摸了摸眉心,冰冰凉凉。 他抬起头,却见鹅毛大雪纷飞,可天上分明无云,甚至阳光璀璨。 雪落的很快,没过多久便让红梅花瓣被白雪遮盖。 卢白颉收剑,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梅树积雪,即便身上已沾湿,却纹丝不动。 大雪压红梅。 一朵血色梅花,似乎承载不起积雪的重量,摇摇欲坠。 又是几片雪花落下,积雪缓缓将梅花向下压去。 梅树微颤,积雪纷纷落下,枝头血色依旧。 “我心匪石。” 卢白颉喃喃自语。 棠溪出鞘,院中积雪吹起,一分为二。 五里之外,陈玄压着竹梢侧卧,左手拎起葫芦,抿了一口酒。 …… 冬日的白昼很短。 夜幕自东边缓缓而来,逐渐推移,很快便将整个世间笼罩。 一道白影翻上城头,潜在阴影之中,自垛口而下,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城士卒的视线。 南宫仆射来到竹林中那一小片空地,也不言声,反倒安然盘坐于地,静静吐纳。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沙哑的声音自南宫仆射身后传来。 “若是你真想杀我,今日报国寺便可动手。” 南宫仆射睁眼,神色淡然,只是那急促几分的心跳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你的停气之法很不错。” 陈玄出现在南宫仆射身前。 “是你?” 南宫仆射看着那青衫配葫的男子,只觉得世事荒谬。 “今日在报国寺中,你停气六次便已是极限,可见此法虽然于杀力有益,却不利于修行。” 陈玄微微一笑。 “你便是陈玄?” 南宫仆射抬起头,嘴角微翘,化作一道如同弦月的弧线。 陈玄愣了愣,缓缓点头。 “你如何知晓?” “猜的。” 南宫仆射神色复杂。 “我立志杀四人,其中一人却已被你杀了,这本是一件好事,但于我而言却不够快意。” “王仙芝?” 陈玄牵动定海珠,为南宫仆射观气,却见金云之中有一条巨大蛟龙,正在吞吐云雾。 “你欠我一条命。” 南宫仆射直视陈玄。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百年剑气 清晨,湖亭郡城外竹林。 南宫仆射以指为刀,点在翠竹竹节之上,竹节中传出一道闷响,自下而上连响七次。 陈玄静坐在空地之上,闭眼吐纳,却在那第七次响声出现时睁开眼。 “你这停气之法,就似那河中堤坝,将那涓涓细流聚成一潭河水,再度流下,再拦住,等到入海口时,便成了滔滔大江。 只是,你可曾想过河道是否够宽阔?是否经得起那滔滔江河的冲刷?” 南宫仆射强压下体内翻涌的气机,轻抚那高达三丈的翠竹,只是指腹刚接触竹节,这株翠竹便骤然裂开了。 “我不求境界有多高深,只求杀人。” 她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上,丝丝恨意一闪而逝。 陈玄没有心思去探究南宫仆射的过往,无非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但攻天一事容不得半点差池,南宫仆射若执意走上这条羊肠小道,那未来的顶点并不会高,杀力冠绝人间倒不是毫无可能,但若要说是高出天外,就有些痴人说梦了。 “即便将来你真能达到一气十九停的地步,又能施展几次?你的仇人可不止一个。” 听到这话,南宫仆射沉默了。 “十九停虽然惊艳,但终究是一条死路。 你的天姿极为出众,若是此时改入正途,不说十年,起码二十年内是有望争一争天下第一的宝座的。 若是你同意,我便教你一门道家上乘内功,以此可抵人间至境,待到你境界高了,经脉穴窍坚韧了,再练这十九停也不迟。” 陈玄察觉到了南宫仆射态度的变化,当下便加了一把火。 王仙芝无敌于世三十年,从未对天赋异禀的后辈痛下杀手,反倒是常常加以提携,否则曹长卿也难以成为当世天象境的魁首。 在其位,谋其政。 陈玄是当今天下第一,除了一心灭离阳反天之外,也希望人间能多几分生气。 “多谢。” 南宫仆射偏过头,声音似蚊吟一般。 陈玄摇了摇头,为了翻天覆地,他真是操碎了心。 此后一刻,陈玄将龙虎山玉皇楼的修行之法传给了南宫仆射。 以徐骁那雁过拔毛的架势,龙虎山浩如烟海的秘籍,又怎能留存。 “此法乃是龙虎山所修玉皇楼,与大黄庭齐名,修至十二重楼,便可飞升。 即便你不求飞升,依照此法修行几年,经脉与气海也会更加稳固。” 陈玄眉头忽然一蹙,他细细复盘龙虎山一役,总觉得太过顺遂。 “吕祖都有法剑留在人间,龙虎山千年底蕴,为何没有留下什么镇山之物?” 陈玄喃喃。 他却是不知,龙虎山历代祖师都在飞升前留有画像,人间人可凭此请祖师下界。 只是那近百幅画像,都已移动至太安城钦天监。 南宫仆射虽天姿不凡,但毕竟不是道门中人,更何况她来自北莽,对中原本就一知半解,因而那玄之又玄的《玉皇楼》法诀,着实让她有些头疼。 她也不矫情,遇到疑惑便问,陈玄便为她解答困惑,顺带着汲取玉皇楼法门中的独到之处。 两人一问一答,各自修行,很快,第一缕阳光越过山巅,映照在湖亭郡城外。 “多谢真人传道之恩。” 南宫仆射对着陈玄拱了拱手。 陈玄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去。 “真人…” 陈玄停下脚步,略微回首。 “你当真已无敌于世?” 南宫仆射一直很好奇,为何王仙芝只是自认天下第二,而陈玄却是天下第一。 “我也好,王仙芝也罢,我们从未无敌于世。” 陈玄继续向前走着。 “只不过是举世皆敌。” 南宫仆射闻言沉默良久,接着身形一动,如同白狐一般,很快就消失在竹林之中。 竹叶飘落,两白衣皆不见。 …… 襄樊城外,芦苇荡连成一片,一间木屋立在芦苇荡边上。 儒士两鬓斑白,他缓缓走出那间木屋,看着在河边逗弄大猫的小姑娘,轻轻一笑。 灰袍老人自官道上行来,他眉毛纯白,长及胸前,他来到儒士身前,就地蹲下,自怀中取了一柄残剑,轻轻一捏,掰下一截剑身,扔进嘴里如同嚼豆。 “寻我何事?” “王仙芝死了。” 黄龙士笑着看向那片芦苇荡。 这位看似温和的儒士,却是与人屠徐骁齐名的魔头,只因他曾以口舌挑动春秋混战。 “他将江湖压了三十多年,早该死了。” 白眉老人再度捏剑,掰下一块,塞进嘴中。 黄龙士见怪不怪,毕竟眼前这老者可是立志要吃掉大凉龙雀的猛人。 “李淳罡自认不如陈玄。” 黄龙士双眼微眯,江湖中的王仙芝,庙堂上的张巨鹿,这二人是他深恶痛绝之人。 盖因这两人一人压得江湖喘不过气,一人让那庙堂如同死水。 可那李淳罡,却是黄龙士难得敬服之人。 不入天门,却为世人剑开天门,如此气魄,才使这座江湖不至于太过无趣。 “陈玄?就是昔年在龙虎山下与我问剑的小道士? 哼,若是单论道法,兴许他还有几分真本事,可剑道一途,哪里轮得到他登顶?” 老人三两口吃完那把残剑,拍了拍手,缓缓起身。 儒士沉默片刻,神色有些复杂。 “今时不同往日,那小道士如今已是与你一般的陆地地仙境,杀力与坐在武帝城头的王仙芝相差仿佛。 何况昔年你与李淳罡以臂换臂,还是此人为你们医治,你若先手出剑,难免会慢上几分。” 白眉老人却不以为意。 “老夫吞剑千万柄,昔年对付跌境的李淳罡也不过是出了半剑。 杀那小子,一剑足以,大不了让他一臂便是。” 黄龙士闻言一怔。 “虽说我迟早要与他问剑,但规矩不能变。” 白眉老者搓了搓手。 黄龙士微微一笑,进了屋中,很快复返,他手中抱着两把剑。 白眉老人接过两把名剑,背在身后,一脚蹬地,冲天而起。 小姑娘抬起头,那只黑白两色的大猫也跟着抬头,却不小心撞到了主人。 小姑娘抱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向日葵,猛地砸向大猫脑袋。 “呵呵。” 小姑娘笑了笑。 “呵呵。” 黄龙士也笑了。 有人吞剑七十余载,腹中剑气已修百年。 正文 第七十七章 一气吐之 , 若说北莽最浩荡的河流,当是黄河无疑。 离阳北境河流多壮阔,剑州有一条歙江,顺流入海便是燕子江。 而北凉境内,当属沧澜江气势最为雄浑。 夜幕将至,一艘巨大的帆船,在那沧澜江中逆流而上。 “我说陈老弟,我们这些跑江湖的,走南闯北几年也难以着家,你倒好,有家不回,还错过了过年,这就有些……” 栏杆边上,青年剑客一袭白衣,腰配长剑,另一边还挂了个朱红葫芦。 陈玄笑了笑。 “肖老哥啊,老弟不比你们鱼龙帮家大业大,不得多跑跑路,挣点辛苦钱?” “刘大哥,你瞧瞧,这小子损起人来可当真厉害!” 青年剑客名为肖铿,是鱼龙帮刘帮主的把兄弟,虽未入二品小宗师境,但一身剑术也算不错了。 鱼龙帮刘帮主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他不以兵刃见长,但拳脚功夫却在凉州出了名,北凉江湖,一品不出,便是他为魁首。 “我这兄弟就是这豪爽性子,还请陈公子见谅。” 刘邦主笑了笑,端起酒碗,对着陈玄遥遥一敬。 陈玄连忙自甲板正中的桌上端起一碗,一饮而尽。 “刘帮主豪气云天,肖老哥快人快语,能遇见鱼龙帮的诸位,实在是陈某的福分!” 陈玄再斟满一碗,对着鱼龙帮帮众遥遥示意,再次一饮而尽。 肖铿瞧了瞧陈玄腰间挂着的葫芦,双眼微眯。 “老弟,我看你腰间也挂了个葫芦,你又与那武当陈真人是本家,莫非当真沾亲带故?” 陈玄将酒碗放下,笑着望向肖铿。 “肖大哥说笑了,陈某不过是凉州一个落魄读书人,怎会结识武当真人那等神仙人物?” 肖铿闻言一怔,不着痕迹地隐去了心中的一丝失落,自此之后便不再与陈玄多言。 刘帮主隐晦地摇了摇头,他早知自己的异姓兄弟心思深,平日行事谨小慎微,这固然可以让他免去很多麻烦,不过于纯粹武夫而言,就未必是好事了。 陈玄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忽然看见刘帮主身后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刘老哥,这位是?” 刘帮主笑着俯身,将小姑娘举了起来。 小姑娘在空中咯咯地笑着,不时偷瞄陈玄两眼。 “这是我的孙女,名叫刘妮蓉,我本想着趁她根骨未定,教她练拳,可她自从听了李剑神陈真人的传说,便一心只喜练剑,对我这破烂拳法是看不上喽!” 刘帮主将下巴凑到孙女脸上蹭了蹭,惹得小姑娘连忙用双手去推。 陈玄见状微微一笑,自袖中取了一个小盒,抛向刘帮主。 后者一手抱着孙女,一手接过盒子打开,却见其中摆了几块蜜饯。 “陈老弟有心了。” 刘帮主嘿嘿一笑,丝毫不矫情,用胳膊搂着孙女,腾出手来端着盒子,另一手捻起一块带糖丝的话梅蜜饯,在刘妮蓉面前挥了挥。 小姑娘一把抢过,塞进了嘴中,还眼巴巴地盯着爷爷手中小盒。 “一日只能吃一块,不然牙齿会长虫子。” 陈玄笑着对刘妮蓉说道。 小姑娘撇了撇嘴,但却不再去看那小盒。 夜色更浓,甲板正中铺了一层沙砾,升起一堆篝火,供守夜人取暖之用。 肖铿作为鱼龙帮二把手,也在甲板上值守。 “肖老哥,能不能给小弟透个底儿?你们这一趟压镖,大概能挣多少银子?” 陈玄并未进入船舱之中,只是取了一条毯子,自告奋勇要随肖铿一齐守夜。 “东家挣钱多,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挣点跑腿钱。” 肖铿盘坐在火堆边上,本欲静心打坐,却被陈玄打断,于是他并未给陈玄好脸色看。 “原来如此。” 陈玄知趣地没有再追问,他披着毯子凑到角落一个瘦削汉子身旁。 “兄弟,肖老哥不说,你给我透个底儿,这一趟你们能挣多少钱。” 那汉子支支吾吾一阵说不出个所以然,肖铿是初至三品的境界,耳力不凡,只觉得有蚊蝇在耳旁聒噪。 “陈老弟,时候不早了,快些安歇吧。” 肖铿不耐烦地说道。 陈玄敛声,不再多问,盖好毯子就在火堆旁躺下了。 …… 夜渐渐深了。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沧澜江在月色的映照下,如同一条银带,镶嵌在大地当中。 “让我好找。” 白眉老人落在江畔,他掰断手中长剑的最后一段剑身,塞进了嘴中。 他是人间客,腹中剑气可惊天人。 他叫隋斜谷,曾与李淳罡一臂换一臂。 “陈小子,接剑!” 隋斜谷拔地而起,一指朝着那条大船之侧的江水点去。 江水洞穿,生出一个巨大漩涡配。 那艘足有三层楼高的大船,瞬间摇摇晃晃,朝着那漩涡倒去了。 船舱之中,刘帮主惊醒,他连忙起身,却并未惊动东家,只是安抚了迷迷糊糊的小孙女,便飞掠上了甲板。 “大哥,那老者恐怕便是传说中的一品高手了……” 肖铿扒在栏杆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船身倾斜。 陈玄睁眼,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脚轻轻点地,巨大船身渐渐复正。 刘帮主下意识地看向陈玄,却见那青衫公子已消失不见。 肖铿神色复杂地望向天空。 “真人在此,我却不识真人。” 刘帮主同样抬起头,望向那空中二人。 陈玄一袭青衫,隋斜谷一身灰袍。 “陈小子,听说李淳罡承认你是天下第一?” 隋斜谷笑着拍了拍肩头。 “确有此事。” 陈玄两指探出,捻住了那一缕无形无神的剑气。 “王仙芝压了天下剑士三十余年,你陈玄虽然也用剑,但毕竟不是纯粹剑士,你做天下第一,老夫却是第一个不服。” 隋斜谷抽出身后长剑,一掌置于剑尖,一掌按住剑柄,两掌一合,长剑骤然碎裂,猛地吸气,吃掉一剑。 “打过再说。” 陈玄轻拍养剑葫,金光一掠。 体内气机猛地一停,再度跃进,再一停,再进,如此十次,气机已如沧澜江一般势不可挡。 龙渊划线,一线一剑,顷刻三千线。 隋斜谷冷哼一声,长眉在空中扭动。 他忽然张口,将百年剑气一气吐出。 地上有一条宛如银带的沧澜江。 天上有一道如同银河的剑气长河。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剑气淬体 天下剑士,或是似李淳罡一般一人一剑,或是似邓太阿那样气驭数剑。 似乎没有哪一个剑士不用剑,唯独隋斜谷是例外。 手中无剑,腹中名剑千千万,心中有剑,一气吐出天人现。 隋斜谷将那百年剑气吐出,淬成一柄极为锋锐的天人剑。 一剑轰出,三千金线骤然崩开,龙渊回掠。 “练剑二十年,今日方知何为剑。” 肖铿立在甲板之上,仰望那一道宛若银河的剑气长河。 陈玄立在半空当中,不闪不避,自然,也来不及闪避。 那剑气似河流一般,势大无比,不断冲刷着陈玄的体魄,幸而陈玄已在剑气绽开的一瞬间将龙渊握住,一手握剑柄,一手抵剑身,剑气自陈玄身侧分流,一丝丝溢散剑气将陈玄那一袭青衫搅得稀碎,露出了宛若白玉一般的肌肤。 剑气与肌肤相撞,溅起阵阵火花。 隋斜谷拇指按住中指,猛地一弹。 若说那剑气河流本是一条缓缓而流的平原江河,经隋斜谷这么一弹,瞬息化作奔腾山洪,携无匹之威,猛地向前撞去。 陈玄白皙的肌肤逐渐变得通红,就似生铁被连续锻打一般。 大金刚体魄,加上云中练气歌法力的淬炼,陈玄的肉身早已到达人间极致。 只是对手是曾与李淳罡互换一臂的隋斜谷,是立在剑道绝巅的人物之一。 百年剑气是何等的磅礴?那千万柄世间名剑,哪一柄不曾剑气冲霄? 隋斜谷之剑气,较陈玄所识剑士之和恐怕还要多上几分。 剑气若奔腾江河,若悬崖飞瀑,若铁骑凿阵,若五丁开山。 陈玄逆流而上,按着龙渊剑向前步步逼近。 帆船甲板之上,刘帮主与肖铿看得目瞪口呆。 “世人皆道陈玄乃天下第一,可这老前辈竟能将他压住,莫非是李老剑神?” 刘帮主精于拳脚,却并不明剑林之事。 肖铿摇了摇头。 “世人皆知剑神李淳罡喜着青衫,何况歙江一战,李剑神也不过是中年模样,这老者想来不是来自吴家剑冢,便是来自东越剑池了。” 刘帮主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隋老前辈,你纵横江湖百载,却无名于江湖,剑心之纯,令人叹服!” 陈玄一脚踏在虚空之上,身形猛进,将那剑气长河推得向四周溢散。 “陈小子,你若再不出剑,就要死在老夫手上了。” 隋斜谷一手负后,另一臂骤然翻转。 剑气长河似拧麻花一般,朝着中心螺旋,陈玄身处长河之中,被裹挟着身形倒转。 一道血线出现在陈玄的肩头。 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直至青衫染红。 陈玄并不为所动,继续向前而行,血肉渐渐被销蚀,露出森森白骨,很快便成了一具空有头颅的握剑枯骨。 “有几分意思了。” 隋斜谷依旧一手负后,长眉扭动,又是一次弹指。 剑气长河之中,丝丝剑气拧成一股,化作千万把小剑,蜂蛹着向陈玄攻去。 陈玄那副骨架上,血肉渐生,但却又在瞬息被小剑搅碎,斩在那白骨之上。 立在帆船之上的两人,只见陈玄被那磅礴剑气所包裹,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 陈玄一边继续向前走着,一边默诵云中练气歌,法力渐渐涌至骨骼之中,不断淬炼骨髓,而一把把剑气小剑却在打磨骨头的外壳。 “好小子,竟是将我当做磨刀石!” 隋斜谷冷哼一声,身形一动,剑气随之而动,就似被大锤横砸,骤然加速。 一把把剑不断冲刷着陈玄的肉身,可他血肉生出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已经压过了剑气搅碎血肉的速度。 陈玄内视,却见骨髓已化作淡金之色,就连骨骼表面也多了许多金纹。 隋斜谷已至陈玄身前十丈处,忽然猛地吸气。 剑气长河逐渐凝实,三千丈化作三尺长剑,朝着陈玄后心刺去。 陈玄微微一笑。 “多谢隋老先生助我淬炼体魄。” 下一瞬,一剑挥出。 一道银白丝线飞速推移,瞬息绽开。 隋斜谷胸前多出一条血线。 三尺剑刺向陈玄后心,只闻叮的一声,便再无响动。 陈玄单手捏住那把剑气凝成的三尺剑,双手一合,百年剑气散开,坠落在沧澜江上,直直落下,如同丝雨。 “老夫输了,不过你也不见得能稳胜李淳罡。” 隋斜谷落在江畔,盘坐于地。 他已将百年剑气吐出,甚至将其凝成一剑,最终却没能破开陈玄肉身。 虽说这也有他无形中助陈玄淬炼体魄有关,但杀力相差太过悬殊,他隋斜谷也不得不承认,陈玄的剑,确实要比他强上不少。 不过,他仍旧固执地认为李淳罡才是如今的剑道魁首。 陈玄摇了摇头,却并未回答,若是在险胜王仙芝之前,他的剑道是要较李淳罡低上几分,但如今境况却大不相同。 即便是单论剑道,陈玄也不输李淳罡,若是再已力压人,仰仗法力与体魄,谁强谁弱更是毫无悬念。 当然,若是李淳罡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剑道拔高至天外,甚至能超过吕祖,那则另当别论。 不过,在短时间内,这一设想恐怕很难实现了。 “陈某有一事,需要与老先生相商,还望上船一叙。” 陈玄抬头看了看星空,双眼微眯,接着身形一坠落在那大船栏杆上,这才对着隋斜谷抱拳。 隋斜谷拍了拍胸口,震开一缕剑气,接着一脚点地,拔地而起,落在船上,若非陈玄一足暗中发力,这艘大船就要倾覆了。 “喜欢听就继续听。” 隋斜谷笑呵呵地看向鱼龙帮的几人。 刘帮主和肖铿连忙带着那守夜帮众入了船舱。 “有什么屁就快放吧,老夫还要去寻几把剑垫垫肚子。” 隋斜谷揉了揉肚皮,就地坐下。 陈玄将龙渊收回养剑葫中,取了两个大碗,斟满酒水。 “隋先生的剑气之盛,实乃人间罕见。” 陈玄端起一碗,一饮而尽。 隋斜谷撇了撇嘴,一根指头蘸了点酒水抿在嘴中,忽而眼前一亮。 “剑气盛有个屁用。” 隋斜谷小口小口地品味着碗中灵酒。 “其实剑气还不够盛。” 陈玄笑容纯真。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攻天之策 “胜了就敢消遣老夫?” 隋斜谷再抿了一口酒水,挑眉看向陈玄。 “隋老先生多虑了。” 陈玄打开葫芦,替隋斜谷再斟满一碗。 陈玄所思之事,无非是逆天斩神,因而此前才会大费周折去点拨温华等人。 他心知肚明,等那几个年轻人成长起来,还需要十多年的时间,而眼前这位,却是实打实的攻天战力。 想到此处,陈玄对着眼前的老人温和一笑。 “隋老先生吞剑是为了养剑气?” 隋斜谷点了点头,再度饮酒。 “人间剑不算少,但名剑却不算多,何况大都有主……” 陈玄有意将话题自人间牵扯到天上,因而故意停顿了片刻。 “人间剑?” 隋斜谷白眉扭动,相互纠缠。 “听闻天上有剑仙三千万,想来长剑应该更加美味才是。” 陈玄仔细地打量着隋斜谷的神色,却见老人双眼微眯,于是便知此事有戏。 “你小子的胆量倒是和口气一样大。” 隋斜谷笑了笑,随即咳嗽了两声。 陈玄那一剑虽未用全力,但那道剑气的本质却是云中法力,自然不似真气所化剑气那般容易祛除。 “隋先生意下如何?” 陈玄并拢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捻,如同抽丝剥茧,便隔空将老人胸前剑气抽了出来。 “有剑吃,有架打,倒是不错,只不过有人恐怕不会让你如愿。” 隋斜谷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心知黄龙士对于陈玄的忌惮有多深,几乎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而黄龙士的能耐,他隋斜谷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急,陈某迟早会去寻他下一盘棋。” 陈玄对于黄龙士的忌惮,也不算浅,毕竟相比于明枪,暗箭更加难防。 “李淳罡作何打算?” 隋斜谷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但其实在他眼中,李淳罡便是一生宿敌。 “剑开天门,怎么能不上天上看看?” 陈玄见甲板上的火堆黯淡了几分,一指点出,劲气将火炭吹红,燃起了一簇火苗。 “就靠几个老家伙,还有你这个小道士,就能成事?难不成千百年来飞升的不是人杰,而是猪猡?” 隋斜谷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他其实已经动了心思,之所以如此言语,只是想看看陈玄究竟有几分把握。 “千年来飞升者确实不算少,但无一人能敌得过五百年前出世,五百年前证道的吕祖。 既然吕祖过天门而返,那便证明吕祖的修为即便在天上也算不错。” 陈玄替隋斜谷斟酒,继续言说。 “坐镇武帝城的王仙芝,大抵能与吕祖比肩,王仙芝出城后败于我手下,那陈某也腆着脸皮,算作大半个吕祖。 李淳罡杀力于我差不离,也算大半个吕祖,隋先生嘛……莫生气,算作半个吕祖吧。 如此便算是有两个吕祖,再加上成就剑仙的吴素,十年内可入陆地神仙的王重楼,十五年内可成剑仙的邓太阿。 若是我掀翻桌子,将来自某处的磅礴气运尽数倾倒在江湖之中,那么又有不少年轻人可入陆地神仙。” 陈玄说话的时候眸中有光。 隋斜谷一开始只当是乐子听,可听着听着,居然觉得陈玄所言有几分道理。 “吕祖若是再现人间,定然会亲手宰了你这个不肖徒孙。” 隋斜谷一想到那副场面,心里便是一乐,即便此刻无剑可吃,心中也不再郁闷。 “对了!还有转世的吕祖。如此一来,人间便有三个吕祖,七八个陆地神仙,若是再有几个能以一品前三境使出地仙一招的奇才,那便又多了几分杀力。 除此之外,我曾与李淳罡还要一个后辈创出了一套剑阵,假使能聚拢一波一二品高手,共同施展此阵,啧啧啧,仙人再多又何妨?” 陈玄难得如此开怀,他一想到那等浩大场面,体内法力都运转得快了几分。 隋斜谷却再次摇头。 “依你这法子,只能杀落地神仙,却不能杀上天去,即便是吕祖入了天门,成了天上神仙,恐怕也不算是天上第一。 只要人间尚未出现能够轻易打败吕洞玄之人,攻天之事,便不必做此肖想。” 陈玄沉默了好一阵,过天门而返的只有吕祖一人,因而天上是如何光景,人间再无一人知晓。 隋斜谷此言虽然让人有些丧气,但却字字珠玑,直达要害。 “十年前,我不过是初入金刚境的修为,十年后,我已是天下第一。” 陈玄抬起头,直视隋斜谷。 白眉老人下意识地闭上双眸,因为有一道剑气,自陈玄心中生出,已达眼眸。 王仙芝坐在武帝城头,便是世间真无敌。 年轻宦官立在太安城里,才算人间杀力第一流。 陈玄看向那道天幕,只要有人强过他哪怕一丝,他的杀力便只会涨不会落,王仙芝举世皆敌,陈玄却是有敌则无敌。 “世人皆言你不过而立之年,老夫却一直觉得你是驻颜有术的老怪物,不过今日看来,即便你当真有那般岁数,但心气却是比少年人还要高。” 隋斜谷揉了揉肚皮,看向船舱。 “那小子手中的剑虽不算名剑,但用来果腹倒是不错。” 言罢,他轻抬脚尖,一道劲力自甲板传下,到了船舱某个房间,将那趴在床板上偷听的肖铿,震得眼冒金星。 “一剑换一剑,如何?” 那道苍老的声音传入肖铿耳中。 肖铿心中没有丝毫犹豫,他先是揉了揉脑袋,待缓过神来,便取下挂在板上的长剑,噔噔噔上了甲板。 “前辈,请。” 肖铿拔剑,将剑柄朝向隋斜谷。 “蠢才。” 隋斜谷摇了摇头,一指点在剑柄上,肖铿捏着剑身的四指瞬息被震开,长剑调转。 老人一指点在剑尖上,瞬息将那把剑轰成了碎片,一气猛吸,便咯嘣咯嘣地嚼了起来。 肖铿双手颤抖,他竭力控制住双臂,按在身前,恭敬地垂下头。 陈玄思忖片刻,轻拍养剑葫,金光一闪,龙渊便悬停在空中。 肖铿悄悄提起眼皮,暗中窥伺,却见那位天下第一眼口鼻皆冒出一簇火焰。 陈玄要以三昧真火练剑。 正文 第八十章 五行遁术 隋斜谷将一柄长剑嚼完,笑呵呵地看着陈玄炼剑。 陈玄吐火,两指一抹,让火焰包裹住金黄剑身。 《云中练气歌》除记载了修行之道外,还辅以五行道术与炼器之法,三昧真火自然也在其中。 三昧真火是道门的玄妙神通,不仅天生克制阴祟之物,还于炼器一道有着奇效。 太上老君炼九转金丹、炼九齿钉耙,用的便是这三昧真火。 若是寻常兵刃,在此火淬炼下恐怕早就烧了个干净,好在龙渊剑经养剑葫温养多年,又被陈玄用法力淬炼,已经超脱了凡俗,成为了道门法器,只差半步便可跻身法宝之列。 “老夫吃剑千万,大都是当世名剑,可无论是品相还是杀力,似乎较你的这把都远远不如。” 隋斜谷轻抚肚皮,却仍觉得有些饥饿。 陈玄不置可否,静心控制着三昧真火,一丝一缕地灼炼龙渊剑身。 “那小子,老夫既吃了你一剑,那便教你一剑。” 隋斜谷看向毕恭毕敬的肖铿,心中倒也并无几分鄙夷,剑林何其大也,能出头的人本就不多,能够变通学他一招剑式,也算是明智之举。 肖铿抬起头,却依旧躬身。 “只此一剑,能学多少全凭你的造化。” 隋斜谷两指并拢做剑指,向前一点,一缕若游丝一般的剑气激射而出,紧接着又是一道剑气泵出,却如同筷子粗细,之后是第三道剑气,已然和手腕一般粗细了。 三道剑气去势一道比一道快,终于重叠一处,凝成一体,化作一把剑气长剑,自肖铿耳畔擦过,斩断了一丝鬓发。 肖铿立在原地,不言不语,面色沉静,只因心神都被那一剑所震慑,脑中不断回想着那一剑的剑意与气机流转。 他眼前所见却已大不相同,那三剑叠加,就似船下那条沧澜江,一浪接一浪,最终化作浩荡之势,骤然漫灌,冲垮河堤河岸。 天下剑士,不乏才思敏捷之辈,妄图观天地万物而悟出一剑,但终究境界不足,难以将所思所悟化在剑中。 隋斜谷取江河滔滔之意,一剑递出,这便让肖铿见到了将意境融于剑中的过程,自此打开了悟剑的门路,所获绝不止此一剑。 “倒也不算蠢才。” 隋斜谷弹指轻敲碗沿,每一次敲击都有一缕剑气在碗底回荡,他再度看了看陈玄所炼的龙渊剑,舔了舔嘴唇,骤然起身,一跃而起,便消失在夜幕之中,再也不见。 肖铿睁眼之时,甲板上只余他一人。 “五行遁术,当真玄妙。” 陈玄身形沉入沧澜江中,宛若游鱼,瞬息跨越百丈。 在隋斜谷离开不久之后,陈玄便结束了这一次的炼剑,轻轻一跃入水,借着阐教五行遁术中的水遁,自沧澜江逆流而上。 江流如臂指使,虽是逆流而上,却较御风而行快上几分。 陈玄凭借水遁行了五十里,但水路曲折,若是以直线算,不过是十余里的路程。 “水遁试过了,该试试土遁了。” 陈玄跃出水面,白衣不曾有丝毫沾湿,他立在江畔,以拇指按住其余四指,掐了一个土遁印诀。 泥土略微飞溅,陈玄消失在江畔,身入地下,遇泥土沙石则开,离则合拢。 阐教十二金仙之中,惧留孙的土遁最是精深,后来他收了个弟子名为土行孙,可接土遁日行千里,足见五行遁法的神速。 陈玄夜里动身,至清凉山地界时,恰好月落日升。 今日恰好是正月十五,北凉王府张灯结彩,仅仅是那大红灯笼,就挂了不下六百个。 这是徐骁得封北凉王之后的第一个年关,来往访客络绎不绝,无不是腰缠万贯的富商,或是手握大权的官吏。 但这些人,九成都入不了北凉王府,剩下一成里,能见着北凉王真容的,又是少之又少。 陈玄来到北凉王府前,看了看那一对白玉狮子,暗自取了两缕云气,分别化剑,隐在玉狮口中。 王府那朱红铆钉大门之外,围满了来拜谒的客人,但却都被门房拦住了。 “诸位,今日王爷与王妃都去了昆州九华山礼佛,还望各位先行散开,等来日王爷归府,再来不迟。” 门房对门口众人说道。 陈玄闻言一怔,心下便觉得来的真是不巧。 北凉境内本来鲜有寺庙,但自徐骁下令迎佛以来,北地佛门渐兴。 九华山恰好是地藏菩萨道场,徐骁便差人在那山顶建了一座千佛阁,挂了一尊万钧大钟,每日都有僧人撞钟一百零八次,寓意消除一百零八烦恼根。 吴素信佛,因而两人便在昨日出发,今日恰好可以在千佛阁敲钟。 那些有意攀附北凉王府的客人,闻言只能散去。 陈玄本欲和徐骁商讨覆灭离阳一事,如今徐骁与吴素俱不在府中,便只能作罢。 他思忖片刻,便要转身离去。 “陈真人?快请进府。” 门房瞧见远处有一道白影,定睛一看,立刻便认出了陈玄身份。 陈玄诧异地看向那门房,一步步朝着王府大门而去。 “这位小哥认识我?” “王府中的几百个仆从,都见过先生画像,王爷有言,真人于王府有恩,要我等悉心招待。 何况……” 门房是个瘦削汉子,他看着陈玄,挠了挠头。 “何况什么?” 陈玄双眼微眯。 “李先生交代,若是真人来王府,要我替他将您请进府中。” 门房如是说道。 “如此,那便叨扰了。” 陈玄对着门房拱了拱手,便自行入了府中,他来过王府多次,也不需人指引,便轻车熟路地朝着听潮阁去了。 “府中戒备倒是森严了不少。” 陈玄感知到府中不下二十处,都有二品或是三品的高手潜藏其中。 没过多久便来到了那座巍峨听潮阁。 这阁楼对外说是六层,实则是九层,只因九这个数字,犯了某些忌讳,不能明言。 陈玄瞧也不瞧那阁中秘籍兵刃,便直上顶楼。 五个守阁奴都是二品境界,若非亲眼见到了陈玄身形,甚至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你有何打算?” 陈玄踏上顶楼,望向那道瘦削背影。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剑道绝巅 , 武当山,八十一峰云海。 两条白鲤在云海中游曳,不时跃出云雾。 这两条龙蟒,本来是在蛰眠缸中养着,不过陈玄觉得那缸太小,便干脆将武当云海祭炼炼了一番,让这两条灵物得以自由几分。 小道士洪洗象倒坐在青牛背上,望向手中那一册陈玄亲手抄录的《抱朴子》。 徐凤年用过午饭以后,便端坐在崖边,静静地修炼那九阳真经。 陈玄计划以此法为徐凤年筑基,待到他内力初有所成,再传授他大黄庭关。 徐脂虎最是清闲,她内力境界已至三品,与徐骁相仿,在这武当山中,也算是一尊小高手,若是在江湖之中,那便足以做一派掌门了。 她穿着一袭红衣,坐在崖边,笑着对一大一小两条白鲤招手。 白渊领头,在云海中翻跃,北凉气运所化的那一条小白鲤,连忙跟在后边,朝着徐脂虎去了。 “大姐,陈叔叔将这两条白鲤养在云海之中,定然是有天大的谋划,你就别再逗它们了。” 徐凤年睁开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无奈地对着徐脂虎劝解道。 “我和白渊可是老朋友了,不需要你这个小家伙操心。” 徐脂虎一指摁在徐凤年眉心处,让自家弟弟险些翻倒在地。 竹屋之后,一头黑虎缓缓起身,朝着崖边而去,最终趴在了洪洗象身前。 “大黑猫?” 徐脂虎诧异地瞥了黑虎一眼,这头黑虎除了对她和陈玄亲近之外,对于旁人向来爱搭不理,此前洪洗象也来过玉柱峰,却不见它似今日这般乖巧。 洪洗象身下的青牛已经不自觉地跪倒在地,无奈之下,小道士只好下了牛背,顺势抓住黑虎的毛发,便坐在黑虎顶上继续观那《抱朴子》秘籍。 “也不知小泥人的剑练得如何了?” 徐凤年坏笑一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就沿着崖边小路朝着另一侧去了。 洪洗象笑着摇了摇头。 “姜姑娘是天生的剑胚,近些时日练剑不辍,你弟弟多半要吃亏了。” 云海翻涌了好一阵,两条白鲤才缓缓游来。 徐脂虎轻抚两条白鲤的脊背,自袖中取了两块冰糖,分别喂给两条白鱼。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可不去做那恶人。” 徐脂虎看的分明,自家弟弟和那小丫头就是一对欢喜冤家,虽说姜徐两家确有仇怨,但归根结底,还是赵氏野心催生出的祸患。 洪洗象捧着那线装书卷,眼神却一直落在那一袭红衣上,似有几分缅怀…… 徐凤年蹑手蹑脚地绕到了玉柱峰的另一座崖上,却见那青衫老头正在教小泥人练剑。 小姑娘身侧瘦削,胸前平平,徐凤年曾因此笑言姜泥是“太平公主”。 姜泥穿着一身素净黄裳,手握一柄三尺长的木剑,手腕连动,似乎是在练什么高明剑招。 “你与天下其余剑士俱不相同,寻常人需要走百日的路,你十日便能走完。 此前几日,只让你练了最基本的剑招,如同建造楼阁要先打地基,今日所传你的剑招名叫两袖青蛇,就似一座建好的高楼。” 李淳罡的教法很是独特,他并不似陈玄教温华那般,先让其见识某一条剑道的高峰,再让他练剑,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徐凤年趴在那小路上顶处,暗中偷师。 “这一剑名为两袖青蛇,是老夫年轻时的得意绝技,可惜后来才明白是这一剑误我。 让你练这一剑,不是要你原样照搬,而是让你寻出漏洞,等你何时能找出这一剑的三处破绽,便可以出师了。” 李淳罡仍旧在打磨那柄木剑,他用剑气将剑尖削薄了一分,轻轻吹气。 薄如蝉翼的木片瞬息飞出,轻飘飘地朝着徐凤年而去。 “李前辈剑下留人!” 徐凤年瞬间起身,两手举起。 李淳罡剑尖轻点,剑气后发先至,将那木片击成粉碎。 “徐家小子,你不在另一边好好练功,来我这打秋风来了?” 李淳罡握剑起身,笑呵呵地对徐凤年说道。 “早就听说过前辈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徐凤年对着李淳罡抱拳,但那对眼睛却在偷瞄姜泥。 “姜泥,好生练剑,老夫去与陈小子过过招。” 李淳罡对着姜泥温和一笑,他将木剑抛起,一指点在剑柄之上,木剑得了滔天气机,破空而出,将那片云海瞬息分开。 两条白鲤似乎挣脱了束缚一般,显露真身,化作真龙白蟒。 千丈之外,一袭白衣缓缓飞来。 陈玄清晨入听潮阁,直至晌午时分才离开,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再无一人知晓他们所谈内容。 出北凉王府之后,陈玄不再习练土遁之法,反而拔地而起,化作白虹直奔武当而来。 那柄木剑起初气势惊人,大有一剑开山之势。 木剑越飞越快,但气机却渐渐隐去,最终就似一柄寻常木剑一般。 陈玄面色一肃,李淳罡自歙江一役之后,剑道大进,可与吕祖比肩甚至隐隐压过一头。 若非陈玄与王仙芝一战时明悟剑道,恐怕已然被李淳罡甩出一大截。 陈玄轻拍养剑葫,龙渊飞掠。 一剑对一剑,云海已散。 两剑同时回掠,陈玄与李淳罡齐齐飞身,朝着八十一峰正中的天空而去。 武当三千多个道人倾巢而出,仰望天际。 两人身形几乎重叠,随后便是无数道剑气丝线划过天空。 或青或白。 一息之间,两人挥剑不下百次,都默契地不用什么精妙招式,都是劈刺砍撩寻常剑招。 八十一峰道人众多,但能看清两人动作的屈指可数。 王重楼立在太清宫外,王小屏与舒涵在紫竹林中,宋知命捏着玉瓶来到殿外,俞兴瑞轻抚长髯,仰望天空。 除此之外,玉柱峰上,几个小家伙一齐抬头。 近万道丝线残留在空中,青白各占一半。 终于,两人身形再度显现。 李淳罡手腕轻动,木剑瞬息百转,青色剑罡滚滚而上,化作青蛇冲天而起。 陈玄一脚踏空,凌空飞跃,一剑直直刺去。 白衣青衫,剑道绝巅。 正文 第八十二章 世子欲反 青衫袖中藏青蛇,白衣摆下隐白云。 作为当世剑林的两大扛鼎之人,陈玄与李淳罡的剑道并不相似,但却都有着与天齐平的高度。 青蛇蜿蜒,盘旋而来。 白云凝剑,直直而去。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再度碰撞,又瞬息分开。 武当一众道人只能看见天上成百上千道青白残影,却无法瞧见内中玄机。 青蛇剑气与白云一剑一齐消散,李淳罡与陈玄分立天空两边,青衫碎一袖,白衣破一口。 “剑道一途,总算有了几分生气。” 李淳罡立在空中,斜握木剑,颔首而笑。 “再来。” 陈玄握剑,一剑歪歪斜斜刺去,身随剑动,瞬息百丈。 “确有几分返璞归真之意。” 李淳罡一剑横斩,一剑仙人跪。 陈玄以点破线,自那磅礴剑气中钻出一道口子,继续向前,一剑纵撩。 云气做剑,自天而落。 陈玄握剑,直刺李淳罡胸前。 老剑神笑着将木剑抛起,木剑缓缓旋转上升。 陈玄却面色一变,瞬息后退千丈。 剑气自木剑剑尖划出,纵斩千丈,甚至将青云峰的一座侧峰削去,轰然落下山去,惹得武当山诸峰猛地一震。 陈玄手握长剑,剑尖连点百次,这才堪堪将那道惊天剑气拦下。 “剑开天门?不,只是起手式!” 邓太阿立在玉柱峰崖上,剑匣之中不断传出剑鸣,却在李淳罡抛出木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绿袍儿将姜泥揽在怀中,一起坐在板凳上,仰望天上两人。 徐凤年瞪大了眼睛,眉心处钻出一柄银白小剑,萦绕身侧。 徐渭熊抱着符剑红螭,不言不语,面色肃然。 数百里外,九华山千佛阁,吴素按柱撞钟,恰好撞到第一百零八次,赵玉台立在一侧,手中抱着那紫檀剑匣,剑气陡然溢出。 吴素远望西北,目向武当,隐约可见一剑,缓缓升空。 木剑回落,李淳罡握剑。 一剑挥出。 天上洞开一门,隐约可闻诵经声。 剑气自天门落下,疑似银河落九天。 陈玄怔怔地望向那一条纵落不止百里的剑气瀑布,轻声喃喃。 “天下既已无敌手,剑道何须在人间?” 话未落,剑已去。 龙渊直直而上,陈玄人与剑合,直上天门,一剑入而复返,天门合上,溢出血迹。 陈玄立在天门之外,俯视人间,一剑自天刺下。 剑神李淳罡剑道齐天,大真人陈玄一剑过天。 天下再无人言李淳罡为天下第一,剑道之高,已然高出天外。 …… 自李淳罡于武当剑开天门之后,江湖俊彦如雨后春笋,逐渐扬名。 北地有桃花剑神邓太阿,弹指飞剑,剑术通天。 又有被称作吴素第二的女子剑士姜泥,尽得李淳罡真传。 王重楼大指玄境界逐渐圆满,曾于沧澜江一指截江,救下数百条性命。 剑痴王小屏与一红衣女子行走江湖,一世不平一剑了,至今未逢敌手。 北凉世子徐凤年,得了道门大真人陈玄道法剑术,剑势最具仙气,嘴角一勾,便惹得北地万千少女闭门不嫁。奈何太安城一道圣旨,欲让世子为驸马,不得已出走江湖六千里,惹得整座江湖天翻地覆。 徐渭熊随邓太阿学剑七载,便入二品,至太阴学宫,读书三载,一朝入一品金刚境。 徐脂虎早已是待嫁的年龄,却整日待在武当山中,与那骑牛道士相伴,世人皆言北凉大郡主已入道门。 吴素再诞一子,生儿金刚境,气运非凡,险些使王妃跌境,幸而有武当大真人开路炼丹华,一丹救下两人。 徐龙象半岁能言,五岁可抬起北凉王府门前玉狮,十岁徒手撕开三品刺客,十二岁入大真人门下。 王生赵启俱入二品,一人喜白衣,一人喜黑裳,江湖人谓之黑白双剑。 太安城钦天监中,不知是哪一位练气士酒后吐真言,说是江湖气运北凉占一半。 南方江湖虽不如北地那般壮阔,但也颇为不俗。 有剑客温华身佩木剑,挑遍江南用剑名家,甚至以纵横两剑与剑道宗师宋念卿战平。 有卢家卢白颉,一朝提名入六部,一夕悟剑入一品,世人戏称侍郎剑仙。 有一袭白衣,入胭脂评,为榜首,身佩双刀,强入钦天监。 有一袭紫衣,复姓轩辕,以儒家诗词为道,一诗一词便是一剑。 有青衫儒士,面如冠玉,双鬓斑白,三入太安城,视离阳皇宫如自家后院。 …… 北凉,官道。 一驾马车缓缓而行,其后跟着一百士卒,皆白衣白马,号称白马义从。 徐凤年静坐车中,眉心紫纹隐现微光,气海之中金莲片片生,经脉之内道气缓缓来。 姜泥坐在他对面,瞧着这般作态,嘴角一撇,自顾自地在手心画字,一撇一捺俱是剑意。 “世子殿下,有一位姑娘倒在官道之侧。” 一匹无有丝毫杂毛的白马嘚嘚而来,校尉来到马车窗前,轻声道。 “救下来,今夜送至我房中。” 徐凤年睁眼,眸中紫金二气流动。 姜泥冷哼一声,轻轻敲了敲身侧长剑,一道剑气溢出,径直刺向世子眉心。 “别闹。” 徐凤年双眼微眯,语气很是严厉,这便让方才离开不远的校尉一阵倾羡。 齐人之福,谁人不愿享? 可没等那校尉走多远,徐凤年脸色一垮,连忙握住姜泥的手求饶。 “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都说了那白狐儿脸是男子,与我毫无瓜葛。 至于那姓轩辕的家伙,更是与我有深仇大恨,若非有温华助我,我这趟多半是回不来了。” 姜泥这才面色一肃,不再去做小女儿姿态。 “太安城?” 徐凤年点了点头,眼神阴翳。 “问起十八年前的那件事,我爹我娘总是支支吾吾,我问师父,他也不说,只是让我好生学韬略剑术,此行远去江南,总算是摸清楚了一二。 那一年,我娘与我险些丧命,今年江南一行,有不下二十拨暗中刺杀,一品不下十人,每一次都是险而又险,最后一次,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替我挡了一劫…… 还有西楚之事,马踏江湖之事,都让我爹背了锅。 这离阳,徐骁不反,徐凤年必反!” 姜泥看了看那面目有些狰狞的世子,只是轻轻替他拢平衣角。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剑指太安 , 徐骁老了,他佝偻着背,瘸着腿,虽然气势依旧不俗,但谁都能瞧得出他的老态。 梧桐苑,徐凤年笑嘻嘻地搀着徐骁,却被后者一把推开。 “你爹还没老到要死的地步呢。” 徐骁笑骂一声,朝着听潮阁而去。 自十三年前徐骁马踏江湖之后,道门祖庭龙虎山空余一山,武林圣地紫禁山庄覆灭,其余门派尽皆俯首。 徐骁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整座江湖几乎一半的神功秘籍,听潮阁这才不再是空空荡荡的境况。 父子俩直上阁顶,却见那瘦削儒士正在挥毫。 “师父。” 徐凤年自袖中取出一个葫芦,扔给李义山,后者连忙方下笔,接过葫芦,打开便饮。 “下次去武当,记得替我谢过真人。” 李义山猛饮一口葫芦中的酒水,面色渐渐红润,这些年若非有这药酒,依他这日夜操劳的架势,身子恐怕早就垮了。 “义山啊,凤年与我说了江湖中的变动,看来又是一个大世将启。” 徐骁在李义山对面坐下,遥望那座偌大听潮湖。 “已然入冬了,却未曾下雪。” 徐凤年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片雪花自阁外飞来。 李义山见状若有所思,徐骁欲言又止,却并未再问。 徐凤年看了看那渐渐飘落的漫天雪花,笑了笑,一手撑着栏杆,侧身一跃,便出了听潮阁,朝着那湖水而去了。 “义山啊,凤年就快要弱冠了,还望你替他起个表字。” 徐骁看着那纷飞白衣,笑容温和,与寻常百姓家的老父并无区别。 “徐凤年,自天狼。” 李义山拢了拢身上的白狐氅子,声音若金石,铿锵有力。 徐骁愣了愣,接着哈哈大笑。 “好!” 李义山微微一笑,将葫芦递给徐骁,后者同样猛饮一口,接着便一头栽在桌上。 “王爷,这损招可不是我想出来的。” 李义山哈哈大笑,将指尖白粉抖落。 徐凤年似有所感,笑着回首,接着猛地坠入湖底。 湖心底下有一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亮了幽暗的湖底。 有一老魁端坐淤泥之上,他身长起码有一丈,异常魁梧,左手与双足都被铁链束缚着,铁链尽头融进了三颗重达千金的铁球之中。 徐凤年在水中怡然自得,没有丝毫不适,他修大黄庭十余年,虽较王重楼那一百零八朵金莲一齐摇曳的景象逊色不少,但也足以在水中胎息。 世子静静地浮在老魁身前,眉心钻出一柄银白小剑,朝着那铁链而去。 老魁睁开眼,神色诧异,最终却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剑斩锁链,却是无声无息,仿佛削泥一般。 老魁重得自由,却并未见喜色,只是指向身前百丈处。 徐凤年一指轻抹,小剑回掠至身后,瞬息而回。 老魁点了点头,身形一动,在湖底激起一道白色水道,水泡升上湖面。 徐凤年瞬息出水,轻轻抖袖,便将满身湖水抖了个大半,再一吐纳,身上水汽蒸腾,白衣再度飘然。 湖底激起一道水龙,老魁双手握住锁链,猛地一挥,两把无柄刀锋骤然轰来,划破长空,挟带呼啸风声。 “徐小子,你当真以为入了一品便可无敌?” 听潮阁三楼,一道灰色身影飞掠而来,老道两袖一挥,卷起两道水柱,便朝着老魁去了。 “魏爷爷,退下吧。” 徐凤年一手后招,一指向前点,小剑骤然轰去,将那两柄刀锋轰得倒飞而去。 他这才看清楚,原来老魁双臂铁链并非缠绕,而是根植于骨骼。 老道见状张大了嘴,便回了阁中。 “湖底老魁,你自个说说,本世子为你送了多少次吃食?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徐凤年一脚轻点,纵身一跃,便立在了湖面小舟上,他神色戏谑。 楚姓老魁闻言气势一消,不消也不行,他那两柄刀锋都已经开了豁口,打是打不过了,不服软难不成再回湖底去? …… 武当山,玉柱峰。 陈玄摆了一张石桌,置于崖顶,李淳罡、邓太阿还有吴素各坐一侧。 “今日我等为天下人论剑,势必要开出一条新的剑道来。” 陈玄一指轻点云间,便有一剑飞掠而来。 邓太阿神色自得,李淳罡笑而不语,唯有吴素忧心忡忡,她总觉得似乎要发生什么。 …… 天降大雪,北凉点将台已是人满为患。 袁左宗看着徐凤年手中的那一块虎符,心中震惊异常,他是军中老人,又是徐骁义子,早就见过这虎符,自然能够分辨真伪,当下,他也为义父这破釜沉舟之举感到惊讶。 “世子殿下,北凉三十万铁骑已经整装待发,只等您一声令下。” “左宗哥,叫什么世子殿下,叫凤年便是。” 徐凤年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陈芝豹立在袁左宗身侧,看着那举止神态大不相同的徐凤年,双眼微眯。 徐凤年起身,他改换了一身白甲红袍,立在台上,看向一众北凉士卒。 “弟兄们,我,徐凤年,今日奉徐骁之命,要带着你们一起攻入太安城。 说是算旧账也好,讨公道也罢,北凉镇守国门数十载,何曾辜负过离阳! 但北凉士卒三十万,可有一人入赵氏之眼? 昨日攻六国,灭西楚,今日便要攻打北莽,可明日我等凯旋,换来的不过是一句句北凉蛮子的唾骂声! 试问如此朝廷,有何面目让我等忠心耿耿?” 徐凤年握剑指天,剑气冲霄,台下数万士卒兵戈尽颤,似被剑气牵引。 “杀,杀,杀!” 北凉三十万士卒,只要徐骁存活一日,便只听徐家之令,不尊离阳之旨。 褚禄山与袁左宗对视一眼,强压心中的震惊之意,他们这才明白,江湖中的那些传说,多半不是传说。 “楚狂奴,徐龙象,你二人体魄不俗,各领一营为先锋。” “是!” 台下一高一矮一魁梧一瘦削两道身影齐齐上前领命。 “袁左宗、陈芝豹、袁左宗、齐当国听令。 尔等各领一军,自北凉入剑州后,直去太安!” 四人抱拳领命。 徐凤年放下长剑,剑指太安。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有人入圣 何谓兵贵神速?袁左宗率大雪龙骑军火速去往雍州,徐龙象与楚狂奴见阵凿阵,见城攻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这出凉第一州。 入夜时分,脂虎渭熊两军已自辽阔凤州而过,直取丹铜关。 但至此地之后,地势不再是一片平坦,尤其关内被一片连绵大山所阻,拱卫京畿,骑兵难以攻入。 北凉造反的消息连夜入了太安城,皇帝赵淳急令武阳大将军顾剑棠来援,后者却上书奏言北莽大将军董卓攻两辽,无暇分兵来援。 丹铜关外,北凉先锋大营已驻扎完毕,徐凤年安坐于中军之中,这才明白了徐骁的厉害。 “难怪世人管徐骁叫人屠,北凉军壮哉,一夜下两州,若非被山势所阻,此刻恐怕已至太安城了。” 徐凤年披甲挎剑,乐呵呵地坐在桌前,望向瘦削儒士李义山。 “幸而有陈真人亲往北帝城和南燕京,逼得北莽不得不出兵两辽,否则顾剑棠一旦来援,攻太安便是天方夜谭。” 李义山轻咳两声,但面色较十多年前却要好的多,他本不信鬼神之事,可自从见识了陈玄的某些玄异神通,便不得不信,自此也不再排斥道门养生术,因而才得以康健。 “北凉留有十万步卒,六千铁浮屠,若是北莽来攻,也不至于瞬息崩盘。” 徐凤年双眼微眯,轻轻捏起桌上茶杯,抿了一口。 “只是这丹铜关如何才能拿下?” 徐凤年面有忧色,虽说天下七大藩王之中,大都是酒囊饭袋,可燕敕王与广陵王都不在此列,这二人手握重兵,一旦北凉军不能尽快攻下太安,那便有些不妙了。 “江湖气运,北凉占半。” 李义山呵呵一笑,便起身走出了营帐。 徐凤年眼前一亮,瞬间明悟,眉心一剑钻出,朝着帐外飞去。 不多时,姜泥便握剑而来。 “今夜你我二人入关,刺杀那丹铜关主帅。” 徐凤年瞧了瞧姜泥不再平坦的某处,这才肃然道。 姜泥愣了愣,接着握紧了那一把春秋,重重地点了点头。 “此非君子所为。” 一道声音忽然在营帐中响起。 徐凤年浑身紧绷,姜泥拔剑,剑气溢出,将营帐顶上刺出一个拳头大的孔洞。 一袭青衫自帐外飘然而至,只是还未立稳,却轰然下跪。 “西楚罪臣曹长卿,参见公主殿下!” 徐凤年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得不提心吊胆,他瞥了姜泥一眼,却见这位西楚的亡国公主,正立在原地,泪流满面。 曹长卿泪眼望向姜泥,一见那副有八分神似的相貌,便确定了她的身份。 “罪臣欲复西楚国祚,还请公主随我离开这是非之地。” 姜泥面色煞白,这些年,她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究竟谁才是害了她父皇母后的凶手,因而对徐家已并无多少芥蒂。 她有心淡去昔年身份,可今日曹长卿这么一点,她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曹……” “曹官子,你说此非君子所为,难不成昔年京城白衣一事便是君子行径吗?” 徐凤年双眼微眯,静静地看向那已然起身的青衫儒士。 曹长卿用衣袖抹去泪水,侧过头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身为北凉世子,亲往刺杀,岂非君子所为? 我与你做一桩生意,你放公主离去,我替你攻这丹铜关,如何?” 曹长卿声音清冷,神色还算温和,但那语气却是霸道至极。 徐凤年笑了笑,一剑自帐外飞来,划出一道金线。 曹长卿挥袖收剑,长袖抖动,却依旧被那银白小剑破开。 “大指玄境?” 曹长卿诧异地望向北凉世子,却见他眉心之处有一道紫纹。 姜泥终于缓过神来,她抿了抿嘴,望向曹长卿。 “棋诏叔叔,我可以跟你走,但须等到攻破太安城。” 曹长卿看了看姜泥手中那把大凉龙雀,却见剑气冲霄,他心中先是一喜,接着却只剩下无奈与叹息。 “公主的剑道气象巍峨,想来也只有陆地剑仙能够教出,北凉王妃既然已将此剑交给你,看来西楚复国……” 曹长卿见姜泥手中剑是那柄名动天下的大凉龙雀,误以为吴素已将姜泥视作儿媳。 徐凤年心中狂喜,但面上不露分毫,他轻轻搂住正欲辩解的姜泥,示威一般地看向曹长卿,接着驭使飞剑瞬息出账。 数万士卒十息佩甲,三十息整装,五十息便围在了中军营帐之外。 “曹先生,你若愿意此时退去,大可相安无事,将来也不是没有迎回姜泥的机会。 可若是你非要带她离去,那我徐凤年,不答应!” 徐凤年握住回掠小剑,剑通人性,瞬息化作三尺长短,世子体内气机滔滔,金莲摇曳,一式两袖青蛇蓄势待发。 曹长卿看向姜泥,只见公主眉头蹙起,嘴唇微抿,似有纠结之色,他忽然哈哈大笑。 “徐凤年,你以为数万士卒便可拦我?” 曹长卿袖中双手虚握。 平地起狂风,营帐中生出一道百丈高的龙卷,摧毁了中军大帐,朝着四周刮去,靠近营帐的士卒,有数百人被狂风卷走。 徐凤年心神巨震,一剑挥出,青蛇剑气滚滚盘旋而去。 姜泥拔剑,却不知该帮何人。 “放箭!” 袁左宗一声令下,弓弩手拉弓搭箭,当真是万箭齐发。 …… 武当山玉柱峰,星光璀璨,云海披上银辉。 李淳罡继续雕琢那把木剑,邓太阿闭上双眼,仔细感悟论剑所得,吴素看向手中的那一柄素王,神色复杂。 陈玄独立崖边,望向东方。 他忽然抖袖,一鼎飞出,一掌握住鼎足,猛地倒转。 李淳罡、吴素齐齐抬头,望向东方。 陈玄看向那紫气东来的浩然气象,微微一笑。 “就让我来掀起这个大世。” 话语刚落,鼎中七国气运尽数倾倒,江湖气运如同油锅入水,轰然炸裂。 …… 丹铜关外。 青蛇剑气直刺青衫。 万根箭矢化作箭雨。 曹长卿悬空而立,看了看姜泥,忽而闭眼。 “西楚亡国,罪不在你。” 曹长卿喃喃自语。 剑气似冰消雪融。 万箭滞空,寸寸断裂。 徐凤年面色阴沉似水。 有人倒鼎,有人入圣。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一人攻城 吴素是陆地神仙,李淳罡是陆地神仙,陈玄也是陆地神仙。 徐凤年自小便是这三位陆地神仙的“熟人”,对于十多年前的江湖堪称了如指掌。 李淳罡曾言王仙芝无敌于世半甲子,吴素说王仙芝拳压剑林三十年。 而眼前这位儒士,曾经登上城头,与王仙芝一战。 徐凤年不敢托大力战,反而召集万军来援,本以为已是万无一失,没成想眼前这位落魄儒士竟能立地成圣! 青衫挥袖,便有风雨交加,轰然雷鸣。 “谁能拦我?” 曹长卿面色沉静,声音清冷。 徐凤年咽了口唾沫,暗道这次玩大了。 三教中人入陆地神仙,杀力虽较纯粹武夫或剑士逊色一筹,但胜在气机绵绵,只要不是心存死意,非要一人攻一军,便可于天下来去自如。 眼前这位曾三入离阳宫城,杀力本就惊人,如今入了陆地神仙境,气机与杀力俱是一流,这让他一个小小的大指玄如何敌得过? 徐凤年强挤出笑脸,就要冲着半空中的那儒士服软。 “曹先生,此前是本世子与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切莫……” 声音戛然而止。 曹长卿长袖一动,袖中棋罐飞出一子,骤然落下,世子倒飞而出,嘴角溢血。 袁左宗再挥手,又是万箭齐发,这一次,箭矢只是刚刚离弦便化作齑粉。 有人白衣白马而来,手握长枪,面色肃然。 陈芝豹手中梅子酒由青转紫,身形一动,一枪轰出。 青衫抖袖,一雷轰来。 陈芝豹退避三里。 曹长卿身形一动,朝着姜泥而去。 大凉龙雀出鞘,曹长卿看见了剑身篆刻的两行字。 “此剑抚平天下不平事,此剑无愧天下有愧人。” 一剑挥出便是一线。 姜泥以指玄境界,挥出天象一剑。 儒生曹长卿,如今已是儒生,自然不会被这一剑所阻,只是一指便点散了剑气。 但姜泥那毅然决然的态度,却让曹长卿生出了退缩之意。 “公主,你当真不愿随我离去?” 曹长卿神情恳切,怔怔地立在姜泥身前。 他再度挥袖,震碎万箭,顺带着击散了一座千人雁形阵。 “棋诏叔叔,我说过了,等到太安城破,我便随你离开。” 姜泥收剑入鞘,面色苍白,她回首望向那道缓缓行来的白影,这才看向曹长卿。 “好,那便好。” 曹长卿面色由阴转晴,在姜泥身后负手而立。 徐凤年一步步走来,猩红血液自眉心溢出,身上各处肌肤皲裂,白衣已染血。 袁左宗见状心中怒极,挥手便要让数万步卒合围。 徐凤年强提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可!” “确有几分气魄,公主的眼光不差。” 曹长卿背对徐凤年,对着姜泥笑道。 “谁会看的上他?若非陈真人对我有授剑之恩,我才不会给徐凤年半点面子。” 姜泥面色微红,嘴上却不依不挠。 曹长卿摇了摇头,只是轻轻一笑。 徐凤年强撑着身子,让三军小心布防,待到士卒纷纷散去,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忙打坐。 “世子殿下的大黄庭已有八分火候,只待功行圆满,便有飞升之机。” 曹长卿望向天空,风雨俱散。 姜泥闻言撇了撇嘴,却并未争辩。 她与徐凤年自幼一起长大,一起在武当山学艺,两人都受了陈玄影响,对于飞升一事向来嗤之以鼻。 曹长卿见姜泥神色有异,当下便思忖自己方才话语有何谬误,忽然猜出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方才万军来围,形势急迫,曹长卿本欲强入陆地神仙境,却忽然得到一笔偌大的气运馈赠,这才顺理成章地跻身儒圣境界。 他望向天空,却发现天下气运大变,江湖气运如同烈火烹油,热闹的紧。 而那气运的源头,似乎在北凉,或者说,在那武当山。 姜泥俯下身子,轻轻为徐凤年擦去面上血迹,这才想起身侧立着曹长卿,面上又是一红。 “公主,北凉已反,此时正是西楚复国的大好时机。 若是等到太安城破,那便乾坤已定,西楚复国难矣。 不如这样,我替徐凤年破了丹铜关,你便随我离去,如何?” 曹长卿已然猜出了陈玄的几分谋划,他知晓天下天上将有偌大变动,心中西楚复国之事不能再拖了。 姜泥咬了咬嘴唇,一边是朝夕相处的青梅竹马,一边是幼年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叔叔,一时之间,她难以做出抉择。 “我替她答应了。” 徐凤年睁眼,对着曹长卿笑了笑。 “北凉造反,本就不是为了成为什么天下共主,我只是要替我、替我娘、替徐骁、替北凉三十万铁骑、替八国遗民讨个公道! 灭赵氏以后,我会另择英主登基,徐家自此隐世不出,过那逍遥安生的日子,岂不快哉! 再者说了,西楚若是复国,那小泥人便是女帝,我勉为其难做个面首也不是不可以嘛。” 徐凤年侃侃而谈,起初神色还算肃然,只是越到后面越是轻佻,待说到“面首”二字时,眸中笑意几乎溢出。 姜泥暗啐一声,大凉龙雀瞬息出鞘,一缕剑气将徐凤年裤裆割开,露出纯白亵裤。 “嘶……” 徐凤年连忙低头,庆幸地拍了拍胸口。 曹长卿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两人,一步步走出了北凉营帐。 …… 丹铜关作为太安城的门户,有五万步卒把守,城墙建在两山之间,高达十丈,易守难攻。 曹长卿独自行到城外百丈处,轻轻挥袖,扫除地上灰尘,安然坐下,将棋罐置于身前。 “赵氏无德,离阳失其鹿,曹长卿今日便要替西楚数百万遗民破城!” 城墙之上架着百张床弩,那箭矢似长枪一般。 百弩齐发。 曹长卿落子天元,一道碗状光幕自天而落,扣在一袭青衫顶上。 床弩利箭俱成飞灰。 天下人皆知,百丈之内,床弩与飞剑无异。 曹长卿再落一子。 天降陨石,直落城头。 城中三千重骑倾巢而出,个个手持长枪长矛,直向曹长卿奔去。 一袭青衫再落子,姿态潇洒,书生意气。 丹铜关城外地陷千丈,三千重骑落入坑中,生死不知。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皆往太安 祥符元年,儒圣曹长卿落子十二,陷三千骑,一夜破丹铜关。 “小泥人,若是你成了西楚女帝,可别忘了给我留半张龙榻。” 徐凤年看向远处那一青一黄两道身影,大笑道。 曹长卿落后半步,看着那似曾相识的侧颜,微微一笑。 “公主?” “呸,想的美。” 姜泥俏脸微红,但又察觉这般作态有些不妥,于是轻弹长剑,紫锋出鞘,瞬息十丈,直刺徐凤年裆下。 世子殿下吃了一惊,连忙祭出银白小剑,堪堪将大凉龙雀挡住。 “姜泥,你当真要让我入宫啊!” 徐凤年一指点在大凉龙雀剑背上,长剑这才回掠。 “哼,看你还敢不敢沾花惹草。” 姜泥眉飞色舞地呢喃,总算是冲淡了几分离别愁绪。 曹长卿已是儒圣境界,怎会听不见姜泥的轻声细语?不过他还是装作未曾听见一般,给公主殿下留住了体面。 徐凤年望向那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来就来吧,登门不随礼也就罢了,走之前还顺走一个,唉,当下很忧郁啊。” 世子望向那座已被棋子轰开的城墙,忽然感觉自己这大指玄境界完全不够看。 “不说入陆地神仙,哪怕是大指玄圆满,也不至于只能眼睁睁看着曹长卿带着小泥人离去……” 徐凤年唉声叹气地朝着关内走去,临近入城时却收敛了神色,换了一副昂扬姿态。 “世子殿下,各营已休整完毕,随时可以开拔。” 袁左宗挎刀而来,经过一日的功夫,他总算琢磨透了,剑指太安之事,多半不是徐骁授意,而是世子的谋划。 但眼下大军已兵至丹铜关,此时退却恐怕会使将士们离心,倒不如一鼓作气,先灭了赵氏再说! “传令,火速行军,日落之前破太安。” 徐凤年望向远方,微微一笑。 …… 江南,客栈后院。 “江湖中有个挎木剑的剑客,一路问剑,已然胜了不少剑道名家,听说那人也姓温,该不会就是你吧……” 老掌柜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地瞥向立在一旁的店小二。 “掌柜好眼力,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温华闻言乐不可支,他将抹布搭在肩上,两指并拢做剑指,直刺掌柜胸前,去势极快,却在距离胸襟一寸之处停了下来。 “你若真是那温姓剑客,老夫便是百年不出的隐世高人!” 掌柜同样两指并拢,直直点向温华小腹,一击便中。 温华忽然眉头紧锁,他一手捂住小腹,蜷缩身子,另一手却颤颤巍巍地指向老人。 “你,这莫非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幻阴指?” “还算有几分眼力,可惜可惜……… 再吃老夫一掌,送你回趟老家!” 掌柜阴森一笑,又是一掌拍出。 “这么说,掌柜的是同意了?” 温华轻轻托住老人胳膊,咧开嘴角,嘿嘿一笑。 “你在我这勤勤恳恳忙活三月,过年都未曾回家,不过是三日罢了,快去吧。” 老掌柜也不再与他胡闹,只是收回胳膊,摆了摆手。 温华对着老掌柜拜了拜,这才自后院进了客栈之中,拎起柜台下那把木剑,挎在腰上,还是没忍住挠了挠裆下。 “呦,温家小哥,又痒痒了? 今夜来我屋里,姐姐亲自给你止痒!” 丰腴寡妇独坐桌前,自饮自酌,眉间隐着一抹忧愁之色,难以消解,直到见了温华挠裆,面上这才缓和几分,甚至还出言调戏温华。 “你就别难为温小哥了,他那木剑本就中看不中用,你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他可吃不消!” 邻桌有个老酒鬼,就着一盘花生米下了不止一斤烧酒,此刻正满脸通红地望向那寡妇胸前。 “宋二叔公,您年纪这么大了,可得少喝点。” 温华将包袱挂在肩上,对着那老酒鬼笑道。 “温小子,你这是要出远门?” 老酒鬼收回视线,暗中扯了扯裤腰,这才看向温华。 “我有个好兄弟,要去收一笔旧账,这笔帐欠的久了,恐怕不太好收,我这个做剑客的不得去帮衬着点?” 温华笑着在柜台上留下两块碎银子,冲着内院的老掌柜点了点头。 掌柜起身,会意一笑,对着他再度摆了摆手。 “难不成是我想多了?” 掌柜喃喃,再度躺在太师椅上。 …… 东海,一座小岛。 儒士两鬓斑白,但面容却是青年模样,他走出那间小屋,来到后院,自那棵桂树下挖出一坛酒来。 “青锋啊,上次你离家出走,都没来得及喝这桂花酒,今日你又要出远门,好歹也喝一口吧。” 儒士抱着酒坛,笑着看向屋中的母女二人。 “喝什么喝?入了天象又如何?早晚得喝死。” 妇人面容姣好,但神色却是淡漠的紧,说起话来也不带几分情绪。 轩辕青锋立在妇人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斜眼瞥向妇人略微鼓起的小腹,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接受。 妇人似有所感,面色依旧淡漠,只是耳垂微红。 轩辕敬城温和一笑,就似春日的海风。 他走进屋中,轻轻拍了拍酒封,桂花香与酒香相互交织,散在空中。 …… 北莽,草原之上。 牧民们在此安扎营帐,牛羊遍地,孩子们在帐外玩耍。 忽闻雷鸣,五百骑奔袭而来,直朝着那几十座帐子而去。 一袭白衣飘然而至,一刀出鞘,直直轰入马群之前。 平地起沟壑。 五百骑骤然停滞,不再有滚滚之势。 “这女人生的好看,抢回去,献给将军。” 为首一人满脸络腮胡,腰佩金刀,见了白狐儿脸便是狰狞一笑。 一马当先,纵然飞跃。 白衣再飘然,面色却微寒。 南宫仆射握紧绣冬,一气八百里,连停十八驿。 一刀挥出,五百骑连人带马俱为肉泥。 南宫仆射看了看跪伏在地直呼菩萨降世的牧民,摆了摆手。 这位当世胭脂评第一的貌美女子,向来以男子自居。 她面南而立,忽而一笑。 “北方有佳人?” 她想起了某个北凉纨绔的调笑之语。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兵临城下 , 武当山,玉柱峰。 陈玄立在崖边,手托大碗,碗中有一大一小两条白鲤,忽而化形,变作一龙一蟒。 “时机已至,何不越过龙门?” 碗中清水泛起丝丝涟漪,那条小白鲤骤然一跃,出了水面,却没能跃过碗沿。 吴素带着徐脂虎,悄然来到陈玄身后。 “到何处了?” 吴素深吸一口气,这才问道。 “算算时日,应当已至太安。” 陈玄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徐脂虎凑到陈玄身侧,望向碗中。 “小白要化蛟了?” “它整日与白渊厮混,不知沾染了多少真龙之气,早就可以化蛟了。” 陈玄一指轻弹碗沿,碗中清水如同沸腾一般,白渊迅速蹿起,越过碗沿,钻入云海之中。 小白蟒再度飞跃,这一次距离那碗沿只差一线。 碗中清水已经开始冒气了,白蟒迅速蹿起,猛然一跃,终于越过了碗沿,化作一条足有九十九丈长的白蛟。 “北凉将兴。” 陈玄笑着望向太安城的方向,轻拍养剑葫,一剑飞出,直去太安。 …… 京城驻军五万,此刻大都已登上城墙,严阵以待。 正南城头,除去一众兵部官员之外,还立着几位江湖中人。 吴家剑冢老冢主吴见,东越剑池门主宋念卿,柴青山单饵衣师徒,还有剑州轩辕家的老祖轩辕大磐。 “韩生宣也好,柳嵩师也罢,都死的太早,否则此刻哪里轮得到老夫守城。” 宋念卿闭关三十年,已是天象巅峰境界,他观朝霞看广陵江一线潮,只为了悟出更为高深的剑道。 他本以为此次出山足以无敌于世,不想先是吴素入陆地神仙境,又有李淳罡重出江湖,更毋论那武评天下第一的道门大真人陈玄,这让他宋念卿如何无敌? “宋老儿,听说你与一个江湖后辈论剑,竟是以平局告终?” 吴见满头白发,但神色丝毫不显颓靡,他看向宋念卿背上那足足十四把长剑,笑呵呵地问道。 柴青山师徒同样出身东越剑池,见状连忙别过头去,不曾言声。 “宋老儿,莫非真有此事?” 轩辕大磐笑着拍了拍宋念卿的肩膀,他满头白发已尽数复青,面容似弱冠之年,显然已然证得旁门长生的大天象境界。 宋念卿撇了撇嘴,神色愤慨。 “老夫的确是与他打平了,那小子剑术根基扎实的紧,又有纵横两招古怪剑术,换作你们二人也决计敌不过!” 吴见冷哼一声,不做争辩,他习惯性地一手按向腰间,这才记起他已将那柄素王剑交给吴素了。 “吴见老儿,你那柄素王剑怎的不见了?吴见无剑,人如其名!” 轩辕大磐一直在暗中观察,自然是注意到了吴见的动作,当下便找准机会调侃。 “轩辕老狗,听说你为了证得大天象,不惜淫辱自己的女儿孙女,当真是老而弥坚。” 吴见不甘示弱,瞬间回击。 宋念卿哈哈大笑。 天下剑术一分为二,一者是吴家剑冢枯剑,二来便是东越剑池新剑。 照理说两家应当势如水火,但吴见与宋念卿俱是当世剑道宗师,虽说立场不同,但毕竟是老对头了,彼此之间调笑自然无事,但若是有外人敢来嘲讽,自然是剑锋指向一处。 “是又如何,老夫既已证得大天象,你们二人如何是我对手?” 轩辕大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呵呵地看向远方那座北凉大营。 宋念卿与吴见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老柴,你这徒儿倒是不错。” 轩辕大磐忽然出声,他看向柴青山身后的背剑少女,双眼微眯,神色有些……轻浮。 柴青山冷哼一声,背上长剑“野狐”瞬息出鞘,剑气森然,直刺轩辕大磐。 “诸位,大敌当前,还请住手。” 中年儒士手捧大碗,缓缓行来,一指点出,便让那长剑再度归鞘。 “谢飞鱼?” 吴见轻声喃喃,余下几人瞬间了然,原来是昔年与李义山共评天下而招致祸患的谢观应。 “大敌当前?北凉二十万大军,有谁能破开你们钦天监的风水大阵?” 轩辕大磐呵呵一笑,不但不感谢谢观应替他解围,反倒阴阳怪气地试探起钦天监的深浅。 “这二十万士卒是破不开,可北凉藏了不止一个陆地神仙,若是他们三人齐至,我等当如何?” 谢观应瞥了一眼手中大碗,却见一赤一黄两条小蛟正缓缓游动。 他心中隐约有几分不妙的感觉,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生下的那个孽种,那个被评为胭脂评第一的孽种。 …… 太安城南三十里,北凉大军驻扎于此。 徐凤年独立大营之外,眺望那一座足有十五丈高的城头,心中忧虑之多,胜过满头青丝。 “小年,你小子在看什么呢?” 温华挎着木剑,背着包袱,缓缓自大营东侧而来。 徐凤年见状喜上眉梢。 “温华,你他娘的怎么来了?” 两人相拥一处,互诉相思之情。 “恶心。” 轩辕青锋忽然出现在两人身侧,伸出一手将两人推开。 “臭娘儿们,你来干什么?” 温华一见轩辕青锋便气不打一处来,他首次英雄救美就遇见了这位,没成想被反将一军,讹了他当时身上仅存的三枚铜板。 “若非我爹说我家欠了北凉一次人情,我才不会来趟这趟浑水。” 轩辕青锋冷哼一声,径直朝着营帐中而去。 温华与徐凤年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谢观应,出来受死!” 徐凤年,温华,轩辕青锋,三人一齐望向太安城的方向,却见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她腰挂双刀。 城头之上,谢观应面色微变,他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挥了挥手。 百架床弩齐发,城内三千弓弩手拉弓搭箭。 南宫仆射泠然一笑,手腕轻动,一刀轰向城头。 再握另一刀,体内气机陡然八百里,玉皇楼摇摇欲坠。 一刀劈出,刀罡百丈,划向城头,太安城墙陡然一颤。 徐凤年面色一变,眉心飞剑陡然祭出,直朝着城头而去。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世子剑来 , 江湖之中剑士最多,这与吕祖与李淳罡二人脱不开干系,天下人仰慕三尺青锋说尽意气的风流。 剑士虽多,用刀之人也不在少数,刀客之中也有名家,似那春秋十三甲中的刀甲齐练华,或是离阳兵部尚书顾剑棠。 除此二人之外,天下人似乎再不知几个出名刀客。 不过,今日之后,江湖之中将掀起一阵白衣佩刀的狂潮。 绣冬刀直直轰上城头,重刀钝锋,但那刀罡却是实打实的浑厚,似投石车抛来的巨石一般,朝着城墙砸去。 吴见率先出手,两手虚握,雪白剑气凝在手中,一指轻弹,剑气画弧,陡然消失,下一刻却与那浑厚刀罡相撞。 城墙的一个垛口被罡气刮去一层墙皮,吴见推后一步,这才站稳。 绣冬回旋,春雷劈来。 南宫仆射修习玉皇楼十多年,早已入一品,却并不似徐凤年一般直入指玄,而是以武夫手段走过金刚、指玄二境,如今已是天象。 一气十八停,转瞬八百里,几乎已达到吕祖所言气机运转的极致,但也是她如今能做到的极致。 刀罡似百丈白蛟,直落城头。 “谢观应,你惹的祸你自己来抗!” 轩辕大磐算是看明白了,这一刀起码也是陆地地仙一招的杀力,爱谁挡谁挡,反正他是不做这个出头鸟。 谢观应面色不变,只是眸中隐去一丝晦涩的杀机,他此刻只后悔当年未曾痛下杀手。 他一手捧碗,一手弹指,蛟龙气运丝丝缕缕,与他勾连,气机暴涨,十道指力依次弹出,最后一道甚至可杀寻常天象。 “一齐出手!” 宋念卿觉察出了异常,那十道指力甚至没能将刀罡阻拦片刻,就瞬息瓦解,他连忙斜刺一剑。 刀罡亮了几分,猛地劈向城头众人。 柴青山背后长剑“野狐”化作青罡,陡然刺向那倒刀罡。 吴见双手悬空,无剑拔剑,剑气冲霄。 轩辕大磐冷哼一声,扎稳马步,两掌平推。 刀罡绽开。 城墙之上,四位宗师模样各不相同,轩辕大磐两袖已碎,宋念卿十四剑断裂一柄,柴青山握着长剑,手腕微颤,吴见面色微白。 城墙裂开一道拇指粗的裂纹,自上而下,蔓延至地面。 白狐儿脸落在城下,手握双刀,仰望城头。 她毕竟未入那陆地神仙境,即便气停十八,也难以彻底攻破这座被北地无数练气士加持过的城头。 “你娘昔年之事,是爹错了,你若愿随我回家,定然能让你入陆地天人境。” 谢观应面色一缓,微笑着看向城下那一袭白衣。 白狐儿脸沉默良久,那双桃花眼中毫无情绪波动。 “南宫仆射随母姓。” 城头之上嘈杂起来,士卒们窃窃私语,任谁也想不到,这剑拔弩张的二人竟是一对父女。 昔年谢家有才子,娶了北莽豪族南宫家一女子,那女子气运如蛟。 城上城下暂时相安,白狐儿脸需要暂时的调息来缓解方才十八停气的隐患。北凉大军即将攻城,近万弓弩手不可轻动,而城上四个宗师也要留几分气力,对付北凉的后手。 谢观应双眼微眯,一手负后,轻轻弹指,一道隐晦气机渐渐波动,朝着钦天监而去。 他忽然面色一变。 一柄银白小剑突兀出现在他眉心前一寸处,气机磅礴快过弩箭。 轩辕大磐眼珠一转,伸手去抓,却被一剑钉穿手心。 “啊!好快的飞剑。” 轩辕大磐捂住被洞穿右手,痛呼一声。 吴见侧过头去,冷哼一声。 宋念卿与柴青山对视一眼,都为轩辕老祖的无耻感到倾佩。 谢观应身形暴退,似一张薄纸一般,随风而去。 飞剑紧随其后,一齐落下城头,进入城中。 南宫仆射面色一变,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隐患不隐患的,拔地而起,瞬息气停十八,两刀劈下,将四个江湖前辈压住,这才跃过城头。 徐凤年身形飞掠,直直朝着城头而去,遥遥见那道白影越过城头,心中生出一丝警兆。 “快退!” 声音化线,直去三里,落入南宫仆射耳中。 她抬起头,却见漫天黄符依照六十四卦落下,遮天蔽日。 城墙内外五里,凡是一品一以下的修行之人,皆觉体内气机似石沉大海,再也动用不了一丝一毫。 这座符阵经由龙虎山历代祖师加持,等到符纸落地生根,足以困杀陆地天人。 南宫仆射立在一座客栈顶上,气海白玉高楼十二座,似那天上白玉京。 一楼轰然瓦解。 一气千里,气停十九。 一刀轰出。 谢观应神魂俱散。 太安城南北与东西各有一条大道,今日南北大道瞬息沉下一丈,十八宫门骤然化作齑粉, 太安不安,一刀两断。 “技术活,没法儿赏。” 徐凤年落在城外,望着那摇摇欲坠却渐渐稳住的城头,双眼微眯,轻轻一笑。 “晋心安,滚出城来!” 十八年前,两白衣先后入太安。 十八年后,两白衣先后落城外。 城头之上,轩辕大磐依旧在痛呼不止,他本以为依着太安城的数百年底蕴,此行只需浑水摸鱼,没成想却是这么个烫手活儿。 吴见自见了那银白小剑之后,心情就轻松愉悦起来,此刻望向城下那一袭白衣,嘴角一勾。 “好小子。” 轩辕大磐闻言一愣,心思急转,悄悄退后一步,就要离开。 “轩辕青锋请老祖宗赴死!” 一袭紫衣自北凉大营奔去,一步快过一步,距离城头还有一里时,猛地踏地,如箭离弦,瞬息至城墙顶上,一手抬起,一掌拍下,似要将城头拍沉入土。 轩辕青锋自小便随爹娘一起诵念诗词,竟是硬生生走出了一条以诗词入武道的终南捷径。 这一掌取意于一句诗词——“莫道书生无胆气,敢叫天地沉入海!” 掌落城头,直直压向轩辕大磐。 老匹夫双腿沉入城墙一尺,七窍流血,模样凄惨,气息奄奄。 宋念卿与柴青山再度对视,当真觉得这世间荒谬。 女儿要杀亲爹,后人要杀祖宗。 两人一齐看向吴见,又看了看城下的徐凤年。 吴见面色忽而一变,他骤然转身。 三千三百三十三柄金紫飞剑,自天而落,如同蝗潮。 徐凤年面西而立,轻声呢喃。 “剑来!” 天地沉寂。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再无祥符 , 赵淳与赵稚安坐武英殿中,望着那空空荡荡的大殿。 方才白狐儿脸那一道惊天刀罡落入太安,直直轰过十八道宫门,几乎将整座城一分为二。 所幸城中百姓皆知北凉大军压境,早就闭门不出,这才没有被刀罡波及。 照理说,武英殿坐落于太安城南北中轴线上,应当也被一刀贯通了才是,可不知怎的,那道刀罡似乎被暂停了一瞬,之后才放开,因而这座大殿才得以保全。 “徐凤年啊徐凤年,徐骁受了那么大的冤枉气都不敢起反意,你小子倒是有胆量,只可惜你错估了离阳数百年底蕴。 今日朕就坐在此处,且看你能否攻入太安。” 赵淳握住赵稚有些发凉的手,神色晦暗。 “十八年前白衣一事,台前幕后人不算少。 韩生宣、杨太岁……该死的都死了,事到如今,也就只剩下元本溪、晋心安还有我这个一国之母了。” 赵稚面色微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安心,钦天监已将那座可杀天人的剑阵祭出,何况还有龙虎山历代祖师尚未登场,纵使北凉有三个陆地神仙,又能奈我何?” 赵淳拍了拍赵稚手背,笑着望向殿外。 …… 武当山,玉柱峰。 一蛟一龙在云海中翻腾。 李淳罡坐在屋外大石上,右手食指指腹划过木剑剑身,似乎在感受其上纹路。 “你已入陆地天人?” 李淳罡抬起头,望向陈玄。 “何以见得?” 陈玄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块棋盘,稳稳悬空,齐平于膝,他盘腿而坐,与己对弈。 “方才那一剑去势之快不可理喻,不到一息,恐怕已至太安。” 李淳罡虽不似邓太阿一般专精剑术,但对于剑道一途,的确有着高屋建瓴一般的见解。 “我所欲行之事,陆地天人境只是基础,但却依旧有些不够。” 陈玄落下一枚白子,恰好将黑子大龙屠掉。 他于武当潜心修行十余年,凭借《云中练气歌》的通天大道,以及武当云海的天然形胜,修为突飞猛进,炼气化神境已然圆满,只差半步便可将元神去阴还阳,跻身炼神返虚之境。 若是一品四境的规矩来算,陈玄的的确确已入陆地天人境,并且已然是陆地天人的顶峰。 邓太阿立在崖边,双眸紧闭,十二飞剑四散天下各处,一去千里。 他轻轻吐气,缓缓睁眼,神色复杂地望向陈玄。 “大指玄时,你便可力战神仙,陆地神仙境便胜过王仙芝,如今你已入陆地天人,试问这人间,有谁是你的一合之敌?” 陈玄摇了摇头,将满盘棋子收入罐中,接着望向大莲花峰的某座龟驮碑。 …… 太安城中,南宫仆射半跪在南北大道地上,她面如金纸,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直到那三千三百三十三飞剑朝着城外落下,她这才面色一变。 她强提一口真气,不顾玉皇楼有尽数崩塌的危机,拔地而起,竟是要以身拦剑,可以她此时的境况,不知又能拦下几柄? 轩辕青锋一足点在轩辕大磐顶上,再度飞掠而起,她要替轩辕敬城向北凉,或者说是向陈玄还一个天大人情。 一紫一白两道身影齐齐升空,挡在飞剑落下的必经之路前。 千里之外,广陵道上空。 女子御剑跨过大江,越过高山,却在将入西楚旧地之时回首。 “棋诏叔叔,我必须回去。” 姜泥望向北方,神色急切。 “世子殿下福缘深厚,自会无事。” 曹长卿御空而行,微微一笑,神色笃定。 姜泥咬了咬嘴唇,轻哼一声。 “徐凤年一去江南六千里,没少沾花惹草,这一次他遇险,定然有不少姘头去救他,我倒要看看是哪些狐媚子!” “公主,那是东方,走错了!” 曹长卿无奈地看着那道剑光远去。 太安以北再以北。 北莽,公主坟,有人口含骊珠,骤然朝南而来。 她神色凄然,只是轻声唤道。 “大王!” …… 徐凤年立在城下,见那两道身影一齐升空,心中暗骂不止,连忙传音示意两人退去。 吴见立在城上,见了那三千三百三十三由气运与道家法力一齐凝成的剑阵,心中好一阵恍惚。 虽说吴家剑冢这一辈又出了两个良才,但不说与吴素比,就连当下未入陆地神仙的徐凤年都远远不如。 吴见心中将吴素与徐凤年视作剑冢的嫡系传人,这才会私下将那柄素王剑交给吴素,此刻他见那剑阵气势恢宏,心中难免泛起一丝悲凉之意。 一紫一白两道身影瞬息坠下地面。 三千三百三十三柄飞剑直直落向徐凤年。 龙虎山历代祖师在飞升前一年,都需入京为这剑阵加持,灌输真气,增添道韵。 一剑可杀二品,十二剑可杀金刚,一百零八剑可叩断指玄,三百六十五剑足以将轰开天象小天地,一千剑杀陆地地仙,如今三千三百三十三剑,哪怕你是吕洞玄转世,也要避其锋芒! 这便是赵淳夫妇安坐城中,不肯移驾离京的依仗之一! 三千三百三十三剑遥遥而来,瞬息而落,剑未至,地先裂。 宋念卿长叹一声,似乎已然预料到接下来的凄惨场面。 柴青山捂住了徒儿双目,不让这位对徐凤年心生爱慕的少女去看那骇人场景。 南宫仆射与轩辕青锋一齐立在城中,望向城外。 可惜无人听见那一声剑来。 通体金黄的三尺龙渊剑,自武当而出,一息跨越澜沧江、跨越雍州、跨过凤州,瞬息千里。 剑引云气,北地千里无云。 剑来太安,京城乌云压顶。 一剑西来! 三千三百三十三剑被一道细微金线斩断,真气道韵在空中绽开,泛起阵阵气机涟漪。 太安城外,徐凤年对着那一剑躬身。 北凉帐外,温华握剑对着那一剑遥遥一拜。 龙渊直破太安城南墙头,将墙上三万士卒尽数轰下城去。 一剑直入皇宫。 钦天监,晋心安慌忙点香,墙上画像大放光华。 一位位天人自画中走出,或手持如意,或骑着白鹿,或身披羽衣。 龙虎山历代祖师齐齐做法,只为阻止一剑。 光幕自天而落,罩在武英殿前。 龙渊直过十八门,不曾停留丝毫。 祥符元年冬,太安城破,离阳哀帝赵淳崩。 祥符再无第二年。 正文 第九十章 仙人在前 , 太安城有一句市井俚语——不撞南墙不回头。 可今日之后,这句话便是空话了,谁让太安城已无南墙,只剩下遍地砖石碎砾。 吴见与东越剑池三人落在废墟之外,仍然心有余悸。 若非那一剑只为破城入宫,并未让气机泄露,此刻他们四人恐怕已然命殒。 柴青山的女弟子单饵衣,背着长剑,腰挎长剑,手中还抱着两柄剑,她不像是剑客,倒像是卖剑的。 她望向那满是碎肉碎石与血迹的高大废墟,面色煞白,弱弱地问了一句。 “轩辕老…前辈呢?” 吴见闻言一怔,若是他没记错,轩辕大磐在剑来之前便已被钉在城头上。 “他已证得大长生,方才已随那一剑飞升了。” 吴见望向那足有三四丈高的废墟,咽了咽唾沫,强压剑心的波动,如此言道。 柴青山闻言嘴角一抽,但也并未多加解释,毕竟轩辕老贼这也算是死得其所。 宋念卿背着十四把长剑,颓然坐地,他轻轻触碰身旁的一块碎砖,却并未察觉到有一丝一毫的剑气。 “这一剑……北凉世子莫非已入陆地神仙?” 这位成名多年的剑道宗师,也曾登上过武帝城头,与那昔年无敌于世的王仙芝一战,败是自然,只是尚且可以望见高峰一角,而方才那一剑,只能让他陷入对天下剑道的怀疑之中。 “那一剑不是徐凤年所递,是他向陈玄借来的!” 吴见摇了摇头,一脚点地,一跃十丈,瞬息出城。 柴青山与宋念卿面面相觑。 借剑?陈玄在武当?千里一剑可破城? …… 龙渊剑直过十八门,彻底将皇宫一分为二,甚至将武英殿中的那座龙椅都轰成了齑粉,更毋论那两尊肉体凡胎。 钦天监中,一位位下凡仙人面如金纸,举历代龙虎山祖师之力,却没能拦住那一剑哪怕一刻,管中窥豹,也足以看出那把飞剑的剑主修为是何等的骇人。 道人身骑白鹿,面色较其余一众神仙要缓和不少,想来他的修为应当更加高深几分。 “你可知那一剑的主人是谁?” 他望向俯首不语的晋心安,如是问道。 晋心安缓缓抬起头,却见这位已入大天象的北地练气士,面上汗珠如豆,颗颗滚落。 “应是武当山……陈玄。” 道人双眼微眯,他看向身侧的两位下凡仙人。 这两位仙人并肩出现,一位面容清奇,头顶莲花冠,大袖鹤氅羽衣,好一副仙家气派。 他望向皇宫方向,一袖抖动,紫气盈袖,化龙而出,直向那赵氏气运所化天龙而去。 与之同行的另外一位仙人,则极为年轻,三十左右的容貌,眉宇间尽是杀伐气,他忽然一指轻点虚空,一剑自高楼飞来,落入仙人手心。 此剑名为郁垒,乃是与王小屏手中符剑神荼相当的道家重器,只不过龙虎山行事向来鬼神莫测,因而此剑声名不显。 “武当?哼,倒要看看此剑是否足够锋利!” 仙人提剑,气冲斗牛。 三仙齐飞,直入皇宫。 …… 龙虎山下凡祖师共计三百零三位,除去修为最高的那三人,还有三百神仙,而钦天监门口恰好立着三百御林军。 三百仙人视墙壁楼阁于无物,瞬息出了钦天监,分别降神于三百军士肉身之中。 顶替了三百御林军的神仙们,神态各异,或是紫气萦绕,或是面色如玉,一位仙人道袍之中有金气溢出,他立在三百人正中之位。 “诸位道友,随我出城斩除妖孽!” 众仙人化作金霞,瞬息划过南墙废墟,落在城外。 南宫仆射与轩辕青锋对视一眼,两个极为要强的女子暗自较劲,几乎同时跃过城头。 “徐凤年,你不识天数,倒行逆施,扰乱朝纲,罪孽深重,若是此刻退去,尚有一线生机,否则你徐家生生世世都会被天道所弃,沦为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那仙人立在三百人最左侧,白发长须,身着麻布道袍,脚下紫气流溢,他望向徐凤年,厉声呵斥。 “放你娘的屁。” 徐凤年嘴角咧开,眼神晦涩,他轻轻搅动舌头,呸的一声,对着那三百仙人吐出一口唾沫。 太安城外,噤若寒蝉。 宋念卿坐在城墙废墟上,按住腰间一剑,强忍着没有出手。 柴青山望着那气机最低也是金刚境的三百仙人,神色凝重。 “徐凤年,你当真要逆天行事?” 正中那位仙人双眼微眯,两袖之中,一手握印,一手捻符。 徐凤年笑了笑,双手握拳,缓缓扬起张开,他伸了个懒腰。 一枚金黄大印砸下,一张金纸朱纹的符纸自天而落,瞬息化作火龙。 徐凤年收回双手,两指一捻,划出一线。 银白小剑画直线,瞬息勾勒出八方之状,剑气凝成一面巨大八卦境,陡然翻转,火龙扭头,朝着三百仙人撞去。 一白一紫两道身影落在徐凤年身侧,有个腰挎木剑的剑客挠着裆疾行而来。 一印砸下,南宫仆射一刀挥出,气停十七,刀劈金印,一分为二。 “白狐儿脸,技术活儿啊!” 徐凤年冲着南宫仆射轻轻一笑。 轩辕青锋冷哼一声,紫衣随风而去,化作一道紫色长虹,直直朝着三百仙人凿去。 “落剑!” 正中那位道袍泛金光的仙人,忽然大喝一声。 仙人们齐齐捏剑指,斜斜一点。 三百把纯由法力凝成的飞剑倾斜落下,意图将身前几人一齐诛杀。 温华立在原地,手握木剑,嘿嘿一笑。 “仙人?还没杀过呢,不知道是啥滋味。” 木剑划线,一横一竖。 轩辕青锋暗骂一声,连忙飞跃而起。 一道金线横向绽开。 横贯八方。 三百剑被一剑斩尽。 一道白线纵向挥出。 三百仙人瞬息分开成两拨,正中起沟壑,三寸宽,五里长。 徐凤年与南宫仆射对视一眼,各伸出一指,点在一处。 大黄庭与玉皇楼交织一处,楼台耸立云端,金莲遍地生,气象甚至胜过那三百道门仙人。 两人一齐气停十八,两刀一剑。 三百下凡天人灰飞烟灭。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天门大开 江湖,庙堂,市井。 侠客,臣子,百姓。 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运。 寻常百姓气运若游丝,江湖草莽气运或巨或细,转瞬消弭,庙堂臣子的气运随官位品秩而变。 天下九成九的人,终其一生气运也难以成型。 天下一小撮的人,生来贵胄,气运如蛟如龙。 离阳皇宫之上,有一条金黄气运天龙,凡俗不可见,真人方可寻,它身长九百九十九丈,只差一丈便可化身成为有灵天龙。 那一丈,被白渊汲去了。 “离阳数百年谋划,终于将这天下一统,龙虎道统本得以大兴,却被北凉与武当坏了气数!” 仙人身骑白鹿,行在空中。 “无妨,天上与人间,丝丝缕缕勾连不断,定不会让北凉成事!” 仙人手提符剑,踏云而行。 “那一剑去了何处?” 仙人身披羽衣,忽而惊觉。 太安城大街小巷不计其数,横纵相交如同棋盘。 有一条小巷,巷中有一口枯井,井中曾养真龙。 三位仙人恰好立在井上百丈处。 一剑破井而出,如同蛟龙出水。 剑气直冲斗牛,撼动天幕。 “道友助我!” 年轻道人急忙出声,余下两位仙人连忙立在其后,各出一掌,按在他的肩头之上。 郁垒一剑划过。 缺一口。 两剑挥出。 缺两口。 第三剑递出。 剑气映照太安城,天上似有银镜。 郁垒悄然断开。 千里之外,武当山有人神游。 有人白衣负剑,立在三位仙人之前,可那三人却毫无所觉。 “人间怎会有如此剑术?” 年轻道人手中无剑,心中也已无剑。 “请天龙!” 白鹿仙人眉心一痛,他连忙出声。 余下那位道人身上羽衣渐放毫光,离阳皇宫废墟之上,天龙睁眼,竖瞳大如山岳。 天龙腾云驾雾,一爪朝着三位仙人身前抓去。 陈玄笑着看向那庞然大物,一剑递出。 天龙身下云雾化剑,转瞬在龙身上下攻了千次,龙渊化成一道流光,直刺逆鳞。 陈玄一手掐诀,生出一方通体金黄的玉虚法印,其上有雷弧跳动。 三仙终于看见了那道元神——也看见了落在顶上的那方大印。 …… 北凉二十万大军倾巢出动,自那太安城南攻入城中,秋毫不犯俗世百姓,只杀离阳士卒。 宋念卿几欲出手,却被柴青山所阻。 “师兄,如今的形势,只有依附于北凉,方可保存剑池。” 柴青山看着那杀气腾腾的无数北凉军,心中生出一丝悲意。 如今的离阳之于北凉,不就似天下剑士之于陈玄么? 谁能与其争锋? …… 太安城南五十里。 有一瘸腿将军策马而来,他嘴角咧开,似乎在笑,眼角落泪,又似在哭。 太安城南三百里,千丈高空。 少女御剑而行,只差三十息便可抵达太安。 “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少个小浪蹄子!” 太安城西北五百里,一袭白衣不断飞掠,甚至不顾体内如同沸水的气机。 北莽有魔头名洛阳,数百年年年思大王。 清凉山王府。 有丫环一袭红衣,身段婀娜,她悄然钻入梧桐苑中,潜入世子卧房,她瞧了瞧那空无一人的软榻,抿了抿嘴,钻入被窝之中,轻轻一嗅。 有马夫缺门牙,笑呵呵地温了一壶黄酒,慢慢饮尽,这才背上剑匣,去往太安。 …… 天上有天人,人间有凡人。 天人落子人间,本欲让春秋混战数百年,本欲让离阳北凉北莽各自“相安”。 北凉不能灭离阳。 北凉不能独称王。 天人如是言道。 若是人间一家独大,那么庄家倒是稳赚不赔,落子北凉的一夕暴富,可下注离阳与北莽的,怎生奈何? 所以让春秋提前结束混战的黄三甲必须死,让离阳过早一统九国的徐骁必须死,让北凉白蟒吞天龙的徐凤年必须死。 这是天人说的。 但不是陈玄说的。 所以陈玄笑着看向天上,笑着看向那条竭力挣扎的天龙。 他望向天门,笑着开口。 “放你娘的屁。” 龙渊瞬息刺入天龙逆鳞之中,直入龙首。 长剑回掠,陈玄握剑。 轻轻一挥。 离阳那道通天气柱瞬息斩落。 直直向天一刺。 天门大开。 “我欲问剑于天,可敢接剑?” 陈玄真身立在武当玉柱峰顶上,瞬息不见,跨越千里,来到太安,身魂合一。 广陵道,某个青衫儒士忽然抬起头。 “徐凤年气吞天下,你却是气盖天穹。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他想了想,这才接过自己的话茬。 “当饮一大白!” 曹长卿笑了笑,望向路边酒垆,他摸了摸衣袖,却叹了口气。 东海,某座岛上。 同样是一袭青衫,同样是两鬓斑白,这位儒士的日子却要滋润的多。 他捏起酒杯,轻抿一口桂花酒,这才捻动书页。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他轻声喃喃,即便这些诗句早已牢记于心,但他依旧会时常翻阅。 “惊个屁,天色暗了,恐怕要下雨了,去把衣服收了。” 妇人半躺在床榻上,小腹略微隆起,她往嘴里塞了一颗青梅,这才对着儒士说道。 轩辕敬城轻咳两身,将书卷合上,这才起身走向院中。 他抬起头,看向那道被一剑斩开的天门。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也罢,算我一个。” 轩辕敬城将一件件衣衫收好,无声无息地入了陆地神仙境。 两禅寺,白衣僧人将女儿架在脖颈之上,一个小和尚立在他身前,忽然望向天空。 “师父,天若是变了,那还是天么?” 小和尚名叫南北,李当心的女儿名叫东西。 李当心笑了笑,他望向天空。 “变了就变了,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关你屁事。” 武当山上,李淳罡终于打磨好了木剑,他抬起头,轻轻将木剑一抛。 吴素看向太安城的方向,沉默片刻,御剑离去。 邓太阿握着一根桃枝,想了想,还是将剑匣背在了身上,他一步跨出,竟是落在天门之外。 大莲花峰,洪洗象也迈出一步,武当八十一峰各起一道水桥,逐渐化作一道天梯。 太清宫外,王重楼眉心紫金纹路大放光华。 襄樊城芦苇荡。 隋斜谷吃了三柄剑,打了个饱嗝。 他看向天空。 …… 天门之外。 邓太阿十二剑齐动,桃枝摇曳。 一柄木剑轻飘飘地飞入天门。 一柄法剑同样遁入天门之中。 两剑士一道士率先为天下人开道。 三十六天人出天门即贬为凡人。 直至那一尊巍峨法相踏出门外。 人间人称之为白帝。 “陈玄,你若不再作乱,可为天上第六帝。” 那尊足有万丈之巨的法相,轻轻弹指,便将邓太阿击飞至东海之中。 木剑法剑齐齐落下人间。 陈玄笑了笑,毕竟他曾杀了白帝的转世身。 “没睡醒?” 他这样问道。 于是一剑挥出。 万丈法相断一臂,散落天下,人间气运大涨。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人间起剑 太安城已破,赵氏宗亲或死或降,离阳俨然气数将尽。 徐凤年带着轩辕南宫二女,还有挎木剑的温华,一齐去了京城角落的某个馆子。 “洪姨。” 徐凤年看向那立在巷口的妇人,咧开嘴角真诚一笑。 “呦,世子殿下来了,稀客稀客……” 妇人抿嘴一笑,但双眸之中却有泪光。 赵家天子垂手治天下,有武夫名徐骁,为离阳踏平春秋,最后只换来白衣一事,有书生名荀平,替赵氏变法图强,最终却被腰斩烹食。 “洪姨,您就可劲儿消遣我吧,快快快,今儿您这九九馆清闲,正好让我请几个朋友吃一顿全天下最好吃的涮羊肉!” 徐凤年笑着看向身后三人,却见轩辕青锋与白狐儿脸相看两厌,温华倒是没脸没皮,始终乐呵呵地傻笑。 不多时,馆子里一张桌上便架起了铜炉,不住地冒着热气。 “离阳覆灭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人间事已可收官,可那天上事……” 南宫仆射捏着筷子,捞起了一片涮羊肉,她眉头微蹙。 “以我师父的本事,即便不能功成,也大可全身而退。” 徐凤年笑了笑,夹起两片肉,却被轩辕青锋用筷子截胡。 温华见状嘿嘿一笑。 “当年第一次见你,听你说你叫徐凤年,我只当你在消遣我,后来才明白,合着是陈真人在忽悠我呢。” 十多年前,陈玄授剑温华之时,自称徐凤年。 南宫仆射伸出筷子,径直朝着轩辕青锋筷间羊肉而去,一气十六停。 徐凤年欲言又止,温华挤眉弄眼。 “呦,凤年,这两位姑娘是你朋友啊,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姜泥一袭黄裳,背着长剑,自门口缓缓行来,她嘴角翘起,眼中却带着几分森然寒意。 徐凤年身形一僵。 …… “那是何人?” 武当玉柱峰,李淳罡握住回掠的木剑,神色凝重地望向天幕之下的那道巨**相。 洪洗象握住法剑,一步自大莲花峰跨至玉柱峰顶。 “那是天上白帝,王仙芝便是此人转世。” 他看向立在木屋之外的徐脂虎,微微一笑,这才对着李淳罡答道。 “白帝?与真武大帝相比如何?” 李淳罡双眼微眯,出声问道。 “位秩相当,各自坐镇一方。” 洪洗象此刻已彻底觉醒宿慧,说他是吕祖也未尝不可。 “世人皆道我李淳罡的剑道直追吕祖,自我剑道再进以后,我自诩要胜过你几分,不想只不过是平分秋色。” 李淳罡无奈一笑,他握紧木剑,体内气机飞速叩关,一气千里,一剑挥出。 一剑越千里。 剑开天门。 只是今日这一剑不需开天门,只需杀天人。 剑气瀑布自天门而落,径直朝着那尊独臂法相轰去。 白帝法相断去一臂,但威势却较此前更盛几分,独臂攥拳。 一拳轰向天门,剑气不断冲刷他的法相,金光逐渐黯淡,气机消弭一分,在轰一拳,这才将李淳罡一剑轰碎。 “人间便是人间,要什么陆地神仙!” 他再次攥拳。 晴天落雷。 紫雷粗如井口,划过天空,瞬息散开,分向天下各处,只为轰杀陆地神仙。 凡俗百姓瞧不见那一尊法相,但这骇人天象却是一眼便可看见,不知多少人跪伏在地,祈求上苍保佑。 人间气运被天人分食,人间香火被神仙瓜分,人间灾厄却只能由人间百姓自行承受。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东海,轩辕敬城收好衣服,轻声安抚妻子,这才走出房门。 他望向天空中似要灭世的雷霆,摇了摇头。 “子不语怪力乱神。” 轩辕敬城轻声喃喃。 于是满天雷霆消弭无踪。 三教圣人杀力虽较武夫的陆地神仙境弱上几分,但却胜在各自的玄妙神通之上。 轩辕敬城胸中诗书万卷,一字一气,一气可使天下惊,一气可使鬼神泣。 青衫抖袖,乘风而去。 有儒圣将入太安。 “白帝,你当真是老了,竟然连一个下界刁民都治不住!” 天门之上传出一道威严之声,可那语气却又带着几分奚落之意。 又一尊巨**相自天门而出。 他身长万丈,周身青气萦绕,只是轻轻弹指,瞬息便让万物回春。 “青帝?哼!” 白帝冷哼一声,独臂捏印,印上龙象盘踞,气象颇盛。 一印砸下。 陈玄笑了笑,连挥两剑。 一剑斩印,一剑断臂。 青帝笑意一滞,只因他那万丈法相也断去了一臂。 人间气运再涨。 一日之内,天下破境者多如牛毛,跻身金刚者三百,跻身指玄者一百,跻身天象者二十。 陈芝豹手握长枪梅子酒,瞬息入儒圣境界,当然,这般境界较曹长卿与轩辕敬城差了不止一筹。 天门之内,再出一帝。 青帝出时,万物回春。 赤帝下凡,枯地千里。 他手握长剑,此剑曾斩天龙。 “陈玄,你已坏了天上谋划,此刻只是东西南三帝法相降临,你尚有一线生机。 若是你依旧执迷不悟,五帝齐落人间,定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废话少说,要战便战!” 陈玄一脚轻点虚空,眼口鼻各自窜出一团火焰,凝成一处,附在龙渊剑身上。 手握剑柄,一剑钉出。 龙渊剑长三尺,在那万丈法相前如同绣花针一般,一针朝着赤帝眉心而去。 “孽畜敢尔!凭你这一剑,也想坏我法身?” 赤帝是天上五帝之中脾气最大的一位,此刻遭到陈玄挑衅,气急败坏,千丈巨剑猛然落下,一剑压向陈玄。 “让龙渊再飞一会儿。” 陈玄笑了笑。 白帝面色一变。 “小心!” 龙渊钉入赤帝眉心,三昧真火瞬息蔓延。 那尊万丈琉璃法身,自眉心处寸寸龟裂,如同镜破瓷碎,轰然散开。 北方玄武大帝也自天门而出,他脚踩玄龟,臂缚灵蛇,竟是以真身驾临。 “三位,一齐结阵!” 东南西北四帝真身齐落人间,结成四极大阵,要以**力磨死陈玄! “人间道友,随我起剑!” 陈玄握剑,仰望苍天。 龙渊激射而出,化作一道金线。 玉柱峰,法剑木剑再次朝天门而去,各自一线。 武当三千道士齐齐抛出木剑,瞬息三千线! 人间凡可驭剑之人,耳畔都有一道声音回旋。 天上四帝结一阵,人间剑士起万剑。 万剑万线,四帝作茧。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人间是天 天下修行之人,无论是三教中人也好,武夫剑士也罢,杀力终有尽头。 七百年来,那尽头便是过天门而返的吕祖。 自然,如今只会是道门大真人陈玄。 倘若吕祖未曾兵解,即便不入天门飞升,修行整整七百载,一身修为恐怕也足以无敌于天下天上。 这才有红衣劫数一事,这是天上有人不愿看到吕洞玄无敌。 七百年后,吕祖转世身洪洗象,一步入陆地天人境,盖因他觉醒了宿慧,得了七百年修道感悟。 但却并没有七百年修为,自然也就没有七百年杀力。 若非陈玄,吕祖还要继续兵解,继续转世,这才能将红衣送入天门得以长生。 但如今,他明白了。 “天帝,贫道七百年前吕洞玄,而今武当洪洗象,欲以一剑问道,你可敢接下?” 天门之外,洪洗象孑然而立,提剑问向天上五帝品秩最高,也是杀力最高的那一位。 天门之内隐约传出龙吟凤鸣,一架九龙五凤辇车自天门而出。 那位天上地下的真正主宰,便在那车中。 四方大帝耗费不少气力,终于破开了蕴含人间气运的那座巨大剑阵。 “吾等见过天帝。” 四帝略微欠身,眼神或是敬畏,或是讶异,或是惊恐,或是遗憾。 “吕洞玄,陈玄……” 车辇之中传出一道沧桑的声音。 “你二人俱是人间大才,即便入了天门,也有登临帝位的资格。 只是你们二人,一个过天门而返,一个图谋反天,却是可惜了、可惜了……” 四帝面面相觑,摸不清楚天帝究竟作何打算。 陈玄立在太安城上千丈处,默默握紧剑柄。 洪洗象立在天门之外,闻言无声一笑。 两人一齐挥剑,各自拦下一道无形气机。 “他怕了。” 陈玄笑着说道。 “是啊,他在七百年前就怕了,今时今日,他就更加怕了。” 洪洗象遥望武当,那里有一袭红衣翘首而立。 武当主峰,王重楼丹田金莲已生一百零八朵,气海之中,那一缕世代相传的吕祖剑气骤然离体,直去天门。 洪洗象气机暴涨,平增两百年修为。 “天帝,二百年前,贫道未曾飞升,二百年后,贫道依旧不稀罕你这腌臜长生!” 吕祖法剑出鞘。 一剑霜寒十四州。 两百年修为俱在此一剑之中。 “德不配位,你也敢妄称天帝?” 陈玄拔剑,龙渊出鞘。 千年指玄第一,人间杀力无双。 一剑划过天幕,自日升之地划向月落之处。 四帝骤然退去。 天帝独挡两剑。 九龙五凤齐齐显威,真龙吐雾,真凤吐火。 两剑先后至。 龙凤齐殒。 金色车辇一分为二,老人一袭正黄九龙袍,腰挂四尺长剑。 一指点出。 两剑消弭。 “朕说过,可惜了。” 老人笑了笑,神色与凡间老伯无异。 洪洗象与陈玄面色俱是一变。 “你既是天上帝王,来我人间做甚?” 一位老人手捧书卷,自人间大地某处缓缓登天。 他姓张,那位儒家至圣也姓张。 天帝双眼微眯,又是一指点出,气机一分为二,直向洪洗象与陈玄而去。 张家初代圣人轻捻书页,一字一句化作金字飞起,勾连天地,遍织罗网。 武当山,李淳罡以剑与天齐之心境,再挥一剑。 广陵道,曹长卿似有所感,他仰望天空,捻起袖中一枚黑子,朝着天上砸去。 太安城,轩辕敬城微微摇头,诗书万卷无风自翻,有人以诗问天,有人以词解闲,有飞瀑似银河,有潭水深千尺,有楼高百丈,有手摘星辰,有铁马冰戈,有玉枕纱厨。 万千气象融为一炉,化作一剑。 陈芝豹抱着一罐梅子酒,手中握着一根长枪梅子酒,他饮酒,他掷枪。 两禅寺,李当心走出庙门,他面西而立,双手合十,轻道“阿弥陀佛”。 白衣化虹,拔地而起。 八部天龙环绕其身,一掌自地向天。 邓太阿自东海钻出,他拍了拍脑门,自岛上折了一枝桃花,轻轻一抛。 桃花一枝,剑术极致。 一剑上天。 老者白眉垂膝,又吞下一柄剑,他思忖片刻,忽然望向身侧那一条大江。 张口吞江。 一气吐剑。 一江做剑,剑气直上天。 吴素与徐骁静静行在太安城中,他们彼此相互搀着。 “可曾后悔?” 徐骁看着那丝毫未曾改变的绝美容颜,又看了看手背上渐生的皱纹,笑着问道。 “不后悔。” 吴素温声一笑,手握素王,一剑一线,刺向天空。 九九馆,姜泥背上的大凉龙雀忽然出鞘,随着素王一道去往天门。 徐凤年顺着那一剑透过屋顶缝隙望向天空。 他忽然笑了笑,自行斩去了与前世的所有联系,得到了一笔不太划算的馈赠。 世子瞬息入陆地神仙。 银白小剑自眉心而出,直朝天门而去。 白狐儿脸斜瞥了姜泥与轩辕青锋一眼,两刀弹起,气机先停十八,再停十九,绣冬春雷先后去天门。 洛阳立在门外,笑着落泪,看向徐凤年。 温华想了想,看着腰间那一柄方才未曾起剑的木剑,他将木剑抛向了天空。 千里之外,江南之地。 温雄已然成婚,过着安稳日子,可今日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挂在墙上的那一柄木剑。 他想了想,取下剑,接着抛向窗外。 “剑去?” 木剑一去千里。 陈玄立在天门之外,看着天下陆地神仙的手笔被天帝一一破开,心中愈发急切。 他闭上双眸,感知着识海之中的那一道元神。 云中法力与丝丝云气不断淬炼着元神,元神渐渐通透,已有复阳之势。 “元神由阴还阳,似乎还差一丝。” 温华木剑前来,温雄木剑后至。 陈玄看着身前那一长一短两柄木剑,愣了愣,这才记起,原来他尚有两道剑气留存人间。 他松开龙渊,握住了那两柄木剑。 云中真气转瞬千里,法力丝丝缕缕淬炼元神,瞬息由阴神化为阳神。 炼神返虚境成。 “原来阳气在人间。” 陈玄抬起头,手握两剑,身后龙渊悬。 “天帝,我尚有一剑,可敢一试?” 四方大帝被张家圣人的金字困住。 天帝一掌将轩辕敬城诗词化剑击碎,大笑一声。 “有剑便来!” 陈玄握剑,一脚轻点虚空,三剑齐动。 一剑洗长空。 自此人间便是天,谁人敢垂线? (雪中卷完) 正文 雪中卷结束,养书的可以开动了 下一卷,将夜。 明天开始新征程! 正文 第221章 此夜无月 “殿下,有人挡路。” 夜幕下,旷远的荒野,有人如是说道。 “问问他的来意,见机行事。” 华贵马车中传出一道温婉的声音,可却听不出有几分养尊处优的架势。 “是。” 侍卫统领骑着马,朝着车队之前挡路的那位白衣人而去。 “伞。” 车队前端的一辆简陋马车上,少年忽然出声。 一旁立着的黑瘦小姑娘默默将背后的黑伞递给了少年。 少年并不是什么强者,但从某些角度来说,他又是很强的强者。 他有预感,挡在车队之前的那个人,很危险。 侍卫统领双眼微眯,遥遥望向那少年,但却未曾言声,而是转过头继续前行。 车队末尾,侍卫对最后的那辆马车问道。 “吕…” “莫慌。” 马车中传出一道苍老的声线,除此二字之外,再无其他嘱咐。 侍卫统领终于行到了车队之前,他借着星光,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一袭白衣,腰挂朱红葫芦,气度潇洒,说是贵公子,却没有那种隐约可察的贵气,说是书生,却又少了几分孱弱之感。 “先生,请您让开。” 侍卫统领一手握紧缰绳,另一手已经朝刀柄靠拢了。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解下了腰间的葫芦,敲了敲,传出了清脆的响声。 “水?” 侍卫统领开口问道,白衣男子点了点头,但依旧没有说话。 很快便有侍卫给白衣男子送来了一壶水,但那人只是打开塞子闻了闻,却摇了摇头。 统领沉默良久,思忖片刻,这才对身旁的下属吩咐了几句。 “去向那群草原人借一壶酒。” 说完,统领再度看向白衣男子,却发现他的神情依旧有些……迷茫? “他是个哑巴?” 黑瘦小姑娘对着身旁的少年问道。 “不像,他更像是听不懂唐人的话。” 少年忽然放下伞,他笑了笑,露出了一个小酒窝。 不知怎的,那种危险的感觉消失了,白衣男子如今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个迷路且不通语言的可怜人。 “酒。” 侍卫统领将酒囊递给白衣男子,男子这次又闻了闻,终于点了点头。 “殿下,这位先生似乎来自远方,我大唐乃是泱泱大国,理应欢迎天下之客,不如让这位先生随我们一同去长安吧。” 侍卫统领思忖片刻,这才甩动缰绳,去往马车之侧,对着车里的贵人问道。 “可。” 马车中再次传出一道声音,可那声线似乎与此前略有不同。 侍卫统领怔了怔,回到白衣男子身前,连说带比划地解释着他的用意。 “这统领真是个好心人。” 黑瘦姑娘笑着说道。 “他只是怕泄露了某人的行踪,那白衣人敢独自夜行,定然有我们不知道的本事。 他们不敢贸然打探那人的底细,这才会让他与我们同行。 不过,这未必是好事,若是这人真是冲着她来的,放走与留下没什么区别。” 少年侃侃而谈,只是神色却愈发冷漠。 …… 车队在一片开阔的地方停了下来。 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世界,荒野中架起了一座又一座帐篷,在星光映衬下,如同一枚枚白色的棋子,落子人间。 白衣男子独自坐在距离营帐很远的一块大石上,他一边饮酒,一边仰望天空。 “你似乎不怕黑夜?” 老人忽然出现在白衣男子的身后,可白衣人却未曾回头,只是有些奇怪地自天东看向天西。 “此夜无月。” 陈玄低声呢喃。 老人愣了愣,他听见了那人说的每一个字,但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不是唐人的语言,也不似大月国或是大河国,就像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如果那个脸上生着雀斑的少年在此,定然会惊讶莫名。 因为这个世界,只有他可以听懂陈玄的话,而且他知道,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从来不会觉得夜空少了什么。 永夜无月,世人敬畏黑夜。 “你是修士?对吗?” 老人如是问道,虽然他也没指望陈玄能够回答。 “修士?” 陈玄忽然回头,用一种奇怪的语调重复着这两个字。 老人一指朝着陈玄点去,陈玄不躲不闪不动作,只是静静地看向老人双眸。 他看见了一座雪山,一座充满气机的雪山。 老人的手指停滞在陈玄眉心一寸处,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继续下去。 “修士。” 陈玄再次重复了这两个字,这一次,无论是发音还是语调,都与正宗的长安人无异。 老人颇含深意地看了陈玄一眼,身形兀地一闪,消失在夜色之中。 “殿下,若是老朽没猜错,他应当是一位天下行走。” 老人进入了营帐正中的那一座帐篷,对着坐在主位的女子说道。 “书院?像又不像。” “魔宗?定然不是。” “悬空寺就更不是了。” “知守观。” 婢女打扮的女子正坐在主位,眉头微蹙,猜测着陈玄的身份。 最终,两人断定陈玄来自知守观。 “西陵神殿与大唐向来不合,此时派出一位天下行走至此处,难不成是冲着大唐来的?” 名为吕轻臣的老人,虽出身昊天道,但却是大唐的簇拥者。 “知守观是知守观,西陵神殿是西陵神殿,何况我弟弟……” 女子言尽于此。 老人默默退出营帐,他们都知道那样做是与虎谋皮,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可有的选总比没得选要好。 陈玄在夜幕之下静坐一整晚,他并没有吐纳修行,只是怔怔地望向那片天空。 他有预感,第六颗定海珠定然在那天幕之后。 …… 翌日清晨,黑瘦姑娘提着水桶出了帐子,她要去往营帐百丈外的一个小湖泊取水。 陈玄忽然看向那个黑瘦姑娘,整座营帐,哪怕是那少年都有着不同的气机波动。 唯独这个黑瘦少女,体内气机似有似无,或者说,难以窥探到她气机究竟如何。 少年忽然走出帐外,他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黑瘦姑娘的背影,顺着那条路径,他看见了陈玄。 陈玄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朝着营帐走去。 正文 第222章 有人袭杀 天朗气清,晨光熹微。 陈玄的心情不错,但有人的心情却不怎么美妙。 宁缺强压着情绪,看向那个表情冷漠,分明是公主却作婢女打扮的白痴女人。 “为什么要临时改变路线?” “穿过岷山直奔华西道,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知道你们担心遭遇埋伏,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听我的,没有谁能拦住你们。” 帐篷里,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他,但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质问。 婢女打扮的女子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意思很明确——凭什么听你的? 于是宁缺只能沉默着离开这座大账,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陈玄立在百丈外的那座湖泊旁,望着湖底游曳着的群鱼,笑了笑。 …… 路不平坦。 马车一直在颠簸,宁缺瞅着对面那人,却并未见到安坐如山的场面,相反,陈玄甚至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断晃动身形。 陈玄察觉到了宁缺的打量,他回以一笑,宁缺不自在地别过头,摸了摸黑瘦姑娘的脑袋。 陈玄心里有些疑惑,他不知眼前这少年为何还愿意随着车队一同前行,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因为少年手中捧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他指了指宁缺手中的书,又指了指自己。 宁缺愣了愣,与身旁的黑瘦姑娘对视一眼,还是将手中的书递给了陈玄。 陈玄指着封面上的第一个字,接着又冲着宁缺笑了笑。 “太。” 宁缺沉默许久,试探性地念出了那一个字。 陈玄眼眸一亮,示意宁缺继续。 但少年却不再开口。 陈玄一愣,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枚丹药。 陈玄并不觉得宁缺此举有什么不对,当然,也说不上喜欢。 宁缺并不知道这枚丹药有多珍贵,他只是将它揣进怀里,这才继续念字。 “太上感应篇。” 他将封面上那五个字念了一遍,就要伸手去翻页,但却被陈玄制止了。 陈玄再次指向那五个字。 “你是要我解释这五个字的意思?” 宁缺沉默片刻,这才开口发问。 陈玄听不懂唐人的言语,但他猜出了宁缺在问什么,不过却没有点头。 “得加钱。” 宁缺抬起头,直视陈玄的双眸。 陈玄淡然地笑了笑,从怀中取了一锭金子。 黑瘦姑娘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宁缺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人的确不懂大唐的言语,他甚至不认识天下通用的文字。 “难怪你会找我,而不是去问那群人。” 宁缺笑了,笑容中潜藏着一丝得意。 他不再讲授那本烂大街的太上感应篇,而是指着天空、湖泊、山川草木,每指向一种事物,他的喉咙都会发出一种在陈玄听来有些奇怪的音节。 一个时辰后,陈玄已然知晓了眼前所见一切事物的名称。 他想了想,再一次指向宁缺膝上的那一本破烂书卷。 “这是修行秘籍。” 宁缺知晓陈玄定然有某种过人之处,他甚至怀疑陈玄便是一位修为高深的修士,所以他选择了直言。 “修行?” 陈玄喃喃,他这两个字的发音正腔圆。 宁缺心中一喜,但下一刻他却高兴不起来了。 道路笔直,直通东方。 但此道两侧有连绵七里的密林,这便是宁缺质问这一行人的原因。 风声呼呼响起,风声中潜藏着别的声音。 尖锐而急促。 “敌袭!” 宁缺大声喊道。 一枝羽箭闪电般自林间行来,直直刺向那架华贵马车。 陈玄镇定自若,捡起那一本“秘籍”,自顾自地翻阅起来,虽然他还是看不懂,但记住字形不是问题。 噗的一声闷响。 箭矢刺入了侍卫的胸膛之中。 在宁缺喊出“敌袭”的那一瞬,便有侍卫挡在了马车之前。 “保护殿下!” “立盾!” 侍卫们声嘶力竭,纷纷立起盾牌,随着马车一起移动,将车身挡在盾牌之内。 “快找个地儿躲起来!” 宁缺冲着陈玄叫喊了一声,接着便不再管他,而是拉着黑瘦少女一道,蹲在了马车一侧。 所有的都马车停了下来。 一根根箭矢将所有的马夫都射杀了。 无数根箭矢自两侧山林中激射而出。 咚、咚…… 箭矢撞击木盾。 嗤、嗤…… 箭矢刺入地下。 噗、噗…… 箭矢穿透肉体。 马匹嘶鸣,侍卫嘶吼,箭矢嗖嗖。 遍地都是血迹、木屑。 婢女打扮的女子早就溜出马车,飞速穿过箭雨,悄悄来到宁缺身侧,自然,也是陈玄身侧。 那群侍卫却依旧守着那一座马车,即便他们都知晓,其中坐着的不过是一个真正的婢女。 那个面容娇美,衣着华贵的女子掀开了帘子,她神色急切,想要跃下马车,但却被侍卫阻止了。 “殿下小心。” 侍卫将帘子合上,面色冰冷。 箭雨依旧没有停歇,陈玄却始终安坐马车之上。 宁缺与婢女,还有黑瘦小姑娘三人,都死死地盯着陈玄,却并未见到箭矢悬停或是化为齑粉的玄异场面。 那些箭矢依旧刺来,只是没有一根箭矢刺向陈玄。 “他不对劲。” 宁缺如是说道。 名为桑桑的黑瘦姑娘点了点头。 婢女却依旧盯着陈玄,眼神炽热,就像是饿极了的人看见了肉包子,就像是快渴死的人看见了一碗水。 箭雨停了下来。 山林两侧,约莫有六七十人,手提钢刀,冲了下来。 他们并没有蒙面,也就是说,两拨人必定有一方要全灭。 大唐四公主远嫁草原,归来时,一群效忠于她的草原汉子也跟着回来了。 草原人是天生的弓弩手,他们开始反击了。 箭矢朝着两边的山林而去,虽说没有全歼,但却瞬息压住了他们的攻势。 侍卫们也开始冲锋。 胜负的天平开始倾斜,但婢女的面色却愈发沉重。 宁却不知缘由。 但陈玄知晓。 他难得地抬起头,望向直道深处。 有一个魁梧汉子,用那双似树干一般粗壮的臂膀,举起了一块足有马车车身大小的巨石。 陡然一抛。 大石划出弧线,落在了那位公主所在的马车上。 毫无疑问,只剩下一摊碎木与肉泥,还有红白黄各色的液体。 正文 第223章 御物飞剑(为盟主魏鹤庵加更) 陈玄平静地看着那一幕惨剧的发生,他并没有阻止,因为有些人的命运,是自己选择的。 相较之下,他对那魁梧汉子体内的气机波动要更感兴趣。 在他的感知中,汉子体内的气机似乎全部来自于天地,并且在巨石抛出之后的一瞬,气机又返还到了天地之间。 “这是什么修行之法?” 陈玄看了看汉子,又看向山林之中的某一棵大树,饶有兴致地呢喃着。 宁缺心头一震,他听懂了陈玄所言。 他怎么会这种语言? 难不成他也是…… 这么说我也有望修行了? 宁缺的心中便涌起了种种心思。 箭矢朝着魁梧汉子射去,他先前似乎是动用了某种秘法,这才能举起千斤巨石。 此刻他面色潮红,双腿微微颤抖,似乎有些脱力。 箭矢袭来,汉子一把攥住箭杆,却又是一箭袭来,他疲于应对这接连而来的箭矢,一时之间,心神有些疲倦。 “飞剑?” 陈玄看向车队末尾,那里有一架马车,车架之外端坐着一个老者,他横剑膝前。 宁缺对这两个字很是熟悉,他略微抬起黑伞,顺着陈玄的目光望向那架马车。 老者白发流动,膝上的旧剑也动了起来,剑身不断撞击着剑鞘。 一瞬之间,剑鞘分离,雪白短剑陡然一转,化作一道青色剑光,卷起遍地枯叶,朝着那魁梧汉子袭去,似要将那宛若金刚一般的身影贯穿! “御物而已,并非飞剑。” 陈玄摇了摇头。 宁缺缓缓地咽下口水,不敢让陈玄听出异常。 桑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未曾言声。 那老人的手段已经为宁缺打开了一个新天地,但在陈玄口中,却似乎不值一提,他开始后悔此前对待陈玄那般市侩的态度,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婢女松了一口气,吕轻臣有多强,她最是清楚不过,魁梧汉子看着勇猛,但绝不会是一位洞玄高人的对手。 变故陡生。 山林之中起一线。 灰线百丈,一把无柄小剑朝着吕轻臣飞去,剑势可撕风雷。 一息之间,这把剑便自山林跨越到了车队之前,声音也由起初的蚊蝇声化作滚雷咆哮。 噌、噌…… 拔刀声响起。 侍卫们纷纷以刀劈灰影,意图阻遏小剑的去势。 很显然,这一剑是冲着已然无剑的吕轻臣去的。 来人似乎知晓吕轻臣是大剑师,故而在此时悍然出手。 一柄柄刀劈向灰影,可那小剑似有灵一般,绕过一把把刀锋,还顺带着割开了几个侍卫的脖颈。 从侍卫们的伤口来看,小剑似乎极薄,如同纸片一般,随风纷飞,化作最致命的凶器。 吕轻臣呼吸一滞,他两手拇指轻动,在中指与食指大帝横纹上跳动,似乎在进行某种极为复杂的计算。 小剑忽然调转了方向,朝着宁缺等人而去。 侍卫们面色一变,连带着吕轻臣的呼吸都急促几分。 远方,魁梧汉子双掌一合,已将那柄雪亮飞剑捏成了废铜烂铁。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双眼瞪大,大声呼喊。 “他不是剑师,他是念师!” 小剑已至黑伞前一寸处。 陈玄消失在车架之上,他立在黑伞之前,两指夹住了那灰色小剑。 “这种把戏,我看够了。” 陈玄笑了笑。 宁缺将黑伞放下,死死地盯着陈玄的那两根手指。 两指一扭,咔、小剑应声断开。 陈玄腰间葫芦闪出一道金光,瞬息不见,毫无气机波动,甚至凡俗肉眼难见。 一剑跨越数百丈,直直穿透粗壮的树干,将那位潜藏已久的大剑师瞬息钉杀,接着瞬息回掠,入了养剑葫中。 魁梧汉子一脚点地,猛然一跃,这一跃就跨越了五六丈的距离,当他落下时,方圆十丈的枯叶都被震飞三尺。 在陈玄眼中,他就似一只巨大的青蛙,在直道上蹦来蹦去。 众人只见陈玄一指点出。 直道起沟壑,宽约一指,长达千丈。 千丈之间的直道上,松针枯叶一齐震飞,视线之中只见漫天枯叶。 远方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动。 魁梧巨汉眉心贯通,红白之物自孔中流出,他面色诧异,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跃起来。 “桑桑,我想拜他为师。” 宁缺看着那遮天蔽日的漫天枯叶,咽了咽口水,如是说道。 桑桑摇了摇头。 婢女笑了笑,当然,是冷笑。 “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收你为徒。” 她并不知道,陈玄所说的那种古怪语言,宁缺能听懂,或者说,只有宁缺能听懂。 “好了。” 陈玄用新学的大唐官话对着身后三人说道。 婢女起身,猛地对着陈玄一拜。 “多谢先生援手。” 陈玄沉默片刻,心念一动,便有一道气机将她缓缓抬起。 吕轻臣衣袍陡然绷直,就似钢铁一般,他身形一动,就像是被衣袍带起,轻飘飘的,随风而来,落在了陈玄身前。 “知守观不愧是不可知之地,竟能栽培出先生这般年轻的大修行者。” 吕轻臣神色轻松,方才那一战,他出力并不算多,当然,这是有陈玄出手的缘故。 若非如此,单就是那魁梧汉子,也需要他费一番手段,更何况那位手段不俗的大剑师。 陈玄沉默良久,不是他不想回答,只是他只能从两人口中截取到几个简单的字眼,虽说他也能猜出两人是在感谢或是夸赞,但却不知如何接话。 婢女,也就是大唐四公主,她看出了陈玄的境况,虽不知这位高人为何听不懂他们的言语,但却并没有露出疑惑的神色。 “宁缺,你替我转达,就说若是先生有意入世,随时可以寻我。” 说完,她对着陈玄又是一拜,接着就转身离去了。 吕轻臣看向立在陈玄身后的两人,羡艳一叹,依昊天道礼仪对陈玄施了一礼,就此离去。 宁缺突然跪在地上,对着陈玄的背影叩头。 桑桑立在一旁,想要阻止,却不敢动作。 陈玄一掌轻动,将宁缺托起。 他沉默着摇了摇头。 宁缺神色颓然,但没过多久,他的眸中便亮起了光。 “我和你是一样的。” 宁缺字正腔圆,甚至带着几分播音腔。 桑桑愣住了。 陈玄也愣了愣,随即转过身,他微微一笑。 “你不适合学我的剑。” 宁缺眸中的光亮熄灭了。 正文 请假条 溜一天,还没从雪中缓过来,我去捋一捋思路,顺带着和对象视个频,咳咳,真不是因私废公,今天状态真不太行呜呜。 正文 第224章 两个问题 “为什么?” 宁缺静静地问道,声音之中似乎不含情绪,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埋怨,平静得如同一座冰封的湖。 陈玄没有回答,却再次拍了拍腰间养剑葫。 龙渊飞掠而出,将两侧山林中隐藏的第三波死士尽数钉杀了。 宁缺盯着回掠的那一道金光,眼神的炙热程度就像是燃烧的火炭。 “我不会收你为徒,也不会传你剑术,不过你我也算是他乡遇故知,我可以教你一点别的东西。” 陈玄看了看立在宁缺身旁的桑桑,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那一把黑伞,不知为何,他觉得似乎有人在窥探于他。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却没有察觉到有陌生的气机,于是他抬起了头。 天空之上,太阳播撒着光辉,这里的白昼是那样的温暖与光明,而夜晚却是那样的冰冷与黑暗。 “我会尽快教会你大唐的语言。” 宁缺的心提起又落下,此刻总算是安生了,他抬起头,微笑着看向陈玄。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似乎不能修行。” 陈玄透过宁缺的眼睛,看到了一座雪山气海,一座周缘十七窍只通了六窍的气海。 宁缺面色一白,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桑桑听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但他察觉到了宁缺的情绪变化,于是她伸出手,握住了宁缺的手腕。 “马车外的那老者,虽说修为低了些,但他体内的雪山气海也通了十三窍,足以让天地之间的元气与之共鸣。 若是我算的不错,常人至少需要十七窍通十窍方可修行。” 陈玄似乎未曾察觉宁缺的情绪变化,依旧泼着冷水。 宁缺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嘴角勾起,抬起头,再次望向陈玄双眸。 “您要教我的东西可以解决?” 陈玄笑着点了点头。 “我教你一种运气之法,你慢慢修习,日日叩击穴窍,待到开十窍之时,你便可以修行了。” 宁缺他不知道这法门源自何处,但他知道,在昊天的世界里,这法门可以让一个不能修行的废人变成万中无一的天才。 于是他对着陈玄拜了两拜。 这一次,陈玄安然受之。 “我要传你的法门,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所创,法门名为十九停。 顾名思义,便是让气机停滞十九次,每一次停滞都如同一次蓄洪,停滞之后,洪水倾泻,气机瞬息千里。” 陈玄严肃地看向宁缺。 “在你打开第十个穴窍之前,至多只能停气十二次,如若不然,你就真的成了废人。” “我明白了。” 宁缺并不在乎这个法门的隐患,因为他知道,如果要向那个人报仇,就需要成为修行者,即便代价再大也在所不惜。 陈玄微微摇头,这才向宁缺传授十九停的法门。 整个过程,桑桑始终立在一旁,紧紧地握着那把黑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惧怕?或者说,惧怕未来的某种可能? 半个时辰后,宁缺终于将十九停法门的各个要点用纸笔记录了下来。 陈玄瞧了瞧纸上写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赞叹一声。 “你的字很好。” 宁缺忽然抬起头,看向陈玄手中的那本《太上感应篇》。 “这个世界虽说与故乡大不相同,但文字却是一样的。 我还纳闷你怎么不识字,原来是在忽悠我。” 宁缺自嘲一笑。 陈玄摇了摇头。 “我何时说过我不识字?” “可你抱着那本秘籍看了很久……” 宁缺竭力争辩道。 “不看这本秘籍,如何懂得此界的修行之法?” 陈玄笑了笑,不再与宁缺争论,反而看向小姑娘桑桑。 “可以将这把伞借给我看看吗?” 他笑意温和,就像天空洒下的阳光。 宁缺闻言一愣,用大唐官话向桑桑翻译。 桑桑攥紧了黑伞,沉默了近十息,陈玄正准备放弃,但她却开口了。 那是一个简单的音节,是陈玄已经学会的话语。 “好。” 桑桑将黑伞递给了陈玄。 陈玄毫不费力地撑开伞,遮在头顶,仿佛在一瞬之间隔绝了所有光亮。 “有点意思。” 陈玄双眼微眯,死死地盯着伞骨与伞面,希望从中看出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把伞有什么问题吗?” 宁缺好奇地看向那把伞,当年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桑桑,这把大黑伞就在桑桑的身旁。 “这把伞暗含天道。” 陈玄笑着将伞还给了桑桑,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天。 宁缺听不懂陈玄在打什么机锋,于是他干脆不去想,转而研究起了十九停法门。 他十七窍只通了六窍,因此并不能调动天地元气,他试着用多年积攒的念力去修习,却毫无所获。 陈玄一指点在了宁缺眉心处,一道细微但却精纯的法力在后者体内生了根,一气百里,瞬息六停,叩开了第七个穴窍。 “此后,你以那道真气为基,便可逐个叩开穴窍。” 宁缺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以至于显露了酒窝。 “你的问题解决了,现在说说我的问题。” 陈玄认真地看向宁缺。 “第一,天下间,谁的剑术最高? 第二,何处距离昊天最近?” 桑桑没来由的心头一悸,但这种感觉很快又消弭无踪。 宁缺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在昊天的世界里生活了十六年,但时至今日他才得窥修行界的一角,这两个问题于他而言,无法回答。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谁知道。” 宁缺看向吕轻臣,如是回答。 陈玄静坐在马车上,先前箭雨落下,那些箭矢被他以气机扰乱,因而没有一根羽箭射在了马车上。 桑桑坐在他的对面,心里隐约对陈玄生出了几分厌恶之意,但她却并不清楚这种感觉的来由。 宁缺去了吕轻臣所在的帐篷之中,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 “我找到答案了。 天下剑师,当属剑圣柳白最强。 西陵神殿,自亘古以来便供奉着昊天。” 宁缺忽然挠了挠脑袋,露出了几分羞怯的神色。 “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我叫陈玄,是一个剑客。” 陈玄笑着说道。—————————————— ps:第二章在晚上十点或者十一点。 正文 第五章 大唐长安 , 夜晚又来了。 深邃漆黑的夜空中,只有数不清的星辰,星辰的光辉是那样柔和,或者说,那样微弱。 星光下,宁缺与陈玄二人都在营帐之外,一人修行,一人练剑。 “你的剑很美。” 宁缺缓缓睁开眼,看向正在练剑的陈玄。 劈刺砍撩…… 剑锋在空中跳动,剑光与星光交相辉映,是那样的美丽。 陈玄并没有去寻找柳白,也没有去西陵神殿,而是选择先去一趟天下最雄伟的那座城池——长安。 “如果是我年轻的时候,我会把你这句话当做是一种侮辱。” 陈玄收剑,对着宁缺言道,他所说的语言,是大唐官话。 宁缺笑了笑,他懂得陈玄的意思,在他们的那个世界,剑术的定义往往是杀人术,而杀人本来就是不需要美丽这个词来修饰的。 “我不知道柳白的剑有多强,但吕老说柳白在初识境界就看到了一条浩荡江水,后来又在黄河悟道,悟出了大河剑意,从此他便是人间第一。” 宁缺将手绕过肩头,有些遗憾地摸了摸三把刀的刀柄。 “人间第一?这说法倒有些意思。” 陈玄笑了笑,望向东方——那是长安城的方向。 他看见了一位很高很高,几乎高出天外的强者。 “人间第一终究不是天下第一,更不是举世无敌,不过,你所说的大河剑意确实有些门道,我有些期待与他的问剑了。” 陈玄拍了拍养剑葫,龙渊在浩瀚如海的养剑葫中飞速穿梭,每一次穿梭都是在磨砺剑锋。 “听说长安城中有座书院,今日刺杀车队的大剑师便是书院弃徒。” 宁缺拔出一把刀,猛地一挥。 再一挥,再一挥…… 陈玄望着那简单重复的动作,点了点头。 只练了一次的花哨千万招,往往不如练了千万次的平凡一招。 …… 夜幕之所以被称作夜幕,是因为夜晚与白昼交替之时,总是一点点的推移,就像是一张巨大的幕布,被人一点点扯了过去。 天亮了。 宁缺,桑桑还有陈玄,三人坐在车队仅剩的一辆完好马车上,但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先生,我昨夜做了个梦。” 宁缺揉了揉生着雀斑的脸颊,这才看向陈玄。 桑桑也好奇地盯着他,因为宁缺方才说的是大唐官话。 “是什么样的梦?” 陈玄最近对梦境很感兴趣,因为《云中练气歌》中,不止记载了修行之法,还有卜卦、解梦等等道术。 “天要黑了。 有人在我耳边呢喃,我听见了,我在人群中找寻,见到一个高高的身影,他逆着人群离去了。 我呼喊他,他却没有回应,人们都责怪我扰了他们最后的安宁。” 宁缺摸了摸胸口,梦里他被很多人仇视,也被很多人当做希望,所以他很害怕,害怕到胸口疼痛。 陈玄沉默了许久,他看向那把桑桑,看着那把黑伞,欲言又止。 每一个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气运,如果是吕轻臣的气运是一盏灯火,那宁缺就是一个大红灯笼。 而桑桑,没有气运。 换句话说,她似乎不是人。 “宁缺。” 陈玄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 “永远不要害怕天。” 他的双眸很亮,亮的就像……就像白昼的天空,不,比那还要亮,但却不灼目。 宁缺听不明白,但他知道陈玄几乎不说废话,所有他老老实实地将那句话记在了纸上。 桑桑奇怪地看向两人,忽然觉得有些寒冷,似乎,是老毛病犯了。 “我发现桑桑的那一天,正在下雨,很冷。 她躺在死人堆里,那里几乎没有温度,我挖了很久很久,才把她挖出来。 似乎从那以后,她就落下了病根。” 宁缺希冀地望向陈玄,希望陈玄能有办法救治。 陈玄笑了笑,看向桑桑。 “请你伸出一只手。” 桑桑照办了,她似乎有些害怕,于是半个身子靠在了宁缺怀里。 陈玄轻轻捏住桑桑的寸关尺脉,一丝丝云中法力在阳神的淬炼下沾染了一丝至阳之气。 桑桑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或者说,紫了起来,因为她皮肤有些黑。 桑桑就这样睡着了,很安稳地睡着了。 “如果有一天你入了书院,记得让夫子也看看桑桑的病情。” 陈玄面色有些凝重,如果他猜测的不错,眼前这位小姑娘,简直是个天大的麻烦。 宁缺重重地点了点头,在过去的十年里,桑桑几乎成了他的半条命,兴许,不止半条也说不定。 …… 当日午后,一队骑兵前来互送车队。 随后,距离长安越近,车队便越大,传说大唐四公主是唐皇最喜欢的女儿,看来传说不是空穴来风。 第二日早晨,车队到达了长安城外的一个小镇之中。 来自宫中的使者,朝官代表,还有繁复的公主仪仗,从几日前就在此处等待四公主归来。 “陈先生可愿随车队一同入宫,本宫会向父皇举荐先生,以先生之才,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李渔便是这位四公主的名字,她此刻不顾迎接她的队伍,甚至不顾护送她回长安的某个故人,径直朝着陈玄走来。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陈玄,并未过多注意他身侧的两人,从她知道宁缺不能修行的那一刻,就放弃了栽培他的心思。 “我闲云野鹤惯了,不适合做官,公主的美意我心领了。” 陈玄微笑着拒绝了。 李渔面上笑意丝毫不减,她看似从容地离去了。 “两位,山高水长,后会有期,陈某就先行入城了。” 陈玄起身,跃下破旧马车,对着两人说道。 宁缺笑着挥手,桑桑却似乎有些无动于衷。 天空本来是晴朗的,可此刻忽然乌云密布。 陈玄抬起头,回头望了望,一步踏出,瞬息至长安城外。 “好大的阵。” 陈玄赞叹一声,可声音却掩在了众多入城百姓的噪杂声中。 “好一个人间。” 陈玄笑了笑,抬头看向那高大的城墙,在这座墙中,所有的人都可以不信昊天,这是唐人的自由。 或许,只有这座城中才能真正算作是人间。 正文 第六章 夫子饮酒 大唐,世间最为强大的国家,强大到足以正面对抗西陵神殿,强大到这里的子民可以不用信奉昊天。 天启十三年春,长安城最惊人的消息便是大唐四公主回京。 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一个长雀斑的少年带着一个黑瘦少女回到了长安城。 自然更没有几个人知道,一个身穿白衣,要挂朱红葫芦的剑客只身入了长安城。 当然,没有几个人还是有几个人的。 比如,那位夫子,还有他那位做什么都很慢的徒弟。 …… 清晨,长安城的烟火气似乎要远胜其余的任何一个地方。 油条的香气,茶叶蛋的香味,当然,兴许还有一碗醪糟?甚至会有一壶烈酒也说不定? 陈玄独自行在街道上,来人旅客熙熙攘攘,但都无意识地与他擦肩而过了,即便心中残留着一丝影子,但在下一刻便全然忘却了。 陈玄已经这样在长安待了一旬,静时便枯坐在某个小巷的某座枯井前,动时便去往一棵榕树下,与一群老者对弈对饮。 但却从无人能记起他,直到今日。 陈玄来到长安城最具特色的一条街道中,它叫临四十七巷,不属富庶之地,但却是许多长安人的心安之所。 白衣剑客独自行到那家书画店前,他抬头看了看那幅匾额——老笔斋。 “长安居,大不易。” 他笑了笑,却并未走进其中,而是去附近的一家小店要了一碗面片汤。 “您慢用。” 中年人笑着将那碗葱香与面香混合的面片汤端了过来。 小店哪请得起小二,凡事都是店主亲力亲为。 “多谢了。” 陈玄对着店主笑了笑,自一旁有些油污的筷篓里抽了一双筷子,便埋下头大快朵颐。 今日,他要去见一个人,所以要先吃饱。 两者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因果关系,但陈玄已经脱离世俗很久了,他已经快要忘记了蹲在土墙下咥面是什么滋味了。 而今日他要见的人,兴许是这座天下最有人情味的人,可能不是兴许。 …… 宁缺已在这座城中留下了不少痕迹。 临四十七巷,皇宫御书房,当然,最重要的应该是书院。 他也认识了不少人。 默默无闻的很多,值得一提的也不少,就像大唐陛下,春风亭老朝,书院的众多学子和教习,但却都没有今日遇见的那个人重要。 宁缺行在书院的简疏石门之前,他走的很慢,远远的落在了其余学子之后。 朝阳下,相貌并不算出众的宁缺也显得有几分儒雅之气。 他看着那座看似平平无奇的石门,心中总觉得这座书院应当不只是为帝国输送人才的地方,它应当承载着更加深刻的意义。 “书院随便出来一个弃徒就是大剑师,吕清臣老人和公主殿下提到书院显得异常尊重,可为什么这里的人和我都差不多,也没看到什么特殊的地方?” 宁缺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道。 “世上本就没有特殊的地方,皇宫如此,昊天神殿如此,那些不可知之地也是如此,那么书院又能有什么特殊呢?” 声音传来,宁缺面色不变,但袖中右手却已经绷紧了,随时准备去拿背后布套中的大黑伞。 巷尾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书生。 他眉直眼阔,神情朴实可亲,身上穿着旧棉袍,脚下踏着一双草鞋。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是他右手握着的书卷,还有腰间系着的木瓢。 …… 就在书生与宁缺相遇的时候,书院侧门外,发生了另一场相遇。 一辆牛车孤零零地停在门外,车厢中传出一阵浓郁酒香,还有一道与寻常老人无异的声线。 “有朋自远方来……” 陈玄闻声一怔,随即一笑。 “先生怎知我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车帘拉开,老人提着酒壶慢慢走下马车。 “你我皆喜饮酒,自是同道中人。” 老人右手握着酒壶,左手轻轻往前一探,陈玄腰间的养剑葫突然一松,就要离体而去。 “先生既喜饮酒,那在下便请你饮一杯。” 陈玄按住养剑葫,轻轻一拍。 灵酒化剑,直直刺向老人。 这一剑中毫无杀气,只有陈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帝王将相柴米油盐尽在其中。 老人苍颜白发,见状也不惊奇,只是一指点出。 一剑化开,再度成为酒水,径直落入了空荡荡的方形铜制酒壶之中。 老人端起酒壶抿了一口,双眼微眯,轻声一叹。 “好香的酒,好猛的剑。” 陈玄笑了笑,握着葫芦饮了一口。 方才这一剑一化,动静虽小,但门道却大的惊人。 一剑便是陈玄所修剑道,一化便是老人所定的规矩。 当然,在老人面前,已经无所谓规矩不规矩的了。 世间修行共五境,分别是初识,感知,不惑,洞玄,知命。 在这五境之上,便是四大不可知之地方才有的境界了。 书院的专有境界,叫做无距,可以无视空间等规则。 修至更高处,叫做超凡,曾经有位叫柯浩然的,便是此境。 老人与书院息息相关,但他的境界却并非无距或是超凡,而是无矩,从心所欲不逾矩的矩。 因为他是夫子,世间唯一的夫子,书院与大唐的缔造者,当世最强之人。 无矩,无视规矩,这便是夫子的实力。 “夫子不愧是夫子,境界当真高深。” 陈玄咽下那口甘冽的酒水,笑着看向老人。 “你是为了祂来的?” 老人笑着指了指天空。 陈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其中一个目的,但并非全部。” 老人眼巴巴地盯着陈玄腰间葫芦,咽了咽口水。 “小友尽管说,只要是老夫能办到的,定然不会推辞。 不过,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这酒……” 陈玄二话不说,打开葫芦,一股足有井口粗细的酒柱,自葫芦中涌出,径直灌入夫子的酒壶之中。 “在下需借贵地一观,不知可否?” 陈玄见夫子无动于衷,默默牵引酒水,足足十息,夫子才抚须大笑。 “自无不可!” 书生自侧门而出,见状摇了摇头。 正文 第七章 魔还是道 , 天下有四大不可知之地,知守观远在西岭神国,即便是神殿之中的信徒,也少有人见过知守观的全貌。 魔宗早已覆灭,只存留了一座空荡山门,鲜有人迹。 悬空寺很神秘,世人甚至不知此地在何处。 四大不可知之地,有三处是真的不可知。 唯有最后一处,书院二层楼,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它在书院,可却依旧没有多少人去过。 今日,陈玄就要入书院二层楼了,当然,是书院某座阁楼的的二层楼,而非夫子的二层楼。 他对于这个世界了解并不深,而且极为浅薄,毕竟他对此界的认知,只来自于吕轻臣,还有长安城的市井百姓,所以他需要寻一个地方,一个记载着世间诸事的地方。 而书院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类书卷。 书院里的建筑分布看不出来什么规律,东面几片西面几廊,零散铺陈于山脚草甸之间,但却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平檐书舍掩雨廊间隐藏着无数条巷道,清幽安静四通八达,如果没有标识,谁都不知道前方会通向何处。 陈玄走出巷道,前方豁然开朗,到了一片水泽。 水泽中草木繁盛,游鱼潜在水中,水面波光粼粼,还有白鹤鸳鸯游动。 水泽旁有一条石子路,当真是曲径通幽,最末处抵达山脚青林间的一幢三层旧木楼前。 学子们纷至沓来,他们看着前方的那一道背影,没来由的心安几分。 陈玄缓缓走过石子路,来到旧书楼前。 “这位先生有何事?” 楼外门前,中年教习微笑着看向陈玄,但心里却已经警惕了起来。 陈玄沉默良久,这才自袖中取出了一个木瓢。 中年教习愣了愣,但却不能领会其中含义,他抬起头,神色肃然地摆了摆手。 “请回吧。” “让他进来吧。” 旧书楼二层楼上,传出一道温婉声线,中年教习尴尬地收回手,对着陈玄作了一揖。 陈玄收起木瓢,对那教习回以一笑,轻轻推开门,直上二层楼。 二楼的书比一楼少了许多,但读书的人却不少,他们各自在书架前翻阅已挑好的书卷,有的人满脸傻笑,有的人嘴里念念有辞,他们都很兴奋。 陈玄摇了摇头,这些人见到宝山却失了方寸,多半只能空手而归。 他缓缓行在书架之间,望着那些书脊,嘴角一勾。 《李知堂说佛》、《念力与手印的印证关系》、《修行五境简述》、《追忆西陵流年》、《洞玄经》、《南华集》、《南晋剑术流派综述》、《万法鉴赏大辞典》…… 林林总总,各不相同。 陈玄轻轻吐气,一缕云气自楼外而来,丝丝缕缕散在书架之间,隐在书页之中。 云气破开了符术的禁制,自此便无视了寻常人翻书头痛的隐患,寻常人一目一行便是极限,常年阅读之人一目十行,而陈玄却是惊人的一目千万卷。 二层楼中,不时传出几声闷哼,那是学子被书卷的禁制所扰,心神紊乱,因而几欲晕倒在地。 陈玄缓缓行在书卷之间,偶尔也会挑一本类似《南晋剑术流派》这样的书籍亲手翻阅一二,毕竟那位剑圣所创的剑阁就在南晋。 楼畔窗前,有一女子静坐在矮几前,专心致志地描着自己的小楷,即便是周围不时传来倒地声,她也丝毫不为所动。 直至听见“啪”的一声,她终于停了下来,眉头微蹙。 陈玄闻声望去,原来是宁缺在快要昏厥之时合上了书。 宁缺揉了揉眉心,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了陈玄赠予他的那一枚饵丹。 只见这少年小心翼翼地捏着丹丸,轻轻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似乎颇有奇效,他的神色已肉眼可见地速度恢复了起来。 他开心地笑了笑,瞅了瞅四周,确认无人后,这才将那枚丹药重新塞进了小瓶之中。 陈玄默默收回视线,想要继续翻阅那本书,却在某一瞬间与那女子对视了。 陈玄知晓,这便是此前助他上楼的那位,于是他又一次从袖中取出了木瓢,对着那女子遥遥一敲。 女子沉默了片刻,低下头继续描着小楷,但却又抬起了头,看向那一座座书架。 有一道未曾隐藏的玄异气机,在一座座书架上扫过。 女子望向陈玄,她认真地感知陈玄周围的天地元气,却发现他周身的元气只进不出,分明是魔宗手段。 “可否前来一叙?” 女子名为余帘,是夫子的弟子之一,她见陈玄周身天地元气有异,因此传音相邀。 陈玄有些不明就里,方才他先行示好,那女子却沉默不语,此刻他正忙着读书阅卷,这女人却又来相邀,不知是何用意? 他思忖片刻,还是朝着女子走去了。 “姑娘寻我何事?” 女子抬起头,轻启朱唇,只说了一个字。 “魔。” “什么?” 陈玄神色诧异。 “你所修炼的是魔功。” 女子放下纸笔,静静地看着陈玄。 陈玄恍然,那一缕云气自行翻书,方才已然复刻了书架一角某一卷关于魔宗的内容,他此刻需要查阅,这才自识海中抽了出来。 “在你们看来,截取天地灵气为己用便是魔吗?” 陈玄笑了起来,笑意戏谑。 在此之前,若是谁告诉他《云中练气歌》是魔门功法,他定会哈哈大笑,可今日既已知晓了昊天世界对于魔的定义,那么说是魔功也未尝不可。 余帘点了点头,接着温婉一笑。 “莫非先生有不一样的见解?” 陈玄在余帘对面坐下,他对着窗外遥遥一指,水泽之中一鱼跃起,水光潋滟,与鱼鳞的反光交相辉映。 余帘眼神微凝,仅凭这一手隔空御物,就可以断定眼前男子至少也是知命境的修行者。 陈玄将那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禁锢在眼前虚空之中,又是一指点出,一缕缕天地元气透过鳞片,渗入了鲤鱼的血肉之中。 “这条鱼成魔了吗?” 陈玄笑着看向余帘。 正文 第八章 书院修剑 , 鱼成魔了吗?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在余帘的耳畔回响。 依照世人对于魔的定义,只要是截取天地元气而不复返的,便是魔。 这条鱼浑身的每一丝血肉,每一根骨头,甚至每一枚鳞片,都蕴含着天地元气,而且,它并没有办法将这些元气复归天地。 也就是说,这条鱼入魔了。 余帘眸中闪烁着灼人的光彩,世间修行者不计其数,而认可魔宗的少之又少。 也就是夫子有教无类,对魔功并无偏见,否则即便夫子修为再高,这位昔年的魔宗宗主也不会拜在书院门下。 余帘看向那条脱离了水的鱼,它被禁锢在了虚空之中,无法动弹,就似一块透明的琥珀。 “你与世人大不相同。” 余帘喃喃。 “这便是我来此处的原因。” 陈玄无奈一叹,弹指解开那条鱼的禁制,将它送回了水泽之中,兴许有朝一日它也能诞生灵智?就像某一只鹅?或是像某一头牛? 余帘再度拿起纸笔,描起了小楷,他们都与世间之人不同,或者说,只要是修为在五境之上,便是不同。 修士在知命境之后,便会诞生自己的规则,他们将天地元气融入自己的规则之中,但这与魔又有何异? 昊天会制裁他们。 所有便有了永夜。 有的人怕了,便始终忠于昊天,他们得以在五境之后获取昊天的部分权柄,例如天启境。 有的人无所畏惧,以身为天地,容纳天地元气,修成惊天修为,当然,这种人的下场往往不会很好,就像书院的柯浩然。 夫子创下了无距与无矩二境,他与李慢慢得以在天地之间穿梭,以此躲避昊天的视线。 人间第一强者柳白,至今未敢踏入五境之上,因为他所修的是剑,大河之剑,大河滔滔哪有顺从之意?因此他不能也不敢踏入五境之上,否则下场定与柯浩然一般无二。 余帘,二十三年蝉。 描花小楷,一个个娟秀的字,串联起来,便是一个小世界,只要身在其中,便可躲避昊天的视线。 陈玄与夫子互相试探一招,他已知晓自己的修为在此界有多高。 五境之上,昊天之下,距离夫子的境界还差了几分。 这样的修为不能说弱,但若是对上昊天,却无半分胜算。 陈玄之所以能够安然进入昊天世界,全凭丹田之中五颗定海珠讲他的气运遮蔽,但这法子只能见效一时,不能长久。 因为如果他要继续修行,就势必会吐纳天地灵气,也就自然会渐渐被昊天发觉。 陈玄行于长安市井一旬,又来书院观书,便是想隐去自身的不俗之处,化凡修行,修出一方属于自己的世界。 “你见过老师了?” 余帘一边描字一边问道。 “自然,这瓢便是夫子的那位徒弟借给我的。” 陈玄再一次自袖中取出木瓢,余帘眼角轻轻抽动,但却依旧压下了心境的波动。 相对无言,两人各自修行,井水不犯河水。 但偏偏有人敢来淌这浑水。 “陈先生?” 一道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语气中充满了讶异与惊喜。 陈玄抬起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久不见。” 陈玄并不想见宁缺,因为他几乎已经确认了,桑桑与昊天有莫大的关联。 “先生也在此处观书?” 宁缺望向陈玄手中捧着的那本《追忆西陵流年》,嘴角抽动,但很快就被他压下了。 “三息,你再不走我就送你滚开了。” 陈玄默默地翻开下一页,认认真真地阅读着。 宁缺连忙将怀中的书卷抱紧,也顾不得与两人打招呼,便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余帘看向宁缺的背影,停下笔锋,若有所思。 陈玄不再理睬周遭的一切琐事,专心致志地沉浸在书海之中。 云气涟漪晕开,整座旧书楼都被囊括其中,书卷之中的文字逐渐在陈玄识海中浮现,逐渐化作一座阁楼。 一座形似旧书楼的阁楼,万千书卷尽在其中陈列,心念一动,便有一阵微风拂过,翻开一卷卷书册。 陈玄忽然想起了某个以诗书万卷入儒圣境界的家伙,那人曾以诗词千万化作一剑,直刺云端。 自然,这样的剑虽是不俗,但却并不算纯粹,不过,对于如今的陈玄而言,他的剑术既需要纯粹,又需要不纯粹。 纯粹的是剑势,不纯粹的是剑术。 他需要让剑道再上一层楼,但同时又需要用昊天世界的产物包裹自身,让自己得以隐于世间。 陈玄又想起了今日与夫子的某段对话。 “柳白的剑很强?” “人间之剑,人间无敌。” “柳白的剑势很大?” “黄河之水天上来。” “柳白不敢入五境之上?” “……是的。” 陈玄当时沉默了很久,他能感觉得出,柳白是一个很纯粹的剑士,他的剑也很纯粹,可他依旧不敢破开五境。 大河滔滔,本不该弯折。 可天要它折,怎生奈何? 陈玄忽然合上书卷,于是书院之中的所有剑,无论是佩剑也好,飞剑也罢,一齐轻吟。 不平则鸣。 宁缺盘坐在旧书楼一脚角,闭眸凝神,正在用十九停法门冲击第八处穴窍,却忽然听见一声剑吟。 剑有不平意。 气通千万里。 一气十二停,雪山穴窍十七得八。 …… 书院后山,这里并没有阁楼,但这里却是书院真正的二层楼。 有人头戴高冠,握着一把剑身极宽的剑,去追杀一只高傲的鹅。 一声剑吟,两声剑吟……直至那把宽如门板的剑陡然一颤。 那人停住了脚步,望向书院外院的方向。 他是夫子的弟子,夫子无矩,他却最守规矩,甚至敢以规矩忤逆夫子。 他叫君陌,天下最骄傲的君陌,他,也是一个剑士。 旧书楼中,陈玄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犹豫了片刻,便消失在了原地。 他似乎想到了解决昊天视线的方法。 一剑只能一线或者一面,只需六剑便可构筑一个小世界。 前提是剑足够快,在上一个六剑消逝之前,必须挥出下一个六剑。 所以,既然有人要战,那战就是了。 正文 第九章 君陌的剑 , 君陌或许是天下最重规矩的人,有道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因而他的剑是方方正正的,就似一块方形的铁片。 他的剑如此不同,就似他这个人一般,仿佛生来就是要向世人证明些什么。 君陌没有属于自己的规则,也没有像修道者可以借用昊天的力量。 但他和他的铁剑对某个规则的信奉,却是那样的坚不可摧,以至于那个规则,甚至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变成了他自己的规则,那个规则便是秩序,便是规矩。 君陌重规矩,但他不傻,他知晓若是在书院交手,定然会伤及无辜,所以,他先行朝着长安城外疾掠而去。 长安城是座阵,一座巨大的阵,一座由夫子所创下的大阵。 这便是为何西陵神殿难以将手伸进长安的原因之一,当然,夫子本人比这座阵的威慑力更加大。 此阵名为惊神,足以看出它的威力之大。 幸好夫子提前给这座阵如今的掌控者打了声招呼,否则此刻飞掠在长安城上空的两人,不死也要半残。 君陌的修为不俗,已至知命巅峰,在人间,这样的修为已然可以称作是大修行者。 何况他还是一个剑士,他的杀力与修为相比,只会高不会低。 而陈玄的修为放在昊天世界中,起码也是五境之上的水准,大抵在无距之上,无矩之下,兴许能与漂泊在海上的某个观主相比? 一步数百丈,瞬息至城外,半个时辰后,两人便来到了北山道,也就是李渔遇袭之地。 初春时节,直道两侧山林点点枯黄,尚未复绿,唯有松树长青。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自李渔遇刺以后,北山道上便少有行人。 陈玄两指并拢做剑指,身形不断闪掠,在北山道东南西北还有天地六方各挥一剑,将这段道路隔绝在昊天的视线之外。 就似将北山道装在了一个置有六面镜子的方盒里。 君陌立在宽阔笔直的大道上,他不去看那宛若镜面一般的六道剑光,而是默默将铁剑插在泥土之中。 “书院君陌,向阁下问剑。” 他望向陈玄,规规矩矩地行礼,这才用双手握住那把方方正正的铁剑,猛地抬起,狠狠地朝下一劈。 他的剑术如同他的剑一般,大开大阖。 一剑劈下,似乎是要在北山道中再开一条直道。 陈玄点了点头,轻拍腰间葫芦,一剑划线,直直而去。 两剑俱直,只是一剑重势,一剑重意。 龙渊在那柄巨大铁剑面前,细若竹筷,剑尖更是似针尖一般。 两剑相撞,龙渊剑尖抵在巨剑剑锋上,剑意未曾消减,依旧朝前刺去。 北山道上的枯叶松针被瞬息震起,化作一道黄绿色的线条,直来直去。 “好飘渺的剑意,就似云朵一般。” 君陌立在原地,屹然不动,神色淡然,仿佛先前一剑并未让他受到影响。 他那把铁剑未碎,但顶上高冠被削去了一截。 君陌轻动手腕,铁剑脱手而出,直直而去,就似一块门板横向推移。 铁剑直去,春雨丝丝缕缕落下,被君陌的剑势逼得歪歪斜斜,向陈玄飘来。 一剑挥出。 八十一座巨大山岳自天上压下,或是险峻,或是灵秀,每一座都有所不同。 这是八十一座剑气山岳,冥冥中暗含着某种气数。 君陌此前并不知柳白的大河剑是何等模样,但今日见了陈玄这八十一峰剑势,依山傍水,便足以揣测出柳白的剑有多么强大。 方正铁剑开始画着方正图案,就似一把锯子,一片一片将山岳切碎。 陈玄笑了笑,缓缓压剑。 八十一峰势若陨石,直直砸下。 君陌的剑很强,但暂时不如陨石落下那般迅疾。 于是八十一道剑气山岳落下。 君陌握剑,一掌握剑,一掌抵剑,剑横于高冠之上,仿佛要力挽天倾! 铁剑依然是铁剑,是暗含规矩的铁剑。 但八十一峰却不仅仅是八十一峰。 “看山不是山。” 陈玄喃喃。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八十一峰之中,浮现出三千道人的虚相。 一把把木剑自山中飞出,凝成八十一剑,那是攻天之剑,但今日却随八十一座山岳一齐自天而落。 君陌败了,即便这只是一场问剑,而非生死之争,但君陌依旧却觉得他不该败得如此干脆。 君陌一直觉得他的剑不输柳白几分,即便是输了,也足以重创柳白。 可今日却来了这么一个无名剑士,只是三次交锋,便碎去了他的铁剑。 君陌的眼睛骤然明亮,眉梢也挑了起来。 这些细节说明,他并没有动怒,更没有气馁,相反,他似乎对于陈玄以及陈玄的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或者说是战意。 君陌是一个严谨的人,书院后山的师兄弟们从未将兴奋这个字眼与他联系在一起。 但今日,败了之后的君陌,兴奋了起来。 “一年之后再战。” 君陌对着陈玄强扯出一丝笑意,就似将一块生铁硬生生扯开一道口子。 陈玄一指点出,就似镜面破碎一般,六面剑气自他指尖绽开,寸寸龟裂。 他望向君陌,只是笑着说了一个字。 “好。” 君陌的剑很强,但却并未挖掘到极致,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凭借规矩跻身五境之上,或是能够用铁剑演化出规矩,那么即便是柳白,也需要谨慎对待。 陈玄将腰间葫芦高高抛起,朝着君陌落去。 君陌难得地没有守规矩,他打开葫芦,猛饮了一口酒,猛到酒水自嘴角溢出到脖颈处,他便以衣袖擦酒。 陈玄点了点龙渊剑尖,长剑缩小,瞬息钻入眉心,在识海中穿梭。 他诧异地望向君陌,因为他可能猜错了,兴许君陌的成道之机,不在于将规矩完善,而是将规矩隐去,只以道德修心。 “还不够。” 陈玄抬起头,望向那破碎的镜面,这法子只适合速战,不可持久,一旦镜面破碎,便会被昊天捕捉气息。 而此刻,他并没有直面昊天的能力。 君陌握着葫芦,同样看向天空,他在想,凭什么昊天可以凌驾于人间之上,这是什么规矩? 正文 第十章 浩然剑气 , 旧书楼的二层楼似乎永远都开着,但书院的二层楼却少有开启之时。 书院对于天下所有人来说,都有着一种难言的吸引力,毕竟昔年有人用一把剑,宣告了书院无敌于世间的事实。 这便是为何,天下各处的青年俊彦都汇聚在长安城中,只为等待书院二层楼的开启。 很少有外人能进入书院的二层楼,但陈玄不在其列,毕竟他已经先后得到了夫子、李慢慢、余帘还有君陌四人的认可。 从书院的方向望向后山,那真的是一座很大很高的山,但是当你身在山中时,才会发现原来山里还有这么大的一片平坦崖坪。 山湖花鸟,古树小屋。 春光之中,书院后山一片新绿,还点缀着各色花朵。 君陌行在前,陈玄跟在后。 两人穿过田野与草甸,行在木桥之上,桥下湖水似镜,只是偶尔有水鸟掠食,这才泛起阵阵涟漪。 穿过湖水,来到一座亭中,有一位身着淡黄书院春装的女子正在亭榭之下钻架绣花。 君陌静静地行到亭中,轻咳一声,女子这才惊觉,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面前两人。 “二师兄,你不是问剑去了吗?怎么样,赢了?” 女子浅笑着看向君陌。 书院后山弟子共计十二,大家不惧大师兄李慢慢,却都有些怕这位骄傲执拗的二师兄,但她却不怕,甚至还有些喜欢。 陈玄轻轻一笑,对那女子拱手行了一礼。 君陌再次轻咳一声,扶了顶上扶新换上的高冠,不再理睬这位七师妹,便带着陈玄离开了亭子。 黄衫女子放下针线,诧异地捂住小嘴,望着君陌的背影,有些失神。 骄傲如君陌,也不得不回避这个问题,他竟是输了? 穿过密林,树木之间隐约传出琴瑟和鸣之声,君陌并未出言解释,陈玄也就并未多问。 “我这便让诸位师弟师妹前来向你问礼。” 君陌与陈玄立在古树之下,遥遥望向那一间间小屋,有一条银线自房屋之间倾泻而下,竟是一道飞瀑。 “不必了,直去那座山洞便是了。” 陈玄望向屋外的那一座火炉,还有火炉旁那个赤着上身挥动铁锤的汉子,沉默片刻,这才对着君陌说道。 君陌也看了看那汉子,却冷哼一声,这才带着陈玄继续前行。 他看重规矩,因而才会整日头戴高冠,身佩绶带,六师弟赤身裸体在外,在他看来很是失礼。 一只大白鹅不知从何处而来,它伸长了脖子,慢条斯理地迈步,紧随二人身后。 书院有后山,山后还有崖。 立在崖壁之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书院四周的一整片云海,还可以看见那一条银线逐渐倾斜成飞瀑的全过程。 不过,对于书院后山的众人来说,那里不止是一处形胜之地,更为重要的是,那里有一处山洞。 数十年前,在那山洞之中,曾有一个人被囚禁在其中。 那个人余万千功法之中只修一剑,剑名浩然,后来这把剑一剑劈开了魔宗山门,这把剑攻上了桃山,举世无敌,直至他剑问昊天。 于是才有了夫子饮酒斩尽桃花的故事,于是才有了知守观主一叶扁舟漂流海上,多年不敢上岸的境遇。 这一切,都起源于那座山洞。 阔大的崖壁,碧蓝的天空,细如线的十余道瀑布,合在一处构成一个极为辽阔的世界,似乎再强大的人在这些画面前,也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君陌与陈玄立在绝壁边上,两人面上都无惧色,只是淡然地看向崖下的缭绕云雾。 崖壁上那十余道瀑布如束如柱落入云雾之间,溅起圈圈云波,然后就此无声无息消失不见,仿佛那云雾之下是片不属于人间的世界。 “我曾见过一片云海,悬在八十一座山峰之中,每当旭日初升之时,云海就似火烧一般。” 陈玄感慨着看向崖下,不知不觉,他已经在世间行走了七八十年,他的心并未老去,只是某些时候,难免会像一个老人一样缅怀故人。 “这座云海并没有那么壮阔,但是我的小师叔,昔年就在那座洞中明悟道路,最终无敌于世。” 君陌的剑败给了陈玄,但他觉得小师叔的剑一定能胜过陈玄,所以他顺着崖边小径指向远处的另一座崖壁,一间草屋伫立崖前,临崖处有一座山洞。 “书院小师叔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哦,对了,我也当过小师叔。” 陈玄笑着说完,瞬息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便出现在了山洞之前。 君陌立在原地,瞳孔一缩,神色有些惊异。 “无距?” 陈玄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是书院之人,如何会有书院的境界?” 虽然隔了起码百丈,但君陌却听见了陈玄所言,于是他也朝着山洞前行去。 山洞就似一座普通的山洞,从外面看进去,幽暗,深邃,就似一张噬人的口。 “浩然气呼吸天地元气于体内,按照世人的说法,那已然入了魔。” 君陌望向山洞,神色复杂。 “据说他是世间唯一一位十七窍俱通者,这才惊动夫子代师收徒,这样的天姿,却依旧选择了入魔,由此可见,魔并不是魔,否则浩然气也就不叫浩然气了。” 陈玄的目光穿过了洞口的那道无形禁制,望向洞中。 没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兴许南晋的柳白算是一个,夫子算是半个,除此之外,再无一人能够看明白柯浩然在此处留下的剑意。 “当年小师叔在洞中悟出了浩然气,自此骑着黑驴,提着青钢剑,无敌于世间,直至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这才让他心灰意冷。 他回到书院,在洞前搭了这间草屋。 那一年,书院还没有那座真阵法,而师叔又是天下第一强者,因此吸引了无数人前来问剑。” 君陌望向崖下,那一年,书院之中只有夫子,师叔,李慢慢,还有他。 他记得崖前闪动的剑光,昊天神辉,甚至还有佛韵,可再强的强者,哪怕是五境之上,也不过是一剑之事。 陈玄笑了笑,在君陌诧异的眼神中踏入洞中。 正文 第十一章 剑问浩然 君陌很惊讶。 他无法不惊讶。 因为陈玄在进入山崖之前,特意学了浩然气。 这座山洞,对于天下绝大多数的人而言,兴许真的是一座普通的山洞。 但对于少部分人而言,一旦入了这座山洞之中,便难以再出来。 柯浩然入山洞时,还不是世间第一强者,不是杀力不够,只是他还没有杀出这么一个名头。 即便是强到如此地步的柯浩然,也花了整整三年才出洞,而且他并未破开那道禁制。 因为即便他是世间第一强者,还有一位夫子高过世间。 他只是想出了一个法子,得以骗过自己,骗过昊天,自然也就能骗过那一道禁制。 换作天下任何一个人布下禁制,那道禁制的威力恐怕也不会有他本人杀力的十之七八。 可夫子却是例外,他只用了一根木棍,便让知守观的观主不敢上岸。 只要夫子尚在世间,那么他的木棍也好,禁制也罢,便几乎等同于他本人。 所以,除非陈玄能够想出隐匿浩然气的方法,或者,破开禁制,否则,他将永远也出不来。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将体内那微弱的一缕浩然气毁了,可那样做的意义何在? 陈玄好奇地摸索着山洞的崖壁,暮光自长安城外很远很远的地方照耀而来,穿过狭长的山洞,就似一道火焰。 原来洞里并不暗。 陈玄慢慢地摸索着山崖壁上的痕迹,一把剑的轮廓逐渐勾勒了出来。 那把剑很佩服,青钢所制,也无多余点缀,不似龙渊一般夺目。 但就是这样一把剑,一剑劈开魔宗山门,一剑剑杀上桃山,击败一位又一位五境之上的强者,甚至,剑败观主。 在那个时代,柯浩然便是世间第一人,也是夫子之下的第一人。 “如果你愿意继续骗下去,总会有一天可以剑破昊天。” 陈玄感慨不已,他似乎明白了,柯浩然之所以被天谴,不是因为他没有控制好浩然气,而是他已无敌于世间,想要登天而行,剑问苍天。 君陌立在山洞之外,却并未进入洞中,那只大白鹅却昂首阔步地迈入山洞。 “小师叔是真正的强者,阻挡在他身前的,即便是老师,也必须接他一剑,那一次,挡在他身前的是……” 君陌沉默了,他伸出手指,朝上指去。 陈玄当然明白他不是说山洞,他说的是昊天。 “柳白是个很厉害的剑士,但柯浩然才是真正的剑士。” 陈玄此刻已然握住了龙渊,银白剑气自剑尖激出,瞬息散在山洞之中,若隐若现,如同云雾。 君陌觉得山洞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看了很久,又看不出什么变化。 大白鹅忽然高亢地叫了一声,不再慢条斯理,而是逃命一般朝着洞外奔去。 君陌眉头一挑,一把攥住大白鹅的翅膀,将它提了出去。 山洞里有一道道光。 暮光被剑光站成碎片,如同一道道汞柱,落在了山洞最里的壁上。 银白剑气似云,若隐若现,浩然剑气则是横冲直撞,纵横交错。 时隔多年,两位剑士跨越时空,在这座世间并无几人知晓的地方,进行了一场颇为特殊的问剑。 山洞崖壁之上早就有一道道细密剑痕,那是昔年柯浩然所留。 天下修行者众多,可却很少有人能够在随手刻下的痕迹留下气与意,或者说,很难长时间留存。 陈玄只是祭出一缕剑气,便引得那两条狭长小道的剑痕震颤不已。 “好霸道的剑。” 陈玄握剑连挥千次,终于将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剑气斩碎。 “你为何不进来?” 陈玄看向洞外的君陌,却见这位骄傲的书院君子,正好奇地望着他,他伸长了脖子,却不曾移动脚步,神态就似,就似那只大白鹅一般。 “我进去了便出不来了。” 君陌抱着大白鹅,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这禁制只针对浩然气。” 陈玄试着朝洞口行去,行了不到五步,便觉得空气似泥沼一般,阻遏着他前行。 “这座禁制不允许任何非自然的天地气息通过,换句话说,只要是修行者,进去了就几乎无法出来。” 君陌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陈玄能够在短时间内出洞,除非他能悟出昔年柯浩然悟出的道理。 “夫子不愧是夫子。” 陈玄对于这位已经无敌于世千年的老者,感到由衷的敬佩。 他想了想,忽然抖袖。 一道细长白影自他袖中窜出,朝着洞口蜿蜒而去。 君陌怀中的大白鹅瞬间将头埋了下去,他诧异地看向那一道白影。 “这是……龙?” 君陌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顶上生有两角的生灵自禁制通过。 陈玄见状一怔,白渊虽然是真龙之属,但体内气机也存在着法力的痕迹,难不成这种气机并不会被那道禁制捕捉? 他并未再深究,因为他来山洞就是为了见一见柯浩然的剑,顺带着破开那一道禁制。 但柯浩然在山洞中留下的剑,并不是他的极致,或者说,他的剑并未真正铸成。 于是陈玄在君陌诧异的目光中举起了剑。 一剑朝着山洞那道无形禁制劈去。 一条线纵刻在山洞中。 君陌淡然地立在山洞外,因为禁制完好无损。 第二剑随即递出。 接着是第三剑、第四剑。 直到第九剑,一剑歪歪斜斜刺向洞口。 君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因为那一剑的剑意之盛,似乎饱含了多年意气。 第十剑,银线横推,逐渐化作浪潮,将山洞横向切开百丈,但那道禁制似乎并不止在山洞外,而是隐藏在整座崖壁前。 禁制略微波动,却依旧完好。 君陌知道陈玄要动真格了,于是他朝着崖外数百丈处掠去,到了来时的入口处。 第十一剑。 君陌先是看向崖下云海,接着抬头望向天空。 云海与更高空的云层逐渐接连,化作一柄巨大的云剑。 一剑自天上轰向崖壁。 书院后山猛地震颤了一下。 禁制依旧完好。 君陌神色复杂,骄傲如他,也不由得为陈玄的剑道造诣感到叹服。 第十二剑。 一缕云气化作一剑。 一块山石化作一剑。 而龙渊本就是一剑。 两剑自洞外来,一剑自洞内出,三剑欲要化作一剑。 十来道飞瀑断流。 禁制完好。 陈玄的虎口已然渗出血迹,他却攥紧剑柄,闭上了眼睛。 正文 第十二章 剑开天地 夫子活了一千多年,他虽不似轲浩然那般锋芒毕露,但他依旧是世间最大的传奇。 数十年前的轲浩然三年都破不开禁制,数十年后的陈玄也没道理能够瞬间破开。 毕竟,夫子很高,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高,自然也比此时的陈玄高。 陈玄并不是来破开禁制的,他只想来观剑,顺道看看多年以前轲浩然是如何骗过昊天的。 剑已经观了,轲浩然如何隐匿浩然气,陈玄也猜的**不离十。 但他还是握住了剑。 或者说,攥住了剑。 他练剑已有一甲子,意气最盛之时,并非剑斩天人,而是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一次刺王杀驾。 此剑可斩天上天下所有帝王。 一剑直直刺去。 剑光璀璨,以至于暮光都有些黯淡。 一剑过后,禁制依然还在。 陈玄无奈地笑了笑,他以初入炼神返虚的境界,递出全力一剑,却依旧没能破开禁制。 并不是陈玄的剑杀力不够,只是他的境界不如夫子高深,依着书院的境界来看,陈玄距离超凡尚有一线之隔,单论境界,甚至还不如走出山洞的轲浩然。 “看来破开禁制是不可能了。” 陈玄总算明白了轲浩然当年的无奈,剑道再高,照样得被困在山洞里,脾气再大,依旧得乖乖耐着性子。 “轲浩然是那么纯粹的一个剑士,却被生生困在此处,胸中意气积郁三年,这是何等的憋屈?” 陈玄望向在云海中翻腾的白龙,喃喃自语。 君陌自远处行来,大白鹅亦步亦趋,他行到山洞前,郑重地念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君陌再一次正了正衣冠,神色肃然地看向洞中隐约可见的斑驳剑痕。 “轲浩然在山洞中沉寂三年,一出世便是天下无敌,那三年又何尝不是在磨砺剑锋?” 陈玄感慨良多,越是靠近轲浩然的痕迹,就越是对此人感到敬佩与叹惋。 “老师已离开大唐,云游四海,恐怕短时间内你都只能待在洞中了。 我会让师弟们按时给你送些吃食,不必担心饿死。” 君陌对着陈玄行礼告辞。 “不必了。” 陈玄提剑,一剑斩下。 元神牵引云气,化作精纯法力,经由五脏,化为五行之气。 剑气落下,一个小世界陡然生出,混沌分开,大地渐沉,日月星河山川草木都蕴含在在这一剑之中。 禁制只允许自然的天地气息通过,昊天会发现不同于天地元气的气机。 所以陈玄剑开天地,一剑化作一世界,以此模仿昊天世界的气机。 君陌怔怔地看着龙渊剑尖落下,映入眼中的,不是剑,不是五行,不是世界,而是规矩。 天地初生,阴阳分晓,斗转星移,这些规矩与人世间的规矩不同,但又有些相似。 “我悟了。” 君陌放下大白鹅,看也不看陈玄一眼,便一步步朝着书院后山草屋行去,就似魔怔了一般。 他看见了月,黑夜之中那一轮皎洁明亮的月。 昊天世界里,除去陈玄与陈玄外,君陌是第一个见过月的人。 他知晓,李慢慢手中有一卷天书。 “月轮回,光暗交融,生生不息,自然之理。 自然之理谓之道。道以衍法。法入末时,夜临,月现。” 君陌一边朝着草屋行去,一边失神喃喃,当他见过月亮之后,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陈玄立在山洞之外,看向那遍布两种不同剑痕的洞壁,却不知何时会有人触动这两种剑意。 …… 夫子是天下最高的人。 大唐是世间最强大的国家。 长安城是世间第一雄城。 不过对于宁缺而言,这些并不是很重要。 他离开长安了很多年,或者说,流亡了很多年。 他重回故地,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吃一碗面片汤吧。 很多故事的主角,都要走上一条复仇之路。 这并不是俗套的故事,复仇本就是英雄的史诗,而英雄两个字,却永远是沉甸甸的。 所以那个叫卓尔的少年死了。 但好在宁缺还活着。 活下去的人要替死去的人继续活着,直到复仇成功,死去的人才会得以安息。 宁缺杀了一个剑师。 一个暂且不能修行的少年杀了一个剑师。 就好像一个把玩木剑的孩子杀了一个手握弓弩的士卒。 即便在陈玄眼中,这个世界九成九的剑师都不配用剑,即便他们将念力拧成绳子驭剑的方式是那样粗鄙。 但他们也是修行者,也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强者。 但他还是被宁缺杀了。 因为宁缺有一把大黑伞。 这是他敢杀修行者的依仗,但却是他遭受苦难的缘由。 长安城是一座阵,一座很大很强的阵。 宁缺的血液顺着黑伞尖落下了地上的石板缝隙中。 长安城活了。 朱雀大街化作了一条笔直的火道。 飞檐斗拱之上,朱雀绘像活了过来。 这座阵是夫子布下的,阵可惊神。 世间唯一的真神是昊天。 那把大黑伞与昊天有着莫大的关联。 于是宁缺受到了无妄之灾。 他倒在了街道上,血液顺着缝隙朝着朱雀绘像流动。 血痕极浅极浅,薄若蝉翼,否则宁缺此刻已然死去了。 朱雀绘像的眸子依旧冰冷,但它羽翼之间的一根羽毛似乎要从绘像化为现实。 血水渐渐勾勒出朱雀的模样。 血花蒸发,消逝无踪。 烈火无形,顺着石缝来到了宁缺身前,顺着黑伞钻入了他的身体。 “退下。” 宁缺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听见了这两个字。 于是烈火消退,朱雀再度回归绘像之中。 陈玄立在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上,他低下头,静静地看向那一把大黑伞。 他想了想,俯下身子,一手捏住了宁缺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了那一柄黑伞。 他已经隐约猜出了桑桑的身份,只是他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天若有情? 太过可怕,甚至较永夜更加令人惊惧,因为有人见过永夜,但却还无人见过有情的昊天。 陈玄就这样提溜着一人一伞,去向临四十七巷。 他不急不慌,将宁缺放在长凳上,笑着点了一碗面片汤。 正文 第十三章 十三先生 , 长安城南有座塔。 一座座庙宇建起又衰落,最终化作砖石,而那座塔却始终矗立。 每年春时有无数大雁自南归来,前往更北之地避暑,途经长安,总是会在这座塔上盘旋,遮蔽天日,颇为壮观。 于是这座塔被称为万雁塔。 塔顶住着一位和尚,整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很少下塔。 这和尚自号黄杨,正是大唐御弟。 大唐国师李青山缓缓登楼,他看着正在抄经的和尚,缓缓开口。 “昨夜……朱雀醒了。” 黄杨僧人头也未抬,平静回答道:“前代圣人留下来的神物,动静之间自有真义,哪里能让我们这些还困在红尘中的凡夫俗子知晓,青山道兄何必自扰?” “可它刚醒便再度睡去了。” 李青山冷冷地看向黄杨和尚。 “书院?” 和尚将笔挂在笔架上,这才抬起头。 “不是十二先生中的任何一位。” 李青山立在塔顶,望向朱雀大道的方向。 “颜瑟师兄说,他只听见了两个字——退下!” “若是你我全力施为,兴许能使朱雀眨眨眼皮,但绝不可能让它施展朱雀神火,更不可能仅凭两字就让它再度沉睡。” 黄杨和尚捻起手抄的佛经,指尖在字痕上摩挲。 李青山回头,再度望向黄杨。 “长安城中,何时来了这么高的高手?” “如此境界,恐怕已是五境之上,既然书院都不曾追究,看来多半是友非敌。” 黄杨和尚闻言淡然一笑。 李青山沉默半晌,自黄杨身旁走过,只留下一道冰冷声线。 “但愿如此。” …… 陈玄并未拿走那一柄黑伞,直觉告诉他,此时将伞拿走,只会让祂提前复苏。 他吃完面片汤后,便将宁缺和大黑伞一块丢在了老闭斋门前。 宁缺醒过来时,却发现怀中那一枚被他视作珍宝的丹药不见了。 他苦着脸站起身,正要哭诉,却忽然发现身体有些不一样。 于是他扛起黑伞,噔噔噔地进了老闭斋中,回到屋中打坐修行。 一气十三停,雪山气海大不相同,原本十七窍只通了八窍,此刻却又多了两窍。 宁缺猛地睁开眼。 “少爷,你可以修行了?” 桑桑自屋外走来,她抱着酒壶,望向神色有异的宁缺,惊喜地问道。 “桑桑,是谁将我送回来的?” 宁缺压下心中的狂喜,有些疑惑地望向桑桑。 “我不知道……” 桑桑抱着酒壶又饮了一大口,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宁缺的鼻子忽然动了动,他细细地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在浓郁的酒香之中,似乎夹杂着一丝……面片汤的味道? …… 陈玄没有离开长安,他初入炼神返虚境不久,这方世界又格外的与众不同。 不得已,他只能暂时留在书院后山,一边修行,一边练剑,闲暇时便去听听琴、下下棋。 “三先生,你可知魔宗山门在何处?” 陈玄坐在古树下,望向正在屋外描着小楷的余帘,开口问道。 余帘的笔锋顿了顿,她抬起头,双眼微眯,眼神有些危险。 “你知道了?” “只是猜测罢了。” 陈玄笑了笑,轻轻弹指,化去了一道无形气机。 他听见了一声蝉鸣。 夫子曾对一众弟子说过:极西干旱之地有一种蝉,此蝉匿于泥间二十三年,待雪山冰融洪水至,方始苏醒,于泥水间洗澡,于寒风间晾翅,振而飞破虚空。 此时还是初春时节,可偏偏有了一声蝉鸣,古树绿叶翩然落下,转瞬枯黄。 寒蝉凄切,便入秋。 陈玄挥袖,无形气机席卷开来,落叶瞬息复绿。 阴阳颠倒,便复春。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看看轲浩然的剑。” 陈玄弹指,一盏青玉小杯朝着余帘飞去。 “在荒原之上,大明湖畔。” 余帘将纸笔放在树墩上,轻轻接住小杯。 “原来你这么高。” 余帘已修二十年蝉,距离魔宗的天魔境只差一线。 可就是这么一位大修行者,依旧觉得陈玄很高,如此说来,陈玄可能真的很高。 至少,比西陵神殿的掌教高。 “也没有多高,能有夫子高?” 陈玄不置可否,他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书院后山是天下真正的世外桃源,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过着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当然,最近的君陌是个例外。 每个夜晚,他都会和陈玄一起,枯坐在屋外。 陈玄打坐吐纳,而他却在夜观星象。 君陌重规矩,守规矩,但却始终难以破入五境之上。 因为规矩虽大,但却是一种樊笼。 夫子立下众多规矩,而自己却从心所欲不逾矩,因而可以逍遥行在世间,甚至连昊天都奈何不得。 李慢慢很少修行,他只是整日抱着那一本书卷,或者说抱着一卷天书。 天书共七卷,各不相同,其中六卷在西陵神殿之中,而最为神秘的那一卷天书,却一直在他的腰间。 那卷天书并没有记载什么功法,也没有记录天下强者,只记录者天地的运行规律。 李慢慢整日研读天书,已然知晓了万物的规律,自然可以视距离于无物,肆意纵横于天地之间。 君陌破开五境的桎梏与契机,都是规矩二字。 他静静地立在古树旁,望向夜空。 繁星点点,似乎有五颗星辰悄然连成一线。 陈玄忽然抬起头,望向那分属五行的五颗星辰,忽而一笑。 “既然如此,那也应该有月才对。” 君陌闻言一怔,他回忆起陈玄哪一剑中所蕴含的异象,月如玉盘,夜空高悬。 异样的天象似乎预示着什么。 …… 长安城一夜无眠。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书院二层楼开启。 南晋谢承运如此,隆庆皇子如此,就连宁缺也是如此。 一大早,临四十七巷中,一架马车缓缓驶出。 “那是何人?” “是小宁。” “咱们临四十七巷中居然有人考入了书院?” “你这消息也忒不灵通了。” 噪杂的声音传入马车之中。 宁缺深吸一口气,笑着握住桑桑的手。 书院后山,陈玄即将启程。 临走前,他向山下望了一眼。 恰好,有少年望向大山。 “没准你真能成为十三先生。” 陈玄喃喃,瞬息消失在古树下。 正文 第十四章 冥王之子 , 西陵神国是一个很独特的国家。 这个国度面积并不大,也算不上繁华,但这里却是昊天眷顾之地。 险恶飓风在这里化清风细雨,有山灵秀而不高险,有水静柔而不湍急,有丰沃的平原,有鹿鸣其间的幽林,真真是昊天恩宠之地,因有清美丘陵横亘于西,故名西陵。 西陵神国有一座山,一座很独特的山,山名为桃,山上的桃花在多年前被某人一边饮酒一边斩尽,但凭借着昊天的恩宠,早已恢复如初。 山间种植的桃花恰好盛开,而山顶之上,桃花尚未绽开花苞。 有一座宫殿盘踞山顶,因为地处西陵,又供奉着世间唯一的真神昊天,因而名为西陵神殿。 神殿分成三层,最靠近天穹的那一层,坐落着四座道门大观。 最远离崖畔的那一座,是天谕神座聆听昊天旨意之地。 老人屏退下属,静静地立在大殿当中,他虔诚地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沐浴在昊天的光辉之下。 他在无声无息之间入梦,梦里遍布昊天神辉,是那样的光明与温暖。 可是一个人走来了,一个身着白衣腰挂朱红葫芦的人走来了,他吞噬了天地之间的光辉,仿佛要将世界化做永夜。 “冥王之子!” 天谕大神官骤然睁眼,神色惊愕而惶恐,他透过殿顶的透明琉璃望向那一轮太阳,虔诚地行了一礼。 “既然沐浴在昊天的光辉之中,就要斩除世间所有的黑暗。” 老人瞬息消失在殿中。 这一日,西陵神殿天谕神官得到昊天谕示,裁决司倾巢出动去往荒原,找寻冥王之子。 …… 荒原上有很多荒人。 荒原是一片无垠的草原,草原之上矗立一座绵长的山脉,山脉顶上终年积雪,山名天弃。 天弃,昊天厌弃。 一切的一切源于千年以前,那时世间还没有书院,没有大唐,更没有长安。 那一代的光明大神官叛出西陵神殿,只身入荒原,建立了魔宗。 西陵神殿大怒,远征荒原,将荒人逼入极北苦寒之地,从此世人谈魔色变,而魔宗山门所在的天弃山,也就成了天弃之山。 陈玄独自行在雪山林海之间,踏出了一道长长的脚印。 “四大不可知之地……” 陈玄轻声呢喃,他望向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山之巅,心中有些感慨。 西陵神殿依旧是世间最大的势力,书院也依旧是世间最强的书院,就连悬空寺的威名都依旧存世,只有魔宗已沉寂于世间多年。 陈玄停了下来。 因为前面有一群狼,远远地立在雪地之上,呲牙咧嘴地望向他,眼眸之中闪烁着凶戾的光。 群狼凶猛,几乎无惧一切。 所以最凶猛的那一匹狼成了篝火之上的烤肉。 陈玄盘坐在树下,坐在雪地之上,即便身前就是篝火,可他身下的雪却没有融化丝毫。 狼腿烤得焦酥,陈玄早就在其上撒满了各佐料,香气四溢,随着凌冽山风飘向远方。 陈玄不动声色地按住扑来的那一道白影,单手按住它毛绒绒的脑袋,降它压在雪地之上不得动弹。 他再次翻动简易木架上的烤肉,待到确认完全熟了,这才将肉连着木棍取了下来。 被陈玄按在地上的小东西,是一只小白狗,它竭力抬头,口水自嘴角流淌下来,显得格外憨傻。 “想吃吗?” 陈玄右手握住已有些焦黑的木棍,将那浑然一块狼王脊背肉在小白狗眼前晃了晃。 那只小白狗很乖巧很可爱,睁着汪汪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冒着热气的肉块。 “想的美。” 陈玄将肉递至嘴边,一口咬了下去,焦酥外皮咔擦作响,但内里包裹的肉却饱含汁水。 小白狗不得动弹,甚至不能张口,只能呜咽之声,已示不满。 陈玄再度咬了一口肉,那块足有人脸大小的里脊肉,只剩下了大半。 他忽然抬起头,望向百丈之外的那座悬崖。 “放,开,我,的,狗!” 有一道身影自崖上跳了下来,就似一块巨石,自天而落,将雪原砸出一个深坑,就连陈玄身下的地面都轻微一颤。 小白狗再次呜咽,似乎有些急切。 这是天弃山脉的一座山峰,陈玄所处之地还是此山山腰。 那道身影砸入地面,将崖上积雪震起,雪崩了。 雪花六角,薄如蝉翼,甚至要比蝉翼更薄。 一片雪花轻如鸿毛,但成千上万的雪花积聚一处,越滚越大,最终化作一道白色的浪潮。 小白狗见状奋力挣扎,企图挣脱那只魔爪,躲开那浩荡雪潮。 陈玄却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地,再度咬了一口烤肉。 那道身影忽然弹起,似投石机抛出的巨石一般,再度落下。 雪潮来的更快了。 陈玄右手衣袖忽然抖了抖,一道白影窜出,潜在雪中,现出百丈真身。 这是一条真龙,她身长百丈,通体洁白,足有井口粗细,龙角莹白如玉,鳞片大若拳面,神圣与苍茫两种气息在她身上相互交织。 白渊吐息,冰雪消融蒸腾成朦胧雾气,笼罩住整座山峦。 云雾之中,那道身影重重地落在了白渊头上。 陈玄遥遥望去,透过云雾,看清楚了那道身影的本貌。 那是一个穿着皮袄的小姑娘,她头上戴着兽皮帽,领间围着一道兽尾,看身材和露在外面的眼睛年龄肯定还很小,两只极长的黑辫子垂在身后轻轻摆荡。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倒骑在白渊顶上,嬉笑着用双手攥住了两根龙角。 白渊没有回答,她猛地摆尾,身形一动便蜿蜒而上,盘旋在高空之中。 小姑娘吓得哇哇直叫,紧紧地攥住龙角不敢撒手。 再度落地时,小姑娘原本红润的脸已经变得格外苍白,鼻下两道冰棱格外让人瞩目。 “回来吧。” 陈玄轻声道。 白渊摆尾,瞬息化作一道白光钻入陈玄袖中,小姑娘瞬间落在了地上,她苦着脸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向陈玄。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的狗?” 小姑娘来到篝火前,双手叉腰。 正文 第十五章 一剑一拳 , 如果一个奇怪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来到你面前,接着就开始问你的名字,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陈玄觉得有些奇怪,所以他没有回答,而是再度咬了一口烤肉。 那一块足有人脸大小的烤肉,此刻只剩下了一小半,不过诡异的是,即便是在这么寒冷的环境下,肉块已经冒着热气。 “那你放开我的狗。” 小姑娘忌惮地望向陈玄的衣袖,她虽然勇猛,但却不傻,她知道什么样的人是一看就打不过的。 陈玄默默地松开手,放开了小白狗,它颤颤巍巍地蹬腿,想要起身,但它被陈玄压了太久,而且白渊的真龙气息对于它来说太过沉重。 它试了很多次,但却依旧站不起来。 小姑娘用双手揉了揉脸,将鼻下的两道冰棱揉碎,这才伸手去抱那条小白狗。 陈玄并没有阻止,只是静悄悄地将烤肉吃的一干二净,连手上的油渣都不剩。 小姑娘抱着小白狗,面对着陈玄一步步向后退去。 她对陈玄忌惮到了极致。 无数次的战斗教会了她一个道理——永远不要把后背留给敌人。 “你别怕。” 陈玄拍了拍手,缓缓起身,对着小姑娘咧嘴一笑。 小姑娘面上强扯出一丝笑意,但她的脚步却越发急促了。 “我只是想问问,大明湖在何处?” 陈玄从袖中掏出了一串糖葫芦。 小姑娘咽了咽口水,想起了兄长的教导。 “不要吃别人给的食物。” 所以她乖巧地坐在陈玄身侧,认认真真地舔食着糖葫芦。 “你找大明湖做什么?” 小姑娘拍了拍小白狗的脑袋,它无辜地呜咽一声,不敢再流口水,但却控制不住。 “观剑。” 陈玄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十多年前,他曾经收了一个喜欢穿红衣的小姑娘为徒。 …… 世间有很多事,不能以常理视之。 千丈雪峰之中,居然潜藏着一座春意盎然的山谷。 青翠的山谷仿佛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异域,湖水映着高处的雪峰,谷外的天弃山里风雪凛冽,这里却温暖入如春。 那是一座平静而又明亮的湖泊。 “我打不过你,哥哥……没准也打不过你,反正山门已经多年无人去过了,带你去便是了。” 小姑娘不太喜欢走路,或者说,不喜欢走寻常路,若是有高崖,她总是喜欢一跃而下,而不肯花功夫走路。 “你叫什么名字?” 陈玄看向那两条晃晃荡荡的辫子,伸出手来拽住了一条。 小姑娘竟是想再次跃下,可这一次的崖壁很高,即便谷底是一片湖,但她也会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重伤。 “唐小棠。” 小姑娘从陈玄怀中抢过小白狗,气鼓鼓地侧过头去。 “好名字。” 陈玄没忍住再次揉了揉小姑娘的小脑袋,却在后者“狰狞”的目光下收回了手。 “你来早了。” 唐小棠望向那一片平静如镜面的湖泊,这样说道。 “山门就在湖底?” 陈玄同样望向那座湖,他拍了拍腰间葫芦。 一剑刺向湖面。 “有人!” 唐小棠的目光忽然一冷,她直直地朝着山谷对面的那一座雪峰望去。 一道剑意自雪峰之上袭来,瞬间跨山越谷而至。 那是一把木剑,当然,也是一把道剑。 世间有许多剑师,但剑意中蕴含道意的,却是少之又少。 陈玄两指捏住木剑剑尖,任凭剑柄如何颤动,都不能前进丝毫。 唐小棠依旧盯着那一座雪峰。 一道孤独骄傲的身影挟风而至。 “叶苏!” 唐小棠的心猛然一沉。 她哥哥与叶苏斗了很多年,就像她和叶红鱼也斗了很多年一样。 他哥哥与叶苏这几年几乎算是形影不离,可今日却只见夜苏,不见那道魁梧身影。 “道门?” 陈玄摇了摇头,如果这样的程度也能叫做道门,那么道门当真是式微了。 叶苏并未朝着两人而来,反倒直奔湖面而去,他似乎想要拦下那一道剑光。 一条银色丝线划过山谷。 叶苏一脚点在湖面之上,湖水粘连他的鞋底,被略微带起,随即落下,沉入湖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叶苏后退百丈,但胸前依旧多出了一条血线。 陈玄并未用全力,否则只需一剑便可将叶苏斩杀。 “你方才说来早了是何意?” 陈玄松开两指,木剑直直坠地。 他低下头,笑着看向唐小棠。 “哥哥说,每到春末夏初,山门阵法开启,其中的力量溢出,这才有入山门的机会。” 唐小棠没有丝毫出卖兄长的觉悟,反正自从数十年前那件事后,魔宗山门也就不剩什么了。 “不早,来得刚刚好。” 陈玄面色一肃,两指并拢做剑指,轻轻隔空一抹。 龙渊回掠,再划一线。 湖面上的涟漪瞬息一分为二,化作一圈圈半圆,直到一息之后才逐渐散乱,相互碰撞,最后消弭于无形。 就像是一块饼被一刀切开。 湖面始终没有合拢,每当水流靠近那一线时,便会被残余的剑气搅碎成雾气。 唐小棠后退了一步。 那把落在地上的木剑再度窜起,骤然回掠,化作一道褐色的线条。 叶苏将木剑背在身后,遥遥地望着陈玄。 天弃山上云雾缭绕。 有人从天落下,将云雾钻开了一个洞。 他轰然落向湖面,将湖水激起数十丈。 所幸他并未落在湖面正中,否则此刻已然被剑气撕成了两半。 “哥哥!” 唐小棠惊呼一声。 陈玄望向谷底,对面雪峰之上,叶苏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那是一个很强壮的男人,他双腿有火焰萦绕,始终在燃烧。 他穿着一身旧皮袄,踏着一双旧靴子,一脚踏向湖面,瞬息激射而起,直朝着陈玄而来。 他在半空中陡然停滞,一脚踏在虚空借力,胯带动腰带动胳膊,一拳轰出。 他的拳头很大,至少比陈玄的脸大。 陈玄的拳头很小,至少比这人的脸小。 两个大小悬殊的拳头碰在了一处。 一股气机自两拳拳面波及开来,就似湖面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但气机涟漪却只是半圆。 陈玄身后的一切纹丝不动。 正文 第十六章 天下行走 , 世间修行五境,到第五境知命境便可被称作大修行者。 叶苏与名为唐的魁梧汉子,都是不可知之地的天下行走,他们的修为与杀力已然屹立在知命境的巅峰,也就是立在了世间的巅峰。 唐猛地自湖泊弹起,一拳轰出,用尽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也燃烧了气海之中的每一缕天地元气。 这一拳轰出,即便是叶苏也不敢硬抗,但却被眼前的白衣人轻飘飘地挡下。 “你究竟是谁?” 唐怒目圆睁,猛地吸气,接着再度将拳头向前递去。 陈玄不动如山。 “哥哥,快走。” 唐小棠抱紧了小白狗,她的修为自然不及唐精深,但她却是在场唯一见过陈玄出手的人。 叶苏忽然望向远方,有一道红色的身影,正飘然而至。 他的面色依旧是那样冷冽,甚至可以说,更加冷冽。 陈玄将拳头缓缓向前推了一寸,唐被一股巨力掀翻,重重地跌落湖面。 “他没事。” 陈玄侧过头,静静地看向唐小棠。 唐小棠却忽然转头,望向身后,她渐渐张大了嘴巴。 那道红色身影逐渐显露真容,原来是一位身着红衣的绝美女子。 那一抹红意落在纯白的冰雪世界中,显得格外刺眼。 一片片雪花飘起,似乎毫无规律,但又像暗含大道,一片片飘向陈玄。 陈玄一指点在空中。 数百片雪花停滞在空中,接着便粉碎成冰沙。 红衣女子的身形陡然停滞,接着,她那白皙如雪的肌肤上,渗出丝丝血迹。 “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陈玄环顾四周,微微一笑。 他忽然掐了一道法诀,一团火焰自他口中飞出,朝着湖面落去。 那座足有百丈宽的湖泊,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 唐再度弹起,一跃便飞至叶苏身侧,此时的他看着很是狼狈,身上血迹斑驳,浑身湿漉漉的,可头顶的长发却又被什么烫卷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 叶苏再度握紧木剑剑柄,眉头微蹙,望向对面的那一座山崖。 荒人将魔宗称为明宗,唐则将自己的宗门称作大明宗,所以这座湖便叫做大明湖。 大明湖被那团火焰炙烤着,就像是用一根稻草去烧一口装满水的大锅。 但令人惊讶的是,只是十息的功夫,便已可见湖底微红的沙石与焦黄的鱼尸。 陈玄一手提起唐小棠,将她抛了出去,一道弧线自一座雪峰落向另一座雪峰。 当红衣女子飞掠到叶苏身侧时,陈玄已经落在了湖底。 “你来做什么?” 叶苏握着木剑,神色淡漠,他甚至不去看许久未见的妹妹,而是继续盯着湖底的陈玄。 “他是冥王之子。” 叶红鱼看似平静地望向叶苏,但她的心中却并不平静,她一直希望能够得到兄长的认可,为此她做了很多事,但却事与愿违。 “冥王之子?” 叶苏猛然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叶红鱼。 就连唐也瞪大了眼睛。 十多年前,叶苏与唐,还有一个来自悬空寺的小和尚,三人行在荒原之中。 他们看见了一处蚁堆,还看见了一条一道浅沟。 一道纵横至天际的黑色浅沟,它是那样的黑,又是那样的浅,就似一道黑色的线条。 没有人敢踏过那条黑线,那道浅沟。 即便是骄傲而强大的他们。 因为那是冥王之子降临人间的象征,而冥王代表着永夜,代表着无人能够生还的永夜。 叶苏与唐对视了一眼,后者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相信冥王之子已经降临人间,但我想不会是他。” 唐身上的每一块肌肉,甚至每一块骨骼都在颤栗。 “理由?” “你见过冥王之子会把狼认购成狗的嘛?” 唐小棠将小白狗高高举起,叶苏望着那条小雪狼沉默不语。 唐咧开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叶红鱼静静地盯着叶苏,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那是天谕。” 叶苏轻轻抚摸着木剑,一跃跳下了湖底。 “哥哥,我们也要去吗?” 唐小棠抱着雪狼,好奇地望向湖底。 “入我大明宗圣地,向来生死难料,相信我,他们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唐轻轻地揉了揉唐小棠的脑袋,叶红鱼站在一旁,神色复杂。 于是她也跃下了湖底。 …… 炽热是唯一的感觉。 就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被烈火烧红,然后一点点刺入肌肤。 叶苏是知守观的天下行走,他的道术很高,他试着调动天地元气,企图将冰雪召来,雪来了,但却在瞬息消融,蒸腾成水雾。 叶红鱼一步步踏在湖底,通红的沙石就似火炭一般,将她的鞋底灼穿,并且将她娇嫩无茧的玉足灼烧出一道又一道黑斑。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相距不过十丈,但却彼此相顾无言。 叶苏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望向那一座雪峰,他落在了湖边靠近雪峰的一侧,但不知为何,此时却到了湖的另一边。 因为那一座雪峰离他更远了。 他没有多想,继续向前走去。 他想起了荒原之上的蚂蚁,那些被他一剑斩碎的蚂蚁。 此时的他也如蚂蚁一般——他是热锅上的蚂蚁。 …… 陈玄也停下了脚步。 他已经来到了真正的湖心。 这里的湖底依旧遍布沙石,只是不再通红。 这些石头或大或小,形状各异,有的中空似被风镂出的艺术品,有的圆滚如鼓,有的纤细如林,有的则是模样怪异根本不知该如何形容。 整座湖底的石头,就这样出现在视线中,仿佛同时出现在胸中,哪怕圆滑的石头也充满了无形的尖锐棱角,让看到它们的人感到胸中堵塞不安。 “这是什么阵?” 陈玄在心湖小楼中翻阅,终于找到了两个字。 “块垒。” 陈玄忽然笑了起来。 “所以,这种横亘天地的大阵就是一堆石头?” 他笑的是那样开怀。 两指并拢,轻轻一划。 银线横空。 千万道剑气被瞬息激起,从四面八方涌来。 “轲浩然,我终于看到了你的剑。” 陈玄透过大阵的禁制,看见了那一座巨大如山的石门。 正文 第十七章 枯瘦老僧 , “好猛的剑。” 叶苏立在距离湖心十丈的地方,望向湖底的一块块石头,那些石头不仅有一股股不屈的意气,还有一道道斑驳剑痕。 叶红鱼已经在块垒大阵中迷失了方向,这些看似寻常的石块,却如同桃山上的桃树一般,有着扭曲空间的力量。 即便是叶苏,也是花费了很大一番气力才接近湖心。 而叶红鱼尚未入知命境界,又怎能抗的住那一道道不屈棱角之意? 天下人将三位容貌天姿俱是一流的女子评做三痴,叶红鱼恰在其列。 痴迷于道,故名道痴。 她并不知这些乱石便是块垒大阵,她在一阵横冲直撞无果之后,终于看见了石块上的剑痕。 叶红鱼曾在裁决司翻阅到了一些尘封多年的往事,有人一人一剑,只身灭魔宗,仗剑上桃山。 自那以后,那人便是叶红鱼道途上的目标。 她猜到了这些剑痕是何人所留,于是她抽出了腰间道剑。 一剑剑斩下。 …… 陈玄立在石门之前。 那是一座很大很大的门,大到需要用座来形容。 陈玄伸出食指,指尖触碰在石门之上,噗的一声轻响,门缝间积攒数十年的灰尘喷溅而出,接着石门缓缓开启。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座高耸入云的天弃主峰,又看了看那轮镶嵌天上的大日,笑了笑,这才进入门中。 陈玄一步步踩在漫长石阶之上,动作看似缓慢,但却只在几息之间便跨越了九万五千级台阶。 他看见了魔宗山门的大殿,道路两旁的石壁之上有许多线条,简单拙朴,逐渐勾勒成一幅幅图画。 陈玄的视线并未在这些壁画上停留,他抬起头,望向那座大殿的穹顶。 “山门原来真的是山门。” 魔宗将一座雪峰掏空,山门就建在山腹之中,因而这座大殿雄伟到了极致。 这座大殿的空间之大,只能以百丈做单位去测量,山有多高,大殿便几乎有多高。 陈玄立在大殿之外,微小的像是一粒尘埃。 “世人的力量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强大。” 陈玄呢喃一声,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 …… 大唐帝国西南边陲的一座小镇,这里距离渭城不远。 一棵高大的枯树下,书生正捏着筷子,往铜锅里放入肉片。 他的动作其实不算太慢,但总是有一些很诡异的停顿,这让坐在树下等候的老人有些不满。 “老师,他真的是冥王之子?” 书生缓缓将牛肉在红汤中涮了涮,这才看向夫子。 夫子咽了咽口水,看着李慢慢那缓慢的动作,不由得一阵气急,但又有些无可奈何。 “为师在人间找寻了千年,依旧不清楚冥王是什么样子,自然也就不清楚冥王之子的模样。” 夫子实在忍不住了,捏起筷子将李慢慢筷间的肉片夺了过来。 “老师,您的动作有些违礼。” 书生将筷子放在铜锅边上,轻轻按了按腰间的书卷。 “违个屁,礼都是我定的,我说了算。” 夫子将肉片在碗中蘸了蘸,接着便送入了嘴中。 一头牛拖着车架,立在一旁,见状不满地哞了一声。 李慢慢再度涮肉,这一次的肉却是给那头牛吃的。 “老师,既然他不是冥王之子,那便是小师弟喽?” 夫子一边嚼肉一边摇头。 “冥王都是虚妄,何谈什么冥王之子?” 他笑了笑,忽然望向远方,或者说,望向海岸。 一叶小舟飘飘荡荡地靠近岸边,道人立在舟上,一步迈出。 一根木棒缓缓飞来,在他的肩上敲了一下。 道人的肩头陡然一塌,他连忙对着木棒行了一礼。 “冥王之子既已降临,夫子,你又有多少时日?” 道人不敢轻声语,只能在心中呢喃。 …… 陈玄推开了殿门,一座巨大的石碑充斥了他的视线。 “书院轲浩然灭魔宗于此!” 陈玄望向石碑上那一行不可一世的文字,哈哈大笑。 “只可惜你早生了几十年,否则你我定能成为知己。” 殿外殿内遍布白骨,能够在轲浩然剑下保留尸骨,这些人生前应当也都是修为不俗的修行者。 陈玄一边走,一边感悟着剑痕之中留下的剑意。 越往里走,剑痕越深,白骨越密。 陈玄望向那遍布大殿各处的剑痕,又看了看那堆积成山的白骨,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疑惑。 “你究竟为何要灭魔宗?” “人世间很多时候,有很多事情,其实并不需要原因,也不需要理由。 因为那些原因和理由,如果换一个角度去想,往往都是痴妄。 他当年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可以给出无数种解释,但真实情况是,那年他就这样来了,然后这样做了。” 白骨山后传出一道沙哑的嗓音。 陈玄闻言一怔,接着伸出拇指与食指,轻轻在空中一捻,接着又是一拨,如同弹琴一般。 一道微弱似游丝的气机自指尖绽开,在殿中来回游走。 陈玄心中了然,出声之人是一位曾经修为极高,但却跌境惨重的老人。 他一步步朝着那位老人走去,或者说,朝着那位老僧走去。 老僧真的已经很老了,他的牙齿已经尽数掉落了,两绺白眉垂落在干瘪的胸前,僧袍破破烂烂,丝丝缕缕如同败絮。 “说说,轲浩然当年是如何出剑的?” 陈玄笑着将手指按在了老僧的眉心。 老僧眼眶深陷,眼窝黝黑如同黑洞,但他的眼神偏偏透露着一股慈悲之意。 但陈玄依旧将食指按在了他的眉心,云中法力飞速运转,丝丝缕缕化作剑气,凝在指尖,如同一根极细的针。 “小友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老僧抬起头,却牵动了贯穿腰腹的两道细长锁链,他面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但那双眼眸依旧是那样的温和。 “你一个佛门中人练了魔功,你不会想告诉我你是来此处超度冤魂的吧?” 陈玄笑着加快了气机运转,指尖剑气入老僧眉心一寸。 “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复述轲浩然的出剑轨迹,我就饶你不死。” 老僧望着陈玄,沉默良久。 正文 第十八章 破开樊笼 老僧沉默了,这数十年里,他每一日都在期盼有人能够进入魔宗山门。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或许第一个进来的会是魔宗残存的小崽子,或许会是追寻至此的光明大神官卫光明,甚至或许会是重新起了杀心的轲浩然。 但他觉得这些可能都不算可怕,因为这些人虽然强大,但他却熟悉他们的性格。 而眼前这位,显然是既强大而又陌生的,这样的人物,让他怎么能够破局? “你是个疯子。” 老僧静静地望向陈玄如同古井一般的眼眸。 陈玄收回了那一缕剑气,一指按在老僧眉心。 老僧依旧枯坐在地,未曾移动分毫,但他的眉心已经凹陷了一个寸许深的坑洞。 “轲浩然是疯子,你也是,只可惜你永远也追不上轲浩然,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如今已然抵达超凡境界了吧。” 老僧似乎没有察觉到**的苦楚,他依旧平静地望向陈玄,就像一个长辈望向晚辈。 但他猜错了,陈玄的年龄比他小不了几岁。 “我和轲浩然疯不疯暂且不论,但你一定是个傻子。” 陈玄笑着老僧周身的剑痕,还有承载剑痕的青石板。 “轲浩然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陈玄想了想,就地盘坐,解下腰间葫芦,饮了一口酒。 老僧的眼神依旧是那样温和而纯净,仿佛佛门的佛光与昊天神辉融汇在了一处,可惜他的胸膛略做起伏。 “看来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 老僧平静了下来,他望向陈玄手中的葫芦,微不可察地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 “你来自何处?知守观还是书院?” 老僧的境界早已枯朽,但眼力依旧还在,他自是能够看出,陈玄起码也是知命巅峰的境界。 “我说了,你复述轲浩然的剑势,我饶你不死。 我已经给了你两次机会,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 陈玄对老僧失去了耐心,于是他将葫芦系在了腰间。 “不是书院,那便是知守观了。 七间草屋可还安好?” 老僧自以为摸清楚了陈玄的底细,于是他笑了笑,准确地说,是扯了扯干瘪的嘴角,兴许是肌肤太过干燥,唇齿摩擦时,发出壳了壳的响声。 陈玄摇了摇头,他坐在原地,拍了拍葫芦。 一柄通体金黄的小剑悬停在了老僧身前,猛地一划,却并未划向老僧,而是对准了青石板上的剑痕。 “你认识夏侯?” 老僧面色一喜,接着又是一黯,轲浩然不杀他,而是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将他幽禁在此,青石为篱,剑痕为栅,构成了世间最为强大的一道樊笼。 他不觉得世间有谁能从外界破开此阵。 当然,夫子除外。 但眼前这位白衣剑士怎么会是夫子? “我见过很多蠢货,像你这么聪明的蠢货倒是少见。” 陈玄笑了笑,龙渊剑在一息之间来回千次,一道道丝线纵横交错,但每一道恰好都与一道剑痕垂直。 轲浩然很强,但他终究不及夫子,何况他已然离世。 陈玄一息千剑,每一剑都是世界中的一种事物,丝毫看不出有“入魔”的痕迹。 但老僧却警惕了起来。 轲浩然一剑化万法,布下了这座樊笼大阵,照理说,只要境界没有高过轲浩然,就不应该能够牵动天地元气才对。 “你究竟是谁?” 老僧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他已然可以感知到那座樊笼大阵有了一丝裂痕,天地元气顺着那一道裂痕钻入,他拼命地汲取着,企图能够快些恢复境界。 “轲浩然这样的人物,居然会被你这样的鼠辈算计,真是令人唏嘘。” 陈玄缓缓站起身,握住了剑柄。 单凭驭剑,似乎并不能破开这座大阵。 “先前我问你轲浩然的出剑轨迹,并不是要观他的剑,而是想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现在我大概知道了。” 陈玄望向那一道道残缺剑痕,即便被拦腰斩断,但依旧留存着一股意气。 一股与块垒迥乎不同的意气。 千年前那位带着明字卷天书叛逃出西陵神殿的大神官,凭借着一股不屈之意,硬生生在人世间凿出了一片不属于昊天的世界。 而轲浩然的浩然剑气,就似奔腾的溪流,就似飘荡的浮云。 我心畅快,何处不能去,这便是一种近乎无道理可讲的理所当然。 因为理所当然,所以哪怕千万人在前,我要去时便去。 这便是轲浩然的浩然剑气,所以即便过了数十年,这些剑意依旧留存。 陈玄握住剑柄,望向大殿穹顶,透过石柱,透过山顶,望向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天空。 轲浩然只练一剑,一剑便是万法。 陈玄练千万剑,千万剑便是一道。 一剑劈下。 剑破樊笼。 心破樊笼。 “原来你也入了魔。” 老僧缓缓站起身,胸腹之中的两根锁链哐当作响,他捏了一个手印,有一朵纯净的莲花在他手中绽开。 莲生三十二片,一片一世,一片一相。 “我与轲浩然一般,早已无惧上天。” 陈玄握剑,一剑横斩。 一线越万丈。 可大殿并无万丈之宽。 叶苏与叶红鱼恰好进入殿中,便见山崩地裂。 “我叫莲生,我生来便是佛,生来便是魔。” 老僧闭眼,阖然长逝。 “他杀了莲生神座。” 叶苏望向那一座即将倒塌的巨大殿宇,喃喃道。 “他果然是冥王之子。” 叶红鱼望向老僧一分为二的枯尸,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莲生二十三,曾为佛门护法,曾为西陵神座——墨玉宝座之上的裁决神座。 “除非掌教亲自出山,否则神殿之中,无一人是此人对手。” 叶苏背着木剑,飞速地朝外掠去。 叶红鱼望向兄长的背影,冰冷的眼眸之中多出一分委屈的神色。 陈玄笑着望向缓缓滑移的大殿,一步踏出,便来到荒原。 “是时候去见见柳白了。” 陈玄将龙渊剑收入养剑葫中,遥遥地望向南方。 夫子曾言柳白的剑可于人间无敌,他倒是要看看,柳白的大河剑能及浩然剑几分? 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正文 第十九章 柳白的剑(中元节快乐) 南晋都城外。 一座黑白二色的古阁临崖而立,这便是剑阁,柳白的剑阁。 剑阁建筑往山崖里去,是一方清幽的大洞,洞顶直通峰顶,有天光洒落,洞底有一片碧潭,一间草屋,仿佛一个单独的小天地。 柳白坐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静静地看着谭中盲鱼吐着水泡。 鱼本不该盲,但潭里藏着一把剑,一把人间之剑。 这把剑,他已经养了十八年。 “他们说你是冥王之子。” 柳白并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很冷,很锋利,就似一把剑,头上万千青丝披散玩,就似千万把剑。 柳白身上的一切似乎都是剑。 “看来你并不这么觉得。” 陈玄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潭边,他的身上看不出似乎剑意剑气,若非他手中握着一把剑,甚至要怀疑他是否是一个剑客。 “如果冥王之子也懂剑,那一定是一把黑暗到足以吞噬光明的剑。 可你的剑,并不是这样。” 柳白依旧盘坐于地,只是离地一寸,缓缓转身。 “夫子说你身前一尺便是无敌,我想试试。” 陈玄笑着看向柳白。 柳白笑了笑,他看见陈玄向前踏出了一步。 身前一尺并不是真的一尺,而是青锋所及之处。 所以,三尺的距离已经足够柳白无敌了。 “那是你的剑么?” 陈玄并没有看向柳白挂在腰间的长剑,而是望向他身后的水潭。 柳白在潭前静思多年,就是为了养出一把真正的剑,这把剑上寄托了他所有的剑意、精神与气魄。 “杀你不需要用到此剑。” 柳白已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站起了身,就似一条弹簧被瞬间拉直,就似一把坚韧的剑弯曲而又弹开。 剑阁外,天下最强的两个剑士将要问剑。 柳白缓缓拔出长剑,那一柄锈迹斑驳的剑,一点点褪去斑痕,变得那样明亮。 那把剑映照着天上的云朵,地上的流水。 溪流自很远很远的地方涌出,流经高山,渗透山石,承接无数雨水支流,化作一道滔滔大河。 大河冲刷着沿途的泥土沙石,逐渐混浊,黄色的河水裹挟着细小的石块,将石块的棱角逐渐磨平。 柳白挥剑了,他的剑必定就是一剑。 柳白步入修行道,初识便见到一条滔滔大河,故而被修行界认为是绝世天才,其后他在大河畔悟出自已的剑道,所以他的剑法被称为大河剑。 大河剑出,便出大河。 混浊苍黄的河水自天而下,就似是天上破了一个口子,穹宇之上的河水化作瀑布,垂落人间。 陈玄也拔剑了。 那把通体金黄的长剑,似乎承受极为沉重的重量,因此拔的很慢。 比柳白要慢。 就似剑锋之上背负着一座山岳,一座巍峨耸立的山岳。 不,不是一座,是很多座,是九九八十一座。 可龙渊剑又瞬息快了起来,比柳白快。 就似云聚云散,瞬息万变,而又毫无痕迹。 八十一座山岳之间,有一片云海。 云海是那样的朦胧松散,山岳是那样的凝实沉重。 柳白拔剑的速度很均匀,陈玄拔剑却是先慢后快,于是两人的剑碰在了一处。 大河滔滔,黄沙沉溺。 山阻大河,云收水雾。 上善若水,地势为坤。 山河相逢,土水相遇。 这是两把天生敌对的剑。 柳白的眉毛挑了起来,他并没有动怒或是惊讶,相反,他此时很兴奋。 剑需饮血才算开锋。 柳白的剑需要斩断很强的剑,杀掉很强的人,才有可能真正无敌于天下。 陈玄神色淡然,缓缓地将龙渊剑锋下压。 剑断了。 柳白的剑断了。 柳白的大河剑断了。 那条宽阔大河,被群山所阻,河水蒸腾被云气所收。 去路被挡,来源被收。 黄河之水天上来,而云朵恰好在天上。 “我觉得,杀我必须用那一把剑。” 陈玄看向左肩染血的柳白,笑着说道。 …… 一天前,就在陈玄剑破樊笼之时。 距离荒原千里之外的地方,有一座山,山上生着很多桃花。 很多年前,有人仗剑上山,杀了很多个五境之上的强者。 很多年前,有个叫卫光明的光明大神官,被困神殿在了樊笼之中。 这一困,便是十四个春秋。 已经有人证明过樊笼可以破开了,所以樊笼会被破开。 老人起身走到那排看似疏松并且低矮的木栅栏前,他静静看着栅栏,看着自己相伴了五千个日夜的它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说了一句话。 “我本心无樊笼,樊笼如何拦我?我道心光明,光明如何拦我?” 说完这句话,老人伸出遍布皱纹的手,轻轻触碰那一道栅栏。 栅栏轻颤,灰尘尽散。 栅栏碎了,化成了齑粉,化作无数光明的尘埃,飘荡在幽暗的阁楼之中。 …… 裁决神殿之中。 有人以手撑颔,静坐在墨玉神座之上。 他忽然浑身一颤,就似那一道栅栏。 他威严如山,深邃似海的双眸之中,忽然出现两道极其细微的光点,细微得就像尘埃,光明得就像昊天洒下的光辉。 浓稠的鲜血自他双眼渗出,缓缓滴落在深红色的神袍上。 …… 长安城中,宁缺与桑桑都在书院后山。 此时的宁缺已经不再是毫无背景的老闭斋老板,他已经多出了一个令世人侧目的身份。 他是书院的十三先生。 “荒人南下了,你作为书院的天下行走,必须亲往荒原。” 君陌的神色有些恍惚,以至于他的话语像是梦呓。 师兄弟们已经习以为常,自从某个夜晚以后,君陌就不再畏惧昊天丝毫,他每一夜都会仰望天空,仰望那一片浩瀚但却缺了什么的夜幕。 宁缺闻言嘴角一垮。 “师兄师姐们,你们哪一个不比我强,干嘛要我去做书院的天下行走?” 余帘静静地瞥了他一眼,宁缺瞬间收敛神色。 “正因为你是小十三,所以才让你去历练,对了,这是老师的意思。” 宁缺无奈地望向桑桑。 “只能你一个人去。” 陈皮皮笑了起来,脸上的肥肉直颤,互相拍打,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桑桑闻言沉默了很久,她忽然望向天空。 正文 第二十章 人间之剑 柳白,剑圣,人间第一强者。 这三个字眼联系在一起,即便是西陵神殿的掌教都要谨慎对待。 柳白挥剑的距离之内,便是无敌的领域,这是一个神话,一个可以无视境界与岁月的神话。 但今日,这个神话被打破了。 神话似乎生来就是要给人打破的。 只不过打破神话的是陈玄。 “你身后的那把剑,才是你真正的剑。” 陈玄缓缓收剑,接着望向柳白身后的幽绿潭水。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柳白立在潭边,他在犹豫,照理说他这样如剑一般纯粹的人是不会犹豫的,可这把剑涉及了很多事情。 这把剑是他破五境的契机,是躲避昊天视线的法宝。 “他们来了。” 陈玄转身,望向那座阁楼,阁楼之上,三剑飞来。 很长一段时间,柳白的剑便是世间最强的剑,所以剑阁也是世界很强的阁。 剑阁峥嵘而崔嵬。 百丈距离,三尺青锋。 割裂。 一切都被割裂了。 无论是是空气,还是尘埃,甚至是昊天的光辉,都被那三把剑割开。 三把剑俱是三尺,重不过十余斤,可在不断割裂的过程中,三把剑重若千钧。 剑阁是柳白的剑阁,但剑阁不只有柳白。 三位知命境界的剑师,而且剑势几乎同出一源。 这样的三剑一齐飞来,即便不足以杀死五境之上的存在,也会让他们废些手脚。 柳白对于真正的剑士,只会用最堂堂正正的手段。 于是柳白出剑了。 他的佩剑已经断了,但断了的剑也是剑,手中有剑的柳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会被任何人忽略。 半剑出,三剑断。 “滚。” 柳白眉如剑锋,声音也似剑剑相撞的金石之声。 他望向陈玄手中的剑,难得地笑了笑,即便是这样,他也并未因笑容而温和几分,他依旧凌厉的像是一把剑。 十八年能够做些什么呢? 一棵小树足以参天,一个婴儿长成青年,一众世人散了又见。 柳白用十八年养了一剑,这把剑上不仅承载了他的一切,还承载着岁月更迭。 鱼死了,潭空了。 剑来了。 再强大的剑也是剑,柳白将那一把人间之剑握在手中,却与此前那把锈剑并无太大差别。 人间之剑与那半把锈剑融为一体。 “接剑。” 柳白的千万青丝在一瞬之间绷直了,就像千万把剑。 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一把剑。 柳白挥剑了,世人皆知柳白的剑必然是一剑,因为他杀人从来只需要一剑。 今日他却对同一个人出了第二剑,他破例了。 破例便是破开自己的樊笼。 这把剑毫无束缚,剑锋将完全呈现在世间。 一剑横挥。 自剑阁崖上为中心,一条线向两侧无限延伸,自南晋一直去往大唐。 那一条线向前推了三尺。 陈玄终于不再是那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右脚向后撤了半步,双手紧握剑柄,剑势如同山岳,磅礴而巍峨。 一剑纵斩。 自上而下劈来。 这把剑曾开天门,曾杀天人。 同样是一条线,但却是自天际垂下地面。 这条线同样也向前推移三尺。 横线越千里,纵线垂天地。 两线交错。 终于还是有一线断了。 陈玄咧开嘴角,全然不顾那道自左肩撕扯到右肩的剑伤。 柳白手中长剑一寸寸消散,化作尘埃扬于世间。 陈玄忽然笑不出来了。 因为天黑了。 可此刻还是白天,为何会天黑? 他抬起头,望向天幕。 黑色的幕布自东边缓缓推移而来,已经遮盖了半块天空。 雷声大作。 …… “为何会有雷声?” 李慢慢立在夫子身后,同样望向天空。 “那不是雷声,那是开门的声音。” 夫子抱着酒壶饮酒,酒是灵酒,陈玄的酒。 天幕之后,一扇无比沉重的金色大门缓缓开启。 那道金色大门之后,是昊天的神国。 “他既然不是冥王之子,为何会引得昊天神将降临?” 李慢慢紧紧地捏着那本书卷,手指青白,在如此浩荡的天威面前,即便是他也会有些恐惧。 “那是因为昊天感受到了威胁,来自人间的威胁。” 夫子笑了笑,似乎并不把那一道黑暗天幕放在心上。 天空一分为二,半黑半白,泾渭分明。 白色的那一半天空忽然黯淡起来。 并不是天空黯淡了,而是有什么自天幕中出来,顿时压住了世间的一切光明。 一颗巨大的黄金龙首,从云中探出,神情漠然,俯瞰人间。 南晋都城的所有人,包括剑阁之中的剑士,都对着那一条巨龙跪伏在地,神色虔诚。 西陵神殿之中有关于龙的记载,佛经之中也有与龙相关的故事,但却从未有人见过真正的龙。 当然,陈玄不在此列。 他抖了抖袖,一条通体洁白的龙腾跃而出,瞬息变作千丈。 这才是白渊真正的本体。 磅礴的气运让白渊由真龙化作天龙。 两条龙悬浮在天空,那条黄金巨龙身长万丈,白渊在它面前并不显得庞大,但那种苍茫的气息却让巨龙缓缓移动了龙首。 它吐息了。 金色的光辉如同沙砾,沙砾汇成一条大河,落向白渊。 白渊似乎并不畏惧,她睁大了那双大如楼阁的竖瞳,猛地摆尾,便朝着黄金巨龙撕咬而去。 世人抬起头,望向天空,却发现天上有两条龙。 他们分不清谁是光明,谁是黑暗,溢散的光辉洒向人间,是那样灼目,于是这一日有千万人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 陈玄胸前的伤口逐渐愈合,他握紧了龙渊剑。 他已经明白了这变故的来源。 他可以剑化天地,模拟昊天世界的气机,但柳白不能,从他握住人间之剑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属于自己的规则。 可惜他并不能掩藏这些痕迹,因此在与陈玄一战之时,惊动了昊天。 因为那一把剑实在是太强了,强到足以对昊天产生一丝威胁。 此时柳白已经死了,那一把剑已经毁了,但昊天的使者依旧降临了人间。 柳白的剑化成飞灰,于是陈玄的剑便是新的人间之剑。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夫子斩神 , 黄金巨龙所处的位置很高,因为那是在昊天的天门之外。 寻常修士甚至不能飞至此处,更毋论伤及皮毛。 但世间总有些例外,就似数十年前的轲浩然,就似手握人间之剑的柳白。 当然,还有陈玄和夫子。 陈玄此时的境况不可谓好,因为他毕竟被柳白此生的最后一剑所伤,即便此刻肉身的伤势复原,但根基已然有损。 就似一块玉璞,虽然透亮水润,但却有了一丝裂痕,这样的玉不能说不好,只是难以大用。 黄金巨龙太大了,它仅仅是露出了龙首,便已经比南晋的都城还要大,白渊虽然跟脚比这条巨龙高贵,但是境界实力却是差上不少。 没过多久,白渊便伤痕累累地坠落了下来。 更加让人心悸的是,那条巨龙开始咆哮了,一边咆哮还奋力地将龙身挤出天幕。 片刻后,一辆纯由黄金打造而成的战车,在黄金巨龙的牵引下,渐渐驶出云层,出现在人间的天空里! 那辆黄金战车是那样巨大,又是那样光明。 黄金战车之上,站立着一名神将。 这位神将很高,比魔宗山门的那座大殿还要高。 这名神将的表情极为冷漠,眼眸里散发着炽白色的神辉,完全无情无识,站在战车里俯瞰人间,目光所触之处便化虚无。 人间只有寥寥数人能够看见这位神将,夫子,观主,讲经首座,陈玄,除此之外,便是知守观后青山蚁窟之中的那群残废。 但问题是,看见了不代表能够阻止,更不代表能够击败甚至击杀。 陈玄知道,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杀不死那位看似光明至极的神将。 所以他大概能猜出来,知守观的观主也不能,悬空寺的首座更不能。 此刻,只有夫子能够阻止那位金甲神将。 此前的很多很多年,有很多很多位破开五境的高人,他们兴许没有夫子高,但起码要高过世间的绝大多数人。 但是,只要是私自破开五境之人,一旦被昊天发现,就会将他们以昊天神辉焚烧干净,最终融成最为光明的存在。 这便是那位神将的来历,他便是很多很多年来五境之上存在的神性总和。 “不过,我从来不会将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即便你是夫子。” 陈玄笑了笑,他直直地立在崖上,俯瞰着一道道跪伏的身影,他握紧了剑柄,一剑自下向上撩去。 一线自地而起,直刺向天。 龙首被一剑钉在天幕之上。 神将漠然地望向人间,望向陈玄所在的剑阁山崖。 一柄足有十余里长的光剑出现在他的手中,向着南晋都城斩下。 陈玄胸前的剑伤再度撕裂,他却再次一剑向天斩去。 “他能挡住吗?” 李慢慢立在夫子身后,静静地望向那两道自地刺向天的白线。 “他和你小师叔很像,只要有什么压在头顶,他们总是想将它斩开,即便那是天。” 夫子没有回答李慢慢的问题,他见到了向天挥剑的陈玄,忽然想起了轲浩然。 柳白的人间之剑是一片潭水,那并不是一把实质的剑。 陈玄的人间之剑,不但承载着人间气运,本身更是一把极其强大的剑。 这样的一把剑,落在任何一个剑士手中,都足以惊世。 而这把剑,本就属于陈玄,即便他此刻受伤,即便他此时杀不了神将,但是挡下这一剑,并不是难事。 又一道纤细若发的丝线,从地上刺向天空,划过那一把长达十余里的光剑。 光剑碎了,化作万千光明沙砾,洒向人间。 无知的凡俗抬起头,虔诚地望向天幕,沙砾洒下,将他们眼中的水分蒸干。 见过最极致的光明,从此便只剩下黑暗。 神将并没有感情,但他察觉了陈玄对于昊天的不屑,所以他再次一手虚握。 昊天的世界,永远不会缺少昊天的光辉,何况神将背靠神国。 所以,又是一把光剑凝聚,一剑斩向剑阁之上的悬崖。 但他并未停手,而是再次凝聚一把剑,这一剑将要斩向南晋都城之内。 “慢慢,为师在人间思索了千年,找寻了千年,也是躲避了千年。 我终于明白,原来冥王并不可怕,昊天也未必可敬。” 夫子伸出了一只手,抓向天空,恰好掐住了神将的手腕。 陈玄挥出一剑,却只能挡下一剑。 剩下的一剑,就要落向南晋都城了。 “你来自昊天神国,用的是光明神剑,一味光明,便失去了真实,就似你一般。 今日,我便让你看看完整的人间之剑。” 夫子将右手摊开,陈玄手中龙渊不受控制地飞出,径直落入夫子之手。 这一瞬太快,那柄斩向南晋都城的光剑甚至还没落下地面,陈玄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敛剑势。 陈玄已是炼神返虚的境界,龙渊又被他温养多年,即便如此,长剑依旧不受控制地脱手而出。 炼虚合道?或是已然成仙? 夫子的强大,远远超出陈玄的想象。 这几十年里,夫子从来没有出过手,以至于渐渐要被世间百姓所遗忘,甚至就连修行世界里的人,也偶尔也忘记他的存在。 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那些传说故事里,夫子用的武器是一根棒子,宁缺以亲自惨痛经历确认,夫子的武器确实是一根棒子。 夫子不用剑,既然他要让天空里那名光明神将见识一下人间之剑,那么他只有借剑,他伸手向人间,于是人间飞来一把剑。 黑色大氅随风飘舞,夫子身形扶摇而上,已至青天。 他望向光明而又黑暗的天空,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那一柄光剑,已然抵达南晋城上百丈。 他随手挥出一剑,璀璨的光明与渐渐消弭的黑暗之间,忽然多出了一道剑痕。 那道剑痕极深,似乎要将天空裁开。 剑痕蔓延,自天空落下地平线。 那一道光剑碎裂了。 陈玄静静地望向天空,望向那一把属于他的剑,他喃喃自语。 “真高啊。” 于是他也再次挥出了一剑。 以指为剑。 一剑指向那位神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永夜与月 , 夫子不用剑,但他依旧挥出了第二剑。 当规矩成为了夫子的规则时,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奈何他了。 仅仅是一剑。 那一剑在神将面前显得是那样渺小,一条细长的线,划过神将胸前。 人间的神像大都是木胎泥塑,在夫子这一剑面前,神将也似瓷娃娃一般。 神将那完美的面容上,出现了一道极其纤细的线。 有了这一条线,他便不再完美。 于是神将真的变成了瓷塑,片片龟裂,碎成十万块,化作金色沙砾洒向人间。 “原来是这样。” 夫子望向人间,陈玄在挥剑。 夫子已经将神将杀了,但陈玄却依旧在挥剑。 这一剑,不为弑神,只为截去一线光明。 昊天神国的大门打开了,光辉洒向人间。 夫子是人间最高的人,所以他也会最先被光辉笼罩。 于是陈玄才会不顾伤势再挥一剑,即便这一剑只截取了一丝光辉。 但这便足够了,夫子瞬息消失在空中,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天空之中的龙尸,自然还有属于陈玄的那把人间之剑。 昊天神国的大门缓缓关闭。 南海某个青衣道人叹了一口气,他望向身前那一根木棒,开始了下一段逃亡之旅。 桃山知守观,那群残废终于安静了下来,他们眼中的光辉彻底消失不见。 李慢慢缓缓望向天空,想了想,迈出了一只脚,于是也消失了。 陈玄望向摇摇晃晃飞来的白渊,沉默一阵,低声骂了几句,接着老老实实的御风而行。 …… 临四十七巷。 老人缓缓行在街道上,他眼窝深陷,他的瞳孔是那样黑,就似墨玉一般,可他又是那样的光明,甚至他的名字就叫做卫光明。 他在桃山上看到长安城中出现了黑夜的影子。 于是他便来到了长安城。 即便困住他的是樊篱,即便他所逃离的地方是西陵神殿。 只要他的心中存在着光明的谕示,他便会为此而牺牲一切,或者说献出一切。 何况,做为昊天道门最德高望重的光明大神官,老人虽然被囚禁十余年,神殿里依然有无数愿意为他牺牲一切的神官及强者,天下各处道观里忠诚于他的下属更是数不胜数。 如今脱桃山后麓樊牢而出,自有人帮助他悄无声息来到长安。 临四十七巷中有一家面观,很多人都在这儿吃过面片汤。 朝小树吃过,宁缺吃过,陈玄吃过,甚至连桑桑也吃过。 今日,光明大神官卫光明来到了此处,像一个寻常老头一般,坐在桌前点了一碗面片汤。 他来长安是为了寻找黑夜的影子,但长安是一座阵,一座很大的阵,这座阵遮蔽了长安城中所有的气机。 因而他难以直接寻到黑夜的影子,甚至若非他将自己的修为收敛,甚至把那颗道心全然忘却,此刻的他没准已经被那只朱雀焚的一干二净。 他点了一碗面片汤,巧合的是,桑桑也来到此处,同样点了一碗面片汤。 老人静静地看向那个黑瘦姑娘,看着她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看着她用筷子在碗里翻腾,却似乎没什么胃口。 桑桑想了想,端起碗走出门外,将那碗面片汤送给了一个又老又瘦的异国流民。 桑桑独自离开了,老人却继续吃着那一碗面片汤,只是望了望桑桑的脚踝。 …… 书院后山热闹了起来,因为夫子回山了。 没有人知道为何夫子会这么早回山,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何桑桑脸那么黑,脚却那么白。 李慢慢跟在夫子身后,缓缓行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夫子转过身,诧异地望着他。 “慢慢,你怎么了?” “老师,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所以是什么事情?” “让我慢慢想想。” 夫子转过身,气恼地朝这那棵古树走去。 “我想起来了。” 李慢慢不疾不徐地说道。 夫子再度转身。 “牛。” 李慢慢只说了一个字。 夫子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他似乎有一辆牛车,还有一头喜欢吃肉的牛。 “无妨,它皮糙肉厚的,天下间没几个人能吃的了它。” 夫子轻咳两声,负手走到了树下。 君陌静静地立在此处,让夫子感到有些奇怪地是,今日的君陌并未戴高冠,甚至并未在见到他的一瞬间行那一套繁复的礼仪。 “君陌,你又怎么了?” 夫子觉得自从陈玄来到长安之后,一切都变得糟糕了起来,哦,袖中的那柄剑倒是不错。 “老师,我悟了。” 君陌静静地望向夫子,夫子同样也望向他,准确地说,是望向他的眼眸。 他的眼中有雨露河流,山川草木,还有日月星辰。 日月星辰? 月? “那是什么?” 夫子收敛了面上所能呈现出来的一切神色,认真地问道。 李慢慢立在夫子身后,也就是立在了君陌的身前,于是他也看见了日月星辰。 “那是月,永夜之所以是永夜,就是缺了一轮明月。” 君陌一字一顿地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从见到月的那一刻,君陌恪守的规矩就不再是铁律。 因为,日月轮换才是世界真正的规矩,昊天的规矩是残缺的,这样的规矩,君陌并不愿恪守。 夫子仰望天空,那一轮大日已经在天上挂了很多很多年。 夫子活了一千年,所以他的很多很多年,真的是很多很多年。 “你怎么会见到月?” 夫子低下头,他的眸子也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光点,但却在下一瞬消失不见。 昊天的世界并没有月,那一卷天书之中,也只有“月”这个字眼,即便是夫子也不认识这个字。 所以,他很好奇,君陌是怎么见到月的,又是怎么知道月这个字是怎么念的。 “我没有见到真正的月,但是我见到了一剑。” 君陌下意识地握紧右手,但这时他才想起来,原来那一把铁剑早已碎裂了。 “一剑?” 夫子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喃喃自语,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把剑。 一把人间之剑。 一把见过日月星辰的剑。 于是夫子挥了一剑。 于是他再次看见了月。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夜幕天启 为什么要把夜空称作夜幕? 或许是因为日与夜总是一点点交替,就像幕布一般。 或许,是因为天上有人,或者说有神。 神灵拉扯幕布,让日夜交替,转动夜的轮盘,让星辰斗转。 人似乎生来就惧怕黑暗。 但我们怕的,或许并不是黑暗本身。 “那就是月?” 夫子在古树下坐了很久,从日暮坐到天上遍布星辰。 “是的,那就是月。” 君陌坐在夫子身侧,也不再刻意讲究什么师徒之礼。 两人的这段对话已经重复了一千次。 “那月在何处?” 李慢慢陪着夫子,在树下待了很久很久,直到此时,他终于有些忍受不了,问出了这个很关键的问题。 “月再何处?” 君陌神色呆滞,喃喃自语。 “是啊,月在何处?” 夫子单手握着酒壶,却不见他饮过一口。 …… 荒原之上,一架马车之中。 宁缺背着弓箭,在手心画着符,他不时掀开车窗的帘子,望向遍布星辰的夜空。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他放下帘子,喃喃自语。 …… 人间某座小镇,某处集市,热闹嘈乱,空气里弥漫着烂菜叶和鸡屎的味道。 一个男人提着一壶酒,走进一间肉铺。 屠夫关上铺门,带着那人登上二楼天台,对桌坐下,开始喝酒吃肉。 “南晋那一役,总算知道了夫子有多高。” 屠夫用手捻起一块猪头肉,蘸着辣油塞进了嘴中。 “那把剑?” 酒徒抱着酒坛灌了一口,打了一个酒嗝。 “是那个人。” 屠夫笑了笑,从酒徒手中取过酒坛,同样灌了一口。 “他总说昊天飞的再高又有什么用,今日看来,他迟早有一天也要飞上天空。” 酒徒望向那只有点点星辉的夜空,嘲讽道。 “夜太黑了。” 屠夫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 “躲在影子里久了,就不觉得黑了。” 酒徒瞧了瞧盘子里的肉,在昊天眼中,这便是人间之人的模样。 …… 陈玄并不知道因为他的一剑,导致书院后山不得安宁。 此刻的他,正驾着牛车行在官道之上。 牛车自然是夫子的牛车,就像夫子袖中的那把剑是他的剑一样。 那头牛跟随了夫子很长时间,所以它变成了一头很特别的牛。 那把剑也跟随了陈玄很长时间,所以它变得更加特别。 “所以你倒是把我的剑还给我啊,何必这样一手交牛一手交剑?” 陈玄叹了一口气,从腰间解下葫芦,像伺候大爷一样给那头牛灌酒。 前路忽然出现了另一架车,一架巨大的车。 或者说,一架巨大的车辇。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选择来挡我的道。” 陈玄将葫芦系在腰间,笑着走下马车。 “即便你杀了柳白,即便你是天下第一剑士,但如今你已经没有剑了。” 他的声音寒冷而宏亮,就像是深冬的雷鸣。 陈玄笑了笑,遥遥一指,点在车辇之上。 辇上有万重纱,在这一指下,被剑气划成无数细丝。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的真身,没有几个人见过。 所以他才被称为世间最神秘的两个人之一。 此时他的真身终于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哦不,黑夜黯星之下。 “你,吃糖吗?” 陈玄望向那一道矮小的身影,笑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糖果。 辇上立着一个容貌普通的老道士。 但他却又很奇特。 他很矮,甚至不如**岁的孩童。 他很瘦,就似一具可以行走的干尸。 他是世间最为神秘的两个人之一,但今日之后,他便不再是了。 所以,他怒了。 “我要替昊天净化人间的污秽。” 他愤怒地说道。 世间很少有人敢说替昊天如何如何,但他绝对算是一个,因为他是西陵神殿的掌教,他是天下的至强者之一,他是昊天的宠儿,他是熊初墨。 掌教神情骤然一肃,提起右拳,沉腰吸气,就这样一拳击了过去。 他很瘦,很矮,看着很幼小,所以他出拳看上去很可笑。 所以陈玄笑了起来。 他拍了拍黄牛的背,笑得连手指都有些发颤。 “他要杀我。” 陈玄笑着说道。 西陵掌教熊初墨,早已破开五境的壁障,他是昊天最忠实的信徒,于是他入了天启境界。 掌教的那一拳看上去平实无奇,但随着那一拳挥出,夜晚便不再黑暗。 这一拳似乎要将方圆数里的天地元气都凝聚过来,指缝之间,更是溢散出纯白的光辉,仿佛手中攥着一**日。 陈玄却突然沉默了起来,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愣了神。 他只是静静地吐纳着,吐纳着云气,吐纳着灵气,也就是吐纳着天地元气。 他的丹田之中有五颗珠子,除此之外,还有一棵树。 一棵生满绿叶,即便是叶间的一缕青气便足以让人顿悟的树。 一棵菩提树。 陈玄在看,在学,在模仿昊天神术。 于是他也挥出了一拳。 同样平实无奇,同样是拳内大放光华。 但他的胳膊比掌教长,所以他后发先至。 于是,昊天最忠实的信徒被天下最忤逆的逆臣一拳掀翻了。 “我悟了。” 陈玄看着缓缓起身的熊初墨,淡然说道。 白昼的阳光便是昊天神辉,陈玄不是昊天的信徒,难以施展真正的神辉,但他可以制造阳光。 他一手虚握,一缕缕昊天神辉凝聚在他的手中,化成一把足有十余里长的光剑。 这把剑不似神将的那一把,有数十丈宽,相反,它只有三寸宽。 于是,这一把剑就像是一条线。 陈玄便用这一根针线穿向熊初墨。 他是昊天最为忠实的信徒。 于是他开始祈求昊天。 他缓缓举起双手,残余的右掌掌心向天,脸上的神情异常坚定执着,声若春雷绽开,传向四野与天空。 “请昊天赐予我力量!” 一股磅礴的力量,透过黯淡的夜幕,降临世间,那是最炽烈的阳光,那是最纯正的昊天神辉。 陈玄闻言一怔,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一线穿心。 “我的剑不在,依旧能杀你。” 陈玄缓缓行到熊初墨身前,低下头,费力地用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掌教,这位昊天最为忠实的信徒,就这样去往了昊天神国。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剑道道剑 “此夜无月。” 夫子立在古树下,望着天边泛起的那一抹鱼肚,他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此夜无月。 此夜并不是指这一夜,而是说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夜晚。 “既然无月,便去找寻。” 君陌望向夫子,他的眼眸之中终于没有了迷惘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而执着的光芒。 “找寻不到,又该如何?” 李慢慢捏着茶壶,在桌上两个杯中斟满了茶水。 君陌望向天空,他望眼欲穿,望了很多个夜晚,却依旧望不见一轮月。 夫子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却不再言声。 …… 一辆牛车缓缓驶入长安城中。 陈玄坐在车架之上,轻声细语地跟那头黄牛打商量。 “牛兄,你先甭急着回书院,先随我去临四十七巷玩乐几日,等到吃饱喝足再回不迟。” “哞~” 黄牛这样回答。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但除去人外,其余生灵大都凭借着本能行事。 不过,总有例外。 就似书院后山的大白鹅,就似荒原之中的雪狼,就似宁缺的黑马,就似夫子的黄牛。 夫子顺手带走了陈玄的剑,所以陈玄顺手牵走了夫子的牛。 只不过,这头牛有着自己的想法,它想要回到书院后山。 当然,本着一手交牛一手还剑的原则,陈玄决定先将它忽悠着带走。 于是,一人一牛来到了临四十七巷。 “老板,你这铺子怎么卖?” “兄弟,这铺子可不兴卖啊!” “三百两……” “这铺子可是我祖上八代相传……得加钱。” “黄金。” “成交!” 于是一家挂着“剑术通玄”匾额的剑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临四十七巷开张了。 …… 陈玄立在空旷的后院之中,手握一把木剑,不去挥剑,只是静立思索。 他的修为已至炼神返虚境,即便未曾费心修行,但法力却是日复一日地涨高。 《云中练气歌》作为福德真仙云中子所创功法,提纲挈领,几乎总揽修行精要。 陈玄的修为与境界因此得以日渐增长,但他的剑术,或者说剑道已经停滞了很久。 为今之计,只有寻出一条剑道的出路,才能让境界与剑道齐头并进。 “剑术一道,几乎已经走到了极致,单以剑招而言,已然无路可走。” 陈玄横握木剑,轻轻摩挲剑身。 “轲浩然一剑演万法,我则是是千万剑融于一剑,看似截然相反,实则都落在这一剑上。 只不过,似乎随着境界愈发高深,胜败生死只在一剑,那么这一剑,就绝不能只是世俗剑术。” 陈玄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木剑,虽说在很久以前他便明悟了无剑胜有剑的境界,但他与龙渊相伴多年,忽然换剑,对他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 “看来,是时候修习无需实剑的无形之剑了。” 陈玄忽然弹指,木剑化作残影,瞬息钉入远处的木桩之中。 《云中练气歌》乃云中子所创,而他本就是阐教众仙中极擅用剑的一位,因而这门玄门功法之中,对于剑之一道,有着独特的理解。 “形剑,道剑。” 陈玄呢喃自语。 所谓形剑,便是有形之剑,无论是什么材料铸造的剑,都是形剑。 而道剑便是无形之剑,是一股意气所凝聚。 不过云中子毕竟是阐教正宗,隶属道门,对于剑之一道虽然有所涉猎,却只是浅尝辄止,形剑与道剑都只停留在设想之中。 陈玄走进屋中,盘坐塌上。 丹田气海之中抽出一缕法力,神魂识海之中取了一缕元神之气,二者分别经由庚金之气淬炼,逐渐凝为实体。 当然,道剑淬炼的过程是极其漫长的,绝非一朝一夕可以促成,陈玄只不过是种下了两枚种子,只待瓜熟蒂落。 一个时辰后,陈玄缓缓睁开眼,双眸之中各起一道剑光,瞬间将墙壁洞穿,留下两个极其细微的小孔。 “形剑道剑并无高下之分,剑术虽已拔高到人间极致,但剑意却尚未圆满,仍需日夜练剑不辍。” 陈玄瞬息至院中,伸手一招,木剑倒飞而出,直入陈玄手中。 小院中无剑气,只有残花落地,树叶沙沙。 …… 临四十七巷并非长安最为繁华的地方,甚至少有达官贵人涉足,但却常年人来人往,行走其间。 于是一巷从头到尾俱是店铺。 老人缓缓行在在街道之中,这些时日,他每日清晨都会去那家面馆吃一碗面片汤,接着便去老笔斋门外看桑桑。 他吃饭睡觉看桑桑,煨炉饮茶看桑桑,听曲打盹看桑桑,每天都去看桑桑,打听到老笔斋里黑瘦小侍女的名字后,看桑桑便成为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那部分。 “你不该来长安。” 陈玄立在老人身后,眼神古井无波。 老人捻着衣角的两根手指忽然一颤,他转过身,望向这位忽然现身的不速之客。 “你不太像是冥王之子。”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冥王之子。” 陈玄身形一动,越过老人,踏过了老笔斋的门槛。 “你不是冥王之子,你只是个异端。” 老人望向陈玄的背影,缓缓说道。 卫光明是为了剪除黑暗而来,但他见到了桑桑,便以为见到了光明,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来长安的目的。 长安城是一座大阵,卫光明无法破阵,所以也无法寻到黑暗的影子。 卫光明望向阳光下的老笔斋,光与影仅仅是一线之隔。 他犹豫片刻,跟在陈玄身后,同样踏入了老笔斋的店门之中。 他始终相信,一切都是昊天的安排,所以他追寻着那一道影子来到长安,所以他一见到桑桑就找到了自己的传承之所。 桑桑正赤足跪在地上,用抹布擦洗着柜台,自从宁缺走后,她便承担了老笔斋所有的事务,因为这里便是她与少爷的安身之所,也是安心之所。 临四十七巷由齐四爷掌管,而他是朝小树的手下,朝小树又是宁缺的朋友。 所以即便宁缺离开了长安,老笔斋依旧无事。 直到,陈玄与卫光明先后步入老笔斋中。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收徒昊天 “陈先生?” 桑桑抬起头,有些迷糊地瞪大了眼睛。 陈玄对于宁缺而言,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桑桑作为宁缺最亲近的人,对陈玄同样有着几分敬意。 “少爷不在店中。” 桑桑微笑着起身,纯净的笑容在那张黝黑的脸上绽开,就像是一缕阳光在黑夜中绽放。 “我不找宁缺。” 陈玄环顾四周,仔细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一幅幅字被随意挂在墙壁之上,每一幅字都可用笔走龙蛇四字形容。 “好字。” 老人迈过门槛,同样望向那一幅幅字画。 “老先生要买字?” 桑桑那双黝黑的眼眸之中,亮起了一道光。 老人愣了愣,看了看墙上的一幅幅字,又看了看桑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承惠一百两。” 桑桑放下抹布,双手在衣角抹了抹,随手从墙上解下一副字,卷起来后,便强行塞入老者怀中。 “你很特别。” 老人望向桑桑赤着的双足,那双脚很白,看着很是光滑,与她黝黑的肌肤简直是云泥之别。 桑桑瞧了瞧陈玄,发现后者神色如常,她壮了壮胆子,清了清喉咙,这才看向老人。 “这位老先生,说好话可没用,一百两一文不少。” “好说,好说。” 卫光明哭笑不得地从怀中取了一锭金子,按照大唐的金银兑换比率,还溢价不少。 桑桑一把取过金子,习惯性地用牙齿咬了一口,等到咬完才略带羞怯地抬起头,望向陈玄。 “宁缺是个有福气的。” 陈玄面上笑意几乎溢出。 可不是有福气嘛,没福气的人,谁能把昊天捡回家中? 卫光明将那幅字收如袖中,笑呵呵地望向桑桑。 老人问道:“你知道人和禽兽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桑桑最在意宁缺,其次喜欢钱,卫光明给了桑桑很多钱,所以桑桑对他观感不错。 所以,她略做思索,这才认真地望向老人。 “不知道。” 卫光明诚恳说道:“能不能试着想认真想?” 桑桑这次想了会儿,说道:“人比禽兽更禽兽,所以我们比禽兽更强大,所以我们可以吃禽兽。” 陈玄闻言沉默了,他神色肃然地望着那个黝黑姑娘,心中警铃大作。 老人讶异地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桑桑想都没想地回答:“这是少爷说的。” 陈玄愣住了,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 老人与桑桑继续对话着,卫光明初见桑桑,便惊异于她的干净,从外貌到气质都很干净,即便肌肤黝黑,也黑的那样纯净。 所以,他坚信,桑桑便是昊天给他派来的传承者,她便是光明大神官最好的继任者。 “我想收你做徒弟。” 老人认真地望向桑桑。 桑桑上下打量着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头,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陈玄,无论怎么看,陈玄显然更符合宁缺所描述的世外高人的形象。 于是她摇了摇头。 于是陈玄笑了起来。 “我也想收你做徒弟。” 陈玄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了一本书卷。 桑桑犹豫了片刻,望向那一本书,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她并不想做谁的徒弟,但她知道宁缺一直都想成为陈玄的徒弟,所以她想替自家少爷圆了这个梦。 卫光明颓然地垂下头,此刻的他看起来,真的像是一位寻常老人。 “为什么是我?” 桑桑忽然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陈玄沉默片刻,看向屋外的阳光。 “桑桑,黑夜与白昼,你更喜欢哪一个?” “只要少爷在,便没什么分别。” 桑桑用那双宛如清泉的眸子望着陈玄。 她想,她的命是宁缺给的,宁缺的想法就是她的想法,宁缺的世界就是她的世界。 所以,只要有宁缺在,无论世界怎么变,对她来说都没有改变。 卫光明抬起头,面上已经不再有颓然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震撼。 “光明与黑暗没什么分别……” 他从怀中一次取了三锭金子,再度望向桑桑。 “这是订金,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徒弟,我再加七百两。” 桑桑攥紧书卷,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她在心里算着,一千两金子能买多少碗面片汤? 陈玄看着几乎癫狂的老人,摇了摇头,就此走出门外。 …… 牛车缓缓行驶着,一直行到书院侧门之外。 李慢慢依旧是一身破旧长袍,捧着那本书卷,静静地立在门外。 “陈先生,老师让我在此迎你入后山。” 李慢慢缓缓对着陈玄行了一礼,陈玄抱拳回礼。 黄牛甩动身后的尾巴,鞭打着并不存在的蚊蝇,它望向陈玄腰间的葫芦,不满地叫了一声。 “哞。” 李慢慢愣了愣,接着便哈哈大笑。 “老师还说黄牛会很想他,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陈玄笑而不语,跟在李慢慢身后,进入书院之中。 书院后山,草屋之侧。 夫子静立在那一线飞瀑旁,握竿垂钓,神情怡然自得。 “哼。” 夫子的耳朵轻动,不知怎的,他忽然冷哼一声。 黄牛与车架瞬息消失在书院侧门外。 ……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陈玄行到夫子身侧,笑容真诚。 “你找到答案了?” 夫子目不斜视,直直地望向瀑下水潭,手中长竿纹丝不动。 “或许吧。” 陈玄对着古树下的君陌遥遥颔首,轻声呢喃。 “这把剑锋芒太盛,属于人间的气机又格外浓郁,如今已成了祂的锚。” 夫子一手握竿,一手抖袖,一道金光飞掠而出,在陈玄身侧萦绕,这把长剑雀跃似孩童。 “只要毁了这座船,即便有锚又如何?” 陈玄一指轻点,这把通体金黄的龙渊剑就那样横陈在他身前。 “这艘船太大了,即便是倾所有人之力,也未必能将它毁掉。” 夫子手中的竿动了动。 “那就骗舵手转向,不要向我们驶来。” 陈玄收剑入葫,两指一抹,一条银白丝线生出,缓缓飘向飞瀑之下的潭水中。 “谁去骗?怎么骗?” 夫子摇了摇头,他的竿动得更加快了。 “舵手不是船,船只有理智,但舵手并非如此。” 陈玄扯动细丝,似乎有鱼上钩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光明与否 , “我不明白,如果他们本就是一体,又为何要互相敌视?” 君陌将大白鹅抱在怀中,任凭它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 “羊吃草,狼吃羊。有一天,狼开窍了,它们不想追逐羊群,而是圈养羊,但羊也不傻,它们不再吃草,转而去吃土,以此避免被狼吃的结局。” 夫子笑呵呵地说道。 “您是说,祂便是狼,我们便是羊?” 李慢慢握着刀,切下薄薄的一片羊肉,丢进铜锅中汆烫。 “那么,草又是什么?” 君陌抬起头望向天空,事实上,他几乎每个时辰都会仰望天空。 “是天地元气。” 余帘捏着纸笔,缓缓行来。 “就像我的黄牛一样,黄牛不吃草,反而喜欢吃肉。 祂也很挑食,祂不会吃普通人,甚至不会吃一般的修行者,除非破开五境。” 夫子用筷子捞起涮肉,在碗中蘸了蘸,接着便塞入嘴中,大快朵颐。 君陌有些担忧地望向夫子。 “没错,我就是最肥美的那一头羊,只不过祂寻不见我。” 夫子笑呵呵地放下碗筷,望向那座长安城。 …… 桑桑从小便有寒症,所以宁缺时常让她饮烈酒,以此来祛除寒气。 卫光明作为西陵神殿的光明大神官,一身神术几乎可以算是人间极致。 昊天神辉便是阳光,所以神术其实是根治桑桑寒症的最好药方。 桑桑立在小院之中,她食指腹上生起一道光线,光线骤趋圆融,变成一团微弱的火焰,火焰的颜色异常洁白,没有一丝杂质,透着股圣洁的味道。 卫光明立在一旁,那双凹陷的眼窝之中,眸中光亮几乎溢出。 “桑桑,你当真是昊天派下人间的信徒。” 桑桑的昊天神辉并不算璀璨,因为她的修为与境界还很低。 但她施展出的昊天神辉格外纯净,纯净到几乎与阳光一般无二。 “我什么时候能知命?” 桑桑忽然抬起头,望向立在檐下的卫光明。 “那一天不会远了。” 老人沉默了一阵,仔细地打量着桑桑,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 “那一天,永远不会来了。” 陈玄立在屋中,透过窗户望向两人,他轻声呢喃。 “好纯粹的昊天神辉。” 院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卫光明耳朵轻动,却并未回头,而是悉心向桑桑传授施展神术的诀窍。 桑桑望向老笔斋大门处。 一人踏入门槛,他眉直若尺,眼亮如泉,身着简单棉袍,头顶简单发髻,背后背着一把长剑。 他叫李青山,是一个道人,他是神符师颜瑟的师弟,是大唐国师,是昊天道南门的领袖,是知命巅峰境界的大修行者。 “西陵来信,说你很强大,师兄也说你很强大,甚至说你有可能比掌教更强大。” 李青山看着老人,忽然笑了笑。 “我这些年被庶务缠身,修行难免落下了几分,道心始终难以真正安宁,所以,即便我败给你,也并不会以此为耻。” “你似乎没有理由与我交手。” 卫光明转过身,他身形不再佝偻,眼眸之中泛起一个极其细微的白点。 这一刻,他不再是长安城中的一个寻常老人,而是世间最为光明的光明大神官。 “你与另外的两位神座不同,你似乎从不在乎虚名,不在乎权力,甚至不在乎修行的境界。 你似乎真的如同你的名字一般,光明至极,但十四年前的那件事,你终究还是做错了。” 李青山一指轻抹,背后长剑自行出鞘,悬在身前。 桑桑是被宁缺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所以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也并不明白有父母的那种感觉。 直到她看见了那个看似邋遢的老头。 于是,桑桑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缓缓走到老人身前,张开了双臂。 “我不管你是谁,但这里是老笔斋。” 李青山闻言笑了笑。 这里是老笔斋,宁缺的老笔斋,而宁缺是夫子的弟子。 如果所有的线索没有错,那么宁缺就是卫光明要找寻的人。 “你似乎并不知道她是谁。” 李青山微笑着望向老人。 “她是昊天派下凡间的使者,是人间最为光明的存在。” 卫光明神色虔诚,仿佛看见了昊天神国。 “她的少……” 李青山收敛了笑容。 “打扰一下。” 陈玄瞬息出现在桑桑身前。 李青山被人打断了话语,但却并未恼怒,因为眼前这人,似乎就是曾经惊动朱雀的那位。 也就是说,他是破开五境的存在。 “该吃饭了,有什么事情,吃完再说吧。” 陈玄揉了揉桑桑的脑袋,忽而一笑。 这样算不算一手遮天? 陈玄渐渐愣了神。 卫光明缓缓收回伸出袖口的食指,牵着桑桑黝黑的手,朝着门外走去。 李青山身前那一把剑开始不断颤抖,甚至隐约发出剑吟。 陈玄双眸望向那一把剑。 于是那一把剑回到了鞘中,再也不敢出鞘半寸。 “你是柳白?” 李青山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诧异地望向陈玄。 他的师兄颜瑟曾与柳白一战,于是他对于柳白的剑也有着几分了解。 能够单凭眼神就让他的剑归鞘,这天下,似乎只有柳白能够做到。 “柳白已经死了,以及,劳烦让一让,我说了,该吃饭了。” 陈玄一步步朝着李青山走去,明明院子还有空余,他却不肯绕路。 李青山犹豫了片刻,缓缓侧身,让开了道路。 “多谢。” 陈玄拍了拍道人的肩膀,朝着门外走去。 晌午时分,面馆中人不算少,酱醋葱花的味道充斥在整个馆中。 老人熟稔地要了两碗面,一碗多放葱花。 桑桑坐在老人身侧,望着他很是破旧的衣衫,欲言又止。 “你想问我是谁?” 卫光明剥了一瓣蒜,笑呵呵地望向徒弟。 桑桑点了点头。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为光明而来。” 卫光明从老板手中接过碗。 “光明与否,还说不准。” 陈玄踏入面馆之中,要了一碗炸酱面。 “长安城水很深,即便是昊天神辉也未必能照进水底。” 陈玄望向老人的眼眸,又看了看桑桑黝黑的肌肤。 他戏谑地笑了笑。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授剑于天 夫子很高,真的很高,否则也不会让知守观主在南海漂泊多年而不敢上岸。 这是昊天的世界,所以,没有人能比昊天高,或者是,不能有人比昊天高。 陈玄需要找到第六颗定海珠,也就是说,他必须比天高。 但昊天绝不会允许。 “桑桑,你觉得宁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玄将那碗面端了起来,坐到桑桑对面。 卫光明狐疑地望向他,毕竟这些时日都只有他教授桑桑,而陈玄更像是一个局外人。 “少爷就是少爷。” 桑桑想都不想地回答。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 陈玄用筷子担起一根宽面,吹了吹,思索了一下措辞,这才开口。 桑桑的心忽然提了起来。 “如果宁缺将来成亲,你还会跟着他吗?” 陈玄将那一根沾满酱料的面塞入了嘴中。 桑桑面色不变,只是轻轻一笑,她张了张嘴,却难以发声。 卫光明埋下头,开始认真地吃那一碗面。 “我是少爷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 桑桑的眼神坚定了起来,她低下头又抬了起来,像是说给陈玄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陈玄笑呵呵地将那一根厚实的擀面嚼烂,面香与肉酱的香味交织在一处,人间的烟火气总是离不开茶米油盐。 陈玄看上去很开心,但他心里却有些惊异。 他与夫子都已经确定了一个事实——桑桑就是昊天的化身。 可眼前的这个黑瘦小姑娘,却没有半点神圣的气息,相反,她甚至很有人味儿。 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心底生出:会不会昊天此行来到人间,并不是为了找寻夫子,而是好奇这人间? 陈玄想得入了神,竟是忘记了筷子之间夹着的那一根宽面。 面顺着筷子滑了下去。 桑桑很快便将那一碗面吃光了,她抬起头,望向陈玄欲言又止。 “我想去找少爷。” 她最终还是提出了这个请求。 卫光明放下了筷子,严肃地望向陈玄。 如果陈玄答应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暴起杀人。 光明可以驱散世间所有的黑暗,也可以净化人间的一切。 “我也不知宁缺去了何处。” 陈玄低下头,将那一根面送进了嘴中。 在无人看见的桌下,陈玄的左手拇指在食指与中指上飞速动作,俨然是玄门正宗的推演之法。 卫光明松了口气,顺势捏起桌上剥好的生蒜,瞬间塞入了嘴中。 桑桑气鼓鼓地放下筷子,死死地盯着陈玄双眸。 “你都收我为徒这么久了,也不见教我什么,好不容易提个请求,你也办不到……” “今日就教,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陈玄慌忙咽下面条,连连许诺。 桑桑看着还在吃面的两人,又看了看面前已经空了的碗,不禁有些脸红。 不过,她肌肤本就黝黑,即便脸红也没几个人能看出来。 …… “柳白死了。” 李青山望着那道背影,这样说道。 “在昊天显圣这样的神迹前,柳白的死讯已然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是让人唏嘘。” 老人转过身,他很瘦,衣衫之上沾着不少油污,那双眼眸也算不上明亮,反倒有几分萎缩。 若非大唐国师亲自拜访,都要让人怀疑他是否是个市井老流氓。 “柳白死在了那一位的剑下。” 李青山静立在亭外,他背上的那把长剑始终在颤抖。 “很多年前,我曾与柳白一战,他的剑有多强,这个世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老人用小指扣了扣耳朵。 他叫颜瑟,是百年来在符之一道上走的最远的修行者。 长安城是一座大阵,一座由夫子布下的大阵。 然而夫子并不会时刻待在长安,所以这座阵往往由别人掌管。 而颜瑟,正是惊神阵如今的掌控者。 “世人都说柳白是人间第一强者,可就是这样一个强者,却依旧死在了那人剑下。” 李青山两指并拢,轻轻一划。 长剑出鞘。 他握住剑柄,用昊天神辉安抚了好一阵,可剑身依旧在颤动。 “卫光明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或者说,历代的光明大神官都是很特别的人。 他们与其余两位神座不同,他们所信奉的,是光明。” 颜瑟抱着葫芦饮了一口酒。 李青山望向这位杀力境界都已臻至人间至极致的师兄,却没有参透他这句话的言下之意。 光明大神官信奉光明,但昊天未必就是光明。 …… “好纯粹的剑。” 卫光明立在檐下,望向院中。 那把通体金黄的长剑,正横亘虚空,剑气剑势并未溢散,但只要有人望向那一把剑,双眸都会生出一种刺痛之感。 “这把剑跟随了我很多年,它很强,即便没有我,凭借自身的灵性与锋锐,也足以胜过寻常知命。” 陈玄一指轻点虚空,那把长剑的剑尖在空中不断跳动,俨然是世间最基础的剑招。 桑桑认真地望向那把极通人性的剑,她的记性很好,那些年在渭城,但凡需要公证人,大家总是会想起她。 所以,她只看了一遍,便记住了那些看似平凡的剑招。 “记住了?” 陈玄看着伸手比划的桑桑,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桑桑想了想,确认没有漏下哪一招剑式,这才点了点头。 “记住了,剑只是剑,无论再花哨的剑术,最终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杀人。” 陈玄望向龙渊剑,长剑瞬息回掠,钻入养剑葫中。 “今日你就练这些最基本的剑招。 哦,对了,你会下棋吗?” 陈玄忽然望向桑桑的眼眸。 那张黝黑的脸庞上,却生着一双纯净如阳光的眸子。 桑桑摇了摇头。 卫光明立在檐下看了很久,却依旧看不出陈玄的打算。 他实在想不出练剑与下棋有什么关系。 “桑桑?” 陈玄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回首望向那个黝黑小姑娘。 桑桑愣愣地与陈玄对视。 “你为什么想练剑?” 陈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因为少爷要杀人,我想帮他。” 桑桑没有欺瞒。 “我明白了。” 陈玄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决定了,明日就去和夫子商量桑桑和宁缺的婚事。 (求月票嘿嘿嘿。)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开始觉醒 , 南海,清晨。 海浪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拍来,由一条白线化成一道大浪。 青衣道人立在小舟之上,他望着那近在咫尺的陆地,却不敢踏足。 他是一个道人,破开五境的道人,但他却并非是天启境界,而是无距。 他是道门犹如定海神针般的存在,但他却并不愿做昊天的狗。 按道理来说,即便他并未涉足天启,依照他如今的境界,也足以横行于世,即便世间犹有夫子,但他想要离开这片海应该不是难事才对。 但他真的不敢。 因为他身前的这根棒子也是无距境界。 名为陈某的道人叹了口气,他望向那片很高很高的天空,喃喃自语。 “你怎么还不觉醒?夫子怎么还不登天?这让我怎么办?难不成再找一个渔女生个孩子?” 陈某当下很忧郁,头顶有昊天,世间有夫子,几十年前还有一个轲浩然,他这样天资绝伦之辈,竟是被始终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就在陈某叹气的那一瞬间,在距离南海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一座长安城中。 桑桑正立在院中练剑,她每挥一剑,面色便痛苦几分。 卫光明立在屋中,察觉了异常,他连忙冲到院中,两指夹住桑桑劈下去的一剑。 卫光明一指点在桑桑眉心,昊天神辉顺着那根手指,逐渐涌入桑桑体内。 此刻的桑桑就似一块冰,昊天神辉自她体内透过,却难以融化其中的寒意。 “你教她的是什么破剑术?” 卫光明呼吸逐渐加重,一股难言的怒意充斥在他的胸膛,他收回手指,一指点向院外。 通玄剑馆,陈玄正立在院中,手把手地教导着几个握住木剑的孩子。 一道光芒自院外袭来,不过小指粗细,但却格外精纯,纯粹的光明,带来了炙热的温度。 院中养着的几盆花草瞬息枯萎。 陈玄一指点出,恰好阻遏了那道光芒的去路。 剑气在指尖绽开,光芒绽开,化作斑驳光点,消散在空中。 孩子们抬起头,眼眸之中闪烁着憧憬的光。 “你们且待在院中练剑,待我去买些橘子。” 陈玄对着这群孩子安抚道,接着便走出了剑馆。 剑馆距离老笔斋不过是百步的距离,很快,陈玄便进到老笔斋院中。 “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今日你就别想走出这个院子了。” 陈玄立在檐下,静静地望着身陷光明之中的师徒二人。 卫光明将昏厥的桑桑扶着盘坐在地,双手按在她的肩上,企图用这种方式驱散她体内的寒意。 “你教她的是什么剑术?竟使得她的寒疾加重?” 卫光明抬起头,此刻已无法从他的脸上瞧出怒意,相反,那张苍老的面孔之上,有的只是一片平静。 或许卫光明自己也不知道此时自己为何会平静下来,但是陈玄知道。 因为他的两只手掌触碰到了昊天。 “如你所见,她所练的不过是世间最根基的剑招,能有什么害处? 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扰了我剑馆的安宁。” 陈玄缓缓走向盘坐在地的二人,他一边说话,一边凝聚三昧,自掌心攒出一团火焰。 卫光明一心替桑桑祛除寒意,无暇他顾,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玄动作。 陈玄伸出一指,径直点在桑桑眉心。 那团真火化作丝丝缕缕,萦绕指尖,一点点渗入桑桑的肌肤。 三昧真火不同于凡火,乃是精气神炼出三昧,养就离精,若是施展之人不肯收了神通,那便只有真水才能将其覆灭。 可就是这样的真火,却没能在桑桑面上留下一丝痕迹,反而石沉大海,再也不见半点影踪。 “你究竟在故弄什么玄虚?” 卫光明调动磅礴念力,牵引天地元气化作昊天神辉,疯狂地涌入桑桑体内。 一位曾入天启境界的道门高人,施展全力绽放昊天神辉,却对一个寻常小姑娘的寒疾束手无策。 “她究竟是什么人?” 卫光明终于察觉了桑桑的异常,但他又开始在心里质疑自己的想法,毕竟桑桑是那样纯净,就像是一块琉璃。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到来。” 陈玄笑着收回手指。 桑桑睁开了眼。 她笑了笑。 于是夫子降临这座小院。 “我实在是想不到你为何会在这个时候降临人间。” 夫子望着那一张面孔上显露的两种笑容,苦着脸笑了笑。 “她才是冥王之子?” 卫光明感受着体内不断消逝的力量,惊愕地望着身前那道瘦小身影。 桑桑站了起来。 她年纪还不算大,所以个子也不算高。 但在此刻,陈玄觉得桑桑几乎比夫子还要高。 桑桑的目光停在了陈玄腰间,透过葫芦,依稀可见其中浩瀚的空间,还有那一把金黄璀璨的长剑。 “你的剑斩去了一丝光明。” 桑桑再次笑了起来。 夫子也笑了。 “你猜我们为何不封禁此剑的气机?” 桑桑的脸本来很黑,此刻却很是白皙,但听到夫子的话,她的脸色又黑了起来。 陈玄一剑斩出。 长安城陷入一片黑暗,是纯粹到并无星光的黑暗。 “是啊,我的剑可以斩去光明,但不只是那一丝。” 陈玄笑呵呵地望着桑桑。 长安城真的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就像是神殿之中天谕大神官见到的画面一般——陈玄身着一袭白衣,却吞没了世间所有的黑暗。 “还不动手?” 陈玄凭借着记忆望向夫子的方位。 “急什么?桑桑都不急。” 黑暗中,夫子的声音各位沉静。 是啊,桑桑都不急。 夫子始终都不曾把昊天和桑桑混为一谈,毕竟,即便可以漠视人间的所有人,桑桑也无法忘记宁缺。 所以夫子夺过了那一把人间之剑,将本属于自己的人间之力灌注其中,一剑刺向桑桑眉心。 “书院净出了些强盗。” 陈玄无奈骂道。 卫光明跌坐在地上,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望向天空,却只能看见黑暗。 他叫卫光明,可此时光明在何处? 桑桑醒了过来,她的肌肤还是那样黝黑。 于是长安城恢复了光明。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分割昊天 “你是说,桑桑是昊天?” 卫光明坐在石桌前,他端起茶杯,那杯不算满的茶水一滴滴洒落在地。 这件事情对他的震撼太大了,他宁愿相信桑桑就是冥王之子,也不愿将桑桑与昊天联系起来。 “昊天可以是桑桑,但桑桑并不完全是昊天。” 陈玄看着卫光明不断颤抖的手臂,笑着摇了摇头。 “千年前的那位光明大神官叛逃,在他之后,也有几代光明神官误入歧途。 我本以为是他们的心不过光明,现在看来,兴许是太过光明。” 卫光明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尝试着将茶杯放在桌上,但他的手却颤抖的更厉害了。 “你的修为……” 陈玄望向老人的面庞。 那双深陷的眼窝陷得更深了,那对本来光明纯净的眸子,此刻也变得混浊不堪,那张本就遍布皱纹的脸,此时已布满了黑斑。 昊天终究是昊天,祂不会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放入人间。 这件事本就是赌博,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就有可能输的倾家荡产。 那样的结局,世间会换一个主宰。 桑桑的复苏本来需要更长的时间,但无论是柳白生前的最后一剑,还是那把应运而生的新的人间之剑,都让她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正因如此,祂才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桑桑,让她答应了陈玄收徒。 祂以为自己已经对陈玄有所了解了,而恰好此时出现了这一位光明大神官。 卫光明身具纯粹的光明,纯粹的昊天神辉,即便他已跌回第五境,但依旧是上好的口粮。 祂需要足够的力量去夺取那一剑,所以桑桑吸取了卫光明几乎所有的修为。 此刻的卫光明,只是一个空有知命境界,却只剩几缕念力的寻常老人。 “这便是昊天?原来西陵神殿竟是世间最大的笑话。” 老人神色凄然,如果说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给人看,那么绝望就是将人的信仰彻底掀翻。 “或许曾经的昊天是毫无私心的,但如今的祂,只是世间最大的毒瘤。” 陈玄的心情很舒畅,与夫子谋划多日,总算是把昊天狠狠地摆了一道,只待祂真正打开天门的那一日,便是一剑斩天之时。 “那么,桑桑怎么办?” 卫光明沉默一阵,忽然问道。 “世界这么大,难道会容不下一个桑桑?” 陈玄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在昊天觉醒的一瞬,一剑截光,杜绝了祂彻底复苏的可能,夫子趁势借剑,人间之力灌注进人间之剑中,将昊天的力量暂时镇压。 即便此后桑桑还能觉醒,也会被那一丝一缕的人间之力所桎梏,恐怕再也无法回到天上。 “你的修为一朝付之东流,看似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倒霉事,但如今看来,却是祸福难料。” 陈玄思忖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递给老人。 卫光明接过玉瓶,打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飘了出来,他仅剩的那一缕念力瞬息波动起来,天地元气似潮涌一般,朝着他的雪山气海而去。 “我这倒是有一条路,却不知你敢不敢走?” 陈玄打开葫芦,左手做捏杯状,酒水似乎被一层无形壁障锁住,一层层画圈,垒成一个透明酒杯。 酒水做杯,当真是酒杯。 “你想让我学剑?” 卫光明愣了愣,将那一枚丹药塞入嘴中,接着用酒水将药顺了下去。 陈玄点了点头。 “我既已在长安城中开了剑馆,便是留下了传承,而我总有一天会离开此处,届时就需要一个人为那些孩子护道。” 神丹入腹,磅礴药力绽开,滋润着老人枯朽的肉身。 残余的药力已经不少,卫光明并未修习神术,而是将这些药力尽数用去恢复念力。 “既然祂并不光明,这昊天,不信也罢!” 卫光明沉默良久,终于说出了这一句大逆不道之言。 陈玄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本书卷,丢给了老人。 卫光明握住那本书卷,只见书卷封面上写了五个字——太上感应篇。 “你觉得凭借此功便能让我破开五境?” 老人无奈地翻开那本烂大街的秘籍,内中内容与世俗流传的一般无二。 “你可曾想过,那位观主当年为何要打落你的境界?” 陈玄笑着起身,转身离开院中。 老人思索了很久,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终于想通了。 原来观主是不想让他陷入绝路。 “原来世间的路都是绝路,既然如此,那便开辟一条新路……” 卫光明翻开书卷,书卷之中,一字一句俱是光明。 …… “你醒来了?” 夫子立在床榻一侧,笑着看向被窝里缓缓睁眼的桑桑。 “我…怎么了?” 桑桑揉了揉眉心,她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你醒了,又睡了,现在是真的醒了。” 夫子伸出手,轻轻地搭在桑桑手腕。 “我们见过吗?” 桑桑拍了拍脑门,终于清醒了过来,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依旧在老笔斋,只是面前这位老人,看着有些眼熟,但又似乎未曾见过。 “见不见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家少爷很想你。” 夫子轻咳一声,开始算计起自己那位最小的弟子。 “您是,夫子?” 桑桑撑起身子,诧异地打量着面前的老人。 “你很聪明,比宁缺聪明。” 夫子笑得很开心。 “少爷想我了?我也想少爷,可是师父说他也不知少爷在何处。” 桑桑眼中亮起一道光,但又瞬息熄灭了。 “无妨,我送你去见他。” 夫子笑意温和,温和到有些像他那位大弟子。 “多谢夫子。” 桑桑开心地笑了起来,黝黑的脸上流露出动人的神采。 于是夫子握紧了桑桑的手腕,连带着那一床被褥,一齐消失在长安城中。 “夫子?说是月老我都信。” 临四十七巷,陈玄缓缓行在街道之中,笑着喃喃。 昊天来到了人间,祂便不再是纯粹的神,只要人性足够多,神性就会逐渐被同化。 所以,陈玄与夫子要将昊天一分为二,将人性的那一部分,永远留在人间。 正文 第三十章 宁缺山山 世人敬畏永夜。 荒人不怕永夜,因为他们甚至不怕昊天。 于是昊天降下了惩罚。 夜晚变得越来越长,世代生活在极北苦寒之地的荒人们,也开始承受不了那极度的寒冷。 没有人愿意平白死去,没有哪一个民族愿意平白灭绝。 荒人唯一的生路便是南迁,然而问题在于,昊天赐予人类的土地实在太少了,而且大都是有主之物。 所以,南迁便意味着战争,一场漫长而又艰难的战争。 草原之上,沃野千里,牛羊遍地,对于荒人而言,这便是世间最美好的地方。 只可惜,这片草原也有主人。 于是荒人与草原的主人互相厮杀,荒人无所畏惧,草原左帐王庭被驱赶南下,开始袭扰燕国。 西陵神殿号召天下诸国援助燕国,大唐不甘落后,派出一只援燕军,驻扎在草原与燕国的边界。 清晨的边疆很冷。 军营之中的柴堆上生出一道道火舌,炽热的温度让士卒们昏昏欲睡,只有校尉与宁缺还醒着。 “十三先生,边疆局势愈发紧张,您在此时来到营中,难免会遇到一些麻烦。” 校尉瞧了瞧依旧在熟睡的下属,对着宁缺轻声道。 校尉是大唐陛下的暗卫,一直潜藏在军营之中,他们就像是皇帝最忠诚的眼睛,扫视着整座大唐。 “你们的消息可真是够灵通,一夜的功夫,就被你们知晓了。” 宁缺无奈起身,拍了拍腚上的泥土,牵着那一匹大黑马,便朝着军营之外去了。 燕军上层已然知晓了他的身份,夫子的亲传弟子若是在此处出了事,后果是燕国承担不起的。 大唐军队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若是宁缺出事,不需夫子出面,单单是陛下就够他们喝一壶。 所以数十个唐军精锐整日护卫在宁缺身侧,让他难以去厮杀。 “既然也杀不了人,不如先去散散心!” 宁缺翻身一跃上马,扯着缰绳,侧着头对校尉说道。 一道烟尘纵起,很快便出了唐军大营。 两个时辰后,宁缺来到了那座土黄小城,与在城中实修的书院学生们寒暄一阵,便独骑去往城外山畔的那一座碧蓝湖泊。 一年前,他还在渭城之中做砍柴人,那儿也有一座湖,叫做梳碧湖。 大黑马撒开蹄子贱起黑泥,飞快地跃向湖中,它伸出舌头,在湖面上舔了舔,却忽然嘶鸣一声,慌忙逃了出来。 入冬了,湖水很冰,而且很咸。 “该!” 宁缺好笑地看着不断吐舌头的黑马,指向湖畔灰蒙蒙的山林。 “蠢货,有湖自然有山溪,去寻寻看是否有水源。” 大黑马不满地撅了撅蹄子,却顺从地朝着山林去了。 宁缺望着那一片宛如女子腰肢的湖水,静静地盘坐在地,开始冥想。 凌冽的风从湖面上吹了过来,吹颤岸旁堆着的薄冰,吹颤宁缺紧闭双眼上的睫毛。 他的膝上搁着一把细长的朴刀,随着冥想的深入,无形的天地元气渐渐汇聚到他身旁,再轻轻柔柔覆盖到刀锋之上。 一片不知被湖风从何处卷来的枯草叶,刚刚落到刀面上便被弹振到空中,被那股无形力量瞬间撕扯成数百丝极细的草丝,然后飘飘洒洒落入湖中消失不见。 “师姐,别让那匹色马跑了。” 山林之中隐约传来一些声音,宁缺缓缓睁开双眸。 他依旧没能破开洞玄境的桎梏。 “快看,那匹马向那少年奔去了。” 声音继续传来。 宁缺隐约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他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山林。 大黑马撒欢了,它的四个蹄子疯狂起落,朝着宁缺疾驰而来,全然不把湖畔沙石当回事。 一根根箭矢自黑马身侧袭来,但每一次都被它险之又险地避开了。 宁缺沉默着收起朴刀,将刀背在身后,接着从背上取下那把弓。 他仔细地看着大黑马,这才发觉它的嘴里叼着几件花花绿绿的衣物。 宁缺的心猛地一提。 但他依旧拉满了弓箭,天地元气顺着箭矢之上的纹路运转,一道极强的力量凝聚在箭头之中。 箭矢指向穷追不舍的那一群年轻人。 “好啊,原来是这小子指使的,我就说怎么会有马儿偷女子的亵……” 宁缺看清楚了那群人的装束。 十多个年轻人,有男有女,但大都是女子。 她们身着浅色衣衫,立在距离宁缺十余丈的地方,她们神色警惕地望向那一匹撒欢的马,当然,也望着宁缺。 她们或是拉弓搭箭,或是握住剑柄,动作透露出的意思不言而喻。 宁缺一直将箭矢指向立在那群人正中间的少女,直到黑马跑了回来,这才缓缓放下弓箭。 “如果我说这是一场误会,你们相信吗?” 宁缺将弓挎在了肩上,右手松松垮垮地握着箭矢,他的笑容很温和,甚至挤出了一个酒窝。 他是砍柴人,是天下最会杀人的人之一,自然不会这么人畜无害。 事实上,一旦他们接下来谈不拢,他会用最快的速度搭箭,瞬杀那个少女。 “你的马偷了我们的亵……衣物!” 这位女子眉眼平静柔顺,但眼神却格外坚毅,她死死地盯着宁缺手中的弓与箭,不敢松懈丝毫。 “你怎么说?” 宁缺没好气地望向黑马,却见这家伙将那几件衣物都扔在了地上,还低下头去翻找。 那群年轻人的神色愈发不善了。 “我是唐人,如假包换的唐人。” 宁缺举起双手,当然,依旧紧握着弓与箭。 山林之中,一道身影轻飘飘地飞掠而来。 那道身影在宁缺身前停下了。 少女黑发,白衣,肌肤如雪,只是她的目光有些呆滞,配上那略圆的脸颊,显得有些可爱。 “你是谁?” 少女的声音如同冰湖一般冷,没有丝毫感情。 宁缺望着她的脸看了很久,这才反应过来。 “我是谁?” 宁缺呢喃着重复这个问题。 大黑马不再翻腾那几件衣物,因为它发现那些衣物只是闻起来像水果。 “我是陈皮皮,也是这匹蠢马的主人。” 宁缺抬起头,那张生着不少雀斑的脸庞,再一次出现了酒窝。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山山桑桑 , 远在千里之外的某座城中的某座后山上的某个胖子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少女缓缓靠近宁缺,眼神终于有了聚焦,她的视线在宁缺的两只手上游移,终于确定宁缺对她们抱有极大的戒心。 “请把我师妹的……东西还回来。” 少女一只手自然垂下,潜藏在衣袖之中,另一只手向宁缺伸了过来,宁缺甚至可以看见那纤细指节上的指纹。 “可否让你的师妹们先放下弓箭?” 宁缺笑着望向少女垂下的那一只手。 “还有,未曾请教姑娘芳名?” 黑发少女上前一步,仔细地盯着宁缺的脸庞,青丝被寒风吹起,其中一缕恰好拂过宁缺的眼睑。 “莫山山。” 少女袖中隐约传出一丝灼热之意,宁缺连忙用箭矢将地上的衣物挑了起来。 “我是书院弟子,这真的是个误会。” 宁缺是这世上最会杀人的人之一,当然也对危险有着最敏锐的感觉。 眼前这位名叫莫山山的少女,一身气机似乎与未入知命的朝小树相差无二。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并没有把握瞬间杀死一位洞玄巅峰的高手。 莫山山面无表情地盯着宁缺,她的眼神似乎有些……飘忽? …… 夜幕之下,宁缺悄悄潜入大河国墨池苑的营地。 “这是什么?” 莫山山接过那件模样古怪的物件,诧异地望向宁缺。 “今日之事虽然是误会,但终究是有些不妥。” 宁缺自来熟地从莫山山手中取下天下唯一的那一副眼镜,趁着少女愣住给她戴在了眼前。 “这是……” 莫山山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透过那层琉璃,少年脸上的雀斑清晰可见。 “谢谢。” 莫山山笑了笑,她的肌肤很白,她的眉眼很温柔,所以他笑起来很好看。 “陈师兄来自书院?” 莫山山指了指桌前的那一把圆凳,示意宁缺落座。 “我在家中排行十三,你叫我十三就好。” 宁缺笑呵呵地坐了下来,连忙纠正莫山山的说法。 “是啊,叫他十三就好。” 营帐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声线。 莫山山一手藏在袖中,随时准备将那道符施展出来。 宁缺浑身紧绷,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习练《太上感应篇》,那些年他虽然不能修行,但却积攒了庞大的念力,所以他的感知格外敏锐。 营帐外的那道声音,宁缺确认是没有听见过的,于是他起身抽出了身后的朴刀。 “少爷。” 这是一道稚嫩的声音。 莫山山皱着柳眉,依旧有些警惕。 宁缺闻言愣了愣,因为那道声音他很熟悉,而那道声音的主人,应当在千里之外才对。 “桑桑?” 宁缺试探着呼唤道。 莫山山突然望向宁缺,她那对有些可爱的眼眸之中,忽然生出了几抹别样的神采。 营帐的帘子被掀起,随着寒风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黑瘦小姑娘。 桑桑扑进了宁缺的怀里。 宁缺感受着那道熟悉的身躯,嗅着熟悉的味道,心里忽然安宁了几分。 不过,很快他又开始提心吊胆。 因为桑桑抬起头,从他身侧望去,恰好看见了那位白衣黑发的少女。 宁缺默默将朴刀背在身后,不再去看两个姑娘,反倒望向帐外。 今夜的星光似乎格外璀璨,黑夜之中,营帐之外一片银白。 老人身着一袭黑色大氅,腰间挂着一个酒壶,他在笑,但却并不是那种和蔼的笑,倒像是在幸灾乐祸。 宁缺缓缓松开桑桑,朝着帐外走去。 “老师?” 他并不能确认眼前这人的身份,不过他既然已经向书院后山嘱咐照看桑桑,那么桑桑就绝不会是被劫迫来的。 “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几分,不过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夫子笑了笑,接下腰间酒壶,饮了一口。 “老夫自然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都是陈玄出的馊主意。” 夫子轻咳一声,不等宁缺开口,便一步踏出,消失在风雪之中。 宁缺望着星光下的漫天风雪,觉得今夜真的很冷。 …… “陈皮皮?” 莫山山推了推眼镜,似乎只要带上眼镜就自然会解锁这个动作。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宁缺,微圆的脸庞竟然罕见地生出几分冷意。 “出门在外,总是不免有几个绰号。” 宁缺干笑几声,望着那对坐无言的两个少女,心中莫名其妙有些发虚。 “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回长安?” 桑桑看着宁缺,神色如常。 “不急,不急,还未曾进入荒原,怎么能回长安呢。” 宁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人的神色。 “十三师兄,你可曾听说过鸡汤贴?” 莫山山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了一副拓印而来的书帖。 宁缺低着头不敢言声。 桑桑似乎愣了愣,然后转过头来笑着看向莫山山。 “那是少爷写的。” 桑桑的肌肤黝黑,但她笑起来时却并不丑。 莫山山缓缓收回书帖。 她忽然有些不开心。 因为她很喜欢这一副书帖,顺带着对写出这副书帖的人很好奇。 可这鸡汤帖的开篇一句便是——“桑桑,少爷我今天喝醉了……” 宁缺隐约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喜欢莫山山,这是他今日便确定的事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少年时的爱慕再正常不过,可他却没来由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呢? “老笔斋这些日子生意不景气。” “有个老先生收了我做徒弟,我现在会神术了。” “陈先生曾经来过铺子,他也收我做徒弟,我现在还会剑术。” “夫子走路很快,一下子就从长安城到了这里。” 桑桑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就像是乡野村妇对归家丈夫的呢喃。 莫山山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将那一副眼镜取了下来,轻轻地递到宁缺身前。 “十三师兄,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将此物的铸造之法告诉我吗?” 宁缺望着那一副圆框眼镜,又望向坐在一旁不再言语的桑桑。 他犹豫片刻,却将眼镜推了回去。 “山山师妹,这是我的赔礼。” 莫山山的眼睛似乎亮了亮。 桑桑也是……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屠夫酒徒 , 风雪夜,星辰被厚重的云层遮蔽,渗不出一丝星光,于是人间大暗。 陈玄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握着葫芦,背长剑于身后,边走边饮,一袭白衣是那样单薄,但他并未感觉到寒冷。 相反,他此刻的血液是滚烫的。 世人皆言永夜会毁灭世间的一切,可问题在于,既然一切都被毁灭了,世人是如何知道永夜的存在的? 这似乎是一个悖论。 但这并不是悖论。 因为有人从上一个永夜活了下来。 小镇坐落于宋国与燕国的边界,自镇口有一条笔直大道,直直穿过小镇。 这是人间一道再寻常不过的小巷,碎石铺成街道,两侧遍布瓦房,夜里黑暗无行人,偶尔可见一盏灯火,也说不清楚是给谁看的。 陈玄打着灯笼朝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隐约可以闻见一股肉腥味,当然,还有一缕酒香。 巷尾有一间破旧瓦房,奇怪地是,已然入夜了,这间瓦房的大门依旧敞开着。 陈玄望向那间瓦房的顶上,这才发现有一根破旧的布条挂在屋檐下,上面似乎用木炭写了“肉铺”二字。 铺子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半扇猪被挂在房梁下,血水在猪头鼻子上结成冰柱。 一个屠夫握着杀猪刀,静静地剁肉。 “这位师傅,这么晚怎么还在剁肉?” 陈玄嗅着那一股生肉的腥味,连忙饮了一口酒。 “这位小兄弟,天色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赶路?” 屠夫也不抬头,反倒加快了挥刀的频率。 “天黑了,我怕的很,心想着要是一直走啊走的,兴许就能等到天明……” 陈玄提着灯笼进了肉铺,随意地转了一圈。 “你这后生忒不晓事,夜长不做梦,瞎跑个什么劲?” 屠夫一刀猛地挥下,瞬间剁下了那只猪蹄子。 “随便看,看上那块肉我给你切。” 屠夫放下刀,双手在衣摆蹭了蹭,他笑着看向陈玄。 “来块五花吧。” 陈玄单手将葫芦系在腰间,从墙角提起铁钩,碰了碰挂在梁上的那半扇猪。 屠夫望着他背后的长剑,笑了笑,接着便去搬梯子。 “要瘦些还是肥些?” 屠夫将梯子在房梁上搭稳,一步步登了上去,他拍了拍那已经被冻瓷实的肉,笑着低下头。 “来三斤,肥的里边不能见一丝瘦肉,瘦的里边不能见一点油腥。” 陈玄放下铁钩,提起灯笼,映照着屠夫的脸。 灯光之下,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笑得很是憨厚。 “后生,你这是存心找茬啊。” 屠夫笑了笑,但也并未多说,只是指向案板上的那把刀。 陈玄的脸黑了黑,他环顾四周,撕了一绺门帘,包着刀把递给了屠夫。 屠夫接过刀,也不割肉,反而不断挥刀。 十息之后,屠夫缓缓下了梯子,接着从案板旁取了一个铜盆,接在梁下。 三斤五花肉,肥瘦分开,刷刷刷落入盆中。 “好刀法。” 陈玄由衷地称赞道。 “承惠二两银子。” 屠夫笑呵呵地握着刀,刀尖垂下。 陈玄点了点头向怀中摸了摸,他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有些慌了。 “后生,没带钱?合着你真在这消遣我呢?” 屠夫双眼微眯,将铜盆扔在了地上,紧紧地握住那把杀猪刀。 铜盆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街道对面传来嘎吱一声响动。 一个中年文士提着酒壶打开家门,朝着肉铺而来。 刀动了,这是一把杀猪刀,也是一把剁肉刀,刀锋之上沾满油腥,只是在这一刻,刀锋蹭光瓦亮。 夜色漆黑,风雪窸窣,街道之中昏暗极了,只有陈玄手中的灯笼是亮堂的。 刀身映照着灯光,是那样明亮。 一刀照亮了整座小镇。 刀光从巷尾拉扯到了街头。 街道已然灯火通明,但却无人敢出门,他们等了很久,最后再次将灯火熄灭。 “听说你很喜欢杀人,听说你活了很多年,可你很多年都没有杀人了,你在害怕什么?” 陈玄左手依旧提着那一盏灯笼,右手握剑,一剑劈下,抵在刀刃上。 屠夫须发狂舞,他左手按在右手手腕,猛地向下压去。 “牙尖嘴利的小子……” 文士笑着立在门外,一边饮酒一边观战。 他喜欢喝酒,所以便叫做酒徒,酒徒与屠夫活了很久很久,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所以酒徒很清楚,能这样轻松挡下屠夫一刀的人,绝不是易与之辈。 风雪夜,无归人。 只有一个旅人,两条落魄犬。 “可惜了,若是你当年有胆量向天挥刀,此刻又岂止是无距境界,又岂止是无量手段?” 陈玄左手提着的灯笼纹丝不动,就似被固定在虚空之中,右手剑尖不断跳动,就似一片片飞雪,雪花飞舞毫无规律,剑光亦复如是。 “你太年轻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明白,境界也好,杀力也罢,都是猪下水,不值一提。” 屠夫收刀再挥刀,一刀接一刀。 他的刀是世间最强的刀,他的刀很重,就似山岳一般,因为这把刀承载了岁月的力量。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修行天才用刀,他挥了第一刀,第二刀……很多很多刀,过了不知几千几万年,这样的刀用来剁肉,自然是最锋利的,这样的刀用来杀人,自然是最强的。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值得一提的?猪后腿?” 陈玄戏谑一笑,左手松开灯笼把儿,剑柄绕着手腕瞬息百转,气机卷卷而上,化作一条剑罡白蛇,一剑挥出。 剑气冲垮了肉铺,将屠夫连带着那把刀,一起斩入地上的尺宽沟壑中。 一剑如蛇,蜿蜒十里。 “我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我希望你能想明白一件事情,昊天可以杀你,我也可以。” 陈玄左手提着那盏灯笼,对着屠夫轻声叮嘱。 他转过身,望向文士手中的酒壶。 “他让我有些失望。” 陈玄叹了口气,灯笼里的火苗晃了晃,于是黑夜之中唯一的那点光亮熄灭了。 “失望是件好事,起码证明你还活着。” 酒徒倒转酒壶,一把剑自酒壶而出,他握住了剑柄。 (求月票鸭!)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逆天而已 屠夫酒徒,刀与剑,两条落魄狗。 似乎他们天生就该苟且在一处,似乎他们天生就会走上这一条看不清前路的路。 如果一棵树活了几千几万年,那便是一棵神树,如果一座城矗立了几千几万年,那便是一座古城。 如果两条狗活了几千几万年,那也一定是很会咬人的狗。 酒徒的酒壶里有很多酒,每一滴酒都有不可承受之重,酒壶中还有无数把剑,每一把都是他的本命。 酒徒的强大不只在于剑,更在于他的境界,无距亦无量,一剑便可跨越千山万水。 他拔出了一把剑,接着无数把剑自壶口而出,破开风雪,悬在高空之上,与那一滴滴承载着无数天地元气的酒水结成一座巨阵。 “如果你再不退走,我便杀了这些世俗之人。” 酒徒握着酒壶,双眼沉静。 “你杀不杀这些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要杀他们,何况这些人我也不认识。” 陈玄一指轻弹龙渊剑背,金光化线,瞬息升上空中,将一滴滴酒水串联起来。 酒徒的心猛地一颤,他与屠夫活了很多很多年,认识的很多人都死了,所以他们才能这般无情。 可眼前这人,为何可以做到对天下的生命漠然视之?难不成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酒徒不敢再犹豫下去,他握紧手中的那把剑,一剑斩下。 漫天本命剑一齐落下,剑势重若山河,但却快如箭雨。 “轲浩然一剑便可演万法,柳白一剑之内可无敌,你有这么多把剑,却不及这两人的一剑。” 陈玄双手负后,闲庭信步,一气吐出。 这是无形之剑,或者说,这是道剑。 这把剑只孕育出了一小截剑尖,剩下的部分俱是法力凝成,尚未被庚金之气淬炼凝实。 酒徒瞳孔猛地一缩,黑夜之中,他只看见了一道剑光,一道纤毫一般的剑光。 漫天长剑齐齐刺向陈玄,势要将他扎成筛子。 那一柄无形之剑其实已经有了部分实体,但正是这种玄异的变化使得此剑威势极强。 一剑出,千万剑碎。 龙渊剑尖在酒徒眉心留下一个红点。 “我说了,剑不在多少,而在是否精纯。” 陈玄解下葫芦,龙渊化作流光遁入葫芦之中。 酒徒呆愣地立在原地,伸出手摸了摸眉心的伤口。 “你想要什么。” 屠夫不知何时从沟壑中爬了出来,一道剑痕自他颅顶划向小腹,几乎划过了他整个身子。 “我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在躲什么。” 陈玄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灯笼,一抹离火之气凝在指尖,将灯芯点燃。 黑夜之中,唯见一盏灯火。 屠夫与酒徒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凝重之色。 “夫子也曾找过我们,但是我们拒绝了他。” 屠夫沉吟一阵,抬起头来,望向陈玄手中的那盏灯火。 “我知道夫子曾问道于你二人,我也知你们曾是上一个永夜之前的人杰,所以,这样的你们,为何要躲,又在躲什么?” 陈玄解下葫芦饮了一口,风雪之中,酒水却并不显冷冽。 “到了你如今的境界,难道不知我们在躲什么?即便高如夫子,不也一样需要常年周游,不能久居一处?” 屠夫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他有些气急,认为陈玄在消遣他们二人。 “祂当真那么可怕?” 陈玄笑了笑,他望向街道两侧,有一个个脑袋悄咪咪地探出窗外。 这便是人,惧怕黑夜,但又对一切都保持着好奇。 “你去问问知守观的那个道士,问他为何不愿入天启境,而是修成无距?” 酒徒没好气地捏起酒壶,摇了摇,这才发现原来壶中已经不剩多少酒水了。 “如果祂真的这么可怕,为什么又要大费周折来到人间,去找寻夫子?” 陈玄不以为然地抖了抖肩,劲气将周身雪花震散,化作细小的冰晶。 “无论你怎么说,祂依旧是最为强大的存在,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酒徒走到屠夫身侧,将他搀扶着,朝着镇外而去。 “昊天来了,你们会死,但至少不是现在。” 陈玄笑了笑,一道真正无形的剑,自他眉心识海而出,分成两把,分别刺向两人。 屠夫早已接近不朽,这样的境界,甚至要高过观主,这样的肉身,甚至不逊色悬空寺的讲经首座。 但他的境界再高,肉身再强,又如何能防的住一把由元神之力凝成的剑呢? 屠夫的胳膊从酒徒臂弯滑落,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酒徒瞬息千里,一息之后已至荒原,但那柄剑当真是千里杀人,跟随着他一齐来到荒原。 再下一息,酒徒来到了南海,青衣道人手中攒着一簇火焰,他立在小舟上,愕然地望向那一剑一人,因为那把剑在追逐那个人。 一剑一人很快便消失不见。 陈某看了看悬在身前的木棒,无奈地叹了口气。 “夫子的木棒无距也就罢了,怎么又有了一把无距的剑?” 陈某是一个心智很坚定的人,所以即便是昔年轲浩然杀上桃山,他也面不改色,即便是被夫子逼到南海,他依旧有心思生孩子。 因为他知道,轲浩然终究会死,夫子终究会离开人间,到那个时候,他便可无敌于世间。 可如今他看到了这把无距的剑,他便明白了,原来那个人距离夫子已经不远了…… 酒徒四处逃窜,他就像是一只很会钻洞的田鼠,在荒野之中疯狂打洞,只为了逃出生天。 那柄无色无形无气机的剑,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在他背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等到他再回到小镇时,背上血肉已经尽数销蚀,只余下一根根白骨。 “我答应你。” 酒徒一步落在街道之中,连忙对着陈玄喊道。 “你呢?” 陈玄笑呵呵地将屠夫的脑袋用胳膊夹住,另一只手握剑,剑锋就搭在屠夫的脖颈处。 “好汉饶命,我也答应!” 屠夫苦着脸,剑痕与皱纹都拧了起来,看着有些瘆人。 “不就是逆天嘛,多来两次就有经验了。” 陈玄笑着松开了屠夫,两只手分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另一个祂 书院后山,两人立在一线飞瀑之侧。 “我想,或许是时候了。” 夫子提着酒壶饮了一口,抬起头望向天空。 “这或许并不是一个好时候。” 陈玄看着那座雄伟的长安城,轻轻摇头。 “我等了一千多年,等了太久了,也看见了太多故人逝去,我想了想,人间是很好,可我总不能永远赖着不走吧。” 夫子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笑了笑,连带着下巴的胡须也跟着颤动起来。 “我一直很好奇,你如何能够快过昊天?” 陈玄望着立在几丈外眺望远方的李慢慢,这才转头看着夫子。 “人间怎么可能会有人快过昊天?我只不过是把自己融进了人间,这样一来,人间处处是我,但又处处无我,祂如何能寻见?” 夫子得意地扬起了眉毛。 “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引祂来到人间? 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桑桑。” 陈玄低头望向深不见底的悬崖,想了想,就在崖边坐下,伸出手掌从左向右一抹,便抹去了那一片云海。 “我一直很好奇,既然你本就不属于此处,又为何要做这些事?甚至不惜忤逆昊天?” 夫子不但没有回答陈玄的问题,竟是反客为主,向陈玄发问。 “我要找一样东西,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况且,逆天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陈玄低下头,缓缓翻开手掌,一团微小的云雾在他掌中聚而又散。 “初见你时,你较轲浩然还略逊一筹,如今却已与我相差仿佛,既是这般,我也能放心地去见祂了。” 夫子看了看崖上的那座山洞,缅怀一阵,最后只是洒脱一笑。 夫子一步迈过崖边,消失不见。 李慢慢的眼神有些悲伤,但他依旧对着陈玄点了点头,这才一步去向千里之外。 “真是洒脱啊。” 陈玄望着夫子离去的背影,感慨万千。 …… “唉。” 夫子披上了那件黑色大氅,荒原之上漫天风雪,他老人家的身子骨,还真经得起吹。 “老师?” 李慢慢慢慢地跟在夫子身后,慢慢地张开嘴,慢慢地发声。 “你说为什么宁缺当年会捡到桑桑呢? 你说问什么宁缺又会成为我的弟子呢? 你说为什么昊天就不能喜欢吃羊肉呢?” 夫子有些恼怒地挥袖,于是风雪停滞空中,每一片雪花都不敢动弹。 李慢慢哑然失笑,他还以为老师当真是那样的洒脱,如今看来,这才是老师真实的样子。 “听君陌说,桑桑的记性很好,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我想,兴许祂在最开始就算好了一切。” 李慢慢苦笑着说道。 “是啊,祂是天,世间哪有天算不到的事。 不,有,还不止一个。” 夫子忽然开怀了,他仰起头,大笑不已。 风雪再度喧嚣。 这是昊天的世界,可以有人创造自己的规则,但没有人能无视昊天的规则。 当然,夫子除外。 “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李慢慢拍了拍沾在肩头的几片雪花,望向那一片雪白的世界。 他们自然指的不是一个人,但也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人和一个……神? “没想到,我这个老头子居然有一天会为一个人的婚事操心。” 夫子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前行。 “小师弟若是选了另一位,那么桑桑……会不会再次觉醒?” 李慢慢忧心忡忡地将一绺鬓发捋到脑后。 “这便是你我此行的目的……” 夫子再次叹了口气,消失在风雪之中。 …… 宁缺与桑桑偷偷逃出唐军大营,来到墨池苑驻地。 他们要跟随墨池苑一道进入荒原。 作为交换,若是墨池苑遇到麻烦,宁缺必须以书院的身份作为最后的庇护。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了。 “师姐在帐中等着你们呢。” 这是一位穿着藕色长裙的少女,大约是惧寒的缘故,脸畔颈上围着一圈毛茸茸的围巾,配着清稚的面容,乌溜溜灵动的大眼睛,显得格外可爱。 事实上,那一日宁缺用弓箭指着的,便是她。 “我知道了。” 宁缺笑了起来,脸上绽开两个酒窝,他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桑桑静静地立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只是眼睑微垂。 “小十三……” 宁缺闻声愣愣地环顾四周。 “带着桑桑出来……” 宁缺脸上的笑容缓缓消逝了,他转过身,望向驻地之外。 “天猫女,告诉你师姐,今夜子时我再来寻她。” 宁缺不由分说便拉着桑桑朝外走去了。 营帐的帘子拉开了一道缝,那一张白皙却微圆的脸露了出来。 “师姐?” 天猫女回过头,委屈巴巴地看向莫山山。 “快进来吧。” 莫山山拉开帘子,但眼神却依旧停留在远去的两人身上。 风雪与谁归?反正不是莫山山。 …… “夫子?!” 桑桑又惊又喜地望向风雪之中伫立的两人。 “弟子拜见老师。” 宁缺望了望那手捧书卷的书生,也不曾直视夫子,反而俯首低眉,瞬息跪倒在地。 “你很好。” 夫子笑着将宁缺扶了起来。 李慢慢始终盯着桑桑,就在夫子扶起宁缺的那一瞬,桑桑的眼眸忽然亮了亮。 事实上,早在桑桑见到莫山山时,她的眼眸就亮过一次了。 “但你就不怎么好了。” 夫子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宁缺脸上的笑意的也消失了,他下意识地抽出那一把大黑伞,护在自己与桑桑身前。 “小师弟,老师对桑桑没有恶意。” 李慢慢的笑容是那样温和,即便在冬日,依旧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但宁缺的心却暖不起来,桑桑就是他的命,谁也不能将桑桑抢走。 “我很好。” 桑桑笑了。 宁缺侧过头,却忽然觉得有些冷,因为桑桑的笑容实在是太淡漠了。 桑桑的眼眸之中,绽开一缕缕光辉,她推开了宁缺,夺过黑伞,向前迈出一步。 宁缺怔怔地立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桑桑。 天空中传出一道悠长而又喧嚣的响声。 门快要开了。 夫子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一只手缓缓握紧,于是桑桑眼中的光熄了。 但是天上的那位桑桑,或者说那位昊天,已经彻底打开了神国的大门。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登天之战 小镇,风雪依旧。 肉铺重建了,当然,时间紧,只是草草搭了一间棚子,用砖石挡住了三面的寒风。 “你怎么还在剁肉?” 陈玄坐在肉铺前的石阶上,听着那急促的刀声,头也不回地问道。 屠夫今日起的很早。 他已经在这儿剁了两个时辰的肉了,也不知是谁家要包这么多饺子。 “我怕祂活着,又怕祂死了。 我怕夫子活着,又怕夫子死了。 我怕你活着,又怕你死了。 我真的很怕,可我又没辙,所以只能剁剁肉,闻闻肉味儿。” 屠夫抬起头,望向陈玄的背影,只是他的手依旧在动作,肉已经被剁得稀烂,甚至开始溢出汁水。 “你怕个屁,你恨不得我们三个都死了,这样你就快活了,是不是?” 陈玄对着天空吐了口唾沫,他娘的,唾沫又落下来了。 “还有那个狗屁观主,他也得死。” 屠夫似乎豁出去了,竟是承认了内心深处的想法。 “我们死不死倒是说不定,可你要是不听话,你得最先去死。” 陈玄消失在原地,坐到了肉铺对面,那口唾沫落在了地上。 “你真的是一个很独特的人。” 酒徒抱着已经空无一物的酒壶喃喃自语,不时看着陈玄腰间的酒葫芦抿嘴。 “再独特不也是人?” 陈玄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望向神国开启的那一道门。 很远很远的荒原上,很小很小的黑伞飘了起来。 人间有那么多美好的人事物,却是这样黑漆漆的东西最先进入神国,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大黑伞飘啊飘,很快就飞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几乎就要进入那道门里。 夫子伸出手,拽住了那把伞的把手。 世人皆言夫子很高,今日终于得见。 夫子真的很高,他双脚踏在地上,那只手却握住了伞把,几乎触碰到了天幕。 “老师……” 宁缺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走到桑桑面前,一把将她拉进了怀中。 “桑桑很特别。” 李慢慢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哪怕一句狠话。 “我们该怎么帮他?” 桑桑的面色很苍白,白到肌肤已经不那么黝黑,她靠在宁缺怀中,清晰地感受到人间之力的存在。 “战场在天上,可我们都不够高。” 李慢慢将书卷别在了身后,他想了想,一步跨出,来到了那座小镇。 宁缺与桑桑对视一眼,彼此搀扶着起身,朝着营帐走去了。 “难怪我第一次冥想看见的是海。” 宁缺在笑,但笑容却没有多少笑意。 “还好夫子与老师将我留在了人间。” 桑桑在哭,但泪水之中却并没有几分苦涩。 “老师?” 宁缺诧异地低下头。 “就是你的陈先生。” 桑桑抬起头,无力地扯动嘴角。 “对啊,还有他在人间。” 宁缺一拍脑门,忽然不那么担心了。 他想起了那几个奇奇怪怪的梦,梦里的人总是说天塌了怎么办,他总是会回答——“个子高的顶着”。 他似乎有些胆怯,但人类不就是这样吗? …… “你在等什么。” “你在等什么?” “你在等什么!” 酒徒、屠夫、李慢慢,三人几乎同时发声。 “我在等那把伞进入神国。” 陈玄淡定地摸了摸鼻子,望着已经看不真切的那个小黑点。 “那把伞究竟是什么?老师曾让我用天书去换,但小十三并未同意。” 李慢慢冷静了下来,因为陈玄的表现实在是太过镇定了。 “那是黑夜的一角,换句话说,那是天空的一部分。” 陈玄解下腰间葫芦,饮了一口酒。 “那你还放任它进入神国?有缺的祂尚且如此强大,若是完整的,谁人能敌?” 屠夫急得跺脚,他依旧在剁肉,于是他一边剁肉一边跺脚。 “祂的强大在于无情,可祂已然有一部分有情了,这样的祂已经有了人性,但我觉得还不够。” 陈玄缓缓站起身,一根手指对着天空中几乎不可见地那个黑点勾了勾手。 夫子笑了。 于是黑伞之中,一缕极其细微的剑气倒飞向人间,一缕极其细微的人间之力隐入伞柄。 黑伞率先进入了神国。 大黑伞破开了一角,那是被剑气所伤,即便它重归神国,但依旧不完整。 更要命的是,夫子将体内最后一缕人间之力隐入了伞中。 所以,此时的昊天,是既有破绽也不再无情的昊天。 换句话说。 “是时候了。” 陈玄摇了摇养剑葫,通体金黄的龙渊剑飞掠而出。 陈玄握剑,一剑撩起。 一线从小镇划向天空。 天门之外,夫子打了个响指。 南海之上,观主随波逐流,那根木棒就跟在他的身后。 “终于等到了。” 陈某望向天空,感慨万千。 “咚!” 木棒咚地一声敲在了观主头上,接着化作褐色残影,飞向天空。 “随心所欲不逾矩……” 观主揉着脑袋气恼地喃喃。 “呸。” 他大笑着望向天空。 夫子已经来到了神国门口,那根木棒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他手中。 恰好,那一线一剑也来到天门之外。 “走一个?” 夫子左手提起酒壶,对着人间晃了晃。 “走一个。” 陈玄捏着葫芦饮了一大口,提剑蹬脚,人与剑一齐飞向天门。 屠夫与酒徒对视一眼,无奈地跟了上去。 李慢慢望向天空,正要追随几人而去,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慢慢来。” 观主双脚踏在地上,满脸笑意。 李慢慢想了想,接下腰间的天书,一书糊在观主面上。 “失礼了。” 李慢慢丝毫不停留,瞬息飞身向天门飞去。 观主再次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一条极细的线从天上垂落。 观主失一臂。 “老子打完就回来。” 陈玄低下头,笑着说道。 夫子已经跨入门中,那一剑也随之进去了。 夫子的武器是棒子,所以他将棒子抡了起来,一棒又一棒地砸向那光明至极的神国。 陈玄也进入神国之中,望向那一道巨大而又光明的身影,身形一跃,一剑劈下。 屠夫与酒徒的手中各自攥着一摞符纸,将缓缓合上的天门一点点糊住。 两个时辰后,夜幕降临。 天上多出了一轮皎洁的玉盘,还有七颗形似勺子的星辰。 (将夜卷,完。) 正文 第一章 骊珠洞天 ,逆行诸天的剑客 二月二,龙抬头。 小镇里有一句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话:二月二,烛照梁,桃打墙,人间蛇虫无处藏。 镇子不大,拢共也就六百户人家,几条街巷。 不同于桃叶、福禄二巷的干净规整,泥瓶巷则破落了许多。 都是破烂土墙房不说,那黄泥路上还多有鸡屎狗粪,让人难以下脚。 不过,即便如此,该遵循的习俗一样不能少。 一座破旧土墙老宅里,模样清秀可人的姑娘正踩在凳子上,打着蜡烛照向房梁。 “小玄,快去用桃枝敲打墙壁。” 她小心翼翼地从凳子上走下,端着蜡烛望向立在院外的少年。 “好嘞,姐。” 少年不再去看那繁杂深邃的星空,转而回首,自门槛侧边拎起一根枯桃枝,一处一处轻轻敲打泥墙。 “今儿你头一回去杨家铺子,杨师傅没为难你吧?” 那姑娘轻轻将蜡烛吹灭,借着淡淡星光看向自己唯一的亲人。 她的模样只能算是清秀,但也够不着倾城倾国,不过那双眸子却是当真水灵,就似山中溪涧一般澄澈。 但此时,那双眸中却隐带忧色。 “都挺好。” 陈玄敲了敲房梁之下尺余的一处墙壁,一只蜘蛛顺着土墙缝隙缓缓爬了出来。 “你姐姐我虽没入过学塾,好歹也知道几个道理,你小子可别哄我。” 姑娘名叫陈溪,是陈玄此生的亲姐姐,如今已是待嫁之年,因为容貌不俗又性子温和,就连桃叶、福禄二巷也有不少高门大族前来提亲。 “放心吧,我的好姐姐,要是在杨家铺子待不下去,我就去找宋督官谋份差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可是忘年之交。” 陈玄微笑着安抚姐姐,直到她眸中的忧色隐去几分,这才放下桃枝。 “那便好,天黑了,早些睡吧。” 陈溪摸着黑进了屋子,不久穿出“嘎吱”的关门声。 “十二年了,我竟然还是无法离开此地,看来那位坐镇小镇的圣人,当真是修为通天。” 陈玄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望着月色之下的一片片云,轻轻呼了一口气。 月下的那片云散去了。 “姐姐说得对,是该早些睡了。” 陈玄低下头,一步跨入门槛,关上门,拴好了门栓。 …… “明日开始,你亲自为他锤炼体魄。” 老人坐在院子里,手握一根烟杆,挂着一袋旱烟,月色之下,小院烟雾缭绕。 汉子蹲在台阶上,默默不做声,只是点了点头。 “齐静春在此地画地为牢四十年,即便他是坐镇小镇的圣人,修为也日复一日的消逝,更毋论那几个想要钻空子修行的蚂蚁。 可这小子却有些邪门,他在娘胎里就凭借一口先天之气修行,又在此地大道禁制与齐静春的两层压胜下接连破境,如今不过十二岁,却已是洞府境的修士,单论天姿,已是小镇这些年来的第一人了。” 老人吞吐一口烟雾,喃喃自语。 修行如同登楼,洞府境,已是修行之路的第六层楼了,即便是在山上的仙家宗门,也足以入谱牒,称一声仙师。 汉子依旧沉默不语,也不搭话,只是静静地蹲在原地。 “十日后,你再破入金身境。” 老人斜瞥了汉子一眼,后者点了点头,起身练拳。 “明日记得让郑大风去开门。” 老人弹了弹铜制烟杆,起身望向镇外的一座小山。 今夜月华流溢,此山最是皎洁。 …… 小镇乃是大骊王朝的一座官窑所在,一年之内要向京城供奉数千件龙窑瓷器。 世间事物,但凡沾了一个龙字,都是珍贵的紧,因而此地自然需要一个皇家的得力之人前来督造。 “齐先生,明日小镇开门,又要劳烦先生打开禁制了。” 宋姓督造官淡笑着望向身前的那位青年儒生,拱手行礼。 照理来说,他既然是龙窑督造,便是小镇的最大掌权人,大小事务都由他一手操办,应当无需对人这般客气才是。 可眼前这位看似不惑之年的儒生,却是名动天下九洲的儒家圣人,修为与学问俱是一流,即便他宋煜章是个凡夫俗子,但也不妨碍他对这儒生学问的景仰。 “此事本就是齐某份内之事,煜章何须多礼?” 齐静春在石桌上支了一个小火炉,炉上温了一壶酒,他挽袖提起酒壶,给宋煜章斟满一杯。 “今夜天寒,你且先饮一杯酒暖暖身子。” 宋煜章起身接杯,犹豫片刻,还是饮下了这一杯酒。 酒水滋味寻常,甚至可以说是寡淡,可不知怎的,宋煜章饮下一杯之后,只觉得身子如同火炉,烧呼呼的,再也感受不到半分寒意。 “煜章啊,正好今夜你来了,不如与我手谈一局?” 青衫儒士笑了笑,笑意之中带着几分促狭。 宋煜章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忽觉一阵风风拂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风,有些温暖,像是……春风? 世间修行之道大抵分为儒释道三种,此外还有兵家可算半条大道,其余诸子百家已无完整大道,无法修行登顶。 正统的儒释道兵四家修士,修行不只需修力,还需修心。 儒家修士若是学问足够深厚,佛家修行者若是功德圆满,道家修士若是道德加身,又恰好入了上五境,便可称圣人。 此方天下名为浩然,乃是儒家坐镇,每一洲的都有儒家圣人坐镇。 相传儒家圣人都有一个本命字,世间读书人翻书,但凡阅到此字,便可为圣人加一分修为。 齐静春的本命字,恰好是“春”。 春风盈袖,如沐春风。 “齐先生,你的棋力太过深厚,煜章实在是敌不过了。” 宋煜章已然对萦绕在身侧的那几缕春风熟视无睹了,只是面前那座棋盘之上,自己执的黑子未免太过凄惨了些。 齐静春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将那黑白残局收拾了个干净。 “我有一个忘年交,棋力颇为不俗,若是他来此处,兴许能与先生互相磋磨。” 宋煜章忽然想起了那个泥瓶巷的少年,他已经想不起自己被屠了多少次大龙了。 齐静春闻言一愣,接着笑了笑,并未多言。 宋煜章拱手告辞,转身离去。 青衫儒士沉吟片刻,随即摊开手掌,掌观山河。 正文 第二章 洞府金身 , “姐,我出门啦!” 陈玄背起背篓,吆喝一声便朝着院外去了。 陈溪跨过堂屋门槛,却只能看见关上的大门。 “着急忙慌的,这可不像你。” 陈溪撇了撇嘴,也不多想,抄起院中一角的笤帚便开始打扫。 陈玄身着一袭褐色布衣,穿着一双布鞋,背着背篓,踏过脏兮兮的黄泥路,行了约莫一刻,终于到了桃叶巷。 这一条巷子大都住的是阔绰大户,单从那平整的青石道路就可见一斑。 陈玄缓缓行在街道之中,道路两旁的桃树尚未绽开花蕾,但已隐约可见绿芽。 街道两旁大都是白墙青瓦的宅院,卢家宅院的大门外,还坐了一对等人高的白石狮子,口中所含石球圆圆滚滚。 “桃树……桃符?” 陈玄望向那一颗颗隐现生机的桃树,双眼微眯,若是没猜错,此地多半藏着一桩天大机缘。 作为自小生在泥瓶巷的孩子,陈玄其实很少到桃叶、福禄两条街道来,若非陈溪非要让他去那杨家药铺做学徒,他定然还在家中静静修行。 此时天色尚早,桃叶巷中并无多少人声。 陈玄继续前行,路过了一口拴着铁链的井口。 镇中老人们常说,这铁链拔不得,拔出一尺,折寿一年。 不过总是有不信邪的壮年汉子去试,前些日子有个汉子将铁链拖出了十多尺,便面色苍白地瘫倒在地,被人抬回家不久便暴毙身亡了。 “别怕,它死都死了。” 陈玄声若蚊蝇,藏在袖中的右手轻轻摸了摸那条真龙的脑袋。 他仰头看了看天边,已经隐约可见红霞,旭日将升,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杨家药铺在这小镇之中颇有名望,倒不是治病救人得名,而是老辈之人逝世前,总会让人去杨家求一副药,得以安然归魂。 “李叔。” 陈玄远远便看见药铺门口立了个身材不算高大的汉子,于是他笑着招呼了一声。 名为李二的汉子憨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带着陈玄去往后院。 “杨师……” 陈玄将背篓放在院中地上,接着对着坐在长凳上的老人行了一礼。 “可以开始了。” 老人咂了口旱烟,没等陈玄问安,便对着李二招了招手。 陈玄只觉得背后一痛,他几乎是凭借本能闪到一侧,这才未被拳罡波及。 汉子双手垂下,丝毫看不出出手的痕迹。 “杨师傅,您这是何意?” 陈玄看似放松地望向老人,但却时刻都在吐纳云气,云气化作法力,似铁骑一般,凿开体内的各大穴窍。 他惊讶地发现,这座小院之中,似乎没有那沉如山岳的禁制。 “你的境界倒是稳固,可惜体魄如同纸糊,此时杀了你,抹去元神,倒是一副上好的遗蜕。” 老人神色依旧淡漠,只是吞云吐雾的频率愈发快了。 李二歉意一笑,手脚愈发轻了。 陈玄双眼微眯,两指点在眉心,缓缓牵引出一把剑,一把通体金黄隐现流光的剑。 杨老头弹了弹烟杆,不再吞吐烟雾,而是静静地观战。 李二的身形瞬息消失在原地,陈玄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握剑挥剑。 嘀~嗒… 血液滴落在地面,溅起一圈血点。 李二的拳头抵在陈玄剑上,或者说抵在了剑锋之上。 “李叔,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刀枪剑戟?” 陈玄粲然一笑。 李二也笑了。 又是一拳递出,陈玄双手双脚向前摊直,倒飞而出,重重地跌落在地。 “即便你是洞府境的剑修,也不该托大让一位六境的纯粹武夫近身。” 老人开怀一笑,翘起了二郎腿。 俗世百姓将修士称作仙师,仙者,傍山之人也。 山上是修士,山下是凡人。 山上公认剑修乃是修士中杀力最大的存在,往往可以跨境杀人。 除此之外,山上最看不起的纯粹武夫,杀力也非同寻常,武夫与剑修一般,杀力都比境界高一境。 如今的李二是武夫第六境武胆境巅峰,杀力等同于寻常修士的第七境观海境。 陈玄是修士第六洞府境,却是剑修,杀力也等同于观海境。 只是他从未离开过这个小镇,哪里知晓武夫的可怖之处,何况李二又岂是一般武夫? 李二一脚点地,将地面轰出一个大坑,身形消失在陈玄视野之中。 龙渊剑在院中划线,凭借着快到不讲理的速度,这才让金线遍布院中,阻遏了李二的拳势。 不仅如此,李二那一身灰色袍子,此刻已被割的稀烂,甚至肌肤都被割开一道道血痕。 “你的剑也不错,想不到这笔买卖还有添头。” 杨老头望着那柄行踪诡异的飞剑,眼中罕见地出现了几分诧异的神色。 陈玄站起身,强压下体内紊乱如麻的气机,一手虚握。 李二双眼微凝,一口纯粹真气骤然千转,一拳递出又一拳,逼得陈玄连连挥剑。 “李叔,再这样下去,你就被自己的劲道割开了。” 陈玄一步步后退,但李二身上的血迹也愈发斑驳。 李二的一拳又一拳,全都轰在了那柄品秩惊人的长剑之上,他不过是未入金身的境界,如何能以拳罡轰碎龙渊剑? 当然,此刻的陈玄也并不好受,拳罡被剑锋割裂,但劲力却是一层又一层地轰了过来,如果一道又一道大浪。 “不能再拖了。” 陈玄看着那仿佛不知疼痛的汉子,心中暗道。 一拳再度轰来,陈玄并未以剑格挡,而是受了一拳,这样虽是落了个嘴角溢血的下场,但终于让长剑脱离了战局。 陈玄如同断线风筝倒飞而出,但他手中的那一把剑却动了起来。 龙渊剑绕着手腕瞬息百转,剑气滚滚而上,化作一条白龙盘旋而起。 李二暗道不妙,连忙一脚蹬地欺身而上。 他上当了。 陈玄挥剑,剑气化龙,直向杨老头而去。 “这剑术倒是有几分门道。” 老人笑了笑,握着烟杆轻轻一弹。 如龙剑气一息消散。 李二生生止住了挥拳的架势,将拳头停在了陈玄面前一寸。 “出拳随心,不再一味求势大,你可以提前破境了。” 老人再度吞云吐雾。 李二体内的一口纯粹真气火速叩关,片刻入金身境。 陈玄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倒握剑柄,对着老人一拜。 正文 第三章 山上修士 “你的本命瓷在风雪庙手中,以你的资质,上五境唾手可得,自是不需担忧风雪庙行那鱼死网破之事,只不过今日小镇开门,来的可不止风雪庙……” 老人淡漠地望向抱剑行礼的陈玄,他是真正大道无情的存在,在他眼中,只有赌局买卖,绝无人情之说。 让李二为陈玄淬体,其实便是一场下注,一来可让李二寻到破开金身境的契机,二来也可让在陈玄这儿卖个好处。 “本命瓷?可是与龙窑有关?” 陈玄站直身子,收剑入眉心,他双眉微蹙,似乎是疑惑,又像是担忧。 他从出生的那一日,便察觉到有一种古怪的禁制束缚在身上,那似乎是他此生的大道根本所在。 “拉胚烧瓷,一窑之中有好有次,小镇之中的百姓,生来便有一副本命瓷,有的如同御制贡品,有的却不值一文,此事全凭天定。 外来人早早下注,此番却是风雪庙拔得头筹。 这些隐秘本不该让你知晓,可你毕竟是这些年来小镇之中唯一有望登顶的人……” 老人又咂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就似小镇之外的那一座巍峨披云山。 李二浑身血迹斑驳,不过一身气机却是愈发内敛,他诧异地望向老人。 老人口中所言的“这些年”,自然不是十年百年,而是几乎三千年,如此说来,陈玄的修道资质当真是天下一流。 “风雪庙是仙家宗门?” 陈玄眉头舒展,虚心求教。 “放眼天下,风雪庙不过尔尔,但在这公认最弱的东宝瓶洲,也算是一流。” 老人吐了一口烟雾,瞥了一眼陈玄。 “你的那把剑可有名字?” “龙渊。” 陈玄想了想,再次将那把剑祭了出来。 老人双眼微眯,仔细地打量着那一把剑,片刻后轻轻点头。 “若是闲来无事,可去那一座石桥转转。” 老人没来由地说了几句,便摆了摆手,示意陈玄离开。 陈玄愣了愣,接着指向那个背篓。 “先父曾言让我来此做学徒,我总该学点东西吧。” “李二,去将药方拿给他,只可让他自悟,不可私下传授。” 老人沉吟片刻,对着李二说道。 汉子点了点头,冲着陈玄一笑,便进了前堂,在药柜的右上抽屉里取了一张药方。 “此后每月十五来此,一年之后方可离开小镇。” 老人见陈玄接了药方,这才说道。 “前辈,这让我如何向姐姐交代?” 陈玄苦着脸将那张药方揣进了怀中,抬起头来望向杨老头。 “得了便宜还卖乖,滚。” 老人挥了挥烟杆,陈玄只觉得恍惚一阵,便已立在了院外。 李二一把将上身的衣衫扯碎,从屋里取了一件旧衣裳穿好,这才望向老人。 “师父,为何不收他为徒?” “我会什么你还不清楚?传不了道,授不了剑,我倒是乐意,这小子恐怕很是嫌弃。” 老人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自己这位武道天赋异禀的弟子。 “今日开门,来的可不都是善茬,能护着就护着点。” 老人在李二走到门口时忽然开口道。 李二愣愣地挠了挠头,随即嘿嘿一笑。 …… “小镇之中禁制沉如山岳,可这杨老头却能视若无物,看来不是修为深厚便是与此地有莫大渊源。” 陈玄背起背篓,朝着小镇东边而去,出了小镇大门,便可去往神仙坟,那儿是最近的产药之地。 “怎么说,也得把姐姐糊弄过去吧。” 他笑了笑,调整了一下背篓,便直直向东去了。 小镇毕竟人少地小,就连充当镇子门面的大门,也不过是一道栅栏。 栅栏旁有一间孤零零的黄泥房,那是杨老头二弟子郑大风的居所。 陈玄望着那身板还算壮实但形容异常猥琐的汉子,心中疑惑杨老头怎么就收了这么个弟子。 “呦,陈家小哥,怎么说,这是要出门采药? 我可奉劝你一句,今儿个来了不少外地人,若是碰见个能夹断你腰的女人,那你这小身板可就完犊子了。” 郑大风一边说话一边挠了挠腋下,望着陈玄笑容玩味。 陈玄心头一凛,望向栅栏之外。 此时天色尚早,旭日初升,但栅栏之外已立了七八个人。 一位身着紫袍,腰挂长剑的俊美青年笑眯眯地将一个袋子递进栅栏。 三个身着锦袍的丰腴女子,凑在一处,望着陈玄的面容轻笑不已。 一个中等身材但却身板结实的汉子直直地望向陈玄,他身后跟着一个背剑少年,正捏着一枚银白葫芦饮酒。 此外还有两个老者,分立两侧,彼此忌惮地望向对方。 “杨师傅让你先回趟药铺。” 陈玄眯起眼睛,笑着望向郑大风。 这位姓郑的家伙,是小镇出了名的浪荡子,凡是大姑娘小媳妇路过,都会被他好一阵调戏。 若非陈玄知晓了杨家药铺的水有多深,恐怕真会被这汉子的外表糊弄过去。 “让我回药铺?” 郑大风走到栅栏旁,接过青年递来的那个袋子,伸手掂量了一二,这才将栅栏打开一条缝。 紫袍青年笑着踏入栅栏之中,他肩膀微沉,但又瞬息复原。 “老头子原话是怎么说的?” 郑大风转过身,严肃地望向陈玄。 “杨师傅说,你既要出门,便顺道把郑大风叫回来。” 陈玄揣摩着杨老头的语气,模仿着说道。 “呸,小兔崽子就知道忽悠老子。” 郑大风对着陈玄啐了一口,他那位师父,向来不叫他的全名,甚至每一次与他说话,都不会超过十个字。 紫袍青年笑呵呵地望着两人斗嘴,似乎是在揣测两人的关系。 他从两人之间穿过,斜瞥了陈玄一眼,目光落在了陈玄腰间。 陈玄笑着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 他心中警铃大作,因为他腰间挂着一枚朱红葫芦,除非修为比他高,否则决计看不出这障眼法。 “这位小哥,请问卢家怎么走?” 紫袍青年用蹩脚的大骊官话问询陈玄。 “前面直走左拐右拐再左拐。” 陈玄笑着扯了扯背篓,从栅栏缝隙挤了出去。 郑大风望着他的背影,面色一沉。 正文 第四章 五行蛟龙 神仙坟,荒草遍地,说是坟却并无墓碑,只有些断裂的木胎泥塑,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陈玄自小在小镇长大,为了不让父母起疑心,也会偶尔与董家林家的孩子一道来到此处玩耍。 镇子里的老人常常唠叨,不让自己的小孩来此处,但若细问,他们却也说不出缘由。 陈玄今日来此,自然不是为了玩耍,而是要来此寻药草。 “杨师傅给的这张方子当真偏的很,若非我自小就随爹一起进山砍柴寻药,恐怕这发;方子上的药,是一半也认不全。” 陈玄一边喃喃一边弯腰,在破碎神像与地面的缝隙中寻找一种寻常药材。 他的衣袖忽然动了动,一条似白蛇一般的小东西,攀附着他的胳膊,瞬息落向地面。 “白渊?” 陈玄诧异地望向蜿蜒蛇行的那条纯血真龙,在镇子里,白渊总是蔫蔫的不肯动弹,少有这般活泼的时候。 陈玄顺着白渊爬行的痕迹,在一座断了一臂的神像下见到一条土黄色的四脚蛇。 “咦。” 陈玄惊讶的蹲下身子,望着在白渊爪下一动也不敢动的那条小东西。 “好浓郁的戊土之气。” 陈玄摸了摸白渊生角的小脑袋,这才捏着四脚蛇的尾巴将它拎了起来。 “这倒是一桩不小的造化。” 陈玄笑着解下腰间的养剑葫,轻轻一拍,一枚莹白丹药飞了出来,四脚蛇也不装死了,蹦哒着张大了嘴。 “跟我走,有吃的。” 陈玄望着腹部鼓动的四脚蛇,笑着说道。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四脚蛇放在了手上,小家伙便顺着衣袖爬进了陈玄怀中。 “此前还未在意,如今看来,这座镇子恐怕真与蛟龙脱不开干系。” 陈玄看着再度变得萎靡的小白龙,他抬起头,眺望小镇。 杨老头说陈玄是洞府境,其实也不算错,论及法力深厚,陈玄确实与洞府境无异。 但陈玄修行的功法乃是云中子所创的《云中练气歌》,按照此功所言,陈玄如今应当是炼气化神的境界,尚未恢复前世巅峰。 陈玄从泥瓶巷一直望向桃叶巷和福禄巷,在那座水井建造之地停留片刻,这才望向镇门。 “原来这座小镇竟是困龙之地。” 陈玄诧异地喃喃,今日小镇的禁制放开了一丝口子,他终于得窥小镇的本貌。 “如此说来,那条龙须河真是龙须所化,河中那所谓蛇胆石的石子多半是真龙之血,那锁链……龙筋?” 陈玄察觉到怀中的小东西动了动,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有龙血,那么必然有水属化成蛟螭,五行缺一不可,这四脚蛇属土,是否还有其余四条?” 陈玄压住心湖的涟漪,祭起湖畔小楼中的那一柄无形心剑,斩去了那一丝贪念。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尚有遁去的一。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只能随缘行事,否则只会反受其害。 再者说,我本就有一条真龙护身,虽说真龙较蛟龙修行慢一些,但毕竟大道高远。” 陈玄终于抚平心湖涟漪,俯下身子继续去寻找草药。 …… “进入镇子后,切记谨言慎行,否则一旦触怒那位圣人,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身死道消。” 中年汉子扭头看向身后的背剑少年,神色肃穆,语气凝重。 少年冷着脸点了点头。 郑大风似笑非笑地盯着两人,这二人身上的气机有几分相似,多半是一个宗门所出,却不知为何似乎并不熟稔。 神似庄稼农人的汉子自怀中取出两个袋子,穿过栅栏递向郑大风。 郑大风接过两个袋子,打开栅栏放行。 “阮师兄,方才出镇的那少年,似乎有几分……不俗。” 少年将银白葫芦挂在腰间,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望向那中年汉子。 少年名为魏晋,汉子叫做阮邛,二人皆是东宝瓶洲山上一流宗门风雪庙的修士。 阮邛已入宗多年,修为深厚,而魏晋则是山门一位老祖游历人间所收的弟子,是天生的剑修,只可惜那位老祖自知大限将至,于是闭了死关,终究未能破开十一楼玉璞境的桎梏。 魏晋因而性情大变,近些时日常常闭门不出,因此风雪庙那位玉璞境的宗主才会让阮邛带着魏晋来小镇寻陈玄,让魏晋散散心。 “我看不透他的境界,但他腰间那枚养剑葫的品秩极高,并且有一层障眼法护持。 此间禁制极为沉重,莫说此地土生土长的凡人,即便是宗主至此,修为多半也得打个对折。 这少年绝不可能踏入修行之道,他多半是镇中四姓十族的嫡传,因而才得了这件重宝。 你我所寻之人,家境贫寒,方才那少年虽然装束朴素,但那一身气度确是不凡,不像是出身贫寒之家。” 阮邛缓缓行在街道上,也不见嘴唇动作,但声线却已入了魏晋耳中。 魏晋闻言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若是我猜的不错,那三个妇人多半来自大骊京城外的长春宫。 方才立在门外的那两个老人,境界比我只高不低,最先进入镇中的那人,我也看不透,此行凶险,你我需见机行事。” 阮邛神色凝重,宝瓶洲作为浩然天下最小的洲,山上宗门屈指可数,而十境之上的高人更是凤毛麟角,可今日来的却都不是简单货色。 “好。” 魏晋望向街道尽头的那一棵繁茂槐树,轻声应道。 对于所有的外来修士而言,无论你在镇外是何身份,是元婴地仙也好,修道胚子也罢,入了镇子便是凡夫俗子,一身修为与法宝全成了摆设。 当然,也不是全然不能出手,只是会受到反噬。 何况小镇初建之时便有儒释道兵四家圣人定下规矩,外来之人,可以谋取机缘,但绝不可伤人性命。 因而,这群在外界身份尊贵的山上仙师,入了镇子难免会束手束脚。 “当然,你我俱是剑修,本命飞剑耗费甚巨,若是见了机缘,也可去试上一试。” 阮邛见魏晋神色始终淡漠,这才开口劝解。 正文 第五章 玉璞剑仙 福禄巷,卢府大门外。 卢家大少爷带着仆从,恭敬地立在门外,颔首低眉,如同小媳妇一般。 “那一枚葫芦,你们可寻见了?” 紫袍青年望向两人,笑容温和,可卢家二人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们二人不知这青年的来历,但却能模糊猜出此人绝非看上去那般年轻。 至于说那葫芦有何玄异之处,他们二人却是不想也不敢探究。 “回禀前辈,那葫芦本是杏花巷马家之物,但马家独子却是个缺心眼,将此物折价卖出,最后流转到了泥瓶巷陈家,也不知他是存了何等心思……” 卢家少爷形貌清俊,学识不俗,也算是小镇的一等人物,可在这紫袍青年面前,却战战兢兢不敢自得。 “带路。” 紫袍青年收敛了笑容,那双狭长的眸子之中并无几分温度。 这枚葫芦来历太大,甚至让宗门内的那位老祖动了心思,派他跨洲远游,否则依着他的性子,怎会来这穷乡僻壤一般的东宝瓶洲? …… 泥瓶巷,陈家老宅。 “你别过来!” 陈溪抄起笤帚,望向立在门口的瘦削男子。 “我就是来看看你,没别的心思。” 这个男人真的很瘦,以至于颧骨有些凸起,他扒着门框,笑呵呵地望着立在院中的那位秀美姑娘。 “马明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葫芦是你的。” 陈溪将笤帚抱在怀中,一手摘下了挂在院墙上的那一枚幽绿葫芦,扔向立在门口的男子。 “这东西我早就卖给老刘家了,怎么跑你这儿来了?” 马明真接过葫芦,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东西正是他拐弯抹角送给陈溪的。 “马兄弟?你在这儿干嘛呢?” 一只手搭在了马明真的肩膀上。 陈溪抱紧了笤帚,警惕地望向院门外,只怕马明真来了同伙,等到她看清那人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 马明真扭肩从身后那人的手中挣脱,这才转过身,厉声呵斥。 “陈拙,你他娘地别来多管闲事,谁跟你是兄弟?” 小镇之中除去四族十姓之外,还有些外来杂姓,陈拙与陈溪虽都姓陈,但却并无半点血缘。 陈拙笑呵呵地看着马明真,任由他谩骂,也不还嘴,只是偶尔望向院中。 “你个破落窑工,也敢脏了陈溪的眼?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马明真将那幽绿葫芦挂在腰间,越想越气,干脆一拳砸向陈拙面门。 “小心…” 陈溪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陈拙将那一只孱弱无力的拳头攥住,在马明真诧异的眼神下一点点按了下去,接着腼腆一笑。 “消消气儿。” 马明真色厉内荏地瞪了他一眼,也不与陈溪道别,便慌忙逃离院子,过了一阵又匆忙回来,将葫芦扔进了院落便跑开了。 “你,没事儿吧。” 陈溪连忙放下笤帚,向着陈拙走了几步,可又觉得自己正是待嫁的年龄,此举多有不妥,便停在了陈拙身前三步处,这才上下打量着他。 “我皮糙肉厚,没事的。” 陈拙憨厚一笑,竟是不敢与陈溪对视,与此同时,他那两只生满老茧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我有这么可怕吗……” 陈溪嘟囔了一句,随即脸颊微红,也不敢再看陈拙。 两人一个立在院中,一个立在门外,彼此默契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 小镇学塾,青衫儒士正手捧书卷朗声诵文,台下一群孩子跟着先生一齐诵读。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儒士嘴唇轻动,但眼眸却望向了窗外。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他将书卷握着负后,一阵春风拂过,将书页微微翻开一角。 齐静春收回视线,眼眸之中添了几抹冷色。 “青酒红人脸……” 他望向台下摇头晃脑的学生们,终于露出了笑容。 …… 小镇大门口,陈玄刚刚背着背篓回到栅栏外,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泥瓶巷自家老宅的方向。 “开门。” 陈玄对着坐在黄泥房歪打盹的汉子说道。 郑大风骤然醒转,他猛地揉了揉脸颊,这才慢悠悠地起身。 “可否快一点?” 陈玄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出什么事了?” 郑大风愣了愣,连忙打开栅栏。 陈玄来不及与他多言,便将背篓丢在了地上,朝着泥瓶巷腾跃而去,动作灵动,丝毫不拖泥带水,就似雪中灵狐。 郑大风立在原地,挠了挠裆,便再次回到那张躺椅上打盹。 陈玄之所以能够无视小镇禁制,自幼修行,依仗有二。 一来是丹田之中六颗玄异定海珠,二来则是《云中练气歌》与四座天下的修行之法迥异。 只不过能够修行是一回事,能否全力施展又是另一回事 他此刻只能凭借肉身腾挪,不能施展遁法神通。 好在他修习的是阐教玄门功法,此法对于肉身淬炼也颇有独到之处,因而此时颇为神速。 …… 卢家大少爷与仆从二人一道,自福禄巷左拐右拐,终于到了泥瓶巷。 紫袍青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跟在二人身后。 小镇之中的禁制,乃是三千年前四家圣人共同立下,此后每一甲子,都需要四家圣人轮换镇守。 这位来自别洲的玉璞境剑仙,早就听闻过齐静春的名头。 依他看来,自己与齐静春境界相仿,加上自身又是剑修,即便圣人坐镇洞天站着天时地利,也不过是加一境的水准。 如此看来,他倒是能和齐静春扳扳手腕。 所以,他对这座小镇其实并无多少敬畏之心,若非禁制的存在,他定然不会如此循规蹈矩。 “若是你愿意离开此地,这件事办妥之后,可随我跨洲,入我宗门修行。” 紫袍青年笑着望向卢家大少汗湿的脊背,他并不喜欢聪明的人,但很喜欢听话的狗。 卢家大少爷连忙转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紫袍青年神色玩味,因为下一刻,卢家少爷便一脚踩在了一坨狗屎上。 “还有多远?” 紫袍青年一手藏在袖中,轻轻一动,黄泥路上的所有污秽便被一剑斩尽。 “前面就是了。” 卢家大少爷的心中不敢生不起一丝怒意,他指着前方那座土墙小院,手不住地打颤。 何谓大道忘情?在这紫袍青年身上便可见一斑了。 正文 第六章 佩剑飞剑 浩然天下共九洲,宝瓶洲居东,桐叶洲居东南,因而这两洲其实算是邻居。 紫袍青年便来自桐叶洲的桐叶宗。 桐叶宗以洲名为宗名,占据了一份玄之又玄的大道机缘,因而这些年来几乎称霸一洲。 除去那位被称作中兴之祖的十三境修士,桐叶宗还有一位十二楼,好几个十一境。 紫袍青年名叫杜郁,看似不过弱冠,实则年逾三百载,他正是桐叶宗十一玉璞境中唯一的剑修。 玉璞境剑仙,杀力足以比拟一般的十二仙人境,在这座甚至寻不到几个仙人的东宝瓶洲,杜郁足以横行无忌。 杜郁顺着卢家大少的手指望向小院,却见院门之外,立着三个身着红色锦袍的丰腴女子。 三个女子样貌不俗,一位生着一张瓜子脸,一位长了一双桃花眼,还有一个,身材高大,嘴角生了一颗细小的红痣。 杜郁仔细感知三人的气机,却发现这三位中修为最高的那高大女子,也不过是第九楼金丹境而已。 “三位姑娘,此处可是陈家院子?” 杜郁双手负后,面上不带一丝笑意,就这样望向那三位女修士。 “正是。” 一个瓜子脸的女子侧过身,对着杜郁行了一礼。 “那便请三位速速离去。” 杜郁望着女子丰腴的身段,右手轻轻按在左腰处的剑柄上,他笑了笑,笑意很是玩味。 “既然都是来寻人的,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高大女子笑了笑,嘴角处的那一颗红痣随之一动,为她平添几分魅意。 杜郁面上的笑容如同冰消雪解,长剑出鞘,三尺锋芒漆黑如墨,一道手臂粗细的雪白剑气充斥剑上,一剑轻轻划过。 那三个女子已然祭出了各自飞本命物,一枚铜铃,一块方巾,一根红绳。 三个品秩不低的本命物悬浮空中,各自散发毫光,剑气似明镜垂落,铜铃一分为二,方巾化成碎片,红绳也变成了一缕缕红丝。 “不入上五境,终究是蝼蚁。” 杜郁冷哼一声,一剑自眉心钻出,分成三把,分别朝着杏花巷、骑龙巷还有龙须溪的方向去了。 三位来自长春宫的女修士,肉身与阴神都已被杜郁随手一剑斩去,仅剩下阳神远远遁开。 “前辈,依着小镇规矩……” 卢家少爷咽了咽口水,强压下内心的惊恐,开口劝解。 至于那位仆从,此刻已被吓得瘫坐在地屎尿齐流。 “规矩?剑修行事何时需要顾忌规矩?” 杜郁悄然抹去嘴角的一丝血迹,双眼微眯,不但未曾收回远去的本命飞剑,反倒加快了剑去的速度。 天下凡是走修十五楼这条通天大道的修士,都需要炼制五行本命物。 山泽散修大都只能凑合着将就,有的到元婴境还凑不齐五行本命,但大宗的谱牒仙师却不然,修行路上,不仅有师长为其准备本命物,还会传道护道,不让他们半途夭折。 剑修则是修士中的例外,除去五行本命物之外,他们还需炼制本命飞剑。 剑修往往有两剑,一把佩剑,一把本命飞剑。 佩剑多是法宝外物,但本命飞剑却大都是天生孕育,有无本命飞剑的剑修完全是两种存在。 毕竟,本命飞剑是在光影长河中截取一丝,窃取天生神通。 当然,剑修修行自然也比寻常修士耗费更巨。 杜郁忽然咧开嘴角,两指并拢做剑,轻轻一抹。 “三个废物。” 三把飞剑自三个方向飞了回来,合三为一,再次钻入杜郁眉心。 杜郁的面色苍白了几分,显然,他方才出剑瞬杀三人,承受了不小的禁制反噬。 “齐静春,你若再多管闲事,我定一剑杀你。” 杜郁抬起头,望向天幕正中的某处,他面目狰狞。 学塾之中,齐静春缓缓放下书卷,轻轻一笑。 一笑便生春风,因为这位儒家圣人的本命字便是“春”。 “先生,您为何忽然发笑?” 儒服孩童从座上立了起来,先行了一礼,这才好奇地问道。 “我敬蜉蝣力虽微却有心撼树,我笑鸱鸟为一腐鼠呵斥鹓鶵。” 齐静春身材修长,面如冠玉,这一笑,仿佛胜过春风。 …… “此处可是陈家?” 杜郁没等卢少爷叩门,便率先去往小院门前。 他出剑之前便施展手段隔绝了声响,随即一剑递出,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因而院中两人并未察觉异常。 院中过了三息才穿来脚步声,陈溪瞪大眼睛,诧异地望向门外那紫袍青年。 “不知贵客是?” “你可曾见过一枚幽绿葫芦?” 杜郁笑了笑,望向陈溪眼眸时微微一愣,这才开口。 陈溪摇了摇头,只是袖中的手却悄然攥紧。 那枚葫芦此刻就挂在院门内东侧,只是陈溪有意将此物还给马家,以免将来惹出麻烦,因而刻意隐瞒。 杜郁死死地盯着陈溪的眼眸,试图从那双水灵眼眸之中看出些什么。 陈溪只觉得似乎被一条毒蛇盯住了,这人的目光似针尖一般锐利,扎的她眼眸生疼。 “既然未曾见过,那在下就告辞了。” 杜郁收回目光,他很诧异陈溪竟能与他对视如此之久,因而已相信了她的说辞。 陈溪对他行了一礼,便要关上大门。 杜郁福至心灵,五掐动如飞,他一把抓住半扇门,一步跨入门槛,笑着看向小院东侧。 “陈姑娘,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杜郁转过头,慢慢伸出一指,点向陈溪眉心,那张俊美脸庞上,写满了凶戾与狰狞。 卢家少爷后颈汗毛倒竖,他望着杜郁腰间的那柄长剑,猛地打了个冷颤。 “陈溪,我家钥匙好像落在你这儿了。” 陈拙从远处奔来,他瞥了卢家大少一眼,连忙闯入院中。 杜郁的手停在了空中。 陈溪压下内心的惊恐,笑着望向院门。 “陈拙,这位是我弟弟的朋友。” 陈拙笑着从腰间接下钥匙,在空中晃了晃。 “我骗你的。” 杜郁转过身,消失在陈溪身前。 下一瞬,一只手掐住了陈拙的脖颈,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你也配说话?” 杜郁望着满脸涨红,脖颈青筋暴起的陈拙,笑着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 陈拙费力地抬起一只手,一掌按在了杜郁头顶。 “你很好。” 杜郁笑了,笑意温和。 正文 明天补考,请个假 枯了,上学期上架的时候是考试周,现在报应来了。 呜呜呜,明天补考,今天晚上加紧复习,明天补回来。 正文 剑来境界划分 剑来世界:万年前,人族不过是神道之下圈养地牲畜,三教祖师与兵家初祖,还有剑修的祖宗以及妖族一道揭竿而起,打碎神道。 天下从此一分为四,儒家主掌浩然天下,道家青冥天下,佛家莲花天下,妖族蛮荒天下,剑修被赶去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边境,镇守边境万年。 —————————————— 修士十五境界:修士修炼天地大道,以求长生,可飞天遁地。修道者共有十五重境界,现在最高修炼到第十三境,最后两个境界已经失传(三教祖师都是十五境,他们的主要弟子是十四境,这些人都是四座天下最顶尖的存在)。 下五境:铜皮(皮)草根(肉)柳筋(筋)骨气(骨)筑庐(体)。 在世俗中除妖捉鬼的法师,还有小鬼冤魂大都是下五境。 中五境:洞府境、观海境、龙门境、金丹境、元婴境。 大宗门中的年轻弟子,大都是洞府境、观海境或者龙门境。 金丹境足以在大宗开峰成为峰主。 元婴境可称地仙,寿命数百年。 上五境:也叫长生五境 玉璞境(一般宗门的宗主便是此境)、仙人境(已是大神通者)、飞升境(几乎天下无敌)、失传二境(道祖,至圣先师,佛祖三人十五,三教各自有两三人为十四境)。 到了上五境,当真具有移山填海的威能,可以轻易调动一方五行运道,若是三教圣人,甚至可以敕封山水神灵。 —————————————— 武道九境:武道修炼体力的一口真气,不向天地借力,凭借自身真气战斗,肉身十分强大。武道九境之后还有两境,十境为武道止境,十一境为传说中的武神境。 炼体三境界:泥胚境、木胎境、水银镜。 炼气三境界:英魂境、雄魄境、武胆境。 炼神三境界:金刚境、羽化境(远游境)、山巅境(止境宗师)。 武道十境:武道止境,分成三小境,气盛(对应修士十一境玉璞),归真(对应修士十二境仙人),神到(对应修士十三境飞升)。 武道十一境:武神境(万年来无人入此境,此境大抵等同修士十四甚至十五境) 正文 第七章 蜉蝣撼树 任何一位上五境的修士,无论走到浩然天下的哪一洲,都算得上是高人了。 东宝瓶洲大小国家众多,山上宗门也不算少,但若要论及上五境的修士数量,两只手便可数出来。 杜郁作为十一境的剑修,不但身份尊贵,杀力更是不俗,毕竟每一位剑修的本命飞剑,都是拿神仙钱和性命砸出来的。 “一个肉体凡胎的泥腿子,也敢这么和我说话?” 杜郁缓缓收拢了虎口,陈拙的脖颈处传来一阵咯咯的响声。 “前辈小心。” 卢家少爷眼镜瞪大,惊愕地望着那道一闪而逝的金线。 杜郁松开手,陈拙重重地落在地上。 杜郁转过身,伸出两指。 一把通体金黄的小剑,拖曳着一道璀璨金光,瞬息至杜郁身前。 陈溪望着悬停空中那一把小剑,又看了看立在门口的陈玄,她强压下内心的疑惑与惊愕,连忙将不省人事的陈拙拖进屋中,砰的一声,关上了堂屋大门。 杜郁一手负后,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轻松夹住了那把飞剑。 他慢慢转过身,却见院门之外,立着一个少年,而卢家的两个废物,此刻已然倒地不起。 杜郁微微一笑, “有几分意思。” “有你娘。” 陈玄回以一笑,两指凝着一道剑气,猛地向前一推。 杜郁面色一沉。 金色飞剑似是被大锤敲击,竟是再次向前推进了三寸,几乎要挣脱杜郁两指的控制。 杜郁两只手分别悬在龙渊剑的上下方,不断捏印掐诀,飞剑似一只笼中雀,横冲直撞却不能挣脱。 “虽说齐静春的修为稀松,但这座禁制却是门道不浅,小畜牲,你是如何修行到洞府境的?” 他笑了笑,眉心处隐现一点莹白光亮,一剑钻出,跨越三丈,直刺陈玄心门。 小镇被四教圣人禁制笼罩,在外界能够翻山倒海的神通,在镇子里至多不过是能够掀起几朵浪花。 杜郁作为玉璞境剑修,一剑截江斩山不在话下,即便是被压制了大半,威势依旧不可小觑。 雪白剑光如蟒,将院门破开,直向陈玄而去。 “若是镇外的修士都是你这般模样,那就难免让人有些失望了。” 陈玄双眼微眯,一张黄符从袖中滑出,无火自燃,大放光华。 陈玄捻起符纸,向前轻轻一点。 雪白飞剑刺破黄符,却兀地沉在地面,偌大威势的一道剑光就此消弭,如同石沉大海。 这张符纸是陈玄前世所画,当时的他已是炼神返虚巅峰的修为,大抵等同于此界元婴境。 况且这张符又是《抱朴子》内卷之中所载的镇岳符,最是势大力沉,可镇一山,定住一位玉璞境的飞剑,自然不在话下。 “看来你的师承并不简单。” 杜郁沉着脸合拢两掌,将那柄金黄小剑按在掌心。 “彼此彼此。” 陈玄忽然两指并拢,眉心一把无形道剑随即飞出,挡在身前,发出金石交击之声。 一指点在陈玄胸前,如同巨柱撞钟。 “废物。” 杜郁将龙渊剑收入袖中,看着倒飞而出的陈玄,狞笑一声。 那道身影从黄泥路上退去,与杜郁身形合而为一。 “若是你并无师承,我倒是不介意收你为徒。 可惜了,无论是这把剑,还是那道符,都不该是你的东西。” 杜郁身形如同沙土一般缓缓消散,下一瞬便一脚踏向陈玄胸口。 陈玄从地上撑起,盘膝而坐,忽而一笑。 杜郁面色陡然一变,紫色衣袖碎开,丝丝缕缕散在空中。 龙渊剑顺着杜郁臂膀而上,直刺眉心。 “半仙兵?!” 杜郁不惊反喜,瞬息拔剑。 莹白剑光如镜,横踞空中,金色剑气似线,斜斜而上。 镜面似蛛网一般,骤然破碎。 杜郁身形暴退,再也不敢小觑眼前这个洞府境的“小”修士。 “你究竟是何人?” 杜郁取下挂在院墙上的那枚幽绿葫芦,忌惮地望向那一道盘踞空中的金色剑光。 他本以为此剑是半仙兵品秩,顿时喜出望外,随即拔剑出剑,要以雷霆手段击杀陈玄。 本以为自己这全力一剑定能建功,不想竟是又被陈玄挡下了。 “你不过是洞府境修为,竟能与我周旋如此之久,这把剑……是仙兵?” 杜郁两指并拢,强行将飞剑召回。 陈玄缓缓立起身,镇定自若地望着杜郁。 他体内的气机已经乱作一团,五行道气四处乱窜,搅得丹田与五脏都不得安宁,只是此刻不能露怯,否则便是天大的祸事。 “仙兵?那是什么?” 陈玄用右手拇指抹去嘴角的血迹,随即摊开手掌。 龙渊瞬息回掠,落入陈玄掌心。 杜郁眼眸一亮,他本以为陈玄已有了师承,没成想陈玄却是连“仙兵”为何物也不知,这倒是让了他生出了一分别样的心思。 “你若是肯将那张锁剑符的绘制法门交出,我便饶你一命,不但如此,我还可以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杜郁是桐叶洲桐叶宗的看家剑修,很受那位飞升境老祖的器重。 若是他能将陈玄带回宗门,依着那位老祖的神通,定然可以将陈玄这位修道天才炼化成一具身外身,这样一具道身的价值,可比一具尸体要大的多。 “广阔?能有多广阔?一万个镇子那么大么?” 陈玄似乎察觉到了杜郁态度的细微改变,于是出言拖延。 两人的境界差距犹如天堑,即便陈玄仰仗龙渊之利,也难以敌得过被禁制压住的杜郁。 禁制始终存在,只是对于二人而言,那份重量却并不相同。 拖的时间越长,对陈玄越有利。 “你的修为虽然尚可,但眼界却是一等一的浅薄。 天下有四座,每一座的天地都大的惊人。 此处是浩然天下最小一洲的一座镇子,你说外面的天地有多广阔?” 杜郁笑眯眯地望向陈玄手中那把蠢蠢欲动的长剑,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并未出手 “你是来寻养剑葫的?” 陈玄望着杜郁手中那苍翠葫芦,忽然出声。 “是又如何?” 杜郁倨傲地点了点头,不过随机面色一变。 “你怎么知道它叫养剑葫?” 陈玄笑而不语,猛然抖袖。 正文 第八章 蛟龙生焉 人族作为万年前才开始登天的存在,大道根底起初并不高。 直至那一战结束,神道崩塌,从此才有了三教鼎盛之景。 那一战将天下打得崩碎,除去后来化作四方天下的最大四块,还有许多较小的天地,隐藏在光阴长河之中。 这便是洞天福地的来历。 骊珠洞天并非最初的天地碎片,它之所以能成为三十六洞天之一,是因为某一种生来高贵的存在——龙。 三千年前,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个剑修,遇蛟龙处斩蛟龙,甚至追着天下最后一条真龙连跨数洲,最后来到此处,一剑杀之。 真龙吐珠,那颗骊珠便悬挂在天上,化作一方洞天,护持着真龙尸身。 这便是为何小镇百姓只许出不许回的缘由,因为小镇挂在东宝瓶洲的天空。 言归正传,小镇中的四家禁制,本是为镇压真龙煞气而存在的,毕竟那条真龙,境界与杀力直逼十四境,一旦将煞气铺开,将是一场偌大浩劫。 可今日,一条真龙却在镇子里现世了。 一条炼气化神境界的真龙,或者说,一条十楼元婴境的真龙。 白渊不敢显露全部真身,于是只有十余丈长,但那对金色竖瞳已然有灯笼大小了。 “这是,蛟龙之属?!” 杜郁望着那一条庞然巨物,双眼微眯,缓缓握紧了剑柄。 “原来方才你是在助这孽障破开禁制。” 杜郁拔剑挥剑,漆黑剑身之上,如臂粗细的雪白剑气冲起,朝着那条白龙顶上斩去。 …… “阮师叔,这方小壶……” 魏晋跟随师叔阮邛一道,来到了骑龙巷,在老农家中花十两银子买了一方平平无奇的物件。 这把不起眼的小壶,壶底落款为“山魈”。 “这小壶乃是三千年前追寻真龙的那一波修士遗物,品秩不低,已是法宝水准,若是以金精铜钱供养,兴许能够跻身半仙兵。” 阮邛笑了笑,他是兵家剑修,虽不需凭借法器外物,但得一件重宝总归是好事。 “此壶既是那老农祖传,十两银子是否轻贱了些?” 魏晋神色淡漠,只是抱着葫芦饮了一口。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小镇之中的百姓既然已无修行可能,这些器物对他们来说反倒是个祸患。” 阮邛看着心性与山上修士迥乎不同的魏晋,轻轻点头。 多少修士修力不修心,在跻身玉璞境时被心魔所扰,从此身死道消,能以平常心看待平常人,这是好事。 “山魈者,食人凶兽也,这方壶以此为名,可见此物凶戾。 若是落在名门大派手中倒也罢了,若是落在缝衣人这等邪修手中,不知又有多少凡人惨遭横祸。 魏晋,你能为弱者着想,这是好事,但有的时候,站的还不够高,看得还不够远……” 阮邛悉心教导着自己的这位师弟,魏晋的剑道资质太过惊人,几乎可以比拟风雷园的宗主李抟景,须知那可是被认为可入飞升的仙道璞玉。 魏晋放下葫芦,轻轻颔首,神色难得地郑重了几分。 “那是?!” 阮邛忽然抬起头,望向泥瓶巷的方向,他神色惊愕。 …… 千丈之外,学塾之中。 齐静春下了早课,独自回到书房之中,操起刻刀纂刻一方石印。 “咦?” 他忽然抬起头,透过砖瓦望向泥瓶巷的方向。 一印按下。 印上刻有四字——积水成渊。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 杜郁一剑斩下,剑光自白渊头顶划下,幸而泥瓶巷本就房屋散落,否则定会伤及无辜。 杜郁此举其实已经犯了大忌,小镇百姓千百年来与世隔绝,更是不知山上修士的存在,他此番大显神通,却是会让不少凡人见到。 好在,远处有一印落下。 就似一个倒扣的大碗,一道无形禁制将陈家老宅方圆五十丈笼罩其中。 这道禁制只起遮蔽气机的作用,如此一来,既不会让小镇百姓看见,也避免了其余修士闻风而动。 圣人坐镇小天地,便是如同规矩一般的存在。 真龙是祥瑞,是神兽却也是凶兽。 齐静春落下一印,印文却在无形之中为白渊松开了禁制。 神龙摆尾,巨柱一般的尾巴从天上砸下,将那一道剑光击溃,重重地砸向陈家老宅。 陈玄见状却并不慌乱,毕竟老宅的房梁之上贴了不下十道镇岳符和厌怪符,除非是小镇禁制打破,否则龙渊是决计伤不了老宅主体的。 杜郁被白渊一尾重重地砸入院中地面。 蛟龙之属是同境之中最为顶尖的存在,而白渊作为存世的唯一条真龙,占据着某一份大道契机,已如今元婴境的境界,足以比拟玉璞剑修。 “齐静春,你欺人太甚!” 杜郁仗剑撞开真龙尾巴,飞身而起,直直飞上天空,双手紧握长剑,一剑狠狠劈向小镇。 陈玄见状摇了摇头,作为小镇中唯一与禁制打了十二年交道的人,他最是清楚那位的修为有多高。 一剑化作千丈一线,狠狠划向镇中,似乎要将这颗骊珠一分为二。 学塾之中,齐静春沉默片刻,抬了抬手掌却又再度放下,最终只是挥了挥衣袖。 春风拂过,剑光骤然崩开。 齐静春低下头,继续纂刻下一方印章。 “多谢圣人出手相助。” 陈玄对着天幕遥遥一拜,但却无人回应。 杜郁面目狰狞,他低下头,望向气机逐渐萎靡的那条真龙,忽而一笑。 “即便你是坐镇圣人,也需要顾忌三千年来的规矩,既是如此,那便休怪我无情!” 一剑从天上砸下,剑身漆黑如墨,剑气莹白似雪,径直落向白渊。 陈玄面色一变,这一剑并非飞剑,而是一位玉璞剑仙凝聚剑意剑势的倾力一剑,他甚至可以看见杜郁眼角流淌的血痕。 “道友如此行事,不怕犯了忌讳吗?” 中年汉子背剑奔来,拔剑向天。 两剑相交,汉子退后三步,虎口裂开,杜郁悬在空中,笑的肆无忌惮。 “区区一位元婴剑修,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杜郁再次挥剑。 正文 第九章 围杀玉璞 , 东宝瓶洲在九洲之中,无论是版图规模还是修士境界,都是垫底的存在。 天下九洲,每一洲都有为数不少的剑修,尤其以北俱芦洲剑道最盛,每一年都有不少剑修跨洲远游去到浩然边境的那座剑气长城抵御妖族入侵。 宝瓶洲似乎是一个例外,洲内剑道宗门本就稀少,正阳山和风雷园作为一洲剑道扛鼎的山上仙家,却无有一个上五境剑仙。 风雷园掌门李抟景,有高人谶语说其有望三百年成为十三楼飞升境的巅峰大剑仙。 可惜此人为情所困,至今未能破开元婴桎梏,跻身玉璞境。 宝瓶洲的宗字头仙家中,真武山与风雪庙都有上五境修士,只可惜至今没有一位剑仙。 如果说何人最有望成为宝瓶洲数百年来第一位玉璞境剑仙,那么定然是风雪庙阮邛无疑。 阮邛的名声遍及一洲,却不全是因为他的剑术,而是因为,他是宝瓶洲第一铸剑师。 这样的一位修士,自然是最了解剑的存在。 阮邛望着那声势浩大的一剑,并不慌乱。 他一臂倾斜向下,双指并拢,心中默念道:“天罡扶摇风,地煞雷池火,急急如律令!” 骊珠洞天悬挂在宝瓶洲上空万丈处,三千里外,两道荧光闪烁,相互纠缠,一青一紫,瞬息三千里,两线直向骊珠。 学塾之中,齐静春微微一笑,抬了抬手。 那两把风雷双剑,就这样横跨千里,朝着那一道雪白剑光斩去。 元婴战玉璞,又岂会如此容易? 阮邛双手微微颤抖,他定了定神,连忙将那两把本命飞剑召回。 “本命双剑?” 杜郁望着那缓缓溃散的雪白剑光,神色一凝,于是再挥一剑。 “前辈小心。” “师叔小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陈玄与魏晋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出剑。 一剑金黄,一剑雪白。 两道剑气皆只有一线粗细,但却格外凝实,两线阻遏一剑,却在瞬息崩溃。 陈玄与魏晋面色俱是一白。 真龙再次摆尾,腾跃空中,风云变幻,天幕阴沉,大雨顷刻而至,水汽弥漫在空中。 陈玄两指并拢,将龙渊收回袖中,口中念念有辞,水汽逐渐凝实成千百道细丝,纵横交错,化作一张大网,网住了那一道雪白剑气。 不仅如此,他那雪白两袖飞出不下千道黄符,化作一道锁链紧随罗网之后。 阮邛忽而祭出一印,此印通体洁白,其上有云龙纹路,印上刻着“风调雨顺”四字。 作为一位元婴地仙,五行本命物已然圆满,这方水属大印,乃是水符王朝遗落在外的一座礼器,暗含一国气运,具有颇多玄异。 一印砸下! 风雨随之而动,漫天雨水似落入漏斗一般,凝成一道通天飞瀑,砸向杜郁头顶。 一息的功夫,战局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杜郁沉着脸抬起头,一手握剑,一手掐诀,他此刻已全然不顾禁制的存在,铁了心要杀了地上三人。 一枚铜制令牌悬浮空中,其上刻了一副火龙吐息图。 大雨磅礴,飞瀑通天。 一条火龙冲天而起,窜入飞瀑之中,雾霭弥漫,蔓延至整座小镇。 …… “如此浩大的声势,必是上五境无疑,且让我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人身着一袭青衫,立在那口锁龙井旁,抬起头,也不顾漫天雨水与雾霭,视线穿透迷雾,望见了天幕之上的壮景。 “玉璞剑仙?宝瓶洲何时出了这般人物?” 老人脚步如飞,朝着泥瓶巷疾行。 …… 石桥之下,河流之中。 老者身着白衣,立在河流之中,也不顾春寒水冷,只是直直地望着石桥之下挂着的那一把生锈铁剑。 “有此一剑,小镇之中如何能有真龙?五行后裔若想走水,必然身死道消。” 他叹了口气,俯下身子在河水中摸索,只为了寻找一种猩红如血的光滑石子。 雾霭弥漫,将河流笼罩其中。 老人忽然直起身子,鼻翼轻动,似乎嗅到了什么。 “这是,真龙布雨?” 老人声音微颤,于是河流奔腾也快了一丝。 白衣老人扔下手中价值连城的一颗蛇胆石,淌水过河,身形几次消散,便再也不见。 …… 杨家铺子,老头坐在檐下,静静地听着雨水嘀嗒而落。 他抄起烟杆,吞云吐雾,火星细微,却蕴含无穷火气,将院中的雨水云气尽数驱散。 “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杨老头笑了笑,望向学塾的方向。 圣人坐镇天地,固然可以得到境界加持,但也需承受其间修士的境界冲击。 今日小镇来了一玉璞,两元婴,对于齐静春而言,恐怕负担并不算小。 “你本有望立教称祖,却执意画地为牢,道行消退,可惜了。” 老人弹了弹烟杆,烟灰抖落。 …… 杜郁作为桐叶宗的上五境剑修,睥睨一洲、横行无忌。 此前他一直瞧不上这座天下最小也最弱的宝瓶洲,然而今日,却正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小地方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真龙布雨,牵动小镇三千年积攒的水运,陈玄引云,化作一张罗网,将杜郁一剑困住。 兵家元婴剑修阮邛,祭出水属本命物,让这浩大天象化作杀器。 杜郁强行破开禁制,又接连与陈玄、魏晋、白渊、阮邛交手,损耗严重。 他那丹室已然是一副壁画脱落的惨淡光景,体内山水气府摇摇晃晃,灵气倒灌如潮。 火行本命物祭出神通,冲天而起,将那飞瀑蒸了大半,但此刻他已经只剩下出一剑的气力了。 不再犹豫! 杜郁面目狰狞,眉心穴窍一剑钻出,瞬息刺向陈玄,双手握剑,猛地朝阮邛劈去。 陈玄五指微曲,将那张云雾凝成的网收拢,朝着杜郁网去。 符纸锁链也随之收拢,其上用丹砂纂写的玄异符文隐现毫光,杜郁周身的山水灵气愈发稀少。 与此同时,他另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扔向阮邛。 阮邛接过瓶子,倒出一粒莹白丹丸,丹香四散,他毫不犹豫地吞服下去。 紫青两剑再度祭出,挟风雷之势,直刺杜郁。 陈玄两指并拢一捻,龙渊飞出,化作千丈金线,撞向那一把雪白飞剑。 阮邛嘴唇飞速轻动,两剑如有神助,紫青两线穿入杜郁心门。 正文 第十章 先天剑胚 修行如登山,越靠近山巅越是人烟稀少。 十五楼境界中,下五境数不胜数,中五境便少了许多,上五境则是凤毛麟角,而十三楼往上,便是传说一般的存在。 下五境是山脚,中五境是山腰,上五境则是山巅。 元婴与玉璞之间仿佛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跨过去便是寿数千载,跨不过便是数百年后化为飞灰。 一个玉璞境的杜郁,在被小镇禁制格外关照的情况下,硬生生以一人之力,力敌白渊、阮邛两位元婴,逼得陈玄手段尽出,几乎用尽了上一世攒下的全部家底。 一位上五境剑仙的杀力,在任何一座天下的任何一处都绝不可小觑。 “多谢二位援手,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陈玄一脚将躺在泥浆中的卢家少爷踹开,对着阮邛与魏晋抱拳行礼。 “风雪庙阮邛。” “魏晋。” 两人回礼,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 陈玄伸出一只手,那条十余丈长的庞然巨物低下头颅,乖巧地蹭了蹭少年手掌。 “除恶务尽,这厮修为不俗,难免有金蝉脱壳之法,不如先行探查一番,以免他临死反扑。” 阮邛闻言一怔,回头看了看面色苍白的魏晋,又看了看陈玄,这才明白同是少年的两人,心性差别犹如云泥。 “如此最好不过。” 阮邛笑了笑,自身形中分出一道身影,瞬息至杜郁尸身坠地处,两手将他头颅一扭,又两指点向杜郁心门,这才退回归身。 修士重道重修为,难免落下了肉身淬炼,即便是元婴境的修士,体魄也可能不及一位七境金身境的纯粹武夫。 但剑修是例外,人体小天地内外俱是剑气,不断淬炼肉身,并不比武夫差多少。 而兵家剑修,则是剑修中体魄最为坚韧的存在,这便是阮邛挥剑斗玉璞的底气。 “死的不能再死了。” 阮邛明显松了一口气,一位玉璞境的剑修,威慑力大过四五位元婴修士。 阮邛面色陡然一变,因为有一道沧桑声线传来。 “是啊,死的不能再死了。” 青衫老人随风而至,轻飘飘的一掌拍向阮邛后背。 陈玄的心弦瞬间绷紧,白渊猛地抬头,那对灯笼大小的竖瞳登时收缩,漫天云雾再度聚拢。 阮邛被一掌击中后背,磅礴法力似大海倒灌江口,撞入这位剑修的经脉之中,幸而他体魄坚韧,否则长生桥已然被老者打断。 魏晋压下丹室气府的灵气动荡,提剑而动,与陈玄立在一处。 “前辈如此行事,不怕触怒圣人吗?” 陈玄心念一动,龙渊在云雾中穿梭,这把已是仙兵品秩的长剑,全力施展时气象极为惊人,甚至牵动了千丈之外那四座石坊。 “好小子,竟是留了一手。” 青衫老者祭出一道褐色绳索,将阮邛束缚在地,他双眼微眯,死死地盯着那片诡异云雾。 云从龙,剑气亦从龙。 真龙怒极,即便此刻被禁制压制,依旧有初入元婴的威势,白渊两抹长须不断飘动,似绳索一般,飘向老者。 龙渊剑破开云雾,直直刺向老人。 学塾门前立着十二座石坊,正中四座围成方形,其上分别刻着四个字。 儒家“当仁不让”,佛家“莫向外求”,道家“希言自然”,兵家“气冲斗牛”。 三千年前那四位圣人立下大阵,这四座石坊便是大阵枢纽,十六字分别是由四人亲笔提写,其上各自留存着四家真意。 此后三千年,四家圣人轮换坐镇一甲子,不断加持那四座石坊,因而这十六字其实是偌大的一份机缘。 今日,这三千年未曾动过的十六字,终于轻轻一震。 隶属道家的那座石坊上,“希”、“言”、“自”、“然”四字先后飞来,遁入龙渊剑中。 青衫老者面色一变。 龙渊剑携着历代道家圣人的真意,重若山岳,快似离弦,气势如虹,直直装向老人。 魏晋终于将气府的动荡平复了几分,他默诵风雪庙的嫡传法诀,请了一尊真神降世,远处那座兵家石坊脱落一字——“斗”。 魏晋心窍钻出一剑,那哥“斗”字也隐入其中,朝着老人而去。 “先天剑胚?” 老人面色逐渐阴沉起来,他虽是玉璞境的存在,但毕竟是天下最势单力薄的山泽野修,背后无有仙家宗门,今日惹了这么一堆麻烦,其实已然坏了他自己的规矩。 剑修难得,许多修士甚至没有修剑道的资格,能够成为剑修的,又大都是后天修剑。 整座天下的剑修其实也不算少,但拥有飞剑神通的并不多,这些人中,又有大半是炼化前人兵解遗留的飞剑,只有一小撮是先天剑胚。 所谓先天剑胚,修行之处便会在丹田气府或是某一座穴窍孕育一剑。 这把飞剑天生便具有某种玄异神通,剑修一剑破万法,可并不是指剑气,还有本命飞剑的剑道神通。 魏晋的这把飞剑,便是先天孕育而来,只是他境界尚且不算高,尚未寻到此剑的神通罢了。 即便如此,这把剑承载了兵家圣人的一股意气,威势也极为不俗。 白鳞巨物与龙渊剑一齐撞向老人。 金甲神人紧随魏晋飞剑之后。 作为宝瓶洲屈指可数的玉璞境之一,刘老成却是一个最大的例外。 因为他是山泽野修。 没有无数神仙钱,没有修为深厚的传道人与护道人,没有现成的五行本命物,甚至没有完整的道诀。 肆无忌惮是散修的催命符,谨小慎微才是他刘老成成道的最大依仗。 只是今日他得见一位玉璞剑修的陨落,这样一桩大机缘,足以让他铤而走险。 老人抖动衣袖,一方火神印祭出,火海悬在空中,将地上雨水蒸干了大半。 “两个小崽子,真以为能够与老夫抗衡?” 刘老成笑着掐动法诀。 真龙真神长剑飞剑,先后而至。 玉璞境又如何? 怎敌得过三千年来的历代圣人? 齐静春从桌前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好一番谋划。” 他的目光穿过学塾墙壁砖瓦,望向那座已无半分神韵的道家石坊。 正文 第十一章 初闻仙剑 , 大道十五楼,前十境基本都是在吐纳灵气,积攒道行,直至上五境,便需要借助气运修行。 儒家有修士入朝拜相,道家有真君护持一国,兵家也有修士可为一国柱石。 刘老成作为宝瓶洲唯一一个上五境野修,其实占据着一份虚无缥缈的大道契机。 也正是这份无形中的护佑,才不至于落了个道消身死的下场。 即便如此,硬扛了龙渊一剑的刘老成,此刻也已躺倒在地,浑身血迹斑驳。 魏晋心念一动,那把承载着兵家圣人遗泽的飞剑,就这样竖直悬停在刘老成眉心前。 阮邛身上的绳索被陈玄一剑斩断。 “这把剑有望成为真正的仙剑。” 这位名动天下的宝瓶洲第一铸剑师,目光锁定在陈玄手中长剑上。 “何谓仙剑?” 陈玄握住剑柄,不解地望着阮邛。 “若是可让十三境剑修加一境杀力,便是仙剑无疑了。” 阮邛从地上起身,也顾不得施展术法清理身上的泥泞,反倒凑到陈玄身前,仔细地观摩着剑上的纹路。 “此剑品秩已是仙兵无疑,即便是风雪庙山门之中,也无此等仙家利器,却不知你是从何得来?” “前辈若是喜欢,晚辈可借你观摩一段时日。” 陈玄望着阮邛手心的老茧,又从他身上隐约察觉出数十道半成的剑气,已然猜出此人多半是一位铸剑师。 “那阮某人便却之不恭了。” 阮邛笑着伸出手,指尖刚刚触碰到剑柄,便有一道凌厉剑气祭出,顺着他的衣袖将他那件外衣斩碎。 “此剑灵智极高,假以时日,必成仙剑!” 阮邛不怒反喜,他毕生所愿并非成为多么高的大修士,而是要以一人之力,铸出世间第五把仙剑! “阮老弟所言极是。” 老者一袭白衣,身形在雾霭中闪烁,如同鬼魅。 陈玄双眼微眯,再次握紧龙渊剑柄。 真龙白渊此刻已然化作小蛇模样,缠绕在他腕上,隐在袖中,早已没了先前的威风。 今日陈家有不少客人登门,可惜大都是恶客,这让陈玄不得不多出一个心眼。 阮邛望向那道身影,微微一笑,抱拳行礼。 “程老哥,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一晃四十余载不曾相见,不想今日却在此处相逢。” 老者在阮邛身前三尺处站定,并未抱拳,反倒似儒生一般行了个作揖礼。 阮邛连忙回礼。 “阮前辈,这位老先生是……” 陈玄双眼微眯,在老者出现的一瞬,他怀中的那条四脚蛇动了动,袖中的白渊也骤然醒转。 “这位是黄庭国的一位隐世高人,四十年前,阮某下山远游,遭人算计险些丧命,多亏程老哥援手,否则阮邛的这条性命早就葬送在那荒郊野岭了。” 阮邛神色肃然,对着老者又抱了抱拳。 魏晋立在一旁,心神都系在刘老成身上,丝毫不曾看那白衣老者一眼。 “阮老弟言重了。” 程姓老者笑着拍了拍阮邛肩头,接着转身望向陈玄。 “老朽在山中闭关多年,忽然心血来潮,一路北行,途经贵地忽有所感,直至见到小友,才明白原来我的机缘落在你身上。” 老者笑容慈祥温和,全无凶戾之气。 陈玄却忽然抱剑对着天幕一拜。 “泥瓶巷陈玄,斗胆请圣人现身。” 阮邛见状一愣,同样望向天幕。 老者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下一瞬,青衫儒士出现在泥瓶巷中。 “区区一个泥瓶巷,竟是引得一群山上神仙接踵而至,倒也是此地的福分。” 齐静春面上无喜无悲,那双眸子如同锁龙井里的井水,深不见底。 老者的一袭白衣瞬间汗湿,他虽与齐静春所在的这条文脉有几分渊源,但却并不与齐静春相识。 传说中这位圣人的脾气,可不如他的名字一般好。 “齐圣人,老朽并无谋害这位小友之意,此行万里,只为寻道而来。” 老者对着齐静春作了一揖,虽说他的年岁比这位儒士要大上许多,但以学问精深而论,他与齐静春的差别犹如萤火与皓月。 “齐先生,阮某可以为程老哥担保,他绝无害人之意。” 阮邛对着齐静春行了一礼,但齐静春不知为何却避开了。 “道友破境在及,若是齐某算的不错,十多年后,这方洞天多半是由道友主掌。” 齐静春对着阮邛微微一笑。 陈玄并不知其中关窍,因而心中并无多少惊讶之意。 老者却是有些吃惊地望着阮邛,依着齐静春的意思,阮邛即将破开元婴桎梏,跻身玉璞,并且会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兵家圣人。 陈玄望向魏晋,却见这位神色始终淡漠的少年,听闻这个消息后都面有惊色。 “陈玄,这位老先生此行前来只为寻道,既然他的大道机缘落在你身上,你又何须惊慌?” 齐静春对着陈玄眨了眨眼睛,轻轻挥袖,便带着刘老成与杜郁尸身一道,消失在雾霭之中。 老者对着陈玄颔首微笑,态度温和,神色不似作伪。 陈玄终于安下心来,对着几人拱了拱手,开口言道。 “诸位远来是客,陈某本应一尽地主之谊,奈何今日生了这些事端,只能先行归家安顿,只待明日再与诸位洽谈,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阮邛轻轻颔首,魏晋也对着陈玄抱拳。 老者见陈玄语气缓和,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再急于一时,于是对着陈玄行了一礼,便拉着阮邛和魏晋,朝着小镇酒楼而去了。 陈玄服下一粒饵丹,静立吐纳一阵,终于长吐一口浊气。 “风雨暂歇,只是不知那紫袍剑修是何来历,切莫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才好。” 他望着躺在泥浆中的卢家主仆两人,叹了口气。 两指并拢,似木偶戏一般,将两人立了起来,随他一道入了陈家“院子”。 此刻的陈家老宅,已然只剩下那座主体房屋,两面院墙和大门都已在哪一战中损毁。 “姐姐,开门吧,已然无事了。” 陈玄立在门外,声音轻柔至极。 “谁说无事?出人命了!” 陈溪打开堂屋大门,秀美的面庞上挂着两行情泪。 正文 第十二章 石桥铁剑 , 翌日清晨,天朗气清。 龙须溪上立着一座石桥,据镇子里的老人说,这座桥已经在此矗立了千载。 就像无人知晓福禄巷的那口井为何叫做锁龙井一样,同样无人知晓这条溪流为何叫做龙须溪。 陈玄昨日先后遭遇两位玉璞大敌,用尽浑身解数,这才化险为夷,本就耗费了不少心力。 陈溪又让他务必治好陈拙,于是他昨日又背着那汉子,去往杨家铺子医治。 一日的功夫,着实让他劳心劳神。 但今日一早,他依旧很早就出了门,背着背篓来到了这条溪流之中。 少年身着灰袍,裤腿挽起,没入寒冷溪水之中,他弯下腰,双手在水底摸索着什么。 “刘爷爷说那猩红石子叫蛇胆石,如今看来,恐怕是龙胆石才对。” 陈玄喃喃自语,双眸之中溢出一丝灵光,仔细地探查着溪底的境况。 那条土黄色的四脚蛇,从陈玄衣襟探出头来,它怔怔地望着溪底,吐了吐细长的舌头。 “别急,等我捡满一篓,就让你饱餐一顿。” 陈玄拨开数十块细小鹅卵石,终于寻到了一块指甲大小的猩红石子。 “如今看来,镇中机缘始终都在,只是外来人不能自行找寻,只能从我们手中换取。 似五行蛟龙这般得天独厚的存在,也要依附于镇中百姓,看来它们也被某种规矩所限,不能肆无忌惮。” 陈玄向前行了几步,再次寻到了一枚蛇胆石。 这一块石头足有拳头大小,表面光洁如玉,色若鲜血,似在流动。 这一枚蛇胆石的品相很是不错,不仅那条四脚蛇蠢蠢欲动,就连白渊都醒转了过来。 一人一蛟一龙逆流而上,行了半个时辰,背篓也装满了半筐,终于来到那座石桥前。 “杨师傅似乎有意将我引到此处,却不知为何?” 陈玄抬起头,望向那座石桥,还有……石桥之下悬挂的那把生锈铁剑。 “大江大河之上多有大桥,桥下挂有一剑,传说专为阻遏蛟龙走江之用。 想来也是,蛟龙一旦走江,便要兴云布雨,挟浩荡江水而下,若无此剑,恐怕天下百姓就遭殃了。” 陈玄轻轻碰了碰胸前衣襟,那条四脚蛇待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就似冬眠一般。 少年笑了笑,背着背篓去往溪岸,上了大路,缓缓行到那座石桥边上。 这一次,就连白渊也龟缩在他袖中,丝毫不敢动弹,就好似那座石桥之上有什么莽荒凶兽。 “我也不是头一回来此了,你怕个屁!” 陈玄没好气地对着白渊笑骂道,接着他长舒一口气,一步踏入了石桥之上。 …… 今日,那位青衫儒士罕见的来到了杨家药铺,径直去了后院。 “前辈,此事事关重大,你当真做好决定了?” 齐静春静立在后院门前,笑着望向正在吞云吐雾的老人。 “这小子剑道天赋之高,还要胜过万年前的那几人,我见过他的佩剑,那把剑有望成为天下第五把仙剑。” 杨老头生性淡漠,即便是对于自己的几个弟子,也很少露出笑意,可唯独在陈玄和齐静春面前例外。 对于陈玄,就像是一位长辈看见了有出息的子孙,而对于齐静春,便是以同等的地位论交了。 “既然他的剑本就有望登顶,又何必将这一桩小镇最大的机缘交给他?” 齐静春缓缓行到老人身旁,顺势坐在那张长凳上。 “要不要是他的事,给不给是我的事。 即便你是坐镇圣人,也不过是此地半个主人,那桩机缘再大,也不能全由你做主。 何况……那位的脾气本就极大,若是她看不上眼,天赋再好也无丝毫用处。” 老人弹了弹烟杆,双眼微眯,诧异地看着齐静春。 “奇哉怪也,你入洞天前,世人皆以为你是玉璞境,只不过我一见你便看出你已登十二楼。 此前的历代圣人,入了洞天便只有道行消磨的份,更毋论破境。 可你齐静春倒好,二十年诵儒经,二十年翻道卷,修为竟是随学问一道水涨船高,竟已入十三境! 这几年你又在翻阅佛经,莫非你当真要将三教合一?你可知一旦走上这条路,便与道家的那位有了大道之争!” 老人在小镇画地为牢近三千年,见过了整整五十位三教圣人,唯有齐静春能入他的法眼。 因而当他见到齐静春真身之时,既惊愕于他的修为通天,又为他选择了这样一条路赶到叹惋。 “齐某并不想做什么圣人,只愿能做一个君子便好。” 齐静春笑着起身,缓缓行到院门,他转过身,对着杨老头作了一揖。 杨老头叹了口气。 …… “你的剑不错。” 陈玄听见了一道声音。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然踏在了桥上。 这是一座看不见尽头的桥。 石桥横跨金色云海,似乎要去往天的另一头,陈玄四处张望,却并不见说话之人。 “你在何处?” 陈玄自腰间养剑葫祭出龙渊剑,奇怪的是,这把剑自出葫芦后便轻吟不止。 “拔剑。” 那道声音似乎毫无感情,如同神灵一般高高在上。 陈玄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于是他拔剑了,想要劈开这座奇怪的小天地。 一剑横斩。 剑气万丈,如同大潮一线,越滚越大,将云海从中切开,分成两层。 但那座石桥依旧完好。 “不够。” 声音再度响起,与此同时,那片金色云海缓缓凝实,最终化作一把三尺长剑。 一剑飞来,这一剑,快过江河奔腾,壮过巍峨山岳。 剑尖直指陈玄。 “你究竟是谁?” 陈玄面色淡然如水,只是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内心怒极。 那一剑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来,跨越不知几千几万里,瞬息而至,锋锐难当。 陈玄握紧龙渊剑柄,丹田气府有半剑蠢蠢欲动,眉心识海有一道无形道剑轻颤不已。 一剑瞬至。 三剑齐出。 万里云海散开。 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醒来,竟是一个女子。 她生的很好看,雪白衣衫无风而动,她很高,要比此时的陈玄高两三个头。 “我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 “我有一剑足矣。” 陈玄静静地望着她,双眸之中不带一丝情绪。 正文 第十三章 剑气长城 , 石桥横跨不知几千里,看不见尽头。 高大女子立在桥上,雪白长袍轻动,那双金色的眼眸静静地望着陈玄。 “我等了八千年,终于等到了第二位有望提起此剑之人。 世间剑修,无有一人不希望得到一把仙剑。 陈玄,你真的想好了?” 她笑着望着陈玄,眼眸之中并无厉色,反倒很是温和。 “很久很久以前,我看了一个话本,实在是太久了,久到我甚至已经忘记了主角的姓名。 我只依稀记得,他是一个剑客,无论去到哪里,总是会背着一个剑匣。 剑匣中只有一剑,匣上刻了八个字,正是这八个字让我至今难忘。” 陈玄右手握剑,左手两指轻抚剑身,长剑轻吟。 “哪八个字?” 高大女子俯下身子,双手撑在膝上,耐心地平视着陈玄。 “天下虽大,我有一剑。” 陈玄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句话,他手中的龙渊剑不断颤栗,剑气溢出,似要冲霄。 “你真的很不错。” 高大女子愣了愣,轻轻揉了揉陈玄的脑袋。 “既然你不愿成为此剑剑主,我也不再为难。 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见你这么有意思的小家伙了。 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她笑了笑,石桥动了动,于是桥下铁剑晃了晃。 小镇之中,从龙须溪起,大小溪流水位尽数涨高。 福禄街,那株巨大槐树纷纷落叶,锁龙井中井水涨高,几乎与井口齐平。 “前辈?” 陈玄诧异地望着女子手中的那一把生锈长剑。 “叫姐姐。” 高大女子捏住拳头,在陈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两下。 “姐姐。” 陈玄揉了揉脑袋,沉默片刻,终于出声,只是声若蚊蝇。 “真乖,既然我已认了你这个弟弟,总得给你点见面礼吧。” 高大女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即将鬓发尽数捋到耳后。 陈玄似乎猜出了女子的用意,于是将目光锁定在那把铁剑上。 “本来想让你替我向四座天下带一句话,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只能自己来了。 只教一次,看仔细了。” 高大女子握紧剑柄,挽了一个剑花。 小镇之外,一座座山岳猛然颤动,似地龙翻身。 学塾之内,齐静春静坐桌前,轻轻翻开书卷,三个金色篆字从书页中脱离,悬在空中。 儒家圣人皆有一个本命字,这便是他们大道根底,而齐静春的本命字,不止一个! 修身齐家的齐,静心得意的静,天下迎春的春。 三个金字飞起,悬挂在天幕之上,逐渐化作千万丈,将小镇的惊人异象硬生生镇压了下去。 “我有一剑,可开山。” 高大女子轻声喃喃,一剑递出。 小镇天幕骤然崩碎。 齐静春七窍流血,三个金字从天幕落下,黯淡了不止一分。 …… 浩然天下共九洲,宝瓶洲居正东,桐叶洲则位于东南,而那座屹立人间万年的剑气长城,就在桐叶洲的南方,拱卫着一洲山河。 从剑气长城上遥望战场,只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条黑色的细线,接着便是黑压压的一片,如同蚁群。 一头头大如山岳的妖魔,组成了这声势浩大的蚁群。 在蚁群之中,没有金丹地仙,没有元婴老祖,没有天才与庸才之分,只有一只只蚂蚁。 一道道流光从城头拔地而起,纷纷落向蚁群。 这些都是剑气长城元婴境之上的存在。 流光砸向地面,在漆黑蚁群中砸出一片空白,但随即蚁群蔓延而来,便将那位女子剑修吞噬的连白骨也不剩。 在这座战场上,不入上五境,便注定是一具又一具尸体。 这是人间最为惨烈的战场,没有之一。 小姑娘坐在城头上,她身着一袭黑衣,两条小短腿晃晃悠悠,似乎是门牙松动,她伸出手去掰了掰,没成想给掰了下来。 “老大剑仙,该我出手了吧。” 她握着门牙,抬起头望着那位持剑老者。 世间剑修千千万,唯有此人是十四境,他便是镇守剑气长城万年的剑修陈清都。 他很老,但剑术很高,于是大家都叫他老大剑仙。 “那便去吧。” 陈清都面无表情地望着那黑压压的蚁群,万年来,这已不知是他第几千万次看见这副场面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屁股往前一挪,便砸下了城头。 剑气长城猛地一颤,天空之上的几道流光忽而一滞。 “是隐官大人!” 天上的一把把飞剑纷纷让路,唯恐那小姑娘模样的家伙敌我不分将他们波及重伤。 小姑娘再度跃起,随即重重砸向蚁群。 似彗星坠地,方圆十里的妖族都化作了血雾。 小姑娘再度蹦了起来,双拳一前一后,砸向一位仙人境牛妖巨大的肉身上。 小巧的拳头重重地落在大妖犄角上,将那一截足有百丈长的犄角砸断了。 城头之上,老大剑仙轻声笑了笑。 牛妖痛呼一声,一拳朝着小姑娘捏去。 “小丫头,切莫欺人太甚!” “你算个锤子人!” 小姑娘甩了甩两条羊角辫,又是一拳朝着那如同山岳一般的拳头砸去。 陈清都忽而面色一变。 …… 万年前,至圣先师创下儒家学说,讲学天下,随从弟子三千,学问精深者七十二。 后来先师入十五境,与道祖、佛祖一道消失在人间。 那七十二位圣贤,为能入十四境,最终只能舍弃肉身,以阴神的形式融于浩然天下,坐镇天幕万载。 “是那一位!” 宝瓶洲南端,老龙城天幕之上,一位圣贤忽而从枯坐中惊醒,他立起身,望北而立。 他口中默诵《礼记》,试图以规矩将那把铁剑锁住,但那把剑没有丝毫停顿。 “诸位,一齐出手,定不能让此剑破开浩然壁垒。” 宝瓶、桐叶二洲天幕,四位圣人一齐出手。 四人齐齐泣血,无人能阻遏铁剑哪怕一分一毫。 那把铁剑跨越数万里,横跨宝瓶桐叶两洲的天幕,撞开浩然天下的屏障,直直朝着剑气长城外的战场砸去。 陈玄的一丝心神附在那把铁剑之上,与它一道跨越了半座浩然天下。 正文 第十四章 四把仙剑 , 三尺铁剑,浩然天下,剑气长城。 那把铁剑落入战场,雪白剑光绽开,一道道剑气瀑布从天挂落,一头头妖怪当真如同蝼蚁一般,被剑气冲刷,魂销骨蚀。 无论是下五境的小妖,还是上五境的大妖,在那剑气瀑布之下并无区别。 方圆千里,再无一只蚂蚁。 战场之中,人族的一位位剑修纷纷收剑,望向天幕。 小姑娘气恼地望向消散在身前的那头十二境大妖,挥起拳头砸向自己的脑门。 她一蹦就是数百丈高,朝着远方退去的妖族大潮追去。 “你怎会为人族出剑?” 陈清都立在城头之上,望着那把来而复返的铁剑,怔怔地呢喃。 万年以前,天地神灵创造了人族和妖族,在这些高高在上的无情存在眼中,人与妖并无分别,都是牲畜而已。 后来有一位神庭的至高存在之一,将剑术传授给了几个人族,这便是剑修的来源。 而最初的剑术,便是由那一把铁剑演绎的。 浩然天下的壁障缓缓合拢,桐叶宝瓶两洲的天幕也渐渐复原,大骊版图上空的那颗骊珠隐现毫光,将铁剑收了进去。 “此事需即刻禀明礼圣,除此之外,即刻修书一封,送往骊珠洞天,问责齐静春!” 老龙城天幕,中年儒生腰间挂着一方金色玉佩,上有六字篆文“吾善养浩然气”,他面色肃然地望向北方。 “上梁不正下梁歪,此事须得禀明先生才是。” 桐叶洲北部,有一古稀之年的儒士凭虚御空,他腰间同样挂着一枚玉佩,其上只有两字“得道”。 得道,自然不是得证大道之意,而是“得道者多助”的那个得道。 他们二人与大多数坐镇天幕的圣贤不同,并非是至圣先师的弟子,而是亚圣的门生。 亚圣在天下读书人眼中,声名仅次于至圣先师,这位十四境的圣贤,主张“性善”之说。 而齐静春的那位先生,却是“性恶”论的鼻祖。 …… 铁剑自小镇上空划过,落向那座石桥。 “天下大么?不过如此。” 高大女子轻声呢喃,似乎在回应陈玄“天下虽大”之言。 陈玄双眸紧闭,抱着龙渊剑静立原地。 那一剑无论是剑气还是剑势,已然惊天。 他自然是无悔拒绝成为此剑之主,毕竟他早已知晓,世间并无最强的剑,只有最强的人。 但先前这一剑,却让他得见剑道的真正绝巅。 何止是一剑开山,明明是一剑开天地才对! 陈玄借助《云中练气歌》,对于道剑形剑,已然有了不浅的理解。 今日得见这跨越半座天下的一剑,他的剑心非但未曾蒙尘,反而愈发清晰。 丹田气府之中,六颗定海珠溢出丝丝玄黄气流,菩提树叶片晶莹如玉,隐现幽绿光华,云气从身外天地而来,化作法力,一把造型古拙的小剑孕育而生。 眉心识海之内,金色小人抡起锤头,锻打元神之气,火花四溅,一把细长小剑逐渐锤炼出锋芒。 心湖小楼之上,万卷道藏无风自动,一招招剑式化作金色小人,自行演练,道藏与剑式逐渐凝成一处,化作一把生满铁锈的长剑,挂在小楼一角上。 高大女子轻轻颔首,笑着伸出一指,点在了陈玄眉心。 她收回手指,捏着下巴想了想,最后一把将陈玄怀中的龙渊夺了过去,一脚踹在陈玄屁股上,将他送出了这方奇异天地。 “该磨磨剑了。” 高大女子左手右手各握一剑,她双眼眯起,笑的很是开怀。 …… 当陈玄从那种玄之又玄的顿悟中醒转时,已到了晌午。 他睁开眼,只望见了蔚蓝天空,还有那一轮灼目的大日。 “恍如隔世。” 陈玄缓缓起身,背起背篓,笑着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半日的功夫,他的心神却随一剑横跨半座天下,剑心已然通明不说,境界也水涨船高,彻底稳固了练气化神的境界。 依照高大女子传授他的修行常识所言,他此刻已然是观海境了。 土黄四脚蛇从陈玄怀中钻出,它的头颅之上,已然生出了一个鼓包。 “方才还要死不活,这会儿又生龙活虎,堂堂蛟龙之属,真龙后裔,怎的如此没胆?” 陈玄伸出手,将这小东西攥在手心。 小镇升起一道道炊烟,少年想了想,背着竹篓欲要归家。 “总感觉少了什么?” 陈玄行了十余步,忽然停了下来。 “我的剑呢?” 陈玄回过头,望向那座石拱桥,却见隐约有一道白色身影,双手撑在桥上,两条长腿晃晃悠悠。 “下次还你一把仙剑。” 高大女子冲着他笑了笑。 她的剑生锈了,所以需要一块磨刀石,她的剑很锋锐,所以那块磨刀石必须很坚韧。 没有什么比一把有望成为仙剑的剑,更加适合当磨刀石的了。 没准磨着磨着,就磨出两把仙剑了呢? …… 小镇唯一的一座酒楼上。 陈玄与阮邛对坐。 “阮前辈,昨日你曾言及仙剑,晚辈想知晓……何为仙剑?” “你的剑……” 阮邛望向陈溪腰间,透过养剑葫,似乎并未感受到那惊人的剑气。 陈玄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与阮邛对视。 阮邛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松口了。 “也罢,这些事情虽是山上隐秘,但在宗字头仙门之中,却也不算什么。 天下有四把仙剑,一把在咱们浩然天下,是中土神洲龙虎山大天师的佩剑。 两把在青冥天下,据说其中一把在道家二掌教手中。 第四把仙剑最为神秘,谁也不知它究竟在何处。 今日清晨……” 阮邛不再言声,反而神色复杂地望向那条溪流。 陈玄恍然,看来石桥之下的那把铁剑,便是第四把仙剑了。 “四把仙剑遥不可及,何况大都有主,即便你知晓它们在何处,又能如何?倒不如先说说眼前之事。” 阮邛双眼微眯,笑着望向对座的少年。 “何为眼前之事?” 陈玄上身前倾,双手交叉置于桌上。 “风雪庙早在你出生之时便下了重注,此事对你来说虽有些难以接受,但实则不算坏事。” 阮邛开门见山。 “我要带我姐姐离开。” 陈玄笑了笑,两手拇指轻轻敲击。 正文 第十五章 天纵奇才 天下洞天有名者三十六,骊珠洞天便是其中之一。 不同于其余洞天,骊珠洞天并不以大道机缘与天材地宝闻名。 骊珠洞天乃是葬龙之地,天下最后一条真龙的气运何其磅礴,四家圣人怕那真龙复生,于是瓜分了它的气运,分散在小镇之中。 如此三千年,小镇走出了一位又一位大人物,且大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修道良才。 山上罕见的地仙之资,在这座小镇中算不得稀奇,似大骊王朝袁曹二世家的祖宗,便是自小镇走出。 北俱芦洲的道家天君谢实,还有婆娑洲的剑仙曹曦,同样是自骊珠洞天而出。 “所以,你要出远门了?” 陈溪坐在院外,正捏着针线缝补衣物,她耐心地听完陈玄的言语,沉默片刻,这才开口。 “最多一年我便回来。” 陈玄嬉皮笑脸地来到陈溪身后,笑着给她捏起了肩膀。 “你少来这一套,爹娘临死前可是让我好好照看你,切莫让咱们老陈家断了香火。 你倒好,还没成家呢,就想着外出远游。” 陈溪扭过身子,继续缝补衣服,不再搭理陈玄。 小镇百姓,少有外出之人,莫说是去京城,就连去龙泉县的人都少之又少。 镇中的学塾往往只教些开蒙读物,便不再教授学问,至于进京赶考、飞黄腾达更是无人提及。 老人们默契地不说外面的世界,于是整个镇子几乎与世隔绝。 “姐姐,昨日你不是也看见了嘛,你弟弟我本事不大,护住自个儿却是问题不大。 万一我在外面闯出一阵天地,你不也能跟着享福?到时候让那陈拙入赘我家,多有面儿?” 陈玄眸中笑意充盈,他悄悄注视着陈溪的耳垂,果不其然,她一听这话耳朵便红了起来。 “去你的吧,谁要让他入赘了。 滚滚滚,爱去哪去哪,最好别回来了。” 陈溪羞恼地起身,一脚踩在陈玄足背上,狠狠一扭,这才抱着衣物进屋去了。 陈玄笑着抬起那只脚,拍了拍,随即走出院门,朝着杨家铺子的方向去了。 …… “没出息。” 杨老头见陈玄的第一面便如是说道。 “给你的你不要,自己的还被拿去了。 怎么,莫非昨日你得的不是道家的希言自然四字,而是佛教的莫向外求?” 老人似乎从未与那根铜制烟杆分开过,小院之中,烟雾常年缭绕。 “杨师傅,我是来辞行的。” 陈玄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接着郑重地对着老人拜了一拜。 “风雪庙能有一个魏晋,便是走了天大的运道,如今又得了你这么一块璞玉,若是百年后还不能称雄一洲,那位宗主干脆自裁算了。” 老人冷哼一声,目光越过院墙,望向小镇唯一的那座酒楼。 陈玄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未接话,毕竟在掌握本命瓷之前,自己的性命与大道都在风雪庙手中。 “你且去吧,何时要回来便飞剑传书一封,郑大风会给你开门的。 至于你那位姐姐,老夫也会差人按照照料,你无需担忧。” 老人转过头,目光和蔼了几分,若是他的猜测没错,那么陈玄定然与那位达成了某些共识,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晚辈虽不知前辈具体身份,但也大致猜出了几分。 日后若是有效劳之处,尽管差遣便是。” 陈玄神色一肃,后退一步,再度躬身。 …… 阮邛与魏晋已在小镇大门处等候了许久。 昨日小镇开门之时,来了七八位山上修士,短短一日,便陨落了四位。 大道无常,修行之路从不是一番顺遂。 “阮师兄,昨日与那位剑修一战,我有所领悟,似乎寻到了一丝大道契机。” 魏晋依旧背着长剑,腰间那枚银白葫芦很是夺目。 “你本就天姿极佳,又有观海境的修为,此番见了剑道高处的风景,有所领悟也是正常。” 阮邛将那方小壶收入了一件方寸物中,因而手中空无一物,看着真如务农百姓一般。 “我想在江湖中走走,也好寻到破境契机。” 魏晋沉默一阵,缓缓开口。 阮邛哑然失笑,原来魏晋方才说有所领悟,就是为了寻个由头不回宗门。 “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此行你我皆身负宗门之命,还需将陈玄送至山门,到那时你去游历也不迟。” 阮邛拍了拍魏晋的肩膀,少年抬起头看了看阮邛温和神色,嘴唇微动,却没有出声。 “他来了。” 魏晋望着远处背着包袱而来的俊秀少年,就像是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 “程老先生与我交谈一阵,陈玄因此来迟,还望两位勿怪。” 陈玄换了一袭青衫,虽然能看出缝缝补补的痕迹,不过洗的很干净。 他温和一笑,眼眸之中流溢着憧憬的神色。 “无妨,来了便好。” 阮邛与魏晋对视一眼,接着对着郑大风拱了拱手。 “陈小哥,日后若是飞黄腾达,可得帮衬老哥一把。” 郑大风满脸络腮,他笑着望向陈玄,随手挠了挠裆,这才打开了那道栅栏。 “那便借郑大叔的吉言了。” 陈玄笑了笑,与阮邛魏晋一道走出了镇子。 “险些忘记问了,陈玄,你可会御剑而行?” 阮邛忽然回首,望向陈玄腰间,这才想起他的佩剑已不知所踪。 “御剑而行?” 陈玄诧异地望着阮邛,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有此疑问。 兴许是曾一齐御敌,魏晋对陈玄观感不错,于是他脸上难得地挤出了一丝笑意。 “你可知你的这座家乡在何处?” 魏晋缓缓拔出背后的雪白长剑,轻轻一抛。 陈玄灵光一现,忽然想起来那把铁剑跨洲的轨迹。 “在天上?” 陈玄恍然大悟,于是他挥了挥衣袖,凌空而行。 阮邛惊愕地望向陈玄,中五境剑修可御剑而行,其余中五境之下的修士也可御物凌空,但腾云驾雾,非元婴地仙不可。 “当真是天纵奇才。” 阮邛看了看即将破境的魏晋,又望向踏在云雾之上的陈玄,长叹一声,捏印掐诀,召来了千里之外的两把飞剑。 正文 第十六章 山水神灵 小镇是一方奇异的小天地,但对于此间修士而言,却是一道牢笼。 陈玄腾云出洞天以后,只觉天地灵气如同龙卷倒涌,尽入人体小天地之中。 他所修行功法乃是云中子所创《云中练气歌》,与云雾之属大道相亲,因而他一出小镇,便让方圆百里的云雾瞬息消散,随着他的鼻息吐纳入体。 灵气将丹田气府填满,随后倾巢而出,如同一位钦差巡视四方,温养经脉,并且稳固了观海境的境界。 七层楼观海境,实则是中五境中最为凶险的一境,所谓观海,便是立在大江入海口,随时有灵气倒灌的风险。 好在陈玄只是初涉此方天下的修道之法,却依旧沿袭着天仙之道的修行之路,因而暂时无此隐忧。 此事有利有弊,利者自是不用受天地规则束缚,弊端则是不被此方天地大道所亲。 阮邛脚踏青色长剑,乘风破云,瞬息十里,另一柄紫色长剑遥遥挂在天幕之上,只待他随时敕令。 魏晋虽是少年,但身材挺拔,剑眉星目,一袭白衣,御剑凌空,飘飘乎如神人。 陈玄虽只穿了一身俗世破旧青衫,但却泰然腾云,一手负后,衣袖随风摆动,最具神仙风采。 三人一齐御空,行了一个时辰,顺着龙须溪向东南而行,又沿着铁符河南下,到了绣花江地界,须臾跨越五百里山河。 这还是阮邛照顾两个少年的结果,否则,一位元婴剑修全力御剑,瞬息千里不在话下。 无怪乎世人都对那饮风食露的神仙充满向往,腾云驾雾,炼丹访道,不必理会人间庶务,实在潇洒的紧。 不过,这份潇洒是有条件的。 “且先落地休憩,半个时辰后再行吧。” 阮邛望着面色有些苍白的魏晋,开口言道。 陈玄依仗功法之利,有云便可让体内法力源源不断,因此神采依旧。 魏晋虽修为较陈玄高出不少,但却是御剑而行,需要消耗体内灵气,观海境凶险,他不敢全力吐纳灵气,因而入不敷出,此刻已然有些虚脱。 “多谢师兄体恤。” 魏晋对着阮邛拱了拱手,身随剑动,化作一道雪白流光,遁入云下山河之中。 阮邛回首看了陈玄一眼,也朝着人间而去。 三人行在山中林间,树林阴翳,鸣声上下,阳光被树叶切碎,落在地上,隐约可闻水声,约莫是溪涧潺潺。 “阮前辈,敢问此地距风雪庙还有多少里?” 陈玄与魏晋缓缓跟在阮邛身后,他思忖片刻,这才出言。 “仍有三万里山河。” 阮邛言简意赅,陈玄闻言陡然一惊,昨日他的心神随老剑条跨越两洲山河,还不觉天地辽阔,今日一行,才知乾坤之大。 “此地距离绣花江水神祠不远,山水灵气充沛,你二人且吐纳调息一阵,待到体内天地稳固,再行赶路。” 阮邛见前方小路旁有一座巨大树墩,忽而出言。 魏晋点了点头,随即望了一眼陈玄,就在路边树下席地而坐,饮了一口酒便要调息。 “接着!” 陈玄对着魏晋抛出一物。 魏晋睁眼,一手接过那枚幽绿葫芦,他也不多言,只是对着陈玄点了点头,便打开葫芦饮了一口。 “好醇的酒。” 魏晋握住葫芦,低头轻声呢喃。 很显然,这与他的银白葫芦一般,也是一只养剑葫,而且品相颇为不俗。 陈玄将丹药融进酒中,因而此酒对于温养经脉,有着不俗的效果。 “你懂炼丹?” 阮邛盘坐在树墩之侧,心思一动,想起了那一日对战杜郁时,陈玄给他的那枚莹白丹药。 “略懂。” 陈玄微微一笑,便盘坐在地,吐纳调息,他要解决自身修行之法与天地不相契合的弊端。 杨老头给陈玄送了一件临别礼,是一本道卷,名为《云上琅琅书》,也不说其来历,只是告诉他要时常翻阅。 陈玄当时就将那道卷草草翻阅一遍,便将其中文字写在了心湖小楼之中的空白书卷上。 杨老头似乎看出了他与云雾大道相契,这才将这本道卷交给了他。 此方天地的修行之法颇为玄异,竟是要体内为小天地,开辟山水气府,穴窍点灯,与天地相合。 陈玄毕竟已有炼气化神的修为,加之他是真龙之主,气运天姿被不断拔高,修行这本道卷轻松至极。 十五楼瞬息建起两层,却在第三层略做停留。 据铁剑剑灵所述,三境柳筋,又名留人,有仙道前辈停留此境多年,一息跨过中五境,直达十一楼玉璞。 陈玄不知其中窍门,于是继续筑楼,瞬息至洞府境。 气府瞬开,方圆十里的山水灵气翻涌,以一种不同于炼气化神的方式进入人体小天地中。 阮邛睁开眼,眉头蹙起,轻轻掐诀,敕令真神降临。 一位金甲神人无声无息地立在陈玄身后,为其护道。 魏晋也睁开眼,不再吐纳。 因为此地的天地灵气已如同沸水一般,陈玄修行的动静实在是大得惊人。 “道友既然已至,何不现身一叙。” 阮邛忽而咧开嘴角,僵硬地冲着那座树墩笑了笑。 “绣花江水神柳柔,拜见仙长。” 女子忽然出现在那座巨大树墩之上,她身着一袭红衣,体态婀娜,风姿绰约,眉眼并无媚色,但声音却糯糯动听。 天下名山大川,皆有山水神灵坐镇,他们大都是生前有英名的人杰,或是修道有成的精怪。 神道式微,如今的神灵不比万年之前,但也不可小觑。 每一位山水神灵,都可调拨辖内山水气运,还可掌管山河,探查入境修士。 阮邛境界高深,等闲神灵难以察觉,但魏晋与陈玄二人却不然。 洞府境的精怪便可称大妖,两位观海境行走山水之间,在水神眼中,如同夜里点起两盏灯笼。 “这是我师门晚辈,恰逢破境,借贵地山水灵气一用,还望娘娘莫怪。” 阮邛思忖片刻,从怀中取出一章黄符,轻轻一点,便飘向那位水神娘娘。 柳柔察觉到了那张黄符之中承载的千钧重量,她连忙动用远在两百里外水神庙的金身,捻住了那一张符纸。 “多谢仙长赠予水符。” 柳柔不敢直视阮邛,只是低着头行了个福身礼。 正文 本月最后一次请假 麻了麻了,今天下午出去吃饭晚了点,然后又想了些事儿,状态不太行。 呜呜呜,求饶求饶。 正文 第十七章 嫁衣人皮 天下山川不知凡几,但能够诞生神灵的,却少之又少。 山有根,水有蕴,根不深蕴不重,自然无法承载神灵金身。 再者,英灵若要成就神祇,必须承受魂销魄蚀之痛,这等煎熬无异于扒皮抽筋。 山水之间有朝廷钦封的正神,自然也有民间淫祠。 妖魔恶鬼蛊惑人心,为其塑像建庙,虽也可得一种另类的小长生,但无论是跟脚还是神通,都远不如山水正神。 柳柔郑重地将那张黄符收入怀中,她本以为那两位修士过境,自己多半要做一笔赔本买卖,不想竟是小赚了一头。 “小神虽根行浅薄,但在此地也有一方落脚之地,若是几位仙长不嫌弃,不如入我行宫一叙?” 柳柔浅笑着再次福身,眼眸之中水运流溢。 “不劳费心。” 阮邛对着柳柔抱了抱拳,神色淡漠,丝毫不为所动。 柳柔似乎察觉到了阮邛的微妙态度,当下也不敢多言,于是再一福身,便借助水运腾挪回了神府。 陈玄体内山水气府已然稳固,金色元神小人骑着一条法力凝成的白龙,在人体小天地中驰骋。 “早就听闻骊珠洞天多是修道良材,今日方知此言非虚。” 阮邛缓缓起身,望向陈玄。 陈玄睁眼,轻轻吐出一道白气,这才开口。 “资质再好,若是心性粗劣,终究难成大器。” 他抬起头,透过林间缝隙望向天空,目光所及之处,云生云灭尽在一息之间。 此番修行,他已将炼气化神修为转化成了观海境界,借此与天地相契合。 “确是此理,我等剑修虽讲求一剑破万法的境界,但同样需要修心,否则天姿越高,跻身上五境便是越难如登天。” 阮邛言罢沉默片刻,这才看了看远方的逶迤山峦。 剑修跻身玉璞,往往不太会受心魔所阻,反倒是更在意剑心是否澄澈,剑气是否凌厉。 而似乎不远处,便有一座天然的磨剑石。 “此等钟灵毓秀之地,怎会有如此重的阴气?” 陈玄缓缓起身,略带诧异地望向那座阴翳山峰。 “阴气重才好,正好为我的风雷二剑淬炼剑锋。” 阮邛望着那座山峰,轻轻一笑。 “此妖既然能在绣花江水神庙眼皮下兴风作浪,定不会是寻常妖孽。” 魏晋不知何时结束了吐纳,此刻正立在树下,目光同样望向十余里外的那座高耸山峰。 “难不成还能是一位上五境?” 阮邛喃喃一声,剑光拔地而起,朝着那一座山峰斩去了。 “阮前辈当真是……嫉恶如仇。” 陈玄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有些瞠目结舌。 他虽知剑修行事最是潇洒,不为外物所拘,但依旧被阮邛一言不合就拔剑的架势所震撼。 “若是那妖孽并未残害生灵倒也罢了,如若不然,师兄决计不会让它活过今日。” 魏晋将那枚幽绿葫芦抛向陈玄,接着一剑祭出,化作一道雪白剑光,同样朝着那山去了。 “好一个风雪庙。” 陈玄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随即衣袖飘摇,化作青色残影,消失在山林之中。 …… 山上有一座老宅,宅子里只有一位主人,其余尽是奴仆。 女子身着一袭鲜红嫁衣,脚下踩着一双不算洁净的绣花鞋,她正坐在铜镜之前,双手捻起一张面皮,贴在了血肉模糊的面上,接着一点点抚平皱纹。 女子的这一张面皮,很美。 那一袭鲜红嫁衣,更美。 她撑着妆镜台起身,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更加病态,体态也很是柔弱,让人心生怜惜。 她缓缓地推开房门,来到院中,望着栽在泥土之中的森森白骨。 “依旧未曾开花呢……” 她嘴角微翘,似乎心情不错,只是却在下一瞬变得面目狰狞。 “竟是又有人前来送死?” 她身上的鲜红嫁衣随风而动,一盏盏白纸灯笼高高挂起,从这座宅子顺着山路一直蔓延到山脚。 阮邛化作剑光破空,瞬息至那山峰顶上,他望着那与山脉宛若一体的老宅,神色一沉。 “好重的煞气。” 凡人枉死便会生出煞气,但即便是沙场之上,煞气也不过是猩红之色,而此地已然近乎漆黑。 女鬼盘踞此山数百年,不知多少个书生入了这温柔乡,最终却没能走出去。 读书人有浩然气,死后煞气自然较寻常人更胜一筹。 阮邛以指为剑,凝聚出一道三寸粗细的金色剑气,陡然斩下,破开了老宅如同小天地一般的禁制。 “好厉害的剑气,真是吓死奴家了……” 嫁衣女鬼浅笑着抬起头,望着阮邛。 “哎呀,奴家都快忘记了,我已然死了数百年了。” 她伸出手,一把油纸伞从屋中飞出,瞬息展开,落在她的手中。 阮邛不多言语,于是嘴唇轻动,捏印掐诀。 紫青双剑从千里之外驰骋而来,在空中划过,如同两道相互纠缠的线条。 嫁衣女鬼面上笑容消失了,她再度挥袖,于是漫山白纸灯笼逐渐转红,似是被鲜血濡湿。 每一盏灯笼中,都有一道黑色影子飘出,如同烟雾一般。 世间百姓死后大都有来世,自然,若是神魂泯灭,便无转世可能。 除此之外,若是阴魂被拘在一方小天地,不能去望酆都或是西方佛国,也就只能沦为恶鬼。 数以千计的阴物,朝着那两剑扑去,却似飞蛾扑火,一去不复返。 阴物虽未能建功,但也阻遏了两剑去势。 “鬼蜮伎俩。” 阮邛望着院中的尸骨,还有那依稀可见的儒服,脸色一沉,两指并拢向前一推。 紫青双剑如有神助,青剑挟风而来,紫剑带雷而去,雷弧跳动,将阴物尽数蒸发。 嫁衣女鬼双眼血泪淌下,挂在那白皙面皮上,模样颇为骇人。 她将嫁衣解下,只穿着素净里衣,身形飘动,朝着紫青双剑扑去。 两剑势可开山,直朝着嫁衣女鬼而去。 她凄厉一叫,身形倒退不止。 老宅之中,那些仆役丫鬟们痴痴呆呆站在原地,开始七窍流血,有一些直接瘫软在地,化作一滩脓水。 正文 第十八章 神诰真君 阮邛再度捏指,轻轻一抹,紫青两剑祭出两道磅礴剑气,将女鬼一分为二。 “山水神祇?” 阮邛诧异地望向天空,却见天阴雨至,这分明是山水正神才能有的玄异神通。 风雪庙乃是一洲两座兵家祖庭之一,宗门之中,凡是入了祖师堂的,都不是简单人物。 阮邛作为其中之一,眼力与境界都颇为不俗。 他起初看这女鬼的气象,似乎是元婴境,这样的修为的确不算低,可同境之中,鬼修又如何是剑修的对手? 直至此刻,他终于觉察出了异常,原来这女鬼竟是有山水神灵之姿,甚至同时操控了这座山的山根水源。 女鬼身形缓缓合拢,她捧着已然破损的嫁衣,双眸冰冷宛若冬日深湖。 “毁了我的嫁衣,让我如何去见情郎?” 她轻轻将那件嫁衣铺在床上,笑着抹去了脸上的面皮,露出猩红面容。 阮邛两指一按,紫青双剑回掠,挡下了那一道微不可查的山水气机。 神灵坐镇山水,如同圣人坐镇小天地,不但可以加一境杀力,还可封禁天地,让敌手难以吐纳天地灵气。 元婴与玉璞的壁垒并不是小天地可以弥补的,但终究可以增加不少杀力。 如今的嫁衣女鬼,已然可以视作半个玉璞。 “剑至秽退!” 魏晋大喝一声,从天坠落,雪白衣袖飘荡,剑气如同蛟蟒。 那柄长剑瞬息飞掠而去,剑尖直指府门“秀水高风”的匾额。 天上悬挂的那两线灯笼瞬息绽开,鲜血如雨落下,将遍山泥土染红。 魏晋不过是观海境,之所以能够使得女鬼阵法动荡,是因为附着长剑之中的那一个字,那一个凝聚着兵家圣人意气的“斗”字! 女鬼行至门前,笑盈盈地侧身,行了个福身礼。 “诸位远来是客,可惜我家郎君远游未归,望恕招待不周。” 那一张鲜红嫁衣从床上缓缓飘来,披在了她的肩上。对了 “对了,你们可以叫我楚夫人。” 女鬼撑起油纸伞,一袭鲜红嫁衣拖在泥泞的地上,沾染了不少污垢。 山水合拢,隔绝天地。 “大胆妖孽,竟敢窃取山水根底!” 阮邛落在地上,风雷双剑悬停身前,不断震颤。 “妖孽?” 楚夫人闻言收敛了笑意,两手握爪,身形瞬息消失不见。 魏晋的那把长剑再度飞掠,可惜他境界不够,难以找寻到楚夫人的真身,只能让长剑在空中划线,企图织一张网,将女鬼网罗。 阮邛忽然大喝一声。 “速战速决,切不可被这妖孽拖住。” 此刻天地禁绝,魏晋如此出剑虽可逼出女鬼真身,却难免会使体内灵气迅速耗尽。 阮邛身前两剑已然有些灵光黯淡,楚夫人收拢山水,刻意将山水的真重压在了他那两剑之上。 阮邛并未将两剑收入体内穴窍,反倒任由它们跌落在地。 他是剑修,但也是兵家修士。 兵家修士的体魄,向来不输武夫,何况他们大都身着兵家承露甲,足以无惧大部分外伤。 “仙师这副皮囊倒是厉害的紧。” 楚夫人覆上了面皮,苍白面下血肉不断蠕动,看着颇为可怖。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了阮邛肩上,五根指甲纤细且尖利,已然破开了阮邛身上的外衣。 阮邛笑了笑,一肘倒顶,势可开山,将女鬼撞飞十余丈。 魏晋摇了摇养剑葫,一把两寸长的飞剑陡然祭出,随着那把长剑一道,直直刺向楚夫人。 那把飞剑虽气机凌厉,但却难以伤及女鬼根本,可那长剑不同,一旦被那分兵家真意所触,便是冰雪遇火炉的场面。 女鬼身形一动,两指夹住那两寸飞剑,微微用力,便见魏晋面色煞白,几欲昏倒在地。 那把承载着兵家真意的长剑也开始摇摇欲坠了。 阮邛眼神微沉。 “两位仙师莫非是不舍得伤了我,这才手下留情?” 楚夫人挥舞衣袖,却见空中的雨水尽数变红,如同鲜血一般,垂落而下。 她穿着嫁衣,笑靥如花。 “敢问这位夫人,你夫君去了何处?” 陈玄两指点了一张黄符,缓缓踏入禁制之中,他笑着望向那女鬼。 “找死!” 女鬼面色陡然一变,绣花鞋踏在泥泞之中,溅起阵阵泥浆。 漫天血雨连成一道道丝线,斜斜落下,互相交错,似要将陈玄钉穿。 一把造型古拙的小剑悬在空中,瞬息百转,随即一剑刺出。 剑气化作拇指粗细的青蛇,随那一剑破开雨幕。 陈玄身形暴退,袖中不断有黄符飞出,但只要被那女鬼或是雨水碰到,便会由黄转黑,失去灵光。 阮邛见状心下一急,一脚蹬地,凌空而起,一拳对着女鬼砸下。 “小畜牲也敢言及夫君?我定要将你剥皮抽筋,种在后院之中!” 楚夫人似乎疯了一般,不顾天上落下的那一道凌厉拳罡,不依不挠地用双爪抓向陈玄。 阮邛一拳砸下,楚夫人身形一滞,面皮似碎瓷一般片片龟裂,露出了狰狞本貌。 “读书人尽是负心人,你们这群山上修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下的男人都该死!” 楚夫人扬起头颅,凄厉长啸。 山根水源似烈火烹油一般,骤然爆开,巨大的灵气动荡,将阮邛撞的胸前凹陷,倒飞百丈。 陈玄被山水气机压制,再也施展不出一张符纸,那柄在空中斩雨的飞剑,也垂落了下来。 阮邛重伤,魏晋昏厥。 陈玄沉默片刻,摸了摸手腕上缠绕的那一条白色小蛇。 他决定唤醒白渊,借真龙之力诛杀这恶鬼。 “楚夫人,收手吧。” 远方有一道清隽声音传来。 瘦削道人头顶一座道冠,身着素净道袍,一指点出,将那山水禁制轰碎。 一张黄符悬在空中,瞬息散开,化作一个个金色篆字,螺旋而上,将整座山峦包裹其中。 陈玄再次拍了拍白渊,示意它不要轻举妄动。 阮邛跌坐在地,重重地咳了两声,这才抬起头。 他望着空中的那位道人,有些诧异地问道:“可是神诰宗祁真君?” 正文 第十九章 真君天君 神诰宗地处南涧国境内,来头不小,据说这一宗之内有源自道家白玉京的两条道脉,分属道祖的二、三两位弟子。 所谓神诰者,告神也。 青词宝诰,是道教科仪之一,相传在远古时代就能够上书神灵,直达天庭,勾连天地。 符箓一旦精诚所至,被神灵接纳,便有种种神通降临于身。 例如写给雷部神灵的青词,一旦显灵,甚至能够手握雷电,金身护体,短时间内如同莅临人间的雷部神将,妙不可言。 神诰宗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阮邛之所以能够瞬息猜出道人身份,一来是祁真显露了上五境修为,二来便是那一道符箓乃是道家正宗的青词符。 祁真脚踏虚空,双手负后,仅以一符便镇住了那女鬼。 “素闻风雪庙阮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祁真轻轻挥袖,漫天血雨被瞬息蒸干,千万道黄符也逐渐归一,镇压在女鬼眉心处。 他立在地上,轻笑着望向阮邛。 阮邛方才被山根水源暴动所重伤,此刻杀力十不存一,但风雪庙好歹也是宗字头宗门,岂能在祁真面前示弱? 于是他强压下体内小天地山水气府的动荡,镇定起身,对着祁真拱了拱手。 “风雪庙阮邛,多谢真君出手降妖。” 祁真轻挥拂尘,打了个道门稽首。 “一旦入了上五境,便是大道同行之人,无须多礼。” 祁真修为深不可测,眼力也是非同寻常,他已从阮邛周身的气象看出了即将破境的痕迹。 “这两位是?” 祁真双眼微眯,望向模样狼狈的魏晋与陈玄。 “他二人俱是阮某师门晚辈。” 阮邛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妙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护在了昏迷的魏晋身前。 骊珠洞天之行,本就横生了许多波折,本以为归程应当一路顺遂,不想竟是先遇可视为神灵的金丹鬼修,又见到了宝瓶洲屈指可数的一位上五境修士。 这样的运道,可不能说好。 陈玄静静地立在原地,体内小天地三把飞剑蓄势待发,精气神三昧也已养就离精,就连手腕的白渊,怀中的四脚蛇也都警惕了起来。 他有一种预感,这位“真君”是冲着他来的。 祁真轻轻抖袖,两枚青色丹丸飞出,悬在魏晋与陈玄身前。 “这是我神诰宗的青神丹,最善温补神魂。” 阮邛再度抱拳,但心念却已勾连了落在地上的紫青双剑。 陈玄也对着祁真行了一礼,先将一粒丹药送入魏晋口中,接着自己也服下一粒。 他顺势盘坐,五心向天,心中默诵《云上琅琅诀》,不断吐纳,看似心无旁骛,实则在暗中偷听。 “早就听闻祁宗主寻到了破境之机,不想今日却在大骊国得见真君真容,莫非祁宗主已是天君之境了?” 阮邛方脸阔额,本就显得老实巴交,此刻面带笑意,更显得真诚恳切。 祁真笑而不语,并未给出定论。 阮邛心中一凛,当下便要驭使飞剑跨越万里传讯宗门。 真君天君,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道门正统修士,入了玉璞境便可称为真君,仙人境则是天君。 神诰宗祁真隶属道家二掌教的道脉,而那位道祖二弟子,修为是出了名的高,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大。 祁真若是入了仙人境,杀力恐怕不会逊色一般的十二境剑修。 “道友这是做什么?” 祁真轻轻点出一指,便有一张紫色白云纹符箓自袖而出,压在了飞雷二剑之上。 他静静地盯着阮邛。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 阮邛心念猛动,想要强行驭剑,但那两剑似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你说他二人俱是风雪庙的弟子,那白衣剑修剑上留存兵家真意,自然做不得假。 可那青衫少年体内天地分明有道气留存,这般天生的道家璞玉,怎容你兵家染指?” 祁真神色肃穆,随即轻飘飘地点出一指。 阮邛猛地挥拳,以不输武夫八境的体魄撼动天君真身。 十二楼名为仙人,修至此境,自然有了仙人手段。 祁真不退不避,一指点在阮邛拳上,一条火蛇顺着道袍钻出,攀附着阮邛的手臂而上。 阮邛一臂折断,火蛇炙烤肌肤,竟是要钻入他的体内小天地。 祁真十指掐动如飞,口中默念真诀。 “晴如雷电,光耀八极!” 一息之间,乌云尽散,彩彻区明,晴天落雷。 陈玄也坐不住了,且不说自己的本命瓷还在风雪庙手中,单是这一路与阮邛的香火情,也足以让他此刻出手相助了。 一张黄符从袖中飞出,悬在天空,骤然由方寸变化至数十丈宽窄,遮蔽天日。 “好厉害的符箓。” 祁真望向天上,喃喃自语。 天降雷霆,皆有水桶粗细,蔓延七十二道,如同老树分叉,落向山顶。 陈玄的那一道黄符悬在空中,骤然生出黑白二色,不断旋转,化作阴阳二鱼,将那七十二道雷霆收入其中。 “此符何名?” 祁真面带笑意,目光和煦地望向陈玄。 “阴阳大镇符。” 陈玄缓缓行至阮邛与魏晋身前,抬起头来直视祁真。 这张符乃是《抱朴子》内卷遐览篇所记载的大符,何况又是他前世修为最顶峰时所绘,挡下数十道雷霆,不在话下。 “你若入我神诰宗,可为下一任宗主。” 祁真态度温和,神色不似作伪。 “此言当真?” 陈玄双眼微眯,心下一松。 “当真。” 祁真解下腰间悬挂纂刻着“道气长存”四字的一方金印,递向陈玄。 陈玄沉默片刻,伸手接印。 祁真面色一变,袖中飞出六十四道符纸,分镇八卦方位。 如同山岳一般的头颅悬在空中,两抹长须垂下,随风而动。 祁真拔地而起,将那六十四符压了下来。 他已入十二楼仙人境,虽不惧具有玉璞杀力的白渊,但也不想被近身。 符纸成阵——阴阳二气,天地人三才,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金木水火土五行………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卦尽数显现。 蛟龙之属本就长于肉身,更毋论真龙。 正文 第二十章 贫道陆沉 山岳不高,不过数百丈罢了,而那条真龙却足有千丈长,缠绕在山巅上。 传说道祖三位弟子俱是道家一脉掌教,分别以桃符、羽衣、道冠为信物。 据说那位大掌教最擅画符,甚至天下符箓有大半都源于他腰间那枚桃符。 神诰宗虽承袭的是道家二、三两位掌教的道脉,但这两位的符道又何尝差了? 祁真曾应了一句谶言,说他是仙人之命,如今果然是仙人境。 仙人六十四符,可镇真龙否? 六十四符坐镇八卦方位,以两仪生出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等诸多变化,绣花江方圆五百里,山河俱是一沉。 “陈玄,你天生道体,又是剑仙之姿,天生与我道家二掌教大道相合,若是你入我神诰宗,未尝没有拜入掌教门下之机!” 祁真身形一动,踩在那座符阵之上。 “道法自然,何必强求?” 陈玄衣袖飘动,瞬息至真龙颅顶。 白渊猛地一动,身躯从山峰上松开,神龙摆尾,裹挟风云朝着祁真扑去。 …… 千里之外,梳水国的一座小山之中。 老道目盲,身着一袭破烂道袍,背负一把桃木剑,腰挂银色铃铛,他扛着写有“降妖捉鬼,除魔卫道”八字的破烂幡子,愁眉不展地行在山涧之中。 “唉,那宋姓武夫忒不识趣了些,贫道为他卜卦占凶,不给一个铜板倒也罢了,竟对我拳脚相向,日子愈发不好过喽……” 老道看不见前路,但他却能绕开前路的障碍,一路通途,直至到了一座独木桥。 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了一块颠倒盘,也就是凡夫俗子口中的罗盘,这罗盘是道家常见的形制,只是那朱红指针不时流溢金光。 老道一手捏印,口中念念有辞。 “颠颠倒,二十四山有金山银山。 倒倒颠,二十四山有虎穴龙潭。” 指针飞速转动,瞬息数十转,老道那双空洞眼窝中,忽然溢出一缕极其细微的……剑气。 他面北而立,只因宝瓶洲北境有真龙降世。 老道眼窝之中的剑气一闪即逝,似乎是被一缕道气镇压。他忽然拍了拍脑袋,诧异地望向那损毁的罗盘。 “他娘的,真是见了鬼了,老道莫不是中邪了不成?” 他立在那山溪之上的独木桥前,气恼地将罗盘丢进水中,随即改变了方向,向北而行。 “听说大骊王朝这些年发迹了,油水怎么也比这穷乡僻壤足,只要让贫道赚足一百枚雪花钱……嘿嘿,便可以好好快活几天喽。” 老道笑容灿烂,那张苍老面皮如同铁树开花,皱皱巴巴很是丑陋。 他独自一人,向北而行,那道背影很猥琐……却又很潇洒。 传说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生前已是十三境巅峰。 传说那位斩龙之人,只是一人一剑。 何人能斩十三境的真龙?唯有十四境剑修而已。 …… 南涧国,神诰宗。 年轻道人样貌很是俊美,甚至不输魏晋和陈玄,他蹲在神诰宗祖师堂外的青石广场边上,贼兮兮地望向路过的女冠。 他头顶一座道冠,戴道冠在这座道家宗门之中,其实算不得稀罕事,只是他顶上的那一座,有些特殊。 那是一座莲花道冠,据说只有道家的三位掌教能有此装束,其余道人如此打扮便是大不敬。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年轻道人愁眉不展地念叨着什么,看起来很是严肃。 只是,他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路过道姑的胸脯上。 女冠们也不犯怵,反倒大胆地凑到年轻道士身前,嬉笑不断。 “小师叔,又在这看凶相呢?” “都说小师叔长的俊,可惜我今儿才得见。” “小师叔,小师叔,你头上这顶道冠,真是从青冥天下得来的啊?” 年轻道士先是神色一肃,伸出手来缓缓下压,示意众人安静些。 七八个俏丽道姑瞪大了眼睛,等着他作答。 年轻道人伸了个懒腰,轻咳一声,这才开口。 “都让开都让开,贫道要先去一趟茅房。” 女冠们嬉笑着散开了,却并未发现道人已不见踪影。 云端之上,道人安坐如山。 “梦中蝴蝶彩翼翩翩,浮世大千沉浮染染。 何处不是梦?何处不是道?道与我皆存于天地,谁能亘古永存?” 年轻道人轻声呢喃,看上去似乎在思索什么。 “嗯,还是先得找个漂亮姑娘。” 他笑着起身,望向梳水国某处。 “道友啊,贫道是好心让你入梦,你醒来可别怪贫道。” 他望向北方,遥遥可见符阵镇龙。 “唉,让你去请没让你去抢啊,真笨,比我都笨。” 年轻道人苦着脸,一步迈出,便是万里之遥。 …… 绣花江畔,无名山头。 陈玄身前三剑不断穿梭萦绕,如同三道线条,彼此纠缠,只为抵御祁真的随手一击。 真龙白渊挣扎着抬起头,却再度被那符阵镇住。 “陈玄,你若执意如此,贫道就只能强行带你回宗了。” 祁真望向那破碎的左袖,此刻已然动了真怒。 陈玄与阮邛对视一眼,彼此都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阮邛体内小天地已恢复了大半气象,那份破境的灵觉也愈发明显。 他两指并拢轻轻一转。 紫青双剑破开黄符,拔地而起,携带风雷,刺向祁真。 这一剑已经有几分玉璞剑修的水准了,祁真不敢托大,于是祭出了一件火行本命物。 一座三丈高的九火玲珑塔悬在空中,九种截然不同的道家真火分别化作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赑屃、螭吻九种神兽。 有道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九道火焰分化九子,各自有着不同的玄异神通。 五头火兽将那两剑团团困住,剩下四头依旧朝着阮邛与陈玄扑去。 陈玄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吐出一团火焰。 那团三昧真火将四头火兽尽数炼化,竟是长大了几分。 祁真见状脸色微沉,他一袖抖动,祭出一张金黄色泽的符箓。 符上刻满云纹,那是上古凡人祈求雷神时所用的图案。 天上只有一道雷。 那道雷遮蔽了整座天。 阮邛面色苍白。 陈玄轻咬嘴唇默不作声。 一道声线忽而响起。 “贫道陆沉,给个面子?” 年轻道人嘿嘿一笑,两指并拢向天一抹。 于是天朗气清。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道祖亲传 , 年轻道人在随手抹去了祁真术法后,嬉笑着揉了揉脸颊。 “诸位,可否听我一言?” 祁真恭敬地立在虚空中,轻挥拂尘,打了一个道门稽首。 “谨遵法旨。” “前辈直言便是。” 阮邛面如土色,若此人真是传说中的那一位,那么此行多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玄暗自动用丹田里的定海珠观气,却见那道人顶上庆云蔓延三千里,气象巍峨,远胜阮邛祁真,当下心中一凛。 陆沉,这个名字在浩然天下流传并不算广,也只有十楼之上的修士才有可能听闻。 数千年前,中土神州陆家出了一位修行奇才,他独自远游,跨越一洲,最终飞升青冥天下,摇身一变成了道家三掌教,从此再未回归浩然。 浩然天下山上山下泾渭分明,而青冥天下则不然,修士凡人混杂一处。 即便如此,也少有修士胆敢肆意屠杀凡人,只因青冥天下有一座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白玉京十二楼楼主与五城城主都是上五境,并且至少有一位掌教坐镇。 三教祖师境界太高,不能常年待在四座天下。 道祖很少出现在青冥天下,于是白玉京就交由三位掌教轮流掌管。 整座青冥天下无人不服管教,因为不服的都死了。 三位掌教俱是十四境修为,大掌教已然转世,二掌教常年在天外天镇杀化外天魔,近一千年,恰好是陆沉镇守白玉京,只是不知为何竟是跨越天下来到浩然。 陆沉笑着拍了拍道袍上沾染的灰尘,又正了正道冠,这才来到陈玄身前。 “小师弟,可否先让那条真龙收了神通?” 陆沉温和一笑,接着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那巨大的龙首。 祁真闻言面色一白,连忙低下头默念道经。 阮邛咽了咽口水,再也无半分争抢陈玄之意,除非那位兵家初祖复生,否则风雪庙又有何人能够拦住陆沉? “此事自无不可,只是你我素未谋面,何来小师弟之说?” 陈玄对着白渊轻轻一招手,于是那条身长千丈的庞然巨物便化作小白蛇,在他手腕上首尾衔接,结成一个白玉环。 “你虽修行了白帝城的《云上琅琅诀》,但大道根本分明是我道家正统,甚至与师尊的某一份道意天生相契。 自你开始修行的那一日起,师尊便已察觉到光阴长河的重量少了一分,若是我没猜错,那一分便是落在了你的身上。 如此天姿,如此道缘,若是不入我道家,岂不可惜?” 陆沉轻笑道,他并未隔绝天地,因而阮邛与祁真都听的真真切切,两人此刻只想找个由头昏死过去,毕竟这些隐秘不是他们该知晓的。 “未请教道长师尊是?” 陈玄面色一肃,对着陆沉行了一礼。 祁真已是仙人境,顶上金云也不过百里,而那自称陆沉的道人,足有三千里,这般修为绝非他与白渊能够抗衡的了的。 除非,请那一位…… “祁真是道士,我也是道士,四座天下有无数个道士,而我师尊,便是道士祖宗,哦不,应该说是道法祖宗。” 陆沉笑容灿烂,一只黄雀从远方飞来,在陈玄肩上轻啄了一下,便雀跃地飞到年轻道人肩上。 年轻道人眉头微蹙,抬起头来望向北方。 陈玄闻言如遭雷击,纵使他已知晓陆沉修为与身份都不会简单,但谁能想到此人竟是道祖亲传,而且听那意思道祖竟是要收他为徒? 简直像是一场幻梦。 “师尊向来不轻易收徒,万年以来,他只亲自收了大师兄一人,我与二师兄俱是被代师收徒。 直至你开始修行的那一日,师尊突然现身白玉京,差遣我来浩然天下,便是专程来收你为徒的。” 陆沉双眼微眯,笑容很是亲和。 陈玄双眸之中波动几分,却在一瞬之间被丹田道剑斩去心湖涟漪,他平静地摇了摇头。 “收徒之事半真半假,但你此行来浩然天下,绝不可能是专为我而来。” 陆沉更加诧异了,他上下打量着陈玄,甚至怀疑陈玄是自己的某一个梦中化身,于是他笑着拍了拍陈玄的肩头。 “难怪师尊这么器重你,镇杀化外天魔的大任就交给你了!” 陆沉笑得很是开怀。 陈玄却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的双眸。 “好吧好吧,我认输了,你这人也忒无趣了些。 收徒之事绝无半分作假,只是师尊不便来浩然天下,这才让我代劳。 事先说好,收你为徒可不是做你靠山,你在浩然天下的一切遭遇,都只能由你自行解决。 随后我便会抹去此地的光阴流转,你便要再次面对祁真的术法,只是这一次贫道便不再会出现了。” 陆沉双眸之中不带丝毫感情,与方才判若两人。 这位道祖亲自评价天姿极佳的三掌教,有那梦中化身证道的神通,待得梦醒之日,便是入十五境之时,这样的存在,已是真正的大道忘情。 “师兄是说,此前的一切会重演?” 陈玄愕然地望向立在一旁的祁真,他已然领教过这位天君的道法有多高,若是陆沉不再出手,这让他如何破局? “不错不错,贫道竟然也有被叫师兄的一日,既然如此,做师兄的便送你一件见面礼。” 陆沉两袖一合,便有一件紫色云纹法袍悬在空中。 “此乃师尊昔年穿过的旧物,论品秩不过是半仙兵,好在此宝可以借金精温养,上限极高,给你护身绰绰有余,也就不必担心被祁真一符压死。” 陆沉笑容真诚至极。 陈玄面色阴沉如水。 “说吧,你还从师尊手中贪墨了多少?” 陈玄两指捻在那件法袍领上,他冷眼望向陆沉。 “咳咳,亚圣说人性本善,我看还是很有道理的,你怎可如此恶意揣测师兄的用心?” 陆沉对着陈玄眨了眨眼睛,这才从衣袖中取出了一枚玉印,又摸出一卷道书。 陈玄收下两物,这才面色稍霁,对着陆沉打了个道门稽首。 “多谢师兄。” “不谢。” 陈玄闻言抬起头,却已不见陆沉身影。 祁真一步步倒退回虚空,那一道纵横苍穹的紫雷一点点显现,阮邛后退一步,倒背真诀。 陈玄心神大震,总算知晓了道祖掌教的厉害之处。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桐叶飞升 , 桐叶洲与其余八洲有些不同,此地修士极为排外,并且极其自负,自认除去中土神州之外,便是桐叶洲为天下魁首。 一洲山河只有四座宗字头宗门,分别是那玉圭宗,扶虬宗,太平山,还有冠绝一洲的桐叶宗。 四座宗门之中,又属桐叶宗风气最古怪。 这座宗门的修士下山,向来目中无人,若是夺取机缘失利,便一道传讯飞剑去往祖师堂搬救兵,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一洲山河对这座宗门全无办法。 毕竟,桐叶宗出了一位被称作中兴之祖的老祖宗,他叫杜懋,十三楼飞升境修为,这样的境界即便是在中土神洲也算得上顶尖,自然足以横压桐叶洲。 桐叶宗财大气粗,宗门之外建了一座巨大法阵,足以暂时抵御飞升境修士。 杜懋更是坐拥一座洞天,一人独占其中灵气,这才能一路修行至十三境。 那位远去东宝瓶洲的杜郁,正是他的一位侄孙,他已然决定此行之后便提拔杜郁做宗主。 不料横生变数。 杜懋独坐在洞天天幕之上,冷眼望着那群蝼蚁一般的凡人,即便偶尔有金丹元婴地仙窜出,也会在他这位“老天爷”操纵下丧生。 “老祖宗……杜郁的本命魂灯,熄了。” 一道声音透过天幕传进洞天之中。 杜懋沉默片刻,缓缓起身,立在云端,一步跨出,便来到了桐叶宗祖师堂。 杜郁去往宝瓶洲,正是领了他的法旨,要入骊珠洞天,将那道祖亲手所植的七枚葫芦之一收入囊中,不想尽是就此殒命。 “死在何处?” 杜懋坐在祖师堂头把交椅上,轻轻端起一盏茶,笑着望向坐在堂下两侧的宗门柱石。 无人敢陪笑,堂下一片沉默。 即便堂下有那位仙人境的宗主,即便有那位擅长雷法的玉璞境掌律祖师,即便还有三位玉璞境供奉,但却无一人敢率先出声。 “我说,死在何处了?” 杜懋那张苍老的面孔上依旧挂着笑容,他轻抿了一口价值数十颗小暑钱的灵茶,两只混浊眼球扫向堂下众人。 “宝瓶洲。” 桐叶宗宗主缓缓起身,来到祖师堂正中的位置,静静地望向杜懋。 “杜郁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杜懋随手放下茶盏,轻轻弹指,便有一把造型似剑的小舟飞出,瞬息至桐叶宗主面前。 桐叶宗主是仙人境修为,若非不是道家修士,已然可称天君。 于是他悍然出手,一把赤红飞剑自眉心钻出,水桶粗细的剑气充斥在祖师堂内,激的那一道道祖师牌位摇摇欲坠。 飞剑势若风雷,与那小舟触碰一处,却被吞了进去,如同石沉大海。 桐叶宗主嘴角溢血,堂下众人见状心神巨震。 即便众人早就知晓这位老祖已入飞升境,也依旧被那强横杀力所震慑。 “怎么,活腻歪了?不知老夫的本命物是那吞剑舟?” 杜懋身形消失在交椅之上,瞬息出现在宗主身前,一掌拍下,将他拍的双膝跪地,体魄碎裂如瓷。 “桐叶宗数千年基业,定会毁在你这老贼手中!” 桐叶宗主大喝一声,身形化作数千只蚂蚁,分散各个方向,飞速朝着堂外爬去。 堂下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杜懋冷哼一声,吞剑舟轻动,数千把飞剑倾巢而出,如同蝗虫过境,密密麻麻扑向那群蝼蚁。 数千只蚂蚁被尽数钉杀,堂外凭空现出一道百丈琉璃金身,看那模样与桐叶宗主相似,金身猛地挥拳,向祖师堂砸去。 “老夫养你们是要兴盛宗门,不是做那乱臣贼子,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杜懋望向那道数百丈高的破碎琉璃金身,笑着说道。 轰的一声,金身碎裂。 桐叶宗宗主,一洲山河最顶尖的仙人境大修士,瞬息殒命。 “守好宗门,莫要再生事端。” 杜懋笑着伸出手,捏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琉璃金身,身形一动,消失在祖师堂中。 …… 桐叶洲天幕之上,看似古稀之年的老儒生正端坐云端,静静地望向人间山河的星星点点。 那一道道光亮,象征着一洲修士的境界高低,下五境修士的光亮微乎其微如同萤火,中五境则是一盏盏蜡烛。 玉璞境是一盏油灯,仙人境像一块火炭,至于桐叶洲唯一的那一位飞升境,就像是一个明亮的灯笼。 “你来做什么?” 老儒生沉默地望着一洲山河,不去看那位桐叶宗的中兴之祖。 “老夫有一座吞剑舟,吞了下五境中五境数千把飞剑,就连玉璞和仙人剑修的飞剑也曾吞过,唯独没有领教过飞升剑修的剑气如何。” 杜懋笑呵呵地望向老儒生,单论修为,他要胜过儒生不少,可浩然天下的每一位坐镇圣人,都掌控着礼圣制定的某些规矩,最是克制他这等飞升大修。 “我不是飞升境,更不是剑修,你找我有何用? 杜懋,桐叶洲洲内之事,我一概不过问,但你若是要跨洲远游,定无此等可能。 规矩如何,你是知道的。” 老儒生依旧盘坐在云端,只是右手轻摩挲那一块“得道”玉佩。 “早知先生是亚圣弟子,今日见了这方玉佩,才知先生在亚圣心中的地位如何。 听闻宝瓶洲有一位齐圣人,他的那位大师兄是飞升境剑修?老夫愿以阴神出窍,远游宝瓶洲,也要见识一下那位左剑仙的剑气是如何磅礴……” 杜懋双眼微眯,似乎胸有成竹。 老儒生停下动作,不再触碰那块亚圣亲自赐下的玉佩,他斜眼望向杜懋。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已在桐叶宗离心,此行前往宝瓶洲,定要恪守仁爱之心。” 杜懋连忙拱手作揖,笑着告退。 老儒生笑着望向北方的那座宝瓶洲,轻声呢喃。 “先生的学问才是正统,性恶之说?歪理邪说罢了。” 数万里外,东宝瓶洲大骊国土上空,一颗骊珠高悬。 小镇之中又过去了一日,有一位青年儒生秉烛夜游。 他端着那一盏灯火,缓缓行在路上,照亮了前路。 “乡为身死而不受……” 齐静春微微一笑,望向南方天幕。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玉璞仙人 祁真凌虚而立,衣袖飘摇,六十四道神符化作一元两仪三才种种之势,再度镇压真龙。 陈玄忽然叹了口气,无奈地望向天空,他知道,接下来祁真便会施展那一道声势惊人的雷部正神符。 “祁天君,我愿入神诰宗。” 陈玄忽而出声,无论是祁真还是阮邛闻言俱是一怔。 “贫道奉命请你入神诰宗,本就无有威逼之意,既然你愿意随我离开,那便再好不过了。” 祁真淡笑着落向山顶,只是依旧在袖中捻着那一道雷符。 他虽不惧陈玄与阮邛二人,但大道之上,最怕的便是一个万一。 阮邛的面色有些难看,他阴着脸望向陈玄,惊怒交加。 “你这是何意?” “阮前辈,与其我等三人尽数丧生于此,倒不如让我去往神诰宗。” 陈玄解下腰间葫芦,朝着阮邛抛了过去。 “魏兄需借灵气稳固体内天地,先喂他饮下一壶灵酒。” 阮邛闻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俯下身子,引出一股灵酒,喂向魏晋。 祁真暗自点了点头,终于松开了那一道雷符,随即笑着望向阮邛。 “阮师,方才事从权宜,祁真多有得罪,还望莫怪。” 阮邛冷哼一声,看都不看祁真一眼。 祁真面上的笑意浅了一分,于是他抬起头,望着那一条真身庞大的真龙。 “当真是天大的造化。” 白渊低下头颅,用那双灯笼大小的金色眼眸望着祁真。 “不可放肆!” 陈玄对着白渊厉声呵斥道。 真龙千丈,瞬息化作小白蛇模样,扣住了陈玄手腕,变成了一件龙纹白玉镯。 祁真虽是一宗之主,仙人之境,但也未曾见过这种绝迹浩然天下三千年的神兽,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愣神。 阮邛心念一动,紫青两道流光悄然入养剑葫中。 魏晋悠悠醒转,他抬起头,有些迷茫地望向阮邛。 “阮师兄,那女鬼可除去了?” “区区小鬼,已被祁天君一符镇压。” 陈玄笑着转身,指了指被羁押在一旁的嫁衣女鬼。 此前祁真悍然出手,陈玄与阮邛竭力抵御,却依旧招架不住,便也无心去注意那女鬼。 此时一看,这才发觉女鬼已然神色萎靡,双眸黯然无光,已快要魂飞魄散。 “三位道友,这位楚夫人曾为大骊王朝延续国祚,气运非凡,不可轻易打杀,贫道以此符镇压,小惩大诫,还望道友莫要再追究。” 祁真对着三人打了个道门稽首,轻轻挥袖,将镇在女鬼眉心的黄符揭下。 楚夫人瘫坐在地上,怔怔地抱着那一袭鲜红嫁衣,神色凄楚。 祁真知晓阮邛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当下便有些担心他不依不饶,不料望去时,却见阮邛神色如常。 魏晋狐疑地望向阮邛,他心知宗门对于陈玄有多看重,因而很是诧异于阮邛的无动于衷。 “陈玄归属一事,贫道会亲自前往风雪庙,与贵宗宗主商谈。” 祁真仔细观察着阮邛面色,试探着说道。 “祁宗主既然已有决断,何须再来问阮某人?” 阮邛与祁真对视一眼,双眸如同暂歇的火山,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祁真只当阮邛服软了,于是松了口气,接着笑着望向陈玄。 “陈玄,方才你耗费灵气颇多,不如先调息一阵,再随我回神诰宗。” 陈玄点了点头,随即盘坐在地,身形与地面始终有一寸距离。 他开始吐纳了。 陆沉说他所修行的《云上琅琅诀》源自白帝城,可陈玄却并不知白帝城是什么地方。 只可惜此时光阴倒流,祁真与阮邛都已忘记了此前发生的种种,否则他们定会告诉陈玄那白帝城的来历。 天下修士虽有儒释道兵百家之分,但大都自诩正派,纵使是山泽野修,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自称魔道。 中土神州有一城,城上常年有七彩云朵萦绕,城上挂着一幡,上书“奉饶天下先”五字。 那位白帝城主,乃是天下魔道之首,浩然棋道第一人,曾与大骊国师崔巉在那彩云之上手谈十三局,留下世间无人能破的彩云谱。 《云上琅琅诀》便是白帝城主所创功法。 陈玄本就是天姿极佳之人,大道根本是阐教正宗的《云中练气歌》,此时修行的也是浩然一流的《云上琅琅诀》,因而一经吐纳,便引动了惊人气象。 七层楼名为观海,陈玄呼吸之间便引动天上云雾聚散,使得方圆十余里的灵气倒灌,气象之大,不可理喻。 祁真见状心中暗喜,宗门本就有一位天姿福缘俱是一流的年轻女冠,若是再得了陈玄,此后百年的宝瓶洲,便是神诰宗的天下了。 这位道家天君缓缓祭出一符,遮蔽天日,掩盖了陈玄修行时的偌大气象。 “祁天君。” 阮邛忽然咧嘴一笑。 “道友何事?” 祁真笑着合拢衣袖。 “小心了。” 阮邛轻拍那一枚幽绿养剑葫,紫青两剑瞬息而出,各自祭出一道手臂粗细的剑气,气势如虹,直朝着祁真而去。 “玉璞境?!” 祁真大惊失色,连忙退避这两剑的锋芒。 十二楼自然高于十一楼,何况祁真隶属道家二掌教的道脉,神通更是不凡,自然无惧一般的十一十二境。 可阮邛是剑修,如今还是一位兵家圣人,百丈之外依旧是祁真的主场,可在百丈之内,哪个仙人境敢硬抗玉璞剑修两剑? 陈玄忽而睁眼,识海、气府、心湖各自飞出一柄三寸小剑,裹挟风云,朝着祁真而去。 魏晋也并拢双指,接连动作,驾驭着一把剑锋雪亮的佩剑。 一玉璞两观海三剑修,一齐问剑十二境道家天君。 “好一招瞒天过海!” 祁真又惊又怒,接连祭出十二道符箓,一边阻遏飞剑剑势,一边腾挪后退。 阮邛入玉璞,剑气剑势已然有了惊人的蜕变。 两道剑气陡然祭出,将十二道符箓瞬息搅碎,紫青两线划向祁真眉心。 “小心他的雷符!” 陈玄大喝一声,青衫两袖不断抖动,三十三道金黄符箓倾巢而出,镇岳镇海! 祁真已至阮邛飞剑百丈之外。 一道紫色云纹的符箓祭出。 天落雷。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终入神诰(求月票) 玉璞与元婴只有一境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阮邛五行本命物圆满,修为已至元婴境的极致,又先后遭遇杜郁、刘老成、楚夫人、祁真这样的难缠角色,本命飞剑剑锋不断磨砺,破境已是板上钉钉。 祁真不是剑修,宝瓶洲剑道凋敝,他也不了解真正的剑修。 阮邛与陈玄这般剑心纯粹的剑修,又岂会为势所压? 当然,若是一位飞升境在此,两人自是不会行那以卵击石之事,可惜祁真只是仙人境。 陈玄有意制造一个契机,借此掩盖阮邛跻身上五境的浩大气象,恰好祁真提议让陈玄吐纳调息,他便顺势而为,造出惊人声势,让阮邛得以瞒天过海。 在这个过程中,那一枚养剑葫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毕竟,此乃道祖亲手所植葫芦藤上七枚葫芦之一,是世间最擅温养飞剑的宝物。 阮邛本命风雷双剑极快,剑势极猛,祁真雷部正神符也顷刻显威。 一颗巨大雷树在天穹中生出,不断分岔,蔓延至整座天空。 祁真两指并拢连点六下,便有六道道家真意落下,恰好落在那袭来的六把剑上。 阮邛风雷双剑略做停滞,便再度袭去。 魏晋的那把佩剑中,兵家真意裹挟剑身,大有气冲斗牛之势。 陈玄三剑齐飞,一把造型古拙,一把通体金黄,一把无形无象,瞬息破开道气,继续朝着祁真而去。 天雷肆虐,一道道粗壮雷电落向六把剑上,剑尖猛地一滞,便摇摇坠下。 阮邛拔地而起,瞬息至祁真身前,一拳轰出。 祁真的身形已至三里之外,即便阮邛瞬息而至,却依旧被他躲开。 一朵指甲盖大小的桃花忽然出现在空中,花苞绽开,露出淡粉色的花瓣。 花瓣散开,分明只有几片,却化作了一阵桃花雨,随风飘落,就似一把把飞剑,锋锐异常,将阮邛的脸颊、拳眼、肩头各处割开。 “阮邛,你虽入了上五境,但根基毕竟尚浅,莫非你真要与我为敌?” 祁真身影缓缓消散,却在桃花雨中某处显现。 陈玄本欲让白渊出马,助阮邛镇压祁真,但却在那一瞬之间生出了心悸之感,于是他便打消了此等想法。 阮邛手中攥着一道金光,金光忽而绽开,化作金色甲胄,护住心门。 他忌惮地望向那漫天花雨,道家天君道术之高,仅由一件木行本命物的威能便可见一斑。 风雷双剑再度飞掠,在粉色桃花花瓣之中穿梭,紫青两道剑气将花雨分割开来,终于显露出祁真的身形。 阮邛身形再动,凭借那一副价值数十颗谷雨钱的兵家神人甲,穿过桃花花瓣,拳意加身,一拳轰向祁真。 “金蝉脱壳!” 阮邛一拳将那一道身形轰碎,面色瞬沉。 祁真一步数里,他一手捏印,一手挥动拂尘,每动作一次,便有一道天雷汹涌落下,朝着魏晋与陈玄二人而去。 魏晋被一道天雷击中,雪白衣袖瞬间焦黑。 “十日之后,贫道会亲至风雪庙赔罪。” 祁真一袖拢起,将陈玄收入其中,身形一动,便已去往千里之外。 …… 水符国,风雪庙。 重峦叠嶂,高耸入云,不时可见各色流光如同雨落,偶尔有金甲神人立在云端,巡视四周。 此地便是东宝瓶洲两座兵家祖庭之一。 风雪庙山头不少,但常年被风雪遮盖,故名风雪庙。 其中一座山叫做神仙台,山巅之上有一棵万年雪松,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 青色流光瞬息而至,落在山巅小屋之外。 阮邛将魏晋轻轻放在塌上,体内法力凝于指尖,在少年天会、檀中等大穴上点过。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灵,护其真灵。急急如律令!” 阮邛默诵真诀,便有真神自云端而来,护持魏晋真灵。 嘎吱一声。 茅屋木门被推开了,风雪涌入屋中。 “如何了?” 稚童身着一袭蓑衣,眉心有一点朱红纹路,他立在门口,静静地望向阮邛。 “此行前半程还算顺利,但归程时,神诰宗祁真忽然现身,重伤魏晋,掳走了陈玄。” 阮邛面色铁青,幽绿养剑葫中两剑微鸣。 “你入了上五境,总归是一件大好事,至于陈玄的归属,便全凭天定了。” 蓑衣童子缓缓行至塌前,那尊真神悄然退去,童子从袖中取出一粒金色丹丸,送入魏晋口中。 不多时,少年身上的黑痂便逐渐脱落,露出了白皙的肌肤。 阮邛坐在塌边,但依旧比那稚童高上不少。 “宗主,陈玄较魏晋还小两岁,但已然是观海境修为,孕育出了三把本命飞剑,除此之外,他还精通丹术符道…… 这样一位注定入上五境的天才,难不成就任由他神诰宗得了去?” “若是陈玄的资质与魏晋相差仿佛,本座定会去神诰宗讨个说法。 可陈玄天姿太过惊人,恐怕还要胜过风雷园的李抟景,这样的人物,恐怕不会愿意屈居风雪庙之中。 风雪庙的水太浅,养不下真龙。” 稚童拍了拍蓑衣上的积雪,一指轻轻点向屋外,于是风雪俱寂。 这披着蓑衣的稚童,竟是风雪庙的一宗之主! “依宗主之意,我等还需继续交好陈玄?” 阮邛暗叹一声,试探着问道。 “祖师堂并非只有你我二人,掌律、诸位供奉的心思各不相同,恐怕此事还会生出不少事端。 若是他们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欲图以本命瓷要挟陈玄,你我二人便难做了。” 稚童蹙起眉头,长叹一声。 阮邛望着那汹涌的风雪,忽然觉得有些冷。 …… 南涧国,神诰宗。 年轻道人依旧蹲在那青石广场边上,注视着来往女冠,不时诡异一笑。 “掌……我将他带回来了。” 祁真挥手屏退了一众弟子,对着陆沉打了个稽首。 “唉,我让你去请他回来,你倒好,强行将他掳走,若是将来他心生怨恨,可不能怪在我的身上。” 陆沉愁眉苦脸地叹息道。 祁真额上冒出一阵细密汗珠,他沉默良久,这才将陈玄从袖中放出。 “好久不见。” 陈玄咧开嘴角望向陆沉,笑意森然。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乱点鸳鸯 自万年前神道崩塌以来,三教各自坐镇一座天下,各司其职。 儒家负责对付残余的神庭余孽,佛门要镇压幽冥,执掌轮回,至于道家,则是要镇杀天外天之外的化外天魔。 儒家与佛门按部就班地施行计划,但道家却出了点岔子。 修士求长生,其实是在窃取天命,随着修士越来越多,修为越来越高,几座天下的灵气也日益稀薄。 道祖看见那个万一,也就是末法时代的降临。 灵气枯竭对于三教都有很大的影响,但却都不如道门损失大,一旦末法时代来临,儒家与佛门可以各自凭借学说大行于世,唯有道家讲求出世,便彻底没了昔日辉煌。 于是道家那位大掌教才会毅然转世,只为了寻求解决末法时代的答案。 道祖是何等人物,即便是至圣先师昔年都曾求教于他,对于那个万一怎会无动于衷? 于是,当他见到光阴长河的那一丝涟漪时,便已明白道家的破局之机便在陈玄身上。 陆沉上下打量着身穿一袭青衫的少年,疑惑地挠了挠脑袋,似乎并不认识陈玄。 祁真见状默不作声,只是拱了拱手,便悄然离去了。 “师兄当真是道法通玄。” 陈玄笑盈盈地望着陆沉肩上的那一只黄雀,悄然借了一缕真龙之气,悄悄落在黄雀山上。 黄雀骤然一惊,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我的好师弟,那风雪庙连个仙人都没有,你何必去受那穷酸气?” 陆沉一掌翻转,似是掌控天地,将黄雀拘在掌心,无论如何也飞不出。 “我的本命瓷还在风雪庙手中,本来是双赢的局面,如今却是不得不受制于人。” 陈玄冷眼望向陆沉,他对于这位凭空多出来的师兄,并无多少好感。 “此事有何难?我明日便让祁真去一趟风雪庙,为你讨回那一副本命瓷去!” 陆沉单手禁锢黄雀,另一手在黄雀背上轻抚,他神色淡然,似乎胸有成竹。 陈玄沉吟片刻,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 “师兄,我既然已入神诰宗,该以何身份居于此处?” “师尊有言在先,在你入上五境之前,不可吐露师徒缘分。 祁真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明面上,你只能做我的徒儿。” 陆沉嘴角一翘,眼眸之中笑意快要溢出。 陈玄也笑了笑,随即望向陆沉顶上的那一座莲花道冠。 “师兄,你这道冠倒是好看的紧,不如借我戴两天?” 陆沉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放开黄雀,似护犊子一般,将那道冠抱在了怀中。 “这可是师兄唯一的宝贝,怎可轻易交付于你? 不过……师兄确实未曾送你见面礼,不如……” 陆沉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之间顾盼神飞,他将道冠重新戴在顶上,随即两指轻轻一捻。 一根纤细如丝的红线,从天幕而落,一头悄然系在了陈玄手腕上,他却似乎未曾察觉。 至于另一头,却落在了远方一座山头草屋之外的某处了。 “不如什么?师兄,你好歹也得我一件压箱底的物件吧。” 陈玄决定即便老脸不要,也要从陆沉这儿薅一根羊毛,他却不知自己已然中了这位师兄的“算计”。 陆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才从袖中慢腾腾地取出了一面八卦镜。 “这一趟走的急,出来也没带多少东西。 这是一件半仙兵品秩的八卦镜,可以勘破十三境以下妖魔的本象,还可作护身之用。 这已是师兄最后的一点儿家底了。” 陆沉将那方八卦镜攥得很紧,陈玄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从陆沉手中抽了出来。 “那便多谢师兄了。” 陈玄笑呵呵地将八卦镜收进了丹田定海珠中。 陆沉也在笑,甚至笑的比陈玄更灿烂。 …… 神诰宗作为东宝瓶洲道家首宗,家大业大,有着诸多规矩。 其中一个规矩,便是每隔三十年派人下山寻找一对金童玉女。 十四年前,神诰宗清凉山的一位高人,便在人间寻到了那位“玉女”。 世俗凡人有运道之说,山上修士也很看重福缘。 神诰宗当代的那位“玉女”,降生之时,有一头雪白麋鹿前来认主。 这位名叫贺小凉的女冠,被阴阳家高人断言是东宝瓶洲福缘第一。 诚然如此,贺小凉自入神诰宗以来,修行从无瓶颈,每一次下山,或是收得重宝,或是练就真诀,福缘深厚到像是老天爷将机缘送到眼前。 今日清晨,贺小凉便盘坐在清凉山巅的一块大石上,与那头白鹿一道食气修行。 贺小凉生了一张鹅蛋脸,眉眼狭长而深邃,鼻梁高挺而不显突兀,明眸皓齿,肤若凝脂,当真是一副神仙模样。 天地灵气缓缓入体,就似小溪潺潺,虽无滔滔之势,但胜在澄澈温和,一点点温养穴窍与气府。 她并非一味追求修为与境界的蠢才,反倒极为重视修心,若非水到渠成,否则不会轻易破境。 她忽然睁开了眼,那双灵动而澄澈的眸中,闪烁着诧异的神色。 她半年前才入洞府境,却在方才一瞬跨越观海直入第八楼龙门。 “难不成,这也是福缘?” 贺小凉诧异地感知着体内天地的动静,却见山水相契,有黑白两条灵气游鱼在经脉之中游动,却是一副玄异的道家气象。 她的心湖不再平静,于是她停止了修行,缓缓起身,牵着那头雪白麋鹿朝着祖师堂外的青石广场去了。 “陆小师叔虽然不着调了些,但道法却是不浅,他定然知道这般异象是何缘由。” 贺小凉并未去问询自己那位师尊,因为她觉得那位老修士看她的眼光愈发奇怪了。 清凉山距离神诰主峰不远,她骑着白鹿缓缓行在云上,不过半刻便到了。 “陆小师叔!” 贺小凉从白鹿背上下来,对着陆沉打了个稽首。 陈玄忽而转身,福至心灵般地望向那年轻女冠。 “这不可能。” 陈玄望着那与某人颇为相似的面容,心绪飘飞,已不知到了何处。 贺小凉这才看见陆沉身侧立着一个少年,她望向陈玄的面孔,神色恍惚。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神丹入腹 (防盗,二十分钟后刷新。) 剑来世界:万年前,人族不过是神道之下圈养地牲畜,三教祖师与兵家初祖,还有剑修的祖宗以及妖族一道揭竿而起,打碎神道。 天下从此一分为四,儒家主掌浩然天下,道家青冥天下,佛家莲花天下,妖族蛮荒天下,剑修被赶去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边境,镇守边境万年。 —————————————— 修士十五境界:修士修炼天地大道,以求长生,可飞天遁地。修道者共有十五重境界,现在最高修炼到第十三境,最后两个境界已经失传(三教祖师都是十五境,他们的主要弟子是十四境,这些人都是四座天下最顶尖的存在)。 下五境:铜皮(皮),草根(肉),柳筋(筋),骨气(骨),筑庐(体)。 在世俗中除妖捉鬼的法师,还有小鬼冤魂小妖大都是下五境。 中五境:洞府境、观海境、龙门境、金丹境、元婴境。 大宗门中的年轻弟子,大都是洞府境、观海境或者龙门境,这些境界的妖怪足以称作大妖。 金丹境足以在大宗开峰成为峰主。 元婴境可称地仙,寿命数百年。 上五境:也叫长生五境 玉璞境(一般宗门的宗主便是此境)、仙人境(已是大神通者)、飞升境(几乎天下无敌)、失传二境(道祖,至圣先师,佛祖三人十五,三教各自有两三人为十四境)。 到了上五境,当真具有移山填海的威能,可以轻易调动一方五行运道,若是三教圣人,甚至可以敕封山水神灵。 —————————————— 武道九境:武道修炼体力的一口真气,不向天地借力,凭借自身真气战斗,肉身十分强大。武道九境之后还有两境,十境为武道止境,十一境为传说中的武神境。 炼体三境界:泥胚境、木胎境、水银镜。 炼气三境界:英魂境、雄魄境、武胆境。 炼神三境界:金身境、羽化境(远游境)、山巅境(止境宗师)。 武道十境:武道止境,分成三小境,气盛(对应修士十一境玉璞),归真(对应修士十二境仙人),神到(对应修士十三境飞升)。 武道十一境:武神境(万年来无人入此境,此境大抵等同修士十四甚至十五境。 。。。。。。。。。。。。pace] 白驹过隙,光阴匆匆消逝。 祁真在陈玄入神诰宗的第二日便离开山门,亲自前往风雪庙,欲以一件半仙兵,十二道神符换取陈玄的本命瓷。 风雪庙宗主对此并无异议,阮邛也竭力促成此事,奈何宗门之中的一众长老与供奉并不满足祁真提出的条件。 祁真已是仙人境修为,自是有恃无恐,但此地终究是风雪庙的山头,他若是在此地出手,便等同于问道一宗,难免得不偿失。 最终此事只能搁置,无有定论。 陈玄得知此事后,倒也不甚吃惊,任谁知晓到嘴的鸭子飞走,难免都会心生不满,但只要尚未彻底撕破面皮,就还有回转余地。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日风雪庙真要借此威胁陈玄,也不过是一场问剑罢了。 神诰宗本就建在南涧国天地灵气最为充沛之地,又有大阵聚拢山河,虽不能让修士瞬息破境,但胜在细水长流,是一座宗门真正的底蕴所在。 陈玄久居在灵气稀薄的骊珠洞天之中,直至离开小镇,才得以直面整座天下的大道。 奈何有楚夫人和祁真这两个天大意外,让陈玄一直陷入奔波之中。 祁真为陈玄破例独开一峰,不许宗门弟子随意出入,陈玄终于可以静心问道,潜心练剑。 陈玄临溪结庐,以“云琅”二字命名此山,成为一峰之主。 清晨,云雾缭绕,溪水潺潺。 陈玄来到屋外,盘坐在溪边青石上,静静吐纳,一山云雾随他鼻息而动,三把飞剑自穴窍钻出,在云上溪中飞掠。 “你倒是气定神闲。” 女冠立在山溪上游,俯身掬了一捧溪水,轻轻在白鹿背上摩挲。 贺小凉望着陈玄,眼波流转。 “气不定何以修大道? 神不闲何以问长生?” 陈玄睁开双眸,即便他已刻意压制心湖涟漪,却心绪依旧不免有几分起伏。 贺小凉与他的某一位故人太像了,不是形似,而是眼眸之中,有着一分隐藏极深的柔弱。 “陈师兄所言甚是,小凉受教了。 只是宗门之中俗人太多,见不得你独占一峰灵气,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 贺小凉牵着雪白麋鹿,缓缓走向陈玄。 说来也奇,这头雪白麋鹿天生便可辨别一个人的福缘如何,它总是想要亲近陈玄,但每一次都会在他面前三尺处踌躇不前。 “青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 山上神仙也好,山下凡人也罢,其实一般无二。” 陈玄笑着将手指在溪上点了点,白渊化作一道流光,瞬息入水,化作一条白鱼,朝着山下去了。 贺小凉轻轻抚摸白鹿的脊背,它不知怎的竟是迈开步子,朝着陈玄奔来了。 “师兄道心通明,难怪陆小师叔会收你为徒。” 贺小凉来到陈玄身侧,却不去看他的面庞,只怕心湖再次波动。 “听说你已入龙门境?” 陈玄在白鹿耳后轻轻挠了挠,它摆了摆脑袋,随即双眼眯起,很是享受。 “这境界来的蹊跷,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可陆师叔却说这是我的福缘,我是想不通什么福缘能够让我连破观海、龙门两境的桎梏了。” 贺小凉苦笑着摇了摇头,并不为此感到喜悦。 “你与我年龄相仿,境界却比我足足高出一境,看来那福缘冠绝一洲之说,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陈玄微笑着起身,白鹿抬起头颅,蹭了蹭他的衣衫。 “福缘再怎么惊人,终究不是实实在在的境界。 山上修士习惯了以力压人,谁会在意你的气运是否深厚?” 贺小凉长叹一声,望向远方的那座清凉山,这些时日,她甚至不愿住在那座山中。 “是啊,世人都习惯以力压人,你我又如何能够免俗?”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仗剑下山 浩然九洲,东宝瓶洲是出了名的剑道凋敝,三千年来,上五境剑仙屈指可数。 三千年是一个极有讲究的年份。 三千年前,那一位斩龙之人千里迢迢追寻真龙来到宝瓶洲,在古蜀国蝉蜕洞天向一洲问剑,宝瓶洲所有上五境剑仙,尽数葬送其中,宝瓶洲剑道气运就此凋敝。 正阳山与风雷园正是宝瓶洲如今的剑道扛鼎仙门,风雷园掌门李抟景,剑道资质极佳,一人一剑压得正阳山数百年抬不起头。 这样一位剑道大才却为情所困,停滞于元婴境,再无半分破境之机。 正阳山位于朱莹王朝境内,与风雷园相隔不过五千里,对于十楼之上的修士而言,几乎是咫尺之遥。 一位姿色平平的妇人,立在正阳山辖内的一座山巅,遥望一洲山河,她的手腕上牵着一根红线。 “陈玄……此子剑道资质较李抟景还要高出不少,却不知是何人先我一步动手,只愿莫坏了我的谋划才是。” 妇人双眼微眯,轻轻扯了扯手腕上的红线,红线分出一缕,跨越千里,两个线头分别落向正阳山和风雷园某处。 两座仙家山门,虽无有上五境修士,但十楼元婴却是不少,竟无一人察觉到这份异象。 “师尊,宗主请您去祖师堂议事。” 少女缓缓行至妇人身前,颔首低眉地拜了拜。 她不过豆蔻之年,身姿绰约,眉眼如黛,容貌虽不及贺小凉,但也相差仿佛。 “为师知晓了。” 妇人神色微敛,恢复了木讷神色,她笑着望着眼前的徒儿,目光在她手腕处停顿了片刻。 …… 神诰宗,云琅山。 陈玄照旧在屋外石上清修,三柄道剑随心念神游天外,白渊在溪水之中肆意游窜,四脚蛇趴在青石边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半月前,他终于炼成了《抱朴子》金丹篇中所载的九丹之首——丹华。 卷中有言:“火之三十六日成,服之七日成仙。” 陈玄借三昧真火之利,加快了炼丹进程。 所谓“七日成仙”,似是指修成人仙,虽不能证得真正长生,但对于修为进境有着不俗的效用。 白渊修为停滞在元婴境许久,服下此丹之后瞬息跻身玉璞,足见此丹不凡。 一鼎丹成三十六,白渊服一粒,贺小凉得一粒,又分了四粒给神诰宗几位寿数将尽的金丹修士,助其跻身元婴。 神诰宗上上下下对陈玄的态度大为改观,甚至还有不少年轻弟子想要拜师学丹术,自然是被陈玄拒绝了。 “小东西,给你一粒。” 陈玄从玉瓶中倒出一粒金色丹丸,塞进了四脚蛇口中,却见这小家伙昏昏欲睡地闭上眼眸,顶上两个鼓包缓缓破开。 “今日你便下山去吧。” 陆沉忽然出现在陈玄身侧,他俯下身子,将四脚蛇翻了个面,轻挠它的肚皮。 “我自出小镇以来,一路奔波未曾停歇,好不容易找了个清净地儿,却又被俗事所扰。 师兄,你若给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我便要跟你算算账了。” 陈玄双眸古井无波,与在贺小凉身前时几乎是两个模样。 “你知晓骊珠洞天的来历,却不知那位斩龙人尚在人间。” 陆沉捏着四脚蛇的尾巴,将它倒提了起来,这条土行的真龙后裔,似乎陷入了蛰眠,如同枯木一般,硬邦邦的不曾动弹。 陈玄心中猛地一惊,三千年前的那条真龙,起码也是十三楼的修为,能斩此龙的剑修,至少也是十三楼巅峰的水准,若是被这样的人物盯上,可不算什么好事。 “若我能够遮蔽白渊的气机,又当如何?” 陈玄心念一动,悬在气府之中的六颗定海珠隐现毫光。 “他已知白渊在宝瓶洲境内,若是你始终停留在某处,迟早会被他寻上门。” 陆沉悄咪咪地将四脚蛇藏进了袖中,却又在陈玄犹如实质的目光下败退,将它取了出来。 “一位起码十三境的剑修要寻我的麻烦,师兄,你就没点表示?” 陈玄将四脚蛇从陆沉手中拽了过来,这才抬起头望向他的双眸。 “实不相瞒,若是在青冥天下,即便我打不过他,也不至于败的太惨,可如今我身在浩然,修为只有十三境水准,打肯定是打不过了。” 陆沉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玄沉默良久。 若真如陆沉所言,那一位恐怕不只是十三境了。 “师兄,你是道家三掌教,他多少会给你几分面子吧。” 陈玄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够抵挡一位十四境的大修士。 “巧了,我与他恰好有几分过节。” 陆沉笑容灿烂。 陈玄无奈地叹了口气,此刻他已彻底断了在山中清修的念头。 “既然如此,那便下山远游,何时跻身上五境便何时回神诰宗。” “此行南下,诸事顺遂。” 陆沉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个签筒,为陈玄求了一签,上书“大吉”二字。 陈玄点了点头,轻轻抖袖,三剑两龙瞬息归入袖口。 “事不宜迟,我今日便南下吧。” 陈玄也没怀疑陆沉的卦辞,便对着他打了个稽首,身形一动,乘风而去。 “哎呀,算错了,是向北才对。” 陆沉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猛地拍了拍脑袋。 …… 风雪庙神仙台。 魏晋推开茅屋木门,迎着风雪来到那株万年雪松之前,他低下头,望着腰间悬挂的银白幽绿两枚葫芦,淡淡一笑。 “陈兄弟,又要见面了。” 他腰间的那把长剑瞬息出鞘,悬在空中,魏晋一跃立在剑上,化作一道银白流光,朝着东南方向去了。 …… 宝瓶洲南端,老龙城码头。 一艘跨洲商船缓缓靠岸,老人从甲板上走下,笑着望向天上的那一片金色云海。 “都说宝瓶洲穷酸,不想初入此地便寻见了一件半仙兵。” 老人笑呵呵地低下头,却并未将那云海收走。 “难得跨洲远游,不妨一路徐行,也好瞧一瞧这一洲山河。” 他一步跨出,便已至千里之外。 “还是先寻到那养剑葫吧。” 老人立在云端,轻声呢喃。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剑客老僧 陈玄御风而行,远游千里,已离开南涧国境地,到了南边接壤的梳水国。 夜幕将至,陈玄立在云上,遥望人间,却见灯火盏盏,连成一片,就似天上星河。 他此行本就是随心而动,干脆落下云端,到了那小镇大门之外。 陈玄望向镇外的一块大石,只见石上刻着三字——“神水镇”。 他抬起左脚,正要踏入镇中,忽然听见一声喊叫。 “施主慢行,且随贫僧一同入镇。” 陈玄转过身,瞧见一位褐袍僧人缓缓行来。 “大师此言何意?” 陈玄笑着望向那面容枯槁的老僧。 “这座镇子杀孽深厚,恐怕是有妖魔作祟。” 老僧一手拨动念珠,一掌竖起,对着陈玄施了一礼。 陈玄侧过头,望了望这座镇子,却并未见有什么邪祟之气。 “大师此行是为降妖而来?” 陈玄双手合十,笑着问道。 “神水镇中有一座观音庙,贫僧欲前往诵经祈福,求得菩萨显灵。” 老僧微微一笑,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虔诚灵光。 “小子不才,愿随大师前往。” 陈玄眼眸澄澈,神色平静,似是被老僧感化一般。 两人同行入镇,街道两旁的房屋都紧闭房门,一盏盏灯都熄灭了。 “大师,这却是为何?” 陈玄望着彻底陷入黑暗的镇子,诧异地问道。 “妖魔夜间出行,百姓惧之,每日戌时便闭门不出。” 老僧神色庄严,一边拨动念珠,一边默诵经文。 “大师倒是知道的不少。” 陈玄似笑非笑地望向街道尽头,那里似乎有一座破庙。 老僧面色不变,只是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 “神水镇遭此灾厄之前,那座观音庙香火兴盛,住持渡厄大师常与我书信往来,妖魔来此之日,渡厄大师给我送了最后一封信。” 陈玄双眼微眯,上下打量着老僧,却并未发现什么端倪,老和尚有血有肉,并非妖魔鬼怪化身。 阴风吹过,拂起地上的枯叶。 两人加快了脚步。 半刻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了位于小镇中心的那座庙前。 寺庙不大,院墙边上一颗柳树生的很是繁茂,门口蹲了一对石狮子,大门之内立了四尊金刚像,蛛网密布,缠绕在雕像顶上。 陈玄跟着老僧身后,再次跨过一道门槛,到了寺庙正殿之中。 观音手持玉净瓶,坐在莲花台上,宝相庄严。 老僧双手合十,对着神像三拜九叩,随即抬起头怔怔望向观音面容,他轻声呢喃。 “我观观音观自在。” “我见真武见真我。” 陈玄望向观音手中握着的那一尊玉净瓶,笑着应道。 “施主此言颇具禅意,想来也是潜心礼佛之人,如此也好,不若与贫僧一道祈福?” 老僧抬起头,笑容和蔼。 “大师说笑了,晚辈哪里来的慧根,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陈玄淡然一笑,气府之中一剑轻鸣,已有蓄势待发之势。 “入夜时分来此礼佛,两位好雅兴!” 庙外有一位头戴斗笠,腰挂绿竹剑鞘的中年男子大步行来。 陈玄双眼微凝,这男子体内并无灵气波动,但却有一道纯粹真气,周游全身,如同铁骑凿阵,与李二有些类似,只是气息不如他那般凝实。 老僧缓缓起身,朝着那男子施了一礼。 “素闻剑水山庄宋庄主剑术通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老和尚,莫要与我装蒜!三年以来,神水镇失踪的那七十二婴儿去了何处?” 宋姓剑客瞬息拔剑,纯粹真气附在剑上,锋锐异常,将大殿地一根朱红柱子切开了。 陈玄无奈地揉了揉脸颊,他想不通为何这个武夫这么勇猛? 老僧双手轻轻一合,默念佛号。 “阿弥陀佛。” 陈玄静静地望着老僧,依旧未发觉他身上有任何气机波动,反倒是寺庙之外,那株柳树万条垂下,瞬息疯长,将整座寺庙缠绕其中。 一根枝条袭来,将宋姓武夫手中长剑锁住了。 “妖僧,你竟与这妖孽沆瀣一气,观音大士法相在此,你不怕死后堕入阿鼻地狱?” 武夫松开长剑,将那绿竹剑鞘握在手中,体内一口纯粹真气瞬息千里,剑鞘猛地劈下,将那枝条瞬息斩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老僧默诵金刚经,一根柳枝刺入他的背心,幽绿气流顺着枝条渗入他的体内,肌肤表面隐现金光。 宋姓武夫再次挥动剑鞘,这把剑鞘似乎有什么玄异之处,竟是比那把宝剑更加坚韧,还有驱妖之神效。 一根根枝条或是退避,或是断开,但寺庙依旧被那柳枝所包裹。 “那小子,你与这秃驴莫不是一伙的?” 宋姓武夫剑势凶猛迅疾,他不算前进,此刻距离老僧只有三步之遥了。 陈玄没有答话,反倒望向老僧。 “大师,还未请教您的法号?” 老僧愣了愣,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静立思索。 “贫僧法号渡厄。” 老僧的目光由疑惑变得释然,他转过身,望向那座观音像,或者说,望向那尊玉净瓶中的柳枝。 宋姓武夫见状大喜,连忙施展剑诀,将那剑鞘挥舞得虎虎生风。 “观音大士,贫僧已供奉生灵七十又二,愿前往极乐。” 老僧面有悲悯之色,只是眼眸之中尽是贪婪与狂热。 他背后的柳枝瞬息发芽,柳枝生柳枝,将他的五脏六腑穿透,渗入血脉之中。 庙外柳树枝叶隐现金光,隐约可闻诵经念佛之声。 “原来你真的是个凡人,亏我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你是个隐藏颇深的大妖。” 陈玄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望向那武夫。 柳树疯长,枝条愈发坚韧,如同精铁一般,绿竹剑鞘每一次劈下,都会溅起一阵火花。 宋姓武夫在这梳水国的江湖中,也算是个大人物,但也只不过是第五雄魄境,怎能比得上已是半个金丹境的柳妖。 他与剑鞘一道,被柳枝从脚往头渐渐裹住。 “你他娘倒是别干看着啊。” 宋姓武夫鬼哭狼嚎道。 “大师,你不该让我来此处的。” 陈玄笑着望向已是半人半树的老僧。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柳树成精 , 寺庙之中只有两盏光亮微弱油灯,这才不至于彻底陷入黑暗。 “大师,你不该带我来此处的。” 陈玄望着宝相庄严的观音像,如是说道。 老僧默不作声,置若罔闻,他的肌肤已然如同枯树老皮一般,满是褐色褶皱。 七窍之中生出根根柳枝,逐渐将他的身躯覆盖。 他双手合十,静静地立在原地,望向观音菩萨像手中的那尊玉净瓶。 修士有十五境之别,器物自然也有境界划分,由下往上分别是匠器,灵器,法器,法宝,还有那极其珍稀的半仙兵和仙兵。 凡俗匠师即便有再精妙绝伦的手艺,至多也不过能雕琢出一件匠器。 山上神仙修行,必然离不开五行本命物,若是仙家洞府的谱牒仙师倒也罢了,本命物大都是法器品秩。 可那山泽野修往往只能以灵器作为五行根基,长此以往,山水气府品秩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柳妖之所以觊觎这玉净瓶,是因为三教庙宇之中的器物大都浸染了香火之气,具有某些玄异的威能。 “他已不算是人了。” 陈玄望着目光如痴的老僧,慨然一叹。 “再不动手,你我都得葬身于……” 武夫四肢都被紧紧地束缚住了,柳枝不断缠绕,瞬息攀附到他的面上,于是声音戛然而止。 “我很好奇,你为何还不杀我?” 陈玄没有理睬那武夫,他转过身,望向已被柳枝遮蔽的天空。 柳枝轻轻颤动,相互交错,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渡厄和尚在一息之间被柳枝彻底裹住,墨色血迹从枝条缝隙中渗出,流淌在地上,顺着石板的缝隙到了那座观音像前。 “我明白了。” 陈玄望着观音像手中的玉净瓶,嘴角微翘,心念一动,气府中,一把造型古拙的三寸小剑飞掠而出,将那玉净瓶瞬间钉碎。 千万根柳枝齐齐一滞,接着便是歇斯底里般地肆虐。 围墙之上泥土纷纷落下,显然是已被柳枝钻穿,房梁屋柱之上,柳条攀附而上,甚至钻入其中。 数百根柳枝蜿蜒袭来,欲要将陈玄困住。 三寸飞剑呈灰白之色,瞬息回掠,剑身微颤,激起一道璀璨剑光。 陈玄周身数百柳枝瞬息断裂,就连宋姓武夫也被剑气解救,得以挣脱。 “你小子模样还不如我俊俏,想不到还是位山上神仙。” 武夫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望着陈玄咧嘴一笑。 陈玄斜瞥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此时无声胜有声。 “嘿,你小子瞧不起谁呢?想当年我宋雨烧在十里八乡可是出了名的俊后……” 宋雨烧一个“生”字还没说出,面色却霎时一白。 渡厄动了。 他就似一株柳树,或者说,他就是一株柳树。 依稀可见人形,只是他每一次动作都很是僵硬,抬头,抬胳膊,抬脚,一动一顿,就似木偶一般。 “当真是妖怪!” 宋雨烧面色虽白,胆气却并不下坠,他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绿竹剑鞘,摆了一个起手式。 “你为何要坏我机缘?” 渡厄开口了,他嘴唇轻启,从那如同树皮一般的面容上,可见口中枝条破开舌头,溅起一道血柱。 “你是观音庙外一株垂杨柳,开了灵智固然是好事,可怎敢取巧破入观音宝像,觊觎佛家法器?又怎敢借渡厄之手残害生灵?坏你机缘?不坏难不成等着你破境不成?” 陈玄泠然一笑,两指并拢,迅疾一抹。 那把名为黄泉的飞剑,陡然一滞,一道两指粗细的灰白剑气祭出,随即疾疾而飞,刺向柳妖眉心。 宋雨烧的目光紧随那道剑光而去,一时心神摇曳,神往不已。 柳妖抖动枝条,万千柳絮生出,悬在空中,逐渐融为一处,将黄泉剑收入其中。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晴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陈玄结印掐诀,嘴唇飞速轻动,如云柳絮之中忽起一道雷光,飞剑破空,携着雷光钉向柳妖。 数万枝条齐齐扬起,超着陈玄抽去。 宋雨烧终于回过神来,手握绿竹剑鞘,体内一口纯粹真气叩关,如同火龙行水道。 一剑劈下。 剑气璀璨如镜。 柳枝皮毛无损,甚至不曾停滞丝毫。 “真邪乎。” 宋雨烧怔怔地呢喃。 “邪不压正。” 陈玄呢喃一声,开始默诵《云中练气歌》所载的真火法门,三昧养离精,真火瞬成,落下一缕,沾在那枝条之上。 星火可燎原,一点真火顺着柳枝蔓延,离火克乙木,将那柳妖枝条迅速焚尽。 灰白飞剑趁势在空中来回飞掠,将渡厄肉身所化的树人切成千万木屑。 “他日若我跻身上五境,定要你一宗修士俱为养料!” 柳枝被尽数焚毁,树桩化作焦炭,不时冒出青烟,一道青色流光自树墩中飞出,瞬息千丈,朝着镇外飞去了。 “不知死活。” 陈玄神色淡漠,手掌翻转,一指轻扣虚空,如拨琴弦。 飞剑黄泉一闪而逝,跨越万丈,将那柳妖阴神一剑钉杀。 “敢问兄……仙师师承?” 宋雨烧望着那魂飞魄散的妖孽,惊惧地咽了咽口水。 “神诰宗,陈玄。” 陈玄两指一挥,飞剑回掠,瞬息钻入丹田气府。 他转过身,笑着望向那中年武夫,打了个道门稽首。 “剑水山庄,宋雨烧。” 中年武夫抱着绿竹剑鞘,对着陈玄一拜。 …… 宝瓶洲南方,青鸾国。 杜懋御风而行,姿态潇洒,偶尔俯视人间,一见到灵气充沛之地,便暗自留心,记下了方位。 “世人皆言宝瓶洲是穷乡僻壤,亲身至此才知此言大谬。” 杜懋作为桐叶宗的中兴之祖,其实没少为宗门增加底蕴,只不过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而已。 “杜郁既已死在骊珠洞天,想来那枚养剑葫也已流至人间,且待老夫掐算一番……” 杜懋立在云端,望向北方,五指掐动如飞,灵气消耗极为迅速。 “风雪庙?梳水国?” 杜懋望向掌中的一洲山河图,找准了方向,徐徐而行。 正文 第三十章 山水重逢 ,逆行诸天的剑客 陈玄与宋雨烧在那摇摇欲坠的破庙中休憩一宿,直至翌日清晨才再度动身。 “陈老弟,你剜这树心做什么?” 宋雨烧倚在庙外的一只石狮子上,疑惑地望向正在摆弄焦黑树桩的陈玄。 “这株柳树借着寺庙香火修成妖身,其实道行已然不浅,这柳树经真火淬炼,又增添了几分玄妙,又以柳心灵气最盛,是炼器的上好材料。” 陈玄将那块拳头大小的树心轻轻一点,便收入丹田定海珠中。 宋雨烧虽心中好奇,但面上不露分毫,只是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此物可辟邪?” “只待炼成法器,自是有降妖除魔之功。” 陈玄笑了笑,便不再提及此事,可却让宋雨烧有些心痒难耐。 “陈老弟要去往何方?” 宋雨烧试探着问道。 “一路南下,万事随心。” 陈玄也明白宋雨烧的心思,无非是山下人憧憬山上风景,想要管中窥豹,得偿所愿罢了。 “宋某这点庄稼把式自是入不了老弟法眼,但在这梳水国却也有几分薄名。 我在此地三百里之外建了一座庄子,若是老弟不嫌弃,不妨随我一道,去我那剑水山庄一叙?” 宋雨烧笑容真诚,脸上的褶子挤在一处,实在算不上好看。 “宋老哥盛情难却,陈某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玄笑着向宋雨烧抱了抱拳。 …… 魏晋身着一袭白衣,御剑远游数千里,终于到了南涧国神诰宗。 “此乃神诰宗宗门重地,还请道友止步。” 一位身着黑白道袍,头戴鱼尾道冠的青年道士,御风而行,拦住了魏晋的去路。 神诰宗山门坐拥了数百座山头,囊括方圆百里,云端之上,常有宗门弟子巡视。 “风雪庙魏晋,来寻贵宗弟子陈玄。” 魏晋也知晓这些仙家宗门的规矩,于是御剑悬停云上,俯视一宗山河。 道士闻言一怔,心中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否该去禀告,若是以往,一位宗字头山门的弟子拜山,定然是要去禀告的,可前些日子宗主才去了趟风雪庙,归来时面色有些阴沉。 他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可一见魏晋凌厉如剑的目光,又有些动摇,于是他挥动拂尘,御风而去。 “原来是风雪庙的道友,且稍待片刻,容我去通禀一声。” “不必去了,陈玄已南下数千里,此刻已至梳水国剑水山庄。” 陆沉头顶莲花道冠,穿着一身寒酸道袍,若非他此刻正御风而行,都要让人怀疑他是否是江湖骗子。 “拜见陆小师叔祖。” 青年道士见到陆沉,心中一安,连忙打了个道门稽首。 魏晋见状也明白了这是神诰宗的一个重要角色,于是他礼节性地对着陆沉拱了拱手。 “不知前辈与陈玄是?” 陆沉闻言咧嘴一笑,却未曾作答。 青年道士见状连忙开口。 “陆师叔祖是陈师叔的师尊。” 魏晋闻言愣了愣,他看了看有些玩世不恭的陆沉,又回忆起行事谨慎周密的陈玄,怎么叶无法将师徒这个字眼与两人联系起来。 “你若再不动身,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了。” 陆沉笑呵呵地望向魏晋腰间悬挂的一方玉佩。 魏晋心中一凛,因为那玉佩,正是风雪庙宗主赐予他的一件方寸物,恰好可将那幽绿葫芦装在其中。 “多谢前辈指教。” 魏晋沉吟片刻,对着面前的两个道士拜了拜,随即再次御剑,瞬息千丈,直去南方。 “有好戏看喽。” 陆沉将双手放在脑后,就这样仰着头朝着北方而去了。 “陆师叔祖,您要去往何方?” 青年道士好奇地问道。 “去真龙陨落之地见一见斩去真龙之人。” 陆沉一步跨出,瞬息至小镇栅栏外,他轻声呢喃,可声音却落在了神诰宗山门之外。 …… 一人独行时,只觉得旅途漫长。 两人同行于山水之间,却有无穷乐趣,光阴飞逝而不自知。 一日匆匆而过,夜幕再至。 陈玄与宋雨烧行在荒山野岭之中,此地距离剑水山庄已然不远了。 今夜月明星稀,天地之间银辉洒落,溪涧波光粼粼,行在山间小路之中,隐约可听见窸窣风声。 “陈老弟,若是你御风而行,三百里之地需要多少光阴?” 宋雨烧抬起头,望了望那轮皎洁明月。 陈玄下意识地将手探向腰间,这才想起来养剑葫不在身上。 “还是不说的好。” 陈玄笑了笑,并未给出确切答案。 “莫不是其中牵扯到了什么师门隐秘?” 宋雨烧看似是心有疑惑,实则是在出言相激。 “三百里须臾而至,不费吹灰之力。” 陈玄望向不远处的那座山巅,却见到了一座破庙。 宋雨烧闻言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山中破庙,村中老井,都是是非之地啊。” 陈玄望着那犹如实质的浓郁阴气,笑了笑。 宋雨烧终于回过神来,同样望向那座破庙。 “实不相瞒,此前我也未走过这条道,不过倒是有不少传说,说这山中有鬼怪食人心肝。” “即便真有鬼怪也无妨,正好试试这把照妖镜。” 陈玄说完,便从怀中取了一面刻着八卦之象的铜镜。 宋雨烧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却也没瞧出什么门道来。 “总算是寻到了。” 北方的天空传来一道清澈嗓音。 陈玄与宋雨烧一齐抬头,却见一道雪白剑光由北而至。 “魏晋?你怎么来了!” 陈玄有些惊喜地望向那把剑上的身影。 长剑须臾而至。 魏晋跃下地面,将长剑挂在了腰间。 “阮师兄让我将此物还给你。” 魏晋僵硬的面容上挤出一丝笑意,他看了看宋雨烧,装作在怀中摸索的模样,从玉佩模样的方寸物取出了那枚幽绿养剑葫。 “阮前辈竟是还挂念着此事?区区俗物,如何比得上生死情谊?” 陈玄笑了笑,并没有接过。 “不要葫芦,总得要酒吧?” 魏晋似笑非笑地望着陈玄。 “这可不能便宜你。” 陈玄一把将葫芦夺过,打开塞子便饮了一大口。 “喝完酒去除妖?” 陈玄抹了抹嘴角,笑着拍了拍魏晋肩头。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古寺斩鬼 , 明月高悬夜空,月华流溢,洒在山间溪畔。 “我曾听宗门之中的一位师妹说,蛮荒天下的天上挂着三轮明月。” 陈玄佐着月色饮了一口酒。 “还是羡慕你们这些山上仙师,寿数绵长,还可遨游万里河山,不像我们这些泥腿子,练来练去,终究上不得台面。” 宋雨烧单手按在绿竹剑鞘上,一马当先,行在最前方。 魏晋嘴唇轻启,却终究未曾出声。 “宋老哥此言差矣,宝瓶洲武道是凋敝了些,可其余八洲不乏跻身止境的宗师,那可是足以比拟上五境修士的存在。” 陈玄笑着将养剑葫抛向宋雨烧,这位身着一袭黑袍的中年武夫,饮了一口灵酒,终于开怀一笑。 山巅古寺片刻便至,寺庙顶上的匾额早已消失不见,寺内漆黑一片,偶尔有风吹过,寒意入骨。 “两位小兄弟……降妖除魔自无不可,只是需先探明其心善恶,再行定夺。” 宋雨烧斟酌片刻,这才对陈玄和魏晋说道。 “宋老哥宅心仁厚,将来定有福报。” 陈玄早就从宋雨烧身上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若是他没猜错,宋雨烧的亲近之人中,定然有一位妖族。 “先进寺中再说吧。” 魏晋忽而出声,他按住腰间长剑的剑柄,率先踏入寺中。 “魏兄就是这般性子,宋老哥莫怪。” 陈玄对着宋雨烧歉意一笑,两人一齐踏入寺中。 魏晋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以灵气点燃,光明大盛,将寺庙映照的如同白昼。 宋雨烧虽不知此符效用,但也能猜的出符箓珍贵,不由得有些替魏晋肉痛。 “你们风雪庙真有钱。” 陈玄悠悠地感慨一句,随即在寺中收拢枯柴破板,随即一指点在柴堆之上,升起一堆篝火。 “将你那道阳气挑灯符收起来吧,切莫惊扰了今夜的正主。” 陈玄盘腿坐在地上,笑着望向魏晋捻在手中的那一张符箓。 阳气挑灯符在道家兵家的正统宗门中,算不上稀奇,但此物却是天下修士最常用的符箓之一。 此符灵光一旦激活,便会缓缓燃烧,一旦此地有妖魔接近,便会加速燃烧,是修士入险境的必备之物。 魏晋闻言沉默片刻,乖巧地给那张符纸“关了门”。 “听闻风雪庙是那水符王朝的第一大宗,今日一见魏老弟姿容,便知此言不假。” 宋雨烧摇了摇手中的幽绿葫芦,笑着望向魏晋。 “过奖。” 魏晋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他顺手解下腰间那枚银白养剑葫,打开盖子饮了一口。 陈玄静坐地上,轻轻吐纳,只等待那妖魔来袭。 不多时,寺外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嬉笑声。 魏晋缓缓握住了剑柄。 宋雨烧也好奇地望向寺门之外。 几个娇滴滴的姑娘,穿着轻薄锦袍,踏着妖娆的步子,来到陈玄三人身旁。 “我等姐妹随商队赶路,不想却在半道被山贼劫了去,幸而奴家机警,这才带着姐妹们逃离了魔爪。 此时月黑风高,我姐妹几人无有落脚之处,可否请三位行个方便,让我们在此休憩一夜?” 女子模样至多只能算是周正,可那身段却是一等一的出挑,她对着三人行了个福身礼,倒真有几分楚楚可人之意。 宋雨烧望着四个女子足上洁净的布鞋,双眼微眯。 魏晋看了一眼四人,便松开了剑柄,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起了酒。 陈玄依旧静坐原地,双眸紧闭不曾醒转。 荒山古寺,除了柴火裂开的噼啪声,再无一点响动。 姑娘们大眼瞪小眼,她们都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景象。 以往来此的旅人,即便是熟读圣贤书的秀才,或是道心通明的道士,纵使不急色,也不会如此……冷淡? “好俊俏的小郎君,这把剑也好看,却不知能拔出几寸?中不中用?” 青衣少女似乎正是豆蔻之年,她悄然来到魏晋身侧,望着魏晋腰间的那把雪白长剑,出言调笑道。 宋雨烧坐在原地,摇了摇头。 若是这几个女子依旧用先去那套山贼劫掠的说辞,倒也勉强有几分可信,可如今这少女春心大发,摆明了是告诉三人我们不正经。 丰腴女子见宋雨烧动作,于是扭着腰胯,朝着他去了。 “大哥,奴家有些冷,可否借你的胸膛暖暖?” 宋雨烧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快来快来。” 剩下两个姑娘年岁瞧着都小,她们怯懦地望向陈玄,一点点挪动步子。 青衣少女望着魏晋的如玉面庞,不自觉地伸出手,朝着他腰下探去。 魏晋放下养剑葫,静静地盯着少女双眸。 “滚。” 魏晋将长剑拔出了一寸,剑光将篝火压得一滞,少女凄厉一叫,化作一团灰黑烟雾,不断变幻身形。 “美人儿,来,饮酒。” 宋雨烧打开养剑葫的盖子,猛地朝着丰腴女子嘴中塞去,另一手拔出剑鞘,一剑划出,便有一道剑气化作数十丝,如网一般将女子网罗。 “公子小心,嬷嬷还没出来呢!” “她们老是喜欢吃书生的心肝,可书生最有趣了……” 年龄最小的两个姑娘,忽然对着陈玄出声道。 “嬷嬷?黑山老妖?” 陈玄终于睁开眼眸,说着众人都听不懂的话语。 “你们两个小狐媚子,嬷嬷我尽心尽力养着你们,不想尽是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寺外传来一道清冷声线,俊俏少女模样的鬼怪就此踏入寺中。 陈玄连点两指,分别点在那两个少女的眉心处,两个姑娘身形不断缩小,最终化作两只不大的雪白狐狸。 “原来真是狐媚子。” 陈玄笑了笑,接着从怀中取出一面八方铜镜。 “给你一个机会,说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陈玄笑着举起镜子,火光被镜面反射,映在门口那鬼怪的面上。 “韦蔚在这梳水国经营两百年,从来只杀色胆包天之辈,不害心怀善念之人。” 少女静静地立在原地,看不出她的面色如何,因为她的面容已经被焚毁得一干二净了。 “好像是真话。” 宋雨烧望着她颤抖却依旧挺立的身形,如此说道。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剑客剑修 梳水国,古寺之外。 清晨,山溪潺潺,隐约虫鸣。 于古寺栖息一宿的三人,再度踏上了旅途。 魏晋这小子本是奉阮邛之命下山归还养剑葫,可此时已然有了几分乐不思蜀的意味,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宋雨烧一邀请他去剑水山庄,这家伙便故作淡然地点了点头。 陈玄倒是巴不得能与魏晋一齐同行,宋雨烧虽然性子极对他的胃口,可毕竟未入武夫第八远游境,不能御风而行,随他一道南下千万里。 女鬼韦蔚带着两个小狐狸,还有仅存的一个未曾食人心肝的小鬼,立在寺中阴影处,目送三人离去。 “姐姐,他们好凶,又好好看,算咯,还是原谅他们吧。” 小白狐狸趴在韦蔚肩上,用爪子挠了挠她的脖颈。 “从今日起,你们三个都给我好好修行,什么时候入中五境,什么时候才能跑出来吓唬路人。” 韦蔚不知为何已然恢复了少女面容,甚至连身形都凝实了几分。 “晓得老,姐姐。” 黄毛小狐狸趴在韦蔚足上,用那带有古蜀国口音的宝瓶洲雅言说道。 …… 宋雨烧带着陈玄二人行了半日,他不能凌空而行,于是三人在山林中飞掠,身在树梢之上却如履平地,没用多久也就跨越了百里河山。 “老楚,快让风儿和他媳妇出来迎接贵客。” 宋雨烧带着两人飞掠上山,来到几乎坐拥一山的庄子之前,还没进门便大声喊道。 “老爷回来了。” 楚姓老奴打开大门,连忙将三人迎了进去。 几人穿越前院,走过长廊,越过两排厢房,到了一线飞瀑之前。 宋雨烧笑着指向那道百丈飞瀑。 “这瀑布乃是梳水国一奇景,此瀑宽不过十尺,却足足垂下百丈,如同仙人袖中剑落人间。” 陈玄与魏晋对视一眼,一同望向那瀑布,两人眼眸之中皆有剑气流溢。 飞瀑之前有亭榭,连着一道拱桥,却见那桥上有一对青年夫妇缓缓行来。 “爹,您总算是回山了。” 青衫背剑的俊美青年悄然来到宋雨烧身前,带着娇柔妻子一道对着宋雨烧拜了拜。 陈玄与魏晋敛去了眼眸之中的锋芒,随即望向那一对夫妇。 “这是你陈叔叔,这是你魏叔叔,还不快来见礼?” 宋雨烧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接着向他引荐陈玄二人。 青年也不矫情,领着妻子就是一拜。 “侄儿宋高风,与拙荆一道拜见两位叔叔。” 宋高风不知陈玄二人身份,于是特意用了宝瓶洲雅言。 魏晋不动声色地挪开身形,陈玄倒是坦然受了一礼,若有所思地望向宋高风的妻子。 宋雨烧浑身紧绷,生怕陈玄一剑将自己的儿媳打杀了。 “宋老哥是有福之人,不仅儿子是四境武夫,就连儿媳都是洞府境的修士,此后百年的梳水国江湖,想来便是剑水山庄独占鳌头了。” 陈玄遥遥抬手,便将两人扶了起来。 宋高风诧异地望向陈玄,他那妻子也瞪大了眼眸,就连魏晋的面上都有几分惊色。 宋雨烧重重地舒了口气,这才安下心来。 “既然你都叫我叔叔了,也不能白叫,你且收下此物,情急之下,兴许可以保你们一命。” 陈玄衣袖一抖,一个玉瓶飞出。 宋高风连忙接过,面色为难地望向宋雨烧。 “给你就拿着,你陈叔叔可不是小气的人。” 宋高风带着妻子又是一拜。 宋雨烧嘿嘿一笑,随即望向魏晋。 魏晋兴许是头一次当长辈,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竟是从腰间那件方寸物中取出了两张品秩极高的镇妖符符。 宋高风又是一拜,这才上前一步,接过符箓,他那妻子望着两张黄符,连忙退避。 宋雨烧面色一僵,魏晋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鼻头,身形一动,将那两张镇妖符取回,又另塞了两张请神符到宋高风怀中。 “宋老哥,安心。” 陈玄无奈一笑。 宋雨烧望着神色恢复正常的儿媳,终于松了口气。 “让你媳妇儿去准备些酒菜。” 宋雨烧对着儿子轻声道。 宋高风愣了愣,与妻子对视一眼,便要一齐告退。 “你先留下。” 宋雨烧瞥了儿子一眼,宋高风沉默片刻,只好对着妻子歉意一笑。 …… “她根基有损,似乎是被人坏了心境,长此以往,恐怕有伤寿数。” 陈玄不等宋雨烧出声,便一语道破了真相。 宋高风闻言双目一红,便跪在了地上,对着陈玄叩头。 宋雨烧望着儿子那狼狈模样,悲戚一叹。 “我给你的玉瓶中有三枚丹药,让她服下一枚便足以弥补损伤。” 陈玄淡然一笑。 宋高风继续叩首,却被陈玄制止了。 “我与宋老哥是忘年之交……” 陈玄语气停顿片刻,心中暗自发笑,可不是忘年之交嘛,三世加起来,自己比宋雨烧要大上五六十岁。 “……你也叫了我一声叔叔,便不必再做如此小女儿姿态了。” 宋高风这才立了起来,却说要退下为陈玄魏晋准备酒菜。 “急个屁,寻常人得了如此机缘,恐怕恨不得整日跟在我这两位老弟身后,万一得了一分指点,便足以受用半生,你倒好,一门心思想着你那小媳妇儿。” 宋雨烧冷哼一声,抽出剑鞘,狠狠地抽向自家儿子。 魏晋出剑半寸,剑气将那绿竹剑鞘挡下,却犹有余力,雪白剑气斩向那一线飞瀑,将百丈瀑布截断整整三息。 宋高风看得目瞪口呆。 宋雨烧却来了兴致,握住剑鞘,同样对着那湍急瀑布斩了一剑。 瀑布却只停滞了一瞬。 “魏老弟才是真剑客,宋某今日才知自己这点道行有多浅薄。” 宋雨烧望着瀑布,感慨良多。 他已知魏晋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练剑更是不过数年,却已有了这般剑术,他难免有些灰心丧气。 “此言差矣,天下用剑之人不计其数,即便是山上剑修,也不是每一个都有资格称作剑客。” 陈玄笑着说道。 魏晋闻言点了点头,随机望向陈玄双眸。 “我想和你打一架。” “问剑?” “问剑!”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碧落黄泉 剑修是九成九的山上修士最不愿直面的存在。 原因有二,一来,剑修行事大都无拘无束,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 二来,剑修不需精通道术,仅凭一剑便可破天下万法。 山上有四大难缠鬼,分别是墨家赊刀人,师刀房道士,法家弟子,还有便是剑修。 剑修与其他三者不尽相同,并非单纯是因为难缠而名列其中,更是因为杀力是在太过惊人。 北俱芦洲位于浩然天下东北角,本不应占据这个北字,但却硬生生靠依仗十位剑仙的杀力,将这个“北”字从正北方的皑皑洲手中夺了去。 中五境剑修,在这天下最小的宝瓶洲,已然算是不小的杀力了。 今日,梳水国剑水山庄,将有两位七楼观海境剑修于此问剑。 “咱们梳水国疆域狭小,三百年未有武夫跻身金身境,就连山上仙师也少的可怜。 我这两位老弟俱是大宗弟子,修为深厚,必然是中五境无疑,这样的人物若是在咱们梳水国便是最顶尖的存在。 高风啊,你两位叔叔在此互相砥砺剑道,你可要好生看着,若是侥幸学了一分,那也是不小的造化了。” 宋雨烧用胳膊挟着儿子脖颈,如同老哥俩,就在亭榭之中坐下,遥望那一线瀑布之巅。 魏晋立在瀑布西侧,身上气机收敛于无形,他的视线望向了陈玄腰间。 “既然你的佩剑不在身侧,那今日便只用本命飞剑攻伐。” 魏晋两指按在眉心,缓缓取出一把三寸长的雪白飞剑。 “剑名高烛,请赐教。” 三寸飞剑悬在魏晋身前,纹丝不动,似镶嵌在空中。 “爹,您老人家不是也会这以气御剑的法门吗?” 宋高风费力地从老爹腋下挣脱,随即出言问道。 “这不是以气御剑……” 宋雨烧双眸微凝,面有震撼之色。 “这是以心念御剑的上乘剑道……” 宋高风闻言一怔,抬起头来,再次望向飞瀑绝巅。 陈玄与魏晋俱是一袭白衣,气度俱是不凡,分立瀑布两侧,如同两位谪仙。 “剑名碧落,请赐教。” 陈玄眉心之中溢出微光,一把三寸长短的淡青色飞剑,就此悬在身前。 飞瀑直直而下,声势浩大。 亭榭之中,宋高风全然听不见两人言语,也就是宋雨烧武道修为不弱,这才听了个真切。 他狐疑地蹙起眉头。 “老夫记得,陈老弟的飞剑是灰白之色,似乎是叫做黄泉才对啊。” “爹,咱们又不是山上神仙,万一那飞剑不止一把呢?” 宋高风按住颤动不止的剑柄,轻轻一笑。 他随口一说,却猜中了真相。 天下修士众多,剑修占少数,剑修不少,孕育出本命飞剑的又是极少极少。 若是有人能够孕育出不止一把飞剑,那么此人的剑道天赋定然不俗,不说板上钉钉,但入上五境不会太难。 陈玄能够被骊珠洞天石桥的那位看重,剑道天赋自然不俗,加之他修行《云中练气歌》已久,对于形剑道剑已有了不浅的理解,这才能自识海与气府中各自练就一把本命飞剑。 有诗云:“上穷碧落下黄泉。” 陈玄识海与气府之中,各自孕养出一把本命飞剑,或者说道剑。 上者为碧落,即为天庭,下者为黄泉,也就是地府。 两把飞剑以此为名,足见陈玄对这两把剑的无限期许。 魏晋两指并拢一抹,高烛如同流萤,瞬息跨过飞瀑,刺向陈玄。 碧落剑直直地迎了上去,两剑剑尖相撞,将瀑布一分为二,一线飞瀑化作两线。 两剑在空中划线,不断交织,剑气四溢,瀑布变得时断时续。 于此同时,陈玄一脚轻轻点地,身形一动,凌空而行,两指并拢做剑指,一缕剑气自指尖祭出,骤然斩向魏晋。 魏晋拇指按动剑柄,祭出长剑飞掠到山下,手握剑鞘,一剑斩出。 两道雪白剑气碰撞,剑气化作丝丝缕缕,如同柳絮四处飞扬,将飞瀑搅碎,蒸腾成水汽,映出一道绚丽的彩虹。 “他娘的,幸好不是生死之争,否则咱们这座剑水山庄是不够折腾了。” 宋雨烧凭借雄魄境武夫的眼力,勉强看得清那两把飞剑的轨迹。 所谓外行热闹,内行看门道。 宋雨烧越看越心惊,宋高风看不真切,但大为震撼。 “你快去给老子生个乖孙,将来拜入我这两位老弟门下,也让咱老宋家出个山上剑仙。” 宋雨烧看着看着,忽然开怀一笑,在儿子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宋高风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山崖之上,飞瀑两旁。 两把剑不断交织,两道身形不断碰撞,剑气弥漫,逐渐落下,在飞瀑内里的石壁上刻画出千万道剑痕。 “你没有动真格。” 魏晋一指点向陈玄心门,眼神幽深若水。 “你不也一样?” 陈玄回以一指,恰好点在魏晋指尖。 两人身形同时一滞,分别退到了飞瀑两旁。 高烛剑与碧落剑一触即退,各自悬在主人身侧。 “祁宗主曾言剑修是以剑道截取光阴长河中的神通,故而得以一剑破万法。 如果我没猜错,你此刻已然寻到了本命飞剑的天生神通。” 陈玄双眼微眯,望向那一把雪白到灼目的高烛剑。 “那便试试看?” 魏晋的面上流露出一丝轻松自在的笑意。 “试试就试试。” 陈玄摊开一掌,示意魏晋先行出手。 “此战胜负,便在此一剑了。” 宋雨烧走出亭榭,死死地盯住飞瀑之巅。 宋高风连忙跟上,也不管能不能看清,反正先看了再说。 魏晋拇指压住中指,猛地一弹。 雪白飞剑高烛如同一轮大日一般,璀璨夺目,剑气朝着四面八方绽开,飞瀑被彻底搅碎,连带着山石纷纷滚落。 一剑压向陈玄。 陈玄不徐不疾地伸出一指,在碧落剑柄上轻轻一点。 一整条飞瀑,尽数化作雾气,雾气逐渐凝实,化作三千三百把飞剑,悬在空中,与碧落一道,瞬息刺向魏晋。 两把本命飞剑,两种神通,一道瀑布消失无踪。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你有钱吗 剑水山庄虽是梳水国武林的新兴山头,但宋雨烧毕竟是五境武夫,在这一国江湖之中,武道修为足以排在前五之列。 因而,他知晓很多寻常武夫不知的秘辛。 比如,在那梳水国边境,囊括大都督府的那一座城外百里处,有一座隐秘渡口。 这座渡口不为世俗凡人所知,甚至不记载在梳水国的堪舆图中,因为那是一座仙家渡口,往来船只皆是可日行数千里的仙家渡船。 宋雨烧带着儿子儿媳一道,立在剑水山庄大门口,为陈玄二人送行。 倒不是他们不想留两人多住些时日,只是陈玄一直谨记陆沉所言,欲要继续南行。 于是,任凭宋雨烧如何劝留,两人依旧在翌日清晨辞行了。 “两位老弟,梳水国边境的大都督府中,有一位小将与我是多年好友,你二人去往边境之后,可凭借此物寻他,届时他自会带你们去那座渡口。” 宋雨烧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泥封好的信笺,递向两人。 魏晋沉默片刻,欲言又止,陈玄笑着接过了信笺。 “宋老哥,此行南下也不知何时归来,不若你我定一个一年之约,一年后的今日,陈某定要再来叨扰老哥。” 陈玄笑着对宋家众人拱了拱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两位老弟,江湖再见。” 宋雨烧正色,抱拳行礼。 他身后的儿子儿媳随之恭敬一拜。 陈玄与魏晋对视一眼,一人御剑而行,一人腾云而去,顷刻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宋雨烧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爽朗一笑,便带着儿子儿媳入了庄中,穿过前院与厢房,来到了亭榭之中。 “爹,你看那瀑布!” 宋高风抬起胳膊,指向那道本已消失无踪的飞瀑。 “方才送客时,经由此地不仅未见瀑布,甚至不闻水声,怎的顷刻之间便恢复原貌了?” 宋高风的妻子不再是那幅娇柔模样,看样子是修补了根基,她惊愕地捂住朱唇,望向那水流湍急的百丈飞瀑。 宋雨烧怔怔地立在原地,喃喃自语。 “剑水山庄此后百年当兴。” …… 梳水国边境,一处溶洞之外。 “既然你我用不到这封信笺,为何还要收下?” 魏晋立在那隐约可察灵气波动的溶洞之外,终于忍不住向陈玄询问。 “用不用是一回事,收不收又是另外一回事。 魏兄,剑修行事固然百无禁忌,但也容易伤人伤己。 风雷园的李抟景,便是栽在了情之一字上。 大道之上,少有同行之人,旅途能遇一两个知己,便是人生乐事……” 陈玄笑着拍了拍魏晋的肩膀,随即一步迈出,跨入溶洞之中。 石阶千万道,两人行了约莫一柱香的的时间,终于到了一座巨大的洞厅。 再往里,便是一道暗河,那座渡口就在那河流的源头处,除了几座三四层楼高的大船外,还有数十间仙家铺子,售卖着宝瓶洲中部各国的山上特产。。 “我曾听先师说起过这座渡口,传闻三千年前,那条真龙逃窜至宝瓶洲,落在最南端的老龙城中。 真龙钻入地下,潜行二十万里,这才到了梳水国,再然后,它便腾跃升空,最终死在了大骊国上空。” 魏晋以心弦传音之法,将这段老黄历娓娓道来。 自从昨日问剑输给陈玄以来,他的性子反倒是洒脱了不少。 陈玄听的津津有味,他这十多年都在骊珠洞天渡过,虽说小镇藏龙卧虎,但毕竟闭塞了些,是以他对这些奇闻轶事并不甚了解。 “这些船只似乎是要沿着这条龙道南下?恐怕速度不会太快吧。” 陈玄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 仙家渡船大抵分为两种,一种是行在云上,一种则是在水上。 前者自然是要快上不少,而后者的速度,与陈玄魏晋御剑差不了多少,甚至还会因为停泊等缘故,慢上几分。 魏晋闻言一怔,思忖片刻,发觉好像还真是。 “那也无妨,我知晓北俱芦洲一艘仙家渡船的大致轨迹,恰好会经过此地,算算时间,也就是这几日了。” 魏晋在陈玄面前,不再是那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虽说面上依旧少见笑容,但话语却多了不少。 “这倒是可行,只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陈玄忽然叹了口气,随即一脸希冀地望向魏晋。 “我没钱。” 他口中所说的没钱,自然不是指世俗金银,而是说那山上神仙钱。 修士修行离不开灵气,境界越低,吐纳灵气便越慢。 好在天下有不少灵气矿脉,有修士借此炼成银钱,既可当山上货币,又可做修行之用。 神仙钱分为四等,由下往上分别是雪花钱,小暑钱,谷雨钱,还有最是珍稀的金精铜钱。 一枚雪花钱的价值便等同于凡俗千两白银;一枚小暑钱等同于一百枚雪花钱,也就是十万两白银;一枚谷雨钱等同于一百枚小暑钱,也就是一千万两白银。 至于最为稀少的金精铜钱,价值难以估量,毕竟此物大都是神灵金身碎片所制,可以提升法器的品秩。 仙家渡船种类不尽相同,耗费也有差异,但无论如何,最差的渡船上最差的房间,起码也需要两三颗雪花钱作为租金。 陈玄是神诰宗谱牒仙师,身上藏着一真龙一蛟龙,三把本命飞剑,一枚养剑葫,此外还有好几件仙兵半仙兵。 即便如此,陈玄他,没钱。 祁真以为陆沉会给陈玄神仙钱,却不知陆沉本人也是个穷光蛋,身上哪有半枚雪花钱?凡俗铜钱倒是有不少,不过都是他行走人间借着美色骗那娇美妇人所得。 所以,身怀重宝的陈玄,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穷鬼。 “我有钱。” 魏晋笑了笑,从腰间那件玉佩方寸物中取出了一枚钱币,上书“丰年吉兆”四字。 魏晋在说这句话时,并未以心弦传音,加之他举起钱币的动作又不小,引得好几个来往修士瞩目。 陈玄不知这枚钱币究竟是四等神仙钱的哪一种,于是他准备发问。 “一枚雪花钱也值得嘚瑟?穷鬼!” 目盲老道腰挂铜铃,缓缓从两人身侧走过。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剑破云水 魏晋面色一僵,讪讪地将那枚雪花钱收回方寸物中。 他是风雪庙未来扛鼎之人,从来不需为温养本命飞剑的天材地宝发愁。 魏晋除了喝酒这个嗜好之外,又无多余耗费,因而也很少用过神仙钱,甚至连除去金精铜钱的其他三种钱都分辨不清。 陈玄强忍笑意,望向那目盲老道,这老道分明是下五境的修为,却让他觉得有些深不可测,两种矛盾的观感交织在一处,让他暗自警惕。 “这位前辈,我与师弟都是初次下山,身上只带了些法器灵符,您可知晓何处可换取神仙钱?” 陈玄脚步微动,瞬息来到老道身侧。 老道闻言灵机一动,心说此番又可以坑一个冤大头,于是他笑着“望”向陈玄。 “原来是初次下山的后辈,难怪如此不通事故。 此地人多耳杂,需先寻个僻静之所,再来谈论此事。” 老道轻抚长须,面上略带倨傲之色。 陈玄与魏晋对视一眼,随即很在了老道身后。 老道虽然目盲,但灵觉异常敏锐,他不动声色地绕过了前方故意挡道的行人,朝着渡口边上的一间酒铺去了。 陈玄抬起头,望向酒铺外挂着的那面幡子,却见其上写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剑仙酒”。 “好大的噱头。” 陈玄轻轻一笑。 “听闻此酒产自北俱芦洲,那一洲山河剑修多如牛毛,称作剑仙酒倒也未尝不可。” 魏晋嗜酒如命,因而对这酒铺名头的由来一清二楚。 “三位仙师大驾光临,里面请。” 小厮来到酒铺门前,笑着说道。 “那小厮,听闻你们这酒铺中有一方云水镜,说是若有修士能将其一剑劈开,便可免去酒钱,可有此事?” 目盲老道也不急着进门,他也知陈玄二人身上没有几枚神仙钱,故而将心思打到了酒铺的一桩规矩上。 “前辈,我师兄弟二人可不是为了饮酒而来。” 陈玄见魏晋似有意动,连忙出声道。 “你们二人有求于我,区区一碗剑仙酒都舍不得?” 老道神色愈发倨傲,小厮似乎是被镇住了,回答得有些结巴。 “回…回老神仙的话,确有此事。” 小厮不过是二境修为,哪里看得出老道的深浅,只能应是。 “我这两个晚辈,也算粗通几分剑术,姑且让他们一试,若是此事不成,老夫自会花上几枚小暑钱,买两碗上好的剑仙酒。” 老道信口胡诌,陈玄已然察觉这人对半是个江湖骗子,可心中的一丝灵觉却给出了迥乎不同的答案。 魏晋看向陈玄,心弦传音。 “试试?” “可。” 陈玄笑着望向那小厮。 “劳烦小哥带路。” 目盲老道面上不动分毫,心中却窃喜不已,他已有三分把握,确认陈玄二人是某个仙家大宗的真传,心里谋划着怎么才能好好捞上一笔。 酒铺之中客人不少,此地毕竟是宝瓶洲中部唯一的一座仙家渡口,聚拢了不少山上修士。 “有些意思,一个分明是下五境的老道,领着两个瞧不出深浅的年轻修士,竟要去破那寻常金丹剑修都不能轻易破开的云水镜。” 靠里的某张酒桌上,披着蓑衣的怪客出言道。 “据说风雷园的刘灞桥曾在另一座剑仙酒铺尝试破开那云水镜,却依旧失败了。” 一位背负长剑的瘦削修士附和道。 陈玄与魏晋却不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两人跟随在小厮和老道身后,朝着酒铺二楼去了。 酒客们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去往二楼。 剑仙酒虽美,却没有下酒菜,终究是寡淡了些,两位剑修的剑气,却是佐酒的上好菜肴。 陈玄与魏晋惹出的动静不小,竟是惊动了楼上的掌柜,他笑着朝三人走来。 “这位老神仙,还有两位小仙师,当真是要去破那云水镜? 按照本店规矩,若是破开此镜,不但可以免去酒钱,还能得到三百枚雪花钱的彩头,可若是破不开,那便要付双倍的酒钱了。” 这位面有富贵之相的中年男子,其实是一位九楼金丹境修士,这也是这座剑仙酒铺能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老道的两个晚辈,虽说境界稀松平常,但剑术尚可,不妨让他们试上一试。” 老道淡然一笑,但心里却有些发虚,毕竟那双倍酒钱,可不是小数目。 陈玄到此刻才算明白,为何这老道要带他们来这座酒铺,原来是冲着那三百枚雪花钱来的。 酒铺掌柜双眼微眯,目光在陈玄与魏晋身上扫视片刻,心中陡然一惊。 这二人容貌如此年轻,怎的一个是观海境,另一个竟是瞧不出深浅? 他心念瞬息万变,已然决定,即便这二人不能破开云水镜,也得请他们喝一碗酒水。 “那便请了。” 掌柜从腰间取下一个铜铃,轻轻一摇,白气弥漫,整座二楼都变成了云与水的世界。 观战的酒客们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他们大都是山泽野修,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陈玄淡然一笑,轻轻吸了口气,便将云雾尽数吸入体内小天地中,一方透明的落地水镜,就这样显露在众人面前。 掌柜见状瞳孔一缩。 云水镜名虽为镜,实则是一种精妙阵法,此阵需借水运浓郁之地为基,便可有源源不断的云雾生出,既是障眼法,又是困剑阵。 纵然是风雷园的天才剑修刘灞桥,也先花了一番功夫,这才除去了云雾,不想眼前这位少年,仅凭一次吐纳便将这镜外迷阵破开了。 老道此刻又惊又喜,既怕被陈玄二人识破骗局,又为即将得到那三百枚雪花钱而开怀。 “魏兄,出剑吧。” 陈玄笑着退后一步,拍了拍魏晋肩膀。 魏晋无奈地摇了摇头,拔剑收剑。 云水为镜,雪白剑气明亮至极,似镜面一般,与那云水之镜骤然相触。 咔擦。 镜子破了。 “敢问两位小友尊姓大名?” 掌柜不怒反喜,对着陈玄与魏晋拱手问道。 “神诰宗陈玄。” “风雪庙魏晋。” 两白衣拱手回礼。 “不知这位前辈名讳?” 掌柜已将这目盲道人当成了一位上五境的大修士,否则那两位少年英才怎会以他马首是瞻?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大鲲为船 夜幕已至,天空繁星点点。 月华流溢,洒下人间,五条大如山岳的鱼,摆动鱼鳍,在云上飞速而行。 这是北俱芦洲仙家宗门打礁山的仙家渡船,一年之内,往返于北俱芦、东宝瓶、桐叶三洲之间。 道家三掌教陆沉曾写下一篇《逍遥游》,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这五艘仙家渡船的本体,便是五头鲲鱼,自然,不会是动辄数千里的那头远古鲲鹏,而是具有些许大鲲血脉的遗种。 为首那一艘渡船的甲班上,坐镇此船的金丹境剑修忽而按住了剑柄。 “一个道士,两个剑修。” 老剑修缓缓起身,剑已出鞘半寸。 他身旁立着一个黄裳女子,身上无有半点灵气涟漪,只有一道纯粹真气,她是一位七境金身境的武夫,杀力可以比拟修士八楼龙门境。 “卢前辈,是敌是友?” 黄裳女子双腿微沉,摆了一个看似软绵绵的拳架。 “都不是,看样子是来坐船的船客。” 卢姓老剑修毕竟是金丹境修士,目力非凡,他在十里之外便已望见了老道、陈玄与魏晋三人。 有道是“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这样的修为,在任何一宗都是中流砥柱一般的存在,这也是打礁山放心让渡船远游的一大原因。 卢姓剑修依旧按着剑柄,一息之后,鲲船已至三人身前。 “十枚雪花钱上船,租赁房间另算。” 他冷眼望向握剑的魏晋。 陈玄连忙对着老剑修施了一礼,也来不及多言,便抛下了十枚雪花钱。 鲲船之上,那一道如同水幕的禁制就此散去,三人连忙落下船头。 “多谢前辈。” 陈玄按着魏晋,对着老剑修拜了拜。 目盲老道依旧面带倨傲之色,似乎已然忘记了先前被魏晋提溜在高空中的狼狈模样。 “去往何处?” 卢姓剑修言简意赅,似乎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想来也是,北俱芦洲乃是苦寒之地,自古多出豪杰,看不上区区一座宝瓶洲也是情理之中。 “桐叶洲。” 陈玄轻声笑道。 “甲字客房五十枚雪花钱,乙字十枚,丙字五枚,丁字三枚。” 卢姓剑修继续出言。 “那便两间甲字,一间丁字。” 陈玄斜瞥了目盲道人一眼,后者立马老实了不少。 “共计一百一十枚雪花钱。” 卢姓剑修双眼微眯,望向目盲老道。 陈玄了然,定是老道方才的倨傲面色触怒了这老剑修,这才临时加价。 他也不做争辩,只是面色稍冷,假意将手探入袖中,实则是从定海珠中取了一百一十枚雪花钱,散在空中。 “倒是个好后生。” 卢姓剑修接过一百一十枚雪花钱,笑着望向陈玄。 魏晋立在陈玄身后,剑柄已蠢蠢欲动。 “卢前辈,便让我将他们二人领着去客房吧。” 黄裳女子怎会察觉不到此刻的微妙氛围,连忙打了个圆场。 卢姓剑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多谢仙子。” 陈玄对着黄裳女子拱了拱手。 “我哪里是什么仙子,不过是个泥腿子罢了。” 黄裳女子自嘲一笑,便不再多言,领着三人一起,朝着客房去了。 “楼船顶层便是甲字号客房,这些客房不仅可以聚拢灵气,每日还有灵果送上,除此之外…自明日起,会有四位打礁山女弟子来伺候你们的起居。” 女子武夫笑着望向两个少年,却见这二人一个面色冷峻,一个笑意温醇。 倒是那老道眸中垂涎之色,几乎将色欲熏心四字写在了脸上。 陈玄与魏晋领了甲字客房令牌,便各自入了房中,不再去管那目盲老道。 “为何要将那老骗子带到船上?为何不让我问剑那老剑修?” 魏晋先以一缕透过客房隔板,再以心弦传音。 “那老道看似贪婪无能,但却总是让我感到莫大的压力,此人定不是你我所见的那么简单,我有预感,此行绝不会一帆风顺,届时,恐怕还需这位…… 至于那老剑修,区区一位金丹境,何必脏了你我之手?” 陈玄同样以心弦传音,出言解释道。 魏晋闻言一怔,他有些好奇陈玄是如何看出老剑修的境界的,不过诚如陈玄所言,寻常的金丹境剑修,对他们而言,并非无有一战之力。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魏兄,你我当共勉才是。” 陈玄再度传音,随即便盘坐在塌上,借着客房阵法聚拢的灵气开始吐纳修行。 他以《云上琅琅诀》为表,以《云中练气歌》为里,借着渡船之外的无尽云气修行,如有神助。 云气与灵气一道被吐纳入体,随即经由周身各大穴窍,归于山水气府之中,气象巍峨。 于此同时,魏晋也依照风雪庙的修行法门开始吐纳。 楼下的楼下的楼下,一间狭窄的丁字房中,老道屈膝盘坐,身前身后再无一寸空余之地,他忽而睁开眼皮,一缕剑气将那道气暂时压住。 “云中琅琅诀?是居中的弟子么?” 一息之后,老道双眼再度恢复了空洞无神的模样。 …… 夜幕之下,山兰国上空,老人御风而行,俯瞰着人间山河。 “奇哉怪也,怎的算着算着,一枚葫芦变成了两枚?他娘的,难不成区区一座宝瓶洲还能同时出现两枚道祖养剑葫?” 他五指掐动如飞,神色逐渐由诧异转为惊喜。 “老夫一路北上,你们却一路南下,当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免了老夫四处奔波之苦。” 杜懋面上笑意盛极。 幸而是在宝瓶洲,幸而他杜懋是以阴神身外身远游,否则一位飞升境的御风速度,又怎会如此之慢? “但愿是两个上五境才好,否则一下子打杀了,岂不是无趣了些?” 杜懋抬起头,望向悬挂在宝瓶洲北端天空的那一颗骊珠。 “齐静春?你也配称圣人? 左右?你也配做浩然剑术第一? 且待老夫先解决了那两个小崽子,再来与你们文圣一脉问问道!” 杜懋想到此处,愈发开怀。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飞升拦路 万年前天下四分,浩然天下便由儒家执掌,先有至圣先师总揽山河,后有礼圣以大小规矩将山上山下,人族妖族框在其中,让天下不至于乱套。 相较于其他三座天下,浩然天下对于大修行者最为苛刻,一旦入上五境便会进入各洲坐镇圣人的视线之中。 尤其是十三飞升境修士,要么飞升天外天,要么便只能龟缩一洲,除非得到文庙许可,否则不能轻动。 自然,这个规矩只能约束一般的十三境,似北俱芦洲的火龙真人,皑皑洲的刘财神皆不在此列。 至于桐叶洲的某个牛鼻子道士,以及东海之上的某个读书人,都是更高的存在,自然也不被约束。 杜懋作为桐叶洲修为第二人,修为是实打实的飞升境,足以在这座宝瓶洲横行无忌。 但他却也是桐叶洲最引人注目的存在,若非他以阴神身外身出窍远游,甚至不能离开桐叶洲一寸。 山上修士之所以瞧不上纯粹武夫,除去那是一条断头路外,武夫难免手段单调了些。 大修士的阴神阳神,与本体修为一般无二,所以一人几乎等同于三人。 也就是说,正御风朝着打礁山鲲船而去的杜懋阴神,也是实打实的飞升境修为。 “北俱芦洲打礁山的鲲船?打礁山五百年未出一位上五境,以至于被剥夺了宗字头衔,倒是不足为惧……” 老人立在鲲船前方千里的云上,双眼微眯,笑容玩味。 …… 今日清晨,陈玄与魏晋都还在房中修行,却在同时听见了敲门声。 陈玄悠悠醒转,先照例喂了怀中那条四脚蛇一枚丹药,这才起身,打开房门。 “奴婢打礁山杂役弟子流萤,见过仙师。” 流萤对着陈玄施了个福身礼,浅浅一笑。 少女的模样自然是比不上贺小凉,但胜在温婉可人,不似寻常山上女修那般高不可攀。 “不必称呼我为仙师,我姓陈,叫我公子便是。” 陈玄回以一笑,却让少女愣了愣神。 过了三息,流萤才缓过神来,她面色微红,连忙施了一礼。 “流萤见过陈公子,公子若是有什么吩咐,奴婢定会遵从……” 陈玄装作没听出少女的弦外之音,只是笑着将她请进了房中,任由她在外屋做些杂事。 陈玄这儿倒是一片融洽,可隔壁却不是这般光景。 魏晋一见那少女暗送秋波,便拔剑相向,剑气弥漫在空中,将那名为小扇的姑娘吓得面如土色。 “魏兄,既然暂时无法修行,何不随我去甲板看那壮阔日出?” 陈玄心弦传音,魏晋心中一喜。 “流萤姑娘,陈某要去甲板看那日出之景,你且安心休憩片刻。 听闻甲字号房间会有人送来灵果,届时劳烦姑娘替我收下,随意取用便是。” 陈玄安顿婢女,这才推开房门,恰好看见隔壁的魏晋对着屋内拔剑。 “别跟过来,不然死无全尸。” 魏晋面色冷峻,若非陈玄知晓他的性子,就要误以为他是弑杀之人了。 “魏兄何必动怒?且随我一道去观日出。” 陈玄连忙出言劝阻,将魏晋扯着去了甲板。 修士又叫练气士,此刻的甲板人头涌动,大都是为了炼化东方天边的那一抹紫意。 魏晋见状沉默片刻,这才望向陈玄。 “山人自有妙计。” 陈玄笑着从怀中取出一面八方铜镜,将镜面朝向东方天穹。 镜中世界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 白色云海连绵无际,直达天边,东边的天空忽而亮起一抹紫意,随即便是如火朝霞映照满天,将云海化作火海,朝着两人涌来。 “好一方八卦镜。” 目盲道人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侧,那双空洞的眼窝直直地望着铜镜。 陈玄以心湖一剑出窍,悄然斩断了老道的声线,以免惊扰了甲板上的其他修士。 魏晋依旧望着铜镜,怔怔出神,他已是观海巅峰修为,但五行本命物只练了金木水三件,正要找寻那火行本命物,不想今日却心血来潮。 “我要用这千里火烧云做第四件五行本命物。” 魏晋以心弦传音道。 “此事易尔。” 陈玄笑了笑,轻轻抖袖,将真龙白渊放出,瞬息遁出渡船禁制,去往云上,化作一条小指粗细的白蛇,轻轻吐纳,便将千里火烧云收入腹中。 “云怎么不见了?” “莫非有上五境修士在此斗法?” “难不成有什么天材地宝出世?或是老蛟正在兴云布雨?” 千里之内的云朵,在一息之间消失无踪,自然惹得甲板上的修士惊愕异常。 目盲老道微微侧首,空洞眼窝望向船上的禁制。 陈玄不动声色地收拢袖口,将白渊藏匿起来,他对着魏晋眨了眨眼睛。 “半个时辰后,你来我房中一趟。” 魏晋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玄正要与魏晋商量去往桐叶洲的事宜,却忽然一个踉跄,他猛地抬起头,却见甲板上的众人都有些站立不稳——鲲船剧烈摇晃起来。 “那是何人?” 魏晋忽然望向船头。 一位苍颜白发的老者,一脚踩在了鲲船最前端,也就是踩在了那头鲲的鱼嘴上。 与魏晋有同样疑问的,还有坐镇鲲船的卢姓剑修。 “无论你是止境武夫也好,玉璞修士也罢,此乃北俱芦洲打礁山鲲船,若是你真敢劫道,便等着直面一洲剑仙的怒火!” 卢姓剑修拔剑,剑光璀璨,映照着旭日的光辉,斩向立在船头的老人。 他怎会不知这位老者的厉害之处?能够瞬息破开鲲船禁制,起码也是元婴修士,而能够一脚定住鲲船,定然是上五境修士,或是武夫第十境的存在。 但他是一个剑修,北俱芦洲打架,可从来不管境界高低。 杜懋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 “止境?玉璞?俱为蝼蚁。” 他一拳轰碎了剑气,一脚朝着卢姓剑修的脊背踩去,便将这位金丹剑修踏成了一摊肉泥。 “贼子敢尔?” 十余道剑光从船上各处斩向船头。 这艘鲲船来自北俱芦洲,而那一洲的修士,杀力向来奇高,脾气向来极大。 (中秋快乐鸭!)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半国江河 , 万年前,最早的剑修分裂成两拨,一部分留在了浩然天下本土,另一部分则是作为刑徒被赶往边界,抵御蛮荒天下万年。 刑徒们建起了一座剑气长城,万年来,无数剑修剑仙在此诞生,在此成长,在此逝去,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那座长城。 浩然本土剑修毕竟与剑气长城有着同出一脉的渊源,加之天下修士也不愿被蛮荒妖族入侵,因而每一年都会有许多浩然天下的上五境剑仙,赶赴那一座剑气长城。 去往剑气长城的浩然剑修不算多,但也少,其中大都出自北俱芦洲。 这便是北俱芦洲声名在外的一大原因。 在这艘鲲船之上,有数百位修士居住其间,其中便有二十多位剑修,其中更是有五六个金丹元婴境的“剑仙”。 十余把飞剑挟浩荡之势,朝着杜懋袭去。 不料那老人只是缓缓祭出一艘剑形小舟,便将那十多把飞剑连同剑气一道吞没了。 鲲船之上,几乎同时传出了十多声闷哼。 “老夫来你们宝瓶洲,只为寻找两枚养剑葫,若有冒犯之处……那便忍着。” 杜懋笑着抬起脚,又在卢姓剑修残存的尸骨上踩了踩。 若是在桐叶洲,方才出剑的十多个剑修,绝无半分生还可能,而不仅是丧失本命飞剑那么简单。 在桐叶洲,杜懋庆幸自己已是飞升境,在宝瓶洲,杜懋又懊恼自己是飞升境。 若非他是飞升境,桐叶洲如何能冠绝一洲?若非他是飞升境,这一船修士又怎会有一个活口? 有的时候杜懋甚至会想,那位礼圣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当然,他也只敢想想,甚至不敢多想,生怕被圣人听闻心声。 五艘鲲船,同时停滞在宝瓶洲松溪国的上空,却再无一人敢向那位老人出手。 鲲船上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元婴境罢了,论及杀力,也就与卢姓剑修相差仿佛,先前半船剑修皆起剑,却被那老人轻易击败,可见这老者定然是上五境无疑。 没有人愿意做无谓的牺牲。 “前辈在找寻此物?” 陈玄笑着望向杜懋,他手中握着一枚幽绿葫芦,高高举起。 “不错,你倒是个识时务的。” 杜懋面上笑意更盛,整艘鲲船上的修士,闻言都松了口气。 “可惜是个傻子。” 杜懋缓缓伸出一掌,陡然翻转。 整艘鲲船之上,数百位修士皆无异常,唯有陈玄肩头微沉,白衣之内血肉寸寸绽开,连带着筋骨一齐断裂,血如泉涌,白衣变血衣。 杜懋早知杜郁死于非命,自然能猜出此事与养剑葫有关,此时见了陈玄,心中怒意几乎溢出。 魏晋面色一变,手掌按在剑柄上,却不知为何未曾拔剑。 目盲老者吓得蜷缩在地上,两条裤腿已然湿透。 “让你跪下你不跪,骨头倒是挺硬。” 杜懋笑着再度压下手掌。 陈玄双脚死死地钉入甲板之中,腰身直挺挺地撑着,但头颅与肩膀却已被卸了下去,几乎对折在了胸前。 “咦,你这道符却有些门道。” 杜懋身形一动,瞬息至陈玄身前,两指探向陈玄心门,那里贴着一道可镇山岳的符箓。 整艘船的修士,心中忽然生起凛然之意,就似砍柴樵夫遇见了山中猛虎,就似行路旅人一觉醒来见到了毒蛇。 一条井口粗细的白龙腾跃而上,将杜懋叼在嘴中,直上云霄。 陈玄先前并非被完全禁锢,他之所以未曾出手,便是在等此刻,等杜懋近身,这才能让真龙白渊发挥最大的杀力。 魏晋连忙祭出腰间长剑,此剑之上附有兵家圣人的真意,虽已磨去几分,但对于上五境修士,依旧有几分威胁。 陈玄咽下一粒丹华,身上的伤势瞬息痊愈了大半,他费力地将肩膀与脑袋扳了回去,发出咔咔的响声。 “你我二人不可停留在此处,否则难免伤及无辜。” 言罢,陈玄身形一动,便御风而去,顺带着换上了那一件仙兵品秩的紫色云纹法袍。 魏晋祭出本命飞剑高烛,化作三尺长短,御剑而去。 鲲船之上寂静无声,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梦。 目盲道人蜷缩在地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硬生生将脑袋旋转一周,用那双空洞的眼窝望向天空。 …… “能寻到两枚道祖亲手所植的养剑葫,本就是意外之喜,不想竟是让老夫遇见了你这一桩天大机缘。” 杜懋被白渊裹挟而上,不怒反喜,他两掌按在白渊上颚,双足踏在白渊舌上,硬生生地将龙首撑开了。 蛟龙之属多数大道亲水,这才有老蛟布雨一说。 白渊作为世间仅存的一条真龙,自然更擅水法。 松溪国境内所有的大江大河,皆分出了一小半水流,朝着天上聚拢,朝着真龙口中倒灌而去。 真龙不仅可以调动江河之水,更重要的是可以凝聚水运为几用。 松溪国半国水运被抽调而去,就连江河之中的正统水神也无可奈何,只能望洋兴叹。 半国江河汇聚一处,逐渐化作一道水龙,骤然朝着杜懋压去。 “孽障,三千年前,天下真龙便已绝迹,你逆命而生,自当归于吧本座,才有一线生机!” 杜懋身形一动,再度祭出那一座吞剑舟,任由松溪国涌来多少水运,都被他以此物尽数吸了去。 白渊逐渐显露真身,身形由百丈化作千丈之巨,杜懋在她面前,如同一只蚂蚁。 可就是这么一只蚂蚁,却一脚踩在了真龙顶上。 “你既是真龙之身,自然知晓擅动水运的下场,若是万年之前,你此刻恐怕已经被那座斩龙台斩去了首级!” 杜懋一脚猛地踏下,将白渊的一根犄角踏动了几分,血肉绽开,显露丝丝血迹。 “还请前辈出手。” 陈玄不知何时以元神出窍,来到了鲲船甲板之上,他立在目盲老道身前,对着他拜了拜。 “世事一场大梦,转瞬便是三千年光阴,陆沉啊陆沉,你害我苦也,这笔账迟早要算清。” 目盲老道笑着起身,双眸之中有剑气流溢。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十四一剑 , 宝瓶洲上五境修士屈指可数,更是少有人见过两位上五境斗法。 可今日,宝瓶洲中部松溪国的空中,却有一条玉璞境真龙和一位飞升境修士正在捉对厮杀。 蛟龙之属形貌大都凶戾,但真龙却不然,白渊身长千丈,鳞片大如碗口,洁白如玉,四爪锐利而细腻,龙首巨大但却不失美感,龙须随风而动,金色竖瞳大如车盖,不怒自威。 “世人皆言世间已无真龙,看来又是胡扯,也罢,既然让老夫遇见了这么一桩天大机缘,岂有不取之理?” 杜懋以吞剑舟将松溪国半国江河尽数吞没,随即一指轻点剑形小舟。 叮、 金石交击之声响彻空中。 吞剑舟撞在了白渊颈部,将一块巨大鳞片撞了下来。 “若是你跻身仙人境,老夫抓你倒还需费一番手脚,可如今你不过是个玉璞境,也就是一条大一点的长虫,真当我杜懋奈何你不得?” 杜懋负手而立,悬在空中,以心念御使吞剑舟朝着白渊飞速撞去。 纯粹武夫、妖族、兵家修士,面对这些体魄坚韧到不讲理的存在,只能以术法消耗,万万不可被近身缠斗,否则吃亏的指不定是谁。 真龙一旦入了上五境,体魄便会极其坚韧,杜懋自是不敢近身,只能以吞剑舟充当飞剑,撞向白渊。 叮、叮…… 白渊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身形一动,朝着杜懋猛扑而去,呼吸之间,便是风云相生,雷霆降世。 杜懋忌惮白渊的肉身力量,但他毕竟是飞升境大修士,自然不在乎白渊的些许术法。 老人闲庭若步般行在雷霆之中,白渊每一次扑来,都恰好被他躲过,吞剑舟愈发神速,已将白渊身上数百块鳞片撞了下来,露出模糊血肉。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这是谁放的狗屁?不过是一条会飞的长虫罢了。” 杜懋望着气息愈发奄奄的真龙,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 老道伸出一指,轻点虚空,一圈圈涟漪逐渐波及开来,将五艘鲲船连同方圆百里的山河云雨都一同禁锢了。 陈玄以阳神之身出窍远游,对于光阴流转极其敏感,此刻只觉身处泥潭之中,难以挣脱。 “老夫是斩龙之人,为何要去救那真龙?” 目盲老道笑呵呵地望着陈玄,他已然看出眼前这少年便是那条真龙的主人,但不知为何却未曾发难。 “前辈既已苏醒,为何不立即斩龙?” 陈玄此刻虽是阳神之身,却已从老道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其玄异的真意。 “你比陆沉还要惹人烦。” 老道面色微沉,缓缓将背后的桃木剑取下,似有递剑之意,只不过说不清是要对谁递剑。 陈玄双眸之中古井无波,似乎早有所料。 “前辈与陆师兄有何恩怨,都与我无甚关联。” 陈玄微微一笑。 “即便不算与陆沉的旧账,你我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情,这一剑不至于这么轻。” 道人自醒转以后,形貌虽未变化,但却多出了一分足以惊天的锐气。 “前辈境界高深,这一剑自然不会轻。” 陈玄压下心中的惊惧,双眸直直地望向老道眼窝。 “哦,对了,前辈还欠晚辈三枚雪花钱……” 目盲老道闻言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无怪乎你能成为陆沉的师弟,道祖的几位弟子,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只不过,你如何能知晓我的合道契机? 陆沉虽行事百无禁忌,却是真正大道无情的存在,我虽与他有怨,但若说是他向你透露了这般秘辛,我却是不信的。” 他缓缓握住了那把寻常桃木所制的木剑,两指并拢,一点点摩挲剑身。 “此前我也不知,如今却是明白了。” 陈玄总算是明白了这些真正山巅之人的可怖之处,原来他们的境界高低只在一念之间。 “若是早一千年醒转,我定然一剑斩了那条真龙,只是如今…… 大厦将倾,我那几个徒儿也不知过的如何。 老夫当下还不能舍了这层境界,于此而言,那条白龙的存在确于我大有裨益。 你既是这条真龙的主人,我便要承你一份情,只不过,这份情依旧不够我出这一剑。” 老道松开剑柄,任由桃木剑悬在半空中。 “前辈好歹也是成名数千年的人物,怎可和我等晚辈斤斤计较?” 陈玄暗骂一声老狐狸,却忽然发现老道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你去替我寻到一个人,最好能够为他护道一二,待他觉醒宿慧,你再离开便是。” 老道微微侧首,望向百里之外。 “如此便有劳前辈了。” 陈玄以阳神之身对着老道打了个稽首。 “三千年来无真龙,世间何须斩龙人? 今日既见真龙,怎可收敛锋芒?” 道人再度伸出右手,缓缓握住剑柄。 光阴长河再度流动,但却被人硬生生削去了一层。 宝瓶洲南端,老龙城上空。 中年儒士垂坐天幕,俯瞰一洲山河,只见灯火盏盏,或明或隐。 “杜懋?!” 中年儒士忽然立了起来,惊惧地望向宝瓶洲中部。 松溪国上空,杜懋以阴神身外身御使吞剑舟,舟中数百年所吞飞剑倾巢而出,如同蝗潮,密密麻麻地朝着白渊扑去。 千万把飞剑,或巨或细,紫电青霜各有不同,但在那真龙面前,却如同飞针。 “孽畜,降是不降?” 杜懋已然没了耐心,他一脚轻点虚空,身形一动,瞬息来到白渊顶上百丈处,冷眼望着那千万飞剑销蚀真龙血肉。 “自作孽,不可活。” 陈玄忽然现身在战场十里之外,与他一道出现的,还有魏晋。 “晚辈陈玄,诚心请剑。” 陈玄对着百里外的那座鲲船遥遥一拜。 “诚心?倒是个有嚼头的说法。” 目盲老道微微一笑,他抖动手腕,一剑斩下。 一道剑气自鲲船而出,直去万里,割开天幕,顺带着将杜懋阴神一分为二。 正文 第四十章 合道之说(求月票订阅) , 桐叶洲,桐叶宗,梧桐小洞天。 天下修士对于机缘之事,向来趋之若鹜,因而那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从来不缺修士往来。 十三境之下的任何一位修士,境界与修为的提升都离不开天地灵气。 因而,坐拥一座洞天福地,便是许多上五境修士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美事。 杜懋是桐叶宗的中兴之祖,飞升境大修士,即便他将属于宗门的洞天化为一己之用,也并无多少流言蜚语。 杜懋盘坐在梧桐小洞天的天幕之上,冷眼望着人间王朝兴衰,还有那如同雨后春笋的一拨拨土著修士。 “一群蝼蚁也妄图逆天而行?” 他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朝着洞天山河某一座极高山峰压去,顷刻便将一宗覆灭。 “长生久视之妙,岂是你们这群废物可以领略的?” 杜懋猛地吸气,洞天山河便遭遇了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极旱年份。 所谓“旱”者,自然不是指雨露多寡,而是说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 万年前天下四分,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细小的天地碎片,潜藏在光阴长河之中,化作了洞天福地。 杜懋坐拥一座小洞天,便是这洞天生灵的老天爷,掌握一座天下的生杀大权。 每隔三百年,杜懋都会来此收割灵气,今日这猛地一次吐纳,便足以抵得上寻常飞升修士的百年苦修。 杜懋盘坐在天幕之上,神色怡然,体内天地秩序井然,清浊分明,五行稳固,大有一番不俗气象。 “咦?” 杜懋忽然从玄之又玄的修行中脱离了出来,他睁开眼眸,诧异地望向北方。 “阴神身外身怎的失去了踪影?” 杜懋心中隐约起了一丝不妙的灵觉,下一瞬,他的境界便骤然下跌。 “这是?十四…不可能!” 杜懋的眼眸之中忽然闪过一道剑光。 斩龙之人的那一剑,顺着杜懋阴神的眼眸跨越一洲山河,寻到了他真身所在之处。 一钟一鼎一铃一境一印。 五行本命物倾巢而出,悬在天幕之上,金木水火土五行法力汇聚一处,融成一柄巨大的伞盖,遮蔽在梧桐小洞天之外。 “寻到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这一剑还能破开两洲禁制,再斩去护宗大阵,进入我的小洞天,毁了我的本命物不成?” 杜懋面带冷色,他自知决计敌不过十四境,但他与那出剑之人并无恩怨,人家也不至于跨洲斩他,只要那一剑杀不死他,他便依旧是桐叶宗的中兴之祖。 他轻轻抖动衣袖,召出了一尊千丈琉璃金身,只可惜此时的金身之上,已然遍布裂纹。 “跌境又如何?大不了再跻身一次飞升!” 杜懋隐约察觉到那剑光正在接近,于是他打算破釜沉舟,倾覆这方小洞天,以这座小天下所有生灵的气运为契机,再度破境,重回飞升! 宝瓶桐叶两洲的坐镇圣人如临大敌,两人老龙城南方的那片海域上空,不断默诵《礼记》。 若是斩龙人一剑破开两洲壁垒,对于他们而言,便是一桩天大祸事。 “不必再做无用功。” 中年儒士腰挂刻有“吾善养浩然气”六字的玉佩,他停止诵经,反而无奈地望向南方。 “他那一剑并不是要跨越两洲壁垒,而是要顺着杜懋的心湖涟漪,搭一座桥,以便剑气通过。 此次杜懋身死,且在宝瓶洲惹出了那么大的阵仗,甚至将白底城主的师尊都惹了出来,你我二人,恐怕要等着吃挂落了。” 中年儒士苦笑道。 老儒生静坐在老龙城南端海域之上,他不言不语,不悲不喜,只是依旧望着宝瓶洲上空的那一颗骊珠。 杜懋不断捏印掐诀,五行本命物化作的伞盖流溢五彩光华,落向人间。 金气化作兵戈,如雨一般落下;木气化作藤蔓荆棘,将人间生灵拖入其中;水气化作滔天大雨,江河水位暴涨,铺天盖地滚滚而下,摧毁了一座座人间城池;火气化作陨石,携带火焰砸向人间;土气化作地龙,猛地翻身,将一间间房屋摧毁殆尽。 老天爷要人间人死,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十四境要十三境死,亦复如是。 杜懋忽然停住了捏印的双手,因为他的眼眸之中再度亮起了一道剑光。 一剑斩下。 千丈琉璃金身现世,坐落在天幕,瞬间分崩离析,化作千万碎片,散落人间山河。 杜懋死,浩劫止。 洞天生灵纷纷起剑,如同万年前的人间。 …… 修行十五楼,最顶上的两楼被称作失传两境。 至于为何失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跻身这两境需要极其磅礴的灵气,也有人猜测这两境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前人挪窝,否则后来人无法破境。 十四、十五两境实在太过神秘,以至于很多上五境修士都不知十四境的名称。 十一玉璞境,意为练气大成,返璞归真,肉身与神魂混元如一,似金玉一般,无需法宝傍身,便可水火不侵。 十二仙人境,在上古时代,至此境便算得上是地仙之流。 十三飞升境,据闻万年之前,地仙想要更进一步,都需经由一座高台飞升,至此境便有遨游四方天下的本事,杀力更是不俗。 十四境名为天人,飞升想要跻身此境,必须进行合道,天时地利人和三选其一。 目盲老道之所以沉睡多年,又忽而醒转,便是与他昔年合道的契机有关。 松溪国的某一座山巅,陈玄与魏晋并肩而立,望向那一位十四境的用剑之人。 “前辈的境界为何会与白渊息息相关?” 目盲老道,或许应该说是斩龙之人笑了笑,随即望向陈玄手腕。 “十三之前,不过是水磨功夫,可若要跻身十四,便需合道。” “何谓合道?前辈合的又是什么道?” 陈玄躬身问道。 “你是道祖亲传,何必问我何谓合道? 合道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三种,天时者,便是万物运行规律,地利简单,一山一河一洲,至于人和…… 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世间有真龙,老夫便是十四,无真龙,便是十三。” 斩龙之人再度笑了笑,不等陈玄二人答谢,便一剑将两人的这段记忆斩了去。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道祖道书 陈玄与魏晋再度回到梳水国边境,去往处在地下的那座仙家渡口。 魏晋本想着回到打礁山鲲船之上,却被陈玄制止了。 杜懋拦路,将鲲船的坐镇剑修打杀,还顺带着吞了十多位剑修的本命飞剑,这笔账若真要算起来,还不知算到谁的头上。 真龙白渊虽是玉璞境,但经此一役元气已有损伤,对付几艘鲲船虽不在话下,但若是牵扯到了那些船客的师门,便又是不小的麻烦。 “不想到头来还是回到了此处。” 陈玄望向渡口附近形形色色的仙家铺子,笑着摇了摇头。 “那位前辈的剑术,很高。” 魏晋不介意再来这渡口一回,对他而言,此刻只想寻一处练剑之所,斩龙人那一剑,着实将他的眼界拔高了不少。 “你已寻到破境契机?” 陈玄心中一动,以灵气聚在双目之上,望向周身。 魏晋的体内天地似逢春雨时节,雷声不断,万物惊蛰,大小气府之中灵气不断倒灌,冲击着某一层壁垒。 “观那位前辈一剑,略有所得。” 魏晋淡然一笑,随手解下腰间银色葫芦,饮了一口酒。 陈玄倒也不觉得惊讶,毕竟魏晋本就是先天剑胚,入上五境之前,几乎无瓶颈可言。 “这一趟出来,何时归山?” 陈玄思忖片刻,对着魏晋问道。 魏晋摇了摇葫芦,只听见一声空荡的回响。 “见过剑道绝巅,才知自己是那井底之蛙,我要先去倒悬山,再到那剑气长城,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老大剑仙。 至于归山……我是风雪庙魏晋,可终究只是神仙台魏晋,既然师父已然仙逝,归与不归也是一样。” 昔年所酿之酒已饮尽,酿酒故人也已远去。 陈玄似有所感,将腰间幽绿葫芦解下,递给魏晋,轻声道。 “试问岭南应不好?” “此心安处是吾乡。” 魏晋接过葫芦,猛饮一口酒。 “同去倒悬?” “同去倒悬!” 两人相视一笑,一齐去往渡口。 一艘三层楼船停泊在渡口之中,陈玄与魏晋望着那人头攒动的数百号人,暗自警惕,只愿切莫再出一个万一。 陈玄花了二十枚雪花钱,在二楼租赁了两间房,两人安稳地入住其中,并无风波生出。 地下龙道不比鲲船那般迅速,但胜在水道安稳,不必担忧有拦路之人。 陈玄得以静坐在房中,分别以《云中练气歌》以及《云中琅琅诀》的法门,祭炼陆沉交给他的几样法宝。 一件道祖穿过的紫色云纹法衣,一方水运惊人的白玉大印,一面八方八卦铜镜。 单以品秩而论,八卦镜是半仙兵,而法衣与白玉印都是仙兵,已然不输陈玄的佩剑龙渊,不过,如今龙渊在小镇之中充当磨剑石,将来的品秩多半只会升不会降。 陈玄将那件法衣穿在了身上,只觉天地灵气缓缓朝着法衣聚拢,似在身外开辟了一方小洞天。 他心念一动,法袍一阵变幻,化作雪白底流云纹的样式。 一印一镜悬在半空之中,那方白玉印底上刻着“上善若水”四字,依着此方天地的说法,应是一把水字印。 八卦镜只是半仙兵品秩,并非道祖所赐,而是陆沉赠予,但陈玄却不信陆沉手中会无有一两件闲置仙兵。 即便如此,这面铜镜也绝非世间寻常八卦镜可比,毕竟那铜镜背面刻着“陆沉敕令”四字。 如今的陈玄,已然算是身怀宝山,毕竟一件半仙兵便足以元婴地仙动心,而仙兵,就连神诰宗天君祁真都无有一件。 陈玄心知法宝终究是外物,唯有修为与杀力才是根基,因而,他缓缓摊开了道祖传下的那卷泛黄道书。 说是道书,其实是一卷书简,最右边的那一根竹条上,写着三个漆黑篆字《道德经》。 陈玄见状心神一震,就连养剑葫中不断飞掠的两把飞剑都瞬息停滞。 “莫非是那一卷原本?” 陈玄小心翼翼地望着书卷之上的五千一百六十二字,数以千计的道意从篆字上脱落下来,其中三千三百三十三个,进入他体内的三百六十五穴窍之中,其余两千余字,却遁入他的心湖之中。 他体内的充沛灵气忽然疯狂涌动,顺着丹田而出,凝成一股精华气息,如同蛟龙走江一般,浩浩荡荡,最终来到了一座极高的门前。 陈玄曾被杨老头评为三千年小镇资质第一,自他出洞天之后,只觉得天地灵气对他很是亲和,修为不修自涨,他为了夯实境界,这才竭力压制。 今日他打开那一卷经书,这才真正明悟“道法自然”之理,张弛有度才是正道。 天地灵气化作蛟龙,一跃而上,跨过那道江上石门。 陈玄跻身修士八楼龙门境,而那条灵气蛟龙依旧不见颓势,叩关走脉,瞬息便是四十九个大周天,最终归入丹田气府之中。 养剑葫中黄泉碧落二剑瞬息而出,在房间中不断穿梭,流光溢彩,映得满堂生辉。 “弟子陈玄,多谢师尊传道。” 陈玄睁开眼眸,缓缓起身,对着虚空打了一个道门稽首。 十息之后,依旧无有回应。 陈玄这才站直身子,心念一动,将两柄飞剑收入丹田气府之中,并且分别去往檀中、巨阙二穴,分别收取两个“水”字。 那道卷乃是道祖亲手所书,蕴含着极深的道意,虽散入陈玄穴窍与心湖之中,但也不是陈玄一时半会能够消化得了的。 “龙门境,炼气化神小圆满……” 陈玄再次盘坐在塌上,嘴角微翘,轻声呢喃。 东宝瓶洲,除去风雪庙、真武山、神诰宗这等宗字头仙府,也不算正阳山与风雷园这样的老牌仙家,其余成百上千座仙家洞府,一宗之中都少有龙门、金丹两境的修士。 龙门境,体内天地灵气如同鲤鱼跃龙门,一旦蛟龙点睛凝成功,结成金丹,便有了成为元婴地仙,甚至破入上五境的机缘。 “听闻那座剑气长城,中五境多如牛毛,就连上五境剑仙也寻常的紧,却要好好见识一番。” 陈玄笑了笑,心湖小楼之上,一把无形无色的小剑瞬息出鞘。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那便出剑 ,逆行诸天的剑客 渡船在地下龙道行了月余,这才来到宝瓶洲最南端的那座老龙城,也就是三千年前那条真龙登陆宝瓶洲之地。 陈玄与魏晋并未在城中多做逗留,他们寻到了老龙城范家的一座跨洲渡船。 说是渡船,其实是一座浮岛,岛上有一株百丈高的巨大桂树,每到月圆之夜,便有桂花散落,香气扑鼻。 老龙城作为宝瓶洲的南海岸,跨洲渡船数不胜数,城中几家毫阀便是由此发家。 城中有五大家族,家家富可敌国,其中的符家更是拥有足足四把半仙兵,由一元婴、三金丹分别执掌,即便是寻常玉璞境修士也不愿轻易于之交恶。 不过这些渡船大都是去往临近几洲,少有直达道悬山的,也就是老龙城范家,与那桂花岛主人做了笔买卖,这才拥有了一条直去倒悬山的航线。 桂花岛位于老龙城南端三十里外,岛屿面积不小,其上有数千棵桂树,正中那一棵祖宗桂遮天蔽日,据说是中土神州的一位农家老祖亲手所植,岁数比老龙城还要大。 陈玄与魏晋二人来到老龙城南端,一人御剑,一人御风,一同去往桂花岛。 桂花岛上似乎有着一座山水大阵,笼罩着整座岛屿,陈玄二人因而并未径直进入岛上,只是落在了岛外码头上。 两个身着黄裳的妙龄少女少女,立在码头栈桥两侧,迎接往来客人。 每当她们见到天上流光袭来,双眸都会兀地一亮,若是来人是风姿不俗的青年俊彦,那眸中的光亮就更甚了。 “两位贵客可有桂木牌?” 少女双手合拢按在小腹之前,迈着小碎步来到陈玄二人身前。 “有。” 陈玄从腰间解下两块桂木牌,其上篆字一般无二,正面刻着“人闲桂花落”,背面是“月静春山空”。 少女连忙对着两人行了个福身礼,便带着两人朝着岛上去了。 …… 桂花岛上大小房间极多,甚至有专为贵客而设的院落。 陈玄与魏晋在鲲船上损失了一百一十枚雪花钱,此刻自然不会打肿脸充胖子,于是只选了第二等的一般客房。 少女行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领着两人朝着地字客房而去。 行了约莫半刻,走过拐角,来到了一条狭道,对面恰好行来一对山上道侣。 男子身着青色长衫,腰佩长剑,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只是眼神有些阴翳。 女子穿着紫色流苏群,她面如桃花,身段婀娜,眼波之中尽是媚意。 两人举止暧昧,肆无忌惮地行在小径上,丝毫不把对面三人放在眼中。 桂花岛少女连忙避开,却依旧被那女子撞得跌坐在地,魏晋顺势便要拔剑,却被陈玄一手按住了。 “两位道友,请将这位姑娘扶起来,并向她赔罪。” 陈玄不怎么喜欢讲道理,但他喜欢先礼后兵。 少女吓得面如土色,她坐在地上,连连摇头,生怕得罪那对道侣。 紫裙女子笑吟吟地望向陈玄,先是在他的面容上停滞了片刻,随即向下打量,视线扫过白底云纹法袍,直到望见那枚幽绿葫芦,这才双眼微眯。 “琼林宗柳黛烟,见过两位道友。 我看两位气度不凡,想来也是师出大宗仙府。 此事就此作罢,我与郎君不再计较这奴婢的过失,就当与两位结个善缘。” 青衫男子闻言笑了笑,戏谑地望向陈玄二人。 “魏兄,你听过琼林宗吗?” 陈玄将桂花岛少女轻轻扶起,笑着望向魏晋。 “未曾听闻。” 魏晋近朱者赤,已然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琼林宗是北俱芦洲的一座宗字头仙府,而宝瓶洲又与北俱芦洲毗邻,魏晋又怎会不知? 青衫男子面上笑意更甚。 “敢问两位道友师承何处?” 陈玄将少女推到魏晋身后,随即转身。 “我与魏兄以天地为师,四海为家,岂不比那劳什子仙家洞府快活多了?” 陈玄笑了笑,那笑容既腼腆却又有几分得色。 柳黛烟再度打量着陈玄二人,眼中有流光闪动,似乎是动用了什么仙家秘法。 “两位道友,人我已经帮你们扶起来了,你们只需再赔个罪,此事便可解决,这样对大家都好。” 陈玄已然察觉到了一丝心湖涟漪,那对道侣似乎正在以心弦传音,只可惜这二人与他境界相差不远,因而听不真切。 “多半是两个得了养剑葫的山泽野修,你何须如此谨慎?” “养剑葫是何等珍稀的宝物,若这二人俱身怀此物,又怎会是山泽野修?夫君,你我虽出自琼林宗,可此地却并非北俱芦洲啊!” “你莫不是忘了,我这把长剑之中,藏着那位师尊的三道剑气?” “可若是……” “没有若是!打杀了这二人,夺了宝物,你我凭借那两张方寸符离开此地,借丁家的渡船直去桐叶洲…桐叶宗与咱们宗门可是一直都有往来…” 陈玄见那对道侣始终在大眼瞪小眼,不由得有些好笑,难不成这两人真当他们是傻子不成? “商量好了?” 陈玄笑着问道。 柳黛烟轻咬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对了,我叫秦书剑,也是是杀你之人。” 青衫男子瞬息拔剑,剑气粗如婴儿手腕,将落下的一片桂叶切开,直朝着陈玄劈去。 “你为什么要逼我?” 陈玄面无表情地念出了腹稿,一柄淡青色的三寸小剑从胸前檀中穴瞬息而出,将那道剑气斩碎,直直刺向男子眉心。 魏晋也瞬息拔剑,一剑劈向了柳黛颜。 “贼子休伤我徒!” 老人双眸灰白,从天而降,他拔出背后的金色长剑,一剑斩下。 剑气自云端垂下,如同一道细丝,直直落在秦书剑身前,堪堪挡下了陈玄的碧落剑。 魏晋冷眼望着一分为二的那位美人,缓缓收剑入鞘。 老人一把提起秦书剑,瞬息退避百丈,随即拔地而起,一剑劈向禁制,便要逃离。 方才的一次“问剑”,他已然察觉那少年模样的剑修,剑气很是凌厉,已然不输他这位老牌金丹。 陈玄笑了笑,任由老人飞出岛去。 他心念一动,碧落剑瞬息消失不见,来到云端,一片云朵化作三十五把小剑,与青色飞剑一道,洞穿老人与秦书剑的眉心。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贵客登门 , “两位……公子,趁着此时岛主还未发觉,快些离开吧!” 黄裳少女神色复杂,既有惊惧之色,又有决绝之意,她勉强站稳身子,面色煞白地望向落在地上的三具尸身。 “逃不掉了。” 陈玄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陈玄与魏晋引动的动静不算小,接连杀了三位中五境修士,其中更是有一位金丹剑修,要想掩人耳目,恐怕毫无可能。 更何况,岛上的禁制已被那金丹剑修接连破开两次。 桂花岛的禁制较一般的渡船更加坚固,除非是元婴地仙,或是金丹剑修才能将其破开,而且一旦破损,那位桂花岛主便会立即知晓。 陈玄伸出右手手掌,食指微微一勾,那金丹剑修腰间的壶形方寸物便被勾了过来。 他将那方储物小壶纳入丹田定海珠中,这才轻轻弹指,以三簇三昧真火将三具尸体焚得一干二净。 魏晋单手按剑,食指轻轻敲击剑柄,他见陈玄如此作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少女见状,面色愈发苍白,浑身不住地颤栗,似乎吓得不轻。 “未请教姑娘芳名?” “秋…秋蝉。” 她眼眶微红,声音也有些颤抖。 “秋蝉姑娘不必心忧,你且将此物拿去给岛主,并言明此事脉络,她决计不会为难你我三人。” 陈玄取出一方铜制令牌,令牌之上并无篆字,只是以朱砂绘制了一道符箓。 魏晋知晓这是神诰宗嫡传才能持有的令牌,他想了想,从方寸物中取了一枚金色甲丸,同样递给了少女。 秋蝉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希冀地攥着两样物件,迈着小碎步,朝着岛主住所去了。 “魏兄,你我二人先行去往住处,静等贵客上门。” 陈玄笑呵呵地拍了拍魏晋肩头,却见这家伙并未动弹。 “魏兄?” 陈玄狐疑地看着魏晋。 “你何时入的龙门境?” 魏晋用那波澜不惊地目光望向陈玄。 “你我二人亲如兄弟,何必在破境之事上争个先后?” 陈玄笑了笑,率先去往地字号客房所在的方向。 魏晋立在原地,沉默半晌,缓缓握紧剑柄,这才跟了上去。 …… 桂花岛,祖宗桂树下。 妇人立在小院檐下,她虽姿容平平,但气质却是绝佳,清雅恬淡,如同桂花清香。 院中立着一个清瘦老者,他身着一袭灰袍,腰挂长剑,似乎是个剑修。 “麻烦了。” 老者轻抚胡须,眉头微蹙。 “一剑钉杀金丹剑修,这样的手段,绝不可能是山泽野修,多半是某个高门毫阀的弟子。 可死去的那三人,也都是北俱芦洲琼林宗的供奉与弟子,神仙打架,切莫殃及咱们这条池鱼才是啊。” 老剑修越想越是心忧,他本就是一位跻身金丹多年的剑修,自然能看出陈玄飞剑的锋锐与神速,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心忧。 “稍安勿躁,且再等等看。” 妇人浅浅一笑,抬起头来,望向那一株巨大桂树。 “你……唉,我跻身金丹多年,已然时日无多,倒是无惧那宗字头仙家的发难,可你与这座桂花岛难以分离,一旦被找上门来……” 老剑修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在那台阶上坐了下去。 妇人似是未曾听见,依旧悠哉游哉地望着桂叶飘落。 “桂姨……” 秋蝉怯生生地立在院门外,往常婉转动态的声音有些颤抖。 “进来说。” 桂姨这才回过神来,望向院门,对着少女招了招手。 “秋蝉知道错了,是我不好,惹恼了那对仙师……还牵连了那两位公子……他们生的那么好看,又怎么会是坏人呢?” 秋蝉边说边哭,越说越伤心。 “别急,慢慢说。” 桂姨低下头,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老剑修见状苦笑一阵,没成想这小婢女还是个花痴。 “桂姨,那两位公子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秋蝉用衣袖抹了抹泪水,这才将藏在怀中的一方令牌和一枚甲丸取了出来。 “这是…出自神诰宗的青词符,那是……风雪庙的兵家承露甲?!” 老剑修一跃而起,仿佛年轻了几百岁一般,好奇地凑到秋蝉身侧。 “都是宗字头仙家,风雪庙是一门两玉璞,神诰宗更是有祁天君坐镇,琼林宗有两个玉璞便是顶天了,这下却是有好戏看了。” 桂姨笑了笑,便将两物都收入了袖中。 “听闻有两位剑修,在梳水国边境的那座渡口破开了琼林宗的云水镜,据说两人分别是那风雪庙魏晋,还有神诰宗陈玄。 如今看来,这两位竟是一路南下,来到了咱们桂花岛。” 老剑修也不恼,反而兴致勃勃地说着从山水邸报上所见的传闻。 “听见了吗?你的那两位公子,都出自仙家大宗,怎会护不住一个小姑娘?” 桂姨将秋蝉搂进怀中,轻声安慰道。 秋蝉将头埋在了桂姨怀中,脸颊微红,有蚊蝇一般的细微声音隐约传出。 “人家可瞧不上我……” 桂姨笑了笑,与老剑修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 夜幕至,明月悬。 桂树参天,似乎是将月儿托在枝头上。 地字号客房不算大,甚至没有里外间之分,只有一张床榻,一对桌椅,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陈玄静坐在塌上,静心修行,稳固境界。 咚、咚。 两声轻柔的敲门声。 嘎吱。 “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陈玄立在门内,对着那妇人打了个道门稽首。 “妾身不过是这座小岛的主人罢了,可当不起贵客之称,听闻公子白日受了惊扰,妾身特来此处向公子赔罪。” 桂姨避开陈玄一礼,随即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方桂木牌。 陈玄笑着接过木牌,却见其上刻着两句诗词——“生于明月里,人间次第开”。 “夫人这是?” 陈玄佯装诧异地望着桂姨。 “公子金枝玉叶,岂可屈尊住在这地字号客房,妾身已为公子备好了一座小院,还请移玉步前往。” 桂姨笑着福身,不等陈玄拒绝,便告辞离开,去向魏晋的客房之外。 “草木山川,皆有灵气,不想一座岛屿竟是能够化形成人。” 陈玄立在原地,望着桂夫人的背影,轻声呢喃。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海中蛟龙 ,逆行诸天的剑客 练气士修行至观海境,便要将气府灵气化作一道纯粹精气,如同蛟龙一般,一旦越过龙门,便可成就龙身。 不过,此龙非真龙,还需点睛,也就是扩建丹室,以便将来让气海凝成金丹。 依照《云上琅琅诀》所言,跻身龙门境后,丹室便会生出图景,寻常修士只有一幅,资质尚可者两幅,若要跻身上五境,起码需要三幅,若是有四幅,资质便更好。 陈玄静坐在塌上,静心吐纳,三百六十五穴窍之中,道祖亲手所书的篆字正在散发毫光,一缕缕道意随着天地灵气一起,叩关走脉,最终归拢于气府,勾勒着丹室的六幅图景。 六张图各有不同,分别是天上宫阙,人间山河,幽冥地府,余下三幅则是儒士抚琴,老僧降猿,道士捉鬼。 道意与灵气一道,化作金色丹砂,逐渐勾勒在丹壁之上。 骊珠洞天杨老头说陈玄是小镇三千年来天字第一,总算是在这龙门境初现峥嵘。 丹室之中六幅图景,当世的中五境修士之中,恐怕无有第二人有此能耐。 陈玄却并不以此为傲,君不见修为高玄如杜懋,也被人一剑打杀?他自知修为浅薄,因而时刻不敢松懈,即便在修道之时,也不忘让碧落黄泉二剑悬在空中飞掠,互相砥砺锋芒。 他希望能够在入倒悬山之前,将龙门境修为彻底稳固,顺带着钻研一下浩然天下的几种寻常符箓。 除此之外,他还日夜观想斩龙人打杀杜懋的那一剑,甚至绘制了数十幅老道挥剑图。 魏晋对斩龙人那一剑推崇备至,因而这些日子常常不请自来。 桂花岛上,还有一位名叫马致的老牌金丹剑修,时常来找两人探寻剑道。 陈玄对此兴致不高,但魏晋却是来者不拒,时常与马致互相问剑。 桂夫人也偶尔会来陈玄的这座小院坐坐,每次来,不是带些灵果,就是带点出自青鸾国的山上灵茶。 陈玄还施展了一次火法,以火龙入水烹煮灵茶,让桂夫人惊叹连连。 陈玄曾听魏晋说那正阳山中,有一峰名为蹁跹,此峰有一招压箱底的剑术,是以剑气剑意化作白驹,练至高处,可以在十息之内流转光阴,端的是玄异非常。 诚然,光阴无情,浩荡而下,又是半月悄然逝去。 这一日,桂花岛飞到了一座海峡之间。 陈玄与魏晋难得地走出院门,御空御剑,悬在桂花岛空中,望向两岸壮景。 两岸俱有一尊巨大神像,一边是掌握水运的水部正神,另一边则是一位手拄长剑的守门天人。 有一座仙家宗门隐在此处,据说还有一位十二境的道门天君,专门镇守此处,看着这两座神像,不许任何人或是渡船从神像顶上飞过。 “魏晋,你说我们何时才能入上五境?” 陈玄凭虚而立,一袭白底云纹法袍随风摆动。 “若是能百岁之前入玉璞,那便算是不虚此生。” 魏晋倒也会那御风而行的道术,但远不如陈玄那般潇洒,银耳此刻是御剑悬空。 他立在那雪白长剑之上,却另有一种凌厉锋芒。 “打个赌如何?” 陈玄面色平静如水,只是眼眸之中偶尔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赌什么?” 魏晋毕竟未曾见过人心险恶,一时不察便中了圈套。 “若是你在甲子岁之前跻身玉璞,那便我胜,你需为我办一件事。 如若不然,便是我输,我也为你办一件事,如何?” 陈玄图穷匕见,露出了狐狸尾巴。 魏晋总觉得这个赌局有点问题,一时又说不清楚是哪儿不对。 很远很远处,桂夫人静坐院中,忽而一笑。 她并非有意窃听,只是这座岛屿之上,一切声响都瞒不过她这位岛主,何况陈玄二人并未设下禁制,对她而言,几乎是在耳畔呢喃。 “魏晋嗜剑如命,加之本身天姿不俗,自然会竭力修行,以图跻身上五境,如此一来,便是向着输这赌局靠拢。 可若是他不想输,那却要刻意放缓修行速度,这可不是魏晋能做出来的事儿。” 桂夫人想到此处,愈发觉得魏晋憨厚,陈玄狡……心力非凡。 …… 夜幕再至,今夜是五月十五,明月圆如玉盘,高悬九天。 祖宗桂每逢月圆便会开花,桂花飘落,散在整座岛上。 桂花岛正院中,十多个下五境小娘,正在向空中撒网,欲要网罗桂花,做那桂花酿。 桂夫人立在树下,笑意浅柔。 “桂姨,快要到蛟龙沟了。” 秋蝉来到桂夫人身侧,她眉头微蹙,似乎有些担忧。 万年前天下四分,妖族未能尽数去往蛮荒天下,因而在浩然天下多有遗留。 礼圣制定规矩,又与白泽绘制了搜山图,让大妖无所遁形。 文庙容许寻常妖族在浩然天下生存,但是需要受到诸多钳制。 也不知是几百年或者千年前,有高人将一群蛟龙赶到了这座海沟之中,休养多年,竟成了气候。 蛟龙沟中,栖息了近千条蛟龙虬龙之属,除此之外,蛇蟒更是数不胜数。 桂花小院,陈玄忽而从冥想中醒转。 他的衣袖还有怀中,分别有蛟龙苏醒。 “潜龙在渊?” 陈玄诧异地抬起头,屋中两把飞剑瞬息停滞。 “黄圭属土,白渊属水,本就有些不合,何况白渊还是真龙之身,压的这小家伙抬不起头来,不如暂且将白渊放入海中?” 陈玄给四脚蛇起了个名字,因它外表呈土黄色,又是五行属土,故而其名为黄圭。 心念一动,房门打开,陈玄消失在屋中。 “幸好那位前辈未曾远游至此,否则你们这群小蛟早就被一剑斩了。” 陈玄御风而行,踏云而立,笑着望向那道幽深海沟。 他轻轻抖袖,白渊化作鲤鱼之身,自空中落下,却在入水之时化作真龙。 海面忽然平静了,无风无浪,静若湖面,或者说镜面。 海底深处,一座巨大龙宫之中。 老人身着一袭金色法袍,悠然坐在龙椅上品酒,忽而身形一颤,他惊恐地抬起头,望向海面。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有山倒悬 , 世间山峰俱是底宽峰窄,唯有那座倒悬山不同,却是以峰为底,以底为山巅。 陈玄与魏晋二人得了桂夫人允许,御空悬在那棵祖宗桂枝头之上,遥望倒悬山。 “据说数千年前,道家二掌教曾来此镇守山河,离开时留下了一方山字印,便化成了这座倒悬山。” 魏晋望着那山峰朝大海的奇景,言语之间不乏憧憬之意。 此地距离真正的倒悬山地界,还有半日距离,也就是近千里,但那座山却依旧清晰可见,足见此峰之大。 陈玄倒不怎么觉得稀奇,毕竟有陆沉与斩龙人在前,他对于十三境之上的大修士,已然有了一定的认知。 此刻,他却有些疑惑。 “我怎么老感觉这方水字印有些蠢蠢欲动?” 陈玄声若蚊蝇,悄然以定海珠镇压住丹田之中刻着“上善若水”四字的白玉大印。 “你说什么?” 魏晋狐疑地瞥了陈玄一眼,却见后者正在观那山海相逢之景。 “据闻入倒悬山要交一笔不小的神仙钱,咱们哥俩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此事吧。” 陈玄面色一黯,一谈到钱,就当真能难倒两个英雄汉。 “你是神诰嫡传,画几道符卖了,不就成了?” 魏晋笑着揶揄道。 这位风雪庙公认资质上佳的修道良才,看似冷若冰霜,实则是外冷内热的性子,相处时间越长,便越是……平易近人? “你还是真武山嫡传呢,怎么不去卖了你那件兵家承露甲,少说也得值个三四十枚谷雨钱吧。” 陈玄毫不留情地反击道。 自他遇见陆沉之后,才明白原来真正的修道之人,是不会摒弃七情六欲,只为修一副神仙体魄的。 “我曾听说墨家有位上五境剑修,喜欢遍观人间山河,他将所见名山大川化入剑意之中,因而路行的越远,剑道便越高。” 魏晋最喜欢酒,再者便是剑道,因而他对于天下有名的剑修都有所耳闻,当然,剑气长城不在此列。 “待到入了倒悬山,剑气长城便在咫尺之间了,到那时,你我便可观剑千千万,修成胸中一剑。” 陈玄笑着解下腰间葫芦,与魏晋碰了碰。 …… 倒悬山高悬海上,有一条条似水似云的水流,自海面缓缓升起,最终汇入山巅。 所有要入倒悬山的仙家渡船,都需先下海面,再顺着水道登上倒悬山。 桂夫人向镇守水道关隘之人交了一笔堪称天价的神仙钱,这才让桂花岛得入水道之中。 整整一个时辰,桂花岛终于来到倒悬山的渡口。 “桂花岛在半月后返回,若是两位要趁此机会回到宝瓶洲,可要记得早些回到渡口。” 桂夫人浅笑着从袖中取出两枚刻有“涯”字的玉牌,交到两人手中。 “我与魏兄还未曾去那剑气长城,多半要在此地再待些时日,半月之后,恐怕是没有福气再与桂姨同行了。” 陈玄温和一笑,对着桂夫人拱了拱手。 魏晋同样拱手道别。 桂夫人回了个福身礼,这才转身离去。 陈玄与魏晋对视一眼,一起踏入倒悬山。 …… 倒悬山上有九处景观,分别是捉放亭,敬剑阁,上香楼,雷泽台,灵宝斋,法印堂,师刀房,麋鹿崖,以及有道门大天君坐镇的一座孤峰。 高耸入云的孤峰之上,又有一座倒悬山最高的高楼,一年之中,有大半时间被云海笼罩,而楼顶屋檐下,悬挂有三只铃铛,据说只有道家三位掌教亲临倒悬山,才会悠扬响起。 一位道家大天君正立在楼顶,俯瞰山下之人,他忽然抬起头,望向屋檐一角。 檐下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 整座倒悬山猛地一颤。 “师尊?师叔?!” 道门天君再不复此前的高人作派,轻挥拂尘,便朝着山下去了。 “切莫轻动。” 一道声音在天君心湖中响起,这声音极为轻柔,可在这位大天君耳中,却如同炸雷响起。 因为那道声音属于陆沉。 “弟子拜见师叔。” 天君止住脚步,转而进入楼中,对着那三副画像最靠右的一副打了个稽首。 “师叔重归浩然天下不过三载,为何忽至倒悬山?” 这位道家大天君,是道家二掌教的真传弟子,脾气秉性与师尊颇有相似之处。 “贫道身在宝瓶洲,来倒悬山的另有其人……” 陆沉立在大骊国边境,抬起头来,望向那颗骊珠。 “莫非是……” 大天君身材高大,面容不过是中年模样,他抬起头,望向陆沉画像右侧的那一片空白。 “切莫轻动……” 陆沉的声音从数十万里外传来。 “谨遵法旨。” 大天君再度挥动拂尘,荡平了心湖涟漪,去往楼外,望向倒悬山的那座渡口。 …… “倒悬山九景之中,灵宝斋是唯一一家可以置换灵物的所在,你我二人穷的叮当响,还是先去此处,再做他想吧。” 陈玄不断抖搂衣袖,却也只堪堪抖出一百多枚雪花钱,也就够一人去往剑气长城,更毋论此后的耗费。 两人都是宝瓶洲人士,而倒悬山聚拢了天下九洲之人,所言大都是中土神州的雅言。 陈玄与魏晋连蒙带猜,终于寻到了那一座灵宝斋。 “两位贵客是要买些天材地宝,还是符箓丹药,小店不敢说应有尽有……但也差不离了。” 门童一见两人,连忙笑脸相迎。 陈玄与魏晋对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用宝瓶洲雅言出声。 “我是来卖符的。” 门童闻言一怔,面上笑意更盛,用有些蹩脚的宝瓶洲雅言回应。 “两位贵客请上二楼。” 门内走来一位清秀少女,笑盈盈地领着两人上了二楼。 陈玄环顾四周,却见一座座木架上摆满了各色瓶罐,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张未曾“开门”的符箓。 魏晋双眸一凝,静静地盯着正坐大堂的那位白袍老者。 少女悄然行到老者身侧,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蹊跷的是,陈玄与魏晋却听不见其中内容。 “两位小友,还请将要卖的符箓取出,让老朽一观。” 老者笑了笑,用纯正的宝瓶洲雅言说道。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我叫阿良 , 天下修士少有人专修符箓之道,毕竟这条大道太看重资质,同样的绘制法门,在不同的人手下,便有不同的符胆灵光。 何况画符耗费甚巨,单说那符纸丹砂,即便是最寻常的材质,也需以雪花钱计数,比那吞金窟一般的本命飞剑也不堪多让。 符箓之道,自是艰深,但却是一条有望登顶的大道。 且不说那神出鬼没,来历非凡的三山九侯先生,更不提那腰挂桃符的道家大掌教,就是名动浩然天下的老道符箓于玄,也是真正的山巅人物,一符便可烹煮大江大河,镇压三山五岳。 这条大道,行之越久,越是波澜壮阔,所以擅长符箓的大都是上了年岁的老修士。 因而那白袍老者嘴上虽不说,但心里却对陈玄要卖的符箓不以为意。 陈玄也不多言,只是上前几步,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看似平平无奇的黄符,递向老人。 老者笑眯眯地单手接过黄符,单凭那符箓的材质便已可断定此符不入流,只不过当他见到那符箓全貌时,却陡然一惊。 “咦,此符分明是以凡俗黄纸丹砂所制,可符胆灵光却是不弱。” 他悄然运转法力,体内山河灵气叩关走脉,仅以一丝破开符胆。 轰。 一道粗如手臂的紫雷自天而落,如同枯树分枝,劈向灵宝斋。 孤峰之上,小楼之外。 倒悬山大天君轻挥拂尘,这才将那道雷霆驱散。 “敢问小友可是出自宝瓶洲神诰宗?” 白袍老者咽了口唾沫,连忙以灵气关上符胆大门,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是元婴境修为,又精通符道,这才能入灵宝斋做客卿,自然能够察觉那一闪而逝的雷霆之威。 “前辈好眼力。” 陈玄笑了笑,魏晋立在他身侧,面色极冷。 “奇哉怪也,此符绘制法门与浩然天下现存的符箓迥乎不同,但却又在某处殊途同归,莫非这是贵宗不传之秘……” 老人喃喃自语,忽然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僭越,于是话音戛然而止。 “不知此符作价几何?” 陈玄淡然一笑,未做解释,反而询问起了符箓价值。 “此符虽材质粗劣,但神意饱满,更是在绘符法门上另辟蹊径,若是在符道大家手中,便是无价之宝。 自然,即便落在寻常修士手里,也是一道威力极大的雷符,几乎可以比拟金丹剑修倾力一剑。 公子若是有意出售,不如……三枚谷雨钱?” 老者自知看走了眼,此刻难免有几分心虚,因而并未压低此符价格。 魏晋闻言双眸一亮,若有所思地望向陈玄怀中。 陈玄有些讶异,他本以为此符至多值几枚小暑钱,不想竟是溢价不少。 他压下纷杂的心思,再度从怀中取出了一道符箓,是那抱朴子大符之中的厌怪符,专克山精水怪。 “两道符,十枚谷雨钱。” 陈玄温和一笑,笑容真诚。 …… 孤峰山脚下,有一座白玉石砌成的广场,正中央立着两根数十丈高的白玉柱,一大一小,其间有水如镜,不时有几个小道童往返其间。 大柱之侧,有位穿着宽大道袍的小道童,头顶鱼尾道冠,正坐在蒲团之上,翻阅道卷,几个更小的道童从镜中钻出,朝着他扑去,却被一指点到数丈之外。 小柱上栓了根绳子,连在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剑客身上,他盘腿而坐,抱剑而眠。 陈玄与魏晋自广场外翻过铁链,来到两座柱子之间。 小道童忽然停止了翻阅书卷的动作,他微微侧首,似乎是在听些什么,一息之后,他诧异地抬起头,望向陈玄。 “想进就进,不必跟我废话。” 道童似乎有些生气,于是语气有些冲,可言语却又……有些卑微? 抱剑汉子悠然醒转,诧异地望向小道童。 “二天君,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话虽如此,抱剑汉子也并未阻拦,反倒对着陈玄二人点了点头。 魏晋看了看陈玄的背影,思忖片刻,却想不通其中关窍,难不成神诰宗真传的身份就如此管用? 陈玄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并未多礼,反而率先踏入镜中。 魏晋对着抱剑汉子和小道童拱了拱手,随即跟了上去。 “没道理啊……” 小道童抓耳挠腮地望着那泛起涟漪的镜面,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差在哪儿了。 这小道童看似童真未泯,实则却是道家大掌教的真传弟子,他早已是仙人境修为,更是这倒悬山的第二把交椅。 “你一个道门天君,怎么会没道理? 那两个小子,剑气一个比一个纯粹,比起我老张当年,也是不差的。” 抱剑汉子扯了扯栓在柱上的绳子,这才笑着望向道童。 “小子?你倒是敢叫,有你后悔的时候。” 小道童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却故意布下了一座小雷池,隔绝了声线。 抱剑汉子挠了挠后背,换了个姿势,侧卧柱旁。 …… 不知有多长,不知有多高。 这座城墙,已然在浩然天下的边境屹立了万年之久。 长城之上刻着十七个大字,即便相隔千里,依旧能看清字形,足见此城之巨。 陈玄与魏晋一跨入镜中,便觉得似乎是换了一座天地。 即便陈玄早已习惯了类似骊珠洞天一般的无法之地,此刻依然有些难以适应。 他初次出小镇时,灵气倒灌如同飞瀑,而此时,却是万年剑气倒灌,仿佛要将他三百六十五穴窍,连同丹田气府一齐刺破。 这便是万年以来,浩然天下少有下五境中五境修士来此的原因之一。 魏晋立在陈玄身后,面色煞白,双眸紧闭,腰间长剑不断震颤,似在心中与人问剑。 陈玄心知不能任由剑气继续肆虐,于是心念一动,一青一灰两把飞剑自穴窍而出,在顶上用剑气画了一个金色圆圈,天地间的剑气,再也难以入他体内丝毫。 “小兄弟,多亏你才让我我赌赢了一把。” 汉子满脸胡茬,不修边幅,他来到陈玄身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是金色圆圈瞬息消散。 “你……” 陈玄咽下一口鲜血,欲要发难。 “我叫阿良,是个剑客。” 汉子嘿嘿一笑,又去拍了拍魏晋的肩头。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老大剑仙 有些奇怪,寻常修士踏入倒悬山的水镜之中,也不过是进入剑气长城之内的城池,而不是径直登上城头。 陈玄与魏晋并未施展术法,也未用任何法宝符箓,却兀地跨越百里,仿佛是被人拘押到了此处。 “此人定是上五境无疑。” 魏晋抹去嘴角的溢出的鲜血,以心弦传音之术对话陈玄。 自称阿良的汉子似笑非笑地望向魏晋,也不戳穿,只是对着城下招了招手。 “狗日的阿良,定然是和那小子串通好了,否则一个中五境剑修,怎会以飞剑画雷池的神通?” “我家那婆娘偏偏中意这心眼忒坏的男人,晚上上炕都会叫他的名字,真他娘没天理。” 城下一座面馆外,几个衣着破烂的汉子凑在一块,骂骂咧咧地对着城墙上的阿良比中指。 “前辈如此修为,何必为难我兄弟二人?” 陈玄被充斥天地的驳杂剑气所伤,他连忙运转《云上琅琅诀》,丹室灵气化作水龙,一路叩关走脉,待到稳固山河,这才抬起头,用宝瓶洲雅言问向阿良。 “小兄弟,你可是来自宝瓶洲大骊国?” 阿良对陈玄的怨言置若罔闻,反倒问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陈玄再度祭起飞剑,画了个金色圆圈,暂时禁绝了那万年积攒的磅礴剑气。 “你真当我宝瓶洲人士好欺辱?” 陈玄引动心湖小楼之上的一把无形道剑,暗自警惕,只待汉子发难,便要先行出手。 “诶,你这小子忒不懂礼数,方才还叫我前辈,怎的此时又变了称谓? 我这么英俊潇洒,怎么会是坏人?” 阿良捏着下巴,侧着脸望向远方,面上故作忧郁之色。 陈玄望着汉子那幅邋遢面庞,暗叹此人“剑”道之高。 “那小子,你怎么还没吐完血?死没死,没死就过来让我给你瞧瞧。” 阿良双手叉腰,笑呵呵地望着依旧在呕血的魏晋。 陈玄无奈地揉了揉脸颊,一把将魏晋拽了过来,这家伙是观海境巅峰修为,距离龙门境只差一线,因而受剑气波及极大。 阿良不等陈玄撒手,便一指点在了魏晋眉心,瞬息镇压了他体内千丝万缕的驳杂剑气。 “你们宝瓶洲修士的剑道资质,都不差啊,怎的近几百年无有半个本土上五境剑仙?” 阿亮收回手指,迷茫地挠了挠脑后。 陈玄也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汉子,除了性子跳脱了些,境界高了些,倒也没什么坏心。 “前辈方才一见我边说什么……赌赢了,却不知这是何意?” 他笑着抬起头,望向汉子双眸。 阿良讪讪一笑,这才出言解释。 “我见你们二人要入剑气长城,便与城中的几个汉子打了个赌,赌你能不能扛住剑气倒灌一息……” 魏晋再度咳了口血,抬起头来,死死地盯住阿良。 陈玄面色一肃,再度开口。 “是前辈将我二人羁押到了此处?” “不是他,是我。” 老人从远方缓缓行来,他眼窝凹陷,颧骨突出,穿着一身灰袍,他的身材不算高大,但却让人无法忽视——他似乎与整座长城融为了一体。 “看好了,这老头才长的像坏人!” 阿良嘿嘿一笑,不等老者动作,便拔出腰间长剑,化作一道剑光一闪而逝。 “哼。” 老者冷哼一声,两指一捻,自天上落下一缕金色剑气,直直落向那道剑光上,将阿良击落在城中。 “狗日的阿良,又来祸害老子的美酒。” 城中一阵鸡飞狗跳,不时传来怒骂声。 “他是剑气长城最大的一颗老鼠屎,仗着修为尚可,在这城中肆意妄为惯了。” 老者面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和善的神色,若是让剑气长城本土的剑修见了,恐怕以为是见鬼了。 “东宝瓶洲陈玄,见过老大剑仙。” 陈玄两指一抹,将不断颤栗的两把飞剑收入了养剑葫中,当下便对着老者一拜。 魏晋后知后觉,连忙对着老者拜去。 “不愧是骊珠洞天的修道良材,果然机敏过人。” 老大剑仙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抬手,将两人扶起。 陈玄有些汗颜,他之所以能一语能道破玄机,并非是依靠猜测,而是因为他的心神曾随一把铁剑跨越两洲山河,来到剑气长城,并且见过眼前这位老大剑仙。 “你们既然来了,便安心住下,好好练剑,若是遇到剑术桎梏,便去求教这城里的上五境剑修,当然,问那颗老鼠屎也未尝不可。” 老大剑仙笑了笑,一挥衣袖,便消失不见。 陈玄环视四周,却见城上远处孤零零地立着一间草屋。 “魏兄,你我二人不如就住在这城头之上,既可以剑气淬炼体魄,又可磨砺剑意,你看如何?” “要在此处跻身龙门境,恐怕不会简单,不过正好遂了我的愿。” 魏晋淡然一笑,随即盘腿而坐,眉心掠出一把三寸雪白小剑,悬在空中,与那积攒万年的剑气对抗。 陈玄却并未立即修行,反倒悠哉悠哉地立在原地,望向南方的那一座荒凉战场。 一只又一只黑色蚂蚁聚在一处,化作一线浪潮,不断朝前翻涌,城内不时有剑光祭起,随即跨越城头,砸向浪潮之中。 “浩然天下亏欠剑气长城多矣。” 陈玄慨然一叹,他下定决心,要去那战场之中走一遭。 “这话确实不假。” 阿良轻叹一声,认真地回应道。 原来这佩剑汉子竟悄然回到了城头上。 “方才就是前辈将我们羁押进来的吧。” 陈玄并未回头,也不再以飞剑画雷池禁绝天地。 “方才你咽血是装的。” 阿良没有否认,反倒是戳穿了陈玄刻意营造的假象。 他的家乡在浩然天下中土神州,他那位老爹更是来头极大,因而他自小便知晓许多秘辛。 陈玄身上的那一件法袍,落在十三境以下修士眼中,自然是看不出端倪,可在他眼里,如同一盏亮晃晃地灯笼。 道祖穿过的法衣,自然不是凡俗之物,已然可以自成小天地,隔绝剑气自然也不在话下。 “所以你也是十三境?还是十三境剑修?” 陈玄转身,笑意温和。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剑气十八 , 剑气长城坐落在浩然天下与蛮荒天下的边界处,万年来始终屹立不倒。 此地规矩,凡是能取飞升境大妖头颅者,可在城头上刻字,万年来,城上已刻了十七个大字——道法,浩然,西天,雷池重地,剑气长存,齐,陈,董。 不是没有妖族登上过城头,三千年前,最凶险的一次,剑气长城一位有望入十四境的飞升境剑修,在连斩两位飞升妖修后陨落,甚至来不及刻字,最后城头上只剩下老大剑仙一人。 不过即便妖族再凶猛,战事再惨烈,这座城头也未曾沦陷过。 就似永远悬挂在蛮荒天下夜幕的那三轮明月,剑气长城上,也有一位永远立在城头的老大剑仙。 老大剑仙在,剑气长城便在。 万年前,最早的那一波剑修赌输了,自此变成刑徒,流徙浩然与蛮荒的边境。 万年来,剑气长城都无有几个剑修能够离开此地,甚至终其一生也未曾去过倒悬山。 并非所有人都甘愿画地为牢,剑气长城之中,依旧有不少人对浩然天下心生怨怼,只不过碍于大势不得不去往战场。 自然,这些人终究是极少数。 顶上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从城墙另一头而来,她来到陈玄与阿良身侧,歪着脑袋,望向那白衣少年。 “你是谁,从哪儿来的?” 小姑娘掰了掰仅剩的一颗门牙,牙齿摇摇晃晃,几欲脱落。 阿良笑着伸出手,想要揉一揉小姑娘的脑袋,却被一拳挡了回去。 “滚远点,别来烦我。” 小姑娘气恼地跺了跺脚,城头为之一震,甚至惊醒了正在与剑气问剑的魏晋。 阿良稳稳地立在原地,笑眯眯地说道。 “别看她长的像小姑娘,算起年龄来足以做你的祖祖祖奶奶了。” 陈玄倒也不怎么惊讶,毕竟昔日他随老剑条跨洲而来时去,恰好看见了她砸向战场的壮观场面。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方巾,其中包裹着几块桂花糕,是桂夫人送给他的。 小姑娘鼻子动了动,轻轻一笑,废了老大的劲跳起来,硬是拍了拍陈玄的肩头,这才接过糕点,一口吞一个,三下五除二便吃了个干净。 “糕点不错,下次来了记得多带点。” 小姑娘满足地舔了舔手指,随即转身离去,不再看陈玄一眼。 “这位前辈是什么境界?” 陈玄知道阿良言行无忌,除非犯忌讳,否则都会知无不言。 “十三境剑修。” 阿良望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笑了笑。 魏晋醒转不久,闻言如遭雷击,他虽早就听闻此地剑仙多如牛毛,但随随便便来一个人就是十三境,未免有些太过离奇。 “对了,今日我难得赌赢一次,赚了不少,只不过都拿去还债了,就不给你们分润了。 不如这样,我传你们两人一道剑诀充当赔礼,如何?” 阿良似乎良心发现,竟是提出要给两人赔礼,要知道此地剑仙哪一个没被他阿良忽悠过? 哦,老大剑仙除外,这位他打不过。 “却之不恭。” 陈玄解下腰间养剑葫,递给阿良,后者接过葫芦,狂饮一大口美酒,也不顾嘴角沾染的酒渍,便以心弦传音之术将剑诀授予两人。 “剑气长城屹立此地万载,无数位经过多年厮杀,总结出了一道剑诀,名叫剑气十八停。 顾名思义,便是让剑气经由穴窍时,停滞十八次,每一次停滞的时机与轻重都有极大的讲究。 阿良我天生奇才,以此剑诀为基,改动一二,让这剑诀效用更甚,你们且听仔细了。” 随后,阿良便将运气的路径,剑气停滞的穴窍,以及轻重快慢的法门都传给了二人,并叮嘱两人不可轻易传给浩然天下之人。 “阿良前辈,你既无有敝帚自珍之念,又为何不让我等将此剑诀发扬光大?” 魏晋有些不解地问道。 “怕只怕让蛮荒天下得了这剑诀,给那几位妖族的大剑仙平增几分杀力,届时便说不清是福是祸了。” 阿良笑着出言道。 魏晋恍然大悟,也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修习法诀,十息之后,他竟已可气停十二。 “阿良,我从一处小洞天得了一道法诀,走的也是停气的路子,只不过这门法诀要停十九次,而且只会越来越快,不会减慢丝毫。” 陈玄在初闻“剑气十八停”五字时,便想起了另一方世界的另一位天才。 那人在少年时便创出十九停法门,凭此竟可逆战神仙,最关键的是,她是陈玄的弟子。 “有几分意思,你且说来让我听听。” 阿良双眸一亮,饶有兴致地说道。 陈玄便将白狐儿脸的十九停法门,详细地说了一遍。 十九停也好,十八停也罢,其实都是运气养气的法门,只不过前者是运真气内力,后者则是搬运灵气法力。 阿良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块小木板,他一手握住长剑剑柄,在那不过巴掌大小的木板上不断刻字,记录着十九停法门。 “这人是个不输于我的天才,可惜局限于一方小天地中,难以挣脱樊笼,否则入十三境轻而易举。” 阿良收剑入鞘,端着木板,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陈玄闻言一怔,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来。 “小天地?” “是啊,小天地,这十九停法门虽与四座天下的修行方式大有不同,但从根基上却有相似之处,若是我猜的不错,这法门应当来自四座天下的某处隐蔽洞天之中。” 阿良此刻并不是那幅玩世不恭的模样,反倒很是正经,正经到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有此法门,剑气十八停兴许可以变成十九停,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见见这位天才。” 阿良望向蛮荒天下夜幕中的三轮明月,轻声叹道。 他打算再一次去那蛮荒天下之中,和几个老朋友喝喝酒,和几个老对头打打架,这才是他阿良应该有的生活。 “真会有那么一日吗?” 陈玄说完这句话遍沉默了起来。 (月末照例求个月票,嘿嘿。)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女子剑仙 , 天将明,剑气长城以南千里,蛮荒天下天幕上依旧悬挂着三轮皎洁明月。 陈玄与魏晋枯坐城头一整夜,与空中残留的剑气剑意抗衡,据说曾有年轻修士,得到了远古剑仙的遗泽,自此剑术大进。 魏晋仍然在龙门境的门槛外徘徊,难以窥得此境真貌,陈玄初入龙门境,一时半会估计也是破不了境。 “不如下城头,去那战场中走走?” 陈玄望向远方,却见一道黑色的线条正在缓缓逼近。 若说北俱芦洲是苦寒之地,那么蛮荒天下便是穷山恶水,灵气匮乏到了一种极致,若非天幕之上有三轮月,万年不断提供月华,这座天下的上五境妖修数量,恐怕要打一个对折。 这便是妖族耗费万年也要与剑气长城死磕的症结所在。 “固所愿,不敢辞也。” 魏晋缓缓起身,抱着银白葫芦饮了一口酒。 “要下城头?” 阿良悄无声息地来到两人身后,笑着望向那渐渐逼近的妖族大军。 “按道理来说,外乡剑修,除非上五境,否则不可轻易下城作战。 不过老大剑仙看重你们二人,没准会破例让你们去那战场走一遭。” 阿良伸出一指,对着城上远处的草屋轻轻一点。 一道雪白剑气自天上垂落,粗如瀑布,落向那草屋顶上。 “活腻歪了?” 老大剑仙的声音传来,于此同时,有一道极其细微的金线渗入剑气瀑布之中,瀑布瞬息分崩离析。 老人来到了三人身前,淡漠地望了阿良一眼。 “又有什么狗屁事?” “这两个小子要下城头。” 阿良嘿嘿一笑,丝毫不惧。 “自无不可,只不过他们都未跻身金丹,需要剑师雇从跟随,你亲自去?” 老大剑仙似笑非笑地瞥了陈玄与魏晋一眼,两人却不明所以。 “我若是亲自下场,恐怕来的就是十二十三境的大家伙了,这两个小子保命都难,谈何历练?” 阿良风骚地将额前长发捋到脑后,老大剑仙熟视无睹,只是祭出一缕剑气,去了城下某处。 不多时,一个身穿青色襦裙的女子剑仙来到了城上。 “呦,这不是松花姐姐嘛,几日不见,这小腰愈发纤细了。” 阿良双眼迷离地看着那女子剑仙,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欣赏”。 “老娘没功夫和你瞎扯,滚远点。” 女子剑仙笑骂一声,视线扫过陈魏二人,这才望向老大剑仙。 “今日他们初下城头,由你照拂一二,看着点,别让他们死了就是。” 老大剑仙轻抚胡须,也不等那女子剑仙回应,便转身离去了。 “修为稀松,模样倒是俊的很。” 女子剑仙笑眯眯地盯着陈玄与魏晋的面容,若非她本就姿容不俗,倒有些像是拐卖孩童的拐子。 阿良眉头微蹙,轻咳一声,这才摊手指向自己。 女子理都不理他,继续说道。 “我叫谢松花,玉璞境剑修,来自皑皑洲,算是你们半个同乡。 战场之上不比你们在家乡的小打小闹,下去是真会死人的。 若是你们非要强出头,入了险境,可别指望老娘搭上性命去救。” 谢松花笑眯眯地便将这些不近人情之言倾倒了个干净,似乎生怕被二人牵连。 万年来,不知多少剑仙为了搭救后辈而葬送了性命。 她谢松花既然来了这座剑气长城,本就不指望能活着回去,只是不能死的太不值,起码也得杀几个上五境妖修吧? 陈玄对此并无异议,魏晋也不怎么在乎,两人都不是那种天真到以为所有人都得围着自己转的傻子。 阿良被晾在一旁许久,此刻正做那呕心之状,可惜无人理睬。 “既然你们二人都无异议,那便随我下城杀敌!” 谢松花看不上自己那座被剥夺了“北”字的家乡皑皑洲,这才仗剑远游至剑气长城,这是她此生最无悔的一个决定。 一玉璞一龙门一观海,三剑修齐化流光,自城头落下,直朝着那黑压压的妖族大军而去。 剑气长城城上城中,一道道剑光祭起,有上五境的本土剑修,也有下五境中五境历练的本土剑修,有老人,有孩童,有男人,也有女子。 一位位剑修祭剑而起,化作一道七彩洪流,最前端是一位女子,她的模样不算出挑,可身段极美,尤其是那双腿,极其修长,她率先出剑,一剑斩下,便将妖族前线破开了一道口子。 “那是何人?好猛的剑!” 魏晋立在雪白佩剑之上,望着那女子剑仙,双眼放光,自然不是他动了春心,而是动了剑心。 “剑气长城巅峰十大剑仙之一,女子剑仙,仙人境剑修陆芝,也是咱们浩然天下的同乡。” 谢松花隐匿剑气剑意,只显露元婴修为,她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以心弦传音。 陈玄望向妖族大军的最前线,那条看似纤细的黑线,实则是一头头未曾化形的下五境妖修。 “魏兄,你我二人一齐出剑,互为犄角,不可分开,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陈玄身形一滞,随即化作云雾散开,下一瞬便出现在了妖族大军前线上空,他左手捏着一把半仙兵品秩的八卦镜,右手祭出一簇三昧真火,真火入真镜,化作火龙朝着妖修肆虐而去。 “他娘的,这下定要惹出一两个元婴不可。” 谢松花随手劈下一剑,将那下五境蛇妖分成两段,这才暗骂着望着陈玄。 魏晋望向陈玄大显神威的背影,愣了愣,不是说好互为犄角吗?你这让我怎么犄? 火龙肆虐,在妖族前线蔓延开来,不断沾染,将形貌不同的一只只妖焚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谁家的小子?” 一对夫妇自半空中路过,二人俱是十二境的大剑仙,他们诧异地望向落入妖族大军之中的陈玄,狐疑地问道。 下五境妖修虽然修为浅薄,但却是妖族大军数量最多的存在,群蚁噬象,这些妖族凭借数量也可以将一位中五境剑修耗死。 魏晋见陈玄身入险境,也同样落入大军之中。 正文 第五十章 战场厮杀 ,逆行诸天的剑客 万年厮杀,妖族与剑气长城的剑修,可谓是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蛮荒天下的妖修数量较剑气长城的剑修,多了不知几千万倍,但终究是下五境多,上五境少,而且尚有许多大妖在沉眠,因而这些年来只有一次攻上城头。 下五境多也有好处,那便是有数不胜数的大军。 剑气长城死去的中五境剑修,一小撮是被大妖袭杀,剩下的便都是被生生耗死。 妖族大军最前线,一只只妖怪显露真身。 一头吊睛白额猛虎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一位来战场历练的下五境剑修。 一条粗如水桶的巨蟒,将少女勒住,一点点碾碎她的骨骼。 一只大如面盆的毒蝎子,高高翘起尾巴,朝着一位金丹境的女子剑修背上蛰去。 这便是这世间最为惨烈的战场。 剑修与妖族的恩怨,可以追溯到万年前,经过这些年的发酵,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陈玄却不管那许多,只顾着不断施展术法神通,他并未出剑,自然是为了藏拙。 魏晋立在他身后,不断挥剑,一道道剑气将扑来的妖族尽数斩开,他不时望向身后,却见陈玄身前已无妖修。 陈玄祭起那方白玉大印,升在天空之中,越来越大,“上善若水”四字中的“水”字隐现流光,聚集水运,凝成了一条磅礴而湍急的水流。 大河自天上垂落,动静之大,堪比玉璞境剑修出剑,惹得方圆百里的十多位元婴玉璞妖修蠢蠢欲动。 “这是浩然天下哪一座道家宗门的嫡传?” 女子剑仙深入妖族大军正中,每一次剑尖落下,便有一头金丹或是元婴妖修殒命,她祭出一把本命飞剑,将方圆一里的妖族尽数清空,这才望向前线某处。 她叫陆芝,因为双腿极其修长并且来自浩然天下的缘故,没少被阿良纠缠。 “你们神诰宗真有钱。” 魏晋忙里偷闲,偷偷摸摸地饮了一口酒,随即由衷赞叹道。 可不是嘛,两人来到战场之中不过半刻,可陈玄却先后祭出乐一把半仙兵品秩的照妖镜,一方品秩更高的水字印,在这妖族大军之中肆虐,如入无人之境。 陈玄笑了笑,却并不怎么在意,他想了想,轻轻抖袖,便有数以百计的黄符自袖中飞出。 他在倒悬山灵宝斋中,不止卖了两道符箓,还买了不少符纸丹砂,品秩虽不算上乘,但也耗费了几百颗雪花钱,自然是比世俗的寻常材料要灵验几分。 《抱朴子》内篇之中,记载了近百种大符,陈玄钻研良久,也不过学了小半。 数百张符纸悬在空中,分别占据空中的一处位置,远远望去,就似一个倒扣的黄色大碗,将陈玄与魏晋笼罩其中。 陈玄方才借照妖镜和水字印施展水火道法,已然惊动了十多位元婴妖修,此刻,正有几位化形妖族潜行而来,欲要将两人扼杀。 谢松花立在距离两人十里处,一边出剑杀妖,一边注意着陈玄二人的境况。 “本事与模样一般,都不差,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出什么风头嘛!” 她嘀嘀咕咕地碎碎念道,随即一剑斩下,又杀了一位中五境妖修。 男子身着一袭褐色长袍,头上却生着一对犄角,显然是一位牛妖或是羊妖。 他一脚蹬地,便将大地踩的龟裂开来,如同蛛网一般蔓延一里,甚至误将不少下五境妖修碾成了肉泥。 他身在半空之中,微微曲肘,收拢腰腹,随即一脚踏向陈玄顶上的那座符阵。 妖族以体魄坚韧著称于世,若是有妖修踏入武道,自然更是锦上添花。 纯粹武夫已是一条断头路,最顶端也不过是十境,虽说第十境最顶尖的存在也可以力战飞升,但毕竟寿数短了许多,不是四座天下的主流。 练气士只要可以御物,便可飞行,可武夫确不然,必须要第八远游境时,方可御风而行。 褐袍男子看似是以肉身借力腾跃空中,实则是在掩盖自己的境界。 妖族的武夫,杀力要较寻常的人族同境武夫高处不少,这位褐袍妖族武夫,足以看做大半个元婴境。 褐袍男子一脚踏下,符箓被破开符胆,开了门,骤然发威,便有一道粗壮雷霆落下,将他击退百丈。 “这小子究竟是谁的弟子?难不成是北俱芦洲火龙真人嫡传,或是符箓于玄新收的传人?” 谢松花本欲出剑,见状却反倒不急了,优哉游哉地出剑,将一头头中五境妖修斩杀。 “此子不过是中五境修为,遍已有如此杀力,此时不除,将来必成大患!” 褐袍妖族武夫以蛮荒天下雅言大声喝道,妖族大军之中,潜行暗处的十多个元婴妖修一齐出手。 万年前,四座天下毕竟是在一处,因而妖族也有剑修,也有精通道术的存在。 三把样式色泽不同的飞剑,以迅雷之势朝着陈玄二人刺去。 符阵再次被惊动,四道符箓分别化作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之象,坐镇四方,朱雀振翅,将三把飞剑硬生生吞入腹中,这才消散不见。 “速退,去请上五境的前辈来此,方可破开符阵,诛杀此獠!” 褐袍妖族武夫见事不对,连忙呼唤道。 那三个失去了本命飞剑的元婴妖修,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把远处观望地谢松花看得直乐。 “也不知是何人能教出这么猥…稳重的弟子,想来那师父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谢松花身形一动,雪白剑光化作直线,将眼前的妖族军队一分为二。 浩然天下骊珠洞天外,陆沉正立在小镇之外,与那看门人讨价还价,忽然一怔,随即面南而立,视线跨越两洲,径直落在剑气长城之外,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于是哈哈大笑。 青冥天下天外天,少年模样的道士盘坐在一朵莲花之上,忽然睁开了眼眸,望向浩然天下边境,接着,又望向那座骊珠洞天。 陆沉的笑声戛然而止,郑大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小镇之中,齐静春坐在学塾书房之中,桌上三教书卷无风自动。 “有朋自远方来……” 儒士一笑,春风便生。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大妖纷至 这座战场自亘古便已存在了。 万年光阴之中,无数位剑修与妖族陨落于此地,最终化作灵气散在天地之间。 很多年前,剑气长城有个姓董的年轻人,独自仗剑去往蛮荒天下腹地。 他一路南行,见妖斩妖,最终硬生生杀穿了一座天下,以十三境大剑仙之姿回归剑气长城,顺带着提了一个飞升境妖修头颅,在那城墙上刻个“董”字。 自此以后,妖族再也不会轻视剑气长城的任何一个年轻人。 陈玄与魏晋背对而立,各自负责身前百丈的战场。 魏晋出剑已不似方才那般不留余力,剑剑迅猛看似霸道,但难免有些得不偿失。 那座符阵依旧悬在两人顶上,如影随形,许多妖修甚至来不及近身,便化为飞灰。 这样的局势自然大好,魏晋也得以有闲暇揣摩如何出剑效率最高,但妖族也不全是傻子,那几位退走的元婴妖修,此刻又蠢蠢欲动起来了。 谢松花看似无心地接近两人,每一次出剑的威势都在金丹与元婴之间徘徊。 陈玄不断施展着五行术法,却始终未曾出剑,相较于飞剑掠空,他其实更习惯于手持三尺青锋。 水火化龙,俱有井口粗细,盘旋而出,将一头头巨大妖物碾碎焚尽。 “好厉害的小畜生。” 符阵之外三里处,一位身着白袍的老人潜在妖族大军之中,他双手垂膝,腰间挂剑,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望向陈玄。 “猿前辈,若是晚辈瞧的不错,那小子腰间挂着的,多半是一枚品秩不俗的养剑葫。” 褐袍妖族武夫立在白袍老人身后,谄媚一笑。 “那便更该死了。” 老人微微一笑,轻拍剑鞘,青色剑气瞬息而出,将身前三里的一切斩断,直朝着符阵而去。 谢松花见状眉头一蹙,以她的眼力,如何看不出这是一位玉璞剑修的递剑? 这位女子剑仙一直不愿暴露真实修为,因而只握了一把制式仿剑,并未动用背上绿竹匣中的佩剑。 此刻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她便不再犹豫,背上绿竹匣中长剑祭出,她凌空跃起,手握长剑,朝着那青色剑光劈去。 谢松花并非出自皑皑洲的高门毫阀,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跨洲远游,来到这座凶险至极的剑气长城,希望借此获得战功,也好为跻身仙人境攒几份家底。 她是女子,但出剑之凌厉,丝毫不逊于剑气长城地本土男子剑仙。 一剑斩下,剑气纵横数里,不但将那把青色长剑从半空中击落,甚至将那剑身斩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豁口。 白袍老者闷哼一身,他收回长剑,身形一动,显露千丈真身。 那是一头极其高大的白猿,几乎与剑气长城的城头齐高,他背上负着一座极其高大的山岳,每一步踏下,便有数十头妖修化为肉泥。 “搬山猿?” 谢松花面色一变,这等上古遗种,不但肉身极为坚韧,更有那搬山负岳的神通。 据说东宝瓶洲正阳山上,就有一头元婴境的搬山猿做那山门护法。 “小心了,搬山猿体魄不输纯粹武夫,寻常手段极难破开他的皮肉。” 魏晋心中猛地一惊,连带着出剑都迅疾了几分,又斩杀了十多头下五境小妖。 陈玄抬起头来,双眼微眯,紧紧地盯着落下的那数十丈长的巨大脚板。 搬山猿不愧为上古遗种,脚掌还未落地,劲风便已在地上烙印出了一个巨大的脚印。 陈玄与魏晋顶上的符阵也有些晃动,不时有符箓摇摇晃晃,似要脱离。 “老畜牲,吃你奶奶一剑。” 谢松花再度挥剑,剑气分做千万道,密密麻麻如同松针,但又在即将刺向搬山猿的一瞬合而为一。 剑气刺破老猿眉心,但却被后者以皮肉锁住,不能进入其中。 搬山白猿并未被这一剑分散目光,一脚猛地踏下,顺带着将背上的巨大山岳重重砸下。 战场之上,数百道剑光瞬息而起,一齐朝着白猿脚掌刺去。 一条玉璞境老蛟显露真身,蛮荒天下不比浩然,走江无有太多忌讳,几乎算是百无禁忌,因而不乏上五境的存在。 老蛟身长百丈,长须摆动,鳞片闪烁着青色光泽,它摆动蛟尾,张牙舞爪,朝着数百飞剑而去。 那数百道飞剑或是被砸断,或是被击落,战场之中,不少剑修落入劣势。 搬山猿收回了脚掌,但那一座千丈山岳却直直地砸了下来,此山之巨,足以覆压方圆十里,因而落下之时威势奇大。 陈玄见状微微一笑,却并不畏惧,他未入上五境不假,但那数百道符箓的品秩也不低,何况他还身具好几件仙兵半仙兵,自然有恃无恐。 符阵之中,三道符箓自行脱离,分别朝着山岳之顶,山腰,以及山根而去。 此符名曰镇岳。 巨大山岳就这样在空中停滞了近十息,陈玄已收拢符阵,带着魏晋一道,朝着城墙而去。 谢松花不再隐匿气机身形,她轻轻挽起青色襦裙,打了个结,拔地而起,与那白渊双眸齐平。 一剑劈下。 一剑递出。 搬山猿挥动双拳,欲要挡下这两剑,但双眸依旧被刺中,血如泉涌。 老猿双目被戮,震怒不已,他凭借着妖族天生的灵觉,朝着谢松花扑去,一脚又一脚地踏下,将众多生灵碾碎。 谢松花自然也不傻,她瞧了瞧远方伺机而动的几个元婴妖修,还有那一位褐袍妖族武夫,一边挥剑一边后撤。 老蛟再度动身,他也不理会谢松花,反而径直朝着陈玄而去。 蛟龙大都亲水,极擅兴云布雨,上五境蛟龙尤其如此。 风云随形,雨露随落。 一条河流出现在战场之中,不分敌我,将众多剑修与妖族一齐冲刷入河。 陈玄见状一怔,不但不曾畏惧,反倒有些兴奋。 他停了下来,立在原地,祭了那一方仙兵品秩的水字大印 “道祖曰:上善若水。” 陈玄神情肃穆,缓缓念道。 白玉大印悬在半空中,忽而激起金光,大印飞起,将整条河水收入其中。 一印砸下,万年水运倾巢而出,将那头玉璞蛟龙的穴窍撑爆,金丹、龙筋、蛟须也被一齐收走。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剑斩红线 , 老大剑仙立在城头草屋外,他双眼微眯,笑着望向战场。 “道祖亲手所刻水字印,有如此威势倒也正常。 只不过你见了那位,为何依旧入了道门,不做那纯纯粹粹的剑修?” “那位是哪位?” 阿良突兀出现在老大剑仙身侧,嬉皮笑脸地问道。 “你如今是十三境巅峰修为,虽说剑术差了些,但剑势却能算尚可。 即便如此,你若是遇见了道门三位掌教,或是和你那老爹反目,多半还是打不过。 除非……” 老大剑仙收敛笑容,望向阿良,他似乎在有意提点些什么。 “除非我能寻到那四把仙剑的其中一把,加一境杀力。” 阿良淡笑着说出了答案。 “若是我没看错,陈玄身上残留着其中一把仙剑的气机。” 老大剑仙再度望向战场。 “当真是四把?中土神州龙虎山历代大天师有一把,青冥天下道老二和那玄都观孙道长各自持有一把,第四把不是在老大剑仙你的手上的嘛?” 阿良似笑非笑地望向城内某处,剑气长城中,藏着一把杀力极大的仙剑。 “既然文圣一脉的齐静春已在那骊珠洞天之中,此事你早晚也会知晓。 诚然,那一把剑,不同于其余四把,甚至可以说那把剑是天下所有佩剑飞剑的祖宗。 最早的剑道,便是在那一剑之下演绎而来的。 我陈清都活了万余年,做了不少畅快事,可若是没有万年前那位前辈传下剑道,又哪里有今日的陈清都,又哪里有天下剑道如今的盛况? 那一把剑的主人,便是剑道与剑术的起点,自然也是终点。 说白了,那四把所谓的仙剑,其实是那一把剑的仿品,至多不过是让你得以突破飞升境的杀力桎梏。 可若是得了那一把剑,便足以让你阿良有直面三教祖师的底气。” 老大剑仙神情有几分恍惚之色,似乎在追忆亘古前的岁月。 这位已有万余年道龄的老人,在当年也是一位极其年轻的剑修,也是最早的剑修。 “老大剑仙,能不能给我透个底儿,在这剑气长城之上,你究竟有没有把握与三教祖师一战?” 阿良今日也难得正经一回,竟是问出了这样一个严肃至极的问题。 “三教祖师各自合道一方天下,我一旦离开此地,自然是敌不过。 可若是三教祖师至此,那我陈清都即便胜不过,也要让他们伤筋动骨。” 本命陈清都的老剑仙,因为年龄极大,因此得了一个“老”字,又因为剑术极高,得了一个“大”字,因而才被称作老大剑仙。 可他的剑术究竟有多高,世人却无从得知,甚至即便是阿良,或是陈齐董三位城头刻字之人,也并不知晓。 时至今日,阿良终于从老大剑仙嘴中撬出了这个惊天秘辛。 三教祖师是十五境,当世唯三的十五境,他们坐镇各自天下之时,便是真正的无敌。 即便他们离开合道之地,但依旧是十五楼的最顶峰境界,万余年的深厚修为,世间又有何人能接这三人一招? 但他陈清都能,甚至在这座剑气长城之中,他可力战三教祖师。 “老大剑仙,您老还有什么压箱底的剑术,尽管扔给我阿良,不需十年,保管让你这一脉剑术开枝散叶。” 阿良再度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貌,老大剑仙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伸出两指,轻轻一捻,顺手向上一提,便将陈玄与魏晋二人自战场之中掠到了城头之上。 “老大剑仙,这可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阿良双眼微眯,似笑非笑。 老大剑仙立在城头万载,见过了不知多少位天纵奇才的年轻剑修,那些人里,不乏有望入十三十四境的顶尖天才,但他陈清都又何时干预过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见多了生死,也就不愿再去在意了。 可今日的陈清都却一反常态,竟是主动出手,将陈玄与魏晋剥离战场。 虽说依着目前的形势,陈玄自可凭借层出不穷的底牌安然逃脱,但这也并不是老大剑仙忽然出手的缘由。 “有人告诉我,你的剑磨好了。” 陈清都并未理会阿良的质疑,反倒露出和蔼的笑容,望向陈玄。 阿良瞳孔微微一缩,他想起了老大剑仙对于那五把仙剑的评价,此刻正在怀疑陈玄是否得到了杀力最大的那一把。 “老大剑仙,您认识她?” 陈玄有些惊讶,他本以为那位女子剑灵应当是极其隐秘的存在,不想竟是从陈清都口中得知了有关她的消息。 魏晋立在陈玄身后,面上无喜无悲,他在此前的一个时辰中,出剑不下万次,此刻已得了不少感悟,似乎破境之机就在眼前了。 老大剑仙笑了笑,但并没有回答陈玄的问题,反倒极其难得地抽住了腰间长剑。 剑气长城之上刻着“剑气长存”四字,而陈清都的佩剑,就叫做“长气”。 万年来,很少有人能让陈清都煞有其事地拔剑,最早登天一战算一次,与两位老友去往蛮荒天下问剑算一次,三千年前斩杀登上城头的那几个大妖算一次,初次之外,便是今日了。 “你又一个极好极好的师兄,可惜他的道法又是较高极高,心思又是极沉极沉,你修为尚浅,还是要小心些行路才是。” 陈清都就像是一位和蔼的长辈一般,在与陈玄唠家常。 可无论是阿良或是魏晋,却都明白这只是假象。 老大剑仙拔剑了,金色剑光拔地而起,几乎要斩开天幕。 陈玄忽然低下头,望向手腕,却忽然发觉腕上系了一根纤若发丝的红线,那根红线牵扯了很远很远,从城头一直到倒悬山之外,又跨越两洲,到了宝瓶洲神诰宗。 剑气落下。 红线斩断。 神诰宗清凉峰,贺小凉牵着白鹿,立在溪涧草屋外,她抬起头,望向南方。 听陆小师叔说,陈师兄去了南边很远很远的地方。 红线断了。 贺小凉觉得少了些什么,可却又觉得什么也没少,她依旧在等着陈师兄归来。 红线断了。 陈玄觉得少了些什么,也真的少了些什么,他望向北方,眼神晦涩。 “师兄当真是道法通天。”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猛是不猛 , 魏晋破境了。 他本就是先天剑胚,入骊珠洞天以来,又历经大战,剑气剑意不断磨砺,已趋于饱满。 昨日下城头剑斩群妖,让他窥得破境之机,终于水到渠成,破开观海境瓶颈,顺利跻身龙门境。 魏晋资质不俗,初入龙门境,丹室便有四副图景,虽说较陈玄差了不少,但在这剑仙遍地的剑气长城之中,也足以排在中上了。 阿良甚至特意来了一趟,传了魏晋几招剑术。 “东宝瓶洲如今的剑道气运,在九洲之中是垫底的存在,可在三千年前,却丝毫不逊于北俱芦洲。 听说风雪庙的阮邛跻身玉璞境了?可惜他是兵家圣人,并非纯粹剑修,否则倒是…… 一洲剑道之复兴,全系于你二人之身,此后二十载,你们要尽力跻身上五境,否则一旦错过了大势……” 阿良极少有如此正经的时候,他似乎对宝瓶洲格外看重,尤其在意那一座骊珠洞天。 “阿良前辈,你去过东宝瓶洲?” 魏晋好奇地问道。 “你们骊珠洞天的那位坐镇圣人,小时候最喜欢跟在我身后,屁颠屁颠地要随我仗剑远游,为了这事,他那先生没少和我生气。 不知不觉,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阿良就那样立在两人身前,他明明在笑,可总让人觉得不是那么开怀。 “阿良,待你从蛮荒天下归来,何不去往骊珠洞天一叙?届时我与齐先生俱为东道主,定会好酒好肉招待你。” 陈玄笑着将腰间养剑葫抛向阿良。 “老娘还没去过东宝瓶洲呢,怎的不邀我同往?” 谢松花不知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她笑眯眯地望着陈玄,眼神有些玩味。 昨日陈玄斩杀了一条玉璞境蛟龙,她作为剑师雇从,也分润了一笔不小的战功,因而此刻看陈玄格外顺眼。 “谢仙子行遍天下,见过无数山河,哪里瞧得上区区一座骊珠洞天?” 陈玄难以想象自家姐姐见到谢松花的场面,因而当机立断便拒绝了。 魏晋隐约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可有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握着养剑葫,饮了一口酒。 “你初登城头之时,祭出了两把本命飞剑,品秩杀力都很是不俗,为何昨日下城头时却不曾出剑?” 阿良抱着幽绿葫芦,狂饮一大口,接着看向陈玄。 “你我这般的剑客,向来是佩剑不离手,可你的剑却不在身侧。 老大剑仙说你的剑磨好了,我想你该回去一趟了,我很期待你仗剑下城头的那一日。” 阿良将养剑葫抛了回去,他用衣袖随意地抹了抹嘴角,对着陈玄咧嘴一笑。 “我要走了,阿良。” 陈玄转过身,倚着城墙垛口,望向南方。 “我知道你就要去蛮荒天下了,下一次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不如,你我各自出一剑,就当是为彼此饯行?” 魏晋默默地将养剑葫系在腰间,老大剑仙让他别急着离开,在此多练练剑术,半年之后再回宝瓶洲,也就是说,他即将与陈玄分别了。 谢松花立起身,神色肃然地望向那再度袭来的、黑压压一片的妖族狂潮。 蛮荒天下也知晓,仅仅依靠如此程度的进攻,是无法攻破剑气长城的,但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因而万年来无有一日不来攻城。 “好啊。” 阿良笑了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整座剑气长城都知道阿良的剑术很高,剑势更高,但却很少有人见过他倾力出剑。 “我先来吧,就当是抛砖引玉了,否则风头岂不是都被你抢了去?” 陈玄望着那袭来的千万妖族,轻轻一笑。 他那体内山河之中,灵气疯涌,丹室气府灵气化龙,不断叩关,瞬息贯通三百六十五穴窍。 三寸长短,一青一灰。两把飞剑瞬息而出,自城头落向战场。 剑气长城坐落于浩然天下与蛮荒天下边境,灵气并不充沛,就连云雾也少之又少。 碧落剑通体呈淡青色,此剑悬在高空之中,竟是在方圆百里聚拢了缭绕云雾。 黄泉剑剑锋之上萦绕着灰白二色的气流,它潜在地面百丈之下,仿佛入了九幽之地。 碧落剑自天而落,百里云雾逐渐凝实,化作一万把纤细的莹白飞剑,随着那淡青一剑直刺地面。 黄泉剑自地而起,剑气所经之处,妖族的法宝飞剑,无论品秩高低,都被禁锢了一瞬。 剑气长城很高,很长,可在那如同无穷无尽的妖族大军面前,也显得不那么高了。 两剑一起一落。 剑气长城以南百里,十余万头下五境妖族被万余飞剑刺成了筛子,血染沙场,无有完整尸身。 “这他娘的,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 谢松花见状愣在原地,她看了看较她更显惊愕的魏晋,伸出手来,一把将他手中的养剑葫夺了过来,咕嘟咕嘟狂饮不止。 老大剑仙与羊角辫小姑娘一齐立在草屋之前。 “龙门境界便有如此杀力,这两把飞剑就似是为战场而生。” 陈清都抚须一叹,小姑娘一跃而起,坐在城头上,晃荡着两只小脚。 “阿良,此剑如何?” 陈玄心念一动,两剑瞬息回掠,钻入穴窍之中。 他抬起头,笑着望向阿良。 “有三分我年轻时的风姿了。” 阿良伸出双手,将额前发丝尽数捋到脑后,这才握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我已经想好了,等我再回剑气长城,便要在城头上刻一个猛字!” 阿良拔剑,身形也随之拔地而起。 方圆千里的天空中再无半点云雾,一道纤细若丝的金线自城头上落下,如同一线大潮,朝着妖族大军逼近而去。 阿良立在空中,再度递剑。 一剑纵斩,金线分成三缕,分别刺向潜在大军之中的三位仙人境妖修。 一瞬两剑,剑气长城以南,再无半个妖族。 “陆芝、周澄、谢松花、、纳兰彩焕……你家男人猛不猛?” 阿良立在高空之上,他转过身来,望着剑气长城,仰天大笑。 “猛你娘。” 陆芝立在城头上,嘴角微翘。 “真他娘的猛。” 陈玄望着那已被清空的战场,总算是明白了阿良的剑势有多猛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天上玉京 , 倒悬山有九景,九这个数字,极有讲究,因而常常有人怀疑,这九景是一座大阵的阵眼。 孤峰耸立在倒悬山正中,九景之中,唯有此处是绝对的禁地,除去大天君二天君以及两脉真传,再无人能入此峰之内。 除去这座孤峰,九景之中还有一景,与道家三大道脉息息相关。 上香楼外紫气袅袅,不少顶着鱼尾道冠的道童来往之中,不时有外来修士入内上香,大都是三条道脉开枝散叶后的仙府弟子。 一位身着一袭白底云纹法袍的少年,缓缓踏入楼中,他自门内案几香筒中捻起一柱香,朝着楼内正面墙壁上的四副画卷而去。 香案之上,四副画像高悬。 道祖的画卷最高,高到若是香客若是稍不留神,就会当做不存在的地步。 下边三位道士的神像画卷,并肩悬挂。 居中道士悬挂桃符,左侧道士手持法剑、身披羽衣,右边道士头顶莲花冠。 三个道士分别是道祖的三大亲传弟子,也是道门的三大掌教。 香案之上,只摆着一只供香客们插放香火的大香炉。 这座上香楼,传说道士和心诚的善男善女在此敬香,便有机会让另外那座天下的道祖和三清掌教知晓,因此几乎所有道士进入倒悬山后,第一件事情往往就是来上香楼点燃三炷香。 陈玄重返倒悬山,于情于理也都该来此处,拜见那位修为最高,道法最深的师尊。 孤峰外,白玉石广场中。 两座高大石柱相邻而立,中年落魄剑客依旧在抱剑而眠,小道童依旧在翻阅着道卷。 “速去上香阁,拜谒小师叔。” 孤峰高楼之上,铜铃再度响起,大天君连忙以心弦传音。 小道童猛地一个激灵,这才站起身来,一步跨出。 倒悬山并未禁绝术法,这位隶属道家大掌教一脉的倒悬山二天君,得以瞬息去往上香楼外。 “拜见小师叔。” “拜见小师叔祖。” “拜见祖师。” 一位位头顶鱼尾道冠的道士连忙见礼,却被小道童一袖挥飞,将上香楼彻底清空。 “浩然天下东宝瓶洲骊珠洞天陈玄,今日特来此楼拜见师尊。” 陈玄两指捻了捻香头,一股青烟飘起,他这才将那一柱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小道童连忙来到陈玄身后,扑通一声跪下,再抬起头时,却已不见陈玄影踪,只余青烟袅袅,一香独立炉中。 …… 十三楼境界,之所以被命名为飞升,与万年前的两座飞升台分不开关系。 如今的四座天下,飞升台早已不见影踪,但飞升之事并未断绝。 数千年前,陆沉便是在浩然天下白日飞升,终至青冥天下,这才被那位大掌教代师收徒。 浩然天下的寻常修士,唯有到十三境,才勉强有一线机会飞升至青冥天下。 世俗有王朝治理一国天下,浩然有文庙管辖天下修士,青冥天下也有一座白玉京,统管天下九成九的道士。 余下的一分,是那青冥天下玄都观,还有浩然天下龙虎山,这两支道统虽恪守道家真意,却并不属于道祖的道脉。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十二楼楼主俱是仙人境修为,五座城主则是飞升境。 此前数千年,即便天下生出了何等变故,白玉京的十二楼五城也不会尽数出动,可今日却是破了个例。 天外天突兀地多出了一个大窟窿。 道家二掌教,被誉为真无敌的那位道士,身穿羽衣,提着仙剑来到了白玉栏杆之前。 十二楼楼主,五座仙城城主尽数出动。 很多年前,玄都观有位修为不低的道士犯了个极大的忌讳,唯有这一次,道老二穿着羽衣手持仙剑而出。 今日是第二次。 青冥天下的所有山巅修士,都以为是有那天魔降世,这才惊动了镇守白玉京的二掌教。 可道老二此刻也在纳闷,他望着自天上落下的那一道身影,挥了挥袖。 白玉京之下,一层层云彩高低错落分布,这可不是寻常云朵,即便是上五境修士,也不敢凭借肉身砸入其中,因为那必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道老二一挥袖,云彩瞬息分开,一道风吹了上来,似要将那道身影拖住。 变故陡生。 云彩再度合拢,恰好挡在了那道身影坠落的必经之路上。 七八个仙人一齐出动,欲要救下那人,却被道老二以眼神喝退。 陈玄一边默诵《云中练气歌》,一边催动那一方白玉水字印,这才让云彩变得软和了不少。 他一个踉跄,这才立稳。 “浩然天下陈玄,拜见二师兄。” 陈玄望向那位与画像颇为神色的中年道士,郑重地打了个道门稽首。 十二楼五城之主,并不是都在白玉京中,但在此地的,却都倾巢出动了。 他们很是诧异地望向那丰神如玉的少年,随即猛地一拜。 “拜见小师叔。” 道老二双眼微眯,他先是望向陈玄身外的那件本为紫色云纹的法袍,这才笑了笑。 “你比三师弟有意思的多了。” 十二楼五城之主悬在云上,他们闻言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陈玄自然不会接下这句话,毕竟陆沉此人心思莫测,道法又极高,天知道他此刻是否正在遥望着此处? “二师兄,敢问师尊在何方?” 陈玄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于是开门见山,问出了这个最想知道,也只想知道的问题。 “我又怎知?” 道老二很少笑,万年来,兴许也只有道祖和其余两位掌教见过他的笑颜,甚至连身在倒悬山的那位大天君都无有此等荣幸。 但此刻,这位脾气极差的道家二掌教却是笑着敛去了身上的羽衣,收起了手中仙剑。 陈玄闻言一怔。 他在上香的那一瞬,听见了一道分明略显稚嫩,但又似乎通晓世事般洞明的声音。 “来青冥天下见我。” 于是他便被拖拽着,硬生生跨越两座天下的壁垒,自浩然天下天外天而上,自青冥天下天外天而落。 “弟子陈玄,拜见师尊。” 陈玄思忖片刻,对着天地打了个稽首。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莲花洞天 世俗俚语常将道士叫做牛鼻子,此言却不是空穴来风,毕竟那位道祖昔年的坐骑,便是一头道龄极大的青牛。 道祖有一座莲花洞天,连接着一座藕花福地,二者虽同根同源,却不在同一座天下之中。 浩然天下,桐叶洲,南苑国。 传说此间有一座古怪道观,名曰观道,道观之中有个老道士,常年在此修行。 可无论是南苑国的王朝皇室,还是山上神仙,却都不知此观确切所在。 桐叶洲有个桐叶宗,杜懋曾是飞升境修为,之所以是此洲第二人,便是因为那观道观观主的道法太高。 老道立在观中一口老井旁,他穿着寻常样式的道袍,肌肤呈金黄色泽,他低下头望向那井口,可井口却又似乎悬在天空。 天空之中有一日一月,似两颗珠子,悬挂其中。 老道士的目光透过井口,跨过日月,却见到了水波粼粼,一片片荷叶悬在日月之上,几乎可以遮天。 一个稚童模样的道士正坐在一片荷叶之上,他俯下身子,一指点在水面上。 一道涟漪,涟漪一道。 水波荡漾,连带着日月也随之而动,相连的两座洞天福地几乎在同时掀起一阵灵气潮汐,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井中日月也是天上日月,日月光华荡涤,将老道士的衣袖灼烧出了一个又一个孔洞。 “你我皆在观道,可道亦在观你我。” 稚童端坐在荷叶之上,双眸中隐现笑意,他翻转手掌,于是一切回归平静。 老道士立在井口外,沉默半晌不曾言语,许久,他才转身,以掌心观一整座藕花福地的兴衰。 陈玄立在另一片荷叶之上,终于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那座福地里的老道士。 “师尊神通广大,弟子拜服。” “神道崩塌万年矣,何来神通广大之说?” 稚童赤足盘坐在荷叶之上,模样神情与凡俗牧童无异,他面带笑意,静静地望着陈玄。 陈玄闻言一愣,却未曾作答。 他只是在倒悬山上上了一柱香,却先是莫名其妙地“飞升”到了青冥天下白玉京,又被拉扯到这座充满道韵的莲花洞天,再之后更是目睹了一位十四境道士和道法之祖的问道,此刻心思纷乱如麻,不知如何才能平静。 “你诞生之日,光阴长河凭空多出了百余年的重量,百年相较于整条河流自然不值一提,但对于贫道而言,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道祖面上笑意更甚,陈玄闻言却猛地一惊。 “师尊知晓我不是此界中人?” “那两位也察觉了端倪,只不过却让贫道占据了先机。” 道祖两指轻捻,随即一扯,两人身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化。 荷叶、莲花、日月、水波尽数消散,一颗颗金色沙砾凭空出现在两人顶上,堆积出一条浩瀚而漫长的河流。 陈玄沿溯回望,见到了三千年前一人提剑斩龙,见到了万年前人间蝼蚁纷纷起剑,见到了三教祖师以及最早的剑修一齐登上神庭,见到了神庭一水一火两至高打的天崩地裂,再到最后的最后,他看见了一双眼眸——一双金色的,充满神性,但却又怜悯众生的眼眸。 “你可明白了?” 道祖不再盘腿而坐,反而将两只脚伸入水中,不时晃荡两下,他双眸沉静,再度望向陈玄。 “师……师尊,如果说他还活着,那么今日的一切又是从何而来?” 陈玄见过了斩龙人一剑跨两洲,见过了陆沉一法逆光阴,见过了剑灵一剑穿天下,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真正的大修行者,直到今日见了道祖才知何谓道法通玄。 道祖以一人之力,带着陈玄一道逆行万载光阴,虽是浮光掠影,但却是实实在在地走过了整条光阴长河。 “贫道不明白,书生不明白,老和尚更不明白,所以我才让陆沉找到了你。” 道祖曲指,轻轻弹了弹自己的额头,于是两片荷叶合成一片,师徒二人对坐,只隔了二指距离。 “师尊是否太高看我了,陈玄如今不过是龙门境修为,即便是前世的修为,也不过等同于此界元婴,如何能解决连您也解决不了的事?” 陈玄以心念牵动丹田之中的定海珠,那六颗珠子既然能带着他游历诸天,想来也应有护持他的本事。 “你方才见过那口井了,依你之见,井中人可知井外天地?” 道祖笑着望向陈玄的丹田气府,他能够隐约察觉到那六颗珠子的存在,也知晓其中定然有什么惊天玄机,但他却并未动作。 “师尊是想要弟子成为那井外之人?” 陈玄将定海珠尽数祭出,六颗珠子悬挂在莲花洞天的天幕之上,如同六轮大日。 “天地灵气就似同池塘中的水一般,任凭你如何搅动,哪怕掀起万道涟漪,一池水依旧是那一池水,风吹日晒,终究有一日会彻底干涸。 你的确境界不高,修为稀松,除去剑心道意还算澄澈之外,与凡俗之人无异。” 道祖抬起头来,一边望着那六颗珠子,一边呢喃,他伸出手来,竟是摘下了一颗。 “这是……” 陈玄惊愕地望着手捻定海珠的道祖,他可以觉察到那颗珠子的抗拒,但这份抗拒却被道祖一点点抚平了。 “贫道的境界,在此方天下已然到了极致,想要破境,恐怕只能……” 道祖将珠子捻到身前,他双眼微眯,笑了笑。 陈玄强压住心神的震动,强行牵动心湖小楼中的那一剑。 “贫道的境界在这诸天之中,自然是不算高,可好歹也懂些道法,不至于做欺负小孩的勾当。” 道祖静静地望着定海珠,约莫十息后,便将它松开了。 “池子快干了,你说该当如何?” 道祖挥了挥袖,于是六颗定海珠依次回到陈玄丹田之中。 “那便再开辟一座池子。” 陈玄揉了揉脸颊,随即笑了笑,心湖一剑瞬息而出,此剑无形无相,但却夹在着一股纯粹剑意与道气,直朝着道祖眉心而去。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道祖问道 , 章节正在审核,请稍后刷新页面。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衣锦还乡 , 正文 今天一更,请个假吧 ,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仙剑剑胚 三千年前斩龙一战,几乎惊动了整座东宝瓶洲,无数修士追随着斩龙人的脚步,一齐来到大骊国上空,可惜大半都葬身如此。 小镇如今的四姓十族,便是那群修士的后人,这才得以分润真龙气运,甚至有望凭此占据某几个机缘。 真龙陨落,怨气太重,四教圣人施展神通,设下通天禁制,镇压真龙,但也同时镇压了此地修士的境界。 除去那些本就在此落地生根的家族,小镇中还有不少外来人。 三千年来,有不少修士因为躲避灾祸遁入小镇之中。 刘家老宅较陈家还要破败不少,除去两间卧房,便只有一间灶屋,甚至都没有堂屋和茅房。 陈玄与陈拙大眼瞪小眼,总算是将刘老头安置妥当,摊在床上睡下了。 陈溪则坐在床边,一手抱着襁褓,一手端了一碗羊奶,给刘老头唯一的孙子喂食。 陈玄立起身,环顾四周,打量着这间小屋,目光锁定在了墙壁上挂这的一件破烂瘊子甲上。 “这小子倒是皮实,饿了这么久也不哭不闹。” 陈溪放下盛着羊奶的陶碗,笑着捏了捏襁褓中婴孩的脸颊。 “有福气。” 陈玄不再看那瘊子甲,反而饶有兴致地望向那刘氏祖孙。 刘老头躺在木板床上,酒气熏天,鼾声如雷。 刘羡阳躺在襁褓之中,还没断奶,不时咿咿呀呀两声。 祖孙二人的呼吸之间,似乎隐藏着某种极为隐晦的传承,如果陈玄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一本剑经。 陈玄伸出手来,捏了捏刘羡阳肉嘟嘟的手臂。 他正在以《云上琅琅诀》中所记载的摸骨之法,探查刘羡阳的姿质。 “这孩子刚有几分睡意,又被你折腾精神了……” 陈溪一把将陈玄的胳膊推开,随即将襁褓移到另一边去,轻声埋怨道。 陈玄再度捏了捏小家伙的脸颊,却不再摸骨,他已然确定这小子的资质不低了。 陈拙似乎看出了几分玄机,但却并未言声,只是时不时地望向墙壁上挂着的那件瘊子甲。 陈溪抱着襁褓,摇摇晃晃好一阵,总算是把那位小祖宗哄睡着了。 “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陈溪蹑手蹑脚地将襁褓放在床上,望着陈玄轻声问道。 “再怎么说也得待到年关吧。” 陈玄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垫床枯草,笑呵呵地回答道。 …… 小镇之外开了数十口瓷窑,每一座的名称规制都有所不同,烧瓷师傅的手艺好坏,直接决定了瓷器的品质,是摆上御桌还是沦为碎片,只在一念之间。 镇子里有数千人口,每一个人生来便有一件本命瓷,可这件瓷器的品秩却全由天定。 陈玄是小镇三千年来天姿第一,但他的亲姐姐却是没有修行资质的凡夫俗子,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却不知她有没有法子?” 陈玄一边想着,一边朝着龙须溪而去。 龙须溪终年流淌不断,即便是严寒腊月,也少有冰封溪流的景象。 溪流清澈见底,不见游鱼,只有一颗颗圆润石子,光滑如玉,色泽若血。 “小东西切莫轻动,待到此间事了,我自会为你寻些品相上乘的蛇胆石。” 陈玄轻拍衣袖,示意那条真龙后裔安分些。 小镇之中只有一个官身,便是那龙窑督造官宋煜章,他除去督造烧瓷一事之外,还负责了那一座石桥的扩建。 如今,石拱桥已变成了廊桥。 陈玄立在桥头,望向四周,未见人影,这才一步跨出,踏上桥面。 一步之间,风云变幻。 金色拱桥悬在云海之上,跨越无数里。 高大女子坐在桥边,两条修长的腿在空中晃荡着,她侧过头,用那双金色眼眸望向陈玄。 “可算是回来了。” 她笑着招了招手,示意陈玄坐过来。 “是啊,回来了。” 陈玄也不矫情,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见到陈清都了?” 高大女子顺手解下了陈玄腰间的养剑葫,抱起来饮了一口。 “听闻老大剑仙是这世间唯一的十四境剑修。” 陈玄歪着脑袋,好奇地望向女子侧颜。 “剑灵姑娘,你究竟是谁?” “无论我是谁,你都不会要这把剑,既然如此,我干嘛要告诉你?” 高大女子放下养剑葫,用衣袖抹了抹嘴角,满足地眯起眼睛。 “一剑便足矣。” 陈玄一把夺过养剑葫,同样饮了一口。 “八千年来,你是第一个敢从我手中抢东西的人。” 高大女子虽这样说,但眼眸之中却并不见怒色,反倒觉得很有意思。 “剑灵……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 本就无有几人见过你的真容,又谈何抢你的东西?再者说,这酒本就是我的。” 陈玄从袖中将四脚蛇扯了出来,这小家伙此刻似已昏厥,躺在桥面上一动不动。 “你的剑磨好了。” 高大女子笑着将四脚蛇捻起,在双眸之前晃了晃,随即一指划过虚空。 一道金线自云海尽头而来。 一剑跨越千万里,破开云海,悬停在陈玄身前。 龙渊褪去了金黄色泽,恢复了淡青色的本貌,剑气自剑身细纹处流溢,如同涟漪荡涤在云海之上,搅动的整片天空一阵朦胧。 “好久不见。” 陈玄双眸一凝,缓缓握住了这把已然脱胎换骨的长剑。 隐约剑鸣。 万里金云被瞬息搅碎,化作丝丝缕缕的雾气,萦绕在桥上桥下。 “听说现如今的法宝,有什么仙兵半仙兵之分,想来也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这把剑本身材质不算上佳,但却有好几种不同的光阴印迹,加之被你日月温养,也算是不俗。 我将此剑充当砺石,磨剑数月,总算是给那把老剑条重新开了锋,你的佩剑沾了点光,如今勉强能够算作半把仙剑。” 高大女子将四脚蛇抛了起来,许久才落下,又被她接住。 “仙剑?” 陈玄低下头来,望着横于膝上的龙渊剑,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恍惚。 阮邛毕生心愿便是铸一把仙剑。 阿良找了很多年,也没找着一把趁手的佩剑。 可如今,他竟是握着一把仙剑剑胚?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披云之山 所谓仙者,山中人也。 入世修行自无不可,只是陈玄修行到了结丹的重要关口,而小镇之中灵气禁绝,他需借助云气来积攒法力。 因此,他寻到了宋煜章。 “许久未见,宋大人怎的黑了不少?” 陈玄提着一盒松溪国产的山上灵茶,笑着踏入门槛,望向正坐堂屋桌前的宋煜章。 “烧窑拉胚很是辛劳,我不过是去督造了几日,便晒成了这般黑炭模样。” 宋煜章摇头笑了笑,却并未接过陈玄的伴手礼。 “你我是君子之交,怎可以俗物衡量?” 宋煜章的风评较前几任督造官好了不止一筹,不仅是因为他事必躬亲,更是因为他清廉如水。 “两斤山茶,何必在意?” 陈玄将那木盒放在了桌上,也不等宋煜章招呼,便自个儿坐在了那椅上。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既不是来寻我对弈,那便是有事儿要办? 倒也并非不可,只是有言在先,得一切都按着规矩来。” 宋煜章沉默片刻,最终念及两人的交情,将那盒子接了过去,顺势打开,灵气逸散,香气扑鼻,他瞬间合上了盒子。 “你既出了小镇,却又再度回来了,看来你已跳出了棋盘,这茶我却是不能收了。” 宋煜章用指节敲了敲脑门,将茶盒推了回去。 “我说老宋啊,你这样的人,不该去官场趟浑水,应当去书院著书育人,定能成就一番功业。” 陈玄从袖中取出了两个小杯,打开木盒盖子,捻了两片茶叶放入其中,随即衣袖轻动。 水中有火,化龙入杯。 两片茶叶被瞬息泡开,香气弥漫在屋中,经久不散。 “山上神仙亲手烹煮的灵茶,宋某却是有口福了。” 宋煜将木盒再度推了过去,捏起小杯轻轻吹了口气。 “陈小仙师有何事要办?” 他抬起头来,揶揄道。 “宋大人,我欲在镇外买下一座山头,不知这地契……” 陈玄抿了一口茶水,这才从袖中取出了十枚钱币,自然不是那山下铜钱,而是货真价实的谷雨钱。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买过镇外山头。 此事干涉不小,我暂时不能给你答复。 不过,若你只是居住在山中,想来也不算坏了规矩。” 宋煜章闻言松了口气,一边是忘年好友,一边是朝廷规矩,处理的稍不得当,便是两面落不着好的局面。 好在陈玄所问之事虽然新奇,但也不算逾矩,想来应当大有可为。 “你看上了哪一座山头?” 宋煜章饮了一口茶水,随即问道。 “最好是披云山,如若不成,彩云峰也足矣。” 陈玄沉吟片刻,如是说道。 他在镇中远观山河,唯有这两座山云雾最甚,除此之外,霁色峰也有少许云雾常年萦绕。 “披云山……这却有些难办,且待我去替你问询一二。” “如此便先行谢过了。” 陈玄将十枚谷雨钱与木盒一齐留在桌上,不等宋煜章答话,便笑着起身告辞了。 …… 小镇之外山头不少,只不过大都是些小山。 披云山在群山之中,有些鹤立鸡群,一来是因为此峰很高,二来则是峰顶常有云雾缭绕,难见真容。 陈玄独自行在山水之间,一边探查山势,一边掂量着山根轻重。 据说龙窑的老窑头,极擅选土,只需尝上一口,便知是否是烧瓷的材料,如今看来,那位窑头恐怕也不是简单人物。 小镇内外,只要是在洞天之中,都难免会被禁制所压,陈玄无法御风而行,甚至连五行遁术也受到了阻遏。 好在他如今的境界不算低,体魄也被剑气淬炼,很是坚韧,故而在山中也可如履平地。 陈玄行过地真山、远幕峰的地界,一路西行,路过真珠山,这才见到了那座彩云峰。 这座山峰不如龙头山辽阔,也不比披云山高耸,但山中峰间,有各色云彩悬挂。 陈玄暗自施展《云上琅琅诀》,内视体内山河,瞧了瞧灵气走穴的速度与声势。 半刻之后,陈玄再次动身。 披云山一峰高耸,很是夺目,陈玄望着那山顶的方向,依照武夫掠空的法子,花了一个时辰,这才来到披云山下。 “可惜此山生在洞天之中,否则若是落地生根,便是上好的山神居所。” 陈玄抬起头来,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山峰,感慨不已。 离开小镇前,只当此地是一座牢笼,可行过千万里山河之后,才明白原来骊珠洞天是一座宝地。 披云山山根极重,水运却也不轻,上连云下接水,当中还有一条溪流自山腰横跨,果真是极好的风水形胜之地。 陈玄盘坐在山崖之下,再度运转两门道诀,云气自峰顶垂落,宛若瀑布,将少年笼罩其中。 小镇是一座小天地,陈玄身外穿着一件品秩极高的法衣,这便又是一方小天地,再加上体内山河,三方天地融为一处,天地云雾尽数涌来。 陈玄体内丹室中,六幅图景隐现毫光,白玉印与八卦镜居于穴窍之中,一水一金,逐渐被云气炼化。 十五楼中,下五境的柳筋,中五境的金丹,都是极有嚼头的境界,越是打磨便越是玄异。 传说很多年前曾有位道士,一部剑诀直指金丹大道,后来成为了道门剑仙中别开生面的一位。 陈玄所修两门道诀,一者是阐教正宗《云中练气歌》,想要修成金仙,必须先成金丹。 至于《云中琅琅诀》,虽未阐述讲求金丹境的修行,但此境本艰深,修行起来也不算简单。 陈玄将云气炼化成灵气,化作一条白龙,在气府之中巡视,最终口衔骊珠,归于丹室。 …… 十余里外,小镇之中。 齐静春立在院中,正在看那花开花落,缘起缘灭,却忽然被洞天之内的一道灵气涟漪惊动。 他笑着摊开手掌,恰好见到陈玄于披云山披云之景。 “陈术于山河间,道法于天地玄。” 齐静春笑了笑,抬起头遥望桃叶巷的某处。 年轻道人早已摆好了算命摊子,他坐在桌前,忽然抬起头。 一只黄雀翩然飞来,啄起了桌上的那枚铜钱。 正文 第六十章 炼山长生(四千字) ,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辞旧迎新 腊月三十,天寒,雨雪。 泥瓶巷最近很是热闹,陈家那小子出了趟远门,竟不知为何发迹了。 他先是翻新了祖屋老宅,建了座不算大但胜在精巧别致的小院,后来又在骑龙巷、福禄巷分别盘下了两个铺子。 年关将近,以往瞧不上泥瓶、杏花两巷的高门大族,也动了心思,想着等到了正月,便来拜谒这位骤然富贵的少年。 陈玄这些日子心情不错,盘下两座铺子自是不值一提,那座披云山被他以十枚谷雨钱的价格租赁了百年,这桩喜事却让他乐了好一阵。 陈溪从院外回来,穿着厚实的袄子,却不显臃肿,脸颊被寒风吹得有些通红,但更显少女娇俏。 她踩着早已被翻新的青砖道路,望着自家小院门口贴着的楹联,开心地笑了笑。 却见那门上挂着两幅喜庆红色春联,上下联分别为: 传家有道惟忠厚 处事无奇但率真 横批:含德之厚 这一副楹联,是陈玄花了二两银子,请陆沉亲笔所提,无论是字还是内容,都颇含道家真意。 陈溪提着装满瓜子花生糖果之类的提篮,笑着进了堂屋,屋内用上好火炭生了几个火盆,因而丝毫不觉寒冷。 “过了晌午,咱们就去神仙坟给爹娘烧点纸,也让他们在底下过个好年。” 陈溪将提篮放在桌上,沉默片刻,这才说道。 陈玄给堂屋的两座牌位上了三柱香,这才转过身来,点了点头。 “你和陈拙的婚事……” “大过年的瞎说什么呢,你要是不想在家里待,过完年就赶紧走。” 陈溪脸颊又红了起来,也说不清楚是因为冷还是热。 陈玄咧嘴一笑,不再争辩,心里却打定主意,待到烧纸时定要给二老好好念叨念叨此事。 天寒地冻,雪越下越大,小镇街道上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陈家姐弟温了一壶黄酒,煲了一锅炖腊肉,热热乎乎地吃了一顿,这才去向镇外神仙坟。 一路经过二郎巷、杏花巷,见到锁龙井,途经学塾与祖宗槐,顺着大道行了半刻,这才来到镇门栅栏前。 白雪若鹅毛,纷纷扬扬落下,两人在小镇之中留下了两道长长的足迹。 “郑老哥,许久未见了。” 陈玄远远就瞧见那汉子穿着单薄衣衫坐在门外,就着火炉煨了一壶酒。 “呦,陈小哥,还有陈家姑娘,这是要去神仙坟?” 郑大风身材不高,但很是精壮,尤其体内有一口纯粹真气,如同火龙走水一般,游走周身,气象颇为不俗。 陈玄心里有所估计,猜测这汉子至少已是武夫六境的小宗师了。 “年前烧个纸,年后我便要再远游了。” 陈玄对着郑大风拱了拱手,汉子笑呵呵地起身,提着酒壶咂了一口,接着两步跨下阶梯,打开了栅栏。 陈溪提着篮子,对着郑大风浅浅一笑,汉子竟是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 “雪大了,早去早回吧。” 郑大风难得正经一回,对着两人郑重道。 陈玄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便与陈溪一起,顺着溪流朝着神仙坟走去了。 “郑大哥也是……神仙?” 陈溪思忖了很久,依旧没能想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山上修士,只好以神仙二字代替。 陈玄一脚踏下,将松软的雪花踩实,发出嘎吱的响声。 “神与仙不尽相同,郑老哥则是另一种存在,不过终究较世俗凡人更为神通广大,说是神仙也无不可。” 陈溪拢紧提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今年年初来咱们家的那个人,也是神仙么?” 陈溪的声音低了几分,似乎对杜郁有些心有余悸。 “咱们这座小镇之中,有似齐先生、郑老哥这样的好人,也有杏花巷马大婶那样的恶人。 神仙与人其实没什么两样,无非是活的久些,能耐大些,但总归还是少不了勾心斗角,人情往来。 姐姐,我已踏上了这条路,那么我就注定会活的久些,我不想看着你在我面前老死,却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陈玄伸出食指,在陈溪眉心处轻轻一点,一股热气顺着少女眉心淌下,驱散了萦绕在她身上的寒意。 陈溪愣了愣,既是为身上的玄异变化而惊愕,又是为陈玄所言而犹豫。 世人都说神仙好,可神仙就当真好了?文庙之中那么多位圣人,究竟有几个喜欢吃那冷猪肉? “你姐姐我是个平凡女子,不想去做什么神仙,不过你若是一人行的太累,那我却不能不看着你,只是……” 陈溪有所意动,但确又想到了某个人。 “无妨,若是我能带姐姐一起走,又何妨多带一个人?” 陈玄莞尔一笑,望向那座神像遍地的破落坟堆。 陈溪面色又一次红了起来,她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只是默默行路。 风雪之中,姐弟二人一同前行。 神仙坟里的神像似乎少了几座,这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镇子里的孩子大都来此玩耍过,兴许前一日还好好的神像,没准第二日就会缺胳膊断腿。 陈溪似乎对这些神像抱有敬畏之心,每路过一尊便要俯身行一礼,口中还念念有辞,依稀可闻“保佑”、“来生”等字眼。 陈玄始终面带笑意,也不去阻止,小镇稀奇事太多,没准这谢神像真的代表了某些远古神祇? 雪更大了,风刮过来,吹的脸颊生疼。 陈玄加快脚步,陈溪也只能拎着篮子跟上。 终于来到两座坟前,说是坟,其实也就是两座压实的土堆,前面竖着两块木牌罢了。 “爹,娘,我和姐姐来看你们了。” 陈玄轻轻挥袖,拂去了地上的积雪,这才跪了下来。 陈溪将篮子放在了地上,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把香与纸钱。 陈玄对着两座坟墓叩了三个头,这才将陆沉亲自画的符箓从袖中取出,轻轻一捻,点燃了黄符。 “爹,娘,愿你们此生平平安安,年年岁岁皆如此。” 陈溪点了三炷香,插在坟前,又烧了些纸钱,她笑了笑,只是眼眸含泪。 “明儿就是新的一年了。” 陈玄抬起头,望着漫天雪花,如是说道。 正文 第六十二章 仿白玉京 ,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十二飞剑 章节正在审核,请稍后刷新页面。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京城问剑 , 此夜月明星稀,白玉高楼独立石台之上,可惜世间无有几人能一睹此景。 宋正淳立在高楼顶上,扶着栏杆望月。 有诗云:明月楼高休独倚。 宋正淳望着那轮月,却忽觉月儿颤动了几分。 “栾巨子,这座楼,结实吗?” 这位大骊皇帝陡然一惊,他猛地低下头,却见整座楼都摇晃起来。 “楼自然结实,只是人心不结实!” 白衣老人身形安稳如山,只是双眸之中隐现怒火,他不断捏印掐诀,那把墨色尺子窜出楼去,不断上下飞掠,丈量高楼重量,终于在九楼寻到了破绽。 “许弱出剑!” 老人大喝一声,沙哑的声音随风而去,散在石台之上。 楼外,瘦削汉子靠在石台上小憩,却忽然睁开了眼眸。 他用拇指按住剑柄,轻轻朝外推了半寸。 墨家游侠闻名整座天下,据闻其中有一位上五境剑修,喜好山水形胜之地,擅将一座座山岳绘在心中,化作剑势。 长剑出鞘半寸,剑意陡然祭出,三十三座大岳先后压下,却化作剑气朝着仿白玉京九楼而去。 “陆沉诓我!” 陈玄此刻已知又中了陆沉的算计,一时之间惊怒交加,五内俱焦,但墨家游侠那一剑气势汹汹,他已来不及计较,只能再度拔剑。 许弱名虽为“弱”,却是实打实的十一境剑修,杀力在剑修之中也是不俗。 陈玄如今只是龙门境,即便算上攻法佩剑之力,也不过是元婴剑修的杀力,可此刻他的行踪已然显露,早已无路可退,只能放手一搏。 气府之中,白龙衔珠叩关,似蛟龙走水一般,丝毫不顾及沿途穴窍是否满溢,只顾着横冲直撞,瞬息千里。 剑气在体内先后停滞多次,每一次的运转快慢都有所不同,十九停之后,龙渊出鞘。 宋正淳紧紧攥着栏杆,他望着楼外的两道剑气,不敢有丝毫动作,生怕被剑气波及。 这位大骊王朝的皇帝陛下,有着极其宏伟的雄心壮志,他要在有生之年见到一洲即是一国的景象,因而不惜犯了两座天下的忌讳,不仅仿制了一座白玉京,更是修行至中五境的金丹境。 九楼金丹境已可称地仙,可即便如此,宋正淳也没有半分参战的打算。 一来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二来则是那两道剑气的杀力太过惊人,区区一个金丹,不够半剑杀的。 一片金色云海凭空显现在高楼之外,随即有八十一座山峰拱卫云海。 三十三岳对八十一峰。 两种极为形似也却又不神似的剑气交锋一处,彼此俱化作剑光,一黑一白,相撞一处。 山不见山,君不见君。 一国之内的五岳山神,向来不喜聚在一处,毕竟身处四方,难免山水相冲。 剑气绽开,十一层的白玉高楼陡然一颤,剩下的十一把飞剑兀地一滞。 三十三岳也好,八十一峰也罢,俱化飞烟。 陈玄还是小觑了龙渊如今的威力,一把仙剑剑胚,足以为给一位龙门境剑修暂时加三境杀力,竟是让他与一位老牌玉璞打了个平手。 “起码是一位十一楼剑仙,如今白玉京有损,十二剑不全,这却难办了。” 栾巨子单手扶住宋正淳,另一手掐动如飞,那柄墨色长尺瞬息变化,竟是与楼等高,墨尺朝着白玉楼砸去,却又在半途停了下来。 “巨子,此楼不可轻动!” 宋正淳一把攥住了白衣老人的衣袖,他目眦欲裂,几欲抓狂。 一座白玉京,几乎掏空了大骊王朝甲子之内的积蓄,一旦此楼毁掉,便如同毁了数十年国运。 “罢了,许弱,再出剑!” 栾巨子愤怒地喝道,他此刻只恨自己空有十一楼境界,却无玉璞剑修杀力,此刻又需护着宋正淳,否则定要让楼下那小子知道厉害。 许弱立在台下,他双眼微眯,再次推剑,这一次,长剑足足拔出了三寸。 奇怪的是,这一次出剑,剑势却仅显现出了五座山岳。 “许弱养剑多年,所见世间山岳千千万万,但世间纵有万千山峦,又怎比得上中土神州五岳?” 栾巨子对自己家乡的那座大洲尤为推崇,不过中土五岳的份量,的确要远远胜于其余八洲的所有山岳。 五岳奇出,每一座都有万丈之高,这般以心相为剑的剑术,其实最为难缠。 剑气绽开,五岳压顶。 “陆师兄啊陆师兄,只愿你在小镇之中,莫要栽了跟头才是。” 陈玄往口中塞了一把丹药,三百六十五穴窍陡然满溢,几乎要裂开,雪白灵气似沸水一般,在山河气府之中晃荡,欲要破土而出。 “他娘的,老子连天都斩过,岂惧你区区五岳?” 陈玄此刻已是七窍流血的凄惨模样,但他的神色却愈发兴奋,或者说……癫狂! 一道金色剑光拔地而起,斩向天幕,瞬间斩碎了五岳,破开了皇宫的数十道禁制,一道青色身影分化千万,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今日之事我陆沉便记下了,山不转水转,诸位,后会有期!” 醇和声线响彻在楼内外几人心湖之中,那道青色身影就此消失不见。 “陆……沉?此人杀力虽不俗,却摸不到仙人境门槛,可一位上五境修士却敢自称陆沉,这却有些蹊跷。” 栾巨子望着那遁去的身影,面色一沉。 “想来多半是重名罢了。” 宋正淳摇了摇头,视线望向楼下,依稀察觉到留存的十一道剑气,终于松了口气。 “若是凡夫俗子,或是下五境修士,犯了忌讳也无大碍,可一个上五境修士若是与圣贤重名,这便是存了某种大道之争。 上五境修士若是直呼圣人名讳,便如同在圣人耳畔言语,实在不是智者所为。” 白衣老人狐疑地望向楼下,除去损坏了一把飞剑外,却没能发现什么端倪。 “毁掉的那把飞剑,是经书。” 许弱抱剑登楼,瞬息入十层,他望向老人与皇帝,神色漠然地说道。 “莫非青冥天下的那几位,已知此事?” 栾巨子面色大变。 “知了又如何?大骊欲行之事,定要让四座天下侧目!” 宋正淳拍栏望月。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长春女修 浩然九洲,除去久盛不衰地中土神州外,其余八洲各自有大小年份。 年份好的时候,一洲山河修道胚子数不胜数,年成不好,那便是清汤寡水,兴许几百年都出不了一位新晋玉璞。 神诰宗贺小凉,风雪庙魏晋,风雷园黄河、刘灞桥,正阳山苏稼,在这一拨年轻修士成长起来之前,宝瓶洲其实依旧处在千年来最差的年份。 一洲山河,仙家渡口屈指可数,大骊国已是宝瓶北境霸主,却只在近两年建了一座渡口。 长春宫作为大骊国第一等的仙府,与宋氏关系莫逆,据说当今皇帝宋正淳的一位宠妃,便是出自这座仙府。 大骊国唯一的仙家渡口,便建在长春宫山门之外。 陈玄并未遮掩容貌,只是将气象压制在了初入洞府境的水准,他御风而行,缓缓遁入渡口之中。 山巅云雾缭绕,有一艘形如江河楼船的仙家渡船,停靠在渡口之中。 渡船四周遍生云雾,隐约可见四位身形飘渺的披甲力士,分立渡船两侧。 “长春宫松溪,见过道友。” 女子眉眼清涟,肌肤白皙,她穿着一袭青色锦袍,笑盈盈地迎了过来。 作为渡口的迎宾之人,眼力见自然不能差了。 白衣少年虽模样稚嫩,但已有中五境气象,天姿显然不差,这便足以让长春宫交好。 何况他身上的那件云纹白袍,看似寻常,却不时吞吐云雾,想来多半是那山上人梦寐以求的法袍。 这样一位年轻修士,自然不会是山泽野修,即便不在大宗仙府谱牒之中,多半也有一位修为高深的传道人。 “神诰宗陆浮,见过道友。” 陈玄打了个道门稽首,不动声色地露出隐在衣袖下的一块铜制令牌。 开天辟地之时,浮者为天,沉者为地,陈玄化名陆浮,未尝没有恶心陆沉的意思。 松溪瞧见那令牌,心中陡然一喜,不想今日竟是能结识一位宗字头山门的嫡传。 长春宫虽是老牌仙府,但终究无有一位上五境修士坐镇,与一洲道门之首的神诰宗之间,如隔天堑。 松溪自然不会完全相信白衣男子的说辞,但那块神诰嫡传的令牌形制的确无错,而在宝瓶洲境内,不会有人敢冒充神诰宗弟子,因而陆浮定然是神诰弟子无疑。 “原来是神诰宗的师兄,不知师兄要去往何处,也好让师妹提前安排。” 松溪笑着将“陆浮”领进了渡口之内,陈玄望向山巅另一侧,只见亭台楼榭接连不断,不时有白鹤山鹿出没。 “我欲往北俱芦洲,不知近些时日可有渡船?此外,师妹可会那北俱芦洲雅言?” 陈玄嘴角勾起,笑着从袖中取出了两枚小暑钱。 松溪愣了片刻,强压心头的涟漪,愣是没有接过。 即便她是长春宫嫡传,更是中五境的修士,但每年的师门给养也不过是两枚小暑钱罢了。 她此刻全然确定了陆浮神诰嫡传的身份,毕竟除了这等大宗弟子外,又有哪个寻常洞府境会随手取出两枚小暑钱? 可怜松溪修行至今,三件本命物一共也就花了二十余枚小暑钱,而陈玄随便画两道符箓,收益却是以谷雨钱计数。 松溪稳了稳心神,偷偷瞧了瞧陆浮的面容,心湖便又是一阵涟漪。 “巧了,这艘渡船恰好属于北俱芦洲披麻宗,此行来大骊送了些天材地宝,三日后便要归去。 这座渡口接驳的大都是北俱芦洲航线,松息不才,恰好会北俱芦洲雅言,师兄若是想学,师妹自然尽心教授。 长春宫与神诰宗虽分属北中两地,但总归是有几分香火钱,师兄不过是要学那不值钱的雅言,便莫要折辱师妹了。” 松溪抬起头来,用那双狭长眼眸望着陆浮。 “如此便有劳了。” 陈玄笑了笑,将那两枚小暑钱收回袖中。 渡口之内,除去搭乘渡船的船客外,还有十余位隐在其中的刑部供奉。 昨夜皇宫中白玉京被袭,许弱甚至连出两剑,好在动静都被禁制遮蔽了,可后来那几乎破开天幕的一剑,着实太过耀眼,京城方圆五百里的修士,都目睹了那一剑。 据长春宫的一位太上长老推测,说那一剑起码也是玉璞境杀力,果不其然,今日京畿四周的戒严都严密了不少。 “松溪道友,可否先让我去租赁一间船房,待到入夜时分,再来与你学那北俱芦洲雅言?” 陈玄自是无惧大骊的动作,一来是他本就是中五境境界,任谁也猜不出他暂能时具备玉璞杀力,二来,他如今是以神诰宗弟子的身份来到此处,大骊百废待兴,绝不敢轻易得罪一座宗字头仙门。 不过,凡事都得小心些,怕就怕那个万一。 “却是师妹思虑不周了。” 松溪闻言沉默了一阵,却不知怎的脸颊微红,难不成是听了那“入夜时分”四字之后,有些想入非非? 陈玄不明所以,天地良心,他可真的只是想学那北俱芦洲雅言,绝无半点旖旎心思。 “陆师兄,这艘渡船客房分了三等,却不知师兄要……” 松溪领着陈玄,朝着渡船缓缓行去,山巅云雾涌动,不时有一缕自两人身前飘过,却被陈玄悄然捕捉。 “自然是要最上等,不知需要几枚谷雨钱?” 陈玄已经打定主意,要装成一个初次下山的有钱愣头青。 松溪被这话惊得不轻,沉默了好一阵,这才蔫蔫地开口。 “哪里需要谷雨钱,一枚小暑钱便可租赁一间上等客房了。” 松溪一想到自己要四五年才能赚到一枚谷雨钱,就不由得有些气闷。 “松溪道友可要去往北俱芦洲?不如与我做伴同游?” 陈玄察觉到几道隐蔽视线扫过,于是灵机一动,开口相邀。 他知松溪是长春宫派来这座渡口的弟子,她定然不敢擅自离开,自己假意相邀,既能坐实高门豪阀嫡传的身份,又不至于沾染麻烦。 “此事……” 松溪果然面有纠结之色。 “此事……还需禀明师尊。” 松溪脸颊通红,双眸之中水波荡漾。 “这便再好不过了。” 陈玄沉默片刻,不得已扯出了一幅牵强笑容。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北俱芦洲(生日求月票) , 浩然天下的山上仙家,大都是以宫、府、山为名,毕竟绝大多数仙家都无有上五境修士坐镇。 长春宫作为大骊一等一的山门,十楼元婴境修士不在少数,这座仙家府邸最大的特点,便是一宫修士俱为女子。 世俗俚语言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长春宫女子修士数以百计,其实是一座极其复杂的江湖。 长春宫多年以来,虽未破收男弟子的先例,但联姻之事却是没少做。 松溪只是向师尊隐晦暗示了自己遇到了一位神诰宗真传,结果一座山门都被惊动,几位元婴祖师甚至暗中授意让她可以暂时不去看管渡口。 “陆师兄,奴家已得到师门允准,可以随你一同去往北俱芦洲了。” 陈玄打开房门时,便见那娇美女修立在门外,颔首低眉地说道。 “长春宫的前辈真是平易近人啊。” 陈玄无奈地感慨了一句,总算是知道了为何道祖都在防着那个“万一”。 大骊刑部供奉已然撤去了严密的层层把守,一位上五境剑修若是执意要离开,可不是那么好拦的。 “待到此楼修成之日,定要以一位上五境修士的头颅祭楼!” 皇宫石台上,宋正淳穿着一袭青色龙袍,攥紧了拳头。 “待到此楼修成之日,也好为青冥天下添一分底蕴。” 小镇街巷中,陆沉笑着抬头,遥望升龙城。 …… 宝瓶洲以北数万里,云海之上,几位披甲力士如同拉船纤夫,奔走其间,渡船瞬息千里,较打礁山渡船快上不少。 陈玄立在栏杆前,眺望隐约可见的那座大洲。 “曾听一位前辈说,浩然天下去往剑气长城的剑修,九成都来自北俱芦洲。” 陈玄以北俱芦洲雅言呢喃道。 这一路上,他已将北俱芦洲雅言学了个八九成,余下的一成,大都是此洲各国的腌臜词汇。 “此言的确不假,单说那太徽剑宗,近百年来便先后有数位剑仙去往剑气长城。” 青年模样的男子行到栏杆前,笑着望向陈玄腰间的那块令牌。 “太徽剑宗?可是那位十二境大剑仙韩宗主的山门?” 陈玄闻言一怔,这才转过身来,望向眼前的男子。 “正是……我师父对剑气长城神往已久,只可惜因为某人,道心蒙尘,否则定会去那座战场斩下一头上五境妖修。” 男子笑着望向船下的那座海滩,隐约可见白骨森森,堆积其中。 “不知道友师门是……” 陈玄已从眼前男子身上察觉到一丝锋锐之气,这人定是剑修无疑,而且境界至少比他高出一境。 “浮萍剑湖荣畅。” 男子以心湖涟漪传声,或许是他并无防人之心,也可能是对自己的境界与杀力有着极大的自信,竟是将师门与姓名都说了出来。 “原来是郦宗主的高徒,失敬、失敬。” 陈玄这一路上,已将北俱芦洲的所有宗字头山门,以及明面可见的十楼以上修士摸清了大概。 “神诰宗是一洲道门之首,区区一座浮萍剑湖,恐怕入不得你的法眼。” 荣畅冷哼一声,随即拂袖而去,全然没有方才的和善模样。 “神诰宗陈玄,见过道友。” 陈玄瞬间了然,定是自己方才未曾自报家门,惹得这位元婴剑修心中不快。 他早已知晓北俱芦洲修士心直口快,脾气也是一等一的火爆,直至此时才算彻底领教。 陈玄并未计较荣畅骤然动怒的举动,相比于笑面虎,他更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人。 荣畅面色一缓,再度来到陈玄身侧,随即从腰间解下一壶酒,递向陈玄。 “我曾听一位归乡剑仙说,剑气长城来了个小道士,在那战场之中大显神威,杀了不下万头下五境妖修。 方才一见你腰间令牌,我便想到了那位小道士,不想竟是遇见了正主。 荣畅至今未曾去过剑气长城,我不如你,请你喝酒!” 陈玄愣了愣,只能接过酒壶,抱着喝了好几大口。 好在两人都是以心弦传音,否则此刻定会惊动整船修士,毕竟无论是荣畅,还是陈玄,都是两洲名头不小的人物。 “北俱芦洲不比其余八洲,越是高门豪阀弟子,越是有道消身死的可能,你既要入北俱芦洲,便需隐匿身份。” 荣畅望着陈玄腰间的铜制令牌,如是说道。 “多谢荣兄告知此事。” 陈玄将酒壶扔给荣畅,随即抱拳道。 北俱芦洲修士脾气大不假,但若是遇见心悦诚服之人事物,也会放下架子,热忱至极。 “陆师兄,快要到骸骨滩了。” 松溪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在人堆中穿行,来到了陈玄身侧。 荣畅面色古怪地望向松溪,心里却开始怀疑陈玄与某人是同道中人。 昔年,有一位金丹境的别洲修士来到北俱芦洲。 此人当年修为并不算高,也并非剑修,却硬生生搅动了整座北俱芦洲的江湖,让众多仙子道心蒙尘。 北俱芦洲从来不会拒绝真正的豪杰之士,却也从来不会欢迎姜尚真之流。 “松溪姑娘,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既然已至北俱芦洲,那便就此别过了。 此行多谢姑娘为我解惑,这两道符箓是我亲手绘制,礼虽轻,却也是一份心意,还望你莫要推辞。” 陈玄不等松溪拒绝,便连忙从袖中取出了两道黄符,拉起她的胳膊便塞进手中。 荣畅面色愈发古怪,已然将陈玄当成了那始乱终弃之人。 松溪看着陈玄决然的神情,面色一黯,只能收下了两道符箓,打算跟随披麻宗的下一趟渡船返回宝瓶洲。 “既然师兄厌弃松溪,那我也不做这讨嫌之人。 陆师兄,山高水长,就此别过了!” 松溪强忍着内心的悲意,转过身去,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总算是摆脱了。” 陈玄长舒了一口气,接着望向云海之下。 披麻宗渡船即将落下,那座遍布白骨的海滩上,有一座巨大渡口打开了禁制。 “陈玄,你可认识那桐叶宗姜尚真?” 荣畅望向松溪消失的方向,如是问道。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河神撑船 浩然九洲,除去宝瓶洲外,其余九洲明面上都有十三境修士存在。 每一洲都有一位公认修为最高之人,就似桐叶洲的那位老观主,就似北俱芦洲的火龙真人。 陈玄要向火龙真人求得那门炼山道诀,便免不了要亲自去那座趴地峰一趟。 披麻宗地处北俱芦洲最南端,而那趴地峰则在另一头。 陈玄此行来北俱芦洲,除去求那道诀之外,还需寻木、火、土三行的本命物,因而并不急着直奔趴地峰。 披麻宗渡船落下渡口,依照浩然天下的不成文规矩,凡是渡船船客,在船即将落向渡口时,不得先行御空而去。 这规矩在浩然天下的八座大洲都适用,可此地是北俱芦洲…… 剑修御剑化虹,余下的修士,或是骑着坐骑飞走,或是御器而起,径直自披麻宗上空飞过,丝毫不将这座宗字头山门放在眼里。 一位披麻宗供奉终于看不过眼了,长剑出鞘,剑光拔地而起,将一位横空而过的洞府境修士击落在地。 渡船上的修士不但不惧,反而愈发兴奋,数百位修士一齐御空,密密麻麻如同蝗潮。 “当真是人杰地灵!” 陈玄见状不由得感慨一句,却见身侧的荣畅也跃跃欲试,似要御剑而起。 “看来我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陈玄无奈一笑,身形化作云雾散开,下一瞬便出现了百里之外。 “陈玄,我还要回师门领命,你若是经过浮萍剑湖,记得来找我喝酒。” 荣畅立在剑上哈哈大笑,剑尖直指西北方向,剑光化作一线,瞬息至五百里之外。 陈玄立在披麻宗祖山脚下,闻言嘴角微翘。 披麻宗是骸骨滩中最大的仙家势力,但不知为何却并未统辖全境。 据说几千年前,披麻宗祖师从中土远游至此,却被北俱芦洲几位嚣张跋扈的剑仙逼得只能停留在南边,他最终将宗门选址在这座远古英灵战场中。 披麻宗祖山脚下有一座壁画城,城墙壁上有八幅壁画,分散各处,每一幅壁画之中都居住着一位神女,修为最低也是地仙修为。 披麻山祖师与壁画神女立下了一个约定,后世弟子需为八位神女寻得有缘人,作为交换,这才允许披麻宗居于此间。 千百年来,城中壁画八去其五,仅存三位神女留在画中。 陈玄对神女没有丝毫兴趣,不过城中有不少包袱斋与仙家铺子,他想去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寻到一件合适的本命物。 不出所料,一无所获。 城中那些仙家铺子,无论底蕴深厚,大都有几件用作镇店的宝物,开价都是以几十谷雨钱起底,可惜品秩却都是法宝,无有一件半仙兵。 披麻宗的那艘渡船之中,其实也有一家铺子,镇店之宝恰好是两件半仙兵,只不过是一对上古剑仙道侣的残留飞剑,并无五行属性。 无可奈何,陈玄只能在城中随意逛了逛,买了些北俱芦洲特有的小物件,打算送给远在宝瓶洲的陈溪。 松溪曾向陈玄说起过骸骨滩的三处必去景观,除去壁画城外,还有摇曳河河神庙,以及那一座不受披麻宗辖制的鬼域谷。 陈玄沿着摇曳河一路北上,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却未曾见过一道跨河桥梁,反倒是有不少渡口与船只。 渡口旁常有茶铺,售卖本地特色的阴沉茶,陈玄并未停留,继续前行,又是一个时辰,终于在距离鬼域谷百里处见到了那座河神庙。 陈玄立在河边芦苇丛中,望向庙宇,却见香火雾霭冲天而起,搅动云海,化作七彩之色。 “气象不俗,可境界却为何如此稀松?” 陈玄望向河中撑杆的一位船翁,双眼微眯。 山河神祇虽也走的是十五楼大道,但修行方式与寻常练气士大有不同,他们所依仗的,是山河辖内的香火多寡,以及有无气运不俗的凡人。 陈玄有定海珠傍身,对于气运一事本就有着极其敏锐的灵觉,而那老船翁身上的香火功德之气,浓郁到几乎为实质,他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你既主动现身,我倒要瞧瞧看你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陈玄轻轻拂袖,一步跨出,瞬息至河中小舟上。 “哎呦呦,白日见鬼了!” 老船翁似乎被突兀出现的陈玄吓了一跳,一个趔趄,竟是一不小心将船篙丢进了河中。 “老伯莫慌,晚辈不过是个学了点轻身功夫的剑客罢了,你看我脚下还有影子呢。” 陈玄两脚轻点水面,一把将长篙捞了起来,随即再度点水上船,笑着望向老翁。 “那便好……那便好。” 船翁心有余悸地接过船篙,偷摸摸地望向陈玄足下,待到见了影子,总算是放下心了。 “老伯,去往河对岸要多少银钱?” 陈玄坐在舟头,俯下身子捧了把河水,轻濯面庞。 “小本生意,只收你八钱……三钱银子。” 老翁似乎对陈玄依旧心存芥蒂,竟是主动将船钱下压了不少。 “老伯,我此行出来的急,手头有些紧,可否再通融通融?” 陈玄笑呵呵地起身,白底云纹法袍随风而动,看着便不是俗物。 “这……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你得稍待片刻,再等两位船客,否则这一趟老朽就要亏到姥姥家了。” 船翁思忖片刻,还是答应了陈玄的无理要求,只不过加了个条件。 陈玄有心看看这河神究竟要整什么幺蛾子,于是点了点头。 “如此,晚辈便先行谢过了。” 船翁长舒了口气,随即望向岸边,只盼着再有船客前来。 陈玄不时仰望天空,却未曾见到有一人御空过河,他心中猜测这是此地的某种规矩,却也摸不清门道。 半刻之后,一位穿着襦裙的妙龄女子,迈着小碎步踏上了舟头。 陈玄望向河中依旧空着的七八艘船只,沉默片刻,接着侧过头去,不看那女子哪怕一眼。 “老伯,可否载奴家去对岸?” 女子不动声色地瞥了陈玄一眼,接着望向船翁,声音很是婉转。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骑鹿神女 , 摇曳河河面极宽,水深河缓,如同湖水一般。 黄昏时分,河水通红似火烧一般。 陈玄静坐舟头,低头望着舟侧涟漪,不时饮一口酒。 少女坐在船篷内,不时偷瞄陈玄两眼,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却欲言又止。 陈玄此刻心中古井无波,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虽不知这少女究竟是哪一位,但已然确定她是壁画城三位神女中的一位。 河神不过是金丹境界,气象便已然不俗了,那少女隐匿了气机,但那浓郁的金身气运却被陈玄一眼看穿。 陈玄摇了摇养剑葫,其中剑气陡然绽开,将酒香完全激出。 “少侠,老朽嗜酒如命,今日却忘记带那酒壶,你葫芦里的酒香又浓得惊人,不知能否赏口酒喝?” 老翁在船尾不断撑着长篙,他犹豫再三,却依旧没能压住馋虫,他咽了咽口水,这才转过身来,望向陈玄。 “接着!” 陈玄将养剑葫合上,也不隐去其中剑气,便将葫芦抛向那老翁。 少女抬起头来,望了望陈玄面庞,随即面色一红。 “那姑娘,你这眼光也忒差了些,少爷我生的如此玉树临风,不如来我船上,共饮此杯?” 河面之上,一艘竹筏悄然靠近小舟,竹筏上有一青年,正撑杆划筏,他那模样倒也不算差,只是眼神有些阴翳,还始终盯在少女身上。 少女连忙别过头去,不去看那青年。 青年见了少女反应,双眼微眯,他轻轻勾动手指,一头身形虚幻的阴物,随着河上冷风一齐朝着小舟去了。 老翁抱着养剑葫,上下打量着,似乎并未察觉阴物接近,寒风袭来,他觉得有些冷,于是拢了拢衣衫。 少女坐在陈玄身前,依旧是那幅娇憨模样,那头阴物就在她身侧不断晃荡,甚至几乎将舌头伸到她的脸颊之上了。 陈玄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演戏?真没完了?” 他无奈地抖袖,暗中施展火法,一条极其细微的火蛟顺着河水游动,随即攀附在舟上,瞬息缠绕在那阴物身上,不断收缩,将这头洞府境阴物瞬息蒸发。 青年失去了与阴物的联系,当即面色一白。 他对那少女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毕竟也算是一座仙家豪阀的嫡传弟子,又怎会看上一位凡俗女子,之所以出言,不过是兴趣使然。 事已至此,他已失了面子,即便知晓陈玄修为不低,甚至可以说有几分门道,但也不愿低头。 “你是哪座宗门的弟子?” 青年立在船上,趾高气昂地问道。 陈玄没有理睬,只是再度动作,胳膊“不经意间”碰到了剑柄,剑鞘划入河面,一缕细微剑气破开河水,将竹筏正中的一根绳子悄然切断。 青年面上的笑容尚未褪去,双腿却渐渐随着一分为二的两片竹筏向两侧张开。 老船翁见状,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即打开养剑葫,正欲饮酒,却被其中溢出的一缕剑气割断了胡须。 老翁心念一动,先以摇曳河水运将葫芦中的剑气暂时封住,这才举起葫芦,仰着头饮了一口酒。 “这下难办了,这位道友起码是一位金丹剑修,恐怕已瞧出了我的跟脚,你这趟多半是要白跑了。” 老翁满足地咂了咂嘴,随即合上葫芦,笑着望向舟头女子。 “好小子,竟敢暗算你大爷!” 青年两脚同时轻点竹筏,硬生生止住了下坠之势,他胸前穴窍祭出一道剑光,身随剑动,一前一后朝着小舟来了。 “玩够了?” 陈玄站起身来,冷眼望着那少女。 他轻拍剑鞘,龙渊出鞘半寸,银白剑气绽开,斩断百丈河水,也将那道剑光连带着那青年一道打回了原处。 “公子切莫动怒,那人与我的确不相识。” 少女抿着嘴唇,缓缓起身,一头七色彩鹿突然出现摇曳河上空,每一次踏步便有七彩光华流溢。 “区区一位洞府境剑修,也敢欺辱我家公子?” 河神庙外,一个中年模样的黑袍剑修骤然起剑,赤色剑气有三指粗细,长达千丈,自河岸径直刺向河中小舟。 “蚍蜉撼树。” 陈玄并未拔剑,只是连带着剑鞘一齐挥动,雪白剑气丝丝缕缕,俱为弧线,逐渐纠缠一处,如同雾霭一般,将半边河水笼罩,并且不断朝着河岸逼近。 赤色剑气袭来,却被瞬息搅碎。 陈玄再度以剑鞘拍打水面,一股巨力自河中而起,将那青年击飞数百丈,朝着河岸去了。 黑袍剑修拔地而起,接过青年,面色骤然一白。 一把通体幽绿的小剑,不知何时破开河水,后发先至,刺入他胸前一处关键穴窍之中。 七彩神鹿又是几次点蹄,最终在小舟上立下,亲昵地蹭了蹭少女的手腕。 陈玄站起身来,冷眼望着那少女。 他轻拍剑鞘,龙渊出鞘半寸,银白剑气绽开,斩断百丈河水,也将那道剑光连带着那青年一道打回了原处。 “公子切莫动怒,那人与我的确不相识。” 少女抿着嘴唇,缓缓起身,一头七色彩鹿突然出现摇曳河上空,每一次踏步便有七彩光华流溢。 “区区一位洞府境剑修,也敢欺辱我家公子?” 河神庙外,一个中年模样的黑袍剑修骤然起剑,赤色剑气有三指粗细,长达千丈,自河岸径直刺向河中小舟。 “蚍蜉撼树。” 陈玄并未拔剑,只是连带着剑鞘一齐挥动,雪白剑气丝丝缕缕,俱为弧线,逐渐纠缠一处,如同雾霭一般,将半边河水笼罩,并且不断朝着河岸逼近。 赤色剑气袭来,却被瞬息搅碎。 陈玄再度以剑鞘拍打水面,一股巨力自河中而起,将那青年击飞数百丈,朝着河岸去了。 黑袍剑修拔地而起,接过青年,面色骤然一白。 一把通体幽绿的小剑,不知何时破开河水,后发先至,刺入他胸前一处关键穴窍之中。 七彩神鹿又是几次点蹄,最终在小舟上立下,亲昵地蹭了蹭少女的手腕。 麻了麻了麻了麻了。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买椟还珠 神女衣带飘摇,身姿婀娜,容貌也极为出挑,只是神色略微有些忧虑。 “这位公子,那主仆二人绝不是我的安排,你切莫……” “你好歹也是元婴境界,不至于与两个外来剑修勾结。 天下修士大都希望天降机缘,我也不能例外,只不过以你如今的境界,于我只是鸡肋。” 陈玄捏着养剑葫,饮了一口,眼眸望向神女背后所负木剑,隐约可见其上刻着“快哉风”三字。 摇曳河上本来停滞着不少船只,却都被那河神施展神通,挪移到十里之外的下游去了。 “公子当真是上五境修为?” 神女自河中舀了捧水,送至七彩神鹿面前,这头灵物大概有近百年未曾饮过真正的河水了,此刻见了这捧河水,连忙伸出舌头,不断舔舐。 “自然不是。” 陈玄衣袖轻动,腰间那枚神诰宗嫡传令牌显露了出来。 “原来是宝瓶洲的道友。” 河神撤去了船翁装束,身上那由香火之气凝聚而成的青色长袍无风自动,俨然一幅高人模样。 “既是如此,公子为何不愿让奴家随侍候身侧?公子方才那一剑气势极足,但想来也不能剑剑如此吧?” 神女抿了抿嘴,轻轻翻手,将掌心残余的河水驱至河中。 壁画城机缘,与境界天姿干系不大,但却极其看重福运与道缘。 若非如此,八位神女早就在数千年前脱离城墙了。 “那便让你出来透透气?” 陈玄低下头,微笑着望向左袖。 河面之上云雾瞬起,即便是神女与河神,目之所及也不过是百丈距离。 神女瞳孔骤然一缩,那头七彩神鹿此刻已半跪在地上,不时抽搐嘶鸣。 老河神抬起头来,望向那一头玄黄之色的庞然大物。 一条土属虬龙,将整座小舟盘住,依托着河水高悬,这条真龙后裔,天生亲山亲土,但它终究是蛟龙之属,水行纵使不如小镇之中的某一条小泥鳅,但也也不会弱,此刻归于江河之中,竟是将河神的权柄都压制住了。 黄圭自认陈玄为主后,先后得了不少机缘,不说那十来颗品相不俗的蛇胆石,单说陈玄投喂的那些丹药,也足以让一位凡夫俗子修到金丹甚至是元婴了。 “原来公子竟是有一条地仙境界的虬龙傍身,也难怪瞧不上……” 神女眼眸一黯,她蹲下身子,将鹿首搂进怀中,轻轻抚摸神鹿双耳。 “怎么瞧不上?神女姑娘,可否将你背后那把木剑卖给我?” 陈玄挥了挥手,黄圭瞬息化作四脚蛇模样,爬进了陈玄袖中。 老河神闻言沉默了好一阵,历史上那些得到壁画神女青睐的有缘人,后来大都修为不低。 昔年一位落魄书生被神女认主,如今已是仙人境修为。 神女刚刚脱离壁画时,修为的确不算太高,但当她们与主人大道相合时,彼此修为俱会水涨船高。 在老河神看来,陈玄如今的言语就与那“买椟还珠”一般无二。 神女闻言却也不恼,反而眼前一亮,似乎是找到了一条新的法子。 “奴家姐妹几人沉睡多年,醒来时已然忘记了过往种种。 不过仍有几件事不能忘却,例如这傍身法宝,绝对不可脱离己身,否则定会招致天大祸患。” 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似乎打定主意要跟着陈玄。 陈玄抬起双手,揉了揉脸颊,随即叹了口气。 他已是龙门境圆满境界,距离结丹只差半步,但五行本命物却只有两件,一者是那方仙兵品秩的水字大印,二者则是半仙兵品秩的金行照妖镜。 此外的木火土三行本命物,倒不是寻不见,只是有水金两件品秩极高的本命物珠玉在前,陈玄已然瞧不上寻常的法宝。 骑鹿神女前来认主,陈玄心中并无半点涟漪,只是当他见到神女背后的那把木剑时,福至心灵,当时便确定此剑足以做他的第三件本命物。 “不如你我二人各退一步,你也不必认我为主,只需为某人护道十年,此后我会想法子让你破开樊笼,得到真正的自由。 自然,作为交换,你需将这把木剑赠予我。” 陈玄挪了挪屁股,坐到七彩神鹿身侧,使劲揉了揉鹿首。 神女面上神色不断变幻,时而忧虑时而欣喜,约莫半刻功夫,她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如此便要依仗公子了。” “大恩不言谢,把木剑给我就是了。” 陈玄安抚好被揉得发怒的彩鹿,抬起头来望向神女。 “你我需先缔结契约,之后我自会将此剑交给你。” 神女既知自己无需认陈玄为主,也就不再低身下气,反而底气十足地提出了要求。 “可。” 陈玄双眼微眯,静静地望着骑鹿神女。 神女捏印掐诀,丝丝金线编织成一幅画卷,卷上有八位神女,姿态各有不同。 天空之中风雨雷电交加不断,神女们施展神通,降下雨露。 骑鹿神女咬破指尖,在画卷角落画了一头彩鹿,她抬起头来,望向陈玄。 陈玄点了点头,随即从怀中取出了一方白玉大印,对着画卷一角就是一按。 河神立在舟头,身形猛地一坠,白玉印出现的一瞬,他只觉得整条摇曳河都猛地一沉。 骑鹿神女作为契约缔结的另一方,感受最为深刻。 若将摇曳河水运比作一个装满水的大碗,那么白玉大印之中承载的水运,竟是足有一口满溢井水那么多。 大印按下,就似一条大渎大河压在颅顶,骑鹿神女本就不全的魂魄当时就是一震,从此再也不敢有半点轻视陈玄的心思。 壁画城八幅壁画,虽已有五位神女脱离,但壁画本身却被披麻宗寻高人施展术法保全。 只不过那五幅壁画已如白描一般,没了神韵,余下三幅壁画则是有形有神。 骸骨滩三景之中,壁画城距离渡口最近,因而游人不绝。 有不下万人分别驻足在八幅壁画之下,有的是想得到神女青睐,有的只是想绘制一幅仿图。 大印落下的一瞬,万余人齐齐咋舌,因为那八幅壁画在一瞬之间消失了。 正文 第七十章 白骨鬼域 , 章节正在审核,请稍后刷新页面。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剑修行事 披麻宗在鬼域谷内建有两镇,分别名为兰麝和青庐,由此诞生了入谷的两条线路。 兰麝镇距离鬼域谷口极近,不过百里路程,来此磨砺修为与寻求福缘的修士,大都不会选择这条路。 青庐镇位于鬼域谷中部,全程曲曲折折,竟是长达八百里,沿途还要经过谷内几座凶名赫赫的城池,不过机遇与凶险向来是对等的,因而这条道路很受外来修士青睐。 陈玄要寻一幅上等白骨,自然不会一味求稳,因此便选择了那条凶险路线。 “鬼域谷内禁止金丹之下的修士御风御剑,公子距离金丹境毕竟尚有一线之隔,我等还是遵循规矩的好。” 骑鹿神女抬起头来,望向有些阴沉的天空,只见云雾不见剑光。 “理应如此。” 陈玄点了点头,解下腰间养剑葫,饮了口酒。 这条羊肠小道,有意避开了鬼域谷的大小势力,但活人行走在鬼域之中,本就似一盏盏惹眼灯火,根本无所遁形。 两人缓缓行在道路之中,路边山林隐约可见几道白影,时而出现在树梢,时而穿行在地上。 陈玄一掌按在养剑葫上,食指轻轻敲击葫芦口,一道青色剑光瞬息祭出,在两侧山林中穿梭,编织出了一张剑气罗网。 四五头修为不高的阴物,在十息之间彻底泯灭灵智,化作莹莹白骨,落在枯枝败叶之上。 “奴婢这就去收拢白骨。” 骑鹿神女对陈玄愈发毕恭毕敬,谁让她余下的两个姐妹连同那座隐秘秘境,都落于人手了呢? “不必了,一剑便打杀的阴物,即便化作白骨,品秩也不会高。” 陈玄再度敲了敲葫芦,青色剑光自远处而来,化作青线归于养剑葫中。 骑鹿神女闻言一怔,随即明白了陈玄的用心。 鬼域谷中,孤魂野鬼虽多,但大都是那三十六座鬼城的给养,一旦某地的孤魂数量骤减,自然会引动城内精锐鬼修前来,届时陈玄只需守株待兔便是了。 黑袍老道行在小路上,他并未御空,但双足似乎悬在地面之上,一步跨出便是近十丈距离。 没过多久,他来到了陈玄方才出剑之地。 “四头阴物分散道路两侧,却瞬息殒命,看来是剑修无疑了。” 老道双眼微眯,自袖中抛出一道符箓,丝丝金光自符纸上绽开,随风而动,散在两侧山林之中。 十息后,丝丝金线聚在一处,再次进入符箓之中。 老道收回黄符,身形一分为二,分别进入两侧山林,收拢了四具白骨。 他回到小路上,四副白骨悬在空中,他微微一笑,随即连点四指,将骨架击散成骨粉,袖口一张,便将骨粉收入其中了。 “品秩虽不高,但积少成多,终究也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老道平白得了四具白骨,心情大好,脚步轻动,继续前行。 …… 此地距离肤腻城不远,城主范云萝向来不甚约束下属,因而有不少中五境阴物四处游窜,欲要吸食活人阳气。 陈玄知若是继续沿着小路前行,对半也遇不见什么厉害阴物,当下便打定主意,穿进山林之中,遇鬼斩鬼,行了一个时辰,终于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一处大泽,其中烟雾缭绕,毒瘴丛生,泥沼之上无有半点生机,甚至连枯枝败叶都沉溺其中。 十二位无头甲士,在泽上缓缓行走,看那甲士的魁梧身板,少说也有百十斤,也不知为何没有沉下去。 “终于钓到大家伙了。” 陈玄望向立在身侧的神女,微微一笑。 十二甲士按照某种阵势,朝着陈玄二人而来,每一次踏步,都使得方圆百丈内的阴气骤然积聚,不到十息,那群无头甲士便已来到两人身前。 “品相尚可。” 陈玄呢喃一声,养剑葫中一道灰线骤然而出,将整座大泽切成两半,剑气之盛,方圆十里都清晰可察。 无头甲士纷纷爆开,丝丝灰雾显现在空中,这些最为纯粹的阴气,即将返本归元,与鬼域谷融为一处。 十二具莹莹白骨漂浮在大泽中,那道因剑气而诞生的水中沟壑,此刻才缓缓合拢。 骑鹿神女身形一动,御空而行,一道彩带从袖中激射而出,将十二具白骨卷了起来。 “聊胜于无。” 陈玄挥袖,将白骨收入定海珠中。 大泽南端五里处,黑袍老道隐匿气机,藏在山林之中,不敢轻易动弹。 “如此锐利的剑气,起码也是金丹境起步了,此人不可力敌……” 老道待剑气消逝,这才再度动身,他两手藏在袖中,两道珍贵符箓蓄势待发,奇怪的是,他竟是原路折返回去了。 “公子,那老道似乎退走了。” 骑鹿神女眼眸中呈淡金之色,她望向南方,视线跨越了数里,却只见到黑袍老道遁去的身形。 “我听说元婴地仙已然可以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 陈玄两指一抹,收回碧落剑,他忽然提及此事,似乎意有所指。 “奴婢的记忆里,并无掌观山河之法,似乎上古时代,只需望向远方,便可见欲观之山水。 自然,修为越高,所见越远,若是遇见了大神大修,也就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骑鹿神女以食指指腹轻揉眉心,似乎在追忆什么。 “十二甲士虽有几分杀力,但灵智终究低微,潜藏在暗处的那位,你若再不出来,我便一剑杀你。” 陈玄一步跨出,化作雾气散开,瞬息至沼泽之上,身形再度合拢,他两指一捻,一道足有手臂粗细的雪白剑气祭出,将沼泽北边某处斩出了一道足有十余丈深的深坑。 女鬼穿着白衣,瞬息掠出,她面上有一半只有枯骨,另一边却是血肉依旧,甚至还有精致妆容。 “公子切莫动怒!奴家是奉肤腻城主之命,来与公子谈买卖的。” 女鬼飘在空中,白衣展开,整个鬼就似一张白纸,只是纸上内容并不怎么美观就是了。 “谈什么谈,杀了你她才会亲自前来。” 陈玄拔剑,龙渊出鞘半寸,金线自此处划出,直去百里,贯穿了三座不小的山头,将这头龙门境修为的女鬼真身瞬息斩碎。 剑修行事,向来百无禁忌。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远游武夫 , 天下修士的修行,都离不开法宝法器,寻常的山泽散修,若无宝瓶洲刘老成那般冷酷心境,便只能勉强过活,能有一件灵器傍身便不错了。 山上大宗门的弟子,本命物品秩自然不会太低,但其余的,也就是法器品秩。 若是大宗嫡传,或是上五境修士,本命物起码都是法宝品秩,折价成神仙钱,都是以谷雨钱计数。 一位玉璞境修士都未必有一件半仙兵,一般宗门的镇山之宝,大都也就是此等品秩。 披麻宗起源于中土,说起来其实是某一座大宗的下宗,因此得以被赐予一件仙兵,这却已是这座坐拥三位玉璞宗门的镇宗宝器。 陈玄天姿本就极佳,又被道祖收为嫡传,一身灵物都是半仙兵品秩起步。 他那五行本命物中,金行是一把半仙兵照妖镜,水行更是一方仙兵水字印,就连那尚未炼化的“快哉风”木剑,也是上古神祇兴云布雨的重器。 “这却有些麻烦了。” 陈玄立在铜官山山巅,皱着眉头说道。 他与骑鹿神女并未在大泽等待肤腻城主亲至,毕竟披麻宗已与那位鬼域谷共主签订了契约,外来修士绝不可擅杀三十六城主,否则定会招来那玉璞境鬼修高承。 陈玄此刻自然不是为这些隐藏的危机而忧愁,而是在忧心自己剩下的两件本命物。 前三件本命物品秩太高了,即便是已然兵解的杜懋,本命物中也只有一件接近半仙兵。 五行相生相克,一旦某一行太盛,便会导致山河相冲,致使体内天地动荡不安。 “公子,可需让我去将那头搬山猿捉来?” 骑鹿神女立在陈玄身后,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陈玄方才忽然变更方向,抄小路来到这座铜观山,让她犯了好一阵的迷糊。 她只当陈玄来此是寻那鬼域谷南端六大圣中的那头搬山猿。 “我确实有豢养一头搬山猿,撵山犬的念头,不过此行却是来看戏的。” 陈玄笑着望向山下,却见那位纯粹武夫正在缓缓登山。 “公子,此人体魄坚韧,不输寻常金丹剑修,想来是那纯粹武夫无疑了。 依着如今的气象来看,他约莫是一位六境小宗师,还够不着金身境门槛。” 骑鹿神女再次施展神通,观摩那武夫的气象。 “且看看再说。” 陈玄双眼微眯,笑容玩味。 山脚之下,一个形容猥琐的瘦小男子,正领着几头半化形的小妖,朝着武夫去了。 “那汉子,交出身上的值钱物件,早些滚开吧,我家大圣向来只喜欢吃娇嫩少女的血肉,你这等糙汉子,切莫登山污了老祖宗的眼。” 瘦小男子双眼微眯,上下打量着那纯粹武夫,却没瞧见半点灵气涟漪。 “这位小哥,劳烦您向大圣通报一声,就说我要买他那幅神人承露甲。” 高大汉子穿着破旧衣衫,他笑容憨厚,看着倒像是种庄稼的农人。 “咦,你小子他娘活腻歪了不成?难不成你有百十颗谷雨钱?若是如此,老子不单愿意上山通报,就说给你当狗腿也不是不可。” 猥琐男子眯起眼睛,下意识地伸了伸舌头。 “狗腿子……倒是名副其实。” 陈玄立在山巅,闻言笑了笑。 那猥琐男子的真身,分明是一条血统不纯的撵山犬,修为也不过是第五境,这般修为在这铜观山中,也算不得出彩。 “小哥,你且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桩天大的机缘……” 高大汉子挠了挠脑袋,再度憨直一笑。 猥琐男子摇了摇折扇,回首望了望身后两个狗头军师,却见这两头小妖正拼命点头。 于是,他动心了。 “好小子,若是此事成了,我自会带你上山,还会向大圣美言几句。” 猥琐男子笑眯眯地凑到汉子身前,侧耳倾听。 “机缘便是……老子帮你重新投胎!” 高大汉子再度笑了笑,这一次,笑得更加憨厚。 一拳猛地砸下,正中撵山犬头颅,将它整个身体都砸成了肉泥,拳罡绽开,余下的两个狗头军师,也被一拳送去了西天。 骑鹿神女目瞪口呆地望着山下,壁画城神女,都有一门直观心湖的神通,汉子心湖分明是阳光和煦的场景,却不知行事为何如此狠厉。 整座铜观山都被惊动了,山巅之下,有一座隐蔽洞府,那头龙门境修为的搬山猿,就藏身其中。 这头老猿虽血脉不纯,但毕竟有搬山神通,何况妖族体魄向来坚韧,防御其实相当不俗。 据说十年前曾有一位金丹境剑修途径此地,一剑递向铜观山,却被这头老猿硬生生抗住了,虽说事后他修养了一整年,但却未曾伤及根本。 老猿通体雪白,身形足有十余丈之高,他身后还跟着一头银白皮毛的佝偻猿猴,以及七八头初入中五境的小妖。 “区区一位六境武夫,也敢找你大圣爷爷的麻烦,找死不成?” 搬山猿冷哼一声,身形再度变幻,暴涨一倍有余,他一步迈出,来到临近的那座五十丈小山包上空,轻轻跺脚,便背起了那座小山,兀地抛向山下。 “公子为何还不出手?” 骑鹿神女以心相观人,难免对那武夫心存善念,因而竟是不惜犯僭越之嫌,也要出声问询。 “让那山再飞一会儿。” 陈玄轻轻抚摸四脚蛇凸起的头颅,他坐在那座洞府顶上,笑着望向山下。 “龙门境的畜牲,正好为我淬炼体魄!” 高大汉子大笑一声,一脚猛地蹬地,瞬息拔地而起。 “远游境宗师?!” 骑鹿神女惊愕异常,武夫这条断头路,在上古时代却是成神之路,即便在那时,一位八境远游武夫也不算太弱了。 陈玄慢悠悠地点了点头,黄圭修为愈发精深,它本就是土行虬龙,尤其擅长地听,即便汉子刻意隐匿气机,却也逃不过黄圭的感知。 这条真龙后裔与陈玄心念相通,因此他一开始便知晓这武夫的根底。 武夫十境,直至第八远游境才可御风而行,因而此境又名羽化。 高大汉子拔地而起,五十丈高的小山径直砸下。 一拳递出。 山崩地裂。 远游境纯粹武夫的威势,陈玄算是见识到了。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捆龙之索 鬼域谷占地不窄,大小城池三十六座,金丹以上的鬼修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两位元婴境,自然,最厉害的还要属玉璞境的高承。 铜臭城外方圆数百里,有六座山头,各自有一位大妖占据一山,六妖互成犄角,彼此照应,因而自号六大圣。 搬山猿虽只是龙门境修为,但胜在有那天生神通,加之体魄坚韧,杀力其实颇为不俗。 老猿显露真身,搬起一座重达数十万斤的小山,携风雷之势砸向那中年汉子。 高大男人立在空中,面无表情,只是一脚后撤,身子微沉,随即一拳猛地挥出。 拳罡猛烈,但较那小山却如同丝线一般,丝线触碰到那山包上,轻松刺入其中,雪白罡气瞬间绽开,将整座山轰了个粉碎! “有些意思。” 陈玄望着空中那体型悬殊的一人一猿,嘴角微翘。 “小畜牲倒也有几分本事,倒是你猿爷爷看走眼了。 既然是一位远游境宗师,倒是要看看你的拳头够不够硬了!” 搬山老猿立在空中,身形之巨较先前那座小山也不堪多让,老猿一臂后撤,瞬息递出。 一道猛烈拳罡绽开,将铜官山前的浓郁阴气轰开,硬生生在空中凿出了一道长达一里的空白。 中年男子不但不曾示弱,反而迎难而上,他身材本来很是高大,可此刻悬在老猿身前却如同芥子。 老猿拳罡瞬息而至,男人却并不慌忙,他体内一口纯粹真气如同火龙,飞速走遍全身各大穴窍,粗壮手臂后撤,一拳猛地递出。 两道拳罡骤然相撞,罡气散开,将整座铜官山上的万千草木压得倒伏在地,山上大小妖族早已脚底抹油,朝着山下溜去了。 “老东西,我来此地不是与你打架的,我只要你身上的那幅神人承露甲,一口价十颗谷雨钱,给了我我便离开你这铜官山。” 中年男子悬空,一身气机收敛无踪,丝毫瞧不出方才的凌厉锋芒。 搬山白猿此刻正立在铜官山山腰上,他那两只三四丈长的脚掌,此刻已深深凹陷在泥土之中,方才的对拳,他竟是落入了下风。 老猿望着空中那汉子,心里暗道不妙,但却并无服软的打算。 他身上那副兵家承露甲的品秩确实不低,足以抵挡金丹剑修十余剑,或是远游武夫十来拳,而一旦被他抓住了机会,不需三拳,前两者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纯粹武夫修到你这境界,已然算是不易了,老夫劝你量力而行,切莫葬送了性命。” 老猿不想将那命根子一般的承露甲低价卖出,但也不想与这远游境武夫搏命。 方才落地的一瞬,他便以秘法联络了六大圣的另外一位,此刻正要拖延时间。 “不愿卖那便继续接拳。” 汉子面色陡然一冷,体内纯粹真气再度运转,身形一动,如同陨石一般砸向搬山猿。 “不必再看了。” 陈玄笑了笑,他轻轻抖袖,一道金光陡然祭出,左右摇摆着飞掠而去,如同游鱼一般。 那道金光朝着百里之外的某座山头祭去,如蛇一般游走,最终寻到了妖气,朝着地下暗河而去。 “完了完了,缚妖索遇见了捆龙索,孙子遇见了老祖宗,这可如何是好?” 老叟盘坐在暗河河岸旁,他方才收到搬山猿的传讯,正要动身前往铜官山,却忽燃汗毛倒竖。 他当下便要祭出腰间那条缚妖索,试图将那件遥遥而至的法宝缚住,不想这条由铜绿湖千年银鲤蛟龙须炼成的宝器,竟如老鼠见猫一般,缩在河岸不敢动弹。 他当下便知那道金光究竟是何法宝,能够天然压胜缚妖索的,只有以真正蛟龙筋须炼成的捆龙索。 老叟被那条龙筋炼成的缚龙索缚住,显露真身,原来竟是一只牛犊大小的巨大老鼠。 捆龙索将观海境的老鼠精与缚妖索一道捆住,再度化作金光,朝着铜官山去了。 中年汉子一拳自天而落,拳势与那火炉打铁一般,炙热而猛烈。 搬山老猿咬了咬牙,他微微屈膝,身形如同弹簧一般蹦了起来,一拳对一拳。 中年男人的拳头很大,可在老猿马车一般大的拳头面前,就似一粒沙子。 铜官山猛地一颤,山腰处凹陷十余丈,老猿躺在深坑之中,右臂雪白皮毛已被血液染红,毛发相互纠缠,看着颇为可怖。 “对不住了。” 汉子立在空中,他犹豫片刻,却还是一脚猛地踏下。 他身形猛坠,纯粹真气疯狂游走,将他的穴窍撞得生疼,罡气遍布周身,整个人如同流星一般重重砸下,直朝着老猿那巨大头颅而去。 搬山猿身上那幅承露甲,是数千年前一位上五境兵家修士的遗物,他半抢半买,就这也花了整整十五颗谷雨钱,足见这承露甲有多珍贵。 不过即便这甲胄品秩再高,也只能护住躯干,余下的四肢与头颅,却是护不住的,一旦被那汉子倾力一击砸重,不死也要跌落境界。 老猿挣扎着翻身,想要垂死挣扎,但终究较汉子慢了不少。 搬山猿高耸的脊背上,雪白毛发被罡气吹落,肌肤也被丝丝真气破开,一时之间血如泉涌。 “搬山猿,你若愿认我为主,随我去往宝瓶洲,我便出手救你一命。” 老猿心如死灰之际,忽然听见这如同天籁的声音,他连忙以心湖涟漪回应。 “袁倾山见过主人。” “好!” 陈玄伸手接过捆龙索,随手祭出大印,镇压在老鼠精顶上,他轻轻弹指,捆龙索再度祭出。 金光左弯右折,朝着那汉子飞掠而去。 陈玄在剑气长城借势斩杀了一条玉璞蛟龙,并得到了那老蛟身上最为珍贵的灵宝——一条龙筋,一颗金丹,两条蛟须。 中年汉子自天而落,气势汹汹,罡气已将铜官山上草木尽数折断,就要踏在老猿头颅上了。 捆龙索突兀而至,骤然散开,将这位远游境的纯粹武夫瞬间捆住,压住了他体内的纯粹真气。 “和气生财嘛。” 陈玄一步跨出,来到了老猿与汉子之间。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结成金丹 ,逆行诸天的剑客 四座天下都有纯粹武夫、纯粹剑修的说法。 世间登山人无数,唯有此二者有纯粹之称。 剑修在十三境之前,倒是无所谓纯粹不纯粹,剑势高如阿良,早年却是个读书人,难不成他就不是纯粹剑修了? 武夫则不然,体魄坚韧与否,拳头软硬如何,全凭体内的一口纯粹真气,一旦这口真气散了,或是被灵气压制,那么体内山河就只有彻底崩塌的下场。 世间不是无有练气武夫两道同修的天才,只是境界到了高处,就只能选择其中一条,否则只会反受其害。 纯粹武夫是一条断头路,即便是修至如今的止境第十境,杀力不输练气士上五境,但却只有数百年寿数,远远比不得动辄千年寿命的上五楼修士。 武夫难修,单说前三境体魄的打磨,就需忍受天大的痛苦,一旦熬不过,或是借外力破境,那么未来的武道上限,就会跌上一境两境,从此再无登顶之机。 这中年汉子能够修到第八远游境,一来是根骨确实不弱,二来则是心性极佳,否则断然走不到如今这般境界。 “琼林宗走狗?滚远些!” 汉子被捆龙索缚住,一身真气如同铅坠一般,提不起一丝一毫,但他此时竟是毫无惧意,反倒怒目圆睁,抬起头来瞪着陈玄。 “琼林宗?若是我没记错,死在我手下的琼林宗修士,有三个……” 陈玄咧嘴一笑,随即勾动手指,水字印陡然压下,将那头观海境鼠境震得神魂俱散。 搬山猿已化作人身,他佝偻着身子,不敢抬头,当他见到那“捉仙仙人”的凄惨死状时,浑身打了个激灵,对眼前这位年轻修士愈发恭敬。 汉子闻言一怔,心中却更加狐疑。 “你要买老猿的承露甲,难不成是要单枪匹马杀上琼林宗? 虽说这座仙府不以杀力闻名,但好歹也是一座宗字头山门,少说也有一位上五境修士坐镇,你即便得了这承露甲,又能如何?” 陈玄笑眯眯地捻起一张厌怪符,点在了老猿眉心,老人模样的搬山猿,当即便定在了原地,不得动弹丝毫。 “花翎王朝燕紫山,不知仙师来自哪座仙府?” 中年汉子本就见识不俗,他见陈玄翻手便镇死鼠精,覆手镇压老猿,哪里还不知是遇见了高人,他连忙起身,拱手行礼道。 陈玄双眼微眯,却并未言语,只是以心湖涟漪向隐匿身形的骑鹿神女传音。 …… 铜官山,搬山猿洞府之中。 骑鹿神女立在山洞外,以神通观察着方圆十里的山河。 袁倾山与燕紫山立在洞门两侧,大眼瞪小眼。 “仙子,可否向老猿透露一二,主人究竟是元婴地仙,还是那宗字头山门的嫡传?” 袁倾山收回视线,谄媚地望向骑鹿神女。 “我劝你最好收敛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骑鹿神女看也不看袁倾山一眼,只是暗中施展神通,以风化刃,割破了老猿脸颊。 袁倾山额上冒出一阵细密汗珠,燕紫山见状浑身紧绷,两人此刻都已明白,这位看似平平无奇的姑娘,定是元婴地仙无疑。 “一头血脉不纯的搬山猿,一个艰难跻身远游境的纯粹武夫,哪里值得公子算计?安心护道,切莫让人惊扰了公子!” 骑鹿神女挥了挥袖,将一人一猿一齐丢到了山腰处。 “袁兄,你我将来免不了要共侍一主,方才之事,确是燕某不对,还望老兄莫怪!” 燕紫山忽然拱手,对着老猿重重一拜。 袁倾山本欲接机发作,可一想到燕紫山的话,却觉得并无道理,只好冷哼一声,但却并未消除心中怒意。 “燕某走南闯北多年,也算是见了不少大宗嫡传,可似公子这般气度的,却少之又少。 我跻身九境山巅境无望,已是烂命一条,可袁兄你却不同,得了这桩机缘,金丹境几乎已收入囊中。 我若是你,定然会收敛脾气,尽心侍奉公子。” 燕紫山笑了笑,随即轻轻转肩,将身上的灰尘污垢尽数震散。 袁倾山闻言一愣,沉默良久。 …… 陈玄要结丹了。 事实上,若非他有意拔高那颗金丹的品秩,否则早在三个月前就破境了。 他穿着那件名为“玄妙”的道祖法衣,祭出照妖镜、水字印这两件五行本命物,两把本命飞剑环绕身侧,就连那捆龙索、缚妖索也悬在身前。 陈玄对于这次破境,极为看重。 此境造诣如何,直接决定了未来大道上限,若是他将来连玉璞境瓶颈都破不开,也就不必再提什么骊珠洞天三千年来天姿第一、青冥天下道祖亲传的名号了。 陈玄此次破境,几乎是水到渠成,无有半分刻意之心,这才会在即将收服搬山猿的关头有了破境契机。 他默诵《云中练气歌》,依照其中法门吐纳,铜官山外方圆百里的云雾,都随着他的呼吸而聚散。 袁倾山早已察觉了这一份浩大的破境气象,此刻已恢复真身,盘踞在铜官山腰,静待四方来“客”。 不过他注定是在做无用功了,且不说骑鹿神女已施展神通,遮蔽了方圆百里的气机,单说陈玄丹田之中的定海珠,早就隔绝了百里之外的窥探。 早在陈玄跻身龙门境时,他的丹室便已有轮廓,其中甚至诞生了六幅玄妙至极的图景。 天上宫阙,人间山河,幽冥地府,儒士抚琴,老僧降猿,道士捉鬼。 六幅图景分别对应天人地,儒释道。 陈玄龙门境气象之浩大,半点不输千百年前的某位吕姓道士。 龙门境便是将体内精气神与灵气一道,化作一条鲤鱼,时刻准备跨越龙门。 金丹境则是让那鲤鱼彻底跨过龙门,从此一飞冲天,化身蛟龙,之后再回归丹室,成就金丹。 陈玄逐渐将百里云气尽数收入腹中,灵气自丹室而出,叩关走穴,经由三百六十五穴窍,沿途各有《道德经》中文字显圣,为那条灵气白龙封正。 灵气愈发磅礴,白龙走江,瞬息千里,最终归于丹室之外,猛地一跃,便跨过了龙门。 “金丹成矣。” 陈玄睁开眼眸,眸中金紫之气流溢,却又都被一抹莹白光华收入其中。 他那丹室之中,此刻正躺了一颗紫金二色的金丹,他呼吸之间,便是光华万丈的景象。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日煞镇鬼 , 鬼域谷中部,有一片巨大的瘴泽之地,其中有六座山头,分别是那铜官山、积霄山、地涌山、羊肠宫、剥落山和老龙窟。 六头大妖各自坐镇一方,相互援引,昔年有一位北地元婴英灵至此,却被六妖合伙将他击退,甚至险些葬送性命。 鬼域谷六大圣中,当属积霄山的那位“敕雷神将”修为最高。 积霄山因常年有雷云缠绕,故而少有阴物妖族来此,只有一头金丹境妖物盘踞山中。 这头妖物不知从何处得了一部雷法残卷,修得双耳失聪,一目炸裂,总算修出了几分神通,举手投足之间,有雷火交加之威。 “铜官山方才动静颇大,此刻却偃旗息鼓,难不成是哪个倒霉鬼被老猿用那流星锤捶死了?” 独眼无耳的瘦削男人,独自盘坐在积霄山山顶,眺望远方。 积霄山山腰处,云海环山而绕,隐约可闻雷鸣。 黑袍老道不知施展了何等神通,竟是得以潜行入山,甚至未被那敕雷神将发觉。 道人立在无有半点草木的焦黑泥土上,仰起头来望向那座云海。 “老夫行了三十万里路,总算寻到了这桩机缘,今日之后,符道也好,大道也罢,皆可期也!” 老道道号靖明真人,是北俱芦洲本土修士,更是那东海婴儿山雷神宅的五位祖师之一。 这座仙府虽不是宗字头山门,但却有两位元婴地仙,何况这座山门上上下下都极擅雷符,因此在北俱芦洲也算声名赫赫。 靖明真人跻身金丹境已有一百余年了,算上此前的修道岁月,他的道龄已达两百四十载。 金丹境修士的寿数,只有三百载,也就是说,若是这位老真人再不破境,就快要兵解离世了。 积霄山中潜藏着一桩不小的机缘,这机缘显而易见,便是此山山腰和山顶的两座雷池。 鬼域谷内大都是阴物鬼修,即便是白笼城的那位元婴英灵剑修,或是京观城的高承,都不敢轻易来此涉险。 披麻宗倒是有意收走这座雷池,可似乎也无计可施。 靖明真人偶尔听到了这件奇闻,于是不惜远游数十万里,来到鬼域谷中,就是为了借此机缘,潜修雷法雷符,以此破境延寿。 “敕雷神将……却瞧不出他的跟脚,此妖名号既有敕雷二字,想来老夫压箱底的几道雷符都作用不大,这却有些难办了。” 老道从袖中抖出一张符箓,以灵气破开符胆,点在胸前檀中窍处,他身形瞬息消失不见,山腰云海之中,雷光乍亮一瞬,随即再度黯淡。 独目瘦削男人似有所觉,这才望向山腰处,但已错过了一闪而逝的异象,他再度抬起头来。 积霄山高空处,厚重云海上,一道道金色电光如同廊柱一般,齐齐倾斜落山巅处,巨大雷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老猿……看来多半是成了死猿了,这桩机缘我是吃不下了,不如早些撒手,另寻一处宝地。” 独目妖物似乎有着某种近乎天授的灵觉,竟是狠下心来,要将这座昔日视为大道根本的积霄山舍弃了去。 “事不宜迟,此刻便离开这是非之地,至于向北还是向南…… 北地大宗林立,剑修多如牛毛,一个不慎兴许就殒命了……宝瓶洲水浅,兴许我去了还能称个大王?” 独眼瘦削男人沉默片刻,身形一动,化作一只神骏金雕,振了振翅,携着雷光向南去了。 一刻之后,老道身形再度显现,他那一身黑色袍子早已千疮百孔,不时冒出几缕青烟,看着很是狼狈。 “区区一座小雷池,便让我伤筋动骨,若是那座真正的……” 老道望向山巅,他眉头高高蹙起,眼角皱纹清晰可见,看着有些忧郁。 “道长,可否让我见识见识你袖中的那道雷符?” 彩衣少女突兀现身,她笑眯眯地立在距离老道百丈的一块大石旁,两指并拢,十二把飞剑悬在半空中,气机极为凌厉。 “好厉害的丫头,十二把飞剑,你家莫非是卖剑的不成?” 靖明真人悄然按下一袖,将那座小雷池的气机隐匿八分,另一袖中,一道品秩不俗的符箓已蓄势待发,只待雷霆一击。 少女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确不答话,她轻动手指,十二把飞剑先后祭出,分别刺向老道眉心、心门等要害之处。 靖明真人兴许是随口一说,却恰好猜对了某个真相。 北俱芦洲仙家豪阀数不胜数,但有两座最为特殊,一座是打造灵甲的三郎庙,另一座则是仿制剑仙飞剑的恨剑山。 少女恰好是恨剑山首席供奉的嫡亲孙女,说是掌上明珠也不为过了,这才能随身携带十二把法宝品秩的剑仙仿剑。 十二把飞剑之间,气机牵连不断,出剑时不过是洞府剑修一剑的威势,到老道身前三寸时却已有金丹之威。 少女身上那彩衣,也是一件山上修士梦寐以求的法衣,品秩已极其接近半仙兵,即便在她这位观海境身上,也足以抵挡金丹剑修三四剑。 靖明真人衣袖飘摇,他身形暴退,一手负后,另一手却捻出了一道金黄符箓,其上有赤色纹路勾连,三百三十三缕雷光陡然绽开! 紫电靛雷纠缠一处,先是织成一道细密雷网,随即缓缓收拢,笼在十二把飞剑之上。 少女冷哼一声,两指并拢做剑指,再度向前一推。 十二把飞剑不退反进,最前方的紫色飞剑,已然刺破老道眉心半寸。 “小丫头还是嫩了点。” 老道嘿嘿一笑,负后一袖中,五指掐动如飞,那道符箓的真正威力,此刻才显露了七分。 鬼域谷上空依旧可见那轮大日,只是空有其形,无有多少温度,可就在那道符箓绽开的一瞬,丝丝日光洒下,朝着积霄山聚来。 大日、雷霆,二者俱是至阳之物,聚而为一,威力更是惊人。 “日煞镇鬼符?” 积霄山山腰下五百丈处,青年剑修面色一变,胸前穴窍一剑祭出,直朝着那道符箓去了。 正文 第七十六章 雷池洗剑 , 铜官山方圆百里地界的所有修士、妖修、鬼修、纯粹武夫,都在陈玄破境的一瞬,见到了一幅壮阔到匪夷所思的异象。 天上云朵,地上雾霭,本已消失不见,此刻却如同海水倒退般再度涌动。 穹宇之上的那轮红日,此刻已似紫金宝盘一般,流溢华光。 “公子这是跻身上五境了?” 燕紫山一拳击散一具高大白骨,这才望向天空中的那幅惊人异象。 “若是上五境倒也不稀奇了,怕只怕这只是中五境的气象,那就……” 袁倾山祭出了两把流星锤,一锤锤砸向凭借本能而来的一群下五境阴物鬼魂。 “这是金丹境?!” 骑鹿神女依旧守在老猿洞府前,她袖中藏着的那幅画卷中,一位腰间挂着“紫掣”砚台的神女惊呼道。 “若无几分真本事,他能将你我姐妹三人一齐镇压?” 画卷之中,三位神女的最后一位——行雨神女如是回答道。 骑鹿神女对两人的言语充耳不闻,虽说三位神女都被一印镇压,但她那两位姐妹尚在那座古老秘境之中,只有她随时可能被打杀。 “恭迎公子出关。” 骑鹿神女对着洞府内行了个福身礼,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陈玄面容。 “破了境不依旧是中五境?” 陈玄一步步朝着洞府外走去,步伐不轻不重,不紧不慢,那双清澈眸子此时却如同枯井一般死寂。 “公子不到弱冠之年,便已有如此境界,放眼整座天下,又有几人能及?” 骑鹿神女依旧俯着身子,神色很是恭敬。 “即刻动身,去那积霄山洗剑。” 陈玄微微一笑,他一手按在龙渊剑柄之上,一步跨出,瞬息至十里之外。 …… 积霄山,山腰云海下。 老道使出压箱底的手段,将那道雷神宅五大秘传雷符之一的日煞镇鬼符祭了出来,将少女十二把恨剑山仿剑瞬间镇压。 他本欲乘胜追击,借那符箓的第二种异象打杀少女,不想却惊动了这位千金之躯的护道人。 剑修杀力如何,北俱芦洲最是知晓不过了。 一位元婴剑修倾力出剑,剑光瞬息破开那道珍贵符箓的符胆,强行关闭了此符的灵性大门。 青年模样的剑修,身为恨剑山护法,剑术自然不会太差,何况这座仙府本就是卖剑出身,他那本命飞剑的品秩,较寻常元婴高了不止一筹。 青色飞剑化作流光,倾斜着向山上画线,所经之处,除去彩衣少女外,其余一切都被尽数斩断。 靖明真人虽自号真人,但他的道法其实并不算高,何况他的境界也不过是金丹境,又怎么敢正面抗衡元婴剑修的飞剑? “这位道友,老夫是东海婴儿山雷神宅的靖明道人,不知你我师门可有几分香火情?” 老道且战且退,袖中一张张符箓不要钱似的倾泻而出,一道道雷光绽开,甚至将山腰处的那座云海惊动了,不时降下一道道淡金色的雷弧。 青年剑修飞剑确实被阻遏了几分,只不过那速度还是不慢。 “香火情?你要杀我的弟子,这便是断人传承的大仇,北俱芦洲修士向来恩怨分明,你若死了,老子自然会去雷神宅向那两位老真人赔罪!” 青年剑修掠空而行,来到彩衣少女身侧,他两指向前一按,那把青色飞剑再度快了一分。 老道察觉到眉心处隐约传来的锋锐之气,他心下一横,干脆将袖中唯二的另一道保命符祭了出来。 依旧是金黄符纸,赤色纹路。 婴儿山有一口古井,天地感应孕育出一口雷池电浆,以此淬炼出来的神霄笔,正是画符的上好法宝,也正因为这口雷池,才造就了雷神宅雷符之名。 雷神宅符箓的独特之处,便在于那符纸上纹路是呈纯正赤色,较一般的朱红丹砂要浅上几分,但雷霆的阳气与杀力,却是要强盛不只一筹。 青色飞剑钉在那道黄符上,欲要再度行破符胆之事,不想这道符箓尽是瞬息显威。 雷霆真火一同显现,二者相辅相成,紫雷粗如手臂,不断跳动,火焰越烧越旺,威势越来越大,雷火相交,竟是暂时锁住了那把飞剑! 此符名曰驱瘟伐庙符,若是望文生义,定会将其当做凡俗辟邪驱病的符水,实则不然,这道符箓是极其上乘的雷符,因为阳气极重,足以驱除瘟神邪神,这才如此命名。 “师尊,你怎么来了?” 彩衣少女这才从生死之间的大玄机中缓了过来,她心虚地低下头,声若蚊蝇地呢喃道。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怎么知道你依仗师承以力压人?还好来的是靖明道人,若是那两位老元婴至此,便是我也难有胜算!” 青年模样的剑修两指再度动作,飞剑瞬息回掠,盘旋在积霄山山腰上空。 积霄山山巅之上,骑鹿神女以水为镜,镜边遍布金色篆文,这道水镜悬在云海上空,竟是遮蔽了两人气机。 “公子,可要清场?” 画卷之中走出了另一位神女,她眉眼如黛,腰间悬挂了一方砚台,她立在陈玄身侧,笑着问道。 “不必了。” 陈玄摆了摆手,随即轻拍剑鞘。 金线掠出,瞬息去往那座巨大雷池之中。 陈玄心念一动,随即又是一青一灰两线,先后朝着雷池而去。 云海洁白如雪,其中却承载着一方巨大的金色雷池,雷霆不断跳动,淬炼着那不断穿梭的一佩剑两飞剑。 “这雷池本就是奴婢为主人准备的机缘,待公子洗剑之后,不如让我将它收了去?” 挂砚神女悄然解下腰间那一方古老砚台,抬起头来望向陈玄。 “倒悬山有一座捉放亭,亭中雷池可以看做是仙兵品秩。” 陈玄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座雷池自然是比不得道老二的手笔,不过也可算是一件半仙兵,公子可莫要小瞧它。” 挂砚神女面上略带倨傲之色,骑鹿神女见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虽说只是一面之缘,但他毕竟是我的师兄,你叫他道老二,似乎有几分不妥。” 陈玄挥了挥袖,龙渊剑率先飞出雷池,一剑劈开了那座方圆千丈的云海。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剑压元婴 , 浩然天下与蛮荒天下接壤,因此万年来纷扰不断,若非剑气长城驻的存在,兴许妖族早已攻入了南婆娑洲。 剑气长城剑修无数,但本命飞剑何其金贵,不能轻易出体内天地,因而佩剑的存在就尤为关键。 浩然天下有名有姓的剑仙不少,可厉害的铸剑宗师却不多,就说宝瓶洲,也就只有一个阮邛称得上铸剑宗师。 剑修得到一把趁手佩剑的难度,不亚于下五境野修跻身洞府境。 因此,剑气长城绝大多数剑修的佩剑都是制式坊剑。 北俱芦洲作为剑气长城最为认可的一洲,万年来向那座战场或送或卖了无数把坊剑。 恨剑山是北俱芦洲最大的飞剑铺子,这座仙家山头从不缺剑,正因如此,愿意来此做供奉客卿的剑修,不计其数。 青年剑修名叫陆锋,他本是一位山泽野修,却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半部上乘剑诀,竟是凭借不俗的天姿和惊人的毅力,硬生生修至元婴境。 陆锋成在是山泽野修,因而始终未曾失去锐气,但他败也败在是山泽野修,家底太薄,已经要养不起他那把本命飞剑了。 机缘巧合之下,陆锋结识了恨剑山的某位老祖,并顺势拜入这座山门之中,从此再也不缺修补飞剑的天材地宝,更不缺佩剑! “靖明真人,早就听闻雷神宅有五道秘传符箓,怎的才施展了两种?难不成是你学艺不精,尚未学得其中精髓?” 陆锋面无表情地朝着老道望去,那柄青色飞剑依旧盘旋在半山腰,不曾袭杀那金丹境的老真人。 彩衣少女掐动剑诀,将方才祭出的十二飞剑尽数收回,她抬起头来,笑呵呵地望向陆锋衣袖。 “师父,老真人修为高深,你袖中只有三十六把飞剑,恐怕不太够吧?” 陆锋闻言一怔,冷峻面庞上忽然显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他虽入了恨剑山祖师堂,却并不把自己当成谱牒仙师,自然更看不惯心慈手软的作派。 他之所以未曾以雷霆手段击杀那老金丹,只不过是怕某个“万一”而已。 万一靖明真人还有一道压箱底的符箓未曾祭出?万一这老家伙不惜自爆金丹也要搭上他的本命飞剑? 山泽野修不只要行事狠辣,更要谨小慎微。 陆锋望着那许久没有动静的山顶,做出了决断。 他两指并拢做剑指,轻轻一抹,便将本命飞剑收回穴窍之中。 “老真人,此事确是我那弟子理亏,可你万不该对她起了杀心。 不过,看在你师承雷神宅的份上,恨剑山也不便太过威逼,不如这般,你接下我这最后一剑,从此天各一方,不再计较,如何?” 陆锋笑眯眯地望向山巅云海下的某处,言语之中似消去了几分杀意,但袖中三十六把仿制飞剑却已蠢蠢欲动。 黑袍老道立在云海之下,却未曾察觉雷池之上的异象,他此刻正竭力压制袖中那座小雷池的汹涌气机,想要此破局。 “你们剑修行事,最是无拘无束,若是你突然反悔,一剑刺来,那老道可就要去见佛祖了!” 靖明真人虽只是金丹修为,但毕竟也是混迹北俱芦洲多年的人物了,哪里会轻易落入圈套。 “他似乎得了积霄山中的一桩机缘,若是我猜的不错,应当与那座堪比半仙兵的雷池有关。” 彩衣少女双眼微眯,嘴角勾起,以心湖涟漪传音。 陆锋不再犹豫,袖中三十六剑,连同少女那十二剑一道,化作四十八道各色流光,瞬息至山顶,破开层层烟雾,径直朝着老道去了。 靖明真人面色一沉,他心念一动,祭出了一座小巧的十二层木塔,悬在顶上,不时有流光溢出。 “如今正是分生死的紧要关头,此人却收回了本命飞剑,以仿剑对付贫道,真是好深的城府!” 四十八把飞剑先后而至,所攻之处,都是眉心、心门这等关键穴窍,那座木塔洒下毫光,化作光幕护住几身,却逐渐在飞剑的凌厉攻势下分崩离析。 “北俱芦洲剑修从无藏头露尾之辈,临死之前,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靖明真人七窍流血,顶上那座木塔此刻已崩塌了三层,这是他那木行本命物,与自身大道休戚与共,一有损伤便会牵连肉身神魂。 陆锋闻言沉默片刻,再度祭出那把本命飞剑,青色小剑瞬息而去,在积霄山方圆十里巡游一周,这才回到身前。 “恨剑山陆锋。” 他抬起头来,神色毅然。 青色飞剑之上,手指粗细却格外纯粹的剑气萦绕剑身,化作一道刺眼青线,朝着靖明真人去了。 山腰处的那道小云海被一剑切开,云中金色雷霆不断落下,却被青色剑气瞬息搅碎。 彩衣少女抬起头来,仰望那把青色飞剑,她嘴角微翘,轻声呢喃。 “老东西,真该死。” …… 积霄山巅,金色雷池中。 碧落黄泉两剑沉在雷池之中,借那金色雷霆淬炼剑锋。 龙渊自雷池而出,一剑斩开天上的那一座巨大云海,剑气充斥天地之间,将积霄山上空本就不多的阴气也荡涤一空。 “奴婢不知公子竟是道祖亲传,因而失言,还望公子从轻责罚。” 挂砚神女面色苍白地立在云海之上,咬着嘴唇望着陈玄背影。 “你既已知我师兄是道家二掌教,那便不必如此作态。 若是道家三位掌教都不能容人,那这个世道未免也太坏了些。 方才不过是我随口一提,腻不必在意。” 陈玄温和一笑,可眼神之中却无有几分温度。 挂砚神女面色更加苍白,她对着陈玄施了一礼,身形一动,消失在云海之上。 “若是再去倒悬山,定要去看看捉放亭的那座雷池。” 陈玄望着去而复返的那道金色长线,轻轻弹指,龙渊剑便朝着人间落下了。 龙渊剑自天而降,金色剑气化作数一道声势浩大的瀑布,从云端垂落人间。 陆锋抬起头来,嘴唇颤动不止。 “还是碰到了这个万一。” 龙渊落地,青色飞剑瞬息崩碎。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酆都黄泉 , 鬼域谷北地,京观城内,年轻人模样的高承坐在一具全由白骨堆砌而成的高大王座上。 他施展术法,以掌观山河的神通遥望鬼域谷南部,或者说,遥望那座积霄山。 这位鬼域谷共主,昔年不过是某一支阴灵大军的步卒,却一次次险“死”还生,境界越来越高,终于成为了鬼域谷的第一位上五境阴灵。 “有些意思。” 高承一手搭在王座上,不时敲击两下,他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积霄山顶雷池中的某一道灰线上,甚至不去理会那把明显品秩更高的龙渊剑。 万年前神道崩塌,连带着让轮回之事也生出了不少纰漏,于是佛家坐镇幽冥,意欲重建轮回,这也是靖明真人说去见佛祖的缘由。 高承已是鬼域谷共主,却始终不曾一统三十六城,只是定下了诸多古怪规矩,例如城与城之间可征战,但不可损毁城池,或是外来修士不得随意打杀任何一位城主。 他能够修到如今的境界,自然是本身性格使然,但其实也冥冥中占据了一分鬼域谷的大道契机。 “听闻那位中土神州中岳山君,有一颗名为小酆都的剑丸,与那幽冥之地有关,正愁无处可寻,不想竟是找到了一件极佳的替代品。” 高承双眼微眯,笑着看向那把名为黄泉的灰白飞剑。 上五境修士,就连剑修也不例外,都需寻到一条无人走过或者无人成功的大道,才有望跻身那失传两境。 高承作为鬼域谷唯一的上五境阴灵,似乎寻到了一条极其特殊的大道,而这条大道,多半是不被佛家所允许的——他要在人间创造另一座幽冥地府! …… 积霄山,云海之下。 靖明真人盘坐在地,那四十八把飞剑早已攻破了那件木塔下的东光幕,划开他那黑色道袍,在他身上创出数十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老道兴许是孤注一掷,铁了心要破境,硬是撑到最后一刻才生了动用雷池的念头。 好在那四十八飞剑被剑气瀑布波及,化作齑粉,否则老道此刻已然道消身死了。 陈玄望着山下,轻轻抖袖。 龙渊剑自地而起,剑气瀑布瞬息倒流,瞬息入云海之中。 “此人城府之深,实在可怕。” 骑鹿神女立在云海上,神色凝重地望向那元婴剑修。 陈玄以龙渊一剑击溃那青色飞剑,可陆锋似乎并无多少损伤,只是面带惊色。 “骗人先骗己,他让自己都以为那青色飞剑是他的本命飞剑,能够瞒过你我也就不在话下了。” 陈玄并非多事之人,他方才出剑,不仅是因为龙渊洗剑之后需要试剑,也是他看出了那把飞剑一丝端倪的缘故。 一位元婴剑修的本命飞剑,不该如此之慢,更不该如此孱弱。 “不知是何方高人出剑,可否现身一叙?” 陆锋望向山巅云海,抱拳沉声道。 “莫不是雷神宅的两个元婴祖师来了?” 彩衣少女十二把飞剑损毁,此刻面色很是苍白。 陆锋行事虽依旧有那山泽野修的风格,但确确实实是一个纯粹剑修,最是信奉一剑破万法。 彩衣少女则不然,她仗着出身高门,对于练剑虽也算得上勤勉,但却瞧不上那一剑接一剑的作派,相较之下,她更喜欢以飞剑数量压人。 本命物祭炼分为大中小三种,小炼便是粗略祭炼,只是堪堪可以施展的程度,而经过大炼的法宝往往如臂使指,但与修士的联系也最为密切。 彩衣少女中炼十二把本命飞剑,却在一瞬之间损毁,伤势之重,已到了伤及大道的程度。 她悄然望向陆锋,却见自己这位护道人面色如常,怎会猜不出那把青色飞剑是障眼法? 陈玄凭虚而立,他并未言语,只是再度以剑指驭剑,幽绿飞剑破出雷池,牵扯千缕云气,结成一座浩大剑阵,从云端朝着山腰处涌去。 数千年以来,陈玄的金丹品秩足以排在前五之列,他的金丹境杀力,不逊于杀力极大的元婴剑修。 碧落剑自识海诞生,天生便有着驭使云气的神通,此剑在被养剑葫温养之后,愈发玄异。 一千零一把飞剑,如同蝗潮一般纷纷而至,剑气交错,逐渐融为一体,成就一条磅礴的剑气长河。 陆锋如临大敌! 他再无藏拙的心思,祭出了真正的本命飞剑,一黑一白,两剑齐齐破空。 彩衣少女内心惊骇不已,恨剑山上下都知陆锋杀力不弱,可也只不过将他当成一条厉害的看门狗而已,可谁人知晓,这位山泽野修出身的元婴,竟是拥有两把本命飞剑! 陆锋若只有一把本命飞剑,那么即便让他跻身玉璞境,也依旧是恨剑山的打手,可若是两把,那么他的杀力就几乎可以视作半个仙人,而且是北俱芦洲的仙人! 到那时,整座恨剑山,恐怕无人会再在意她这位老祖嫡孙女,而只会以陆锋马首是瞻。 陆锋按住腰间佩剑,身形一动,在空中拔剑。 一黑一白两把飞剑,分别叫做黑螭白虬,黑螭剑上萦绕黑色雾气,白虬剑则是被一道道纤细若丝的笔直剑气包裹。 两剑破空,化作黑白两道刺眼线条,径直朝着飞剑大河而去。 陆锋彻底拔出佩剑,如臂粗细的雪白剑气紧随两剑之后。 “北俱芦洲剑修,果然不凡。” 陈玄望着那气象颇为不俗的三剑,微微一笑,随即两指轻轻向下一按。 千剑陡然一滞,一千道剑气同时绽开,剑气大河似洪水决堤一般,疯狂倾泻,轰向那黑白飞剑。 黑螭剑周身剑气散开,似黑色幕布,暂时隔绝出一方小天地,欲要拦下飞剑长河。 白虬剑上,丝丝笔直剑气开始聚拢,剑气冲霄,当真似虬龙一般。 白色飞剑破开黑幕,径直朝碧落剑刺去了。 “先天剑胚果然不凡。” 高承端坐白骨王座之上,笑吟吟地收敛了神通。 飞剑长河落下,千道剑气一齐祭出,将黑白两剑,连同陆锋一道冲刷了个干干净净,不剩半点骨渣。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大圆月寺 , 积霄山以南三百里有一座巨大桃林,无论四季时节,林中桃花始终盛开。 陈玄一人在前,骑鹿神女、老猿与燕紫山在后,三人缓缓朝着桃林行去,神色各有不同。 “公子既是要求那上等白骨,何不继续北行,为何要折返来到这座古怪桃林?” 袁倾山将雪白皮毛化作衣衫,以老者面庞示人,只是他距离金丹境不远了,因而可以看出几分真形。 说来也怪,寻常妖族跻身中五境便可化形成人,可到了金丹境却最容易显露本相。 “我以金丹杀元婴,无非是凭借飞剑杀力罢了,即便如此也不过堪堪胜过那剑修。 京观城高承,本就是玉璞境界,坐镇城中时更不可视作寻常十一境,此时北行,颇为不智。” 陈玄嗅着那沁人心脾的花香,淡然说道。 此言半真半假,高承在京观城中,的确可以视作半个仙人,但却不至于让陈玄畏惧。 他本就是金丹境界,元婴杀力,若是算上龙渊剑,短时间内甚至可视作玉璞。 除此之外,还有两元婴一金丹三位神女,以及元婴杀力的黄圭,八境远游武夫,龙门境搬山老猿。 这样的阵容,甚至可以去一般的宗字头祖师堂撒野,对付一个玉璞境的高承,即便杀不了也能让其伤筋动骨。 陈玄之所以南返,是为了那座大圆月寺而来。 鬼域谷中部纷乱不休,唯有这座桃林是清净地,倒不是无有阴灵妖物来此,只是要么干脆进不去,要么进去了就出不来。 “大圆月寺,小玄都观。” 燕紫山望着桃林外竖立的巨大石碑,轻声呢喃道。 “我曾听人说,大圆月寺有罗汉,小玄都观有真君,也不知是真是假。” 袁倾山笑呵呵地望向桃林之中,他的眼神有些闪烁。 六大圣中有一位是小貂成精,便是出自这座大圆月寺。 这一寺一庙向来不喜外客,袁倾山与貂精相熟,自然知晓其中内情,却不知存的是何等心思,竟是坐视陈玄来此地。 “我的一位师兄曾向我提及过这小玄都观,说这座道观是青冥天下那座大玄都观的一支遗脉。” 陈玄似乎未曾看见老猿的莫名神色,只是伸手捻过一片桃花,轻笑着望向林间。 他那位二师兄坐镇青冥天下多年,唯一一次动用羽衣仙剑,便是去那座大玄都观杀人,因而这支本就独立于白玉京的道脉,向来不喜道亲传。 “这桃林乃是我师与一位佛门前辈的清修之地,即便是竺泉竺宗主,也不敢擅自前来。 十息之后,尔等若是再不退去,就休怪贫道以拂尘送客了!” 一位手挽拂尘的小道童缩地成寸,掠空而来,他唇红齿白,面容稚嫩,但一身灵气不断流溢,看那气象,似乎是一个只差临门一脚便成为金丹地仙的道门高人。 袁倾山见状一愣,神色变幻一阵,却未曾言声。 燕紫山双眼一凝,一脚后撤,体内纯粹真气涌动,似要喷薄而出。 陈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似向沸水锅里加冷水一般,硬是将那一口纯粹真气压了下去。 “道门讲求静心得意,小道长如此气急,难免有碍修行。” 陈玄笑眯眯地望着那悬空而立的小道童,松开了指尖的花瓣。 “玄都观可不是寻常道门,那座大玄都观可是道门剑仙的祖宗!你区区一个观海修士,哪里懂我道门玄机? 还有三息,速速退去!” 小道童似恼羞成怒一般,竟是挥动拂尘,竟是惹得一朵乌云远离云海,降下一道粗如手臂的雷霆。 陈玄轻轻抖袖,一道玄黄之色的东西自他袖口飞出,那道雷霆瞬息消失无踪。 “小道友不如先行归观,这几位施主,就交由老衲招待吧。” 枯瘦老僧突兀而至,他披着一件宽大袈裟,肌肤干瘪黯淡,说是皮包骨头也差不离了。 小道童见了老僧,再无半点恼怒神色,他恭恭敬敬地对着老和尚打了个稽首,随即瞥了陈玄一眼,这才掠空离去。 老僧一手竖起,直至道童彻底消失不见,这才看向陈玄几人。 “诸位施主,桃林之中禁制颇多,若是几位不嫌弃,不如随老衲去寺中一叙如何?” 老僧双手合十,微微欠身,这才开口言道。 老猿立在陈玄身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趁机逃离。 燕紫山双臂环抱,笑呵呵地看着老猿,眼神很是戏谑。 “那便多谢大师了。” 陈玄同样双手合十,微笑着望向老僧。 一行人进入林中,走了整整三千步,便来到那座大圆月寺中。 寺庙内,梵音袅袅,有老和尚坐在蒲团上坐定,有僧人在廊道低头缓行,有小沙弥在树下勤快扫地,各自忙碌,彼此之间,并无言语交汇。 陈玄与骑鹿神女对视一眼,各自压下心中的疑惑,不再去看那些僧众。 这些僧人,其实都是一具具白骨而已。 袁倾山自入了寺中以后,愈发寡言少语,面色时阴时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绕过了那座云雾弥漫不见金佛的大雄宝殿,老僧双手合十,神色虔诚,默默向前行去。 这位罗汉金身几乎大圆满的老僧身旁,陆陆续续,有一位位与他眉眼相似却年龄悬殊的和尚。 他们身披不同袈裟,凭空出现,总计四位,各有问话,只是老僧只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前行。 陈玄几人心中虽疑惑,缺也不便发问,只能跟着老僧继续前行。 “佛门修行,讲求定心猿,降意马,那四个和尚,都是贫僧昔年执念,只待五身合一之日,才有证就菩萨果位之机。” 老僧缓缓行在寺庙廊中,也不避讳,竟是将其中关窍都吐露了个干净。 “大师佛法精深,定能成就佛果。” 陈玄倒是不怎么惊讶,毕竟他那位三师兄,最擅以梦化身,那等玄机比这佛门修心之法只高不低。 “贫僧的佛法连袈裟都撑不起来,又如何能见真佛?” 老僧笑了笑,随即推开了一间小屋的房门。 老猿立在门外,颤抖不止。 正文 第八十章 琉璃法身 , 大圆月寺中无圆月,仰望天空时,却瞧不见大日,只能见到一轮勾月。 老僧推开了房门,一股清淡檀香飘了出来。 “袁倾山,你在铜官山修行多年,可曾悟得几分禅机?” 老僧一步跨过门槛,进入屋中,朝着木塌去了。 陈玄进入屋中,环顾四周,除去桌椅床榻之外,再无他物,只有正对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楹联。 “到此认清净法身,聘般若之青狮,乘三味之白象。 临近有嶙峋忠骨,观桃花之碧血,仰塔波兮赤鸟。” 老猿立在门外,望着那幅楹联,口中呢喃,似有所悟,又似雾里探花,难以看清。 “宝瓶洲佛道凋敝,今日陈某方知佛法精深。” 陈玄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望着盘坐在塌上的老和尚。 “贫僧修为尚浅,降不住心猿,只能将它放了出去,不想它竟是依附在这搬山猿身上,有了如今的境界。” 老僧坐在塌上,一指点出,院外一片桃花飞来,罗汉手中捻花,面上含笑。 袁倾山忽然现出原形,那白猿面容凶戾,抓耳挠腮,似要暴起伤人。 燕紫山身形暴退,来到院中桃树下。 骑鹿神女掐动法诀,祭出一面水镜,悬在老猿身前。 老僧松开花瓣,伸出枯瘦手掌,轻轻一翻,一座巨大的紫金钵盂倒扣下来,逐渐缩小,将白猿收入其中。 “道友既替我将它寻了回来,就让贫僧先将心猿收服了,再将这搬山猿交还与你。” 老僧双手合十,默诵《金刚经》,紫金钵盂不断震颤,不时发出清鸣。 “我曾听闻昔年文圣与亚圣问道,邀请儒释道三家有道之士前来,其中不乏道种佛子,后来却大都道心蒙尘。” 陈玄解下腰间养剑葫,也不管这是佛门清净地,竟是打开葫芦饮起了酒。 “老和尚佛法不精,道行浅薄,论起道来哪里是文圣的对手。” 老僧随和地笑了笑,他轻轻抬起手掌,门外钵盂倒飞而来,被他以木枕镇住。 “大师已证得罗汉果位,佛法之深不言而喻。” 陈玄依旧在与老僧打机锋,不曾言明真正的来意。 “罗汉又如何?不过是金身坚韧几分,法身清净几分罢了。” 老僧再度捻花,房门瞬息合拢,任凭燕紫山如何拳轰,骑鹿神女如何施法,都不能动摇门板丝毫。 陈玄双眼微眯,他一手轻拍座椅扶手,养剑葫中两剑先后而出,刺向老僧眉心。 “这就说的通了……” 老僧呢喃一声,却不曾动弹,任由碧落黄泉两剑刺向眉心。 叮、叮。 两声清脆的响动。 “大师金身已近乎大圆满,体魄之坚韧,胜远游、山巅境武夫远矣。” 陈玄收剑入葫,神色凝重地望向老僧眉心处。 无有丝毫痕迹。 “不愧是道祖亲传,两把本命飞剑的神通都惊人若此。” 老和尚揉了揉眉心,有些诧异地看向那枚幽绿养剑葫。 一位圆满罗汉的金身,可以任凭数十位元婴剑修出剑,最终只会是飞剑折断的下场。 陈玄不过是金丹境,可本命飞剑的坚韧与锋锐程度,还要胜过元婴剑修。 更让老僧啧啧称奇的是,那两把飞剑的本命神通,都有些不讲理。 碧落剑倒也罢了,身在大圆月寺,难以勾动云气,只不过是坚韧而已。 可那把黄泉剑,却将老僧的神魂勾动了一丝,这便是他揉眉心的原因。 “听闻那幽冥地府之中,有两位阴差,最擅勾那孤魂野鬼神魄,道友这把飞剑,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论及杀力,却高出了不止一座山。” 老僧从塌上走了下来,缓缓来到陈玄身侧,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高承要在人间建地府?” 陈玄听明白了老僧的暗示,有些诧异地问道。 “贫僧在这鬼域谷中清修多年,既有借消磨阴气增进道行的原因,也有看着高承的缘故。” 老僧说这句话时,心湖涟漪微动,他甚至不自觉地拨动了掌中念珠。 陈玄注意到了老僧的异常,他不知这是老僧故意迷惑他还是无意间的显露,但他总算可以确定,大圆月寺坐落此地绝不是什么巧合。 老僧心思瞬息百转,此前入大圆月寺时,遇见了他的五位心念化身,前四者所言他都置若罔闻,唯有第五位面容年轻的和尚,说了一句让他久久不能平静的话。 “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 老僧慧根极高,本来早就该证就菩萨果位,却因这一丝心境破绽而停滞罗汉境界多年。 “大师,听闻佛门所修法身乃是琉璃之相,我所修行的一门法诀,恰好也与琉璃有关,可否让我一睹真容?” 陈玄总算是说出了此行的三个目的之一,他所修《云上琅琅诀》正是白帝城主郑居中所创,而那座巨大城池,恰是琉璃瓦铺就。 老僧颔首浅笑,身上袈裟骤然鼓起,那枯皱肌肤逐渐变得光泽圆满,最终化作七彩琉璃身,透明无垢,可见赤诚肺腑。 “道友可再次出剑,自然,那把佩剑就不必出了。” 老僧缓缓抬起一臂,弹指敲击眉心,却闻金石交击之声。 佩剑自然是不能出的,老僧虽不知龙渊的实际品秩,但那把剑的凌厉气机,他却是能够清晰感知的,一旦被陈玄以此剑斩中,他这清静琉璃法身,对半也要分崩离析了。 陈玄连忙起身,对着老僧打了个道门稽首,这才再度出剑。 养剑葫中掠出青灰两线,在屋中穿梭,朝着老僧裸露在袈裟外的肌肤刺去,此前无往不利的两把飞剑,此刻却奈何不得那具琉璃身,剑尖刺中老僧肌肤,却在瞬息划开,无法伤其分毫。 陈玄甚至刻意祭出黄泉剑的本命神通,这把飞剑即可以羁押对手的法宝,更可以牵动魂魄,不断消磨,直至神魂陨落。 黄泉剑身呈灰白之色,每一次出剑都是一道灰线掠出,老僧的神魂被黄泉剑一次次勾动,逐渐有了破体而出的征兆。 “有此清静琉璃身,哪有无法证得果?” 陈玄无奈收剑,随即坐在椅上,闭眼吐纳,肌肤逐渐由白皙红润变得略显枯黄。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欲破京观 , 小玄都观中,老道缓缓来到一棵高耸入云的桃树下,抬起头来,透过花瓣与树枝,望向那轮勾月。 小道童徐竦抱着拂尘,立在一旁,犹豫再三这才出言。 “师尊,那少年的修为……” “他是道祖的第四位亲传弟子,有怎样的境界,都不足为奇。” 老道人俯下身子,两指捻起一把泥土,轻轻搓动。 大玄都观有一座桃树洞天,那棵古老桃树,当真有参天之势。 小玄都观外的那片桃林,其实可以看做那棵祖宗桃树的子子孙孙。 小玄都观有两样珍奇至极的天材地宝,一者是那桃浆茶,可以让上五境修士免去数年修行,二者便是老道手中的万年土,此土沉如金铁,对于灵植草木有着天然温养的功效。 “师尊,大玄都观与白云京有嫌隙,可我们小玄都观……” 小道童抬起头来,有些不解地问道。 “倘若有一日,为师要飞升去往青冥天下,你说是白玉京会接纳我,还是用为一条道脉的大玄都观会接纳我?” 老道人松开手指,用白皙入玉的手掌抚平泥土,这才缓缓起身,笑着望向大圆月寺的方向。 大圆月寺老僧以观月禅定,小玄都观老道借观土静心。 一僧一道,一寺一观,以互相观道问道千载,彼此互为砺石。 “道祖亲传又如何?未入上五境终究只是蝼蚁。” 老道摇了摇头,一步跨出,回到道观之中。 小道童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那静到几乎不动的万年土,却怎么也瞧不出玄机。 …… 大圆月寺,小院桃树下。 燕紫山摆了一个蕴含八卦之意的拳架,他气沉丹田,敛去远游境武夫的磅礴气机,静静地望着那道紧闭的门。 骑鹿神女立在门外,峨眉紧蹙,可也无可奈何。 “我曾听闻大圆月寺有位老僧,佛法极高,罗汉金身几乎圆满,却有一副菩萨心肠。” 燕紫山起初也曾慌神,但见房门久久不开,反倒冷静了下来。 一位佛门罗汉,若是铁了心要“降妖除魔”,即便你是再厉害的中五境,也决计不会是他的对手。 这与那位鬼域谷共主有很大不同,高承在玉璞境中杀力也不能算弱,在京观城中更是可以看做半个十二楼仙人境,但终究不得大道,在彻底让鬼蜮谷成为人间地府之前,他那境界都算不得顶尖。 佛门罗汉,道门真君,两者都不是寻常玉璞境修士能有的称谓,只有真正精通两教真意的佛道修士,才能成就如此道果。 “但愿如此吧。” 骑鹿神女无奈地咽了口气,在离开壁画城之前,她们姐妹三人都自视甚高,几乎将跻身上五境视作板上钉钉之事。 不想先是遇见了一个不能以常理视之的陈玄,又碰到了一个杀力不俗的元婴剑修,如今更是见到了一位真正的金身罗汉。 她与陈玄签下了契约,并且以道祖手刻的那方水字印做了印证,三位神女的性命与大道,从此都与陈玄休戚相关。 “可惜了,老猿身上的那幅承露甲,品秩不是一般的高。” 燕紫山撇着嘴呢喃道。 …… 陈玄坐在椅上,呼吸均匀,却不能称沉稳,反倒有些虚浮,就似浮云散雾,飘渺不定。 老僧望着陈玄吐纳的气象,很是讶异。 桃林之中有老道与老僧一齐设下的禁制,因而林中终年无有雾气,只有桃林上空积攒了一座云海,那是供老道引雷之用,即便是老僧也难以牵动。 陈玄吐纳之间,却引动了桃林上空的整片云海,呼吸之时,云海便不断涌动。 老僧看不出陈玄身上那白色法袍的真容,但不用想都知道此衣品秩不低,也难怪他敢深入鬼域谷,甚至差点就进入了那座京观城,就凭借这件法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丧生在高承手下。 “明明是道祖亲传,所修道诀却是魔道法门,虽说那位白帝城主是亦正亦邪之辈,可终究不是道门中人…… 倒是贫僧着相了,世间万法,俱是道祖之法的延伸,哪有什么门户之见。” 老僧缓缓起身,走到床榻之前,将那紫金钵盂丛枕下取出,盂口向上,置于掌心之中。 “袁倾山,你既已被我那心猿附身,便只能委屈你在大圆月寺修行十载,降伏心猿之后,便是你功行圆满之时,到那一日,老衲自会送你一桩机缘。” 老僧一边拨动念珠一边说道,言罢,他开始默诵经文,钵盂再次颤动,却在诵经声中逐渐安分了下来。 陈玄此刻沉浸在一种极其玄妙的境界当中。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体魄的变化,丝丝云气被他纳入体内,却未曾化作灵气,反而渗入血肉之中,不断打磨体魄。 他那白皙的肌肤,早已是淡金之色,随着他继续吐纳,甚至隐约化作琉璃之状,其中有丝丝云气流溢,就似晶中之水。 多年以前,陈玄曾观三教经书,甚至在某地悟得大金刚境界,他对佛法谈不上精深,但也不是全无造诣。 在他观了老僧琉璃法身之后,已然对《云上琅琅诀》的炼体法门有了更深的理解。 修行十五楼,下五楼都在打磨体魄,中五楼则是积蓄灵气,到了上五楼便是真正寻求大道。 陈玄在处骊珠洞天前便以跻身洞府境,但所修功法却不被四座天下的大道所亲,因此对于体魄的打磨并不算好。 “多谢大师。” 陈玄突然睁开眼眸,眸中七彩光华流溢,宛若阳光下的琉璃瓦片,他站起身来,再次对着老僧打了个稽首。 不知为何,这一次老僧却侧过了身,并未受这一礼。 “贫僧已大概猜到了你所欲行之事为何,只是那高承城府不浅,未必会遂你的愿。” 老僧已然恢复了那幅形容枯槁的模样,他轻轻一笑,却有慈悲之意。 “有黄泉剑在,他即便知道是圈套也依旧会往里钻。” 陈玄心念一动,灰白飞剑瞬息而出,再屋中来回飞掠。 “既然如此,那老衲便降一次鬼!” 老僧双手合十,房门自行打开。 正文 二合一章节,迟点发 , 哼哧哧,加大马力,工训一周,明天还得去练车麻了。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剑斩鬼蜮 , 大圆月寺,小玄都观外。 桃林之上。 云海翻涌不断,黑云压顶,隐约可闻雷鸣,不时可见电光。 “道友既然来到了小玄都观外,何不入观一叙?” 老道人静立半空中,他一手指天,引动一道粗壮紫雷,径直落向少年顶上。 “你玄都观与我神诰道脉本就不合,何须做这场面功夫?” 陈玄立在那石碑前,两指并拢,祭出一把幽绿飞剑。 上穷碧落,天上云海突兀一滞,三千三百三十二把雪白飞剑自天而落,与那幽绿飞剑一道,先是破开了雷霆,随即朝着老道轰去。 “施主贪嗔痴念未消,戾气太重,不如皈依佛门,也好修一番圆满功德。” 老僧突兀而至,他抬起那座紫金钵盂,猛地向下一镇,三千三百三十三把飞剑只余下一把,却依旧朝着老道刺去。 “冥顽不灵!” 老道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一掌虚握,凝出一把剑气冲霄的桃木剑。 大玄都观乃是道门剑仙中最别开生面的一支,那位孙老观主,甚至掌握着世间四把仙剑的其中一把。 碧落剑剑气绽开,化作丝丝云雾,隐在天地之间,却又瞬息合拢,朝着道人背后刺去了。 老道似有所感,一剑斩下,竟是斩中了虚化的碧落剑,飞剑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而出。 陈玄面如金纸,嘴角溢血,似乎伤势不浅,他勉强收回飞剑,抬起头来,面目狰狞。 “贼老僧,你诓我说传我琉璃法身,却为何要镇压我那两个仆从?” 老僧赤足踏在地上,双手合十,只是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老道斜瞥了老僧一眼,也不指望和尚会动手,于是他再度挥剑,道气剑气相与为一,整座桃林之中,花瓣纷纷而落,化作一把把长剑,朝着陈玄刺去了。 “今日之事,陈玄算是记下了,他日再临此地,我定会踏平小玄都观,镇压大圆月寺!” 陈玄以食指抹去嘴角鲜血,身形一动,化作云雾散开,却又瞬息潜入了地下,再也不见踪影。 “宝瓶洲佛道近乎灭绝,倘若你真能让他做你的弟子,边有望让一洲佛道盛兴,届时你功德圆满,证就菩萨又有何难?” 老道遥望山河,已依稀瞧见了陈玄的踪迹,不过他终究是道门之人,与神诰宗道脉又并无过节,自然拉不下脸去做那追杀之事。 “世间自有缘法,不必苛求。” 老僧立在泥地上,抬起头来,望了望那白昼中的一轮勾月。 老道摇了摇头,却并未劝解,只是轻轻拂袖,便隐在了漫天桃花之中。 数百里外,京观城中。 高承身着一袭雪白法袍,坐在白骨王座之上,他正在以掌观山河的神通窥伺陈玄踪迹。 “大圆月寺?小玄都观?竟是将这两个老家伙都引了出来,无论此事是真是假,起码证明了你不是庸才。” 大圆月寺与小玄都观,是佛道两教大修士的道场,天生便有着如同小天地一般的禁制,因而寻常玉璞仙人境修士,是很难窥伺其中境况的。 高承身在京观城中,虽然可以视作半个仙人,但也难以勘破那道佛相交的玄异天地。 他一直在守株待兔,一只等到陈玄被赶出桃林,这才施展了掌管山河的神通。 高承低下头,俯瞰掌中虚像,却见那白衣少年此刻正潜在那宝镜山的一处隐秘所在之中。 “竟是依旧要北上?” 高承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王座扶手上,两颗白骨头颅晃了晃。 …… 大山下有小破庙,庙是寻常庙,山却不是寻常山。 传说远古有仙人云游四海,遇到雷公电母一众神灵行云布雨,仙人不慎将一把光明境遗落在地,最终化作眼前的山涧。 有披麻宗修士猜测,这柄上古宝镜,极有可能是一件法宝品秩、却暗藏惊人福缘的奇珍异宝。 陈玄对此自然是没什么兴趣,毕竟他那件金行本命物,是那半仙兵的品秩的照妖镜,自然对这光明镜瞧不上眼了。 少年盘坐在深涧之外的一块巨石上,闭眼休憩,远方来了个竹杖芒鞋的老人,一把黑白飞剑掠空,停在了他眉心处。 “仙师莫要动怒,老朽这便离开。” 老人面色煞白地抹去面上汗珠,一溜烟便消失在山中。 黄泉剑瞬息折返,进入幽绿养剑葫中。 陈玄依旧未曾睁眼,只是静静地吐纳此地云气,不知为何,这溪涧之中,水运颇为惊人。 “公子,你可曾见过一支金钗?” 女子颜眉如黛,肤若凝脂,最出挑的却是那对桃花眼,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不出意外,她的眉心处也悬停了一把飞剑,自然还是那灰白之色。 “你为什么不怕我?” 陈玄无奈地睁开眼,没好气地望着那修为浅薄的中五境狐妖。 “公子生的这般好看,怎么会是坏人呢?” 少女盈盈一笑,那双桃花眼眯起,倒是少了几分魅惑,多了一丝纯真。 “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很有道理的道理。” 陈玄缓缓起身,拍了拍白衣之上并不存在地灰尘,这才对着少女招手道。 小狐妖乖巧地走了过来,立在大石下侧耳倾听。 “我爹说,好看的男人最会骗人了。” 陈玄咧嘴一笑,一拳砸在了少女额上,将这头狐妖砸出了原形。 “看在你修行不易的份上,小惩大诫,就罚你昏睡三五个个时辰吧。” 陈玄再次祭出黄泉剑,在顶上以剑气化了一个径长百丈的圈。 对于未入上五境的修士而言,这方圆百丈之地,俨然成为了一座雷池禁地。 “看走眼了,原来是一件半仙兵,可惜了,此宝注定与我无缘。” 陈玄望向那隐约可见点点灵光的深涧,摇了摇头。 那星星点点,其实是千百年来葬身溪中修士的灵宝,只不过岁月无情,它们大都已被溪涧充沛到可怕的水运冲刷的灵光黯淡了。 陈玄出骊珠洞天的时日不算长,但经历却是许多寻常修士一生都无法比拟的。 他一眼便瞧出了这溪涧的本体,这哪里是什么法宝光明镜?这分明是一座失传已久的三山九侯镜! 陈玄对于三山九侯先生知之甚少,只在前世的前世略微耳闻,据说他是那万法祖师,更是茅山六丁六甲坛法之祖。 不过那位与这位三山九侯先生,自然不是同一人。 陆沉曾对陈玄提及过此人,说他是自万年前便屹立于山巅的绝顶人物,现存于世符箓,有一大半都是源自于他。 由此可见三山九侯先生的神通如何,自然也就知晓这把三山九侯镜的珍贵了。 只可惜,越是这等来头极大的宝物,因果便越是纷杂繁重,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某人的算计,或是成为牵线木偶。 “也不知此宝的真正主人会是谁?” 陈玄在鬼域谷中已待了好几日了,对于此间传说也略有耳闻。 据说那位仙祠城城主对宝镜山机缘势在必得,只是苦耗百年光阴,仍是无法破解。 一不做二不休,他兴师动众,除了自己城池的鬼众,还借调周围三座交好城池的千余阴物。 除此之外,他还与白笼城蒲禳借了一拨专门用以开峰搬峦的符箓力士,试图直接将宝镜山搬走,将整座山头迁徙去往仙祠城,可人力物力耗费无数,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有传言说那京观城主高承,曾亲自来此山中,不惜潜入溪涧,却依旧没能取了这桩机缘。 陈玄想到此处,心情大好,于是接下养剑葫饮了一口酒。 葫中酒水非寻常之物,乃是由一头玉璞蛟龙的金丹所大炼炼化而成,对于上五境之下修士的修行大有裨益,更是那纯粹武夫温养体魄的至宝。 陈玄每饮一口酒,面色就缓和一分,如此近百口,这才停了下来。 “莫非真的受了重伤?” 老人立在距离溪涧两百丈外的地方,也不顾自己亲生闺女的安危,却始终盯着陈玄的动静。 半晌,老人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随即环顾四周,愣是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 陈悬脱下鞋袜,赤足踏入溪涧之中,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了一方白玉大印,在水中轻轻晃了晃。 宝镜山似地龙翻身一般,高耸山峰左右摇晃,溪涧也一阵翻腾。 “好小子,本事不大,胆子不小,也罢,今日合该高某得此二宝!” 京观城中,高承将阴神收入眉心,这才笑着望向宝镜山。 他撑着扶手,缓缓起身。 一具高大千丈的森森白骨显现在京观城中,巨大法相一步跨出,跨越鬼蜮谷数百里山河,径直朝着宝镜山而去。 “高承,你当真要毁坏契约不成?” 青庐镇中,披麻宗女子宗主竺泉出刀,一道白虹从南往北,砍在巨大白骨的腰部。 白笼城头,一具青衫白骨静立原地,拔剑出鞘,一剑如虹,剑气极快极直,斩向巨大白骨的头颅。 高承冷哼一声,腰间长刀瞬息出鞘,刀光如白雪,一刀便拦下了那刀罡剑气。 “陈玄,你若愿将飞剑留下,我自可饶你一条性命,如若不然,定要你神魂俱殒!” 千丈白骨以来到宝镜山上空,他一掌高高抬起,又猛地压下,卷起一座阴气煞气极重的阴沉云海,一头头阴物鬼魂,漂浮在其中,似永世不得超生一般,鬼哭狼嚎不断。 高承似乎以某种秘法,暂时将京观城的禁制笼罩在身上,此时竟是具有真正仙人境的杀力,也难怪他不等陈玄入京观城便出手,原来是做足了准备。 那座阴沉云海缓缓压下,将宝镜山,连同鬼域谷南部的数百里山河一道,笼罩其中。 云海之下的无数修士,但凡是未入上五境的,体内灵气都如同铅坠,即便是那几个玉璞境修士,此刻的境况也不算太好。 高承似乎吃定了陈玄,竟是欲在今日补全大道,希冀以此越过仙人,直入十三楼飞升境!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老僧自桃林拔地而起,袈裟之中,琉璃法身已然显露,化作百丈大小,坐镇桃林上空。 他盘坐在那阴沉云海下,默诵《往生咒》,一个个金色篆字自他口中吐出,随即飘向云端,化作一道金色圆圈,不断将云海之中的孤魂野鬼超度去往西方莲花天下的幽冥地府之中。 阴沉云海之中,哭嚎声越来越小,近十万头孤魂逐渐敛去面上的苦痛之色,欣然朝着幽冥地府而去。 老僧抬起头来,面带笑意,只是那具琉璃金身愈发黯淡。 “你的眼中从来都只有佛法,只有众生,你超度的了千万孤魂野鬼,为何渡不了一个我?” 白笼城头,青衫白骨缓缓收剑,这位元婴鬼修,从来都是以这副面目示人,唯独今日确破了例。 白骨生肉,青衫之中勾勒出一副少女酮体,她抬起头来,淡然一笑。 老僧低下头,笑了笑,那具百丈琉璃法身上,多出了一丝细微裂纹。 阴沉云海之中,尚存十万冤魂。 “老和尚,你真以为我看不出这是圈套?若非如此,我怎会祭出这二十万孤魂? 如今的你,不知还有几分杀力?” 高承对着老僧冷笑一声,随即低下头颅,再度压掌,一把朝着如同蝼蚁一般的陈玄攥去。 披麻山木衣山,两位玉璞境祖师化作虹光,拔地而起。 青庐镇中,竺泉身如星火,不断闪烁在空中。 三位玉璞一齐出手,刀光法宝同时砸向那具高大白骨。 高承不理会这如同挠痒一般的三记杀招,一掌径直落向宝镜山。 “交出飞剑!” 刀光与法宝砸中了白骨地巨大头颅,可却没能奈何得了天时地利皆合的高承。 “如你若愿。” 陈玄微微一笑,黄泉剑瞬息而出,碧落剑引动云雾为其护法,灰白飞剑自巨大手掌指缝中穿出,随即钻入阴沉云海之中,瞬息羁押十万阴魂! 碧落剑的本命神通是引动云气化剑,而黄泉剑的本命神通,则是消磨法宝灵性、羁押阴魂神魄! “高承接剑!” 高大白骨手掌猛地一滞。 陈玄握住龙渊剑柄,一剑拔出,金色剑气自宝镜山而起,化作一道跨越数百里的金线,将半座鬼蜮谷的天地屏障瞬息斩开!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剑仙仙剑 桃林,小玄都观中。 老道立在巨大桃树下,双目远眺北地山河,只见一道璀璨到极致的剑光,自宝镜山起,跨越数百里,落在了京观城中。 “难怪白玉京能够镇压青冥天下万载……即便道祖身在莲花洞天之中,单凭这几个弟子也足以撑起道统了。” 老道望着天空中的那轮勾月,幽幽一叹。 大玄都观的老观主孙怀中,是青冥天下雷打不动的第五人。 他虽只是飞升巅峰境界,但身为道门剑仙魁首,又有仙剑加持,杀力完全可以视作十四境。 昔年道老二因为大玄都观的某一桩祸事,唯独一次身穿羽衣,提着仙剑,出了白玉京,就此将孙怀中唯一的师弟打杀。 孙怀中的道法不可谓不高,可时至今日,依旧没能算的了这笔旧账。 …… 宝镜山,深涧旁。 陈玄握紧龙渊剑柄,那道剑气已然打开了鬼蜮谷南北的壁障,径直落向京观城。 他本就不打算直接与高承硬碰硬,虽说龙渊可以看做半把仙剑,但即便有此剑加成,他的杀力也不过暂时等同于玉璞剑修罢了。 而高承若是不计代价倾力出手,那便完全可以视作仙人境,这样的对手,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高承成道之机在于整座鬼蜮谷,他想要将这方阴气极浓的小天地,炼成酆都地府,这才定下了三十六城征战不得毁坏城池的规矩。 陈玄以龙渊剑开天幕,并且重创京观城的根基,实则是在毁坏高承的大道,即便龙渊只能算半把仙剑,但那剑气却不是轻易就可祛除的。 本命飞剑黄泉飞掠至云端,散出千万缕剑气,将十万阴魂尽数羁押。 老僧见状微微一笑,他双手合十,再度默诵往生咒,将余下的这十万孤魂野鬼送入幽冥地府之中。 阴沉云海渐渐消散,露出澄澈天空。 千丈骨架悬在空中,一只巨大骨爪按下,却兀地一滞,几根巨大肋骨掉落下来,径直落向深涧之中,被磅礴水运瞬间碾碎。 “杀高承,要几剑?” 蒲禳不知何时来到宝镜山中,她此刻已恢复了那白骨模样,正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窝死死地盯着鞘中的龙渊剑。 “三剑。” 陈玄双眸沉静如水,话音未落剑便已然出鞘。 古朴长剑将剑锋完全显露,一丝纤细至极的剑气自剑尖刺出,金线掠空,顺着千丈白骨的趾骨向上缠绕。 剑气逐渐收拢,在白骨之上留下了近十寸深的黑色烙印,印痕似蛛网般遍布整座白骨。 “竖子敢尔!” 高承大道受损,杀力削弱了三四有余,他那幅白骨法身被陈玄重创,已然不再圆满,即便如此,他的杀力依旧可以看做仙人境。 他拔出腰间长刀,刀罡千丈,如同宽阔大河,从半空垂落。 披麻宗木衣山两位祖师化作流光联袂而至,悬在半空中,如同点点星火。 竺泉也再度拔刀,一道白线自地而起,朝着那刀罡大河而去。 鬼域谷中部,一尊高达五百丈的金身神灵拔地而起,骤然出剑。 两玉璞以及一位不可以常理视之的元婴,三人一齐出手,这才堪堪拦下那一道刀罡。 陈玄趁势再度出剑,一剑纵斩,八十一座巍峨山岳,随金色云海一道从天幕压下,径直落向白骨颅顶。 高承抬起一臂,对着天幕轰了一拳,他是沙场小卒出身,所经大小战役不下万场,一身煞气浓郁如实质,一拳轰出,便有无垠血海虚化在空中。 竺泉与披麻宗的另外两位玉璞祖师一道出手,欲要破开血海,一刀光两宝光,却只在血海中搅动出几朵不大不小的浪花。 云海剑气落下,砸入血海之中,骤然绽开,煞气似白雪遇旭日一般,消融无踪。 八十一峰剑气砸下,分做八十一把飞剑,朝着那骨架的各处关节刺去。 嘎吱、嘎吱 千丈骨架摇摇欲坠,不少白骨已有脱落之势,金线依旧缠绕在法身之上,似附骨之蛆,将那座巨大骨架逐渐腐朽。 “陈玄,你当真要鱼死网破?” 高承又惊又怒,他怕自己辛苦修成的法身就此崩坏,于是连忙收回白骨,朝着京观城遁去。 “谁说鱼死就会网破?” 陈玄手腕轻动,长剑瞬息百转,金色剑气盘旋而上,化作一条长达千丈的金色天龙,盘旋着朝着京观城肆虐而去。 竺泉虚立在青庐镇上空,望着那声势惊人的一剑,有些目瞪口呆。 “这是金丹境?” …… “剑仙仙剑,果然不俗。” 老僧面容枯槁,盘坐在空中,琉璃金身上已有近千道细密裂纹,他依旧双手合十,只是笑着望向那道远去的剑气天龙。 蒲禳抬起颅骨,用那空无一物的眼窝望向半空中的那位老僧。 “你若是敢死,我定会寻到你的下一世,抢来做我白笼城的压寨夫人。” 老僧松开双掌,垂落膝上,默然无语。 蒲禳化作剑光拔地而起,来到老僧身前,她依旧青衫仗剑,却不再是白骨之身,而是一位英气勃发的女子。 她也盘坐在云端,冷笑着看向老僧崩碎的金身。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我再不懂佛法,如何会不知晓这些。 我知道,是我耽误了你破除最后一障,怪我。这么多年,我故意以白骨行走鬼蜮谷,便是要你心怀愧疚! ……可如今你就要死了,我又何必待在这世间……” 遥想当年初见,一位年轻僧人云游四方,偶见一位乡野少女在那田间劳作,一手持秧,一手擦汗。 僧人早已是名动天下的佛子,却被少女晃动了心中的不灭佛法。 很多年后,僧人在那场三教之辨中落败,境界一落千丈,从此画地为牢,在北俱芦洲南端建了一座大圆月寺。 那一年,骸骨滩还不是骸骨滩。 那一年,被竺泉戏称为“蒲骨头”的蒲禳还不是骨头。 那一年,女子将领远赴沙场,只为了拦下那即将抵达大圆月寺的大军。 那一年,佛子心中生魔障,至今未证菩萨身。 正文 第二章十二点之后发 , 还有几百字,有点来不及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披麻宗中 , (先发后改) 鬼蜮谷已不能再叫做鬼蜮谷了,天幕龙渊一剑斩开,至今未能合拢,充斥谷内千百年的阴气,也在大日之下渐渐消散。 不出百年,这座以阴气浓郁著称的险地,将会迎来一次灵气倒灌,甚至有望成为一座小福地。 披麻宗近水楼台,一旦鬼蜮骨当真成为了灵气充沛之地,这座宗门就有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没准真能成为北俱芦洲排行前五的山头。 这些年来,披麻宗已诛灭恶鬼为己任,折损了众多宗门修士,他们对于鬼蜮谷彻底绝灭一事,自然是乐见其成。 可千百年来,鬼蜮谷中不知诞生了多少阴魂,若是有朝一日,谷中阴气尽数散去,这些孤魂野鬼都会神魂泯灭,再无转世之机。 陈玄与老僧助二十万战死冤魂转世,功德自然不小,但与数百万甚至数千万鬼魂彻底泯灭的业力比起来,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宝镜山上空,云端之上。 老僧少女相顾无言良久。 “多谢大师出手相助。” 陈玄化作白虹拔地而起,来到老僧身旁,恭敬地打了个道门稽首。 “老衲即将圆寂,即便百年之后鬼蜮谷再无鬼魂,那这番业力也只能落在转世之身上了。 道友则不然,以你如今的境界,已然可以再活五百载,更毋论此后破境,寿数更加绵长,一旦你被这因果业力缠身,将来元婴跻身玉璞时,所遇心魔定然是天下第一等。 除此之外……咳…咳,假使你修成金身,那业力便是附骨之蛆,任凭你如何祛除,都是无用功。” 老僧将陈玄破开鬼蜮谷天幕的种种隐忧都道了出来,他那副清净琉璃法身,此刻已完全崩碎,散成金色碎片,洒向人间。 蒲禳盘坐再老僧对面,面上无喜无悲,竟是较老僧更像是佛门之士。 “你若死了,那我便散去一身道行,随你转世投胎,来世若不能遇见,那便再投一次胎,何时遇见何时停止。” 青衫女子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老僧。 “倘若真如前辈所言,这番因果确实大的出奇,这业力深似大海,以我一人之力是决计还不起了,不如…前辈帮我多担着点?” 陈玄笑呵呵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一枚金色丹丸自瓶口而出,悬在空中,飘向老僧。 蒲禳双眸一凝,死死地盯着那枚丹丸。 老僧闻言一愣,他用那干瘪而枯瘦的手掌接过丹药,缓缓服下。 陈玄在神诰宗云琅峰溪涧开炉,以三昧真火炼丹,终于将这枚排在抱朴子金丹篇首位的丹华炼了出来。 真龙白渊服下一粒,便凭借此丹跻身玉璞境,此外还有神诰宗数位破境无望的老金丹,老元婴,服下丹华后,寿数也各自增加了数百年。 浩然天下不比遍地道官的青冥天下,真正的丹鼎大宗并不多,因而山上修士所见的丹药种类也少之又少。 若是将浩然天下所有丹药按照效用排序,陈玄所炼丹华,足以排在前十之列。 老僧静静盘坐在云端,闭眼吐纳,随着药力逐渐散开,异象渐生。 有功德金光盘旋脑后,有八部天龙缠绕身前,有莲花朵朵生于空中。 老僧那干瘪枯瘦的肌肤,渐渐充盈,隐现流光,最终凝成七彩之色,琉璃法身得以重铸。 “道友丹术高绝,不愧为……” 老僧睁开眼,抬手震散袈裟之上如同破碎瓷片一般的金身碎片,这才双手合十,微笑着望向陈玄。 蒲禳见状愣了愣,但没有哭,也没有笑,她缓缓起身,一步步从天空中走向人间。 …… 浩然天下中,但凡冠了一个宗字的仙府,规模一般都不会小,宗门弟子不说数万,起码也是数以千计,可披麻宗却是一个例外。 北俱芦洲遍地剑修,宗字头山门大都有剑仙坐镇,可披麻宗千百年来,无有一位上五境剑修,这便是另一个例外。 披麻宗祖山叫做木衣山,除去三十六位真传,一百零八位外门弟子之外,其余人都不得随意进入山巅。 壁画城坐落在此山山脚。 有一片雪白云海,如同丝带一般,悬浮在山腰处。 今日,披麻宗祖师堂的三位玉璞祖师,还有十来位护法供奉,一齐现身,只为了迎接一个少年。 竺泉打头阵,两位玉璞祖师紧随其后,余下众人分散在山巅广场各处。 一道流光自远方而至,径直落向木衣山。 披麻宗并未祭起护山大阵,反倒有不少修士祭起法宝,以宝光映照天空。 浩然天下中,但凡冠了一个宗字的仙府,规模一般都不会小,宗门弟子不说数万,起码也是数以千计,可披麻宗却是一个例外。 北俱芦洲遍地剑修,宗字头山门大都有剑仙坐镇,可披麻宗千百年来,无有一位上五境剑修,这便是另一个例外。 披麻宗祖山叫做木衣山,除去三十六位真传,一百零八位外门弟子之外,其余人都不得随意进入山巅。 壁画城坐落在此山山脚。 有一片雪白云海,如同丝带一般,悬浮在山腰处。 今日,披麻宗祖师堂的三位玉璞祖师,还有十来位护法供奉,一齐现身,只为了迎接一个少年。 竺泉打头阵,两位玉璞祖师紧随其后,余下众人分散在山巅广场各处。 一道流光自远方而至,径直落向木衣山。 披麻宗并未祭起护山大阵,反倒有不少修士祭起法宝,以宝光映照天空。 浩然天下中,但凡冠了一个宗字的仙府,规模一般都不会小,宗门弟子不说数万,起码也是数以千计,可披麻宗却是一个例外。 北俱芦洲遍地剑修,宗字头山门大都有剑仙坐镇,可披麻宗千百年来,无有一位上五境剑修,这便是另一个例外。 披麻宗祖山叫做木衣山,除去三十六位真传,一百零八位外门弟子之外,其余人都不得随意进入山巅。 壁画城坐落在此山山脚。 有一片雪白云海,如同丝带一般,悬浮在山腰处。 今日,披麻宗祖师堂的三位玉璞祖师,还有十来位护法供奉,一齐现身,只为了迎接一个少年。 竺泉打头阵,两位玉璞祖师紧随其后,余下众人分散在山巅广场各处。 一道流光自远方而至,径直落向木衣山。 披麻宗并未祭起护山大阵,反倒有不少修士祭起法宝,以宝光映照天空。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草字剑诀 , (先发后改) 鬼蜮谷已不能再叫做鬼蜮谷了,天幕龙渊一剑斩开,至今未能合拢,充斥谷内千百年的阴气,也在大日之下渐渐消散。 不出百年,这座以阴气浓郁著称的险地,将会迎来一次灵气倒灌,甚至有望成为一座小福地。 披麻宗近水楼台,一旦鬼蜮骨当真成为了灵气充沛之地,这座宗门就有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没准真能成为北俱芦洲排行前五的山头。 这些年来,披麻宗已诛灭恶鬼为己任,折损了众多宗门修士,他们对于鬼蜮谷彻底绝灭一事,自然是乐见其成。 可千百年来,鬼蜮谷中不知诞生了多少阴魂,若是有朝一日,谷中阴气尽数散去,这些孤魂野鬼都会神魂泯灭,再无转世之机。 陈玄与老僧助二十万战死冤魂转世,功德自然不小,但与数百万甚至数千万鬼魂彻底泯灭的业力比起来,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宝镜山上空,云端之上。 老僧少女相顾无言良久。 “多谢大师出手相助。” 陈玄化作白虹拔地而起,来到老僧身旁,恭敬地打了个道门稽首。 “老衲即将圆寂,即便百年之后鬼蜮谷再无鬼魂,那这番业力也只能落在转世之身上了。 道友则不然,以你如今的境界,已然可以再活五百载,更毋论此后破境,寿数更加绵长,一旦你被这因果业力缠身,将来元婴跻身玉璞时,所遇心魔定然是天下第一等。 除此之外……咳…咳,假使你修成金身,那业力便是附骨之蛆,任凭你如何祛除,都是无用功。” 老僧将陈玄破开鬼蜮谷天幕的种种隐忧都道了出来,他那副清净琉璃法身,此刻已完全崩碎,散成金色碎片,洒向人间。 蒲禳盘坐再老僧对面,面上无喜无悲,竟是较老僧更像是佛门之士。 “你若死了,那我便散去一身道行,随你转世投胎,来世若不能遇见,那便再投一次胎,何时遇见何时停止。” 青衫女子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老僧。 “倘若真如前辈所言,这番因果确实大的出奇,这业力深似大海,以我一人之力是决计还不起了,不如…前辈帮我多担着点?” 陈玄笑呵呵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一枚金色丹丸自瓶口而出,悬在空中,飘向老僧。 蒲禳双眸一凝,死死地盯着那枚丹丸。 老僧闻言一愣,他用那干瘪而枯瘦的手掌接过丹药,缓缓服下。 陈玄在神诰宗云琅峰溪涧开炉,以三昧真火炼丹,终于将这枚排在抱朴子金丹篇首位的丹华炼了出来。 真龙白渊服下一粒,便凭借此丹跻身玉璞境,此外还有神诰宗数位破境无望的老金丹,老元婴,服下丹华后,寿数也各自增加了数百年。 浩然天下不比遍地道官的青冥天下,真正的丹鼎大宗并不多,因而山上修士所见的丹药种类也少之又少。 若是将浩然天下所有丹药按照效用排序,陈玄所炼丹华,足以排在前十之列。 老僧静静盘坐在云端,闭眼吐纳,随着药力逐渐散开,异象渐生。 有功德金光盘旋脑后,有八部天龙缠绕身前,有莲花朵朵生于空中。 老僧那干瘪枯瘦的肌肤,渐渐充盈,隐现流光,最终凝成七彩之色,琉璃法身得以重铸。 “道友丹术高绝,不愧为……” 老僧睁开眼,抬手震散袈裟之上如同破碎瓷片一般的金身碎片,这才双手合十,微笑着望向陈玄。 蒲禳见状愣了愣,但没有哭,也没有笑,她缓缓起身,一步步从天空中走向人间。 …… 浩然天下中,但凡冠了一个宗字的仙府,规模一般都不会小,宗门弟子不说数万,起码也是数以千计,可披麻宗却是一个例外。 北俱芦洲遍地剑修,宗字头山门大都有剑仙坐镇,可披麻宗千百年来,无有一位上五境剑修,这便是另一个例外。 披麻宗祖山叫做木衣山,除去三十六位真传,一百零八位外门弟子之外,其余人都不得随意进入山巅。 壁画城坐落在此山山脚。 有一片雪白云海,如同丝带一般,悬浮在山腰处。 今日,披麻宗祖师堂的三位玉璞祖师,还有十来位护法供奉,一齐现身,只为了迎接一个少年。 竺泉打头阵,两位玉璞祖师紧随其后,余下众人分散在山巅广场各处。 一道流光自远方而至,径直落向木衣山。 披麻宗并未祭起护山大阵,反倒有不少修士祭起法宝,以宝光映照天空。 浩然天下中,但凡冠了一个宗字的仙府,规模一般都不会小,宗门弟子不说数万,起码也是数以千计,可披麻宗却是一个例外。 北俱芦洲遍地剑修,宗字头山门大都有剑仙坐镇,可披麻宗千百年来,无有一位上五境剑修,这便是另一个例外。 披麻宗祖山叫做木衣山,除去三十六位真传,一百零八位外门弟子之外,其余人都不得随意进入山巅。 壁画城坐落在此山山脚。 有一片雪白云海,如同丝带一般,悬浮在山腰处。 今日,披麻宗祖师堂的三位玉璞祖师,还有十来位护法供奉,一齐现身,只为了迎接一个少年。 竺泉打头阵,两位玉璞祖师紧随其后,余下众人分散在山巅广场各处。 一道流光自远方而至,径直落向木衣山。 披麻宗并未祭起护山大阵,反倒有不少修士祭起法宝,以宝光映照天空。 浩然天下中,但凡冠了一个宗字的仙府,规模一般都不会小,宗门弟子不说数万,起码也是数以千计,可披麻宗却是一个例外。 北俱芦洲遍地剑修,宗字头山门大都有剑仙坐镇,可披麻宗千百年来,无有一位上五境剑修,这便是另一个例外。 披麻宗祖山叫做木衣山,除去三十六位真传,一百零八位外门弟子之外,其余人都不得随意进入山巅。 壁画城坐落在此山山脚。 有一片雪白云海,如同丝带一般,悬浮在山腰处。 今日,披麻宗祖师堂的三位玉璞祖师,还有十来位护法供奉,一齐现身,只为了迎接一个少年。 竺泉打头阵,两位玉璞祖师紧随其后,余下众人分散在山巅广场各处。 一道流光自远方而至,径直落向木衣山。 披麻宗并未祭起护山大阵,反倒有不少修士祭起法宝,以宝光映照天空。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金乌剑仙 , 披麻宗作为北俱芦洲南端一霸,坐拥不下十条航线,但生意最忌做绝,因而有不少二流仙府得以来到骸骨滩。 春露圃是北俱芦洲东南部的一座山头,山门之中,金丹地仙不少,更是有元婴修士的存在。 披麻宗乐得卖他们一个面子,于是将三种独有的仙家花草,交于春露圃售卖。 一艘巨大帆船行在云端,径直朝着骸骨滩而去,正是那春露圃的仙家渡船。 少年模样的修士立在栏杆前,他头别金簪,玉树临风,烨然若神人。 “也不知那人还在不在骸骨滩。” 他负手而立,望向那明显有阴气溢散的鬼蜮谷,视线由南先向北,似乎在追溯那一剑的痕迹。 骸骨滩以北三万里,有一座山上宗门,名为金乌宫,山门之中辈分最高的,是一位金丹境地仙,还是位杀力极其不俗的剑修。 “柳剑仙,若是老朽猜的不错,那位仙师此刻应当已经去往北地了。” 老人缓缓行到栏杆前,目光同样落在鬼蜮谷天幕之上,春露圃距离披麻宗不算太远,那日剑气冲霄,就连他也清楚瞧见了。 “剑仙?宋前辈,可莫要折煞柳某。北俱芦洲剑修如云,区区一个金丹剑修,如何当得起剑仙之称? 我观鬼蜮谷天幕,便已可揣摩出那一剑的半分威势,若是我与此人问剑,不须半刻必然身殒。” 少年模样的修士面色微沉,一袭青衫随风招摇。 宋姓老者似乎是这渡船的管事,闻言只是轻轻摇头,便悄然离去了。 金乌宫的小师叔祖柳质清,飞剑之快在同境之中罕有敌手。 他宋兰樵也是金丹地仙,不过金丹与金丹之间,却不可同日而语。 柳质清可以说“区区一个金丹剑修”,但他宋兰樵却只能数着日子苟延残喘。 大道之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说到底还是看谁活得久,谁拳头大,否则即便你有再多的道理,又能给说呢? 渡船在披麻宗北部落下了,这座仙家渡口,云雾常年笼罩,有金甲神人潜行其间,用作拉船之用。 柳质清与宋兰樵打了个招呼,便化作一道剑光,径直朝着鬼蜮谷去了。 五间六柱十一楼牌坊前,黑衣老道惴惴不安地望向身前那紫袍少年,全然没有一位金丹地仙应该有的高人气派。 这是靖明真人第二次来鬼蜮谷,但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机缘入谷,而是要为眼前这位少年护道。 他摸不透那白衣剑仙的心思,不明白陈玄为何要出手救他,又为何不亲自来为这紫衣少年护道? 陈玄当然不会来护道,因为那紫衣少年,是他阴神所化,那一袭云纹紫衣,正是那件仙兵品秩法袍的本相。 “小仙师,入谷之后,有不少险地不可擅去,似那六大圣山头、三十六城,大都有金丹甚至元婴坐镇,我等还是小心为妙。” 靖明真人此前入鬼蜮谷,虽说损耗了几张压箱底的符箓,但毕竟得了一座小雷池,已窥得破开元婴桎梏的一丝契机,这便是他胆敢再入鬼蜮谷的底气。 “一切全凭前辈吩咐,晚辈自当照办。” 紫袍少年微微一笑,随即侧身望向身后的天空。 一道流光突兀而至,人未至,剑气便已冲霄,看那驾驶,起码也是个金丹剑修。 “此人行事如此高调,当真以为金丹境就可肆无忌惮了?” 靖明真人冷笑一声,不再去注意那剑修。 “剑客行事,天地无拘束。” 紫袍少年手持木簪束发,望向柳质清沉吟道。 …… 浩然天下九洲,山上仙府林立,但却很少有没有仇敌的仙家山头。 皑皑洲刘家或许算一个,毕竟谁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婆娑扶摇二洲中的几个丹鼎门派或许也算。 北俱芦洲之中,天下火法第一的火龙真人,道法极高,但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大,这位老神仙火烹江河,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使得一洲上下的水神见之即避。 因而趴地峰也并非无有仇敌,只不过那些人都打不过老真人,根本不敢冒头。 此外的大小山头,大都有世代宿敌,毕竟北俱芦洲多剑宗,剑修又是一言不合便问剑的性子,哪里有其乐融融的氛围。 若是非要从北俱芦洲众多山门中选一个,那么或许就是恨剑山了。 作为剑修最多的一洲,北俱芦洲修士对于飞剑、佩剑的需求,大的惊人。 毕竟不是谁都是能够孕养出本命飞剑的先天剑胚,许多剑修都要依靠外来剑器修剑道,恨剑山以锻造飞剑佩剑发家,自然受到一洲修士的青睐。 北俱芦洲北地,北亭国以北。 一座山岳高耸如云,就似一把长剑倒垂地面,剑锋直指天幕。 这座山便是恨剑山主峰,此外还有大小七十二座小山,众星拱月般环绕此峰四周。 每一座山峰之上,都可见青烟袅袅,火炉通红,那是每一峰的铸剑师在开炉打铁,一座座火炉,在天幕中就似点点星火,彼此呼应,时明时暗,颇为玄异。 一道流光自西北方而来,最终停滞在恨剑山辖境百里之外。 恨剑山主峰、以及七十二山头,纷纷祭剑而起,各色流光齐齐升空,剑气将方圆千里的云雾搅碎,场面浩大至极。 “琼林宗秦羽,特来求见贵宗王天正王老祖!” 中年修士身着一袭黑底金纹法袍,凌虚而立,望向那座高耸山峰。 一万把飞剑尽数回掠,各自回到山中。 一位灰袍老人御风而行,瞬息至天幕。 “秦道友寻老朽何事?” 老人明明是成名已久的元婴地仙,却不知为何神采黯淡,似乎是心念下坠,看上去已无几分生气。 “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偷偷去了趟宝瓶洲不说,非要去那倒悬山,却在中途被神诰宗陈玄打杀…… 听闻王老祖有个嫡亲孙女,也遭了毒手,不如你我二人联合……” 中年修士面色沉静,但其中潜藏的杀机确是半点不假。 (我是说希望在完结前整个里程碑,不是说这就要完结,麻了。) 正文 晚点发蛤 麻了工训磨螺母把腰磨没了,我就是个打铁匠。 正文 众筹写书环节 剑来这一卷,是我很用心的一部分,所以经常为了一个人的长相,来历去重新看原著。 本来打算让陈玄大体按照陈平安游北俱芦洲的路线来走,但是重合度会太高,感觉就像是直接抄原著一样。 今晚就为这个犹犹豫豫难以下笔,兄弟们,你们怎么想的,说说看。 一晚上写了又删写了又删,脑袋快炸了蛤蛤蛤。 想康康有没有新颖的想法。  ()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天君谢实 远方有一线白云,悬于逶迤山峦之上。 陈玄立在渡船上,俯瞰山河。 宝瓶洲一洲之内,大江大河不少,但至多也就是连绵几国,并无可以跨越一洲的大渎。 北俱芦洲则不然,一条济渎自西海而起,穿山越岭,绵延数十万里,最终汇入东海。 即便身在万丈高空,那条大渎也清晰可见。 “可惜水字印……否则倒是有望再淬炼一番。” 陈玄依旧是一袭白衣,腰间依旧挂着那枚幽绿养剑葫。 他在离开骸骨滩前,便已将那十二具白骨都抛售一空,得了五六十颗小暑钱,这才换了这件品秩堪堪达到灵器的法衣。 高承昔年不过是个寻常鬼卒,凭借一次次凶险厮杀,这才有了如今的修为。 这样的人,或者说这样的鬼,一旦吃了亏,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沉曾隐晦地暗示陈玄,若是在北俱芦洲遇到了大麻烦,可以去找一个叫谢实的道士。 陈玄到了北俱芦洲才知道,谢实与祁真一样,都是一洲道门执牛耳者。 当然,这是依据道统而言,若是按照修为境界与脾气,哪有人能比得过北俱芦洲扛把子火龙真人? 陈玄要去寻谢实,不过不是为了去找高承的麻烦,而是要替鬼蜮谷那些即将魂飞魄散的阴灵寻个出路。 助十万冤魂转世的功德,根本无法抵消灭绝千百万鬼魂来世的巨大业力。 谢实作为北俱芦洲道门之首,可以统领除去趴地峰和崇玄署之外的所有道门修士。 陈玄要想了解这桩巨大因果,就必须替那千百万阴魂寻一条出路,作为道门天君的谢实,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帮手。 披麻宗的这艘渡船,是要去往北俱芦洲中部的大篆王朝,与天君谢实的山门相隔甚远。 陈玄在中途便悄然离去,御风而行,朝着西北方向去了。 …… 济渎作为北俱芦洲最大的一条江河,水蕴之深,难以估量,因而有不少宗门临渎而立。 陈玄沿着济渎溯游而上,途经荣畅所在的浮萍剑湖,却并未停留。 他继续前行,披星戴月,这才来到了天君谢实所在的山门。 浩然天下的道门,大体分为两类,一者是白玉京三位掌教的道脉,二者则是类似龙虎山的本土道统。 中土神州青玄宗隶属道老大一脉,下宗神诰宗大体是道老二的道脉,但山门之内的秋毫观却又是陆沉的传承。 三条道脉,三种道冠,分别是芙蓉、鱼尾以及莲花。 巍峨山峰脚下,宽眉大眼的汉子立在刻着“大梦千秋”四字石坊外,怔怔然望着陈玄。 汉子并未穿道袍,顶上也未戴那莲花道冠,他穿着一身灰色布衣,神色木讷,看着就像是个寻常百姓。 道门天君,一洲道门之首,十二仙人境大修士,似乎很难将这些头衔与眼前这木讷汉子联系起来。 “神诰宗陈玄,见过谢天君,福生无量天尊。” 陈玄打了个道门稽首,汉子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避过这一礼。 “骸骨滩之事,涉及北俱芦洲南部安危,即便你未曾出手,儒释道三家也不会对高承置之不理。” 谢实缓缓开口,此时却已站在了陈玄正面,似乎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玄心中了然,他刚至此地,谢实却已知他的来意,多半又是陆沉的手段。 “鬼蜮谷下五境阴魂众多,若是要让他们都有转生之机,恐怕不是易事。” 陈玄抬起头来,悄然观察这位道门天君的气象,却看不出一丝玄奇之处。 谢实点了点头,随即轻轻跺脚,便以一种玄奇神通,带着陈玄到了山巅道宫之外的一棵巨大大椿下。 “北俱芦洲道门兴盛,除去你眼前的这座山门,还有独立白玉京之外的趴地峰、云霄宫崇玄署,以三宗之力,办一场水陆法事不算太难。 再者说,骸骨滩还有那东道主披麻宗,鬼蜮谷内的小玄都观与大圆月寺也不会坐视不理。 骸骨滩之事虽然要大费周折,但几宗之内的上五境修士,对于功德本就眼馋的很,我若依次登门,把握应该不小。” 谢实盘坐在树下,树根盘虬卧龙,暴露在地面之上,勾勒出道道沟壑。 据说上古有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陈玄环顾四周,望着周遭全然不同的景色,不由得对这位天君的神通又高看了几分。 “听说天君也是出自宝瓶洲?” 陈玄抬起头来,明知故问。 “我和你一样,家乡也是骊珠洞天,不过是桃叶巷罢了。” 谢实面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位北俱芦洲公认最具侠气的道士,脾气其实不算太好,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笑容。 “桃叶巷谢家?听说谢家嫡子刚定下一门亲事,说是再过几年就要成婚了。” 陈玄笑呵呵地说道。 谢实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于是两人一齐陷入了沉默之中。 两人心思各异,陈玄在琢磨陆沉是否又设下了什么算计,而谢实却是在回忆那座阔别已久的家乡。 大椿树冠郁郁葱葱,细小叶片随风而动,不时飘落几枚。 树叶一片片落下,一刻之后,便已落下千片。 “陆……道长何时离开?” 谢实开口问道,说完似乎想起来什么,随即微微抬手,便有一张摆着热茶的矮几出现在身前。 “……至少三十载。” 陈玄想起桃叶巷李家的那个孩童,神情有些恍惚。 谢实点了点头,将矮几上的一盏茶向前推了几寸,接着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将你怀中那座玲珑塔给他。” 陈玄心湖中响起一道声线,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衣襟,果然察觉到一件坚硬的物什。 “陆道长要是对师弟也这么大方就好了。” 陈玄从怀中取出一座十二寸高的仙兵玲珑塔,喃喃自语道。 陆沉初见陈玄时,除去道祖传下的几件法宝,便只扣扣搜搜地给了一件半仙兵照妖镜。 虽说半仙兵已是很多修士眼中的重宝,但对于一位掌教而言,确实不算什么。 谢实闻言一怔,看了看那座玲珑塔,又抬起头来看了看那棵巨大椿树。 () 正文 第八十八章 锤炼剑胚 , 鬼蜮谷,沼泽之外。 紫衣少年一人在前,靖明真人随行其后。 明明是故地重游,可少年却并未显露半分端倪,神色与语态都似初次来鬼蜮谷一般。 修士到中五境,便已有那阴神远游的神通,只不过只有到了金丹元婴两境,才能不惧白昼日灼。 只有到了上五境,才能让阴神远游千万里。 陈玄真身远在数万里之外的北地,却依旧能让阴神保持完整的神智,此事超出常理,这才不被靖明真人怀疑。 “陆小仙师,此地距离肤腻城不远,多有孤魂野鬼游窜。 再往前则是那铜绿湖,湖中有两种鱼,都极富盛名,一者是那成双蠃鱼,二来则是那有小湖蛟之称的银鲤。 仙师是大宗弟子,自然瞧不上那孤魂野鬼,不过铜绿湖的百年银鲤,会生出一对蛟须,是炼制缚妖索的上好材料。” 靖明真人轻抚胡须,先是望了望雾霭笼罩的沼泽,随即双眼微眯。 “陆浮”闻言一怔,嘴角轻轻一勾。 他那真身即将去往趴地峰,就免不了要经过恨剑山地界,因而只将三件五行本命物中的快哉风木剑,连同那法宝品秩的捆龙索交给了他。 莫说是铜绿湖银鲤,即便是浩然天下真正的蛟龙,所产蛟须多半也比不了他那捆龙索。 浩然天下对于江河湖海三山五岳管得极严,山君水神也大都不喜蛟龙之属走江。 因此九洲的上五境蛟龙几乎绝迹,只说宝瓶洲,也只有黄庭国有一条活了数千年的老蛟。 陈玄的这副捆龙索,是用那玉璞境龙筋与蛟须制成,更难能可贵的是,此宝的品秩,还可以往上走一走。 “如此说来,这铜绿湖倒是必去不可了。” 陆浮沉吟片刻,满意地对黑袍老道说道。 靖明真人送了口气,铜绿湖靠近披麻宗开辟的那条官道,并无多少凶险,若是这位小祖宗非要去那六大圣的山头,或是要去肤腻城闯一闯,那就是天大的祸事老人。 陆浮丝毫不在意老道的心思,他此行来鬼蜮谷,目的便是潜入那座京观城,在此之前,他的一切举动都必须小心谨慎,绝不能让高承察觉出端倪。 陈玄之所以让靖明真人为他的阴神护道,便是要营造一种“陆浮”是高门毫阀傻财主的错觉。 陆浮心念一动,竟是祭出了一把木剑,随即化作剑光,朝着铜绿湖方向遁去了。 “剑修……小祖宗诶。” 靖明真人望着那道剑光,先是一愣,接着面色一苦,无奈哀鸣。 …… 湖泊方圆不过千丈,但胜在湖水澄澈,色若碧玉,但又极为深邃,远远看去因而倒像是一块铜绿,故名铜绿湖。 湖畔,少年端坐竹椅之上,手持一把翠竹钓竿,静静地盯着湖面,他那发髻之上,插着一根金簪。 “我听人说,银鲤喜月华而厌恶日光,此时金乌未坠,月桂未升,多半是钓不到了。” 陆浮将木剑背在身后,缓缓走向那少年。 靖明真人先看了那少年一眼,没怎么在意,接着又看了一眼,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 “差点看走眼了,原来也是个金丹。” 他的资质自然是不如“年纪轻轻”的柳质清,不过毕竟活了这么多年,眼力还是足够狠辣的。 靖明真人心中一凛,他望着陆浮的背影,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准备祭出本命法宝。 “多谢。” 柳质清微微侧目,见到了一位背着木剑的年轻“观海”修士。 “懂剑术?” 柳质清本来也不指望能钓上来银鲤或是蠃鱼,此时见了一位疑似剑修的后背,当下便起了心思,想要活动活动筋骨。 至于那气机晦涩不明的老道,他却不怎么在意,对他来说,即便对头是元婴修士,只要不是剑修,便不足为虑。 陆浮闻言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我若不懂难道你懂?” 以他此刻的神情与语气,若说他不是大宗嫡传兴许都没人相信。 柳质清来了兴致,当下便扔了钓竿,缓缓起身。 “上钩了。” 靖明真人忽然开口,他指着那铜绿湖湖面某处,却见那金色鱼线尽头,一抹银光忽然闪过。 柳质清诧异地转过身,却见果真如此,当下也顾不得与陆浮切磋,连忙抄起钓竿,将那条气力极大的银鲤扯飞上岸。 老道见识广博,他望着那条银鲤,侃侃而谈。 “银鲤每生一百年,蛟须便生长一尺,这条银鲤蛟须接近二尺长短,品秩相当不错了!” 靖明真人心思微动,不过想到那少年的境界,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陆浮,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柳质清是金丹剑修,更是金乌宫的小师叔祖,自然不缺神仙钱,只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想要跻身元婴境,届时的耗费定然不小。 他得了这条银鲤,虽不至于让他欣喜若狂,但也小有雀跃,此刻再不提问剑之事,而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处理这件宝贝。 “公子,可要去碰碰运气?” 靖明真人瞧了瞧饶有兴致的陆浮,出言怂恿道。 “待到月出时分,我来钓一条大鱼。” 陆浮望向那日光下泛起圈圈涟漪的碧绿湖泊,轻声呢喃。 …… 湖畔有一圈郁郁葱葱的树林。 陆浮随意挑了一棵大树,在那枝丫上悠闲躺下。 靖明真人隐在暗处,见状微微摇头。 在老道看来,即便是大宗嫡传,若是不勤勉修行,也迟早要泯为众人。 雷神宅虽不是宗字头山门,但弟子也不少,类似天才陨落的例子太多,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陆浮靠在树干上,嘴角微抿。 靖明真人以为他在小憩,却不知陆浮其实正在修行,只不过不是在吐纳,而是在锻打剑胎。 木剑“快哉风”,是上古神女所持神器,来历不小,渊源极深。 陆浮将木剑搂在怀中,看似毫无异象,可那木剑内里的细微之处,却大有玄机。 佛家说一瓢水是四万八千虫,又有芥子须弥一谈。 木剑内里,玄妙纹路之中,一道道银光闪动,似那细小叶片,一丝丝淬炼剑锋。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我杀元婴 ,逆行诸天的剑客 宝瓶洲崇道尊佛,而北俱芦洲则不然,佛道两家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大源王朝位于北俱芦洲中部,此国国力之鼎盛,半点不输西北方的花翎王朝,都是可以干涉山上宗门的大国。 这座王朝一国之内,寺庙遍地,唯独京城之中,是那道门兴盛之地。 陈玄且行且停,在大源王朝逗留半月,既有观山亲水之心,又有揣摩大源王朝国力之意。 谢实曾言北俱芦洲有几条独特道脉,都不是青冥天下白玉京的传承。 一是趴地峰,二是云霄宫和崇玄署。 火龙真人是龙虎山外姓大天师,属于浩然本土的道门。 云霄宫与崇玄署,虽然是两座山头,却是一家两兄弟。 济渎水运极盛,这两座山头分别位于大渎上中两座祠堂附近,占据了绝佳的修道之地。 龙虎山姓赵,而云霄宫和崇玄署则姓杨。 杨家诞了一对麒麟子,据说都是板上钉钉可以跻身上五境的修道璞玉。 陈玄蹲在崇玄署大门口盯了三五天,愣是没瞧见那璞玉长什么模样,只好败兴而去。 大源王朝北边界,一道山峦将南北分开。 “再往北就到了三郎庙地界了,听说此宗灵甲乃是北俱芦洲一绝,倒是得见识一番。” 陈玄立在那一条蜿蜒山脉脚下,抬起头来眺望北方。 一道金色剑光拔地而起,瞬间跨过山峦。 三郎庙地界内,再无第二座山上仙家,但山君水神却是不少。 陈玄越过那隔绝南北的山峦,行了不到百里,便嗅到了浓郁的香火之气。 “自初次离开小镇以来,见了几位水神,却还未曾见过山君,不如去瞧瞧?” 他喃喃自语一阵,轻轻挥袖,便朝着那座圆头山包去了。 这座山只有百丈高,光秃秃的,没什么树木,但却偏偏有一座山神庙。 山巅立着一座不大的瓦庙,庙外摆着一尊三尺高的方鼎,几柱香插在鼎中,升起几缕青烟。 “有几分意思。” 陈玄立在庙外,遍观群山,却未曾见到人烟,那么这山神庙的香火,又是从何而来? 他望向庙中那一尊金身神像,依稀可见是一副手捧书卷的文士模样。 “陈某最敬重读书人,既然遇见了,那便不能不拜。” 他思忖片刻,随即一步跨入门中,径直朝着神像前的香筒而去。 “真页山神袁靖舜,拜见上仙。” 书生一袭淡蓝色儒服,手捧书卷,对着陈玄作了一揖。 “陈某不过是区区一介野修,山君何必多礼?” 陈玄笑呵呵地避开,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剑柄。 一道灿烂赤光绽开,疯狂四散的剑气,瞬间弥漫整座山神庙。 赤光之后,又有紫青两道剑光袭来。 三把飞剑自金身神像后祭出,朝着陈玄眉心刺去。 “早就听说三郎庙掌门姓袁,不想竟是出了一位山君。” 陈玄淡然一笑,轻轻拔剑半寸,银色剑气如同草叶,共计九道。 其中一枚叶片陡然绽开,剑气绚烂至极,将那山君金身轰得稀烂。 余下的八枚银色草叶,其上纹路隐现流光,绽开之时,隐约可见日月时序。 书生面色一白,身形如同火候过了的瓷器,表面生出道道裂纹。 三把各色飞剑瞬息倒退,也不知隐匿到了何处。 “北俱芦洲的法宝生意,近六成都在你们恨剑山与三郎庙手中,我本以为你们是天生的对头,如今看来却另有玄机。 只不过,琼林宗的人还没下场,你们就着急忙慌蹦出来送死,未免有些太蠢了吧。” 陈玄再度拔剑,龙渊出鞘一寸,千丝金色剑气飘荡在空中,将潜藏在暗处的两个元婴修士逼得只能现身。 “你们恨剑山的那年轻女修,就似全天下都欠了她神仙钱一般,行事飞扬跋扈,一言不合便要夺人机缘,长此以往,不知会招徕多少祸患。 我替恨剑山清理门户,你二人为何恩将仇报?” 他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那两位老者。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任你如何巧舌如簧,也掩盖不了事实。” 黑衣老人衣袖鼓起,隐约可见剑气流溢,毫无疑问,此人定是是剑修,而且境界不低。 “待杀了你,再取你人头做尿壶。” 灰袍老者两指并拢,轻轻一抹,袖中七十二把飞剑瞬息而出,化作三尺长短,如同河流一般冲向陈玄,整座山神庙化作齑粉。 “不知所谓。” 陈玄笑着松开剑柄,任由龙渊归鞘,他张开一袖,将那七十二把法宝飞剑收入袖中,掐诀捏印。 大袖之中,砰砰作响,随即传出细微丝帛断裂之声,一缕缕凌厉剑气溢出。 龙渊自行出鞘三寸,七十二把飞剑如同见了祖宗一般,乖巧地躺在袖中,再也不见半点凶戾之气。 “倾力出剑!” 黑衣老人大喝一声,赤青紫三剑依次自天汇、檀中、巨阙三穴而出,剑气之盛,几乎将山巅地头削去三尺。 “孽畜!记住了,杀你之人,恨剑山王天正也!” 灰袍老人目眦尽裂,自眉心祭出一道璀璨金光。 陈玄按住轻轻颤抖的龙渊剑柄,一道灰白剑光祭出,黄泉剑显露真形,瞬息化作一线,将那赤青紫金四剑一齐击退。 他身形一动,两掌分别握住两人脖颈,轻轻一抛,将他们重重地砸向山脚。 “我杀元婴,如同屠狗。” 骊珠洞天三千年来根骨第一人,一千年来金丹第一人,一剑之威,足以比肩寻常玉璞剑修。 黄泉剑的本命神通,更是可以羁押飞剑法宝,磨灭其灵性。 “她没即将在大圆月寺出家为尼,你若是还想见她一面,就趁着这几日火速去往骸骨滩鬼蜮谷。” 陈玄说完,化作白虹拔地而起。 山下,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起身,彼此面面相觑。 “他娘的,不是都说宝瓶洲修士境界杀力如同纸糊吗?” 黑袍老人扶着腰说道。 “琼林宗打的好算盘……” 王天正抬起头来,冷笑不已。 正文 第九十章 高出天外 北俱芦洲的道理,从来都在拳头上,或者说,在剑锋上。 此洲西部,有一座鱼凫书院,历代书院山长便是坐镇此洲的圣人。 浩然天下七十二书院,山长往往看重学问,不重修为,唯独北俱芦洲是例外。 文庙对鱼凫书院历代山长的一条要求是,修为要高,另一条是脾气不能太好。 管中窥豹,从此事便可看出此洲修士的秉性有多……不羁洒脱。 北俱芦洲任何一座仙府,都要靠修为与杀力来排位次,就连谢实那山门都不例外,唯独趴地峰与众不同。 趴地峰作为火龙真人的道场,说是一峰,其实是很大一块地界。 火龙真人传下四条道脉,分别是太霞、白云、桃山和指玄,每一峰的开山祖师都是玉璞境修为,其余弟子的修为也不低。 唯有老真人所在的趴地峰,一峰修士都是出了名的辈分高道法低,可偏偏更受火龙真人青睐。 陈玄与龙渊剑一道,化作金色剑光,自南向北,半日便瞧见了五座被白雪覆盖的山头。 火龙真人之所以叫做火龙真人,不止是因为他那火法是浩然第一。 据说很多年前,这位道法极高的老道士,路过趴地峰地界,遇见了百十条火龙,于是他心念一动,挪了几座山岳,将这些恶龙彻底镇压。 老真人每一次打瞌睡,都会使方圆百里的地界下雪,或许这便是对那火龙的压胜之法。 火龙真人有那梦中修道的神通,与泥瓶巷刘家的剑经有异曲同工之妙,自然,与陆沉梦化心相又有所不同。 剑光瞬息百里,很快便到了趴地峰地界。 陈玄收敛剑光,缓缓御风,朝着那座主峰飞去。 指玄峰上,一道猛烈拳罡骤然而起,气势之大,甚至还要胜过远游境的燕紫山。 陈玄心神一凝,此刻的他可并无那件仙兵法衣护身,一旦被这一拳砸中,那就只能全凭肉身硬抗了。 中年道士身如床弩利箭,瞬息至陈玄身前,一拳朝着他眉心砸去。 快,太快了。 陈玄避无可避,甚至来不及拔剑,他心念一动,体内云气如龙,穿梭在各个穴窍之中,整座肉身逐渐化作琉璃色泽。 一拳砸中少年眉心。 陈玄瞬息倒退十里,将沿途云雾硬生生凿出了一条笔直大道。 “咦?佛门金身?不像啊……” 中年道人身材瘦削,他立在虚空之中,诧异地望着陈玄。 他袁灵殿是北俱芦洲山上公认的玉璞境第一人,杀力完全可以视作仙人,他早年走的是武道道法同修的路子,更是以天下最强七境跻身的远游。 虽说后来他舍了武道,一心钻研道法,但武道的底子依旧是在的,倾力一拳砸出,不比寻常的山巅境武夫差多少。 他境界高,目力极好,一眼便瞧出了陈玄并无大碍,甚至连体魄都未曾损伤几分。 “来者何人?” 袁灵殿双眼微眯,藏在袖中的一掌,已经开始掐诀捏印了。 “东宝瓶洲神诰宗陈玄,特来求见火龙前辈。” 陈玄也不恼怒,反倒是笑呵呵地打了个道门稽首。 他方才之所以要御空至趴地峰,自然也有引出此间大修士的考虑。 “贫道趴地峰指玄一脉袁灵殿。 道友既同为道门中人,那就定然不是恶客,方才却是袁某失礼了。 道友来的不巧,家师如今正在闭关修行,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关。” 袁灵殿同样打了个稽首,这才说道。 趴地峰几脉,就属他脾气最大,这一身境界,都是活生生打出来的。 可惜在这座古怪山门之中,境界高了也不一定是好事,袁灵殿就没少因为与人争斗而被火龙真人罚去白云峰关禁闭。 陈玄哪里不知道闭关修行是托词,以火龙真人如今的境界,修行不如修心,毕竟再走一步就到了那失传的第十四境,单靠水磨功夫是无法达到的。 “袁前辈,晚辈此行是奉师命而来,为此,还特意准备了三枚大丹。 陈某千里迢迢而来,跨越两洲山河,总不能连火龙前辈的面儿都见不着吧。 不如这样,我就在趴地峰歪百里结庐而居,前辈何时出关,晚辈便再来叨扰。” 陈玄神色诚恳,奉师命而来自然是假话,但求见火龙真人的心却是半点不假。 陈溪没有修行资质,除去待到死后做山水神祇之外,再无长生可能。 陈玄不是没有想过以丹华为她续命,可此举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几百年后,陈溪依旧会化作一抔黄土。 袁灵殿看了看陈玄那完好无损的眉心,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灵殿,去白云峰面壁十年。” 老道人突兀现身,却没有半点灵气波动,就似是凭空在天地之间挤了出来。 他笑呵呵地立在袁灵殿身后,不由分说便给这位仙人修为却是玉璞境界的大修士安排了十年的禁闭。 陈玄心中没有生出半点警兆,但这反而有些异常,他望向那老道,恭恭敬敬地打了个道门稽首。 老道一把将袁灵殿扯开,丢进了白云峰中,坦然受了一礼。 “咱们趴地峰穷,好不容易来了个财主,差点被你搅和了,你好好反省,何时悟透了何时再出来。” 火龙真人以心湖涟漪向袁灵殿传音,他那弟子这才明白这场无妄之灾的来由。 陈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火龙真人,老道身材矮小瘦削,一袭黑色道袍,左右两袖各自绣着一条鲜红火龙。 火龙真人嘿嘿一笑,率先开口。 “道祖道法有多高?” 陈玄闻言一怔,但也没有太过惊讶,道祖收第四位弟子之事,虽然鲜有人知,但对于几座天下真正的山巅之人来说,却不算隐秘。 “大概有那么高吧。” 陈玄抬起一臂,径直指向那座天幕。 火龙真人愣了愣。 “不过,很快就更高了。” 陈玄望着天幕,如是说道。 道祖一旦真的做成了那件事,四座天下的境界,兴许就不止十五楼了。 “这就对了。” 火龙真人以一幅理当如此的神态,郑重地点了点头。 正文 明天早晚各两更 昨晚连夜排队做核酸,凌晨码字,今天又工训了最后一天,我感觉快猝死了,好困好困好困。 明天加紧赶了,看看这本书能不能日万一次。 想骂就骂吧,这个月更新确实低迷,靓仔叹气。 我真得睡觉了,困死我了。 正文 第九十一章 三山真诀 趴地峰方圆百里,尽是皑皑白雪,主峰之上有一座青石广场,几个道童在雪地里互相扔着雪球,即便手掌僵硬脸颊通红,却依旧乐此不疲。 火龙真人立在青石台阶上,接过陈玄递过来的玉瓶,也不避讳,当即便打开来,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火法不错,丹术也不低。” 陈玄立在广场边缘,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望向那四座侧峰。 若是旁人这样说,难免有托大之嫌。 可眼前这位,是浩然天下火法第一人,这番评价,其实已经很高很高了。 火龙真人笑呵呵地将玉瓶收入袖中,没有丝毫客套之意。 趴地峰四脉中,唯有太霞峰的开山祖师是女子。 玉璞境李妤,被一洲修士称作太霞元君,其实本应该叫做真君的,可是她那师尊火龙道人,也只是以真人为号,为了避讳,四脉祖师都不曾冠那真君之称。 太霞元君与浮萍剑湖女子宗主郦采是闺中好友,二人风采一洲闻名。 只可惜如今李妤已寿元无多,即将必死关以寻求跻身仙人境。 火龙真人曾卜算过,李妤的这次闭死关,多半是真的必死关。 这位老真人道法通天,但却并不精通丹术,否则也不会常年去各大宗门打秋风,可李妤大劫将至,即便是他也回天乏术。 陈玄以丹华作为登门礼,其实是给了太霞元君一丝生机,火龙真人确实不想拒绝。 “趴地峰穷,但不穷道心与心气,老道得了你的好处,自然不会让你吃亏,直说吧,此行寻我所为何事?” 火龙真人轻轻抖袖,一颗金色丹丸瞬息飞出,径直朝着太霞峰去了。 “听闻老真人有一门炼山神通,最是玄异不过,晚辈斗胆想借此诀观摩一番,不知……” 陈玄此行来北俱芦洲,最根本的目的,便是来借这一门炼山之法。 “此事简单,你所说的那门道诀,并非龙虎山传承,老道随后传给你便是了。” 火龙真人摆了摆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上下两个眼皮直打架,竟是歪歪斜斜立着入定了。 趴地峰上,片片雪花飞舞,很快便将青石广场再次铺成了一片雪白。 陈玄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然酣睡的老道,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云峰中,一道白虹拔地而起。 袁灵殿一瞧见天降飞雪的异象,便知火龙真人已然入睡,于是破开了禁制,来到了趴地峰山巅。 “家师嗜睡,还望道友见谅。” 袁灵殿两手分别扶住火龙真人两臂,身形一动,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道法高了不起啊?还真是了不起……” 陈玄随手捻过一片雪花,莞尔一笑。 ……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千百年前的趴地峰,灵气兴许不算充沛,但自从火龙真人至此,便愈发灵秀。 太霞白云桃山指玄四脉,各自有一位玉璞境祖师,这四人修行所需的灵气便已是海量,更何况还有各脉弟子。 趴地峰地界不大,照理说灵气应当不多才是,但偏偏足让各脉弟子安心修行至今。 火龙真人道法之高,从此处便可见一斑。 陈玄盘坐在趴地峰青石广场上,静静吐纳,哪怕身旁围着七八个叽叽喳喳的小道童,也丝毫不为所动。 此地灵气极为充沛,甚至不输神诰宗云琅峰。 小道童背着一把两尺长短的桃木剑,贼头贼脑地凑到陈玄身后,壮起胆子将手朝着那把青色长剑探去。 “玄幽,小心点,依我纵横江湖三四个月的经验,这小子多半是将入中五境的剑修。” 另一个道童立在陈玄身后三丈处,一个劲地撺掇道童玄幽去“偷”剑。 陈玄坐在风雪之中,周身不时飘过几片雪花,但却没有一片沾身。 他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心神沉在体内天地之中。 碧落黄泉二剑分别盘踞了天汇檀中两处大穴,两把飞剑在穴窍中不断穿梭,溅起阵阵火星,不时可见银色剑光。 本命飞剑的修补与温养,是个无底洞,需要耗费的神仙钱不计其数,因此山泽野修中少有剑修。 陈玄这些时日,一直都在以草字剑诀锻打佩剑飞剑,两飞剑一道剑,还有那半把仙剑,杀力越来越大,剑气越来越锋锐。 小道童玄幽一把攥住了龙渊剑剑柄,他那散乱鬓发在一瞬之间绷直,银色剑气自手掌周游全身,最后在发尖绽开,青石广场多出了数十道密密麻麻的“针眼”。 “好家伙,贫道竟然看走眼了,这般神通,起码也是观海境修士了!” 道童鼻孔下挂着两道冰柱,他望着如同刺猬一般的玄幽,嘿嘿一笑。 “小玄都,谁是观海境?” 火龙真人笑呵呵地赏了道童一个爆栗,两袖一抖,将玄都玄微在内的九个道童一齐扫进了道宫之中。 “你倒是沉得住气。” 老真人轻轻跺脚,将青石广场上的积雪瞬间蒸干,他来到陈玄身侧,笑眯眯地出言。 玄微玄都扒拉开门缝,恰好见到老真人施展神通。 “我就说祖师爷是金丹地仙吧,瞧瞧,这一手多有神仙气?” 玄微将直愣愣的鬓发向下按了按,对着玄都挤眉弄眼道。 “放屁,这么厉害的手段,怎么也得是元婴神仙吧!” 玄都一屁股将凑在身后的两个道童挤开,他扣断鼻孔下的冰柱,继续望着广场。 “趴地峰门风,果然别具一格。” 陈玄握剑起身,漫天飞雪骤然一滞,丝丝剑气自雪花棱角处迸发,一息之后,空中只余风,再无雪。 “天下修士众多,但和凡人比起来,却是少之又少。 世俗的道观寺庙,难道就没有道心通明之人,无有佛法高深之辈?恐怕不见得。 境界固然重要,但遇到了高处,就越不重要。” 火龙真人说完,转过身去瞪了一眼门缝内的两的道童。 “真人道法,果然高深。” 陈玄轻轻颔首,负剑而立。 “此诀名为炼制三山,虽是炼山之法,但却只能用作炼山,其中玄妙还需你自行参悟。” 火龙真人伸出一指,轻轻点在陈玄眉心处。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湖畔论剑 鬼蜮谷,铜绿湖。 月桂落下,金乌升起。 陆浮在那棵大树枝丫上坐了一宿,膝上那柄木剑却依旧无甚变化。 修士的五行本命物,剑修的本命飞剑,都需经年累月般不断祭炼,才能如臂使指。 这件木行本命物,品秩算不得上佳,但却有上古神道余韵,因而半点不输半仙兵。 柳质清再度坐在湖畔竹椅上,只不过换了一根银色钓竿,想来是要钓那更为珍贵的蠃鱼。 陆浮猜测他已将银鲤蛟须小炼了一番,但却没瞧出什么玄机。 “公子,可要去试试手?” 靖明真人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漆黑钓竿,看来这位老金丹,还藏着不少秘密。 “也好。” 陆浮微微一笑,木剑瞬息消失不见,他手指一勾握住钓竿,身如鬼魅掠向湖畔。 “没鱼线怎么钓鱼?” 柳质清目视湖面,淡淡地说道。 “这不就有了?” 陆浮立在原地,一手握竿,另一手两指轻捻,湖面上一丝雾气逐渐凝实,化作透明鱼线。 靖明真人飞掠到湖畔,见状双眼微眯,却没有做声。 柳质清微微侧首,瞧了瞧那鱼线。 “水法不错。” 金乌宫小师叔祖,是出了名的性子淡漠。 “公子,鱼竿鱼线都有了,可是没有鱼钩和饵料,不如向这位仙师借点?” 靖明真人有意探一探柳质清的底,于是这样说道。 “不必了。” 陆浮猛地将竿向后一抛,又猛地抛向湖面,草字剑诀骤然运转,一丝银色剑气,顺着鱼竿鱼线,沉入湖中。 铜绿湖在这座谷中存在了千余年,世人皆知湖底有银鲤与蠃鱼,但这么多年来,却未曾灭绝。 上五境修士大都瞧不上那银鲤蛟须,蠃鱼若是品相一般,也无太大用处,否则以一位大修士的神通,怎会奈何不得一座湖泊? 千年来至此湖的修士,大都是中五境,虽说金丹元婴修士也有法子将湖底两种灵物尽数驱赶出来,但又不敢在鬼蜮谷中过于放肆。 陆浮自然是例外中的例外,他不是上五境,却不惧鬼蜮谷中的鬼修,更不怕披麻宗问责。 湖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银色剑气似罗网一般散开,朝着鱼群笼罩而去。 一条条银鲤施展神通,用那对蛟须拨水,瞬息百丈,如同箭矢。 “你这法子倒是不错,只是剑气还不够快。” 柳质清收起钓竿,收入方寸物中,接着饶有兴致地望向湖底。 陆浮置若罔闻,只是轻轻抖竿。 鱼线沉在湖中,陡然一动。 九道草叶形状的银色剑气绽开,在湖底飞速生长,不过多时便将整座湖底覆盖。 “起!” 陆浮两臂一齐握紧鱼竿,猛地向上一提。 靖明真人抬起头来。 柳质清神色诧异。 铜绿湖一湖之水,尽数升空,遮天蔽日,随即又似瀑布般垂下,水汽弥漫,笼罩了方圆百里山河。 瀑布之中,一条条银鲤蹦出水来,却被丝丝剑气贯穿。 “这是观海境?” 柳质清望着那飞来的数十道银光,怔怔呢喃。 “老靖,收鱼!” 陆浮斜瞥了靖明真人一眼,朗声喝道。 老道眼皮一跳,但也只能老老实实施展术法,将那四十五条银鲤收入袖中。 十息之后,铜绿湖恢复如初,只是空中水汽依旧弥漫。 “剑术不错。” 柳质清心念一动,一口三寸长短的莹白小剑,骤然出现在陆浮眉心处。 靖明真人神色一急,他捻出一道符箓,当下就要破开符胆。 “问剑还是论剑?” 陆浮两指夹住飞剑剑尖,嘴角微翘。 …… “我出剑向来讲求一个剑去无回,所以磨砺剑锋,砥砺道心一事,在低境界时大有裨益。 如今我是金丹境,北俱芦洲南部修士都知我出剑凌厉,再无元婴修士或是金丹剑修愿意与我交手,久而久之,境界便再难寸进。” 柳质清与陆浮面对面坐在湖畔,论剑甚至还有功夫煮了一壶茶水。 “既然无剑可问,何不问剑于己?” 陆浮举杯缓缓饮茶,靖明真人立在距离两人百丈处,轻轻抿了抿嘴角。 “何谓问剑于己?” 柳质清以指节轻轻敲击眉心,那把名为“瀑布”的飞剑骤然悬空。 “心化两剑,相互砥砺,出剑之时,力求一剑快过一剑,一剑猛过一剑。” 陆浮也祭出快哉风木剑,一剑瞬息去往积霄山云海,攒了一丝金色雷霆又瞬息而回。 “有道理,那还是问剑吧。” 柳质清轻轻拔出发髻中的金簪,化作一把金色长剑。 靖明真人见状眼皮猛跳,好家伙,剑修问剑地凶险程度,已有无数位前辈用性命证实过了。 “公子……” “那便问剑。” 陆浮缓缓起身,一掌合拢,握住一闪而逝的那道褐色流光。 “金乌宫柳质清。” “秋毫观陆浮。” 两人相识一笑,各自退后百丈。 飞剑“瀑布”瞬息而至,柳质清的身形随之而动,手中长剑挥动,一剑纵斩。 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身形都显得有些模糊,至少在尚未跻身元婴的靖明真人眼中是如此。 白线在前,金线在后,两线直朝着陆浮斩去。 剑修之杀力,之所以能够被公认冠绝于百家练气士,就在于一把温养得当的飞剑,凌厉之处在于“点”,以及最多就是一条线。 陆浮随手挥剑,剑柄轻轻抖动两次,便有三十三道纤细如针地剑气祭出,将那飞剑与佩剑先后弹开。 “不够快。” 陆浮笑着挽了个剑花,却并未趁势出剑。 陈玄如今的杀力,略胜过元婴,略低于玉璞,他的阴神自然没有本体的全部修为,但杀力也可媲美元婴剑修。 柳质清按住颤抖的右手,空中那把莹白小剑,发出阵阵轻鸣。 “是啊,不够快。” 柳质清咧嘴一笑,飞剑瞬间消失,自陆浮耳畔擦过,下一瞬却又折返而归,出现在脑后一寸处。 金丹剑修的本命飞剑,一旦祭炼完全,速度之快,杀力之大,还要胜过远游境武夫倾力出拳。 “我说了,不够快。” 陆浮两指分开探向脑后,轻轻一夹,飞剑“瀑布”停滞不前。 (起码还有两章,别急。)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陆地蛟龙 浩然天下剑修无数,但上五境剑仙却少之又少,即便是在剑修最多的北俱芦洲,也只有寥寥几位仙人境剑仙,而无飞升境的山巅存在。 北地剑修第一人是白裳,仙人境巅峰修为,其次便是太徽剑宗的宗主韩槐子,以及猿啼山嵇岳。 陈玄自趴地峰地界而出,径直向西而行。 照理说,他得了炼制三山法门就该即刻赶会宝瓶洲,但如今尚有一件事未办,那便是问剑琼林宗。 桂花岛,骸骨滩,大源王朝以北,琼林宗已经接连三次主动招惹陈玄,更何况他未来开宗的客卿燕紫山,与琼林宗有着血海深仇,问剑之事,势在必行。 琼林宗位于北俱芦洲西北方向,一宗之内无剑仙,只有一个绣花枕头一般的玉璞境宗主。 千百年来,琼林宗被问剑不下百次,祖师堂也被斩开三次,其中一次还是被仙人境大剑仙嵇岳亲手斩开。 稀奇的是,琼林宗的祖师堂,往往会在被斩开的一月内重建,据说这叫熟能生巧。 更有好事者写下一句歪诗,专门涌来调侃琼林宗。 “两袖清风琼林宗,天下无敌玉璞境。” 琼林宗宗主娄藐,是玉璞境修为,据说这位仙师曾有“我以一宗战一洲,剑修于我如浮云”的豪言。 火龙真人云游天下,在路过琼林宗时都说了“好强”二字,可见琼林宗威名之盛。 陈玄问剑琼林宗的底气,便在于此。 趴地峰以西,是嵇岳所在的猿啼山,再向西则是太徽剑宗。 猿啼山地界,一座小城盘踞山峦之中。 少年一袭白衣,腰挂养剑葫,身后背剑,行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街道两侧的铺子不时响起吆喝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炊饼的香气。 “长生不朽,逍遥山海,餐霞饮露,不食五谷,已是异类也。” 陈玄自顾自地呢喃一声,随即从袖中捻碎一角银锭,朝着那卖炊饼的小摊去了。 书生与他擦肩而过,闻言诧异地侧过头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点头示意,却又各奔东西。 陈玄心里很清楚,那书生定然是修士无疑,否则怎会听见他轻若叶落窸窣的呢喃。 “店家,劳烦来个炊饼。” 陈玄扔过碎银,随即解下腰间养剑葫,举起来饮了一口,浓郁的酒香让那小贩咽了咽口水。 “客官,我这铜钱可不够找给您的,要不,您匀我一口酒尝尝,充当这炊饼钱如何?” 小贩犹豫片刻,依旧没能忍住酒瘾,于是将手中的碎银递了回去。 “自无不可。” 陈玄咧嘴一笑,一手捏着炊饼,一手将养剑葫抛了过去。 小贩打开葫芦,举着就咕嘟咕嘟饮了起来,直至肚皮鼓起还意犹未尽。 书生行到城门处,忽然转过身,望向那小摊。 “妖丹?元婴?不对,竟是玉璞境大妖的金丹!” 陈玄已将这颗玉璞蛟龙妖丹大炼,又解开了养剑葫禁制,那小贩这才得以打开葫芦饮酒。 “这位客官……你这酒,是我此生喝过最美的酒水了……” 小贩拍了拍脑门,这才摇摇晃晃地将那养剑葫递了回去。 “莫说是凡人,即便是中五境修士,饮多了这酒,恐怕也难以消受……有些蹊跷,莫不是坑害凡人的邪修?” 书生沉吟良久,随即原路返回。 “这位小友,可否将这葫芦借我一观?” 书生身材修长,穿着一袭青衫,面容俊秀而不失锐气,他快步走到陈玄身前,轻笑着说道。 陈玄闻言一怔,也不扭捏,便将那堪称山上重宝的养剑葫丢给了显然是练气士的书生。 “先生也是好酒之人?” 小贩倚着摊子,望着身前重叠的四道身影,摇了摇脑袋问道。 书生握住养剑葫,愣了愣,却不知如何作答。 他自幼在山上仙府修行,喜欢读书,喜欢练剑,但向来滴酒不沾。 “先生大可随意饮酒,葫芦里酒水不多,但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喝完的,不必替我省这一星半点。” 陈玄大概猜到了其中关窍,于是乐呵呵地望着书生。 书生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打开养剑葫,却为其中残余的纯粹剑气而感到惊讶。 有道是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山上修士,向来不乏类似方寸冢、咫尺武库之类的储物法宝。 养剑葫也可算作其中一种,毕竟剑修的本命飞剑,瞬息可至千百里外,可在葫中却是如何飞掠也挣脱不开。 书生眼中的养剑葫,是一方浩大的天地,或者说是天与海。 天是灵气凝成的天,海是酒水与剑气结成的海。 在水天相接处,一缕缕银色剑气,似草叶一般绽开。 “在下太徽剑宗齐景龙,宗门谱牒之上叫做刘景龙,不过都是称谓而已,区别其实不大。 这酒是好酒,方才却是齐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齐景龙将养剑葫递向陈玄,后者却并未接过。 “我曾听说北俱芦洲年轻一辈有个十人榜单,林素第一,徐弦第二,第三似乎也叫做齐景龙,似乎有那陆地蛟龙之称?” 陈玄轻轻弹指,山城云雾聚拢,营造了一方天外境界,将一城百姓隔绝在外,他们却丝毫无所察觉。 “不过是坊间传闻,不足为信。” 齐景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环境,本命穴窍之中,那把品秩高到离谱的飞剑,已然有些雀跃。 “我叫陈玄,来自宝瓶洲,本来想和你问一剑。可惜我还有一事不得不办,不如来日再战如何?” 陈玄双眼微眯,本命飞剑碧落却已悄然潜在云雾之中。 这把飞剑本命神通的可怕之处,在于只要有云,就相当于有无穷无尽的剑库,甚至如同坐镇小天地一般。 “何事?” 齐景龙也祭出一剑,他环顾四周,目之所及便是云雾散而又聚,聚而又散。 “你这把飞剑的本命神通,未免太不讲理了吧。” 陈玄望着那把近乎天地法则化身一般的飞剑,无奈地感慨道。 “所以是何事?” 齐景龙笑了笑,继续追问。 “我要去问剑琼林宗,怎么说,一起走一个?” 陈玄望着书生手中的养剑葫,哈哈大笑。 “走一个!” 齐景龙点了点头,飞剑一掠,云雾彻底散开。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剑问琼林 琼林宗与北俱芦洲绝大多数宗门都迥乎不同。 北俱芦洲公认,指玄峰袁灵殿,三郎庙袁鞅,琼林宗娄藐,都能随便打个中土神州的仙人。 据说这个说法源自桐叶洲的某个祸害。 火龙真人曾言袁灵殿是仙人修为,玉璞境界,至于袁鞅,则是以体魄著称。 娄藐之所以能与这两人并列,无非是那句“我以一宗战一洲”的豪言使然。 “娄藐当真说过这句话?” 陈玄御风而行,一边俯瞰山河,一边对着齐景龙问道。 “我曾听师尊说过,姜尚真当年来北俱芦洲,搅得一洲山河不得安生。” 齐景龙御剑腾空,笑着回答道,言下之意,琼林宗是被姜尚真坑害了。 “一座宗门被问剑百余次,不得不说也是一种能耐。” 陈玄双眼微眯,笑吟吟地望向远方那灵气充沛的数百座山头。 琼林宗很有钱,单说那一座经常有修士签订生死状的砥砺山,就吸引了众多修士观战,而观战的绝佳位置,却在毗邻此山的百泉山。 北俱芦洲叫的上名号的山上门派,都在百泉山有几处私宅。 此山常年居住着不少外来修士,其中不乏金丹元婴地仙存在,琼林宗将最宜修行的几处风水宝地无偿送给了一些老仙师。 因而,一旦有人问剑琼林宗,这些老仙师会充当第一层屏障。 “你养剑葫中的灵酒,既是用玉璞大妖妖丹炼成,为何那小贩饮完酒却安然无恙?” 齐景龙落向琼林宗祖山脚下,一边御剑破空,一边出言问道。 “问完剑我再告诉你。” 陈玄笑了笑,率先登山。 齐景龙行事,向来恪守规矩,当然不全是世俗的条条框框,更有那天地规则。 如此人物,之所以会“轻易”随陈玄问剑,自然不是一句“一见如故”便能解释的。 琼林宗在北俱芦洲的风评本就不好,作为邻居的太徽剑宗自然知道的更多。 不说往事,就说死在琼林宗某一位纨绔手下的凡俗小姑娘,就是一桩极惨的惨事。 这座宗门之所以能够在北俱芦洲立足,除了极为有钱之外,还有些许不为人知的隐秘。 琼林宗允许外来修士登山,只是需在半山腰的涌泉亭前止步,两人换了容貌,潜在人群之中,行到了亭前。 陈玄伸出一掌,轻轻扣指,丝丝云雾逐渐将两人身形隐去。 “你想怎么问剑?” 齐景龙看了看祖山山巅,又望向身侧某处,他心念一动,祭出本命飞剑,朝着虚空处飞速掠去。 “听说琼林宗的庄家是那徐弦,他那师尊可是北俱芦洲北地剑仙第一人,我可惹不起。” 陈玄咧嘴一笑,说是惹不起,却将手掌按在了龙渊剑柄上。 “有些蹊跷。” 齐景龙一把攥住陈玄手腕,有些诧异地望向崖边亭前的虚空。 “难怪要外来修士在此止步,原来在此处竟是分出了两座山,一座是虚像,另一座才是真正的祖山。 无怪乎琼林宗能在祖师堂倒塌一月之内将其重建,原来从没有人真正斩中过那祖师堂。” 陈玄轻轻抖袖,一块桃木悬在空中,他以指为笔,蘸着几抹丹砂,笔走龙蛇,在桃木上绘制了许多玄奇纹路。 此符是那《抱朴子》所载的老君入山符,有破开迷瘴,驱逐鬼神的奇效。 虚空之中骤然现出一道白光,空气似扭曲了一般,弯弯折折。 陈玄与齐景龙对视一眼,两人一齐迈步,随即消失在虚空之中。 “你这道符箓,与当世符道似乎大有不同!” 齐景龙作为北俱芦洲年轻十人第三,其实是一位修行全才,剑术、破境、符道是顶尖水准,否则也不会让排第九的那位杨家麒麟儿道心蒙尘。 正因如此,他才会对陈玄所画老君入山符感到如此惊讶。 “此事日后再说,先随我问剑。” 陈玄将养剑葫抛向书生,后者无奈接过,犹豫再三,依旧没有打开葫芦塞。 “如今看来,先前那座祖山,多半也不是幻像,而是琼林宗用神仙钱硬生生砸出的一座仿品。” 陈玄身形飞掠极快,与齐景龙的飞剑并驾齐驱。 祖山禁制破开后,那座祖师堂彻底暴露在两人视线之中。 此前千百年,来琼林宗问剑的,大都是上五境剑仙,而这些前辈,不似陈玄与齐景龙这般精通符箓阵法,因而才瞧不出其中端倪。 若非如此,猿啼山大剑仙嵇岳,早就一剑将那座真正祖师彻底劈碎了。 十息后,两人来到琼林宗祖师堂外。 万年来,但凡是问剑一宗,首选便是剑斩祖师堂。 一来,祖师堂是一座宗门的脸面,二来,凡是入了谱牒的仙师,大道与性命都与祖师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小心行事,定有高人镇守其中。” 齐景龙抬起头来,望向那座制式恢宏的建筑,心湖传音道。 “问剑之前,需要先杀一人。” 陈玄双眸闭上,心湖小楼中,过往种种一幕幕闪过,最终停滞在初入桂花岛之时。 年轻道侣的容貌根骨,体内气机流转,山水气府的种种气象,纤毫毕现,毫无保留。 “找到了。” 陈玄忽然睁眼,他心念一动,穴窍之中一剑祭出,裹挟着琼林宗方圆百里的浩瀚云雾,朝着琼林宗某一座山头去了。 碧落剑自天而降,三千三百三十二云剑,与那飞剑一道,一齐轰向那座灵秀山峰。 “你这把飞剑的本命神通,未免有些太不讲道理了吧。” 齐景龙将此话送还回去,随即祭出飞剑“规矩”,目之所及,祖师堂一砖一瓦逐渐溃散。 “何方宵小,胆敢窥伺我琼林宗祖师堂?” 老妪祭起一道金色罗网,自祖师堂上空撒下,径直笼向陈玄二人。 “青冥天下陆沉,特来问剑琼林宗!” 陈玄大喝一声,瞬息拔剑,龙渊剑锋彻底暴露在天地之间,一道璀璨而凝实的金线,就似天地初开的一斩,将老妪肉身,连同琼林宗祖师堂一道,一分为二。 “受教了。” 齐景龙闻言一怔,笑着作揖。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白骨京观 , 鬼蜮谷最北处,一座雄伟城池坐落此间,奇怪的是,这座城南北两面城墙,都被一分为二,切口整齐如同剑痕。 “柳兄,你们金乌宫距离鬼蜮谷不远,你可曾进入过这京观城?” 陆浮一袭紫袍,背负木剑,抬起头来,望向那全由白骨堆砌而成的城墙。 沙场之中,有些为将者为彰显武功,震慑敌寇,会将敌人的尸首堆砌成山,这尸山便被叫做京观。 京观城,便是一座由白骨堆砌而成的城池。 “鬼蜮谷中阴气浓郁,大小鬼修无数,自然是磨砺剑锋的好去处。 谷中其余诸城,城主至多也就是元婴修为,我自然是不惧的。 只是这京观城却大有玄机,城主高承本就是玉璞修为,坐镇城中更如同仙人境一般,我此前未曾来过。” 柳质清面色有些黯淡,他与陆浮问剑,体魄神魂俱有些损伤。 “公子,即便你是金丹剑修,算上我与柳剑仙,也只有三个金丹罢了。 若是在谷外,你我三人联手自可横行无忌,可在那京观城城主眼中,恐怕也只是三只大一点的蝼蚁。 即便那位一剑斩开鬼蜮谷禁制,重创高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你我之力,恐怕还奈何不得他。” 靖明真人望着天幕的那一道剑痕,失神呢喃。 陆浮笑而不语,自袖中抖出三枚寒丹,率先朝着城门口走去。 柳质清的目光依旧落在城头剑痕上,对于一位剑痴而言,这一道剑痕的珍贵之处甚至不输斩龙台和养剑葫。 “老真人,入城吧。” 少年微微一笑,金簪祭出一丝剑气,将周遭阴气斩开。 靖明真人哀叹一声,只能无奈地跟了上去。 陆浮已来到城门下,他对着那两具守门枯骨拱了拱手,随即笑呵呵地弹出三枚丹药。 “两位将军守城辛劳,在下恰好得了三枚灵丹,不知可否通融通融,放我主仆三人入城?” 京观城不同于南方诸城,全然不受披麻宗辖制,外来修士入城,多半是十入九不归。 两具白骨一高一低,皆身披甲胄,与世俗兵士无异,他们望着悬在空中的那三枚丹药,彼此对视一眼……眼窝,似乎有所意动。 “看你小子如此上道的份上,就破例提醒几句。 城南自可随意出入,只要你有本事,自然能混的风生水起。 城北则不然,城主府便坐落其间,一旦你们招惹了府中的大人物,嘿嘿,到时候就要来与我们做伴了。” 高大白骨一把将三枚丹药抄走,他说话时颌骨下垂,生蛆的门牙一摇一晃。 陆浮面色不变,只是再度拱了拱手。 柳质清心中却极为恼火,他此生行事最是讲求齐整,他在春露圃租了一座山涧,溪中石子必须按照固定位置摆放,一旦有人挪动,他便浑身难受。 此时,他见了那白骨甲士门牙上的蛆虫,心中猛地生出了一剑斩碎那门牙的心思。 “柳兄,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入城!” 陆浮一马当先,自城门门洞而入,这才转过身来,望向柳质清二人。 靖明真人扯着柳质清的衣袖,强行将他拖进了城中。 这位金乌宫小师叔祖,还不忘抬起头来,透过城上一线剑痕望向天空。 京观城被南北东西两条大道分割开来,化作四个区域。 城南两座区域,是外来修士寻求机缘之地,曾有自城中死里逃生的元婴地仙,在此寻到了一件半仙兵品秩的招魂幡,可惜在谷不久后便被披麻宗竺泉连人带幡一刀劈了。 陆浮立在南北大道正中间,直视北方那一座巨大城主府,或者说,直视城主府内的那一座白骨王座。 “公子?!” 靖明真人察觉了端倪,连忙出声提醒,生怕高承被陆浮惊动。 “先寻一处落脚之地,此后之事,再做定夺。” 陆浮轻轻抖袖,紫色云纹法袍轻轻飘荡,将三人身侧微不可查的纯粹煞气祛除了个干净。 法衣本就有小洞天之称,山上修士,尤其是大宗嫡传,身上少不了要穿此物,北俱芦洲甚至还有一座仙府,专门制作售卖法衣。 柳质清自入城之后,愈发清晰地察觉到那剑气的存在,他已然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登上城头,去仔细观摩那斩开天幕,劈开京观城的一剑。 三人在城南寻了一家叫做彼岸花的客栈,也不惧满客栈的白骨阴魂,反倒安居其中。 甲字一号上房中。 陆浮盘腿而坐,快哉风木剑横于膝上,他胸前不断起伏,似在吐纳,不时有一缕缕银色剑气自剑尖溢出,却又悄然消失无踪。 陈玄在宝镜山引蛇出洞,可以说是布下天罗地网,却依旧没能将高承彻底打杀。 这位京观城城主,本就是阴兵出身,又是天生的山泽野修心性,行事之狠辣,半点不输宝瓶洲刘老成。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或者说这样一头鬼,恰好看上了陈玄的一把本命飞剑,又被他以剑气重创,如此恩怨,根本无法消解。 唯一的法子,就是…… “一剑斩了你。” 陆浮睁开眼,剑气祭出,照亮整间屋子。 “算算时辰,也快要来了吧。” 他缓缓起身,打开后门,立在台上,遥望北方。 北俱芦洲天君谢实,已然先后拜谒崇玄署和云霄宫,陈玄也事先向火龙真人打了个招呼,这位真人不日就将启程南下,准备那场罗天大醮法事。 “高城主,不知你那白骨法身,可还够坚韧?” 陆浮嘴角一勾,目光投向了城主府。 …… 鬼蜮谷数千年积攒的阴气,早已化作阴物最好的给养,而那南北三十六城,就似阴曹地府的各个衙门。 高承一旦寻到了合适的法器,以此连同幽冥与凡间,便可让鬼蜮谷与他一齐“飞升”,届时,他就是类似于远古天神一般的存在。 白骨王座立在城主府大殿正中,此刻却已有一道细密剑痕。 高承坐在王座上,面色阴沉如水。 “陈玄,待你南归之日,便是你命丧之时。”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仙剑剑来(四千字) , 青冥天下,莲花洞天。 稚童赤足盘坐在荷叶上,他连点两指,传书给两位老朋友。 道祖的老朋友,自然是上古时代便存在的山巅存在,这一次传书,是去往另外两座天下。 一个中年和尚,一位年迈书生。 三人之中,道祖道龄最大,佛祖次之,至圣先师最小,但他们的容貌却恰好与此相反。 “师尊,纵使是万年前的那位,恐怕也未必有开天辟地的能耐……” 余斗背着那把名为道藏的仙剑,恭敬地立在道祖身后另一片荷叶上。 “倘若他当年选择坐镇神庭,哪有如今的四座天下?又哪有三教的那么多道理? 天地亘古便存在了,可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却始终无人知晓。 你也好,我也罢,说到底都是这天下的造物,难以挣脱窠臼,可你小师弟却不同,他所言看似天马行空,但一旦功成,便是惠及千万生灵的大好事。” 道童思忖片刻,一指轻点虚空,莲花洞天的光阴似倒流了一般,瞬息回到陈玄来此的那一日。 他抬起头,余斗也跟着抬起头。 天幕之上,六颗流溢混沌之气的定海珠镶在其间,如同大日般璀璨,又似月华般皎洁。 道童双目之中生出异象,日月星辰山川湖海依次显现,按照时序自然流转。 在道祖眼中,那六颗定海珠,已不是定海珠了。 “六方小天地,六种天地大道。” 道祖轻声呢喃,余斗侧耳倾听,却听不真切。 这位道家二掌教,此刻正在竭力捕捉流溢在定海珠之外的古老道韵。 道祖在心中轻叹一声,浩然天下有买椟还珠之故事,如今他这二弟子又何尝不是呢? 道家三位掌教,只有道老大寇名是道祖亲自收徒授徒,余下两位,都是道老大带师而收。 道老大心气极高,欲要开创三教合一的大道,道祖乐见其成。 陆沉心思最是天马行空,也最符合道法自然四字真言,待到他彻底梦醒时分,便是跻身十五境之时。 道老二……杀力奇高,脾气极大,行事最为板正,他选择了一条最废力却不怎么费心的证道之法,便是将那化外天魔彻底清除。 道祖想到此事,就有些心忧。 距离神道崩塌已过了万年之久,纵使是三教祖师,也没能彻底解决化外天魔,道祖不觉得余斗能凭借杀力完成这个难题。 “师尊,开天辟地之事牵扯不小,是否需要弟子去将余下三把仙剑借来,四剑合一,以做开天之用?” 余斗强行将定海珠的几分道韵烙印在识海之中,这才抬起头来,望向道祖问道。 “你说呢?” 道祖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那荷叶之下的清澈池水。 池水之中,莲叶根茎直入淤泥之中,一节节莲藕扎根极深,似乎连通到了另一座天地。 浩然天下,桐叶洲,南苑国,藕花福地之中。 老道立在井口旁,目光落向井中,却似看向天上。 “自是不可,自然可。” 老道轻轻拢袖,将一日一月镇压其中,他望着道祖那双赤足,如是说道。 道祖轻轻颔首,又是一指点出,收了那一幅光阴走马图。 余斗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观道观老观主,道龄之大,还要胜过三教祖师,至于境界,也是十四境巅峰,只不过还要较余斗更加稳固。 这位欲要与道祖扳手腕的存在,所言自然不会是胡诌。 所谓“自是不可”,是说用仙剑开天不可行,而“自然可”,则是说开天辟地需要顺应大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个“法”自不是指大道规则,而是是效仿之意。 天地人都源于自然,因此开天辟地之事,还是要回归自然之中。 三教祖师既然要一同做这番壮举,便会各自施展神通,阐述对自然的不同理解。 道祖言道,佛祖言法,至圣先师言仁与礼。 余斗并非剑修,也不算道门剑仙,有这一剑破万法的心思,未必是好事。 在道祖看来,剑修一剑破万法,不是全然无敌,毕竟只要创出第一万零一道法,你又能奈我何? “百年期满后,你不必急着去往天外天,先随为师去见见那和尚书生,也好消消你这满身杀气。” 道童声音稚嫩,但语气却格外老气横秋。 道老二几千年来未尝一败,被誉为真无敌,可在道祖面前,他如何能无敌得起来? 余斗闻言再度沉默片刻,随即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这才背着仙剑,一步跨出莲花洞天。 青冥天下另一处道门圣地。 此地名为玄都观,观内有一座桃树洞天,那一棵巨大桃树,据说是万年前便在此落地生根,如今开枝散叶,已然笼罩整座山门。 老道身材修长,手臂粗壮有力,掌心生有老茧。 修士往往不会选择凡夫俗子做道侣,纵使他们有一幅再好的皮囊,落在修士眼中,也有许多污垢瑕疵。 练气士则不然,修为越是精深,道体便越是纯净。 老道姓孙,是玄都观观主,更是青冥天下雷打不动的第五人,依着他的境界,体魄法身已近乎无垢,又怎会生茧,想来是他故意留下的。 孙观主抱了一坛酒,一掌拍开酒封,将整坛灵酒尽数倾倒在树下。 “师弟,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该接你回家了。” 玄都观观主孙怀中,多年以来行于青冥天下十四洲,斩妖除魔积攒功德,只为能够飞升去往另一座天下。 老道腰挂长剑,剑名太白,是数座天下四把仙剑之一。 浩然天下,中土神州。 有山名龙虎,数千年来几乎镇压一洲道门,即便是其余八洲,也都知晓这支道脉的威名。 据说龙虎山上有一头飞升境的天狐,擅长幻化美人,以此砥砺小道士的道心。 据说白帝城主郑居中的小师弟,已消失数千年,有人说是被龙虎山大天师一印镇压。 据说龙虎山道统传承数千年,也有过外姓大天师压过赵姓天师的前例,但那一印一剑,却从来只姓赵。 金印名天师,仙剑名万法。 浩然天下与蛮荒天下交界处,一座巨大长城横踞此地万年。 城上有十七大字,还有一座草屋。 老大剑仙陈清都立在城头之上,遥望宁府良久,随即看了看城内某处。 万年前神道崩塌,人族揭竿而起,三教祖师是那领军之人,除此三人外,还有那武夫祖宗兵家初祖、妖祖,以及当年最强的三个剑修。 昔年天下四分,道祖坐镇青冥天下,一心对付化外天魔,佛祖坐镇莲花天下,立下宏愿要荡空地狱,至圣先师坐镇浩然天下,要彻底解决神道余孽。 妖祖带着天下妖族一道,去往蛮荒天下,欲要合道跻身十五境。 神庭是妖族与人族共同的敌人,神道崩塌后,人与妖却全然不可能共存。 三个最早的剑修,一齐仗剑赶赴蛮荒天下,去往托月山。 陈清都,龙君,观照。 万年前,这三个剑修也是年轻人,三人付出极大的代价,龙君观照身死,陈清都本命飞剑浮萍崩碎,这才断绝了妖祖跻身十五境的希望。 三个年轻剑修一齐赶赴蛮荒,最终只余下一人。 陈清都失去了本命飞剑,不得不合道剑气长城,从此也断了跻身十五境的指望。 四把仙剑,对于任何一个剑修而言,都是天下最大的机缘。 陈清都却不在其列,因为他本身就是世间剑修的最绝巅。 十四境巅峰的纯粹剑修,有没有仙剑,没什么区别。 “只愿剑气长城能再出一个宗桓,那把仙剑也能有个着落。” 陈清都望着某一道璀璨金光,嘴角微翘。 第四把仙剑,名为天真,其实一直在老大剑仙掌控之中。 …… 浩然天下,北俱芦洲,鬼蜮谷京观城。 城南那座名叫“彼岸花”的客栈,其实收费极黑,外来修士一人住一夜便需一颗小暑钱,但很多人往往会选择忍气吞声。 京观城是昔年沙场尸骨堆砌而成,怨气煞气浓郁到极致,莫说是百家练气士,就算是纯粹剑修或是纯粹武夫,长时间后都经受不住。 城中大小客栈都有某一种奇怪禁制笼罩,可以稀释煞气,不至于让外来修士体内山河彻底翻腾。 柳质清是金乌宫辈分最高,杀力最大之人,平日里的花销本就很大,区区几颗小暑钱,自是不在话下,陆浮和靖明真人也省的做那冤大头。 三人各自修行一夜,道行都有不小的长进。 陆浮是天姿绝佳,又有两门上等道法可修,修行如同喝水吃饭一般简单自然。 柳质清则是得以近距离观摩那斩开天幕的一剑,剑术道心都得到了磨砺。 至于靖明老真人,他本就在元婴门槛止步多年,在积霄山得了小雷池后,便有了破境之机,京观城阴气重,但正好替他压住了雷池的阳刚雷气,也算是误打误撞。 陆浮给同行两人打了招呼,独自离开客栈,朝着城北而去了。 大道直通南北,终点落在了城主府外。 即便是再不懂堪舆风水,也能瞧出那城主府的不俗气象。 城上煞气如同漏斗,径直灌向城主府中。 陆浮行在这条名为阎罗的大道上,街道两侧也有不少摊位,只不过摆摊的大都是白骨罢了。 他将快哉风木剑斜挎在腰间,行走之时大摇大摆,颇有世俗纨绔子弟的风范。 来往行鬼都乐了,京观城自打建成之日,便从来都是鬼说了算,还是头一次见有活人敢这么在城中蹦哒。 “小子,看路!” 话音刚落,一只骨爪便按在了陆浮膝盖上。 这具骨架却不是白色,而是漆黑如墨,他身材矮小,但骨骼格外粗壮,他披了一件宽大白衫,看上去很是黑白分明。 “这位道友有何事?” 陆浮俯下身子,与那双漆黑眼眶对视,还不动声色地踩住乐骨架的拖地长袍。 “你是活人?你可知晓活人在城中是不能行大道的?” 矮小骨架趾高气昂,只可惜他只有喉骨,没有喉咙,发出的声音如同破风箱一般嘶哑,平白少了八分威严。 “在下的确不知。” 陆浮笑呵呵地对着矮小骨架拱了拱手。 “这还差不多。” 漆黑骨架颅骨轻点,这才满意地挪步,还没迈出两步却发觉自己动不了了,他回过头来,这才看见自己那雪白袍子被那少年踩死了。 “你小子是活腻歪了?非要与你鬼爷爷做伴?” 黑骨胸中已有怒火,他抬起一只骨爪,骤然成风,朝着陆浮膝上抓去。 倒不是他不想抓陆浮脑门,可惜他够不着。 “你这冒失鬼,难不成想再死一次?” 陆浮摇了摇头,木剑快哉风瞬息而出,剑气散乱如麻,朝着四面八方而去,将整条阎罗大道上的鬼魂骨架一扫而空。 矮小骷髅虽然看起来跋扈,实则是在为外来人寻求一线生机,相较之下,街道两边看似安分的摊主,实则才是真正的食人魔。 既矮小又漆黑的骷髅立在原地,两条股骨不住颤抖,幸亏他已经死了,早已没了那物什,否则非要尿出来不可。 “剑仙饶命!” 他当机立断地跪倒在地,好嘛,本就不高的他此刻只能与陆浮脚踝齐平了。 “快走吧!” 陆浮咧开嘴角,抬起头来望向大道末端。 城主府也有一道细微裂痕,陈玄用半仙剑龙渊剑开天幕,剑气直直落向京观城,威势自然不可小觑。 京观城动了。 四面长达万丈的城墙开始颤抖,城中大小房屋也摇摇晃晃,最为可怖的是,街道上的一具具骷髅,都在罡风中化为骨粉,朝着城主府飘去了。 高承受了很严重的道伤,但此地毕竟是他的老巢,有什么玄奇手段都不为过。 城主府骤然碎裂。 白色骨架高三千丈,他那颌骨不断张合,将随风而来的骨粉尽数吸收,填补了骨骼之上的细密剑痕。 “陈玄,受死吧。” 高承语气淡漠,那双空洞眼窝之中,甚至隐约透露出几分蔑视的神色。 陆浮摇了摇头。 “我不是陈玄,我叫陆沉。” 高承猛地吸气,京观城中,无论死物活物,都逐渐被罡风卷起,自北向南,尽数被他吞入腹中。 白骨骷髅再度拔高,已然有三千三百丈高了。 “剑来!” 陆浮猛地抬起头,笑容肆意。 正文 瓶颈期,难顶 , 目前的打算是百万字完本,现在这个字数,其实是最难写的。 作为新人来说,一本书上架前,即使没有收入,但是凭借激情也是可以坚持的。 但是到现在这个时候,灵感、状态都会下滑。 剑来可能真的不太适合起点读者,但是我还是很喜欢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 所以,接下来的剧情就是陈平安出生之后的了。 今天又得请假了,缓一缓,脑子有点不够用,然后把之后的细纲捋一捋。 抱歉了,诸位。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仙剑初成 高承闻言陡然一惊,他已明白眼前那只蝼蚁便是陈玄的阴神化身,那么他所言“剑来”的那把剑,多半就是毁他根基的仙兵了。 白骨骷髅疯狂鲸吞那阴沉煞气,高达三千丈的法身再度拔高,直至三千三百三十三丈时才停滞。 云端之上,一只巨大骨爪从天而降,径直压向陆浮颅顶。 高承猜对了一半,剑的确是伤他那把剑,只不过不是仙兵,而是大半把仙剑。 陆浮面北而立,陈玄望南而行。 北俱芦洲极北处,一道金光拔地而起,璀璨夺目,破开沿途山水禁制,直直去往南方。 一洲自北至南,山河动荡,灵气沸腾,各大山门都有上五境修士遥遥观望,但却看不清那巨大动静的来源是何物。 鱼凫书院的那位山长,此刻正盘坐天幕之上,不断施展术法,甚至祭出了本命字,只为压制龙渊剑的惊人锐气。 一剑南去十八万里,顷刻跨越一洲山河。 古书有言“朝游北海暮苍梧”,说的便是这等神仙神通。 龙渊剑本就是暗含气运之物,又随陈玄游历诸天,本就有种种玄奇之处。 老剑条的那位主……剑灵,借剑磨剑,在古老剑气淬炼之下,龙渊品秩拔高到近乎此界顶点的高度。 陈玄自得了草字剑诀以来,日夜锻打剑胚,如今的龙渊,距离那四把仙剑的高度只差一线之隔。 龙渊自北而来,撞开沿途十数国的壁障,破开大江大岳的禁制,最后撕开鬼蜮谷上笼罩的阴气,一剑砸向京观城。 剑自北至,跨越千万里,不过须臾光阴。 柳质清与靖明真人走出客栈,仰起头来望向那道耀眼的剑光。 “原来是你?果然是你……” 柳质清感受着佩剑与本命飞剑的惊惧,神色复杂,怅然若失。 高承以心神御使法身,连忙收回骨爪,两掌聚拢煞气凝聚成罡,朝着龙渊剑压去。 “开。” 陆浮两指并拢做剑指,体内天地灵气疯涌,依照草字剑诀法门运行。 龙渊剑身被银色剑气笼罩,剑尖处,草叶形状的剑气破开阴罡,切断巨大骨爪,径直刺向那具白骨骷髅眉心。 “陈玄,今日若我不死,来日必将百倍奉还!” 高承用残缺双掌按向剑身,怒而喝道。 白骨骷髅高达三千三百三十三丈,龙渊则不过三尺长短,在这巨大法身面前纤若发丝。 陆浮穿着仙兵法袍,有恃无恐,竟是拔地而起,朝着龙渊剑去了。 长剑向前推移了三寸,剑气猛然绽开,声势浩荡堪比北俱芦洲齐渎。 高承的那对巨大骨掌兀地一滞,千丈法身自眉心处开始寸寸龟裂,变成灰白之色的骨粉,随着一阵风散开在天地之间。 仙剑一剑之下,高承那具庞大法身连同数百年修为一道,尽数付之东流。 京观城雾霭渐生,一道隐晦气机飞速掠出,莫说是柳质清,就连暗中观战的竺泉都瞧不出端倪。 陆浮心念一动,又是一剑自北而来。 本命飞剑问仙,其实是那无形无相的道剑,此剑本命神通,便是剑随心动,可瞬息跨越千万里,杀人于无形。 云气、道气、剑气,三者混杂一处,无有剑形,只有一股纯粹锐气,朝着京观城以南飞速掠去,将那道阴神钉杀在空中。 陆浮握剑立在空中,对着柳质清与靖明真人轻轻颔首,随即身形一动,化作流光归往北方。 陈玄与齐景龙一道,朝着太徽剑宗地界飞掠而去。 “听闻婆娑洲有一座镇剑楼,由剑仙曹曦亲自坐镇……” 齐景龙望向天幕,那道贯穿一洲的痕迹清晰可见。 “你想岔了,以我如今的修为,怎么可能得到那四把剑的其中一把?” 陈玄衣袖飘荡,他伸出一掌,按住那飞掠而来的长剑,眉心亮起一点白光,随即又隐去不见。 齐景龙见状思绪万千,寻常金丹境,自然也可阴神远游,可至多也就是千百里距离,再远便有不小的凶险。 可眼前这人倒好,阴神一去便是十多万里,不过他已见怪不怪,也就不再发问了。 “问剑事了,你可曾想好要去往何方?” 齐景龙沉吟片刻,望着远方依稀可见的太徽剑宗山门,如是问道。 “归乡。” 陈玄望向南方,澄澈眼眸中,荡漾着几分暖意。 …… 鬼蜮谷桃林,大圆月寺中。 老僧盘坐在台阶上,一边缓敲木鱼,一边默诵经文,细小如米粒的金色,陡然浮现在空中,朝着台下白猿笼罩而去。 白猿跪倒在地,看似虔诚,实则面有狰狞之色,他龇牙咧嘴,试图抬起头来,却被一个个金字镇住,不得动弹。 燕紫山立在距离老僧十丈处,他脚尖轻点地面,将一块块青石板掀起,身如箭矢,一拳轰向老僧面门。 老僧坐在原地,不动如山,猛烈拳罡杂在他眉心处,却似清风拂山岗。 燕紫山倒退三步,将那几块青石板踩得粉碎,他揉了揉拳面,无奈苦笑。 “燕某这远游境体魄,在大师面前简直如同纸糊。” 木鱼声停滞。 老僧抬起头来,微笑颔首。 “施主武道精深,只可惜心有魔障,难得纯粹二字,否则以施主的境界,又怎会破不开区区一具罗汉金身?” 骑鹿神女立在庭外,闻言轻轻摇头。 区区一具?罗汉金身! 老僧在北俱芦洲,是那不动金身第二,金身坚韧程度,堪比十境武夫的气盛一层,燕子山不过是八境,就算是使出吃奶的劲,也不可能破开他这法身。 “大师太过自谦……” 燕紫山看向庭中不断挣扎的白猿,暗自为三教大修士的手段感到惊奇。 “施主既已来到寺中,何不现身一叙?” 老僧笑呵呵地抬起头,望向庭外。 桃花纷飞中,一袭白衣随风飘动。 陈玄仗剑御风,桃花纷飞,化作一道拱桥,落在院中。 “大师近来可好?” 少年抱剑问礼道。 “寿数绵长,无灾无痛,自然好。 业孽未消,心猿难降,自然也不好。” 老和尚打起了机锋。 “道友心境祥和,看来是得道了。” 老僧拈花,笑容慈悲。 “尚未得道,不过是想要归乡罢了。” 陈玄将龙渊剑背在身后,笑着说道。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言念君子 东宝瓶洲,大骊王朝北境。 年关又至,天色阴沉,路上行人廖廖。 宋煜章穿着厚实棉服,带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孩童,来到陈府大门前。 青年一袭白衣,静静立在门外,眼神不时瞥向那孩童。 “晚辈宋集薪,见过陈先生。” 孩子面容稚嫩,但隐约可见俊秀轮廓,他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道。 “老宋,这是你的意思?” 陈玄没有理睬那看似温顺的孩童,只是抬起头来,笑呵呵地看着宋煜章的面容。 “泥瓶巷是一塘淤泥,唯有你们陈家是那青莲。 这孩子年纪太小,心思如同白纸,我不想让他身处染坊之中。” 宋煜章按住了孩童的脊背,不让他起身,他定定地望向陈玄双眸。 “披云山太过偏僻,这孩子恐怕受不了那孤寂生活。” 陈玄这几年都在披云山上修行,很少过问世事,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来到山下,到老宅来看看姐姐一家。 “宋集薪,你可愿随陈先生去山中清修?” 宋煜章左手按在孩童脊背上,不动声色地加重了食指的力道。 “我不愿。” 孩子猛地挣扎起来,如同泥鳅一般从宋煜章手下滑了出去。 宋集薪抬起头来,神色桀骜,怒目瞪向陈玄。 “根骨不错,心性差了几分,不过,也算是个好苗子。” 陈玄淡然一笑,嘴唇轻动。 宋集薪心中怒气消减了几分,方才他明明见到那男子唇喉皆动,却一个字也听不真切。 他有些惊慌,但他面上却未曾显露分毫。 宋煜章有些诧异地低下头,轻轻拍了拍孩童的肩膀。 “天冷,进来坐坐吧。” 陈玄推开大门,迈入门槛之中,不曾回头。 宋煜章心下稍安,牵起宋集薪的手,进入陈府院中。 院落不大,靠近院门的地儿有一座葡萄架,其上藤蔓缠绕,甚至有几根垂落到了地面。 大缸立在院落一角,一条莹白鲤鱼猛地蹦了起来,跳出水面,溅起一阵水花。 宋集薪闻声转头,恰好瞧见了这番景象,他踮起脚尖,好奇地望向大缸,可那条白鲤却并未再跃出水面。 宋煜章扯了扯孩童衣袖,两人这才继续前行。 “今儿天这么冷,我瞧镇子里的水渠都冻上了,这口缸怎的未曾结冰?” 宋集薪踏在青石板上,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 “无须多问,日后你自会知晓。” 宋煜章面色温和,但语气却潜藏着几分疏离。 宋集薪沉默片刻,继续随之前行。 …… 桃叶巷口。 陆沉依旧在此摆摊算卦,可惜小镇就这么点儿人,有那闲钱的都已来过了,因此他这生意就格外冷清。 儒士双鬓斑白,他提了一壶黄酒,径直朝着陆沉而来。 “今日天寒,道长不妨喝点黄酒暖暖身子。” 齐静春微微一笑,摊子周遭冬风渐消,春风渐生。 陆沉咧开嘴角,嘿嘿一笑,也不推辞,伸手便接过了尚有余温的酒壶。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陆沉视线瞥向儒士发髻,念出了那支玉簪上所刻的八个小字。 (卡文卡文卡文,发个公共章节吧。)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平平安安 雪落无声,小镇已被一层薄薄积雪覆盖。 泥瓶巷尾,老刘家的独苗刘羡阳,早已在兜里揣好了炮仗,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 巷口顾家,一个丁点大的小屁孩,鼻下挂着两条长龙,贼兮兮地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陈家老宅,偏厅之中。 厅内四角都摆着火盆,烧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炭,不但火候旺,也没有烟味儿。 正中位置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切了一盘热腾腾的猪头肉,一盘腊肠,两碟花生米,此外还摆了两壶黄酒。 陈玄坐在主位,陈拙陈溪夫妇坐在左侧,宋煜章和宋集薪坐在右边,还有一个与同样四五岁大小的孩童,独自坐在陈玄对面。 “已有约定?” 陈玄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舅舅怎么知道?” 陈平安挠了挠脑袋,疑惑地看向坐在左侧的爹娘。 “那就去吧。” 陈溪虽已为人母,但眉眼依旧澄澈,如同溪涧清水,她温婉一笑,想要伸手揉揉儿子的脑袋,可她一瞧见对座那早熟孩童,便打消了这份心思。 陈拙趁陈溪不备,对着自家儿子眨了眨眼睛。 陈平安站起身来,先是对着宋姓两人行了一礼,又对着陈玄无声一笑,这才噔噔噔跑了出去。 “姐姐,姐夫。 这孩子与宋大人……总之,日后还需你们多多照看。” 陈玄缓缓起身,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捏着小杯,先给自己满了一杯,对着陈拙夫妇一饮而尽。 宋煜章见状也笑着起身,斟满一杯,同样饮了个干净。 陈溪踹了一脚愣住的丈夫,陈拙后知后觉,这才慌忙起身,陪了两杯。 宋集薪望着紧闭的门扉,又看了看那眉眼清秀的女子,没来由有些羡慕那与他同龄的孩子。 …… 刘羡阳一脚蹬在陈府门前台阶上,双手环抱,笑嘻嘻地看着那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孩子。 “陈平安,你舅舅这次回来又带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作为泥瓶巷的孩子王,整条街巷他哪家没进去过?陈家院子里的那条白鲤,他已眼馋已久,可惜陈平安护得紧,愣是没让他得手。 “舅舅年前出了趟镇子,说是去了南边很远很远的地方,给我带回来一个小铃铛。” 陈平安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个铜铃,铃铛的制式很是寻常,瞧不出什么玄机。 刘羡阳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抓,陈平安也不吝啬,轻轻松手,任由他将铃铛抓了去。 “陈平安,你说好要给我一个蝈蝈笼子,东西呢?” 两三岁大的小屁孩立在台下,双手叉腰,瞪着陈平安。 他名叫顾粲,是顾家的遗腹子,与那顾家寡妇相依为命,好在陈家时常接济,过的倒也不错。 陈平安用袖口替顾粲擦了那两条过江龙,又将他那开裆裤紧了紧,这才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件竹制镂空笼子。 小鼻涕虫吸了吸鼻子,将笼子抱着,撒腿就跑,似乎是怕陈平安反悔。 “出息!” 刘羡阳冷哼一声,就在陈家门前台阶坐下,抓着铃铛上的金色流苏,轻轻摇了摇。 “咦,怎么不见响?” 陈平安蹲下来,仰起头望着铜铃内里,却见其中铜丸完好,铃铛壁上也不见裂痕。 “我看这东西多半是坏了,不如让我拿回去玩几天,兴许还能给你修好?” 刘羡阳不等陈平安回答,便将铃铛塞进了裆下。 “我舅舅说这些都是小玩意,本来就是让我们玩的,你拿去便是,不用还了。” 陈平安对这类死物并不感兴趣,相较之下,他更喜欢院中的那条白鲤,还有披云山草屋里的那条四脚蛇。 刘羡阳得了便宜,有些心虚,于是一把搂住陈平安的肩膀,说若是将来发达了,一定不会忘记他。 “你还是抓点紧拜师吧,今儿我家来了个公子哥,看那模样,多半也是冲着我舅舅来的。” 陈平安笑着捶了刘羡阳一拳,这才说道。 陈玄自陈溪完婚之后,便搬到了披云山上,镇子里的两间铺子,也都交给了姐姐姐夫。 不过,他每过一段时日都会下山,有时还会出镇子,每一次都会给陈平安带些新奇玩意,久而久之,陈玄就成了陈平安第三亲近的人。 陈玄总是会给他讲外面的故事,说大骊南边有个梳水国,那儿的火锅辣的过瘾,有个剑水山庄,老庄主能一剑断瀑。 说那水符王朝,有座风雪庙,他有个好兄弟,喜欢上了他的一个道姑朋友。 说南边的南边,漂洋过海,有一座很长很高的城墙,墙上刻了十七个大字,说他将来一定会去刻下第十九个字。 陈平安很憧憬,于是他总是缠着陈玄说要随他一起行走江湖,但总是被揉揉脑袋再赏一个脑瓜崩。 即便如此,陈平安依旧很向往那座好像很大很大,又好像很小很小的江湖。 刘羡阳对江湖也很向往,因为他曾随爷爷进山采药,在披云山见到有人一剑斩云海。 从那一天起,刘羡阳就立志要成为一个剑客,很凶很凶的一个剑客。 “陈平安,你是不是傻?” 刘羡阳忽然笑了起来。 “你才傻呢。” 陈平安从地上抓了一把积雪,一下子拉开刘羡阳的衣领,丢了进去,随即便撒丫子朝着骑龙巷跑去了。 “灯下黑……” 刘羡阳连忙拉开衣角,任由雪团落下,半好笑半唏嘘地呢喃一声,这才站起来,连忙追了上去。 “别跑,吃你刘爷一拳!” …… 夜幕将至,小镇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 灯火连了起来,如同一条河流,将人间烟火气渲染得愈发清晰。 陈玄立在院中,望向掌心。 一盏盏灯火,如同一根根钉铆,将那条龙脉钉死,只是今日,似乎有些……松动? 嘎吱。 大门打开,陈平安气喘吁吁地钻进院中,径直朝着那口大缸去了。 “舅舅,你说白渊它什么时候才能养肥啊?” 陈玄闻言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都说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若是你能找来一条小的,那她明儿就能养肥!” 陈溪挽着丈夫的臂弯,走出堂屋,望着立在院中的儿子,嘴唇微动。 “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陈拙笑了笑,将妻子缓缓搂紧。 正文 第一百章 蛟螭虬龙 雪下了一整夜。 远山,屋舍,道路,俱被白雪覆盖。 河流,溪涧,水井,都已化作坚冰。 泥瓶巷,陈家大门打开了。 陈平安穿着厚实棉袍,戴着一顶裘帽,双手拢袖,蹑手蹑脚地钻出门缝。 天色尚未大亮,启明星高挂天边。 陈平安一脚踏在积雪中,发出嘎吱的响声。 “新年大吉。” 宋集薪立在小院外,突兀出声。 陈平安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原来是那位新邻居。 “你是宋……” “我叫宋集薪。” “我叫陈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 陈平安对着他拱了拱手,后者回了一礼,视线却落下了陈平安身前某处。 “那是……” 陈平安也望了过去,却在雪中瞧见了一只冻得发青的手。 两个孩子连忙朝着那处奔去,在雪地中留下了两串长长的脚印。 …… 杨家药铺后院。 杨老头坐在长椅上吞云吐雾,院外有个青衫儒士,撑着油纸伞,踏雪而来。 “敢问前辈,陈平安的本命瓷,究竟在何人手中?” 齐静春合上伞,立在檐下,如是问道。 “小镇之中,唯有他没有本命瓷。” 杨老头敲了敲烟杆,火星四溅。 “前辈与三山九侯先生联手促成此事,岂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齐静春轻咳两声声,就像是偶染风寒一般。 杨老头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儒士顶上的那支玉簪。 “他是陈玄的外甥,有此万一不足为奇。” 齐静春沉默片刻,握着伞把缓缓走出门外,踏着风雪而归。 小镇的规矩,对于土生土长的人来说,如同金科玉律,不敢也不能违反。 骊珠洞天三千年,走出了不少厉害人物,似北俱芦洲天君谢实,南婆娑洲剑仙曹曦,哪个不是一等一的人物,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但又有何人出镇后敢再回来? “不能以常理视之。” 齐静春撑着油纸伞,听雪落在伞面的声音,他微微抬头,望向泥瓶巷。 …… 陈玄盘坐在榻上,闭眼吐纳。 一赤一青两条小蛇,分别缠绕在他两袖腕上。 骊珠洞天是真龙陨落所化,三千年即将期满,小镇生出五桩大机缘,是那真龙的五行后裔。 陈玄这些年常常去往风雪庙,一来是去拜谒阮邛与魏晋,二者则是去寻回自己那件本命瓷。 阮邛已是玉璞境兵家剑修,又精通兵家真意,已是圣人一般的人物。 风雪庙祖师堂,阮邛说话的份量已极重极重,因而早已将本命瓷还给了陈玄。 阮邛前几年生了女儿,据说是那天生火神体,绝佳的修道胚子。 陈玄投桃报李,这才特意找寻那条火属蛟龙,最终在神秀山寻到了这条赤色螭龙。 至于那青色小蛇,则是陈玄在黄山湖寻来的。 这条青蛟,大道亲水,但气象又不似赤螭黄虬那般恢宏,陈玄猜测它多半是在大道之争中落败,因而没能得到那桩机缘。 陈玄突然睁开眼,因为赤螭青蛟同时从蛰伏中醒转了。 “这是,真龙?” 陈玄缓缓起身,推开房门,朝着院中走去,两条小蛇一动不动,宛若赤青手镯。 陈平安与宋集薪,一左一右,搀扶着那瘦弱小姑娘进了院中。 “舅舅,这位姑娘似乎不大好了!” 陈平安抬起头来,面色有些急切。 宋集薪面色依旧淡漠,心境也平静如初。 陈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心境,朝他们快步走去。 院中大缸忽然溅起一朵水花,莹白鲤鱼高高跃起,又再度沉进水中。 陈玄一袖微动,一枚金色丹丸瞬息而出,落下了水缸之中,这才安抚住了蠢蠢欲动的白渊。 “谁救的?” 陈玄来到那小姑娘身前,他蹲下身子,两指搭在她手腕寸关尺三脉上,随即抬起头来,望向一左一右两个孩童。 “不是我。” “宋集薪。” 宋集薪与陈平安同时出声,两人诧异地对视一眼,又将目光放在了小姑娘手腕处。 陈玄松开手指,又自怀中玉瓶取了一粒褐色丹丸,送入那小姑娘口中,她的面色很快便红润了起来。 “谁救谁养。” 陈玄缓缓起身,冒着风雪,一步步朝着院外去了。 杏花巷,锁龙井。 如此严寒天气,纵使是山溪水涧都已被冻住了,但这口井中却依旧可见涟漪。 陈玄立在井口处,俯下身子,摸了摸那冰冷铁索。 锁龙之索依旧在,被锁之龙却已脱困,这不得不说是一件稀奇事。 “齐先生,为何她能脱困?” 陈玄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齐静春就立在身后。 “陈平安没有本命瓷,在这小镇之中便如同黑夜萤火,此事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若是与那条孽畜有了牵扯,可未必是好事。” 儒士撑着油纸伞,遮住了两人顶上的风雪。 “她心中似乎有怨气。” 陈玄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他为那小姑娘把脉时,听见了她如同呓语一般的呢喃。 “六十年佛门梵音,如耳畔打雷,声声不歇。 六十年道家符箓,如跗骨之蛆,竭力撕咬。 六十年浩然正气,遮天蔽日,无处可躲。 六十年兵家剑气,如地牛翻身,溅射周身。 整整三千年,永无宁日……” “四教圣人给了她一线生机,若非如此,仅凭三千年前她造下的杀孽,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齐静春神色平静,他将会是骊珠洞天的最后一位坐镇圣人,因而才会坐视她逃出井中。 “斩龙人能容得下她?” 陈玄问出了这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万一呢?” 齐静春意有所指,但陈玄却猜不出其中深意。 风雪越来越大了。 陈玄伸出手掌,捏了一缕风。 正月初一,冬风凛冽,可这一缕风偏偏温暖如春。 “寅吃卯粮三千年,届时一旦清算,你……” 陈玄松开手掌,面色有些凝重。 “那又如何?” 齐静春笑了笑,撑着伞转过身去。 “三教祖师将要开天,你们想要的大道,若是不能在这座天下施行,何不换一方天地?” 陈玄望着那青衫背影,犹豫片刻,如是说道。 齐静春身形一滞,片刻后却又恢复如常,他踏雪而去,有春风盈两袖。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十三之争 , 一柄传讯飞剑自北向南而来,瞬息遁入风雪庙的某一座山谷之中。 汉子立在溪涧旁,赤着上身抡动大锤,如同虬龙一般的臂膀陡现狰狞,金石交击,将本就火红的铁块砸得火星四溅。 “爹,我饿了。” 少女将长发高高束起,如同马尾披散在身后,她身材瘦削修长,但胸襟却有些鼓鼓囊囊。 她一手捏着一块桂花糕,一边嚼一边说道。 大锤似流星坠地,猛地向下抡动,却忽然停滞。 汉子放下锤头,转过身来,两指一抹,接过传讯飞剑。 “爹以前对你说过,要带你去一个可以天天都能吃饱的地儿,明日便启程吧。” 少女愣了愣,将剩下的半块糕点扔进嘴中,含糊不清地“哦”了一声。 阮邛披上衣衫,轻轻抬臂,传讯飞剑原路返回,朝着北方去了。 儒释道兵四家圣人,轮流坐镇骊珠洞天,六十年尚未期满,照理说他阮邛不应提前入场,只不过陈玄既然已经寻到了那桩机缘,掩盖某些事情的把握也就更大了几分。 阮邛心下稍安,朝着自家女儿望去,却见她正立在原地,半梦半醒……或者说,边吃边睡。 “唉。” 他抬起头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 倒悬山,两座石柱之间。 水镜一阵涟漪,一把传讯飞剑钻了出来。 抱剑汉子本在小憩,却忽然抬起头来。 小道童头顶芙蓉冠,正在翻阅一本内有乾坤的道经,此时也骤然警醒。 “这算不算坏了规矩?” 他侧过头去,看向与他朝夕相伴数百年的那汉子。 “他本就不是浩然天下的读书人,何况他此时还身处蛮荒,由它去吧。” 抱剑汉子呢喃几句,低下头继续打盹。 …… 宝瓶洲北地天幕。 两把传讯飞剑先后而至,可惜都无法进入洞天之中。 齐静春立在学塾院中,心念微动,两把飞剑这才避开禁制,瞬息去往泥瓶巷方向。 “阿良?” 儒士怔怔呢喃。 泥瓶巷,陈家。 陈玄以阐教法门破开禁制,将两柄飞剑收入袖中。 “提前入局?” “十三之争?” 两柄飞剑,传达了两件大事。 兵家圣人阮邛将要提前进入骊珠洞天,剑气长城下,妖族提议要以十三对十三,来决定妖族所有剑器,以及整座剑气长城的归属。 阮邛提前入局,对于齐静春而言,并非好事,但此事也无可奈何,比较那小姑娘的跟脚极为神秘。 至于剑气长城的十三之争,还要重要几分,此事不仅关乎剑气长城的归属,更关系着整座天下的安危。 十三之争目前只是一个预设,无论是剑气长城,还是蛮荒天下,短时间内都难以凑出这么多巅峰战力。 阿良之所以提前传讯,无非是知晓陈玄那把佩剑的厉害,想让他即刻前往剑气长城。 届时他既可临时借剑亲自下场,也可让陈玄做至关重要的一记无理手。 毕竟,遍数四座天下,能以玉璞境界具备大剑仙杀力的剑修也没有几个。 “阮师铸剑本事高归高,可这甲子一剑的规矩,却是无理了些。” 陈玄无奈一叹,他本来还想着找阮邛铸个十来把剑,充当日后建立宗门的底蕴,可这位兵家圣人的脾气,比龙渊剑锋还要硬,就连他也有些无可奈何。 “剑气长城事大,这几日就得动身了。 小平安不是想见见这座江湖嘛,正好带着他走一遭,等到了倒悬山再让他自行返乡,权当是历练一番。” 陈玄捏着下巴思忖片刻,便算是定下了此事。 “可惜三教祖师都要避免各自天下道化,否则至圣先师亲自下场,哪还有蛮荒天下豪横的份?” 陈玄抬起头来,望向正屋的两道灵气涟漪。 陈溪与陈拙,各自以一座山的山根为引,重炼长生桥,已有地仙之资,至于此后能不能跻身上五境,暂时还不好说。 如今他们二人已是第四境修士,在小镇禁制镇压下,这份修行速度已经不算慢了。 陈玄本来已经计划好,要在陈平安五岁生日带他踏上修行之路,不过现在却要提前了。 他起身离开床榻,推开房门,来到院中,却瞧见那小姑娘正抱着比自己还高的笤帚清扫地面。 “王朱,不是说了不需要你做这些事儿吗?” 陈玄双眼微眯,瞧了瞧那口大缸。 “公子救了我的性命,奴婢只能做些杂事,权当是报恩了。” 小姑娘抬起头来,瘦削的脸庞上满是坚毅之色。 陈玄闻言笑了笑,便不再劝阻。 报恩?那为何是与宋家小子签订了契约? 陈玄借定海珠将陈平安本命瓷先天炼化至虚无,让他脱去桎梏的同时,也消减了几分福缘。 王朱?有眼无珠才对。 “你既有此心,那我也不再多劝。 这座宅子不算大,各处你都去得,但那口大缸,切忌轻动。” 陈玄交代完,便朝着对面那间小房去了。 陈平安自两岁起,便独自住在西边那间房中,他此刻正坐在窗前,摆弄着一座木制小塔。 “小平安。” 陈玄立在门外,轻敲房门。 陈平安放下小塔,欢喜地打开房门。 “舅舅可是有事寻我?” 陈玄将目光投向桌上的那座柳木小塔上,那是他以千年柳心炼化而成的一件法宝,有着驱魔镇鬼的奇效。 “过两日我要出一趟镇子,我想着你也不小了,不如随我一道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那座江湖?” 陈玄开门见山地说道。 至于小镇规矩?杨老头与齐静春早就不打算以此约束陈玄了。 “真的?” 陈平安双眼放光,但很快又黯淡了下来。 “爹倒还好说,娘恐怕是不会让我出远门。” 他每次去披云山,都要缠着陈溪好一阵,才能得到许可,如若不然,就根本没有离开家门的机会。 “你娘除了是你娘之外,不还是我姐姐吗?舅舅亲自去说情,你只需告诉我,愿不愿意随我走江湖?” 陈玄面带笑容,继续蛊惑道。 “走!” 陈平安犹豫片刻,狠狠地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江湖共主 , 镇子里的老人都对杨家药铺讳莫如深,具体缘由却又说不真切,年轻一点的百姓,对那铺子却没有多少敬意,这其中大半功劳都源自守门人郑大风。 杨老头作为药铺的真正掌权者,所收弟子不多,至少明面上不多。 小镇数千百姓,他也只收了李二和郑大风两人。 这两人的秉性天差地别,李二老实憨直,但粗中有细,郑大风喜欢嘴上花花,却读了不少书。 当然,以如今的境界来看,自然是只差半步就能跻身九境山巅境的李二更胜一筹。 李二家在泥瓶巷最西边,也是在整座小镇的最西边,与东边的郑大风彼此呼应,似乎单凭这二人便能安稳整座洞天的山河。 泥瓶杏花二巷作为小镇最穷酸的地界,向来没少出腌臜事。 杏花巷马婆婆,泥瓶巷顾家寡妇,李家泼妇,都是出了名的刁钻。 顾家寡妇兴许还有迫于生计的理由,其余两位,当真就是秉性使然。 三个女人一台戏,姑且也把行将朽木的马婆婆算作算作是女人,两条巷子也确实因为这三人更加热闹几分。 “你个死鬼东西,整天就知道去找你那废物师父,就他那破烂铺子,一天能挣几个铜板?让你去做窑工,你倒还不愿意,真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瞧你那出息,说你两句还委屈上了,夜里折腾个不停,怎么不见白天多去赚几份工钱?” 妇人穿着寻常粗布衣衫,但那姣好面容,以及丰腴到几乎滴出水的身段,却没能被那有些寒酸的衣衫遮住。 她立在院中,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蹲在门槛外的汉子。 “娘,该吃饭了。” 女童立在门内,眼神温柔,身段也格外柔弱,虽说她年纪尚小,但已然可以预见日后定是个美人。 “你个赔钱玩意儿,谁让你说话了?饭做好了就乖乖在家待着去,别成天想着出去和林家、董家的几个小崽子厮混。” 妇人眼眸一柔,但嘴上功夫丝毫未减。 “知道了。” 小姑娘微微一笑,缓缓点头,妇人瞪了汉子一眼,这才走进屋中。 汉子长舒了一口气,望着自家女儿扯出了个笑容。 “柳儿啊,师父说暂时不能见你,此外,他还说你有个故人将要来到镇中,让你提前做好准备。” 李柳闻言一怔,轻轻应了一声。 传闻世间有生而知之者,又有生来觉醒宿慧之人,这名为李柳的小姑娘,便是其中之一。 “好在门口杵着做甚?还不滚进来吃饭?” 妇人在屋里大声喊叫,李二与女儿对视一眼,两人都只能无奈地进入屋中。 在泥瓶杏花巷这座江湖中,毫无疑问,妇人便是那三个江湖共主之一。 世间只有一小撮人还记得,那小姑娘才是四座天下真正的江湖共主,统领江河湖海四方水神,驾驭真龙蛟龙天下龙属。 远古神庭有十二高位,五大至高。 水神正是其中之一。 …… 杨家药铺,后院之中。 “你要出去自无不可,只是不该带上那小子。 大骊宋氏不知你的根底,只是看在神诰宗的面子上,才会默许你进出洞天。 陈平安不过是一个凡人,泥腿子出身,若不是有你这么个舅舅,又算得了什么? 道家自然不会苛责于你,可其余三家难道都是好相与的?” 杨老头似乎永远都坐在那条长椅上,又似乎永远都握着那一根烟杆,烟雾缭绕中,传出老人毫无感情波动的话语。 “前辈,若是我没猜错,十年之后,六十年期满,或者说三千年期满时,小镇恐怕会有一场天大动荡吧?” 陈玄立在檐下,恰好是前几日齐静春立在的那地儿,他笑眯眯地低头,望着老人。 “怎么,你有能耐解决?还是要让你那飞升境的师兄抗下此事?” 杨老头冷哼一声,觉得陈玄多少有些不自量力。 “师兄如今的境界只是飞升境不假,但他那一身道法,恐怕不是能被浩然天下完全压胜的。” 陈玄淡淡一笑,没有丝毫的愠怒之色。 杨老头做事极为公平,早些年的一些举动,虽说只是下注,但却实实在在地帮了陈玄不少。 “陆沉一心向道,是那真正大道无情的存在,可不会为了区区几千个凡人消磨道行!” 杨老头继续泼着冷水。 “我会想出法子彻底解决此事,届时即便骊珠洞天破碎降为福地,也不至于让某些存在彻底暴露在世间。” 陈玄知道杨家铺子的规矩,大小事情都得按照生意来做,而不能涉及人情。 “可以允许你带他走,但在十年内不许他回。” 杨老头终于松口,但着依旧不是陈玄想要的答案。 “前辈开个价,就当给个准话。” 陈玄收敛笑容,正色道。 “你既然要带这小子离开,那多一个不多,将李家那小姑娘也一并带走,一年之后再带回来。” 杨老头抬起头来,冷眼望着陈玄。 若不是他多事,替阮邛寻到了火行螭龙,又怎会引得他提前入局,又怎会让水火两位至高提前相见? 万年前神道崩塌之始,便是源于这两位大打出手。 “李叔……大哥的女儿?” 陈玄比李二小了十几岁,小时候叫叔叔倒也未尝不可,可陈溪却一直管李二叫大哥,这辈分可不就乱了套了。 “明日一早,你去李家领人。” 杨老头坐在长椅上,神色淡漠,如同神灵高坐九重天。 陈玄拱了拱手,就此告退。 傍晚时分,一道喝骂声打破了杨家铺子的宁静。 “老不死的东西,老娘招你惹你了,要把我唯一的女儿送出去? 你也就会欺负我家那木头桩子,有种你去杏花巷把马婆婆拾掇一顿?若是不能让她下不了床,那你就不是个爷们!” 妇人闯入院中,破口大骂。 郑大风立在门外,不时瞥向妇人身前那对鼓囊。 李二立在院中,想劝又不敢劝。 杨老头坐在长椅上吞云吐雾,只是握烟杆的手有些颤抖,显然是有些恼怒。 “老鼠屎……” 老人面色铁青,轻声呢喃道。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平安降妖 , 大年初三,风雪俱寂。 铁符江水湍急,纵使天寒地冻,依旧未曾被冰封住。 陈玄一人在前,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 “江湖虽然精彩,但那些侠客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赶路。 人活一辈子,很多时候都是庸庸碌碌,值得称道的兴许也就那么几年。 小平安,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要好好活下去。” 陈玄望着铁符江下游某处,嘴角微翘,轻声呢喃。 陈平安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些话,这才将衣襟扯了扯,避免寒气入体。 李柳穿着一身厚实灰袄,但却依旧给人一种柔弱纤细之感,当真是人如其名,这小姑娘就如同柳枝一般柔弱。 她先是看了陈玄一眼,随即也望向铁符江下游。 “神仙!” 陈平安瞪大眼睛,望向江水之上的惊人异象。 铁符江下游的水面上,竟然有五人联袂踏水而行。 有白发苍苍的蓑衣老人高歌“自古名山待圣人”。 有衣裳艳丽的妖娆女子娇笑连连。 有瘦削如枯木的男子轻敲脑门。 有负剑抱琴的书生十指如飞。 有身穿道袍的小童子手持竹杖,老气横秋。 “神仙?自然有,可惜不是他们。” 陈玄不动声色地瞥了李柳一眼,后者似乎毫无察觉,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那五头“大妖”。 据说昔年还有不少真正的大妖潜藏在浩然天下,那可不是堪堪化形的“大妖”,而是起码十二十三境的巅峰存在。 白泽与礼圣交好,他亲自搜罗诸多大妖的真名,绘制成了一卷《搜山图》,以此作为压胜之物,这才驱除了那群大妖。 神道崩塌之后,有不少妖族留在了浩然天下。 礼圣有感天地生灵存活不易,定下规矩,既约束了浩然本土妖修,同样也是给了它们一道护身符,不至于被修士随意打杀。 大骊王朝对修士管辖极严,但对山精野怪管的很松,只要不闹出人命,便不会轻易插手。 “他们是……妖怪?” 陈平安面色微白,他虽向往“除魔天地间,仗剑诛妖邪”的快意江湖,但终究只是个四岁大的孩子,尚未做好直面妖魔的准备。 “你且附耳过来,舅舅传你一道法门,定能镇压这群妖魔。” 陈玄咧嘴一笑,对着外甥招了招手。 李柳立在江畔,不言不语,只是柔柔弱弱地笑了笑。 陈平安沉默片刻,望着那越来越近的五头大妖,艰难地挪动步子,来到陈玄身侧。 “记下运气路线,借你一缕剑气,能否一剑击退五妖,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陈玄一掌按在外甥肩上,一缕极其细微的银色剑气遁入体内,沿着各大穴窍叩关,瞬息周游一周天。 他忽然笑了笑,一掌拍在陈平安背上,这可怜孩子眼前一花,便朝着江面飞去了。 “陈先生的传道之法,真是稀奇。” 李柳轻启朱唇,柔弱的声线传入陈玄耳中。 “不置之死地,如何能迅速踏上修行之路?” 陈玄一指轻划,江畔大石一分为二,断面光滑,他一掌轻拍,将半块大石拍飞,安坐在余下半块大石之上。 李柳见状笑意更甚,她侧过头,望向江心。 山野精魅化成人身,境界起码也是洞府境。 中五境的妖怪,在宝瓶洲地界确实可以称得上大妖。 妖族体魄坚韧,又有先天神通,即便只有一头,寻常的同境界修士都难以力敌,何况此时是五头大妖,更何况陈平安如今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江面五妖自然察觉到了江畔一闪而逝的气机,不过却没当回事,气象不大嘛!至于飞来的小崽子,开胃小菜嘛! 蓑衣老人一掌拍出,江水掀起巨浪,铺天盖地朝着陈平安而去。 陈平安在空中翻转,见状心中一凛,又惊又惧,连忙加快了运气速度。 他只是个凡人,但却是个记性极好的凡人,细微剑气在他体内游走,停走快慢与陈玄施展的一般无二,剑气瞬息十八停。 一指点出。 银色剑气纤若发丝,钻入巨浪之中,洞穿了老者肩头。 踏浪五人中,老者面如金纸,愣在原地,其余四人也如遭雷击。 “剑仙饶命,小妖再也不敢了!” 道童第一个哭爹喊娘,抱着着竹杖遁入江中。 余下四头大妖,或是沿江而下,或是飞天入水,不到三息,便都已消失不见。 噗通、 陈平安跌落江中。 “舅……我……不……水…” 李柳望着在江中挣扎,甚至呛了几口水的陈平安,沉默良久。 “差不多了。” 陈玄起身,身形飞掠如鹰,瞬息至江心,瞬息而回。 陈平安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已然昏厥。 “差点呛死而已,这不是没呛死嘛。 自此之后,这缕无主剑气便算是在你体内生了根,若要修行,也会轻松不少。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玄两指在陈平安身上飞速点动,口中却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李柳立在一旁,有些忍俊不禁。 “陈公子日后将来必定会站在几座天下的山巅。” 陈玄闻言一怔,他注意到了某个字眼。 几座?世间只有四座天下,此事在山上人尽皆知,李柳跟脚不俗,所言绝不会是空穴来风,依着她的意思,莫非此后天下的数量会有所增减? “李大哥距离山巅境还差多少?” 陈玄施展火法,一指在空中弯折画了画,便有一条纤细火蛟生出,顺着陈平安袖管而入,将他一身衣衫蒸干。 李柳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道去而复返的火蛟上,眼眸之中竟是有几分缅怀之色。 陈玄似有所觉,他心思急转,对李柳的来历已有了几分猜测。 阮邛要提前来到骊珠洞天,杨老头便要陈玄带走李柳,这两件事定然有所瓜葛。 阮邛之女是先天火神体,若是依照大道相冲的道理来说,那么李柳多半是大道亲水。 难怪她方才会格外留意那道三昧真火凝成的火蛟,毕竟这般火法,并不属于此方天下。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棋墩山神 铁符江南端,有一条长达三百里的山脉,名叫棋墩山,再向南则是绣花江。 陈玄初次离开骊珠洞天,曾随阮邛魏晋一齐御风,中间曾落在绣花江地界,还见识了一位水神娘娘的神通。 这几年,陈玄也南下了几次,要么是去水符王朝风雪庙,要么就是去梳水国剑水山庄,来去都是御风而行,因而也未曾去过那棋墩山。 “据说多年以前,有两位仙人在棋墩山对弈,黑子化蛇,白子化蟒,最后二人未分胜负便离去,却剥夺了那位山神的神祇资格。” 陈玄望着那逶迤山峦,隐约可见阴森煞气。 棋墩山与绣花江地界,都有山水神祇坐镇,可蹊跷的是,一山一江都没有几分堂皇气象。 “刘羡阳前些日子去了龙窑做学徒,龙窑姚师傅向他讲述了许多山水禁忌。 他说林间树墩不可坐,那是山神座椅,又说见山不提水,见水不提山,否则便会山水相冲。” 陈平安好奇地望向山峦最顶峰,他在想那儿会不会真的有一座树墩。 “姚师傅……山水之间确实有这些禁忌,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千万不可随意冲撞山水神祇。” 陈玄说完这话,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北俱芦洲大源王朝北地,曾有一位袁姓山神被他一剑打杀。 李柳眉眼如水,她仰起头,望向山巅,她凝视许久,似乎视线已穿过层层迷瘴,窥得此山真容。 “平安在此,自然平平安安。” 陈玄笑着揉了揉外甥的脑袋,随即一马当先,先行迈入狭窄山道。 山峦绵长,但沿途大都是碎石枯木,鲜有生气。 陈平安学了剑气十八停法门,便依照此法吐纳,边走边练,直到登上山脊时,已彻底掌握了其中十二停。 陈玄本就是陆地真仙一流,脚力自然不俗。 李柳天姿不俗,但却不能显露端倪,她特意向陈玄请教了一门粗浅练气之法,同样边走边练,不到半日功夫竟已跻身第三柳筋境。 陈平安自然看不出玄机,但陈玄却有些头皮发麻。 十五楼大道,自然是由浅至深,由易至难,但也没听说过有谁能一日破三境,从一个凡夫俗子变成下五境的小仙师。 陈玄幼时修行,花了近十日才跻身第二境,半月才至三境柳筋,虽说这也有禁制压制的缘故,但纵使没有禁制,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完成一日三境的壮举。 陈平安与李柳一边登山一边修行,脚力越来愉快,这才能半日登上山脊,否则那蜿蜒数十里山路,起码要耗费整个白天。 山脊有平地,一侧是乱石堆,另一侧则是一片苍翠竹林。 “行了半日,休憩片刻,午后再行。” 陈玄寻了一块平整大石,坐了上去,接着从怀中取了个油纸包袱,里面装着四五块小点心。 “李姑娘,先吃糕点垫垫肚子,否则午后便没力气继续赶路了。” 陈平安郑重其事地看着李柳,殊不知后者是那江湖之主,只要是有水之地,便是不饥不渴无灾无厄之身。 “嗯。” 李柳柔柔地应了一声,跟着陈平安一起朝着大石走去了。 陈玄忽然抬起头,望向山巅。 棋墩山脉本就有阴煞之气笼罩,只是山脚还不算明显,可到了此地,阴气竟是铺天盖地地聚拢了过来。 “你们吃,我去瞧瞧。” 陈玄对两人吩咐一声,也不等他们答复,便消失在阴气之中。 …… 棋墩山云雾缭绕,只可惜是阴云。 一个大如井口的漆黑头颅,在云雾中隐现,一条白色巨蟒,如影随形。 老者白发苍苍,手持一根翠绿登山杖,跟在两条灵物身后。 “小姑娘气机不显,想来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之人,你们吃了也没多大用处。 那小子则不然,周遭灵气涟漪不小,看样子已然踏上了修行大道。 这两个小崽子修为浅薄,不足为虑,你们不必在他们身上花费功夫。 擒贼先擒王,先把那白衣修士解决了再说!” 老者行在山中,每不时顿一顿竹杖,身形便挪移至数里之外。 黑色大蛇可以称得上是庞然大物,头颅大如井口不说,身长也足有十余丈。 大蛇在山脉之中游走,就似山脊活了一般。 黑蛇听见了老者言语,它张开大口,嘶鸣几声,却吐出了不少雪白雾气,将沿途山石腐蚀了个干净。 白蟒潜行云雾之中,它较黑蛇要纤细几分,但腰间却生了一对透明双翼,因而动作异常迅疾。 “你们先停在此地,静待时机,让我先去探探那修士的底。” 老者再度将竹杖顿了顿,身形骤然消失不见。 “山脚?奇了怪了!” 老者立在棋墩山脚下,有些诧异地呢喃道。 他虽被仙人剥夺了神祇之位,但却是棋墩山真正的掌控者,山神该有的神通,他会的一样不少。 山中挪移而已,怎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不太妙。” 老者握紧竹杖,想要再度施展山神神通。 “妙极了。” 陈玄突兀现身,一把按住了竹杖。 “仙师大驾光临,小神有失远迎。 虽说来者是客,但客人也分三六九等,似仙师这般,自然是贵客中的贵客,容不得半点怠慢。 仙师若是不急着赶路,不如随小神去那山神府邸,也好让魏某一尽地主之谊。” 老者强压下心湖涟漪,面脸堆笑。 “地主之谊?你一个没了神祇之位的山神,如今连土地都算不上,如何尽这地主之谊?” 陈玄似笑非笑地望向山巅,那两条畜牲此刻已然动身了。 “仙师慧眼如炬,魏某此前开罪了两位真仙,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自此以后,魏某再不敢行那逾越规矩之事。” 老者强压下心湖涟漪,面脸堆笑。 “地主之谊?你一个没了神祇之位的山神,如今连土地都算不上,如何尽这地主之谊?” 陈玄似笑非笑地望向山巅,那两条畜牲此刻已然动身了。 “仙师慧眼如炬,魏某此前开罪了两位真仙,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自此以后,魏某再不敢行那逾越规矩之事。”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水字镇山 , 四座天下现存的山水神祇,大都是后天敕封,而不似万年前都是天生神圣。 棋墩山土地魏檗,昔年是神水王朝的一位五岳山君,权柄之重,神通之高,在这宝瓶洲神祇中也算得上一流。 后来神水王朝覆灭,魏檗金身被打碎,一贬再贬,成了棋墩山山神。 他本以为这已经算是贬到头了,没成想恰好有两位仙人来此对弈,又将他再贬谪一次,如今竟已沦落到连土地都算不上的凄惨下场。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魏檗即便是沦落至此,他如今的那具金身依旧不输七境武夫,再加上他的山神神通,就连寻常的金丹修士都奈何不得。 在宝瓶洲这一隅之地,一位玉璞境修士便是山巅存在,元婴地仙也不算太多,照理说以他魏檗的修为,已足以安居一方,更何况他还有两条中五境灵物压阵。 好巧不巧,地头蛇碰见了过江龙。 魏檗从前再怎么风光,最鼎盛时也不过相当于半个元婴,如今更是只有相当于观海、龙门的修为,遇见了上五境的陈玄,根本翻不起风浪。 棋墩山脚,魏檗仰起头来,望着那一条庞然大物,心中惊骇程度半点不输多年前被仙人剥夺神位之时。 自三千年前之后,天下蛟龙之属数量锐减,每一条纯正蛟龙都是顶稀罕的存在。 “元婴?虬龙?!” 魏檗咽了咽口水,他与那黑蛇白蟒朝夕相处多年,对于这类凶物已有不浅的认知。 黑蛇修为较白蟒深厚一些,但也不过是身长十余丈,可眼前这条虬龙却足有百丈长,井口粗细,一股莽苍原始的威压扑面而来。 棋墩山巅,黑蛇白蟒如遭雷击,乖乖盘踞在地,皆头颅低垂,低眉顺眼,温顺异常。 “这两条畜牲身上,杀孽不小,看来没少祸害过路行人。 你身为棋墩山土地,不统辖境内妖魅倒也罢了,竟敢与其沆瀣一气,残害生灵。 都说神祇如天官,魏檗,你好大的官威啊!” 陈玄笑眯眯地立在一块大石上,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老人肩头。 北俱芦洲一行之后,陈玄就一直待在宝瓶洲,未曾跨洲远游,闲来无事也会买那一洲山水邸报,以及各地的山上传闻。 据说神水国覆灭之时,一国修士尽皆俯首称臣,唯独那位北岳正神誓死不降,最终被打碎金身,若非有人从红烛镇江中将那金身碎片一点点捞起,魏檗早就飞灰烟灭了。 老人一听根底暴露,面色一苦,当下也不再遮掩真容。 他那矮小身材寸寸拔高,很快便已达八尺,脸上皱纹斑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其俊朗的面容。 “小神魏檗,见过仙师。” 魏檗欲要俯身行礼,可肩上那一只手重如山岳,他丝毫不能动弹,于是只能苦笑着立在原地。 虬龙黄圭俯首,长须摆动,潜入山体之中,直奔魏檗金身而去。 “小神自知罪孽深重,那条黑蛇造下了不少杀孽,我与它罪该万死。 但那条白蟒生来有灵,并无多少凶戾之心,还望仙师能饶它一命,也算是它的一番造化。” 魏檗金身已被虬龙龙须缠住,只需轻轻一动,便可让他神魂陨灭,不想他到此时还不求饶,反倒替那白蟒求情。 “人死如灯灭,但尚有魂魄存在于天地。 你们这等山水神祇,一旦金身破碎,便很难有转世的机会。 死很简单,难的是艰难地活。 魏檗,你勾结妖孽残害生灵,罪责深重,此事本不归我管,奈何你犯到了我的头上,算你倒霉。 今日我便将你镇压在这棋墩山中,以十年为期,届时若你能保持一点神智,就算是你功行圆满,此前种种既往不咎。” 陈玄微微一笑,手掌翻转,一方白玉大印凭空显现,悬在空中,遮天蔽日。 魏檗心神大震,多年以前,那两位仙人云淡风轻地剥夺了他的神位,眼前这人行事一如当年。 棋墩山地动山摇,山神府邸之中,那具神祇金身,此刻也被一个篆字镇压。 山脊之上,李柳似有所觉,她低头望向山中,只见一个巨大的“水”字,将山神金身压得下沉百丈,最终竟是沉入地下。 “小神领旨谢恩。” 魏檗对着陈玄拜了拜,身形如同冰雪遇火般消融,化作一团泥沼,逐渐沉入地面,再无半点气机波动。 “有些意思。” 李柳立在山脊之上,遥望山脚处。 作为天下江湖共主,她的水法之高,几乎与天齐平,陈玄以水字印镇压山神,在她眼中也算不上什么玄异神通,只是那枚白玉大印的确有些讲究。 陈玄祭出的那方水字印,出自道祖之手。 万年前,李柳也曾见过人族领头的三个小家伙,彼时三教祖师的境界修为都不算高,可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三人已都是十五境,而如今的她却只是个下五境修士。 道祖一篇《道德经》,阐述了天地至理,其中对水又格外推崇,他的水法,自然不低。 李柳转世多次,虽然每一次都是生而知之,但却从未与三教祖师有所交集。 此番她瞧见了那一枚水字印,便等同于观道于道祖,即便她曾是神庭五至高之一,也觉得大有裨益。 让她有些想不通的是,陈玄明明可以轻易打杀魏檗,为何要耗费气力镇压他的金身? “李姑娘?” 陈平安捏着一块桂花糕,递向身前的小姑娘。 李柳回过神来,接过糕点。 “谢过陈公子。” 她恬淡一笑,眉眼弯弯。 陈平安见状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是一块糕点罢了,李姑娘不必在意。” 李柳点了点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继续赶路。” 陈玄自迷雾中走出,两只手分别掐着条蛇,两条长都有拇指粗细,一黑一白,缠在他两臂上,不时吐出猩红信子,发出嘶嘶之声。 陈平安眼前一亮,丢下糕点,朝着舅舅奔去了。 “这就是那作祟的妖精?”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情根深种 山脊之上,一头龟甲大如圆桌的山龟,正缓步而行。 李柳与陈平安坐在龟背上,陈玄一人独行在前。 “好大的龟。” 陈平安趴在龟背上,敲了敲那鲜红如火的龟甲,这才抬起头来,望向已无迷雾的山巅。 山巅别无他物,只有一块平整石坪,一片苍翠竹林。 世人皆知乌龟行动缓慢,但这头山龟则不然,它毕竟是山精野魅出身,吸食灵气百十年,早已有了不凡之处,每一次挪步看似慢吞吞,实则一步十丈。 陈玄不知从何时开始,腰间多出了一把青色长剑,他行在山龟之前,迈步云淡风轻,始终保持着二十丈距离。 一刻之后,山龟驮着两个孩子登上山巅,它伸长头颅,在地上嗅了嗅,就要施展术法遁入地下。 “你急什么?” 陈玄转过身来,轻声笑道。 山龟缩回头颅,当真是那缩头乌龟。 陈平安与李柳对视一眼,两人先后从龟背上跳了下来。 “你们两个,各自挑一根翠竹,做刀剑也好,竹簪也罢,都可以。” 陈玄行到小竹林旁,两指扣在一棵竹上,轻扣三下,一股灵气涟漪席卷开来,瞬息充斥整座竹林。 李柳眼波流动,但却没说什么,只是随手指了一根细小翠竹。 “劳烦陈先生了。” “我和你爹相识多年,叫什么先生?叫我叔叔便是。” 陈玄咧嘴一笑,一指轻弹,气机一动,那株细小幼竹应声而断。 “舅舅,这些竹子可有什么讲究?” 陈平安钻进竹林,来到最粗壮的几棵老竹前,用力拍了拍竹节。 他已是铜皮境的修士,劲气较寻常孩童大了不止一筹,一掌拍下,不说开山裂石,但五六十斤的力道还是有的,这棵翠竹却纹丝不动。 “天下有许多洞天福地,洞天又分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 咱们的家乡就是三十六小洞天中最末尾的一座。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竹海洞天,排名很靠前,其中生长着许多竹子,各有玄妙之处。” 陈玄握住断裂幼竹,拔剑不到半寸,一缕剑气祭出,将竹节劈开,雕出一根精致竹簪。 “谢过陈叔叔。” 李柳柔柔一笑,行了个福身礼,接着便接过竹簪,顺势插在了盘在头顶的万千青丝之中。 “剑气十八停,练到第几停了?” “十三。” 陈平安再度拍了拍老竹,有些泄气地回答道。 陈玄欣慰地点了点头,他再度弹指,一缕形如草叶的剑气祭出,轻松斩断老竹。 他身形一动,一把握住粗壮竹身,剑气在竹节中绽开,齑粉散在空中,一把三尺竹剑逐渐显现。 陈平安一跃而起,接过竹剑,还没高兴多久,便苦恼起来了。 李柳轻轻一笑,原来那把竹剑竟是与陈平安等身。 “无妨,你这几年正是长个儿的时候,没过多久就会比剑高了。” 陈玄忍住笑意,轻轻拍了拍外甥肩头。 陈平安舒了口气,随即开怀一笑,握住竹剑剑柄挥个不停。 “先下山,路上我教你几门压箱底的剑术。” 陈玄拎着陈平安,轻轻一丢,便扔到了山龟背上。 李柳见状捂嘴一笑,她不紧不慢地行到山龟旁,轻轻拍了拍龟甲,老龟连忙匍匐在地,方便小姑娘等坐上去。 陈平安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屁股,抱着竹剑摇了摇头。 陈玄一指在空中舞动,笔走龙蛇,似在画符,那片苍翠竹林瞬息不见,似乎是隐匿了一般。 “下山。” 陈玄拍了拍手掌,画完收工。 …… 棋墩山下有一座小镇,镇名红烛。 镇中有一片月牙形江湾,夜色掩映下,湾中画船点起灯火,水面上飘着许多纸船,乘坐着红烛,灯火映在水面中,与天上星辰遥遥呼应。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陈玄坐在画舫外,摇了摇幽绿养剑葫,嘴角勾起。 “你倒是好雅兴。” 男子立在江畔,他牵着一头雪白毛驴,腰挂银白葫芦,望着江心那条画舫,轻笑道。 “听曲而已,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那痴情种?” 陈玄坐直身子,长剑剑鞘轻拍水面,画舫似离弦之箭,径直去往岸边。 魏晋闻言沉默片刻,拔剑一寸,婴儿手臂粗细的雪白剑气充斥剑身,瞬息祭出,如同蛟龙出海,斩开江面,可见底下沙石。 陈玄驾着画舫迎了上去,龙渊尚未出鞘,但剑气已然出鞘。 九道形如草叶的银色剑气绽开,将那道雪白剑光彻底斩碎。 “只差半步了?” 陈玄缓缓起身,眉毛微扬,似乎有些诧异。 “陈宗主境界深厚,剑术高深,自然瞧不上魏某这点微末道行。” 魏晋一步跨至画舫上,一拳撞到了陈玄胸前。 “宝瓶洲何人不知你魏晋是那剑仙胚子,何人不晓你是风雪庙姿容第一? 几月不见,你倒还损起我来了。” 陈玄不动声色地化解了本就不大的拳罡,笑着回了一拳。 “找我何事?” 魏晋一把攥住砸来的拳头,无奈叹道。 “我还是觉得你这姻缘来的古怪,随我走一趟剑气长城,让老大剑仙瞧瞧。” 陈玄双眼微眯,笑容深沉。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 风雷园李抟景、刘灞桥,正阳山苏稼,哪一个不是为情所困? 过不了心关罢了,哪里会有人作祟?” 魏晋想到此处,眼神黯淡几分。 昔年初见那骑鹿道姑,便觉得她是今生良配,不想时至今日,依旧情深缘浅。 这位名动一洲的元婴剑仙,此刻哪有半点风流意气,一身愁绪几乎可以酿酒。 “贺小凉是何人,我最是清楚不过。 昔年有人在我和她之间牵了一条红线,我与她的心境都被扰乱了。 好在不久我便发现了端倪,有意与她疏远。 这位宝瓶洲福缘第一的神诰玉女,当时硬生生克制住了杂念,一心只求大道,道心之坚定,半点不输寻常上五境修士。” 陈玄解下腰间养剑葫,打开塞子,递给魏晋。 “你当真无意于她?” 魏晋抬起头,冰冷眼眸之中,竟然藏着一缕柔意。 正文 麻了,我家人被诈骗了 有个叫什么道地中药交易所的不正规交易平台,五千进一周变一万,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到崩溃,还好金额不太多,但这明显是个杀猪盘,我无语了。 兄弟们,小心谨慎。 第二章我估计只能白天更了,唉。 (真事!无语了已经。) 正文 抱歉,诸位 这次停更可能会是很长时间。 简单讲,写不动了,这是最基本的理由。 复杂讲,我现在大三上学期,之后需要考级考证考研,这本停更的话也没时间开新书了,我其实可以一直续着,但是这样的写书状态很差,完全要靠灵感维系。 写书太费时间了,而且我家里也开始出各种情况。昨天那个诈骗,真不是假的,我劝我妈劝了一晚上,她答应我撤出来,但是我早上一问,还是没撤。 她没撤我没辙,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剑来的故事还没有写完,之后慢慢补吧,但是应该要很久。 感谢本书每一位订阅过的读者,感谢打赏的诸位大哥,感谢一直投票的朋友。 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