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之重返少年》 正文 一 梦回少年时 , 公司又进来几位新客户。透过落地玻璃幕墙,可以看到会客厅里我的同事正在与他们商量装修方案。 我在一家建筑装潢公司的设计室工作,负责一些重要客户的项目。这份工作已经做了近十年,虽然压力不小,有时近乎耗尽心血,但我依然能够在日常的痛苦中找到一种快感,正所谓痛苦并快乐着。此刻,身旁正坐着我那厚脸皮的徒弟小雨,嘎嘣嘎嘣地嚼着一小袋儿垃圾食品。我对她说过这东西不健康,吃多了会胖,可是她全当作了耳边风,说嚼这玩意可以集中精力思考问题。她今天一定是又换了一种香水,很清淡,有股茉莉花的味道。没有理睬她,我从档案架上抽出一撂图册扔到了她面前的小圆桌上。这是她向我要去做参考的。 电脑桌上,音箱里正播放着印第安兄弟用排箫演奏的《老鹰之歌》,悠远而苍凉,音量被我调到了仅限于在周围几步远范围内可以听到。我习惯于在工作的时候放些音乐听,使我觉得精神会放松一些,也许这和小雨工作时喜欢吃零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吧。 手头的活儿还没完成。我急于构思一个更加完美的方案,可桌子上的这张草图已经弄了快两天半了,一些细节处还是没有完全想好该如何处理,心中有些烦躁。站起身来,我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沏了杯热茶,又转回电脑桌旁坐下来继续敲击鼠标,希望从备份文档中找到些灵感。硬盘中存档的文件夹依次被我点开,各种图表、文字展现在电脑屏幕的桌面上,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内容可供参考。翻着翻着,一篇早年间消磨时间时写成的小说《杨柳依依》赫然出现在眼前,我立即点开了文档。 这是段记述了我在师校生活经历的文字,有着许多珍贵的回忆,字里行间流露出青春时期一种难以割舍的浪漫情怀。我搓动鼠标上的滚轮,向下快速滑动页面,一些文字很快把我的注意力吸引住了。反正画得有些累了,正好休息休息换换脑子,读读这篇文章,忆一忆当年的美好…… …… “喂,白杨。要选班长了,你们都怎么想的?”赵凯瞄了我一眼,把头转向懒洋洋地靠在领操台边上的林健。 咦,大白天的这是在做梦吗?眼前可不正是近日反复出现在梦里的那个大操场嘛,多么熟悉的环境啊。操场上不时传来同学们兴奋的呼喊声。足球场地,球门前攻方球员正在寻找破门机会,防守队员积极拼抢伺机破坏,一个瘦高个子的守门员在球门内紧张地左右奔跑移动,随时做好了向外扑球的准备。天空是那么蓝,清澈的如一汪水,还有绿树和青草……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没敢掐大腿拧胳膊,我偷偷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嘿,还真疼。这好像不是在做梦嘛,我判断着。难道竟真的穿越了?我瞧着眼前久未联络的几位年轻模样的兄弟,迟疑地抻了抻腿,甩了甩胳膊,脑中一百个问号在旋转着。可是刚才,我还在公司里为客户设计装潢方案呢。不过是有些累了,翻到了那篇《杨柳依依》,然后读着读着犯起困来,也许迷迷糊糊打了个瞌睡,之后就穿越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在我的意识中,怪异事情发生之前总会有些征兆,或天生祥云,或霞光万道,或电掣雷惊或六月飞雪,总之必定是天生异相才属常理。可是,那里没有丝毫异常之处,依然清亮亮的透澈,又有春风拂面而过,正是大好的时节。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果然还是当年的行头——一身蓝色的运动服,很朴素,很学生样。尽管还是有些不敢完全相信,然而事实表明确实是穿越回来了。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心善则美,心诚则灵”啊。“即来之则安之”。我拍了拍衣服,心想已然如此也只好顺其自然,只是公司里还有些工作没有交待清楚,可惜了那张未完成的草图,唉。 “瞅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说你呢,白杨。”赵凯似乎对我有所察觉。 “哦,没什么?就是感觉——嗯,有点儿不得劲儿啊。”我吞吞吐吐,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从那个世界回到这里,还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去细细思考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一系列问题。要知道,许多事情虽然亲自经历过,但毕竟事隔多年,在记忆中那些事件的细枝末节早已模糊不清了。现在,我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为了进一步证实面临的处境,我再次暗暗用力咬了咬舌尖儿。可能是力气猛了些,舌尖一麻,疼得我眼睛都眯了起来,连着嘶嘶吸了两口冷气。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雪冰围了过来,身着同样的篮色运动装,一双白色运动鞋,小寸头,目光炯炯有神。 “没事,没事。”我应着,为了迅速转移大家对我的关注,连忙对赵凯说道,“还是说你当班长的事吧。” “谁说我要当班长了?班长王一鸣都被于林内定了,还什么民主选举,哼!” 看着翻愣着白眼的赵凯,我心里犹豫着该不该把他日后当选了新任班长的结果告诉给他。 说实在的,我还没有适应刚刚穿越过来的感觉。这里的一切我都曾经亲身经历,那些将要出现的人,以及将要发生的事,我都非常了解!对于我来说,这里的一切是那么亲切,又是那么新鲜,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虽然我曾经属于这里,可毕竟离开了太久太久,我搞不清楚这个世界如何接纳我这样一位穿越者,或者说是否还会重新接纳这样一位奇怪的时空旅行者。面对这种复杂情况,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能做得恰到好处,不令人生疑。不过,有一点我清楚得很,那就是穿越过来以后,我的体态和外貌无疑回归了青春时期的样子。而直觉告诉我,多年来工作经历中已经掌握的知识技能和社会经验却并未失去,心智已非当年可比。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对处于目前状况的我来讲,这实在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了。因此,我觉得一切还需要从长计议,慢慢来。 内心情感的波动与眼前状况变化相比略显滞后,随着我对面临处境的认识和理解逐渐加深,一种极度的兴奋和激动的情绪渐渐滋生出来,在内心不断膨胀。心想,这穿越岂不如同重生一般,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秦始皇当年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派出道士徐福带领三千童男童女东渡仙山,也未能求来仙丹灵药。而我现在虽非得道长生,却也算是重返了青春年华,回归了梦寐以求的激情年代。哎,可惜这份快乐,不能说与身边的这些兄弟们,只能自己默默独享,总觉着有些不够痛快。 这些个内心情绪的波动千回百转,实际上却只是一念之间。心念已定,我重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四周充满着朝气的六位兄弟,看着他们明亮的目光和青春面庞,暗暗感叹时光的神奇。我眯起眼睛,微微张开口,悄悄地,又是无限贪婪地吮吸着春天里新绿带来的清新气味。 “一鸣,你是咋想的?” 赵凯这个刁钻的问题,对于一鸣来说,不算太好回答。当年民主选举前操场领操台前的那一幕又重现于眼前,我可以现场再次感受一次当时每个人的心理动态。 我知道一鸣要辩解都是于林的主意,之前就已经让他代理班长了,到目前为止班务活动也没什么差池,自是顺其自然。以己度人,如若我是一鸣,也会非常愿意继续做好这个班长,这是一种荣耀,体现的是老师和同学们的支持信赖。可是这些又不能在此时表达出来,那样就会刺激到赵凯那根过敏了的脆弱神经。我也知道因为要组织与其他班级篮球比赛的事,赵凯和班主任于林的关系搞得有些紧张,还有些埋怨一鸣不利用代班长的职务积极争取比赛的机会,总之就是不想顺着于林的想法让内定了班长职位的民主选举进行下去。 其他人什么想法当时我并未认真去分析,现在看来还是不甚明了,估计多是与我一样秉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吧。 班级里七个男生,一鸣排老二,老大周天宇要更成熟稳重一些,不过他心思较重,话语不多。我想以班主任于林的眼光审视,王一鸣较其他同学更善于沟通,善于张张罗罗,因此入学之初就委托他做了代理班长。当然如果不是赵凯这次民选前的一系列策反行动起了作用的话,一鸣依然会在班长职位上呆到毕业。唉,可惜了,我不免有些遗憾地看了看一鸣。 回忆当年,我是顺着赵凯说的话,鼓动他去竞选班长。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这一次我就试着说些支持一鸣的话,看看赵凯会有什么反应,哈哈。 正文 二 是否有分身 , 一鸣正要开口做些解释,我把话头抢了过来,“我说赵凯,一鸣代班长当的好好的,你起什么哄啊,难道你想当啊?再说了内不内定的你咋知道的。还有,大家怎么想的你都了解吗?我看一鸣当班长挺好的,还是由他来当吧?”见赵凯大眼珠子翻愣着盯住我,我没有丝毫退怯,继续说下去,“其实你的想法我能猜出来,不就是于老师没有吐口比赛的事嘛,一鸣你就找个机会说说,省得老四闹腾。” 一鸣狐疑地盯了我一眼,好像这几句话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顿了顿说道,“找老师倒是行。就是,先说好啊,我可不是非要当这个班长。”赵凯的脸瞬间就憋红了,转眼功夫又变白了,接着我的话茬鸡皮酸脸地甩出一句,“谁说我要当班长了,民主选举,我选老大不行啊。反正不能于林定了就算了,我还真就不信了——实在不行我就自荐又怎么地,哼!” 我心底一阵暗笑,果然一切事情都还是得按照那套老皇历办下去,想要人为去干预,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这小子是铁了心要把一鸣推下位子,由自己来当这个班长。完了,完了,我多年树立起来的唯物主义观念难到要就此崩塌了吗,是哪股神奇的力量在主宰着世间的一切命运呢? “赵凯——一鸣——,你们打不打球?”远处有人冲这边喊了一嗓子。篮筐下是几个八五级的男同学在活动,两三位进行着投篮练习,另有个大个子弯下腰去,拍打着皮球,左腾右闪,似乎要冲过面前想像中那位对手的阻击拦截。喊赵凯一鸣的大概就是这位。 我定了定神,醒悟到穿越过来的这一刻,应该是某一天午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具体是哪一天呢?得翻翻日历进行确认,还需要回到教室里再看看课程表。通过几位兄弟对我出现后的反应来判断,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露出什么大的破绽。 正寻思着日历的事情,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闪现脑际。如果我是刚刚才穿越过来的,那么原来那位青涩而单纯的白杨现在会不会也同样地存在于这个时空之中呢?如果真是这样,可就有些不好办了。以前,确切地说应该是未来的某个日子里,我曾看过一部美国影片《时光倒流七十年》,男主人公瑞切尔通过梦境穿越回七十年前,与一位温婉美丽的女演员艾丝产生了一段甜蜜凄婉的爱情故事。具体情节不去管它,从那个影片里可以得到的结论是,穿梭在时空隧道里的瑞切尔从始至终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个体,没有分身,也没有回到属于自己的过去。他的年龄没有受到时空穿越的任何影响,穿越到七十年前,现实中的他和相爱的人年龄相当,郎才女貌;穿越回来,他青春依旧,所爱的人却已是美人迟暮了。当然,另有其他穿越故事,叙述某人存在于不同时空的多个分身在同一时空相遇的情况,往往伴随着难以预测的极大风险。我的处境另有不同,没有与瑞切尔一样,因为在面貌上恢复了青春模样,显然是有了变化;可也不是拥有多个完全相同的分身,即使有的话,也属于两个不同的年龄阶段,只是拥有同样一副面孔罢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宁愿相信眼前所在的这一时空里只有我一个白杨才好。 我没有随着赵凯他们去打篮球,而是找了个借口准备悄悄一个人潜回教学楼。 看着曾经如海市蜃楼一般若隐若现于梦中的教学楼实实在在地耸立于眼前,我的双目仿佛被无形中出现的辛辣的烟雾熏刺到了,感觉有泪液从眼角轻溢出来。印象中,这座教学楼如同我的青春一般是青绿色的,似黑土地里新发的嫩芽儿,笼罩在灿烂的阳光下。揉揉眼,细细观瞧确实如此。与记忆中完全一样,东侧一半的楼体还在建设中,工地的脚手架还未拆离。 我在接近楼口一处不太显眼的位置站定,观察了片刻,看着各年级的同学们,男男女女、三三两两从教学楼的西侧楼门口出出入入,有说笑打闹的,有窃窃私语的,有引吭高歌的,就是没有一位如我一般在这里伤怀咏叹的。 关于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另一个白杨,我做出了种种设想。 一种情况是,如果一旦发现那个未经世事的白杨就在教学楼内,或者在学校的某一处角落里,我便会尽早远离此处,远离这个曾经熟悉又倍感温馨的地方,不去打扰任何人。也许就这么得到便失去了,没有什么重温美好的可能了,不过也不错,毕竟重返青春,总会另有些奇遇。一种情况是,那个青涩的白杨完全被我所取代,离奇的际遇造就了这段重构的时空轨迹,那一处错误的环节被广袤无垠的宇宙时空所完全忽略了。如果是这样,我会对曾经在此地的那个白杨感到遗憾,不希望他就此消失。因为那是曾经的我,也有青春的记忆,也有他不可替代的情怀。 也许这个穿越的我只存在于青春白杨的梦境中,他是那么一个善于憧憬的少年,以至于梦境中把未来的自己偶然之间拉回到他存在的年代,让未来的自己重温一次热血冲动的青春。 还有一种可能,我大概就要失望了,穿越过来的我毕竟是种离奇的怪象,也许就如《人鬼情未了》里的山姆在未来不太久远的时间里就要消散于无形之中——啊,呸!太晦气。无论如何,我也算是穿越回来了,怎么能越想越气馁呐。 为了防止两个白杨同时出现这种意外情况的发生,需要未雨绸缪。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在第一时间搜寻那个家伙为妙。 正文 三 再入教学楼 ,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缓慢地向教学楼楼门口挪蹭着脚步,眼神有些飘移不定,精神高度紧张,担心着可能随时发生的囧境,心中默默祈祷着,最好发现那位白杨的时候,他还没有注意到我,其他师友,包括同班同学,认识的其他班级或其他年级的同学,任课的老师们最好都不在现场,然后我就迅速撤离,保证不留一丝存在过的证据。可是,这就是我希望得到的吗? 或是随便编个什么故事,就说本是双胞胎的兄弟,亲生父母因家境窘迫在我们出生后不久,便将其中的一个送与某位不相干而又热心肠的大好人。总之这位大好人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却从未想到要割断两兄弟的血脉之情,将身世又告之于我。我终于按捺不住亲情的招唤,或是在莫大的好奇心驱使之下,孤身一人来到了这座城市找到这里。唉,虽然这类故事在我们身边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想到要编出这套瞎话去糊弄旁人,还是觉得两颊发烫,而且也属实令人生疑,完全鬼扯! 思绪如一团乱麻,乱七八糟在脑海中翻腾,脚步却并未停下来,顺着台阶进入了楼门口。从刺目的阳光下走进幽暗的教学楼里,短时间内还有些不太适应。楼内的气息不同于楼外,不太好形容,有书卷气,很淡的一丝油墨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眨眨眼,重新调整好焦距,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眼前是很宽敞的一个大厅,正对着楼门口有一处浮雕。白色石膏刻画着一群鱼儿跃出水面为背景的图案,一队金色的大鸟向着太阳的方向展翅高飞。这浮雕霎时将我的记忆重又带回毕业前夕,考试已经结束,同学们还沉浸在旅游前的极端兴奋之中。班主任张伟老师用水写笔在我的留言册上写下了那句鞭策之语,“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同学们也纷纷捧着自己的小册子四处寻友留言纪念,并为别人记下自己的临别赠言,以作日后思念的寄托。思想的触角滑到这里,不禁感到精神又有一丝恍惚…… 浮雕一端接近大厅角落处,以及转过墙角的大厅左侧墙体,全都是从棚顶到地面的双层落地大钢窗。大厅棚顶有一盏大小适中又极其精致的水晶吊灯,想是出于白天节能的考虑并未点亮,串串玲珑剔透的金色珠子制成的水晶坠子,从那里垂落下来,十分耐看。厅里的窗子面积不算小,不过由于处于大厅的西北角,又是双层玻璃,外面投射进来的阳光打了不少折扣。 从大厅入门后,右侧是一条贯穿西东的长长的大走廊,走廊两边都有房间,一间挨着一间。当然,和我记忆里的画面相比并无什么变化,从一楼到六楼都是相同的格局,一楼二楼南侧是教师的办公室,北侧是些实验室、教具室、存放教学备品的仓库之类,三楼往上南侧是各年级的教室,北侧是画室、资料室之类。也正是如此,大走廊里安放不了太多的窗子,虽有一些却并不是很大,都是每间屋子靠走廊一侧的正中偏上部位设置了一处扁窗,再有就是每扇门上也会有一小扇窗子,照射进来的光线自然也弱,所以大走廊里通常也较为幽暗。 大厅和走廊里都是灰色水磨石的地面,很干净,依稀可以看得到人和物的倒影。宽大的楼梯也在大厅右侧,还要往里些,贴着北侧的墙体折返向上,也是水磨石的阶面。楼梯扶手是棕褐色的树脂材料,漆着灰绿色的铁条栏杆。 我走进大厅顺着楼梯拾级而上,迈上半层缓步台折返过来,便觉眼前豁然一亮。右手边是教学楼北侧的墙体,和正对面所见都是从顶部落下的钢窗。透光面大了,光线显然较一层大厅要丰厚许多。当然,这也一下子让我记起周末大扫除的时候,班级卫生分担区擦钢窗玻璃,对我们来说是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 上到三楼,就可以看到入口在左前方的玻璃阳光房了,阳光房的位置就在一楼大厅的正上方。很明显,这几层建筑至少有一部分是游离于大楼主体之外的结构。阳光房就是于林带我们种蘑菇的地方,我们又把它称做“蘑菇房”。这个时候阳光房的玻璃门还紧紧地关闭着,里面不知道堆的都是什么杂物。我没有继续向上走,鬼使神差从三楼楼梯口向左转,在拐角处往走廊方向探了探脑袋,依稀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大约是刚从办公室迈出腿,向我这边迎面走过来。 那人带着前进帽,穿着中山装,虽然看不清面目,不过用脚后跟都会猜到那位先生是谁。我的心里一紧,身子正要往回缩,用脚后跟决定我的命运,就见于林毫不犹豫地向我打着招呼,用意十分明显是让我等他一下。 唉,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脑壳自讨苦吃嘛。跑是跑不掉了,我的脑子像机器里的飞轮急速转动起来,在记忆的海洋里搜索着时光碎片。曾经的这一刻,于林叫我该是做什么事情呢?了解民选的情况吗?不应该啊,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不会,断然不会。透露种蘑菇的想法?也不对,那是在选了赵凯当班长之后的事情。是让我找赵凯商量篮球比赛的事情?如果是这样,也就不会有接下来轰动一时的民选剧情大反转情节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情了。难道是由于时间久远的缘故,我把这段细节完全忘记了?亦或是根本就不曾发生过这一幕,这个场景只是时空跨越后,命运对我开的一次不大不小的玩笑,或是对我重返青春后第一次真正严峻的考验。 正文 四 原来是场虚惊 , 我磨磨蹭蹭向于林走过去,心里依然犯着嘀咕。 班主任于林大概看出了我的不情愿,快走了几步迎过来。这时我已经可以瞧清楚他的面孔了。从正面端详,藏蓝色的前进帽压住了他除去鬓角之外几乎所有的头发,前伸的帽舌使他的双眼被罩在不重的阴影里,但依然可以看到他满脸温和的笑意。于林一开口就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白杨,心理学这门课,我看就你来当这个科代表吧。”停顿了一下,又似乎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低着头沉思起来。我正等待着下文,他却调转了身子准备走开,稍一犹豫回过头来对我说道,“没什么事,你先上去吧。”接着竟自扭头奔办公室走回去。 我这提溜起来的心重又落了地,心想原来是场虚惊。随即,一个念头跟着冒了出来,科代表这个职务虽然算不得班干部,却有很多机会与老师和同学们打交道,最妙的是与班里的每位同学都说得上话。于林这信息太及时了,当年我确曾当过心理科代表,不过如今穿越到这里的头一天,就恰巧赋予了我这个职责,令我既感到有些意外,又不免产生了些小小的激动。心中盘算,待“双胞胎”白杨危机解除后,可得充分利用好这个职位。 我转回楼梯口循着记忆继续往上走,一边在脑海中极力回忆那个曾与同学们共度了四个春夏秋冬的地方。我们班级的教室应该就在四楼南侧靠西边的第一个房间。我记得很清楚,从教室出来经过走廊尽头南侧的一扇窗子,向右一转就到了楼梯处。由于是下午自由活动期间的缘故,教学楼里各楼层间的声音稍显噪杂但不是很大。我记得这个时间段各年级、各个班级的活动都是自由安排的,当然有许多兴趣小组也在活动,我在穿越前正翻看的《杨柳依依》里都有过描写。有的同学喜欢户外活动,就跑到操场上去了;有的同学喜欢看看书、练练字就呆在教室里。不过自由活动的时候到教学楼外活动的人多些。也有些例外,比如班级组织交谊舞活动,或临时搞个演讲比赛排练之类的,就会有整个班级的同学都留在教学楼里面。 到了四楼,经过南侧那扇窗子的时候,我向篮球场的方向望了一眼,远远地看到天宇正在投篮,高年级的一名男生晃动着双臂做着拦阻的动作。四楼的走廊里没有什么人在走动,远端的教室里有拉手风琴的动静,许是音乐班的同学利用下午时间练习。我们的那个教室前后两扇门都是关着的,我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踮起脚尖向里瞧——居然一个人都不在!我这运气还真是不坏。 轻轻推开门,顾不得细看教室陈设,急急地去找我的座位。第一排左起第三趟的位置,相同的淡鸭蓝色桌布蒙在书桌上,并没有什么特殊记号,如果不是翻出我的那个军绿小书包,还真不好辨认。我打开书包粗略检视了一番里面的课本、笔记,又从书桌里掏出铁皮文具盒,看了看贴在盒盖里侧的课程表,这才对当前时间有了个大致的认识。 春天的风从一扇半开的窗子外吹进来,带动了一旁与桌布同色系的窗帘一阵摆动哗哗作响。 这时,走廊里有零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前面窸窸窣窣才过去一位,后面咚咚咚又跑过来几个人。声音渐渐远去,正要松口气,又听出还有一位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赶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从教室后门进来,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才好。过了半天,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经过后门,又晃过了教室前门继续向前移去,我紧绷的心才渐渐放松下来。 时间,对于刚刚穿越过来的我来说是非常紧迫的。因为我还没有重新熟悉这里的环境,在对各种局面以及种种人际关系不能实现充分掌控的情况下,各种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因此,熟悉和适应环境是我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那个白杨没有出现。 我像个间谍似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同时小心翼翼把课本以及一些科目的课堂笔记重新翻出来摊开,进行更为细致的研究,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内容。我一边翻看一边在心中哀叹,这些东西难道我还要重新再学一遍不成,实在太难了。 好在接下来的一系列侦察活动都还算顺利。没有等到教室回来人,我已经大致弄清楚了目前所应了解的基本情况,掌握了本学期的课程,日常的作息安排,甚至当天的课程也做了简单的复习。又悄悄回了一趟寝室,去了一趟图书馆,到大礼堂视察了一圈,在校园里四处逛了逛,看到了我们班大部分同学的踪影,可就是没有发现那个与我长得一样的家伙。 越是看不到我的“双胞胎兄弟”,我的心里就越是不踏实。眼瞅到了饭口,好多同学搭着伴儿往食堂赶,我也该去食堂了,却没有那个胆量。摸摸口袋,没有发现饭票一鳞半爪的影子。饭票可以找熟人去借,可饭盒放在哪里也记不起来了呀。最重要的一点是食堂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旦两个白杨同时在那里出现,该会造成多么混乱的场面,想想都觉得荒唐。不行,现在还不是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时候,还要再暗中观察一会儿。 正文 五 重新融入 , 我还是选了一处比较安全的角落远远地观察着食堂出出进进的人群,试图尽早从中发现“他”的影子。可是,直到食堂里最后一位食客模样的人走出来也没寻到那个人的踪迹。冬天已经过去了,白天的时间渐长,但此刻的天空还是慢慢地暗淡下来。春天傍晚的风依然有些硬,站在外面时间久了,肚子里又空,感觉有些冷。 操场上还有同学们活动的身影,想是不希望这么早就结束户外活动。到目前为止,我还未发现另一位白杨的影子,想到穿越时空与年轻的师友相聚是多么奇异的经历,怎能如此畏首畏尾以致时光虚度。于是决定冒冒险,就算出现状况又奈我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豁出去了——回教室,参加今天的晚自习! 从食堂绕过来通往教学楼西侧楼口的甬道旁,是新栽的一排小树,绿芽已经抽出枝头,细小的叶片随着嫩枝在风中微微颤抖。我顺着树旁的小径往楼口方向走,一边继续留心周围的动静。 与我们哥儿几个同寝室八五级的谢飞成和小胖儿迎面走了过来,冲我点了点头打了招呼。我也习惯性地回应了一声,见对方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心里稍稍稳当了一些。他们走过去了,奔寝室的方向。 “喂,白杨——” 身后有人喊我,是雪冰的声音。我回头望去,见只他一人一步一蹿地向我赶来,便问道,“赵凯他们几个呢?” “赵凯、林健在水房冲头呢,老大他们上楼去了。我看前面走的像你,这一下午跑哪儿去了,找都找不到你。” “没去哪儿,净瞎转悠了。”我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找我了?啥事儿啊?” “能有啥事,打篮球呗。我和他们打了一会儿,也觉着没意思就撤下来了。”雪冰和我并排向前走。 “噢——” 我不知道如何接这个话头儿,深知言多必失,还不如静观其变,从雪冰那里多了解些关于我自己的信息。通过前面的对话,我初步断定他也没看到另一个白杨。 见我没有接茬儿的意思,雪冰继续说,“刚才我们在食堂一起吃饭也没看到你,你坐哪儿了?” “哦,我没去吃饭。” “没去呀,不舒服?” “还行吧——是有一点儿,不过现在好多了。”本想说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但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一下午的行为,觉得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说比较好些。 “没不舒服就好。对了,赵凯和他们约了这几天来场比赛。” 我轻笑着哼应了一声,知道这个“他们”应该就是高年级临时联合组成的那个队,也知道虽然约好了这次比赛,却是拖了很久以后才比上,而且还是在与教师联队比赛的那场之后。雪冰接着说道,“我俩也得上。” “嗯。” 进入了教学楼。我试探着问雪冰,“晚自习,你准备干点什么?” “也没啥可干的,图案还没都画好呢,先弄这个吧。”雪冰回答。 “是啊。”我应着,心里立刻有了主张,今晚就是完成图案这项作业了。同时想到还得先雪冰一步回到教室,扭过头急急地对雪冰说道,“唉,我还得去趟厕所,先跑一步啊。” “还是不舒服啊。” “没大事儿——”回应着的同时,我已经快步向楼上窜去,生怕雪冰跟上来。由于担心那个问题,我必须先与雪冰之前跑上楼,去验证此刻教室里没有那个影子才成。 班级的前门是开着的,许多同学已经在教室里了。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下午我在进行侦察的时候大部分已经见过了,但都是远远地瞧见。一会儿就不同了,要融入进去。我就要融入这个集体当中了,想到这里又是紧张又是激动。为防止教室里的人先看到我,我身子往后靠,尽量远离了门口。越过教室前门来到后门,我从小窗子向里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观察了一番。还好,经过确认,并没有发现令我担忧的情况。我忐忑不安地返回前门直接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看到同学们依然有说有笑,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雪冰也从前门进来了,瞧见了我惊奇地喊道,“白杨,你这动作可真够快的!” 我冲他笑了笑,算是回应。 一下午都在提心吊胆,无暇回顾过往,现在主意初定,勉强稳住心神,低下头来默默祷祝,才仿佛灵魂重又慢慢回归肉体,许多陈年旧事刹那间,如惊雷闪电,如狂风骤雨,如洪流浪卷般涌入脑际,鼓胀的使人有些发晕。心中淡淡泛出一丝苦楚,像一滴水珠滴落在宣纸上才着色的墨痕里,迅速渲染开来,丝丝缕缕,瞧不清边际。又仿佛最隐密最娇弱柔嫩之处,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悄悄地撬开一道缝隙,无声无息地透入几不可查的一丝微光,带着一线希望又夹着许多无奈的绝望。心底有一个声音悄悄响起,“白杨,你终于回来了!” 眼角余光里,没有瞥见懵懂少年很长一段日子里都难以忘怀的那个身影。是的,岂止懵懂少年时,时至今日也难说心中完全放得下。梦中多少次又寻见了模模糊糊的影子,有时梦醒后依然会微笑着重新闭上眼去回味支离破碎的残影,有时也会为那些幻想过却不曾出现的场景伤怀难过地流下泪水。从师校毕业后没过多久,我就辞职转了行,做了建筑装潢设计师,在各地辗转奔波。说是为了理想,到后来其实还是为了生活或是为了生存。也许是躲避,却不知在躲避着什么,总之再无机缘和借口相联络,怀疑再也难得相见,也许终生不得见了。我在写《杨柳依依》时,就已经明了那只是一段少年的梦而已,是少年最纯净美好的一段情怀。 是的,我没有感觉到依依在教室里。 正文 六 施展绘画才能 , 稳了稳心神,我把注意力重新定格在目前需要解决的问题上,就是进一步熟悉班级环境。 旁边的方玉梅和程敏都在准备画图案,我简单询问了一下需要完成的图案和老师的要求,注意不去引起过多的怀疑。我还注意到后排也有那么几位同学在准备继续完成美术作业,水彩笔、调色盘、涮笔用的小水筒,以及厚的图画纸都备在了一旁,耿爽甚至从美术教室搬来了画架。今天的美术作业是完成一幅练习色阶构图的图案。也许是对非美术专业班级作业完成质量要求不高的原因,老师没有刻意要求大家用性能稍好,价钱也稍贵些的水彩纸或水粉纸。我的这些工具也塞在书桌里,下午搞“间谍”活动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这时一并从里面取出来摆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个练习色阶构图的作业,以我目前所具备的专业能力和水平,那就是张飞吃豆腐——小菜一碟呀。 我没有依照惯例先用浅色铅笔勾勒好轮廓再进行着色,而是调好颜色,“唰唰唰”甩开大笔直接将粉彩涂抹在纸张上,估计十分钟都没用了就结束了战斗。左右端详了半天,构图完美,色彩搭配合理,纸面干净,效果相当不错。 “哇,白杨。这也太厉害了。”熟悉的声音有些夸张地在背后响起。侧头一看,班副吕小清整张脸都贴了过来,眼睛瞪得老大,右手还拎着一枝笔,“帮帮我呗,帮我调调色儿,我那儿——都花了。” 义不容辞,这点小忙对我来说算什么呢。同时又觉得有些可笑,这家伙直言快语、风风火火的样子从来都是如此,与记忆中的没有任何改变。少说话多做事,我应了一声,起身随她去修改图案。我一边帮她重画图案,一边听她在旁念叨,总之就是各种吹捧,像个老和尚念经。 “白杨,有点奇怪呀。”小清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同时用她那双似乎一贯能够看透旁人灵魂的大眼珠子牢牢地盯住了我,令我心头一紧。 “怎么了?” “咋觉着比二班那帮家伙画得都好呢,不简单。嗯,大师水平。头一回发现你这么厉害。奇怪,真是奇怪。这是你吗?白杨。” 小清嘴里所说的“二班”是我们这一届的美术班。师校在我们这一届搞了两个试点,就是从六个班级里又划出两个相对特殊的专业来,一个是音乐专业由一班承担,一个是美术专业由二班承担。这两个实验班除了和我们学习一样的课程外,又分别多出了那么一项专业课,让我们这些普通班里的学生羡慕极了。很可惜,当年热爱着音乐和美术的我没有机会进入其中任何一个实验班里去,这应该算是我在师校生活的一大遗憾了。 听了小清的一番话,我笑了。知道吹捧的成分较之于惊奇更多一些,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作势有密情告之,抵挨进她的耳畔,压低声音对她说道,“不瞒你啊,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画师!” “切,说你胖还喘上了。还未来穿越,来,来,你倒是说说未来都什么样子——不,你先说说我,未来我什么样儿?”小清哈哈大笑,声音大得让旁边的几位正忙着写其他作业的同学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小清和我这边瞧过来。 我索性也停下手中的涂抹,上上下下、认认真真地把小清打量了一番,“嗯,别说还真有那么点儿领导样儿。你以后呀,当了个校长,干得不赖,挺有一套的。呵呵——” “嗯,还不错。”小清眯起眼睛开始畅想未来。 “当真了,当真了还——我呢,说说我。”海波不知何时也蹿到了旁边。 “你自己先算算。”我扫了一眼,不肯将谜底说出来。 “我,三年主任,五年校长。”海波自信满满。 “好大的野心,”小清在一旁不屑地笑出两声,“你呀,我看也就是个小姐身子丫鬟儿的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离校后看。”海波表示不满。 这边几个人说得热闹,把周边几桌同学都吸引过来,方玉梅和程敏也围了过来。 “什么三年主任五年校长,你们都说什么呢?”玉梅同学没听到开头的话,好奇地追问。 “大仙儿说自己毕业后三年准能当上主任,五年当上校长。”小清解释了一遍,又补充道,“说他是小姐身子丫鬟儿命,他还不服气呢。我说呀,就他这命儿也就当个主任到头了,咱班呢,最后还得老大好使,信不?” 我心里佩服得了不得,这张嘴,开光了吧,太神了。 也许是看到我有些发愣,小清重又把目标对准了我,“行,算得挺准的,再说说。” “说什么?” “未来什么样啊?” 提什么穿越呢,又是搬石头上山自寻烦恼。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在脑中检索相关资料,开始信马由缰、纵情发挥,“未来什么样,那可不好形容啊,从何说起呢?就说这学校吧,我们这学校变成大学了,从现在这地方搬走了——” “拉倒吧,这地方不是学校啦,能干啥?”雪冰也过来了。 “别打岔,这地方变住宅小区了。”我应到。 “我们这楼呢?” “都扒了。” 说到这里,想到毕业后曾在一个暑期重返母校怀旧时,看到了教学楼破败不堪、操场上一片荒芜、杂草丛生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看你编的也太假了,我们这楼还没盖完就——扒了?算了,你还是说点别的吧。”程敏不信。 我当然不会计较,因为我是穿越过来的,说的都是事实! “那我就形容形容未来的样子吧,我们以后用钢笔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不许再打岔,”看到雪冰又要插嘴我提出了警告,接着说下去,“我们会用电脑,不是我们楼上机房的那种,那种太落后了,用的都是很薄的电脑,体积很小。”我一边用手比画一边继续说,“每个人都得会用电脑,用电脑备课,在电脑里设计教学方案,用电脑开展教学,总之人人都离不开电脑。电脑的功能多啊,除了刚才说的,还可以做许多工作,可以放音乐,可以看电影,可以打游戏……” 我说了许多,大家都感兴趣,竟然谁都没有插嘴。我继续说,“其实以后啊,电脑真不算什么,电话也是每人都有——” “你说的不对,应该是每家都有吧。”方玉梅作风谨慎。 “不,真的是每人都有。不是现在的这种电话,是拿在手里的,这样——”我比画着,见不够形象,顺手用小清的毛笔蘸着颜料在那废弃的画纸上描画了一个手机的样子出来,“看到没,就这么大,功能和电脑一样多。不,比电脑还要多,可以用来当做照像机,拍照片,可以录音、摄像。这些还不是所有的功能,最神奇的,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都可以在上面搜索答案,根本再用不到字典,用不到辞海了。还有许多许多功能,你想都想不到……”我一口气不停地往下说,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对我的同学们进行着科普,看着这些充满了好奇、表情各异的同学,觉得可爱极了。 “说得有模有样的,是那么回事。”小清点着头,诡异地对我一笑,令我毛骨悚然。 “好了,好了,说得够多的了,不说了。”我抹了抹额头,来了个急刹车。 哈哈哈,同学们笑着散开来。大家听了我的预言,只是当个笑话图其一乐,并未当真。我自然随圆就方不作他图,闭上了嘴巴,继续去帮小清涂抹她的美术作业。 “喂,白杨,”小清一脸神秘,“我也穿越来的,你信不?”见我一脸迷茫,小清得意地笑起来。难不成是真的,这家伙刚才瞅我的眼神儿不对呀,我闭口不言,只是停下手中笔,盯着她满腹狐疑。“呵呵,偏不说。” 我转过头不去理睬,准备以不变应万变,心想看你知道多少。 正文 七 狮子大开口 , 窗外天已经全黑下来了,教室里灯光雪亮。 没吃上晚饭,越来越感到饥饿的痛苦。之前神经绷得太紧,饥饿感还不是很强烈,现在精神逐渐放松下来,就有些难过了。我暗暗与不适较力,脸上还要表现出极其祥和的样子,可是,那空瘪的肚子却开始不顾大局地提出抗议。忍一忍,就好了。我默默地安慰着我的五谷之府,轻轻在表面拍了拍,心中暗暗与之交流,“动静可不要过于响亮噢。” 班副吕小清的图案,我帮着完成了,座位靠后的耿爽也过来求我帮她弄几笔。什么弄几笔啊?我随她走过去一瞧,见她架势倒是摆得十足,又是画架又是板刷的,可是图案的轮廓还没勾全呢,白色的画纸也显得有些污了。不过,这都不是问题,不就是十来分钟的活儿嘛,不足挂齿。小清自己的图案作业完成了,满脑袋瓜儿的闲心思无处消解,像个领导似地拎着画笔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儿,指点了一番江山后,也跑过来凑热闹。 我心中一动,对耿爽说道,“这忙我帮了,有啥回报没?” 耿爽瞪了我一眼,“还要回报啊,小清的你咋不要?” “他敢?”小清举了举手中的毛笔示威地抬了抬下巴。 我暗想,这小清果真对我的底细一清二楚了?怎么这般嚣张。于是说道,“我哪敢要她的回报,巴结还来不及呢。呵呵,人家可是班副大人。” “对喽,好好表现哦。” “那你打算要什么回报?”耿爽又问。 嘴上刚要回复,我那不争气的肚子却先做出了回应。 “哦,知道了。这个好办,我这还有些小饼干,糖块儿也有,嘻嘻——” 我这青春面皮下的老脸还是有些承受不住这一记重锤的痛击,低下头来稍稍掩饰了掩饰这尴尬的局面,暗叹修炼得还不够火候。哼,我索性来个狮子大开口,“那,你拿来吧。不过可不只这点儿回报啊。” “啧啧——这家伙今天有些反常,往常没见到脸皮这么厚啊。”小清转过头来煞有介事地急于向全班同学宣告。 形象和人格需要重塑,今天看来是个十分重要的关键节点呢,我想到。嘿嘿,饼干先进肚再研究下一个话题。我从耿爽手里接过半袋小熊饼干,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全部收入腹中,然后又要来橡皮,在她的画纸上一顿擦抹,全部返工重来。橡皮质量不错,带着果香的味道,污迹擦除得挺干净,恢复了当初洁白无瑕的质地。这回没敢托大,担心露出马脚,我规规矩矩按着步骤先用铅笔轻轻地勾勒好图案的轮廓,才开始填色。肚子不再和我作对了,我很高兴,心里开始琢磨另一个主张。 图案完成的进展很快,看得出耿爽同学很兴奋,两个小拳头攥得很紧,盯着我一笔笔地上颜料。小清来了一句,“要什么回报来着,想好没?”我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呢,这一句干货正中下怀。我挺直小身板,晃了晃腰,准备细细道来。 “不会吧,你还真有什么蔫主意呀?”耿爽瞥了小清一眼,又望向我。 “什么叫蔫主意啊,我就是有个想法,想和你调调座儿,怎么样?”见耿爽眯起眼睛犹疑,我又下了个赌注,“以后你的画儿,我可以包了。嗯,都给你包了,行不?”我打定的主意就是和她交换座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 “行行行,你可别后悔。不过你怎么想的,坐头排不挺好的嘛,看黑板还清楚。”耿爽扶了扶小眼镜,顺势向耳后捋了捋头发,探究秘密的强烈好奇心使她双眼骤然一亮,闪烁的两道强光竟似要刺破镜片。 听到我的奇怪主张,小清也惊讶地微张着嘴愣了半天,才转过神儿,“是有些反常诶。海波挡你前面你看得到黑板吗?” 其实,我明白小清就是觉得个儿小往后排窜不合常理。于是抗议,“我说班副,你操那么多心累不累呀,”又转向耿爽说道,“——那就这么定了,呆会儿咱俩儿就换位置啊。”果断的祈使句不容她继续打探,我的意思是晚自习结束就搬桌子。 “唉,这人儿?就是反常诶。海波大个头儿往前凑,嘿,这边儿往后面钻,保准是有什么鬼主意。咋就想不明白呢?”吕小清自言自语,摇晃着脑袋。 “怎么还扯上我了?”海波那边发了句牢骚。 为了引开小清的注意力,当然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理由,我得赶紧转换话题。虽然从心底里不相信吕小清穿越而来,可是察其言观其行,多多少少存有疑虑。她与我处于相同状况,半真半假地刺探消息,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班副,刚才你是不是有啥小道消息想告诉我?我也有,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咱俩交换。”我对小清说道。 “你先说。”小清新的兴趣儿点果然被我调动起来。 “好吧,那我告诉你。” 我悄悄地把下午撞上于林得到的信息全盘兜售给她,小清随即咧嘴笑出声儿来,“这个我都知道了,哈哈。” “你那个是什么消息?” “就是你说的,下午他找我了——” 正文 八 关于“钱”的问题 , 另一个“双生兄弟”始终未见踪影,我也就渐渐适应了取而代之的生活。穿越后这些天过得还算顺利,寝室那边虽说出了些小状况但无碍大局。查了查属于自己的小箱柜,有两三件当季的衣物,一把用灰格手帕包裹着的船形口琴,一个小铁匣子里存放着不多的零用钱和几张饭票,短时间内衣食无忧。费了点周折找到了自己的饭盒。 对了,赶上周末随林健去五爱早市的时候,遇到了我的小学同学石磊。他的个子比映像中的要高了不少,还是那么瘦,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帅小伙,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这个事件在记忆中并没有发生过。我没有想到石磊会在这里卖箱包。只记得石磊的父母在他升入高中不久便相继离开了人世,留下他和弟弟两人相依为命。当然,这件事也是在穿越前听另一位发小和我说起的,因为那时我早已搬离了小河沿。听石磊讲他现在是在随着远房亲戚做生意,以后也许会自己单干。他说父母单位也有抚恤金给他们,但用来维持两个人的学业和生活有些困难,所以他选择放弃在重点学校继续学习的机会,全力照顾弟弟。我和他开了个玩笑,说希望他早日发大财,说不定哪天来替他打工。 头一天晚自习后,我就和耿爽调换了座位。借口是躲在人堆儿里舒服,还有就是离其他几位兄弟也近一些,便于交流。后面的这个借口觉得有些牵强,但也算说得出口。那天晚上参加自习的人并不全,依依最后也未出现,自然也不方便了解情况。所以,我怀疑自己大约是记错了依依住校的时间。调换座位的真实想法,当然不像上面所说的那么单纯,对于穿越过来的我却意义重大,希望从依依那里得到更多一些的友谊,甚至奢望比友谊再多那么一点点才好。 穿越后第一次见到王依依,是在第二天早操时间,她夹在跑步的人群里。时间的概念在记忆中发生了混淆,令我产生一丝迷惑。我没有机会上前说话,只远远地瞧见。少年时喜欢依依,再见依旧怦然心动,却明了情难割舍也终属枉然。脑中忽然闪过《红楼梦·枉凝眉》里的诗句,可叹仅有前半段可比“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可悲并未见“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但终是未脱得了“水中月”与“镜中花”。想到人世沧桑,一个至今感伤挂怀,另一个却从来不甚了了,不免心中五味杂陈,生出无限感慨。 与依依的交往暂且不表。当前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钱的问题。虽然师校不需要交学费、书费和住宿费用,但餐费、服装费用以及临时活动的费用还是要准备一些的。做设计师的我月薪早已过万,穿越前包里各大银行的借记卡、白金信用卡应有尽有,手机里还有支付宝、微信钱包,以及各种手机银行应用软件等便捷的支付方式,可是这些并未随着我的穿越一同带过来。我现在是两手空空,重又回归了早年间经济拮据的痛苦境地。再说了,即使这些物件随我带过来,想来也没有什么实际用处。穿越前,中国人民银行已发行到第五套人民币,而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却是第三套,最大面值也就是那张十元的“大团结”,百元大钞还不存在。 想到经济来源问题,头一个念头自然是回到家中去取。风险是有的,与在学校里冒险是同一回事。当前的时间,确切地说穿越过来的时间,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的祖母依然健在,小河沿附近那处青砖瓦房的小院落也还没有动迁,距离学校很近。 这天上午最后一节课后,我随便寻了个托词离开校园,沿着街道过了小桥,一路向祖母家跑去。沿途是熟悉的风景。早市已经散去,万泉公园矮墙上探出新绿的枝头,街边有行人漫步,小石桥下万泉河水淙淙流淌。街角树下,点缀着淡粉的花瓣儿和嫩绿的榆钱儿,旁边小饭庄里的年轻伙计正从窗口探出半条身子来,向不远处急匆匆走过的一位漂亮姑娘的背影偷偷张望。 我的心情很愉悦,因为学业没有耽误。科代表的工作为我创造了不错的机会。与大家接触多了,伴着零星儿的讶异,不同以往的新形象在同学们心目中初步得到了认可。现在的我,性格积极开朗,爱说爱笑,兴趣广泛,善于写大字,会画画儿,爱做手工,又会吹口琴,很有点小才气。唉,只是一想到如何与依依搞好关系就稍稍有些气馁。不是我依然胆怯,也不是不够努力,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 十字街口一过,越过斜坡不远就是祖母家那处小院落。 眼见近了斜坡,一阵眩晕骤然向我袭来。我腿脚发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周身开始发烫发麻。周边的空气里也隐隐起了一丝波动,耳中莫名传来令人烦躁的嘶嘶啦啦的杂响,心里难受极了。我暗叫糟糕,生怕就此形神俱灭化为虚无。于是急急停住身子,向后连退了几步,空气中的波动才缓缓停息下来,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常态。稳了稳心神又试着向前,那现象复又出现。我绕着这片区域换了个方向再度接近,还是不行。又循着记忆奔劳动公园的住所验证一番,也是不成。试了几次均是如此,联想到新世纪里“量子纠缠”等玄之又玄的学说,想明白极有可能是时空穿越造成的特殊反应。据此推测,我大约是联系不到家里的人了。 结果出乎意料,但也省却了不少麻烦。然而,钱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挣钱的本事不是没有,可是时机不对。现如今,市面上还没有形成未来才会出现的那种生机勃勃的建筑装潢市场,更没有人会委托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去设计什么图纸。思来想去,心有不甘。去早市摆摊儿卖菜吗?不,应该会有更好的选择!一道灵光划过脑际,我突然想起了石磊。 对,找他去。 正文 九 五爱去练摊 , “嘿,石磊。” 我敲开了门,这位儿时的伙伴儿出现在了眼前,穿着一件乳白色的休闲上装,肥大的裤子在腰间随随便便系了条扎眼的红色条纹帆布腰带。经过一下午的折腾,到石磊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估计他已经吃过了晚饭。 “嗬——白杨,是你呀。”石磊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有事求你哩。” “进来说吧。”石磊把我让进门,随手拽过来一把椅子让我坐下,又给我泡了杯热茶。 弟弟不在,家中只有他自己一人。屋内的陈设和记忆中的一般模样,看得出来此刻石磊家里的条件还未改观,但他精神状态不错。寒暄了一些家常后,我道出了此行目的,“去你那儿找点事儿干,你看能行不?” 我没有拐弯抹角,把打算直接说与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晓得那买卖并不是他自己的,他决定不了,也许还需要与他的亲戚事先再商量商量。如果不行呢?是有些尴尬,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只好再想其他的办法。正欲猜测石磊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只见他嘻嘻一笑,随即打了一个响指,说道,“这么快就来给我打工了?行倒是行,可你不是还得上课吗,哪有时间啊?” 石磊回答得这么爽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也嘿嘿笑道,“给你打工,是不是可以多挣点儿?礼拜天有时间,就一天,行吗?” 我不想,也不能把自己的真实处境告诉石磊。我知道,许多事情还是隐瞒下去得好,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此番联系石磊,与在五爱遇到他一样,也不是我以往经历中曾经发生过的事件,天晓得此后又会引发出哪些变故呢。我只想借此机会求个谋生的手段,当然也希望与石磊交往下去,觉得他算得上一位真正的朋友。 “勤工俭学啊?行,没问题。不过每个人的运气可不一样,有的人特能挣,有的人白搭功夫。你来吧,试试看。正好周日忙,我们那儿缺个帮手。” 回家取钱的尝试没有成功,不过总算天无绝人之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着手准备利用周末时间去五爱创造价值。平时的功课,我是不会耽误的,能够积极认真地参加学校和班级组织的各项活动,尊敬师长、团结同学、热爱集体,严格遵守学校纪律,包括课堂纪律和劳动纪律,时不时地帮助同学写写字、画个画儿,特别是积极服从并配合新任班长赵凯以及鬼精鬼灵的班副吕小清的领导,争取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周末,宿舍楼里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了。依着与石磊的约定,我起了个大早,骑着借来的脚踏车直奔五爱市场。这个季节,早晨太阳虽然没有出来,但天空已经不那么黑了。一路行人不多,车子不用蹬得太快,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穿越过来的这个时空,城市乡村已经开始有了变化。我知道,肯德基、麦当劳,这些个西式快餐连锁店暂时还未引入国内,我最喜欢吃的美国加州牛肉面大王,这个时候虽然在北京开了第一家店铺,但沈阳这边还见不到它的影子。可是,“春江水暖鸭先知”。沈城里,一些头脑灵活的个体户,正如雨后春笋般悄悄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在五爱街马路旁自发形成的露天服装大市场,也开始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 五爱服装从南方进货运到这里,主要靠搞批发走量,通过薄利多销,加快资金流转,同时以零售为辅,实现经营效益最大化。市场里除了经营服装之外,也经营箱包、鞋袜,以及其他一些小商品。因为价钱实在便宜,吸引了众多周边区域的小商贩到这里集中上货。当然,沈城里的普通百姓近水楼台先得月,起早来凑凑热闹,如果会砍价同样可以买到物美价廉的好东西。 别看还没到五点钟,可这个时候,五爱大市场里已经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了。琳琅满目的服装摆满了路边的摊床儿。床子后面一溜儿存放货物的三轮车,也被摊主们码上了成捆成捆的服装,用蛇皮袋兜着,用塑料袋罩着。大包小裹,有的用粗粗的尼龙绳打着捆儿,有的已经散开了口,随时准备往外拿货。勤快的摊主们摊前摊后忙活着兜揽生意。为了吸引过往买家的注意力,有的摊床边甚至摆上了仿真模特儿,摊床的主人细心地为她们穿好了漂亮的衣裳。市场里人潮汹涌,更多的还是上货的买家。这些个从不同地方来的上货人,挤挤擦擦,拥拥攘攘,拎着大包、背着小裹,挨家挨户寻找着心仪的货品,询问着理想的价格。有些上货的人不知道已问过了多少个摊位,还是摸不准哪家货物更实惠一些,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有些上货的人虽说已相中了某家的东西却未能谈拢价钱,与卖家争得是面红耳赤,围了一群人在边上看他们的热闹;当然也有上完了货的,闲下心来继续在市场里四下游荡看山看水。各色人等不一而足。 头天夜里下了场大雨,市场内有许多地方还未完全干透。不过,此刻天空已看不见一片云朵,摊床间偶有湿润凉爽的微风轻轻吹过,是个大好的天气。 石磊的亲戚卖的是些箱包,摊床靠北边往里去,位置稍偏点儿。但那里每个摊床前的人也并不见少,我推着车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过去。车子拴在一旁,看见石磊和他称为大表哥的远房亲戚守在摊儿上,正与几位买家模样的人谈论箱包价钱。我知道自己去的有些晚,识趣儿地边儿上帮着摆摆货,见人潮里有眼神儿往这边儿瞄的,就主动过去招揽招揽生意。 说到市场里商品的价格,刚听石磊介绍的时候,还真是吓了我一跳。这里的服装,在我的眼里全都是白菜价。衬衫三元一件,裤子五元一条,样式新颖、质量又好的一件风衣才十多块钱。这要回到我的那个世界,单说那件三块钱的衬衫怎么也得卖个百八的。再说这箱包吧,基本价位都在十元以内,最好的也不超过二十元钱。想想也是,手里的饭票也就一分、二分,最大面值才一毛钱——两三毛钱就可以在学校食堂里买到我最喜欢吃的蒜毫炒肉了。 石磊那个亲戚很有眼光,进的货样式质量均属上成,价钱也算公道,买卖不难做。何况我这个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人,见过了世面,人情世故知晓的多,在竞争的环境下更容易生存。时间不多,就轻轻松松做成了几单小买卖儿,卖出去十多个旅行箱,石磊的大表哥在旁边啧啧称奇。 摊床前暂时没有顾客,石磊的大表哥与邻家一位被称为二嫂的闲聊,我和石磊也靠在一边稍事休息。正呆得腻歪,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我的名字。 正文 十 偶遇女同学 , “白杨——” 循声望去,一眼看到师校同班的陈嫣然和叶青肩并着肩,胳膊挽着胳膊一起荡了过来。一个皮肤略显白皙,双颊泛着红润,笑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一道缝儿,性格也活泼一些;一个皮肤稍稍深暗一些,五官清秀,两眼炯炯有神,心中自有主见。一对大方可爱的姊妹花。 “白杨,你怎么在这儿?”是嫣然在对我喊话,显示出强烈的好奇心。 我急忙应道,“来帮忙儿,闲在家里没意思。噢,这位是我小学同学石磊——这是我师校同学陈嫣然,这位是叶青——你俩儿这是来买衣服?” 我把身旁的石磊介绍给两位,顺便问了她们此行的目的,当然有明知故问的嫌疑。 “随便逛逛,碰到合适的就买。我们今天可来了不少人呢,都走散了。”叶青望着我,又看了看我身旁的石磊,目光里流露出探究的意味,“每个礼拜都过来吗?以前逛街的时候还真没注意到。” “噢,这不,头一回就让你们撞上了。不爱在家呆着,让朋友帮着找点活儿,挣点零花钱。”解释的时候,我心怀感激,冲着石磊笑了笑。心里的小算盘石磊并不清楚,对他来讲我这是勤工俭学,可实际上却是在穿越之后为生活所迫被逼无奈,没有其他办法可想才找到了他。当然,要真是以前那个白杨,估计也就没有机会遇到这些爱逛街的家伙了。我在脑海中把经历过的往事又细细筛了一遍,确认没有发生过五爱街遇到女生这回事儿。女生结伴逛五爱市场,也是头一回听她们说起。 我接着问嫣然和叶青,“你们是约好的吧,没回家吗?” “昨天我们几个临时约的。一会儿汇合先回学校。”心直口快的叶青抢先应道。 “都谁过来了?”我好奇地问道。 “除了我们俩儿,还有小清、刘梅和房淑云,还有依依和明菲。佳音也要来的,可是她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忽然又不想来了,哎哟——”正说着,嫣然不小心踩到泥潭里,显然她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泥泞,埋怨道,“又是个泥坑儿,早知道这么泞我也不来了。” 嫣然低头瞧了瞧原本干干净净的小白鞋儿,在鞋尖处沾上了一小圈儿黑色的泥污,有些心疼。石磊见了,顺手从旁边取来一块包装用的破旧布条递给了她。 听说依依过来了,我立刻向四周望了望。市场里依旧熙来攘往、人声鼎沸,从人潮里识别一张面孔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们常来五爱吗?”我收回目光,继续问道。 “对呀,你记得不?前些时候咱们早操停了。那一个礼拜我们这些人就来逛了三趟儿。”嫣然一边低头擦鞋一边应道。 “不是周末也来了?我可真不知道。”我表示出极大的震惊。当然,早操停的事情我还真不清楚,估计又是发生在我穿越过来之前。可是,记忆里也没有听说过这一段儿一个礼拜之内到五爱市场里逛了三趟的事情呀。 “是啊,坐的早上头班车,来得及。”嫣然得意地说道。 叶青随后补充,“大家一起坐车过来的,快到上课的时间再回去,反正从来没耽误过事儿。” “没听你们说过,瘾头可真不小。”我感叹道。 说到此处想起叶青才说过逛街的同学还要汇合,心中一动突然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我靠近石磊一阵低语,得到了他的同意。 “叶青、嫣然,求你们个事儿呗。”我话锋一转,打定了主意。 “什么事儿啊?”嫣然已经擦好了鞋子,直起身来,热心里透着好奇。 “一会儿你们汇合的时候,和她们几个说说,看能不能帮我个忙儿?” “啥忙儿啊,说说呗。” “先保密,就别问了,也没什么大事儿。”我故做神秘状。 “那怎么和小清她们说啊?” “就说是我请大家帮忙儿,人越多越好。当然如果有事儿的话,也不能勉强。一定要把我的意思表达到啊,说我的态度极其诚恳。”停顿一下,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如果行的话,就在小河沿十字路口那家饭店旁边等我,我十一点半之前准到。估计那个点儿你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好不?拜托了。” “哪家饭店?” “刘梅不是来了吗?她知道,就她看《射雕》的那家儿。”我笑了。 女生翻墙头看《射雕英雄传》的事儿,也是我在穿越以后才了解到的。当然,是刘梅有一天在晚自习的时候自己说漏了嘴。那个时候,电视里正热播《射雕》,男生喜欢看自不必说,女生里喜欢看的也大有人在,刘梅就算得一个。寝室里还有唐燕、米娜几个女生瘾头同样大得很,学校里没有地方看,就一起琢磨着跑到外面去找。她们几个晚饭后翻过了墙头儿,找到了这家店,既不买水,也不点餐,可怜兮兮地央求人家店老板要跟着一起看那个《射雕》。好在是遇到了个好心肠儿的,看着她们行径好笑却不生气,竟然同意了。后来,刘梅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武术队,多年以后还嫁给了我们的武术教练袁老师。回头想想,万事皆有因果啊。不过那都是后话儿了,眼前还不见任何端倪。 听了我说的那家饭店儿,嫣然与叶青眼光一碰交换了意见,对我说道,“我俩儿没问题,和小清说也行,不过她们几个愿不愿意,我们可做不了主。” “和她们说一声就行,不成也没啥。” “好吧。”嫣然应了一声,随后狡黠一笑,瞧了瞧我又瞧了瞧旁边的石磊,说道,“白杨,在你们这儿买包儿能便宜点儿不?” 石磊本来知趣地躲在一旁儿,帮着大表哥应付摊床前询价的主顾,见我有些尴尬立即搭腔应道,“白杨的同学来了还能亏了?保证批发价儿。” 我感激地回望了他一眼,转过身来笑着对嫣然说,“看见没,一分钱都不赚我同学的,要是比别的地方买的贵一分钱,我找他算账。” “那就谢谢了。本来还觉得有些——嗯,好了。以后我准到你们这来买东西,不会让你们一分钱都赚不到的,哈哈。”嫣然笑了。 “有些什么啊?”扔下的那半句话令我迷惑不解,我好奇地追问道。 “年龄呗,还都学生样儿呢,就是个凑数的童工,哪像是个做生意的呀。”嫣然调侃道,又笑着对我和石磊品头论足了一番后,才和叶青一起与我们告了别,转身离去。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打扮,又看了看石磊的样子,自己也笑了。难怪嫣然的疑惑,从模样上看我们可不就是两个学生娃娃嘛。不过,石磊和我都是为生活所迫,各自有各自的难处和理由出来闯荡江湖。 正文 十一 “假公济私” , 知道依依过来了,我的心里就长了草,又在人群里继续搜寻踪影,心知希望渺茫。 记忆里那个小白杨羞于表白自己心中所想,每次见到依依总会惊慌失措地垂下眼睑,脸皮儿开始悄悄发红,耳根子开始隐隐发烫,脑子里晕晕乎乎,整个人迷迷瞪瞪,就像是忽然被人灌下了二两酒,至于主动迎上前去向喜欢的人打声儿招呼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离开师校后,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每每想起往事,时常觉得是个大大的遗憾。天可怜见,我小白杨又回来了! 与石磊低语,是商量借他家小屋儿一用。说是请师校同学小聚,其实也是假公济私,心里藏着接近依依的美好愿望。我对石磊讲,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实在难得,一方面总算可以找个借口与我的这些同学们聚上一聚,另一方面也可以借此机会宣传宣传我们的箱包,请她们帮着拉些主顾。等嫣然、叶青走后,石磊晓得我囊中羞涩,慷慨地塞给我二十元钱,说好算是替大表哥预支的劳务费,又从兜里掏出他家那串门钥匙,也递给了我。 冲动一过,脑子恢复了些冷静,觉得刚才那主意还是稍显唐突,担心适得其反,引起女同学们的误会和反感。脑中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解释才好,唉,思来想去还是继续打这张同情牌算了。我想,女孩子们一贯富有同情心和怜悯心,愿意帮助弱小,就介绍介绍石磊家的情况,请求大家多照顾照顾他的生意,帮忙拉些主顾吧。石磊兄弟,对不住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自作主张吧,我保证以后将功补过,多帮你出些主意,挣些大钱啊。 我向石磊和他的大表哥告辞先行离去,重新骑上那辆借来的脚踏车,一路发力往回飞奔。街边的行人和树影向后急速闪去,风在耳侧呼呼刮过,额头微微冒汗,后背也有些潮湿了。二十元不少了。了解了当前的物价,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百万富翁。时间够用,可以先买些水果,买些好吃的东西准备着。我都想好了,准备像记忆中那次一样,再为大家做一次手擀面。 面和好了,先放在一边醒着。一切准备就绪,我骑着车子到了约定好的小饭店旁边。来的有些早,我把车子立在一边,静静地等待。天空高远,水汪汪的蓝,树叶逐渐丰满,绿的葱茏。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远处的水塔、近处的小桥,我闲下心来细细地观瞧。我听祖母讲过,小河沿这一带早年间就是盛京繁华之地,周边商号如林、游人如织,莲花湖水碧波荡漾,湖中有泛舟的,湖边有赏莲的,水上舞台高朋满座,杂耍的、卖艺的、说书的、唱戏的,热闹非凡。时光如梭,光阴似箭,往昔辉煌只是历史长河一瞬,那湖水依然悠悠,水上舞台却已然顾影自怜,再不见那红飞翠舞、车马骈阗。 等的无聊,脑中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从历史想到未来,从为了生存疲于奔命的辛苦,想到穿越时空重拾旧梦的希望。想到了依依,猛地一惊——她依然是记忆中的少女,我却不是那往昔的白杨了。 默念着“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诗句,心中生出一丝悲凉。茫茫人海,滚滚红尘,都是那匆匆过客。我用力摇摇脑袋,极力甩开这令人沮丧的念头,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接近约好的时间了。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望过去,依然不见嫣然、小清她们的影子,渐渐起了疑虑,暗暗苦笑,想着凭借自己才积攒起来的这点儿薄如蝉翼、脆如凌雪的人缘儿,就要请来这许多女同学,有些不自量力了。希望还留下一线,不敢就此掐灭,心中焦虑起来,低头静默,虔诚祈祷。 “哎——白杨,白杨——” 是班副吕小清脆脆的声音,从声音里可以感受到盈盈的笑意。抬起头来,正瞧见一群漂亮女生迎面而来,笑靥如花,春风拂面,一束暖光直射心底,霎那间扫去阴霾。要说一个女生袅袅娜娜走来令人心生欢喜,那一群漂亮的女生走过来就是一道迷人风景,令人心醉。依依也在人群中,穿着米色短款风衣,迈着优雅的步子,柔顺的长发随风而舞。我的内心有些感动,却不单是因为人群中有依依。我冲大家挥着手,推着车子急急迎了上去,“嘿,你们终于来了。” 正文 十二 做回手擀面 , “我们早就返回学校了。听嫣然说了,大家就商量要一起过来。看,你多有面子啊,逛街的一个都没落下。”小清笑着说道。 “白杨,倒底什么情况,我们能帮上忙儿吗?” “约到饭店,不会是请我们吃饭吧,哈哈。” “快说话啊,有什么事儿呀,都急死我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围拢过来叽叽喳喳催问详情。 “有求于大家,当然要请吃饭了,不过不是在这儿。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吧。”我做起了向导,准备引导大家往石磊家去。 “去哪儿呀?”“借了个地方,就在小河沿魁星楼附近。”我应道。 由于念小学的时候就住在祖母家,常听她讲些沈城的陈年旧事,因此对这一带的情况比较了解。为了缓解大家焦躁的情绪,我开始介绍周边的一些景致和趣闻。 “说起这魁星楼,可有些典故。”我告诉大家,这座只留下了个名字的建筑始建于明朝崇祯年间。殿中魁星一手捧斗,一手持笔,右脚金鸡独立,脚下踩着一只大鳌的头部,意为“魁星点斗,独占鳌头”。因为魁星是主宰文章兴衰之神,在儒士学子心目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所以明清两代,每逢北方的举子们进京赶考,都会先到这里祭祀叩拜,祈求金榜题名。据说“三江才子”王尔烈也到此祭拜过。接着又介绍了《沈阳县志》中有关魁星楼夕照景致的记载——“魁星阁高峙城东,夕照晚霞,一望千里。”告诉大家,这“星阁晴霞”的景观还曾被列为沈阳八景之一。可惜高阁毁于十年之乱,不但美景看不到了,就连这魁星楼的确切位置大多数沈城的老人都找不到了。我边走边说这些杂闻趣事,就是不提请求帮忙的事儿,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贴近依依身旁的时候,我佯装不经意地问道,“小清说你们早就返回学校了,怎么来的这么迟?” “就是猜不出你让大家帮什么忙啊,七嘴八舌才过了点儿。”依依回答。 “你怎么也来了?”我问道。 也许觉得我问得奇怪,依依瞄了我一眼,嗔道,“怎么,不希望我来吗?” “不,不——说错话了,”我忙不迭地说,“高兴还来不及。”环顾左右,胡乱找些别的话题岔开来。 石磊家本就不远,穿过一条窄巷子,上了一个小慢坡向左一转就到了。这院落儿杂居着七八户人家,又各自圈了小院儿。为了解决返城子女的居住问题,本来紧巴的老四合院儿里又搭了不少偏厦子。石磊家在大院落胡同入口处,是正面朝东的厢房。自家小院儿里种了不少花草,长势不错,有的才出苗,有的已经开出了花骨朵儿。大院里几个半大的孩子相互追逐着玩耍,见到一下子从外面进来这么多漂亮的大姐姐,显得有些惊奇,停住了脚儿,瞪大了眼珠子往这边瞧。 “请进吧。”我推开石磊家半人高的木栅栏门,摆了一个邀请的手式,招呼她们进来。 路上我已经告诉大家,借石磊家的地盘儿主要是为了商量点儿事情,当然顺便为大家准备了点吃的,如果有慢待之处还请海涵云云。 石磊家虽然有些寒酸,但屋子收拾得整洁干净,红砖铺的地面,一铺土炕,炕稍儿一个大纸箱里养了十来只鸡雏。地上摆着一个简陋的衣柜、一张写字桌和几把木椅。正面的窗台上有一台新式的双卡带录放机,比较醒目。事先准备的几样水果已用白瓷盘儿盛好,摆在写字桌上。 “说吧。白杨,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啊?”小清开门见山。 “是啊,快说,神神秘秘的。说你没告诉我和叶青,大家都不信。”嫣然也催促道。 “路上也不说,真急人。”大家七嘴八舌。 “好了,好了。容我喘口气还不行吗?像催命似的,要把人吃了。”为了不让大家吃了我,我连连作揖,满脸堆笑。 “快说吧。” “不急,都晌午了。刚才是谁说要我请吃饭来着?也饿了吧,还真是在这儿准备了。帮忙儿的事儿急什么,待会儿再说。”我把桌边的几把凳子都摆开,请大家就坐,接着又把瓷盘儿里的水果一一分给大家,开着玩笑说道,“是特意买的水果啊,都还热乎着呢——嘿嘿,先吃点儿,休息休息。” 见大家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便顺势说明我那发小儿还在忙着,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解释虽然这房子看似简陋了些,呆在这里却随便得很,不受拘束。还说,能把大家请来实在难得,首先要感谢给我这么大一个面子。为此,今天特意准备要露一手儿。 “什么呀?” “手擀面。之前不是说要请大家吃饭了嘛,就给大家做个手擀面,怎么样?”我说道,随后把醒好的面从厨房端了进来。 听说了这个节目,女生们的情绪明显高涨起来。显然,当前她们对手擀面的兴趣似乎要更浓厚一些。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为师校的同学们做手擀面,这可不是头一回了。依依也是吃过的。抹不去的记忆中,有着相同的场景。那是在师校毕业前夕即将分离之际,同学们相互间依依不舍,自发组织起了串联的车队,浩浩荡荡,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去了林健家、一鸣家,去了唐燕家……依依家也去了,她的爸爸妈妈早早为大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而当时,我家的状况就如同眼前的石磊家一样寒酸,一样窘迫,迎接朋友们的只有那颗赤诚之心,我为大家做了手擀面…… 正追忆着往日的光景,空气里又隐隐出现波纹,脑子有些发晕,眼前一丝恍惚,不敢再去多想。我走去旁边的灶台忙活,打发走了跟过来要打下手的房淑云和刘梅,眼角余光里看到依依和明菲围在炕稍儿的纸盒子边上,逗弄着里面的鸡雏儿。其余女生也暂时放下执念,去聊些校园里旁的趣闻。开始还听到她们在聊班级联谊、学生诗社之类,渐渐就转移到了与“吃”有关的话题上。我听到嫣然介绍女生宿舍里,她是如何将跳绳串起来顺到一楼去买雪糕,听到小清绘声绘色地演义佳音同学用雪糕拌奶粉制作冰激凌,听到房淑云描述好吃的桥头包子,听到刘梅讲和米娜一起买了筋饼就着蒜蓉辣酱吃,叙述如何美味儿绝伦。 我一边忙活,一边听大家聊着各种美食的体验,正感悟女人才是天生美食家的时候,突然从里面传来了班副小清清亮亮的声音,“饿了——饿了,白杨啊,你的手擀面啥时候能吃上啊?” 正文 十三 描绘未来 , 切好的面下到锅里,随着沸水上下翻滚着。稍过了片刻,我从锅里挑出一根来,试了试火候,面很筋道,口感不错。那边卤儿已经做好备在了一边儿。切好的熟食也已用盘子盛好,摆到了桌子上。大概是受到了美食的诱惑,一只乖巧可爱的小花猫,轻轻挤进门来,站在门口抬着脑袋望着我喵喵地叫着。我冲着它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道,“喂,可没你的份儿。” 经不得班副的大嗓门儿,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很快被催到碗里,端上了桌子,配上鸡蛋柿子做成的卤汤儿,口感酸甜。 “怎么样,好吃吗?”我笑着问大家。 “好吃。”“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大家连连称赞,从中听到了小清惊诧得有些夸张的声音。 我看到刘梅从盛卤儿的碗里连舀出两大勺汤浇到了面上,一旁正端着面碗的淑云同学小脸儿笑成了一朵鲜花儿。知道也许只是大家饿了,才会把这面当成了美味佳肴。不过看着同学们吃得这般热火朝天的样子,我还是开心极了,也盛了满满的一碗跟着吸溜吸溜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将石磊家的情况与大家细细地说了。 “就是这样。看看大家怎么想的。”我说道。 “够可怜的。” “石磊去五爱街,实在是有些可惜了。刚才说的,都是瞒着他偷偷告诉你们的。今天最主要的还是找到了这个机会请大家,说出来你们别笑话我。借口帮石磊的忙儿都是遇到嫣然和叶飞的时候才临时想到的主意。不过话又说回来,石磊确实也是有困难,需要大家的帮助。” “帮忙到是可以,可也不能总买包儿啊。” “那倒是。不过石磊说过,五爱街的货他都有办法拿到批发价儿。所以要是想买点儿什么的话,找我或者直接找他都行。看好东西问好价儿,我们帮着想办法。准能拿到便宜货,怎么样?” “光便宜可不行,东西得好呀。” “对,物美价廉。”我补充。 “那当然好,不过还能挣到钱吗?是帮人忙儿,也不能让人家白忙活呀。”依依说。 印象中,依依总是这样善解人意。我回忆起,依依在毕业前夕邀请那个青涩腼腆的小白杨随大家去她家做客时的情景,那是怎样的一重惊喜呀。 “还是能挣到一点儿的,就是少一些。买的人多挣得也就多些,所以大家得帮着多宣传宣传。”我对依依笑了笑,打消了她的顾虑。 “这个可以。大家都有好处的事儿啊,没问题,是吧?”小清表态,并征询大家的意见。 “是啊,没问题。”大家表示赞同。 石磊的事儿聊完了,也就不再心虚。虽说只是临时找来的借口,可毕竟对他有了一个交待,总算可以心安理得。接着聊到时装流行款式的话题,我就彻底放松下来。我半开玩笑地提到未来流行起来的松糕鞋、破了洞的裤子,大家听了将信将疑。又说起未来流行快乐女声、脱口秀段子的火爆程度,大家也还是不肯相信。班副吕小清口口声声非要我举些例子,以兹证明。我注意到,依依的脸上同样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急于要听我描述未来的那些个荒唐事情。 “就说这吃的吧,会流行起来一种叫做‘烧烤’的东西。”我开始描述,说以后在我们沈阳周边锦州的烧烤最有名气,那叫一个好吃。可以烤羊肉、牛肉、鸡翅儿、脆骨,可以烤生筋、熟筋、青椒、大蒜,还可以烤大虾、蚬子、扇贝、生蚝,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烤不到的。到那时我们东北人啊,都嗜烧烤如命。到了晚上,居民小区街道边儿随处可见烧烤店儿、烧烤摊儿,小炉子支起来,炭火点着了,事先串好的各种肉串儿架上烤炉,撒上盐面、辣椒面、孜然面,用慢火煨着,不一会就滋滋冒油、香气四溢了。 “什么时候给我们也弄一次呗。”有人插了一句。 “没问题。”我痛快地答应下来。 见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我在那里描绘未来,一脸神往的样子,我自是心中得意万分。我继续描绘,那时候大家都会认识到烧烤在生活中的重要意义。大家会说,生活里有小烧烤吃着,有小啤酒喝着,就够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烧烤不能解决的。有的话,那就再来烤一顿,哈哈。又说未来的世界很奇怪,广告语也奇怪,不像现在的“大宝天天见”“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的爱天长地久”,烧烤店里会有这样的宣传语,知道吗,好奇怪——“让撸串儿的先富起来”。知道什么是撸串儿吗?就是吃烤串儿,谁吃谁先富起来,我今天要说,“让吃我手擀面的人们先富起来。”到时候呀,我开个手擀面的馆子,大家可都得来捧场啊。 “好啊,到时你就开一个店,我们准去。”小清笑嘻嘻应道。 我接着描述,说到烧烤店儿的宣传语里,还有诸如“多年前的一声保重——我至今未瘦”之类,告诉他们这叫谐音梗儿。解释所谓“谐音梗”,就是利用了谐音,利用某个字词同音或近音的条件,表达出完全不同的另一层意思,特别是所要表达的词语中蕴含着某种深意的时候,更能产生一种特殊的修辞效果。 “那这句话什么意思呢?没明白。”依依插了一嘴问道。 “这是利用了‘保重’这个词的谐音。”我解释道,说明后半句里的“未瘦”就是前半句“保重”这个词谐音来的“梗儿”。 “哦——”依依恍然大悟。 我又继续讲到,“其实,这句宣传语看似轻松,却道出了人世间的许多沧桑。你们想,情谊深重的友人,也许是深深相爱着的恋人在离别之际,难分难舍,互道珍重,多年以后却再难相见,人世艰难,负重前行,看着自己青春已逝的容颜,拍拍自己渐渐隆起的肚皮,无奈地喃喃自语‘你说了保重,我至今未瘦。’是多么令人伤怀的场景啊。” 大家听的津津有味,只觉得我太能编瞎话儿,却不知道我是在认认真真地描绘未来,解释完“保重”的谐音梗,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徐志摩的那首《沙扬娜拉(赠日本女郎)》——“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心中一时有些难过。 为了缓解突然有些失控的情绪,我急忙把话题转到了喜欢的文学方面,当然我知道,这个话题也是依依喜欢的。我谈到了玄幻小说、穿越故事,还有盗墓笔记的故事,也提到了最喜欢的一部作品——钱钟书的《围城》。 “你还是再说说你这个小学同学石磊的事情吧。”依依在我身边轻轻说道。 正文 十四 侠义梦想 , 五爱之后,与班里同学们的关系又近了一层,与依依说话也自然了许多,遇见了大可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也不再觉得尴尬。关于我的“双生兄弟”问题,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一直没有出现。我想,一种可能是我的出现把他逼到了另一个时空去游历;一种可能是即使存在于同一时空内,也是各有各的活动区域和行动轨迹,互不干涉;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即是他,他即是我,他的身躯嵌入了我的记忆,我们早已合二为一,只是自己并不知情。渐渐地,我也就将这件事完全抛诸于脑后。此外,最棘手的经济来源问题也得到了解决,暂时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不再有风雨飘摇、动荡不安之感。至于周末的时间,白天与小学同学石磊一起忙活箱包生意,顺便利用带过来的记忆和经验帮他出些主意。晚上,回学生宿舍,遇到有好奇心强喜欢查究打探的,随便编个理由支吾过去了事。 宿舍里那些师兄弟们还在继续沉迷着金庸、梁羽生等大师的作品,我已经把金先生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全部看完,不屑于再和他们争抢新淘弄到的盗版武侠书籍,在看旁的小说时,还不忘对他们剧透一些关键要害情节,让这帮家伙很是恼火。 话说回来,武侠小说对我的人生还是有过一些积极影响的。成为装潢设计师之后,我仍然保持着当年那份持剑走江湖行侠仗义的梦想和情怀。现实中,我虽未有过劫富济贫的壮举,却也在偶然的机遇中救过落水的孩子、尝试过在街头喝退欺凌弱小的地痞流氓。我坚信自己怀有一颗仁义之心,希望自己永远保持真诚与善良。看小说之余,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发生在师校同学姚书婷身上的一件事情。我还清楚地记得,在曾经发生的这个事件里,书婷的父亲险些就吃了骗子的亏。而这件事情据我推算,大概就要发生在最近这段时间里。 所以,什么篮球比赛,什么班级联谊活动全都被我放到了次要地位,我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如何阻止即将发生的这个“假便衣行骗事件”上了。我开始着手准备,暗暗计算着时间,推演种种可能,以便预先提醒姚书婷同学帮助家里避开那次小小的危机。心想,这一次尽占先机,定能提前识破骗子的阴谋,将其绳之以法。想到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脑海里立刻幻化出仗剑御空而行的侠客形象,顿时觉得胸中热血沸腾、心潮澎湃,那首《笑傲江湖》慷慨激昂的曲子仿佛背景音乐般在心中奏响,“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关于这个事件我原先想要知会老大和小清,后来想想不妥,说了也不会信我的,只是在与依依半开玩笑的时候,讲最近班级会有大事发生。依依好奇追问,我笑而不语。 姚书婷同学是走读生,需要天天乘坐公交在家与校之间往返。她年龄在班级里最小,个头儿不高,坐在教室前排。在她那圆嘟嘟的小脸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想是看的书籍不少,脑子里装的见解颇多,论起理儿来摇头晃脑,讲得头头是道儿,活像个授课的小先生。书婷学习好,是个尖子生,大家预测毕业时她准会被保送师大。这个我不用预测,我了解事实也是如此。只是当年并未想到书婷走出校园后会同我一样,没有继续那授业解惑的路子,也没有从事她学生时代所喜爱的与文学相关的职业,而是弃笔从商,做起了生意。我呢,在学习方面一直就很懒散,不求上进。另外,书婷同学喜欢的是三毛、琼瑶的浪漫和婉约。我则更喜欢游侠、豪客,看书只重情节,图个热闹,从未寄望于汲取知识或感悟人生。所以,平日里与书婷同学交流的机会并不多。 不过为了防止危机,在不便于同其他同学沟通的情况下,我不得不主动接触书婷,想方设法从她那里了解更多的信息,希望从中寻得一些蛛丝马迹,以利预警。我向书婷了解家庭成员近况,父母年龄及工作单位,甚至问到了她父母兄长的饮食起居习惯。起初,姚书婷见我问得委婉还有些客气,勉为其难一一做了回答。到了后来,见我越问越是离谱,突然梗起了小脖子,瞪大了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像是在观察一个外星来客,我才醒觉这样问实在不是个好办法。 依依见我行事反常,也来开我玩笑。我笑称自己有第六感,觉得班级要发生的那件大事可能与书婷同学有关。依依又问,我欲言又止,不知是否可将穿越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与她。想来想去,只说看看这次预测是否成真再说,令依依感到有些惊奇,对我大感兴趣。 我又继续尝试着接近书婷,不时向她灌输预防诈骗的理念。说近来传闻出现一种骗局,一些骗子专门打着公安或其他体面职业的旗号,编些故事骗人,获取信任。这些骗子,猖獗得狠。他们心理素质极好,会察言观色,说谎骗人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听的人就像是被催了眠,总会信以为真。姚书婷说我这心理科代表才叫可怕,最会察言观色。我说,那是我今后努力的目标和方向,接着继续讲这些骗子的厉害,说他们小到骗吃骗喝,大到骗财骗色,害了不少人。然后加重语气,说“所以呀,像你这种缺乏社会经验的小女生,得随时随地提高警剔。要告诉你家大人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和陌生人打交道。”听了我的话,姚书婷不以为然,只是支着小白牙嘿嘿嘿地笑。我说不信我的话,可有你哭的,又不忍,再做“老和尚念经”式的尝试。想到自己预防“假便衣行骗事件”的计划就要破产,觉得郁闷已极。 正文 十五 关于任课老师 , 班级里的课还得中规中矩地跟着学,特别是承担科代表任务的这门功课,我犹为用心。大多数最初接触心理学的人,都会产生这样一种误解,认为那些研究这门学问的人普遍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们随便看你几眼,就会猜透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当然,我早已知晓事实并非如此,即使学了心理学,你也不会变成神仙。可是我认识到,学好这门理论,再经过科学的训练,确实可以依据所掌握的知识和经验对人们的行为给出合理的解释,甚至可以对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进行预测,最妙的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干预对方行动的实施方向。 心理学课的老师名字古怪,唤作贾论道。贾老师中等身材,喜欢穿一身灰色的中山装,黑亮的侧背头打理的一丝不苟,形象与谍战剧《潜伏》里老谋深算的吴站长神似。贾老师的脸没有吴站长的长,眼睛没有吴站长的大,但有神聚光,一般轻易不与旁人对视,但只要与你对视,准能感觉到那刺过来的眼神,就要把你的灵魂穿透。 从贾老师那里,我学到的知识直到现在都很受用。他讲过注意力有四大品质,可以用来衡量一个人注意力的好坏程度,包括注意的广度、稳定性、注意的分配和转移。谈及注意的广度,他说,“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在复杂场合下,只一眼就会识别出一群人的大致数量,记住他们的样貌、衣着打扮,辨别出他们的职业身份,以及每人都有哪些不同于别人的特点,这种能力是可以通过训练实现的。当然,我们不是特工,不过平时多练习也有好处。这个,你们平时也是可以练习的——”同时身体力行,轻轻眨眨眼睛,将这副自带的尖端观测仪调好焦距,开始进行注意力广度的实践,仿佛轻易地便将周边三百六十度范围内的全部人员和物件都纳入了他的视角。又谈及注意的分配,说常人也是可以通过训练达到熟能生巧,实现一心二用的,比如杂耍艺人可以一边蹬独轮车一边抛彩球,大家在看书作画的同时可以欣赏音乐。这些实用性很强的能力,在我走入社会后也都进行了实践,前者多数用在了“砌方城”的游戏上,用于判断一撂麻将牌的数量。后者对我工作中抗干扰能力的提升属实帮助不小,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在耳边长谈阔论或喁喁私语,在出于礼貌悠闲应答的同时,大可做到古井无波、心无旁骛地完成手头的设计,不受影响。 至于目前,心理学之于我,其最实用的功能就是可以借之为掩护,替我对未来的神奇感知能力做些微不足道的解释。我预测与高年级的篮球比赛暂时还比不上,当然这和心理学挨不上边儿,因为事实显而易见。为此,建议赵凯可以先组织大家与老师们打场比赛,振振声威。并借心理学的理论给予进一步的分析,断定由于赵凯等人求胜心切,且心理素质不高,极易造成水平发挥的不稳定,比赛结果不容乐观;又预测根据于林对生物学的高涨热情,很可能在近期要搞些生物工程的实践,最有可能的就是培植实用菌。为此,大家都要预先做好被抓壮丁、当苦力的准备;还用来预测姚书婷可能面临的危险。赵凯对我的分析嗤之以鼻,翻着白眼,满脸的不待见,但是任体育委员的老七孙海波与老大周天宇都觉得最近与高年级的比赛在时间上有很多冲突,认为鼓动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老师组队和我们打场比赛的想法还算可行。至于种蘑菇的预测大家都说我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但很快于林用他的行动验证了我的预言,为我赢得了些许声誉。我在和依依开玩笑时绘声绘色地演义,“贾老师那是没在场,他要是在呀,听到我的预测这么准,保证会眯起他的眼睛,晃起他的脑袋,捋着他的胡须说——嗯,白杨,不错,不错,真不错。不愧是我的得意大弟子啊,哈哈哈哈。噢,贾老师没有胡子,哈哈——” 除了心理科目外,其他科目我也不敢放松,都得重新来过。平心而论,给我们上过课的老师教学水平真都不赖。口碑极好的还有教过我们数学教法的张伟老师,后来接了于林继续做我们的班主任;还有陈克,我们的物理老师;书法倪老师;到师校实习的年轻老师金敬爱等等。当然这许多老师有些还没出现在我穿越过来的这个阶段。 课余时间里,同学们也偶尔会谈及给我们任课的那些老师,说些与他们有关的趣事,给出一些独到的评价。说实在的,穿越过来之后,我才发现真的有好多事情是我之前所不了解的。就说体育老师任春林吧,师校四年时间里都是由他来代我们的体育课,风雨无阻。可是说他认真吧,有时他很固执;说他严谨吧,他又极为乖僻。在这四年里,他教过了我们一套又一套的广播体操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健身操、韵律操。总之,一上他的课,同学们总要担心会不会又有一套新操该学习了。当然,他还教过我们游泳,至今令我受益匪浅。 这会儿,大家又聊到了体育老师任春林。米娜同学还在对上午的点名事件忿忿不平呢。事情是这样的,上午体育课安排了队列训练的内容,任老师格外严肃地对大家宣布,站队列的时候不许动,要是动那么一下被他发现了,对不起,期末成绩不及格没得商量。 我极力回想,竟然丝毫记不起早年在师校学习期间曾发生过这么一档子事儿。又不晓得这次会不会被抓到典型,所以当时全神贯注、屏息静气,学着身边其他人的样子站得麻杆般溜直,像极了春天里路边被砍去了树冠的木头桩子。 也许是日光和煦、春风宜人,令人体感舒适的缘故吧,我看到任老师背着双手在队列里悠然漫步,怡然自得,几乎就要达到了忘我的境界。对任老师的日常举止同学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不过就算以我目前自诩的心理分析师身份,也猜不透他当时心中所想。任春林踱到李英花同学身边的时候,终于停下了脚步。就见他低下头来半眯起了眼睛,作出沉思状,默默无语。可是站在队伍里的同学们都不敢稍有懈怠,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他,身子站得板直。我心中猜想,估计那个时刻大家都与我一样在预测他接下来将会有些什么举动吧。 接下来,令米娜气愤的过程开始了。 “李英花!”任春林突然点名,一声喊用出了极大的力道,犹如一颗闷雷骤然炸响,使站在较远端的我心中都为之一惊。 此举的意图颇令人起疑。这声喊来得太突然了,又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我观察到,我们的卫生委员李英花同学表情木然,站在那里纹丝未动,既未回应一声,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来。看来她是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也许她在任春林站在自己身旁的时候,就开始提防着这一手了。此刻她一定是在想,“老任头,你就喊吧,就算是在我身边敲锣我也不会动一下,不信你试试,哼!” 不过这情况,背对着任春林的米娜可不清楚,这一声吼应该是把她吓了一大跳。我们都看到她回头了,想是要察看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要不说“好奇害死猫”呢。这一回头呀,她可就真地出了状况了。只见任老师耷拉着眉毛,头都不抬一下,宣布道,“米娜——期末成绩不及格!” “凭什么呀?老师。”米娜当即表示抗议。 同学们都被任春林的决定惊呆了。站在米娜身旁的唐燕转过了头望向身后的任老师,排尾的姚书婷也探出脑袋,抻长了脖子,嘴巴张得像那只实验室里的敞口烧瓶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及格。”任春林坚持他的决定,看起来没有丝毫的转圜余地。 “老师你那么大动静,我以为后面出事了呢。”米娜依然不服,继续申诉。 “老师,她不是有意的。”“是呀,给她一次机会吧。”小清、海波、赵凯都替米娜说话。 任春林不予理睬,一声口令,“体委,出列。” “老师,不公平。”米娜继续抗议。 “要求之前就提了,有什么不公平。你下午交个检讨送体育组。体委整队,继续上课!” 米娜还要申辩,班副小清急忙向她递眼色,依依也拉了拉米娜的衣角,米娜才强行忍住心中不平。做为旁观者的我替米娜叫屈,却也暗自庆幸自己运气好,心想任是谁换作米娜的位置,恐怕同样难于幸免。 任老师啊,任老师,你今天这是唱得哪出戏啊。 到了下午老大周天宇特意跑去体育组为米娜说情,不知道如何做通了工作,才免除了那个期末成绩不及格的处罚。虽是如此,米娜仍然觉得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哼,这老任头太坑人了。” “也是。不过他挺有水平的。听说他可是国家二级水上项目的裁判。”有人说了一句。 “以后他有可能教我们游泳。”我随后附了一言,知道任老师今天虽然有些古怪,但毕竟最后免除了对米娜的处罚,以后又教了我们不少实用的技能,真心想替他说些好话。 “可是今天他太坏了。”李英花又蹦出一句来。 “嘿,李英花我问你,任老师点名的时候,你怎么没答‘到’呢?”我好奇地问道。 “当时吓都吓傻了,半天没回过味儿来。我就告诉自己,今天说啥也不能动一下,动了可就不及格了。”李英花端坐在她的椅子里一本正经地说道。 正文 十六 事出突然 , 过了一日,米娜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晚自习的时候继续与同桌的唐燕评论此事。唐燕是受益者,任老师的课上因为做示范动作被加过分,因此她只是笑而不语地旁观米娜的愤愤不平。小清在另一处鼓动大家学习舞蹈,准备在学校演出时拿个节目出来。赵凯、海波、林健几个在热烈地讨论篮球比赛的筹备事宜,还有几个女生围着周萌、嫣然研究组织春游活动。 我在练习毛笔字,身后不知谁起了个话头儿,谈及“当初为何选择读师校”以及“在师校学习的好处”,我觉得有趣就转过身去参与。问到了我,我说,“来这里,毕业就当老师,工作不愁。好处嘛,就是不愁学费,有助学金,反正不用家里操心了。”其实,我的感慨比我说的多些。最现实的好处是,学校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与家长进行沟通交流的,我们几乎可以独立支配自己的所有行为,做些喜欢的事情,而不受家庭的干扰。以前是这样的想法,现在这个好处对于我目前的处境尤为重要。 教室里热热闹闹的,其乐融融,时间并不算晚。 突然教室的前门被推开,姚书婷一脸慌张地闯了进来。我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白杨,我家可能来了一个骗子。”书婷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紧张得有些磕巴。 “喘口气。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我安慰着她。 其他同学听到了书婷的话,又看到她困惑狼狈的样子,也都迅速围了过来。果不其然,书婷说下午回家后,见到父亲正和一位面生的年轻人说着话儿,随即想到了我的提醒,偷偷地听了一会也没听出所以然来,越想越怕,找了个借口就跑出来了。大家开始议论,你一言我一语帮着出主意。 书婷目光中透着一丝惊恐望着我,“你当初和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那个人是骗子吗?” 我不敢回答。一个原因是,这事件在我实现穿越之前确实曾经发生过,许多重要事件都在重演,这次的事件大概率也会发生,不过难免产生变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也不敢当着这些同学的面,明目张胆地承认我真的会预测未来。见书婷问起了这个问题,天宇、赵凯、小清、嫣然、依依把眼睛都盯向了我,急切地等待着我的答复。 我略一迟疑,扫了大家一眼,说道,“我也就是听到些传闻,前不久在西塔那一带听说发生过这种事儿。因为那里离书婷家比较近嘛,所以我才提醒她的,其他的我也不清楚,大家看看帮着分析分析吧,想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如果不是我听到的那个情况当然最好了。” 大家也许认为我会有惊人之语,没想到不过是之前听来的小道消息,显得有些失望,开始继续研究应对之策,只有依依望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海波主张,班里的男生组织起来,这就出发直奔书婷家,当面质问那个陌生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说清楚还则罢了,说不明白直接扭送派出所;小清主张,应该通知班主任,借助学校的力量比较稳妥;一鸣主张,先打个电话向书婷的父亲了解情况,再做下步打算。其他同学也七嘴八舌,分别发表意见。天宇最后发言说,目前情况不明,是非不清,还不应先做任何决定,以免打草惊蛇。可以先按一鸣的说法,由书婷先悄悄联系家里人摸清情况。不过,要告诉家里人也做好保密工作,不能让那个陌生人有所警觉。如果探听出来真是坏人,再按小清的意见来,与校方取得联系。之后,按海波的办法,把班里的男生组织起来,一起去抓坏蛋。接着,大家围在一起,按着这个思路设计行动方案,分别展开行动。 书婷随着小清、嫣然下楼去了,去找电话。海波和老大天宇还在争执行动中需要考虑的一些细节,大家都很亢奋。看到这个场面,我的内心也很激动,晓得这是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要为班里的同学出一回力。无论如何,我对姚书婷的提醒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在设计行动方案的时候,我没有插言,心想之前那次行动,天宇考虑得非常周到,这次还是由其主导吧,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干预。我正聚精会神听着大家的争论,忽然感到衣襟被轻轻牵动了一下,扭头一看,见是依依。 依依示意我到一边问话。我悄悄从人群里撤了出来,随她走到一旁的座位坐下。 依依直视着我的眼睛问道,“白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书婷家发生的事情?” 我挠了挠头,深吸了一口气,不打算承认。 依依见我没有回应,继续说,“我是这样想的啊,你之前猜测了许多事儿都挺准的,这也没什么。不过,这次不一样。我注意你好几次提醒书婷了,当时只是觉得奇怪——就算你听说了她家那边儿有这种事儿发生,也不会这样反复提醒吧。还有,你听说了那个消息,那之后骗子应该是被抓了吧,他这么快就出来了?再有,那骗子是不是有点儿傻呀,被抓了一次,还去那里骗人,等着继续挨抓啊。白杨,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了依依的这么一番逻辑严密的分析,我佩服的是五体投地,复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对她说道,“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你能保密吗?”依依也是一怔,肃颜道,“你说吧。” 正文 十七 说出真象 , “我确实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我低语道。 听了我的话,依依被惊得呆了一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摇着头,不肯相信。我盯着她的眼睛,对着她点了点头,确认事实如此。 “那么,你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猜她指的是我对未来事物的描绘,以及对学校里所发生的这些事件的预测,便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哦——”她缓缓吁出一口气来,压在心中的疑虑似乎也随着捎带出一些,好受了一点儿。 我向旁边热烈讨论的人群望过去,见没有人关注这里,便低声继续说道,“依依,你有什么想问的,我可以慢慢解释。不过,现在有点不太方便,以后——” “嗯,我明白。那明天书婷的事儿处理完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做了承诺。 在识别姚书婷家陌生人的骗子身份后,第二天清晨,同学们依计行事,将那个冒充公安的坏家伙诱到学校进行抓捕。 昔日情景再现,到学校接书婷的骗子被我们哥几个堵在小河沿水泄不通的早市中,一顿拳打脚踢后扭送到学校保卫科,随后被送到了属地派出所。 由于我的预先提醒,书婷的及时警觉,同学们的齐心协力,“假便衣行骗事件”结局圆满,坏人被抓,书婷家未受到丝毫损害。事后,雪冰跑到我身边夸我料事如神,书婷消除戒备,对我表示了谢意。待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重又认认真真回顾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发现除了初始阶段,与曾经的那个略有差异外,其他进程几无二致。这个结果虽然不出所料,却还是让我感到有些愕然,在脑海中进一步强化加深了穿越之初得到的那个认识——即使重新来过,周边事物的发展终究不会缘于我个人愿望而有多大的变化。转而又想到,那依依呢? 由于这次事件,小清筹划的交谊舞活动延迟。赵凯、海波那几位篮球先生与年轻老师约战的计划却未受影响,开始着手准备比赛。雪冰新近增加了吹笛儿的爱好,不过并未因此耽误篮球训练。我也曾弄过竹,现如今这爱好却不比从前,偶尔无聊时才会抢过竹笛儿来两下,惹得雪冰一脸惊奇。那个学国画儿的兴趣小组,我没有参加,知道依依不感兴趣儿。当然,也是因为提前知晓依依进了读书小组,这次我抢先报了名。 平时上午课程满满,下午又是各种活动,同学们都是集体参与,我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履行对依依的承诺。不过参加集体活动时,我并没有从依依那里感受到任何急于了解情况的暗示,她一如往常态度娴雅、落落大方。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周末,大扫除后,走读的、住宿的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校园。我见依依没走,捧着本书在看,就也不急于离开教室——反正我也是无家可归。 渐渐地人越来越少,最后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静悄悄的。这场景似曾相识,眼前有些恍惚,心开始怦怦乱跳,不知晓是否前世因果轮回。空气中隐隐又起了波动,教室里的桌椅、前面暗绿色的黑板、棚顶的吊灯都似在这波动里有融化的迹象,令我大惊,勉勉强强敛住心神,不敢再生幻想,脑子慢慢冷静下来,那波动才又缓缓归于寂寞。此时已是心如皎月、襟怀坦白,只依稀企盼着那份单纯的美好。 “依依,你不会是在等我吧?”我半开着玩笑。依依闻言抬起了头微笑着对我说,“你说呢?” 我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依依对面坐了下来,近距离细细地端详着她。这么近的距离,单独与依依坐在一起,在我的回忆中仅有不多的那么几次,印象最深的那次还是坐在春游的大巴上,是个巧合,一路上我们也没有过任何语言上的交流。那次出发的早,路途颠簸,依依很快便睡熟了,轻轻地依在我的身畔。我不忍惊动她,佯装瞌睡伏在前排椅背上,一任她枕着我的肩膀,直到悠悠醒来…… 望着眼前的依依,那曾经阅读过的文学作品中一段描写女子的文字,隐隐浮现于脑迹,“她,面容清丽、气度优雅,似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樱……”依依把手中的书推到一旁,用书签夹好,单手托起腮来,抬头望着我,等待我的解说。 “那好吧,你想从哪儿听起?” “就从穿越说起吧。” 依着依依的意思,我从穿越前的那刻开始说起,详细地介绍了穿越前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和感受,讲了如何想办法尽快融入现在这个环境,讲到刚刚穿越过来遇到的困境,以及如何冥思苦想一一地解决这些难题,还讲到了试图去做的一些改变。 “和我说说那个未来的世界吧。”依依好奇地盯住我,眼睛里闪烁着只有探寻到宝藏才会有的那种兴奋的光芒。 “那时,我们的航天器登上了月球,科考用的无人潜艇已经可以到达万米海沟的底部……” 我告诉依依,那个时候,沈阳浑河成了城区内河直贯东西,两岸高楼鳞次栉比;也有了城市轻轨和地铁,交通网络四通八达。我和她讲,到了那个时候,科技发展使普通百姓的生活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又讲到了高铁的发展,讲到了互联网给人们日常生活带来的极大便利。依依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会对感兴趣的话题问上一问。 “在那边你是做什么的?”依依突然问道。 “搞建筑装潢设计,我是个设计师。” 见依依眼里流露出迷惑的神情,我对“建筑装潢设计”的概念又进一步做了详细的解释。告诉她这项工作其实就是对建筑物的内外空间环境进行设计,最大程度去满足人们在精神层面的需求,使建筑空间在具备舒适宜人的实用功能基础上,实现令人赏心悦目的视觉效果。当然,在设计的过程中需要考虑到空间的合理化、色彩对视觉的影响,以及与周围自然环境的协调、光线的运用等等,最终将设计理念通过装潢成果体现出来。最后,我对依依说道,“搞设计和美术有关,我一直都喜欢美术这你应该知道了。我的工作嘛,也就是画画设计图、跑跑工地。” “这么说,你改行了?” “是,毕业后没多久就改了。”我说。 “那也不错啊——你画画儿一直挺好的。”依依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嗯。”不知道该如何把话儿接下去,我应了一声,等待依依的继续追问。 “那——我们这些同学在那个时候都做什么呢?” “天机不可泄露。”我笑了。 “我做什么总可以告诉我吧?”依依对未来的自己同样充满了好奇。 “自然是老师了,一个很好的老师。”我回答她,心里默默想到,如果当初继续留在沈阳当老师,我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呢?唉,也许是我把自己搞丢了。 “以前的你,现在这个时候是什么样儿呢?”问了这句话之后,依依歪着脑袋凭空遐想,看情形在她的脑海里,大约已经对我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你是说外貌?就是这个样子。和你说的那些东西嘛,当时我可不清楚,”我刻意隐瞒了从前那个羞涩少年的形象,“我们也算是好朋吧,当时——”说了这话,自己都觉得脸皮儿发烫。 接着聊了些对我来讲轻松的话题。依依了解到目前我无家可归的现状表示出极大的同情,担忧地问我今后有何打算。我对她说,“顺其自然吧,何况还有你这个朋友呢,你会帮助我吧?” 天光渐暗,我劝依依早些回家,依依说第二天早晨才走。不过又说,还是把许多话题放到以后慢慢聊才有趣。依依离开了,带着意犹未尽的小遗憾和秘密共有者的小欢喜。 其实,最高兴的还是我——在这个世界里有了一个知音。 正文 十八 我的美术爱好 , 应了我的预言,这两天进行的篮球比赛,我们还是以微弱比分败给了教师联队,比分与我记忆中的那次惊人地相似,尽管我在这次比赛中分外出力。依依随小清一起在现场为我们摇旗呐喊,一直坚持到最后。比赛结束后回教室的路上,做为组织者的赵凯,还酸着脸没好气地埋怨我无敌乌鸦嘴,海波一旁添油加醋,我也很丧气,觉得好像这次比赛在最后关头没能够扭转乾坤与自己有莫大的干系,还是林健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咧着嘴笑了笑,让我心里稍稍好受一些。我们班这些兄弟秉性各异,却十分和气。天宇成熟稳重,一鸣乐天健谈,林健宽和懒散,赵凯活泼外向,雪冰内敛执拗、海波自负豪爽,但大家都具有心地善良的品性和积极向上的精神。大家各有各的爱好,但关乎集体荣誉,谁都不肯去拖班级的后腿。 说到兴趣爱好,我有过一番认真的思考,认为未来时光里一度那么喜欢k歌、涂鸦、堆砌文字,完全是得益于早先师校里践行的素质教育理念。是当年多姿多彩的课外生活,彻底释放了我追求自由浪漫的天性,使我对身边所有可以提升自我的事物都萌生了兴趣。在所有的兴趣里,最中意的还是绘画,更缘于对这份爱好的执着,使我最终走上了与绘画有关的职业道路。源于对绘画的兴趣,连带着重返校园后对学校美术组里那些教师的兴趣也浓厚起来。 美术组里教学生书法绘画的老师共有八位,分别姓金、石、倪、尹、葛、尤、钱、邱。为了记忆方便,我以谐音形式把这些姓氏连缀成“金石泥印,各有千秋”八个字。倪老师教我们书法,写的一手好魏碑。石老师教我们的美术课。由于我们班不是美术专业,所以课堂上,石老师对各种绘画知识的介绍都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尹老师是画国画儿的,在兴趣小组里我观摩过他挥毫泼墨,但他没有给我们班上过课,我曾见过他不厌其烦地教那些美术班里不爱学画的学生如何裱糊宣纸。邱老师代过我们班的课,听传闻他常替电影院绘制宣传海报,那次代课,他用毛笔速写人物的高超技法惊艳了我们的课堂。那个钱老师我没见过他画画儿,倒是听他吹的一手好笛子,笛声悠扬。也是受此诱惑,雪冰才着了魔。 在校园里,从这些美术老师那里偷艺是我眼前最大的乐趣。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教书法的倪老师在堆制泥塑半身像,令我大感意外,感慨师校里卧虎藏龙,到处都是《天龙八部》里的扫地僧,很想找个机会向他请教请教雕塑的心得。 还有邱老师的海报,我也想亲眼见识见识。我还常往美术班里混,知道近旁艺师学美术的也常来这里交流。说来有趣,这帮家伙近段时间,私下里研究的课题是如何仿制公交月卡以及食堂里的饭票,大概这是超级写实主义流派作品最现实的用处了。穿越前的那个时候,我还真不晓得他们在《伯纳德行动》电影出来之前,就已经有了伪炒大师的这般作为。 我的水准在学美术的那堆家伙里不曾显露山水,在自己的班级里却备受推崇。好些同学都把自己的画作送我做最后的加工修饰,我却之不恭来者不拒。大家从不在意我在他们的作品上肆意涂抹,不在意我的添枝加叶,对我信任备至。甚而,班里的宣传委员程敏也来鞭策我,要发挥好自己的长处,多为班级出些力气,没事儿的时候想着帮忙画画板报。《方世玉》里雷老虎以德服人,《论语·颜渊》曾子曰以文会友,我小白杨以诚相待、成人之美。当然此“美”非成全美事之“美”,而是成就他人作品之“美”。 这不,美术课后,我又收到了一撂产品加工的订单,有小清的,还有佳音和叶青的,依依也让我再帮着她描上两笔。不过,我的几位兄弟都很有志气,坚持自己能做的事情决不求人,赵凯隔着两趟桌子在那边大声安慰我,“看把你能的。”为了表示对他的谢意,我特意挺直了胸脯,神气十足地晃了晃脑壳儿。 在小清的画作完成之后,我脑中灵光一现,以小清为模特,运用画上的几种主要色彩,在图案旁边随手绘制了一个服装搭配的小样,艳丽的色彩很适合小清张扬的个性,感觉还算满意。正细细端详是否有可改进之处,小清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哎哟,你这捉什么妖儿呢?”我被吓了一跳,连忙挤出笑容对她道歉,“走神了,走神了。要不我再帮你重来一张。” “那——这个可惜了,挺好看的,这个上面的小人怎么像我,衣服搭配不错呀。”小清捧着自己的那幅画儿,重又细细端详起来。 “是吗?我看看。”依依也靠了过来。 “我忘了这是你的作业。”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要把这画扔到一边,准备再找画纸重新返工,依依把这张画纸接了过去,“嗯,是挺好的。白杨,你为我也画一个呗。”得,这定单还未完成,又多了一项临时任务,不过请求来自依依,心中很是满足。 “好的,小事儿一桩儿。”我痛快应了下来。 重新替小清做了一幅画,接着为依依绘制服装设计图。这种服装设计的绘制比较简单,先速写一个模特的动感形象,找准人体比例,根据创意绘制服装,再搭配好色彩。很快,这个时装小样儿就完成了。为依依画的,自然是以依依为模特。依依的模样,悠悠岁月里多次默写过,现在是信手拈来。我为依依绘制了挽起的发髻,几缕发丝轻柔拂面,上半身乳白色宽松的卫衣,下半身浅灰色的紧身休闲裤,肩上斜挎了个精致的小背包,一个青春靓丽的形象立刻跃然纸上,前前后后没超过半个时辰。 “太好了,太好了——”依依满意地拍着手,“准备照这个样子买套衣服了。” “我这个也不错,白杨,这画儿我留下了。”小清把我就要当作“残次品”扔掉的画稿牢牢地抓在手里,一边端详一边点着头,“我也准备照这个样子打扮打扮。没想到小白杨还有这一手。” 自此,在班级里我又多了一项义务,替那些爱打扮的女同学们设计她们喜欢的服装样式,画些小图,并对如何更好地搭配穿着提供些参考。 同样得益于专业水准,很快在五爱街那边通过石磊替我寻到了新的业务——为他市场上的朋友们制作一些宣传版画。这项工作虽然占去了我大量的自由活动时间,却使我在其他时间里获得了更多的自由。从此,不必每个周日再起大早,到市场里随着其他卖家此起彼伏地吆喝;不必小心翼翼地去揣摩买家的心思,绞尽脑汁地做好“上帝”们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在石磊的帮助下,我的这些特长迅速在他的那个圈子里攒到了一些小小的名气,赢得了更多创造财富的机会,并依此实现了最初级的财务自由。我可以开始任性地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了。每每想到此处,我的脑海深处都会出现一个小小的舞台,有个身着正装的小人儿,正精神焕发地立在那里,一束雪亮的光柱投射到他的身上,只见他握紧了双拳仰头高呼,“我小白杨终于有钱了——” 与依依的交往和与其他女生的交往一样,很舒适顺畅,没有太多的顾忌,因为多数情况下大家总在一起活动。心理常识告诉我一个道理,过于专注某一事物并不是处理这个问题的有效方式,总会适得其反。就像我们刚学会骑脚踏车,眼睛盯着前方的东西担心会撞上,结果就真的迎头撞上去了。这就是心理学上有名的“瓦伦达效应”。我把这份关注保护得很好,深深地隐藏在心底,不为依依增加一丝负担,却使其独享共有秘密的快乐。我继续预测未来,有时以心理预测的名义告诉大家一些近期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有时也有意半真半假地开些玩笑,时间久了,大家对我的预言也就不以为意了,只有依依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正文 十九 中街购物 , 又快到周末了,雪冰约我去中街买笛膜。听到他的提议,我心中犯起了嘀咕,这些本应印象深刻的事情怎么在记忆中竟也模糊起来。之前的那次,他约我去的是太原街还是中街呢?我不敢确定。脑海中的画面,反复出现的只是在人群中穿梭,走过了许多的店铺,却辨别不清周边的标志。我怀疑,或许是记忆出了差错,或许是穿越造成的影响。或许,所有事物根本就在一个固定的模式里运转着,却有几种可变的方式选择,就像是你计划从某处出发去一个目的地,尽管行进过程中选择了不同的路径,但最终还是到达了那个预定的终点。不过谁知道呢?也许,这一次不会有记忆中出糗的经历呢。 祸福有命,我决定冒险随雪冰走一遭。周日的清晨,在学校附近早点摊子胡乱吃了点东西,就按约定直奔中街。这次没想买绘画用的纸笔,也没有买支竹笛的打算,不过是想去看看能不能弄到一把称手的十孔口琴。 我喜欢吹口琴,开始是吹复音口琴。只是做设计师在异乡漂泊的日子里,渐渐对它的音色失去了兴致,却对布鲁斯口琴音乐着了魔,后来几乎达到了痴迷的程度。所以寝室柜子里虽然已经有了一把复音口琴,但穿越过来之后,我基本没怎么碰过。布鲁斯口琴,有十个孔,因此也被称为十孔口琴,很适合吹奏蓝调、民谣和乡村音乐,音色优美中透着点忧郁。穿越前,在孤独的时候、悲伤以及快乐的时候,我都会用我的那把十孔口琴抚慰我寂寞的灵魂。 到了中街远远地看到了等在鼓楼商店处的雪冰,这小伙子今天神采飞扬,根根头发精神抖擞,脸上挂着笑,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美事,见到我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才来呀?” “这还算晚吗?”我学着电影里带头大哥的样子,狠狠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头。 专业使然,我对建筑式样和外观比较关注。因此,对沈阳中街建筑群曾专门在网络上搜索过有关资料。中街始建于1625年,是几与北京王府井、上海南京路齐名的中国著名商业街之一。眼前的这个中街,商业建筑基本上还保留着民国初期的风格,可以看到许多传统建筑的青砖碧瓦与飞檐翘角,也可以看到欧式建筑精美的雕饰和豪华的石柱拱门。正阳街与中街路口是鼓楼服装商店,过了路口,依然是各色老店林林总总,使人眼花缭乱,经过的门点儿我只依稀记住了生生照像馆、天益堂大药房,还有紧挨着东方百货的内金生鞋店。街上的行人乌乌泱泱,走路的、骑车的混在马路中央机动车道上穿行。街上的轿车并不多,骑车的人可是不少,能看到未来那个世界早已消失了的环路无轨电车,挂着辫子正慢慢悠悠从街心驶过。 连着走了许多店铺,终于买到了令雪冰满意的笛膜。雪冰又继续陪着我看口琴。玻璃柜台里各式各样的口琴应有尽有,最常见的是各种调式的复音口琴,也有重音口琴、半音阶口琴。我中意的十孔口琴,或者称为蓝调口琴,亦或者谓之布鲁斯口琴的却很少见,逛了许久才在一家不显眼的小店铺里发现它的踪迹。我偷偷扫了一眼里面的价签,倒吸一口冷气,“嘶——一百多呢!” 即使已经慢慢适应了当前物价的我,也不由被这个价格惊得心头为之一颤,匆忙看了眼身旁的雪冰,见他并未注意到我的失态,才装作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望向旁的乐器。“不能当着雪冰的面买这只德国产的和莱golden melody,他会被吓到的。”我心里暗想。 从店里出来,雪冰准备往家返,我找个借口留了下来,心里打定了主意,这只c调的golden melody——“金色的旋律”,是我小白杨的了。 买下了这只心爱的口琴,从店铺里出来准备打辆车回校,又想到了那次偶遇,心有凄凄然。 随着中街涌动喧闹的人流往前慢慢地走,脚下突然莫名其妙一个趔趄。心中哀叹,不知是不是《西游记》里哪个被美猴王金箍棒吓破了胆的土地老儿,这时缓过神儿来和我闹起了玩笑。是的,我又一次狠狠摔了一个大跟头。 我坐在地上紧皱眉头,咬紧牙关,揉着痛处,心里对那个本不存在的家伙的所有长辈们挨个问候了一遍。一位拉着孩子从我身边刚刚经过的年轻妈妈见状,立即转回头,俯下身子,把嘴里含着棒棒糖正蹦蹦跳跳往前窜的小朋友一把搂进怀里,以我为反面教材郑重其事教育道,“宝宝儿,看,大哥哥走道儿不好好看路,摔了个大屁墩儿,你看他多疼啊。你走道还乱跑不?”另有说风凉话儿的,“大白天平地摔跟头,呵呵——” 哼,命中注定是躲不过这个跟头了!我开始向四处张望,心怀鬼胎,该不会那么巧吧? “白杨——”依依和明菲迎面走了过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坐在地上彻底放弃了与命运的抗争。我被依依和明菲搀了起来,扶到一边,这才唠起她俩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还不是照你画的那个图来找衣服。”依依的回答让我感到稍稍有些意外,没想到当时说的话儿竟当了真。 “找到了吗?”我问。 “我俩把街逛了个遍儿,依依总算是没白来。”明菲说道。 “看——”依依随手打开了拎着的牛皮纸包装袋,递到我的眼前。颜色稍有出入,但风格应该差不太多。 “那你的头发也打算按那个做一下吗?”我笑了,感到被撞的地方似乎不那么痛了。 正文 二十 关于文学 , 从中街回到宿舍,一边吹着口琴,一边想着与依依的过往,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吹得也累了,疲倦地躺在硬板床上,口琴扔在了一旁,肚腹感觉有些空落,却不想起来。 天光渐渐褪去颜色,寝室陷入黑暗中,窗外的星空沉静而悠远——夜里竟是那么孤独。眼皮有些发沉,不过脑子还算清醒,黑暗里我把手臂枕在脑后,仰面望着棚顶那只同我一样孤单的灯管静静地发呆。 依依出场了,似《围城》里甜美可爱的唐小姐,我便是那方鸿渐,一颗心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便彻底沦陷了,只想着无时无刻不看到她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听到她的声音。又记起了那个曾经腼腆内向的少年,无数次在梦境中编织着与伊人红尘烟雨、携手相依的场景;记起无数个这样孤独的夜晚,催眠似地安慰着自己,将来总会有那么一个恰当的时间,能够鼓足勇气向对方坦白心迹。脑海中,日间与依依偶遇的画面竟似梦境般地虚幻起来…… 时间不再是一条线,而成了一张网,世间的一切都在这张密织的网中起起伏伏。忽而,见到自己化身西楚霸王项羽,兵败乌江水畔,提着那天子剑,单膝跪于虞姬面前,双目深情凝望,生死别离,情难割舍:“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忽尔,又化身为明皇李隆基,为那玉环填词谱曲《霓裳羽衣》,看那玉奴为我翩翩起舞,“回眸一笑兮百媚生,云鬓花颜兮金步摇。”忽尔,又忆起那武侠小说中的翩翩少年和青衣少女,骑着两匹骏马,一白一黑,一前一后,在山谷里的马道上向前飞驰。 山谷里草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不多时后面的少年便越过了骑白马的青衣女子,拨转马头将其逼停,“青衣,是我,你不记得了吗?”少年气息急促,凝视着朝思暮想的那位女子,大声说道,“我走遍了天涯海角啊,总算寻到了你的踪迹,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少女蒙着的面纱,被林中的轻风拂起,露出了她那清丽圆润的下颌,她耳鬓的发丝也柔柔地随着风儿浮动。少女目光严峻,似嗔似怒,冷笑不语。 “是我啊,青衣——我是——” 身姿曼妙的少女,眼里透着寒光,翻手从背后抽出一柄如雪长剑,对着少年的心窝斜斜递了过去。 “啊——” 我被这突然刺来的一剑惊得从梦中醒来,出了一身冷汗,潜意识里仍不愿彻底脱离梦境中的缠绵,迷迷糊糊继续回味着虞姬、玉奴与青衣少女,思索着时空交错中的依依,似真亦幻、如梦如痴,竟有些分辨不清,恍如今生来世,反反复复已度过了无数次轮回…… 黑夜过去了,明亮的日光射入眼帘,美好的一天又重新开始了。 文选课,高老庄在提问叶青。我们都知道老庄有些小坏,要是他的大眼珠子盯住了你,嘴角再那么突然向上一翘,准保就是又想出了什么整治你的法子。他经常会突然提问那些精神溜号的学生。因为我们都喜欢在他的课上看小说,男生看金庸、女生看琼瑶,免不了就要有此一劫。我当然也被老庄收拾过,不过印象中依依好像是没有。这次叶青被提问,我猜测准是被老庄发现了什么。只见叶青身体立得板直,双目直视对方,口中对答如流,意外优异的表现惊得老庄哑口无言。答完了提问,叶青还冲着老庄微微一笑,好像在说,“你的那点心思我早瞧出来了。哼,想搞突然袭击吗,这回又失算了吧。” 高老庄,皮肤黝黑,眼睛又大又亮,有一口可以做洁齿广告那么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真实的姓名唤做高树祥,正是因为喜欢调理学生才被大家戏称为“老庄”,实际上是“老装”的谐音。 老庄课讲得不错,还会弹一手好吉他。据说他是从东北师大出来的高材生。有好事的同学了解到他的一些事迹,说高老师家在锦州,念中学时就有报考重点院校的理想。可是在一次模拟中,他的英语成绩只拿到了26分。这件事对他触动不小,于是开始发奋图强,历时一年埋头苦读,考进了理想的大学。因此,大家私下里都很佩服他。有些喜欢他的女生,还悄悄地把他比做琼瑶剧里那位人见人爱的台湾男演员秦汉,觉得他虽然长得黑些,但还算帅气,又有些小才气,总之评价颇高。 他的这些经历还是在这次穿越后,我才有所了解。说起来,高老庄对我文学修养的提高影响很大。他教过我们如何搞创作。记忆里也是从那次课起,我开始琢磨小说的结构和写作手法,并尝试着去写些文字。 老庄从叶青身边转到我的旁边,把我扣在桌角的小说翻过来,斜了一眼,嘴里嘀咕,“钱钟书的《围城》啊,不错,可以看看——”然后又踱到书婷的身边,用食指关节使劲敲着桌子,大声说,“到站了啊——”书婷睡得正香,美梦中如遇雷击,惊得从椅子直蹦了起来,慌乱中双手分开额前凌乱的长发,望着老庄一脸茫然。老庄显然也被书婷的举动吓得够呛,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又如不倒翁般迅速摇回了身躯,惹得全班学生哄堂大笑。 课后,我验证叶青是不是没听讲,偷偷看小说,她嘿嘿一笑点头承认。说前几次也是在老庄的课上看琼瑶,感觉老庄早发现了,却装作没看见,先是不声不响不理会,快下课了才突然要检查笔记,好在自己有警觉,在他检查前早补全了。这次也是,防着他这招儿呢,临下课提前个把分钟就把黑板上的内容记了个八九不离,又没被他抓住。叶青得意地说,“看他那吃惊的样子,感觉倍儿爽!”班副小清一边帮书婷打理乱发,一边在旁附和,说自己上课也总是溜号,不过有次文选课为了完成作业,写了一篇小说《长发风波》,许是得到老庄认可,从那之后就没有再挨过他的收拾。 “你在看什么书,噢,《围城》——是武侠吗?”海波过来搬弄老庄翻过的那本书。 “是讽刺小说。”我应着,心里想说了你也不会感兴趣。果然这位把书翻开几页扫了两眼,又撇回原处,不以为然道,“那有什么意思。” 旁边书婷眯着眼睛,仰着脑壳儿,头发被小清握在手中编织梳理,舒服得像一只会享受的大懒猫。听到我们的对话,她一边抱着双臂晃着身子,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呜——《围城》嘛,我听过,还没有看过——现在刚看完《一颗红豆》,准备看《月朦胧鸟朦胧》了。” “太巧了,我也在看《围城》,里面的语言挺风趣儿的,描写也别致。我喜欢里面的唐晓芙。”依依说道,看得出有同道中人的惊喜。 “我也喜欢唐小芙。你觉得方鸿渐怎么样?”我想听听依依对方鸿渐与唐小芙爱情的看法,因为自己始终对方唐没有结果的爱情感到遗憾与惋惜,总想着两人要是有个完美的结局,那该多好。 “不喜欢,喜欢赵辛楣,”依依说道,“他的性子才更男人,敢爱敢恨有同情心,做事果断。” “噢——”我心里虽然赞同她的分析,却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读书小组正好要让大家介绍自己喜欢的书,也可以谈谈读后感,你准备了吗?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讨论讨论这本《围城》。”依依提议。 “好是好,不过现在可没时间,要不,下午吧。” 正文 二十一 采集标本 , 下午,大家按于林的要求收集植物标本,我们几个男生带着几个女生准备翻墙进小河沿,到那里去找。我心里惦记着聊《围城》的事儿,约了依依一同前往,依依又拉了明菲。一群人各自准备了些纸袋、小本子、小剪刀做为简易的采集工具,就呼呼啦啦地出发了。人多显眼,狡猾地分成两拨。老大周天宇领着赵凯、雪冰,带着夏若欣和佳音;我这一队是一鸣、林健、海波,带着小清、依依和明菲。 小河沿这围墙,我们已不是头一次跳了,轻车熟路。由于地势的原因,这围墙从外面看并不算高,里侧地面要更深一些,还长着厚厚的青草,所以从外面翻墙难度不算大,跳进去也没什么危险。老大那一队提前了些时间,早进去了。我们这边才从校门出来。 却说于林,他是我们入师校的第一任班主任,同时教我们生物这门课。这学期教植物学,下学期还有动物学的课程。于林对他教授的课程很上心,非常重视学以致用,并身体力行地培育出了蘑菇,还准备将实验成果尽快转化为产品或者是商品,积极践行科学即是生产力的理念。可是大部分同学更喜欢研究花花草草,对种蘑菇不那么感兴趣。 关于蘑菇,确切地说它即不是植物,也不算动物,属于真菌类。后来从师校毕业多年之后,我才总算弄明白了菌类与动植物间的关系。在生态系统中,植物扮演的是生产者的角色,就像农民种粮食;动物一般扮演消费者,算是饕餮食客;而真菌扮演的则是分解者,就是处理废物和垃圾的。植物具有叶绿素,通过光合作用,利用光能将自然界中的无机物——二氧化碳,转化为自身可以利用的有机物——糖类;动物一般不能直接将无机物转化为有机物,而是要通过摄取植物来获取营养物质,维持自身机体的需求;真菌则作为分解者去分解那些死亡了的动植物遗体,使整个生态系统不至于崩溃。三者可以说缺一不可,他们完成了生态系统的物质转换和能量流动。又联想到我们这一生,从呱呱落地起开始做动物,不事生产,都是那饕餮食客。等到走出校园进入社会,却变成了植物,倾力奉献出一生,直到最后的时刻。那时,会不会也将面临被消解的命运,被尘世抹去记忆,不留一丝痕迹?亦或是实现物质转换和能量流动,在某种意义上得到了永生…… 言归正传,现在是因为于林刚刚讲完植物叶形和叶序的概念,让我们自己利用课余时间,去采集些不同的叶子制作标本,以便加深理解和记忆。大家对于林的课程兴趣不浓,但是对采集标本这项活动却欢欣踊跃。 时值暮春,夏节将至。北方春天的腰肢舒展得意犹未尽,风里还夹些许凉意,不过各种植物已是生机勃勃、绿意盎然。我们沿着围墙选了一外较僻静的位置,入园前大家鬼鬼祟祟,像极了“鼓上蚤”,待入了园,脚落了地那颗心也就随着落了底儿。进入公园腹地心情都变得轻松起来,好像脱离束缚放飞天际的一大丛气球扶摇直上,大家嘻嘻哈哈开起了玩笑。 “男生翻墙属一鸣最帅,两手一撑,人就没影儿了。”小清揶揄道。 “谁想到你这么笨啊,翻个墙头还那么费劲儿,我不是在这边接着你了嘛——得减肥了啊。”一鸣脸皮挺厚,嘿嘿地乐。 “夸夸我的身手吧。”海波笑呵呵地望着小清,眼里满怀期待。 “壁虎上墙。”小清给了四字评语。 “那叫‘壁虎游墙功’,不过也差不多了。”海波沾沾自喜。 “还壁虎游墙,我看你那是壁虎爬墙——不,是壁虎趴墙!”一鸣补了一刀,林健咯咯咯一旁轻笑,小清起哄,大家都笑。 笑过之后,同学们漫步植物王国,开始依照课堂上得来的知识细心辩认,精心采集各种形状的植物叶子——心形的,楔形的,倒卵形的;还按照叶序的种类收集对生的、互生的、轮生的叶片,各种类型的,采集了不少,能叫上名字的却是不多。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围城》的事,胡乱摘了些叶子塞到了纸袋里,就开始研究如何创造合适的谈话机会。从中街回来,经过一夜的胡思乱想,心里不踏实,总有黄粱一梦、转眼成空的思虑。偷眼望依依,依然那么纯净美好,却担心合上眼这一切便消失不见——也许这便是某种预兆吧,想到这里,心里隐隐地有些痛。 与依依单独约会的想法刚从脑海里蹦出来,心脏突然一紧,似乎霎那间停止了跳动,接着便是一阵慌乱,胸腔里竟似有怪兽头抵足踏砰砰乱撞,洒脱飘逸的形象我是装不下去了,脸颊开始发烧,手心开始冒汗,多年前记忆里的感觉重新回到了身上。 我强作镇静,靠近依依,轻轻地说,“叶子——叶子,摘够了吗?” “差不多了,摘了不少。”依依随口应道。 我试探地问道,“那我们就休息一会儿。正好上午《围城》还没聊完,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小清、一鸣不远处一边采摘树叶,一边说说笑笑,欢快的声音不断传来。其他同学也都散开来作业,被依依拽来的明菲正和先前汇合的老大天宇学习辨认叶形。 正文 二十二 杨柳和依依 , “行啊。”依依表示同意,停止采摘。 “那——找个地方,歇一会儿?”我轻声征询依依的意见,不敢确定这惶惑的声音是否出自于自己的喉咙间。 “好啊。这地方——”依依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安,只是看了看眼前的小径和露出土皮的草坪,略一迟疑,又四下里望了望,对我说道,“那边有好些大石头,可以去那儿休息。” 纸袋里那本八开大、厚重的植物学教材的意义,开始在我手中崭露头角并发扬光大。我意识到,这本教材不但已经实现了人类学意义上对知识文明的传导作用,又将充分发挥出物理学意义上对寒冷潮湿的隔离作用。依依没有坚持过我的执拗,把这本凝聚着人类智慧的精神财富接到了手中,从她脸上的微笑里,我得到了所有的回报。 依依这地方选得好,几块石头体积都很大,顶部平整干净,很适合休息,也许早被那些游园的客人多次享用过。石头下面是丛丛软软的细草,绿得可爱,一些白的、黄的、紫的野花星星点点羞羞地躲在里面。抬头向西南方望去,透过树梢可见不远处那座巍峨耸立的水塔,天边正有几只野鸭慢悠悠飞过。 “上午说到了唐晓芙、方鸿渐和赵辛楣,你有什么见解。”我准备以守为攻,也为了压制住心底的慌乱。 “还是你先说吧。”依依倒是不客气,完全不想掩饰眼中的挑衅意味。 “那我就说说。”我语气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娓娓道来对这部作品的认识,也搬来了从未来互联网那里查阅到的,刻入记忆中的一些解析。总之认为最吸引自己的,是小说中方鸿渐与唐晓芙的“纯情之恋”以及方鸿渐与赵辛楣的“纯净友谊”。觉得方赵之间的友谊极其难得,而方唐之间的爱情令人唏嘘。这份美好的爱情和友谊,正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是《围城》这本书中不可多得的,对于人性中善的一面的表现,也是《围城》中难得的人性的亮点。听了我的一番解说,依依脸上的笑意更加柔和,两手微合轻轻地拍着。 依依也说了她对《围城》的理解,说到了感兴趣的语言文字。说到了好几处搞笑的片段和精彩的情节描写,谈到了苏文纨和曹元朗,当谈及曹元朗那句“圆满肥白的孕妇肚子颤巍巍贴在天上”的诗句时,我们都忍不住会心地笑了。依依虽然认可赵辛楣的男子气概,却也承认,方鸿渐就像一无用处的贾宝玉是《红楼梦》中几乎唯一的好男人一样,也可算是《围城》中顶好的男人。我又强调了整部小说里,唐晓芙是那么的独一无二,是那么的清纯脱俗,对于渴望这份纯真与美好的方鸿渐来说,却是那么的虚无飘渺,难于企及。 我们都沉浸在回味小说的快乐之中。我心驰神往,仿佛看到那场误会之后,难过的鸿渐苦苦立于疾风骤雨中,不肯就此离去,而躲在窗后的唐晓芙也因心中之爱难以割舍,渐渐生出恻隐之心,终于心回意转,跑出房间冲入雨中……神圣的殿堂之上,鸿渐手捧鲜花站在晓芙面前,望着心爱之人那如阳光般璀璨的微笑,心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幸福。想到此,看了看眼前的依依,见她嘴角也挂着微笑,却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杨柳、依依——”有人在叫我们,无意的玩笑,窥破了我脑中所思、心中所想。我的想像被打断了,喊声来自兴奋的赵凯,“看我的标本——走了,走了——” 大家都满载而归,我的心中盛下了许多快乐,也有些许怅惘…… 这些天,空闲无聊的时间里,都有许多快乐可以慢慢地回味,就像青茶入腹,口留余香,又似曲终人散,余音袅袅,记忆的宝藏中又悄悄添入了一件绝世奇珍。 除了此件快乐之外,这一周内,可以分心的事情还发生了几件。 美术课布置了泥塑的作业。泥塑用的粘土是石老师精心准备好的。老师在课堂上介绍了粘土的制作过程,说选好了土,还要经过捶打、摔、揉,有时还要在泥土里加些棉絮、纸或蜂蜜,进一步增强土的粘性,反正比较麻烦。所以,那些枯燥的准备过程,他都已经为我们省略掉了。然后,又让我们大概了解了泥塑的制作过程,简单讲解并示范了塑形手法,最后强调“三分塑,七分彩”,要做好最后的修饰。 这项作业工程巨大,为了一件小小泥人的作品,花费了大约我一个多星期的精力。不过,可以自豪地说,我这次完成的作品与以前那个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在完成自己的小泥人后,我也帮助了其他同学;夏若欣的作品,是老大天宇帮助完成的,看得出他倾注了不少心血。 于林同意了班干部的申请,班级于周三下午组织了畅游万柳塘的活动,还划了小船,很成功。周四下午我找了个借口,又请了半天假去画宣传版画。事后,听说林健那段时间里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坏了肚子,闹了急性肠炎,上吐下泄,疼得坐都坐不住,在同学们的帮助下送去附近医院打点滴。听被篮球先生们任命为“光棍协会”会长的周萌讲,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个膀大腰圆的家伙都已经瘫成了一摊泥,竟然还有心思晕针,扭着头别着脸,呲牙咧嘴嘶嘶了半天,才被那小护士想笑不敢笑地把针头捅了进去。 正文 二十三 拜师之路 , 自从赵凯喊过我“杨柳”后,这名号就在同学中传开了。我倒无所谓,心里尚有窃喜。古诗文中“杨柳”泛指柳树。古人送行,折柳相赠,以示依依惜别之情,故常有杨柳依依之语。这喻义颇合我的心意,只捎带着依依,却不知她心中作何感想。 班副吕小清正式向全班宣布,定于周三的午后搞联谊活动。听闻这个消息让我多少感到有些意外,这又是一件与以往经历在时间上有些出入的事件。记忆中那次与交谊舞有关的联谊活动,是在期末才组织上的,因为中间出现了许多意外事件,不得不一再推延。当然,对小清的决定,篮球先生们不太积极,可也没有表示反对。于我而言,却是个机会,希望藉此弥补此前的遗憾,因此有些期待。 我兴趣多多,独不善舞。少年时不曾学会交谊舞,进入了成人社会,仍是不喜交际,每逢酒会或其他类似场合,总喜欢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自斟自酌,看似欣赏着清歌漫舞,实已神游于天际,因此至今还不会跳舞。可是这回却不一样!从本周五到下一个周三时间还长,为了实现自己与依依共舞的愿望,我决定提前做些准备工作。“豆腐卷”谢飞成,就是与我们搞联谊活动那个班级的班干部,正可谓近水楼台,就准备从他那里入手,正式拜师求艺。 周五下午回寝室一遇见“豆腐卷”,我就郑重其事、极其诚肯地提出了拜师请求。个头高挑,浓眉大眼的谢飞成兰花指一点,随即抛来一个媚眼,“要学艺,谢师礼准备好了吗?” 好家伙,口气倒是不小!这谢师礼,还真没想过,我嘻皮笑脸道,“师父,我先给您老人家行三拜大礼如何?”说着抱拳深深一揖。 “不敢当啊,不敢当。可是你这就想打发你师父我了吗?” 我心想得让“豆腐卷”过足了师父瘾,这家伙才肯乖乖就范,于是似是而非模仿着京腔唱道,“师父啊,你可怜可怜弟子愚钝,只要肯收下弟子,传道授业解惑于我,大恩难以为报,区区谢仪自是不在话下、理所应当。说吧,豆——飞成师兄,如何请你,今晚门口饺子馆,怎么样?” “好你个小白话蛋,看我如何收拾你。”飞成师兄大长胳膊直奔我的小细脖儿搂了过来。 想躲是躲不过去的,喉管被憋得喘不上气来,只得低头示弱连连告饶。这场景,在以前是看不到的。以前的我性格内向而腼腆,从不主动与学长开玩笑、套近乎。“豆腐卷”呢,眼睛往上瞅,只与再上一届的老井关系最好,两人出出进进成双入对如胶似漆,再就是和他同班的“小胖儿”陈春关系密切些,我们班的一鸣和他关系也不错,可能是老邻居或老同事子弟的关系。可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我,性格已经与往昔那个小白杨大有不同,为人处事、接人待物与当初亦是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在处理与同学、室友的关系方面,行为方式与往日大相径庭。 玩笑开罢,话回正经,见屋里没有其他人,我再次郑重请求“豆腐卷”教我跳舞。谢飞成也不再说笑,只是好奇地问道,“你猴急个什么,下周你们班那个吕小清不是已经定好了日子嘛,到时候再学不就得了。” “我,我这人有点儿笨,怕到时候出丑,还不如你教我,我早点儿学会,到时候人前一显摆,多神气。”我当然不会对他说出实情,虚于应付道。 “想多了吧,学那个交际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以为练两天就会了,也就是会踩踩步。没有基础,跳出来也不好看。”飞成一本正经,严肃道。 “那,踩步就踩步,反正总比一点儿不会强。”明明懂得他说的道理,可我嘴上仍然不服。 “嘿,卷儿,你和白杨唠啥呢?书记找你呢。”小胖儿从门外闯了进来。 “啥事儿?”飞成问道。 “跳舞的事儿呗。” “什么跳舞的事?”我好奇地问“小胖儿”陈春。 “噢,我们班今天下午也搞交谊舞,就是为了下周的联谊。好些同学跳得也不好,我得先走了,还得去教他们。”飞成替“小胖儿”做了回答。 “那我怎么办?”我一把揪住“豆腐卷”的衣襟儿。 “今天是不行了,周末回家,下周再说吧。”飞成绝情地应道。 “师父,你就这么丢下徒儿走了吗?”哈——哈——哈,随着一阵淫荡的笑声,“豆腐卷”与“小胖儿”一同绝尘而去。 看来,这个周末就是神仙也想不出办法来了,寝室里的这些个师兄师弟都得回家,又剩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本来回寝室只是想取个口琴找个地方练习,经过这么一折腾,思路转到了回家这个问题上来。 忽然想起,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或感觉到穿越之初的那种异象了,是不是那个主宰命运的家伙最近有了更麻烦的事情,需要他去操心,一时间把我遗忘了。我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出现异象的时刻,极度的眩晕使身体难以承受,更甚于此的是可怕的令肌体消融的预感。我担心,极端情况下,就肉体凡胎而言,极有可能会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 从柜子里取出新买的十孔口琴,还是有些犹疑不定。祖母家就在附近,心想就算试试又如何,情况不妙,及时打住就好。想到此处,我把口琴塞入口袋,也没有与任何人打过招呼,偷偷跑出了校园。 正文 二十四 时空禁地 , 从校园溜出来后,直接过了小桥,穿过十字街口,经过小饭庄,再走不远就是斜坡。就要准备一鼓作气冲过去,空气中那波动又隐隐出现,脚下如同踩了云朵般软绵绵无力。试探着向前迈出两步,头便开始眩晕,腿也开始发抖,想着坚持一下也许就能挺过去,咬咬牙继续往前移步,突然就感觉到胸部似被重重的一锤击中,生生作痛。刹那间,头部也像被同时下了咒语,好似有行者带的箍子在那里一圈圈儿收紧。 我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神,才稍稍好受了些。于是再次咬紧牙关准备向前移步。才提起的脚还未及落地,冥冥之中那位主宰者便又报复性地送来一股极强的力道,从头顶直灌而下,自胸背腰腹、周身四处由外向内挤压过来。我一时承受不住,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这种感觉就仿佛在未着任何防护的情况下,被推进了加压舱,我骤然间觉得头痛欲裂,眼珠子都要被爆出眼眶来,嘴唇打着颤,口干舌燥,胸闷心慌,喘不过气来,意识竟有些模糊起来。 本能促使我挣扎着滚向一旁,汗水如溪流般从周身的毛孔向外流淌,就要使身体抽干。过了片刻,许是翻滚到了安全地带,那阵眩晕才渐渐弱了下去,浑身痛感随着慢慢消失,可五腑六脏却又像是一群反应迟钝的家伙,这功夫突然卯足了劲儿,应景似地在肚腹里面翻江倒海般地绞动。我从街边爬起来,跪在地上开始不停地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小伙子是不是发病了,得赶紧去医院看看啊,可别耽误了。”有人在一旁说,声音很遥远。 干哕了一会儿,这通折磨才慢慢地去了,力气已基本耗尽,骨头像是就要散了架。眼瞅着离那处老院儿这么近却不能回去,见不到把我从小带大的祖母,心里难过极了。 我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旁,拣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休息,老牛反刍似的把之前的场景体验通通在脑中重又过了几遍,心里打定主意,此后绝不敢再做类似的尝试了。思及此前相同体验,一次是要回家,还有一次却是在石磊那里,希望弄明白其中关联,可是想破了脑袋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又不知除了这两处之外,是否还存在着其他未知的禁地,亦或是根本另有一套对时空旅者约束的神秘法则。就这样浑浑噩噩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才恢复了常态。 思来想去,终究是没有结果,四下望了望,先前那些好奇围观的路人也都渐渐散去了,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头上的、脸上的汗渐渐干了,身上的却几乎浸湿了衣衫,仍未干透,贴在身上粘乎乎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拎不清,两条腿在潜意识的支配下往学校的方向走去。一阵风吹来,穿透了未干的衣衫,使我冷的禁受不住,打了个寒颤,脑子却一下子清明起来。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经过地上那一番折腾,早已脏的不成个样子,决定还是先不要回学校的好。 过了马路,我没有继续向南,而是转过身子沿着小河缓步向西而行,脑子里开始细细琢磨今后的打算。我突然意识到,常在学校住宿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一是周末虽然同学们都要回家,可毕竟有些住校的年轻老师还在,总被看到难免起疑;二是有许多工作要做,在学校也不方便;三是往远处想,终究还要考虑寒暑两个假期的问题。 我一边走一边做着对未来的规划。眼前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一处房子,不能太张扬,小些简陋些都无所谓,只要住着舒服就行。还可以按着自己的喜好进行设计,得有一个小院落,种些喜欢的花花草草,养上几尾鱼。要是有两个房间最好,一个用来休息,一个用来工作和学习。如果有一个单独的厨房更好,可以在那里做些美食,度过称心安逸的休闲时光。想法愈来愈饱满,意趣越来越丰富,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想到这里心里不由苦笑——一个不明来历的少年,去寻一处这么奢华的住所,难道就不会令人起疑心吗? 继续在水边踱着步子,脑中沉思默想,觉得要寻这么一处房子还真得花费些心思才成。心中突然一动,想起了前些日子石磊的大表哥曾经偶然提到,有个朋友当年错改的房子退还本人后想租出去收点租金。可以让他帮忙打听打听那房子目前出手没有,如果没有租出去正好可以看看,就说许多画画儿的工作可以挪到这儿来做,图个方便。多花些钱倒无所谓,这段日子帮着画版画,写宣传板,设计各种小标识赚了不少钱,住校还不能太张扬,用不了多少,想花都花不出去。再说了,活得多长久终究也是那尘世间匆匆过客,金银珠宝均乃身外之物。更何况,谁知道哪天我又穿越回去了呢?留那么多钱没用! 还有依依,在外面找房子的事,是不是可以告诉她呢?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一切事情要趁早去做,看房子的事得抓紧了去办。 那所房子就在小津桥一带,除了冬天没有暖气外,几乎达到了理想的所有要求。独门独院,面南背北,青砖瓦房。院门开的方向也离别家较远,不受过多的干扰。两间房自带地板火墙,有单独的厨房,还有一间带采光井的地下室。这样的房子,并不多见,因此房租价钱也不便宜。好在手头儿的钱够用,创造财富的机会也不会就此了结。 周末委托石磊的大表哥与房主取得联系、讨价还价、签订租房、用房协议,整个过程进行的异常顺利,正应了那句古话儿——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谈及房屋使用的时候,我特意交待石磊一定要让他的大表哥与对方强调,可以对房屋进行一些不伤筋骨的改造,且需要长年租用。近一段日子,石磊的大表哥对我的一技之长、沟通技巧以及经营理念,简直佩服得是五体投地、一塌糊涂,“人不可貌相”“英雄自古出少年”的话儿常挂嘴边。可他哪里知道,商场如战场,商业竞争中的游戏规则与大自然的生存法则是完全一样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正是在那样的环境中摸爬滚打了多年,我才有了今天的如鱼得水、自在逍遥。 正文 二十五 交谊舞会 , 周一上午正常上课,下午第一节课后就请假出去,直到就寝前才匆匆赶回宿舍。谢飞成奇怪,悄悄问我为什么没有找他学舞,我解释有别的事要耽搁一段时间。把房子弄成喜欢的样子,才是我当前最关心的事情。白天上课的时候,脑子也总在溜号,凭空想象房间设计图、安排一应物什,哪个地方摆张床,哪个地方安排写字桌,地下室如何使用等等,有太多的事情和细节需要考虑,还要求助石磊抽时间帮忙买些东西,请些工人去干活。其他的事情暂时往后排,交际舞反正学也就是学个踩步,不学也罢,到时候再说。生命中充满了无限的可能,生活中又添了别样的精彩,我对新的未来充满期望。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又过了两天。为了避免无谓的麻烦,一应事务均由石磊的大表哥出面,我只负责幕后。请的工人按设计施工,请了专业的监理,所以我也暂时可以消停几天。 周三的早自习我来得早,在纸上勾抹设计图。放在地下室的工作台,我准备自己找人现打一个,琢磨如何才能把各种功能都考虑进去。 姚书婷比我到得还要早一些,估计是在女生宿舍又蹭了一宿。她很羡慕住校生活,但学校宿舍紧张,她家距离校舍较近,不具备住宿条件。但这阻止不了书婷同学体验集体生活的决心,她会经常留下来参加晚自习,稍晚些时候再回家,有时兴许会蹭上一宿。当然回家晚另有原因。书婷自己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人说过,晚上坐公交也许会有偶遇的事情发生呢。因此可以说,在看琼瑶小说的女生里,书婷才是把痴迷程度发挥到了极致的那一个,她是全身心都沉浸到琼瑶小说的桥段中去了。有时你会感觉,也许她就应该是那么一个骨子里非常浪漫的人吧。此时,姚书婷也许是书看得累了,就见她把手中书放倒,抬起一只胳膊举到后脑勺,依次把系着两只小辫的头绳解开,小脑瓜一歪,一头密密的长发就像瀑布一样散落下来,然后懒懒地趴在桌子上,边梳着头发边晒起了太阳。 描了半天设计图,我也有些累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双手抱着脑袋遐想。走廊里总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传来,教室里陆陆续续又进来不少男女同学。若说可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形容《红楼梦》里的凤哥儿最为恰当,那么在这里用来形容我们的班副吕小清也不为过,教室门还半关着,远远地就传来了她的大嗓门儿,“——可以惊艳到了——哈哈哈——” 门大开,三个女生同时闪亮登场。吕小清上身穿着大红色的修身小夹克,下身佩着深色的阔腿裤装,个性张扬;叶青淡紫色毛衫,长长的牛仔裤,头上系着紫色头绫子,清秀典雅;依依乳白色宽松卫衣,配着浅灰色的紧身休闲裤,肩上还斜挎了个精致的小背包,果真依着我给她设计的样子,在脑后挽起了一个轻松写意的小发髻,尽显青春活力。 “哇——”姚书婷抬起头来,头发披散开,臂肘支在桌边,手中还握着小梳子,眼睛瞪的圆圆的,看得呆了。三个女人一台戏,确实不同凡响。教室里,男同学们的热情也在刹那间被点燃,几乎不约而同、不谋而合、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紧接是其他女同学的欢呼,好像班里请来了某位当红的明星。 “别喊了,别喊了,老师要来了——”小清也未预料到,她临时策划的这个小动作,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一边哈哈笑,一边赶紧探出脑袋向教室外侦察动静,见到没有被那位爱管事、爱较真的教导主任“徐拐弯”斥责的风险,这才塌下心来,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好了,够了啊——看来这衣服搭配得还是挺成功的,谢谢杨柳啊——哈哈——言归正传,下午要搞联谊活动,请八五二的同学过来教我们交际舞,大家都得参加,特别是你们男生,不许溜号啊——赵凯,你听到没,别翻白眼儿。老大,带个头啊——” 叶青和依依回到了座位里。教室里,同学们开始对下午的活动展开讨论。小清的积极宣传、女生们的热烈响应、篮球先生们事前的消积应付,以及联谊活动准备期间的一些小插曲,我早已心知肚明、了若指掌。只是不那么敢确定,这联谊活动在举办时间上的出入会不会促使某个奇迹发生,僻如在篮球先生中,竟真地产生出那么一两位技艺超群的舞者。 班副吕小清要求大家午餐后回教室挪桌椅板凳,为下午的舞池腾地方。篮球先生们无可奈何。天宇有大哥的沉稳,喜愠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赵凯、海波却显而易见地不大情愿;一鸣、林健还算温顺,心态相对平和;雪冰一脸惊奇,估计有新鲜事物可以偿试,怀着奇境探险的决心。我也随着一众人等,趁浪逐波,不露声色,以免篮球先生们猜忌起疑不能同仇敌忾。未及挨近教室,离老远在楼梯口就听到《月朦胧鸟朦胧》的舞曲声软绵绵地传送过来。门口带着硕大眼镜的李珊,两个小脸蛋儿罕见地和手里捧着的那个大大的苹果一样的红,与各拎着一只羽毛球拍的黎佳阳、聂颖站在一起,兴奋地议论着。教室里面另有欢快的一群,在小清带领下啄食的小鸟般雀跃忙碌着,舞曲正是从讲桌上摆着的那台卡带式录音机里传出来的,与石磊家的那台机器一模一样。 联谊舞会开始前,照例是小清的开场白。没见“小胖儿”露脸儿,大约是觉悟到自己那两下子当先生暂时还不够硬气,没敢来。“豆腐卷儿”谢飞成和那位独自骑脚踏车进京的哥们儿挤在女生堆儿里,一脸庄重神色,摆出众生一律平等的架势,没有对我们这般兄弟予以特殊理睬,只在小清致欢迎辞并一一介绍后,才礼节性地朝着屋子的某一处角落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舞池中央,先是请了一位漂亮姐姐做交谊舞基本动作示范。接着“豆腐卷儿”和那位独行侠,随着其他俊俏舞者,怀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崇高意愿,如金石相击撞出的火花般,迅速而决绝地一同散入舞池内。 舞曲换成了《绿岛小夜曲》,一如继往胶皮糖似的旋律和甜腻腻的曲调,立刻使我失去了进取精神。另外,自知缺失舞蹈天分,又没有提前做功课,料想现学也是丢人现眼,心中萌生退意,畏缩不前。眼见“豆腐卷”四处张望,很怕被他发现,就想悄悄躲在一旁,好省些气力,早把先前那番美好的愿景摆到了一边。 这“豆腐卷”也是,正式拜师他不应,这会子却盯准了要找到我。我就好比沙漠里埋头露腚的鸵鸟,最终还是被他发现并成功俘获,强迫着做了跟班大弟子。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随着他在舞池中央东进西退、左旋右转,好不尴尬,生怕被依依看到了偷偷取笑。这个结果倒是与记忆中那次大有不同,“豆腐卷”面前由我替代了原来依依所在的位置。另外几位篮球先生,此次也很捧小清的场,老大搂着林健,海波抱着赵凯,一鸣拽着雪冰,旁若无人般在悠扬的旋律中跌跌撞撞,诡异的步法,神奇的动作,极其成功地吸引了众多女生关切的目光。 “故意捣乱,是不?”小清带着佳音旋转到海波和赵凯身边,对着赵凯横眉立目。 “咋捣乱了?”赵凯毫不示弱,话说了半句,被海波牵着转了将近大半个圆圈,身子扭过去了,腿脚还没完全跟上,像极了绞在一起的两根绳头儿,“哎,哎哟——踩我脚了。” 我正好也被“豆腐卷”连掐带拽地旋到了两人身边,便冲着赵凯用极其尊重的语气建议道,“班长,你不是说要练球嘛,要不,咱几个发扬点风格,别在这儿跟人捣乱了。” “是啦,得发扬发扬风格喽——”赵凯倒也麻溜,几个起落,毫不拖泥带水,就点醒了那几位还似在梦游般的家伙,“别学了,瞧你们那笨样儿!” 海波见一鸣还在角落里跟着独行侠转悠,连忙抢到他身边,悄悄解释发扬风格的重要性,最后见一鸣懵懵懂懂,一拉他胳膊,干脆地说道,“走,打球去——” “豆腐卷”失了学徒,一脸嫌弃,目送我们从后门溜走,斜着眼递过来一个鄙夷不屑,兄弟们立即微笑着昂起头来,回敬其一堆蔑视漠然,挥挥手潇洒地走了。 正文 二十六 事后分析 , “桃儿杏儿花开,莺儿燕儿呢喃,雨儿携得风软,因是四月人间。”公历五月过半,农历四月才将将开始。校园里原本俏满枝头的花儿都已慢慢卸去了妆容,退出表演,不过树冠上一丛丛枝叶却更显葱茏青翠,虽看不清叶间鸟儿轻灵跳跃的身影,却常常可以听得到她们欢快悦耳的歌声。教学楼东侧的脚手架终于完全拆除了,楼裙前空地上又补栽了两趟叶形精致的绿色灌木。从操场远处回望教学楼,虽然还是觉得新式建筑在外观上比不得大礼堂与图书馆那类老式建筑的朴拙典雅,却也感受得到从事学术传承之用的严谨与周密,尽显端庄不群之气度。学校建设搞得如火如荼,操场要平整,东南角新的琴楼也开始建设了。 第二天下午自由活动时间,海波不知从哪里弄来个排球招呼大家一起去玩。奔向操场的路上,小清还在对头天男生的表现耿耿于怀,跟在赵凯屁股后面喋喋不休。依依走在近旁,看着两位班长掐架,笑而不语,我则在脑海里一帧帧回放舞会上被“豆腐卷”挟持那段时间的画面。画面上人影绰绰、翩翩蝶舞,瞧不清每个人的面目,竟似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如何摆脱“豆腐卷”的纠缠不清上,完全没注意到依依那时却在哪里。唉,联谊舞会上的愿望没有实现,终是怨不得旁人。 小清继续埋怨赵凯,老大一鸣一众兄弟谁都不肯帮腔,像是这件事情与自己没有丁点关系。我瞧不过眼,挤上前去,怯生生发表了点见解,“班副,我说一句啊,赵凯他真不是捣蛋,他吃奶也就那个水平——” “什么吃奶,你才吃奶!”赵凯不满地瞟了我一眼,我才意识到用语过于简略造成了歧义,“哦——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我帮你呐,真不识好赖。” “你才吃奶,你去吃奶!” 看到赵凯冲我较起了劲,小清那边倒乐了,当然并没有忘记同时打击我们,狠狠地说道,“切,这俩儿还杠上了,都不是什么好鸟儿——还发扬风格。杨柳,要不是你那馊主意,能都出去吗,还有老大也没起——哼,好作用。” 见小清要把战火引过来,老大不敢吱声,一鸣不敢接话,赵凯自己身上暂时缓解了压力,不肯再去搭腔儿,见状我也立即闭紧了嘴巴去充闷葫芦。 看到以天宇为首的男同学们都忙着充傻装愣,开始认熊,其他女生不免凑趣儿取笑。夏若欣起哄道,“小清说得太对了,男生就知道打球,不知道参加集体活动。”会长周萌还算同情我们,笑眯眯地来了一句,“也是啊,咱班男生平时挺照顾我们女生的,这次没跳就没跳吧,小清啊,以后我们学会了可以再组织起来,咱班女生自己教他们。”大嗓门儿的陆同学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我心里暗想,难怪记忆中一鸣认准了要委任周萌做我们的光棍协会会长,真有她的。 待双方交锋暂时告一段落,唐燕见缝插针,将一个高难度的学术性问题丢给了我,“白杨,你们男生当时怎么想的?你是心理科代表,用心理学给分析分析呗。” 我眼珠子转了转,琢磨怎么唠才能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想了想,开始慢条斯理编瞎话儿,“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嘛,就是男生潜意识里会觉得在各个方面都比你们女生有优势,就是觉得自己比女生强——” “强什么强?”小清不忿。 “别打岔,我在进行心理分析,我接着说啊——是强者,就应该是领导者,是保护者。我觉得呀,这应该是男同胞们普遍的想法。” 兄弟们配合着点头。我接着分析,“可昨天,那跳舞吧,是真强不起来啊,没有优势领导不来啊,我们男生都不会呀。班副让大家参加,那我们就参加了,是吧?” 兄弟们继续配合着点头。我继续分析,“你想啊,赵凯做为班长,他肯定是想把舞跳好,希望当个强者嘛,至少也得往强者的方向努努力。所以他吃奶劲都使出来了,这个我可以做证。可小清你想想,那会儿你转他边儿上了,没鼓励鼓励吧,还说他捣蛋——当然,这个我也可以做证,我正好也在边儿上,是不。我分析赵凯寻思,那怎么办?就不捣蛋呗,借个坡下驴,发扬风格做点贡献,给你们女生腾点儿地方,是吧——你看,我的分析有没有道理。”我侃侃而谈口若悬河,自认算是完成了心理层面的合理解释。 唐燕听了我的解释嘿嘿直乐。小清照我肩头就是一巴掌,“你就是那坡儿呗?”还没等我回答,就见赵凯也噗嗤一乐,冲着小清撇嘴道,“你就是那驴儿。” “好你个赵凯!” 大家说说笑笑,围成了圈子打球,间歇休息的时候,两三个人继续练习传球动作,其他几个人围在一起席地而坐闲聊着天。我看到小清闭目养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也许是对我的戏说和周萌的建议竟入了心。我左瞧右看,见大家的注意力此刻并没在我这里,于是找个机会凑近依依,悄悄把租房子的消息告诉了她,问她有空的时候愿不愿意去看一看。 正文 二十七 第一次邀请 , 小津桥的房子经过工人们近一周时间的简单涂饰,面貌有了很大改观。周五放学后我去看了看,工人已经撤了,屋里屋外清扫得干干净净,家具和一些日用品都已经按照我的要求备好,剩下的工作需要我亲自来,慢慢打理。我打算利用这个周日和下周几个晚上的时间,把屋子再布置布置。 向依依发出邀请的时候,依依并未立即表态。直到周六放学后,待同学们都已散去,依依才单独找到我,约好了时间地点在第二天清晨碰面。 周六的晚上睡得很沉,一夜无梦。第二天早晨,从宿舍的床铺上睁开眼睛,见窗外阴得厉害,心中担忧,怪自己从来不关心天气预报。侧过脑袋,举起枕边的电子手表扫了一眼,发现竟然已经七点多了,顿时起了慌乱。我急急从床上爬起来,冲向水房,胡乱洗了把脸,再回到房间套上外衣,向柜里抓了把雨伞,就冲出了校舍。小津桥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走路去的话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坐公交连带等车、站点停车,也得半个多小时。骑脚踏车倒是快些,可惜没有提前去借,心中算计,以后看来还是得自己买一辆扔学校里,用起来方便。 闷头走了一会,抬头望了眼天空,觉得云层又厚了些许,雨随时就要下起来。想了想,肚子的问题还是先解决为妙。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馆子钻进去,点了碗馄饨,没心思细细品味,连汤带水吃了几口,我就出了馆子,继续向约定好的地点快步而去。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八点半,地点是小津桥附近的花鸟市场。顺着大什字街,一路前行,又过了两个街区,终于到了市场东门。抬起手表看了看,表盘上那组黑色的数字恰好闪了闪——“8∶15”,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刚刚松了口气,突然觉得手背一凉,一颗大大的雨点就落在了上面。地面上,瞬间也布满了稀稀疏疏分布均匀的深色水印,雨果然来了。我心中暗叫,“糟了,依依要挨浇了。” 我焦急地向两边公交站的方向望,猜不出依依会从哪个方向过来。北侧的公交站处,停停走走,已过去两三辆车,南侧的也开过去两辆。由于天气不好,花鸟市场里的人不如往常的多,偶尔听到经过身边的人报怨天气影响了行市。大颗的雨点砸了一会,悄无声息地又停了,但天空依然灰暗,预示这场雨的威势还远远没有发作出来。正焦虑处,北侧驶来一辆公交慢慢地靠道边停了下来。车门开处,一群人挤了下来,一位岁数大的看到这一刻雨点儿未落,仗着手中备了雨具,不紧不慢往下蹭;后边有位年轻的,扒开人群急着往前冲,两脚一落地撒开鸭子就跑。依依出现了,我的眼前似乎瞬间起了一道彩虹。 依依同时发现了我,脸上露出浅浅的笑,举起胳膊,晃动着手中那把粉蓝色的折叠伞,遥遥向我打着招呼。她今天穿了一件翠绿色的风衣,长发飘飘,两侧腮边另外分别垂下一绺细细的小麻花辫,系着红红的丝带,神采奕奕。我立刻迎了上去。 “没担心我不来吧。”依依也向我迎面走来。 “哪儿能,我相信你一定会过来,只是让你挨雨了,这都怪我没听天气预报。”我怀着歉意说道。 “快带我去看你的房子。”好奇心趋使下,依依有些迫不及待。 “吃早饭了吗?” “在家吃过了,吃的面包,还喝了袋儿奶。你呢?” “我也吃过了,一碗馄饨。”听说依依吃过了早饭,我稍稍安心,希望趁着大雨未落,赶紧回到小津桥那处租来的房子里。 “离这儿远吗?”依依问道。 “不远,就在市场后身,从前面路口转过去用不了五分钟。”我用手指着前行的方向,作引导。 “怎么忽然想起来要租房子?”依依问道。 我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对依依做了详尽的解释,当说到身体反应的时候,稍稍忽略了些细节。 “这么说,你回不去了。自己一个人租房子过,能应付过来吗?”依依同情地问道。 “有什么不行,我可不是原来那个白杨了。” 天空的云彩越来越厚,天色也越来越黑,为即将来袭的暴雨积攒着劲道。 “我能帮上什么吗?”也许见我没有继续谈日后打算的想法,依依换了个话题。 “嗯,目前好像还不用。屋子得好好拾掇拾掇,慢慢来吧。”我稍稍停顿,望着身边的依依加重了一丝语气,犹豫着说道,“不过,万一以后我的情况别人有了猜疑,你得帮我,替我挡一挡,就是随机应变——只有你知道我这个秘密呀。” “没问题。不就是编点儿理由替你隐瞒不方便与人说的事嘛。放心吧,这个我一定会帮助你的。”依依莞尔一笑,接着说道,“至于收拾屋子嘛,那是你的强项。我知道你可是设计师,这点儿活算什么。不过,我也可以试试帮着搭把手,怎么说,今天总不能白来吧。” 说话儿的功夫,我们已经来到了小院前。我掏出钥匙开了锁,领着依依走进院落。 “你看,现在院子里还有些东西没搬走。我不打算院儿里存放破烂儿,腾出地方可以种些花。”我伸手指着院落的一角,说,“那里可以摆个花缸,养几条金鱼。” “还可以栽水草。”依依有些兴奋,帮我一起规划。 “对,可以栽些水草。”我应着,接着指了指门前的一小块空地,说道,“天好的时候,那边可以放两张椅子,摆一张小桌子。” “干什么用呢?”依依问。 “晚上,夏天的时候可以坐在那里看星星,看月亮,再品品茶。”抬头看了看黑暗的天空,叹了口气,说道,“这样的天还是猫在屋子里算了。” “嗯,挺好的。”依依对我那个看星星望月亮的想法表示赞同。 我将依依领进屋,直接带到南边的大房间,继续向她介绍,“这间屋子是休息的地方,面积够大的了。”见依依的眼睛扫到床边的书桌时,我说道,“当然在这里看书学习也可以。” 木桌是石磊找来的,虽然是旧物,简陋了些,但是很结实也很实用。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精巧的柚木小书架,分出三个格子,可以放进去十多册图书,下边还有两个小小的抽屉。不过,此时无论是格子里还是抽屉里都还空着。 “都是地板呢。”依依惊叹,“可是,一般楼房才铺吧,平房里铺地板,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嗯,平房确实很少见到。还不错,看着就觉得舒服。不过冬天烧煤的话,怕是要落灰——”接着指了指另一端的北屋,说道,“那个屋子有些暗,本来我是想把它当作书房或者在那个屋里听听音乐,现在感觉好像都有些不太合适,做什么呢?以后再说吧。” “冬天还得烧煤?”注意到了我的前半句话,依依意识到了这处房子的短板。 “是,冬天得烧煤。现在做饭倒是可以用嘎斯罐儿,有点儿麻烦。怎么也比不得你家楼房啊。” “为什么不租个楼房呢?”依依又问。 “这地方方便啊,不受打扰。”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可是,冬天烧煤也会冷啊,以前我也住过平房。”依依开始替我担心。 关切的话儿最能打动人,心中有一股暖流涌过。我笑了笑,指着屋子里几处厚厚的火墙,说道,“这儿,这儿,还有那儿都是火墙。听说烧烫了,屋里挺暖和的,就是点炉子费点儿劲。哎,这样的房子真不多见呐,找到它,是我的幸运。” 走近南窗,依依看到了窗台外面采光井顶部露出的玻璃雨搭。我指了指介绍道,“下面是地下室采光用的天井。我可以带你下去看看。” 从外间去地下室的木梯子有些窄,洞口显得有些黑暗。走下去三分之一的时候,依依叫了起来,“这里面太暗了,梯子还有些陡,到地下室太不方便了。” “嗯,是有点儿不方便。不过地下室里面还行吧,暗是暗了点儿,点上灯就好了。干活的时候,用这个地方我可省不少心呢。” “省心?” “当然。比如说做个画框儿吧,得用刨子,会刨出不少刨花儿,还有木屑;画画儿呢,也会弄得哪都是颜料。要是在上面干完活儿不收拾看着碍眼,每次都收拾吧,又太麻烦了。在这儿就无所谓了,干完活儿爬上去,多乱都看不着。这个我可有经验。”我解释道。 “那就不收拾了?” “怎么会?影响到我干活的时候再收拾,多省事儿呀。”我笑了。 正文 二十八 蓝颜之交 , 从地下室上来,暴雨终于发作,大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作响,偶尔可听到远处传来低沉的雷鸣。屋里的灯已点亮。 介绍完房子的情况后,一时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因为压根儿就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个鬼天气。出又出不去,要不然离中街这么近,去采购些东西,请依依帮着出出主意也不会这般尴尬。我把这个意思和依依去讲,依依觉得好笑,说正好有时间听我的故事。于是,我把桌子前的那把木椅搬过来,请依依坐上去,一边看我拾掇那堆新买的纸笔和小工具,一边听我演绎未来的那个世界。 说着说着就谈到了与文学有关的话题,聊到了玄幻小说。我给依依讲了那个从未来世界带过来的《无心法师》的故事。 “无心法师,他的名字就叫无心,是个很神奇的人物,长得也帅气。按照他自己说的,他算不上人类,因为他和大千世界里那些普通的人是不一样的——他没有心。” “所以才叫无心?” “嗯,是这样。他永远都不会老,更不会死去。” “长生不老吗?” “是的,长生不老。比秦始皇可牛多了,他没吃过什么仙丹妙药,也没遇到过什么得道的仙师。在他的记忆里就一直这么普普通通地活在这个凡尘世界中。不过,他的记忆也是模糊的,呵呵,和我现在有点像,有时候就是搞不清楚状况。” “为什么呀?” “因为在人世间漫长的岁月里,虽然他永远都不会老去,也不会死亡,却总是每隔一百年,就会像冬眠的动物那样睡上长长的一觉。醒来就不知道又过去了多少年,那些在这一百年间发生过的事情就全都忘记了,忘记了他爱过的人,也忘记了他恨过的人。” “那一切就得重新开始了?” “是,他的人生总有机会重新开始。” “他也是画师吗?”依依开起了我的玩笑。 “不,他是法师,其实他既算不得人,就应该也是个妖怪。不过他有佛心,会点法术,喜欢做善事,又常常以法师的身份出现,去驱除人间那些做坏事的妖魔邪祟,所以他自认为算是个法师吧。” “噢,对。法师,无心法师。长生不老,又会降妖除魔,好厉害。” “对,降妖除魔。法师就是干这个的。可是,永生对他来说却是一种煎熬,他依然不得不面对人生七苦。” “人生七苦?” “就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无心虽然长生,但是他又和神仙不一样,这些苦他都得承受。” “不是说他不会老也不会死吗?” “可是他所爱的人会老去,会离开他呀。这样的苦处,他必须得承受,生离死别,刻骨铭心……何况,他自己也是要承受伤痛之苦的。”我接着讲道,“他没有积累钱财,除了拥有不死之身外,他一无所有,穷得很。除了一点法术外,又没其他的本事。他也会饿会累,和我们普通人一样需要通过工作养活自己。所以,永生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最主要的是他斗不过时间,留不住自己心爱的人和最好的朋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离去,却无可奈何……” “真是可怜。”依依叹道。 我细细述说着,用心描绘在无心法师经历过的年代里,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我告诉依依,自己也很喜欢这个故事,喜欢无心法师的善良,同情他在尘世间的孤独寂寞,希望他能够留住爱人和朋友,甚至希望自己也能同无心法师一样对尘世怀有悲悯之心。 大约是故事情节曲折离奇,依依听得入了迷,一味感叹竟有人能够写出这般精彩绝伦的作品。我自己也陷入了思考,心里想着到底是轮回的好,还是永生的好呢。又联想到了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唉,求不得。尘世间多少人用种种办法与手段,希望获得自己所喜爱的东西或实现梦想,但多数人终究还是得不到啊。忽又突发奇想,若自己穿越这么奇怪的事情都能发生,那么人世间或许真有一位无心法师也说不定呐。 故事讲完了,暂时无话,都在回味中。窗外的雨终于弱下来,天空稍稍亮了一些。我想了想,决定对依依坦白。 “依依,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以前我们就是好朋友吗?” “是啊,怎么了?” “这件事我得向你坦白,”我顿了顿,组织好语言继续说下去,“其实,以前我们没有这样好的关系。” “那当然,因为你的秘密是穿越后才有的,我发现的。” “不是这个。我是说我们当时基本都说不上话儿的,是我太内向了。那个时候,其实就想和你成为朋友,希望平时遇见的时候可以轻轻松松地打声招呼,可是当时连想都不敢想啊。” “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是我的原因。我可是真没有想到还会有今天,还能像现在这样和你无拘无束地聊天,随便开些玩笑。” “是吗?我也奇怪呢,这学期你的变化可不小。” “嗯,虽说是穿越过来给了我重新与你接触的机会。不过,我的性格确实是在读师校之后才改变的……” 我解释了师校的教育和精彩的课余生活对我的深厚影响,告诉依依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即使走进社会之后还在继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也许现在的状态就是这么多年持续改造的结果吧。我对依依讲,这次穿越对我来说已经是一次极为难得的奇遇,就算做不了无心法师,也还是希望可以留住两人之间的友谊。 “希望我们成为真正的朋友。”我最后说道。 依依表示同意。接下来的话题轻松了许多。她也和我说了许多女生宿舍里发生的故事,都是我之前未曾听说过的。她说,我们班许多女同学都在学乐器,有学小提琴的,也有学吉他的。房淑云学的是小提琴。这个小提琴不好学,拉不好嘎吱嘎吱的,难听死了。房淑云回家也要练习,她兄弟姐妹比较多,为了给练琴营造氛围,就硬拉来他们做观众。听房淑云说她最喜欢欺负她那个小弟弟了,总逼着他听自己嘎吱嘎吱的拉琴,不管他愿还是不愿意,反正听一次就奖励给他一毛钱。又讲到学吉他的。开始的时候刘梅和叶青几个自学,没人教。后来是刘梅打听到,有位住校的男老师吉他弹得好听,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儿联系上了那位老师,一有时间就泡在老师的寝室里,学了好多好听的古典曲子回来。寝室熄灯后,她就会抱着吉他弹给大家听,有《爱的罗曼斯》还有《泪》和《月光》。 我问依依是练小提琴还是学吉他,依依狡黠一笑,“让你失望了,两样我都没学。” 依依问到我在中街买的那把口琴练得怎么样了,我说还算可以,可惜这次没带在身边,要不倒是可以吹个曲子给她听听。 时间过得很快,看了眼手表,将近中午了,外面的雨还在下。我从纸壳箱子里掏出最后一个小盒子,打开来看,是几把刻刀和几方用来制印的石料,脑中立刻想起曾经给依依刻过的那枚印章来。 “那是刻戳儿的吗?”依依问我。 “是,这是刻刀,这是刻戳儿用的料。” “你还会刻戳儿?” “我的兴趣多——我给你刻一枚吧。”我在手中摆弄着几枚石料,试探着问依依,希望她不要拒绝。心想这回也许可以弥补从前那次小小的遗憾了。 “好啊。” “刻什么内容,是刻名言警句,还是刻你的名字?” “就名字吧。” 听了依依的决定后,我立即从盒子里挑出一枚偏红色的方形巴林石,找来笔墨,拓好了印模,开始下刀。随着每笔刻刀冲过,细碎的白色粉末唰唰落下,很快就刻好了。掂在手里看了看,又在巴林石侧面题了边款——“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依依把刻好了的名章接在手中,细细观瞧,忽然冒出一句,“你知道我们要去春游了吗?” 正文 二十九 一个消息 , 学校食堂里又热闹起来。只要食堂大门一开,准保会有那么一波同学先冲进去,抢先打到饭,早早地围在餐桌旁,一边说笑,一边看着后来者冲锋陷阵。 玻璃隔断将食堂大致分为两个部分,里面是工作区,外面是就餐区。工作区内长长的备餐台上,各种煎炒烹炸的菜品和米饭、馒头用大盆盛好摆成长长的一趟儿。身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周旋于窗口和备餐台间,熟练地操控着长柄勺儿和拣馒头的铁夹子。各种炒菜的味道早从里间直飘出来,香气四溢,令我们这些肚囊空空的家伙垂涎欲滴。 打饭是需要排队的。显然早到的那拨学生没有遭受到人潮挤压的痛苦,但后来的却不能幸免。每个窗口前都排满了长长的队伍,像一条涌动的长龙。长龙的尾巴还算安宁,越是往前越起骚动,龙首处气势汹汹,几如排山近乎倒海,若是没有隔断相阻,一群举着饭盆的家伙就要冲将进去,只听得饭盆饭勺相击叮当作响。即便如此,食堂门口处仍有同学三五成群地相继涌入。 “嘿,你们来得早啊。”一名瘦高的男生向我们打招呼,他是八四届的,经常在放学后与赵凯相约去操场打网球。 “我们班体育课。”赵凯回答。 今天,我们恰巧就属于那拨幸运的家伙。体育课没有延时,随着解散队伍的一声哨响,篮球先生们撒开鸭子就向食堂冲去,女生们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顾不得再保持平时淑女形象的矜持。疾足先得,我们也有闲看场热闹。 体育课跳远练习,消耗了不少体力,早感觉有些饿了,我挑了最喜欢吃的蒜毫炒肉要了一份,又来了一份米饭。雪冰点了木须柿子,赵凯来了份洋葱炒鸡蛋。老大、一鸣、林健、海波坐在另一桌都点了鱼香茄条。 夏若欣见我们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也端着饭盆凑了过来,“听说了吗,学校下周组织春游。” “快说,快说,我咋不知道。”雪冰闻听消息一阵惊喜。 “早听说了,就你消信不灵通。”赵凯一脸不屑。 “真的吗,听谁说的?”我明知故问。 “你还能不知道,你不是最会猜吗?”赵凯讥诮带着鄙夷。 “别卖关子,快说。”那边海波催促。 “下午就能正式通知了,你急什么急。”赵恺白了海波一眼。 “这个人怎么这么肉筋筋的,一点不痛快。”海波有些不快。 “听八五届的同学说的,他们学生会的应该早知道这个消息了。下周一,学校组织去千山。听说租了好几辆大客呢。”夏若欣这边赶紧把了解到的信息透露给大家。 “太好了,我就说嘛,早听说每年都有这么一次,还想着得等到啥时候呢。”雪冰兴奋起来。 “这消息我也听说了啊,大家得提前准备点吃的,飞成早告诉我了。”一鸣反射弧够长,像是后知后觉。 “谁有相机啊,帮着问一问,该多照两张照片。”夏若欣提议。 “这个,我有。”海波紧扒拉了两口饭,匆忙结束了饭勺与饭盆的战斗,好像就要准备向千山开拔。 “看把你们兴奋的,多大点儿事。”赵凯将饭盆里的鸡蛋洋葱与米饭和在一起,绞了绞,拌了拌,然后往嘴里紧扒了两口,嚼了一下,突然皱起眉头,“这也没熟啊,辣蒿蒿的,什么玩意儿。” “你看,那边也是,全扣桌儿上了——下回长点记性,别打洋葱了。”夏若欣指着旁边另一张桌子。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好几堆儿大约是从饭盆里挑出来的洋葱头被扣在餐桌上,其状惨不忍睹,看着令人作呕,吃饭的却早已扬长而去。 “哼,得给他们提点意见。”赵凯忿忿不平。 “你去呀。”夏若欣从旁笑着激将。 “不去——唉,那咱也不能做那没素质的,往桌子上倒。”赵凯服了软,把饭盆里的洋葱头扒拉到一边。 “好样的,”我说,“咱们要为人师表,我去提意见。” 很快,去千山春游的消息就在各年级传开了,同学们热情高涨。这种氛围同样感染着我。虽然工作后游遍了名山大川,看厌了奇峡幽谷,可这次就要故地重游,仍起了一番不同的感受。就像是一根丝线,一端捏在手中,一端系在脑海记忆深处,重新被拨动了一下,起了浅浅的共鸣。我与大家一样也做了些准备,不敢太张扬,只买了面包、香肠、一些零食,额外备了一瓶低度的果酒。出发的头一天,兄弟几个都返校回了寝室,彻夜长谈,胡吹海侃,不肯入眠。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一辆辆大巴车早已停靠在校门外的马路边。我留了心眼儿,记得历次春游因为人多,大巴车过道里都另添了座位,所以在依依登车后,我认准位置把握好时机,看似是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她的旁边。 车起动了,夜里兴奋过了头的同学们,禁不住汽车一路颠簸,随着音乐的催眠,谈笑的声音渐渐地弱了,车的尾部有鼾声响起。依依也起了瞌睡,身子慢慢倾斜过来,终于把头枕到了我的肩上。我可以感到丝丝长发轻轻摩挲着我的耳廓,可以闻到洗发水淡淡的香味。我借势向斜前座儿的椅背伏了过去,任依依靠着我沉入梦乡。 突然,一阵眩晕向我袭来。可这不是梦,因为我的神智还清醒得很。接着感觉到灵魂离开了躯体,向未知的空间飘去,越飘越远,最后彻底浮游于黑暗无垠的空洞之中。我看不到自己身在何处,但绝不是在大巴车上。想到也许重返青春的旅程就此结束了,心中一阵悲哀。校园生活中还有许多乐趣没有重新深入体会,新生活的规划还没来得及实施,还有依依——我们才算是互相有了了解,有了信赖,难道这一切就此结束了吗? 正文 三十 记忆空白 , 期期艾艾地在混沌状态中浮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终于又回到了大巴车里。汽车继续向前颠簸着。我从前座儿的椅背上抬起头来,向身侧去看,却发现旁边已不见了依依——是赵凯! “醒了,挺能睡啊。”赵凯瞪着我。 “你啥时候换的座儿?”我问他。 “傻了吧你,回来一道儿,就一直坐这儿。” “什么?回来?”我呆了一呆,心中想千山还没到,怎么就回来了,又不敢去问。 “有病吧,你?”赵凯一脸不解。 我心生疑惑,暖暖的阳光透过车窗射进来,确实是午后的光景。四下里望了望,车尾依依与明菲坐在一起,我自己也并没有坐到来时的那个位置上。而且,周身疲乏到了极点,腿也酸痛着,是爬过了高山之后的正常反应。那么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凯,上午爬山的时候,到顶儿了吗?”我犹犹豫豫地问道。 赵凯白了我一眼,“真是糊涂了,你那儿扯着嗓子嚎的地方,不就是五佛顶。” “嚎什么了,我?”我大惊。 “‘噫吁嚱,危乎高哉!’——瞅你那酸样儿。”赵凯摇头晃脑地做模仿秀,我呆望着他,脑海中竟然没有一点印象。 难道,失忆了? 从千山回来后,我一直有些神不守舍,不晓得这种情况多久会发生一次,更不能确定在这个时空里还能呆上多久。我有种不妙的预感,觉得也许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也许与依依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了。 班副小清开始研究第二次舞会,希望在自己班里搞次交谊舞活动,要求男生必须都得学会“十六步”。不过,这次她吸取了些经验教训,课余时间里,领着一些骨干力量先熟练动作,准备以点带面地展开训练。这个正在实施的计划是我记忆中所没有的,所以我也猜不透她的这个愿望最终可否实现。 这一天,我利用午饭后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与依依谈话的机会。别的同学都去操场上活动了,依依留在教室里看书。我回过身,面向依依,倒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打算从她那里了解些情况。 “依依,春游那天,我们爬山的时候在一起吗?”我问道。 “没有啊,我还觉得有些奇怪呢?爬山的时候,你和唐燕、米娜、赵凯、海波他们几个在一起。我冲你打招呼,你好像都没有注意到。”依依放下了手中的书,奇怪地望着我。 “是吗?当时我什么情况,还有印象吗?”我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怎么了?” “噢,这么回事,我对你说——”我把记忆空白的情形告诉了依依,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印证。 依依十分震惊,盯着我的眼神里露出探寻的意味。“可是,没感到什么不同啊。” “说说吧。”我鼓励她详细描述那天的情况。 “车上,你挨着我坐的。下车后,向山上爬的时候,大家慢慢就拉开了,你们一直领先,我和明菲、若欣跟在后面。可以看到你,背着那个背包往上跑,跑得很快。” “我们一直没有在一起吗?”我插了一句。 “爬山的时候没有,不过休息的时候,我们挨得很近。” “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我追问。 依依歪着脑袋仔细回想,停顿了大约十几秒后,盯住我的眼睛,慢慢说道,“是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什么?什么地方不一样?”我急忙问道。 “打开背包准备吃饭的时候,你盯住里面的东西看了好半天,就好像那里的东西不是你的。” “还有吗?” “还有什么?” “反常的情况。”我继续追问。 依依继续冥思苦想了一会,说道,“也是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聊天,只有你自己坐在石头上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呢,感觉你——说不好。” “我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一路上?” “没有。” “赵凯说我登上了五佛顶——” “我们没有上去。”依依打断了我。 想了又想,我把自己的顾虑说与依依,告诉她这种情况也许还会发生,就是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最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这里,因为看过的一些穿越小说里就有过这类的描写。我对她开起了玩笑,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她会记住曾经有我这么一位朋友。看着她微笑着点头,心里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我告诉她接下来的打算,说这趟不想白来,准备实现一些愿望。还想与同学们去北陵溜一次旱冰,准备和几个兄弟去棋盘山来一次户外烧烤,准备好好计划一次旅行,只要有时间。 “那,我也要参加。”依依说道。 “好啊。” “你俩唠什么悄悄话儿呢?快说。”班副小清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正文 三十一 蘑菇房里的决定 , “说溜旱冰的事呢。”我转过头来,为掩饰秘密而感觉脸颊有些发烧,“刚才和依依说,班里多搞些活动才有意思,山也爬过了,船也划了,这次可以去溜旱冰。” 正说着,门口又呼呼拉拉涌进来一群人,说笑打闹着。 小清扭头便问刚走进门口的李珊,“珊,想不想溜旱冰啊?” “好啊,好啊,什么时候去?”李珊拍着手跳了起来。 “这不,杨柳提的建议,看看大家都想不想去。” “好是好,可我不会啊。”聂颖在旁边说了一句。 “我看挺好的,正好去学一学。”“只要出去玩就高兴,管它干什么。”“北陵公园有个大溜冰场,去那儿吧。”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 “赵凯,民意如此,你去找于林商量商量吧。”小清对人堆儿里的赵凯说道。 “不去,要去你去,费劲巴拉地。” “我去就我去。” 话音刚落,一鸣走进了教室,望着围成一堆儿的同学,大声呼吁,“走,大家一起去——” “跟着起什么哄。”赵凯随口呛了一句。 “于林让找几个人去蘑菇房干活啊,那你们说什么呢?” “这话儿接的。” 尾随一鸣进来的林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露出满口的大白牙。 教室里的人全部被于林抓了壮丁。 蘑菇房的门一推开,一股难闻味道就从里面传了出来。靠着蘑菇房的北墙是一片用稻草、桔梗、土壤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物质混合成的材料做为培养基铺成的菌床,臭味就是从那些潮湿的混合物里发出来的。 虽然到这里干活,不是头一回了,但这股浓烈的气味,还是让李珊、佳音慌忙掩住口鼻,皱起了眉头,“太臭了,臭哄哄的。” 不过,很快大家就高兴起来。“快看,出蘑菇了!”有人惊喜地喊出声来。果然大家在菌床的泥土中发现了那一丛丛浅色的小蘑菇头儿,鲜亮亮的可爱极了。于林看着那些才露头的小蘑菇头儿,也笑了。 他领头干了起来。没有指挥,大家浇水的浇水,施肥的施肥,还有拿着小笤帚打扫卫生的,不一会儿,就见了成效。休息的时候,穿着蓝色大褂的于林终于放松下来,笑呵呵地给大家介绍蘑菇的品种,生长特性,还说了些种蘑菇的心得体会,态度和蔼可亲。 看着于林兴奋的样子,我陷入了思考。这样一位认真,又乐于钻研的教师,可直到后来也没有得到他的学生们的认可,原因是什么呢?或许是他把精力用错了地方,用错了方向,又或许是年轻缺少经验,没有掌握到与学生沟通的技巧?我是不是该对于林提个醒呢?告诉他种蘑菇虽好,却也需要抓住机会与学生搞好关系啊。还是顺其自然吧,我想到。每个人都需要成长,于林也一样。我又联想到自己,如果换作同样年轻的我,有把握得到这些学生的支持和信赖吗?想到依依,曾经的白杨又如何抓住过机会呢。 见于林此刻正好说话,班副可算是找到了合适的机会,用甜到发腻的语调对于林说道,“于老师啊,有个事儿向您请示,同学们建议班级组织一次集体活动。” “什么活动?”于林面孔一板,狐疑地盯着眼前献媚的小清。 “组织大家去北陵公园溜旱冰。” “不是刚从千山回来吗——你们班委商量过了?” 小清扭回头悄悄吐了吐舌头,见赵凯和周萌还有海波几个人都点头示意,便回身对于林说道,“商量过了,大家都同意,觉得集体活动有助于班级凝聚力。” “那好吧,什么时间定了吗?”于林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还没定好。” “组织集体活动倒是可以,不过出去活动,一定要组织好,班干部负责,安全第一。” 从蘑菇房回来,推普员唐燕蹲在讲台前用小黑板抄写易读错的字和词,几个闲极无聊的家伙围在边上捣乱。一个指着“暖”字说,“这是不是该读nao ,我们北方普通话——(暖和)nao huo。”“应该读nan,(暖瓶)nan ping嘛,不是nao ping。”“我用咱北方话朗诵一段啊——啊,假如生活忽悠了你,(别)bei吱声,别堆碎,别憋屈,别尿尿唧唧噢——” “去,去,去,找削噢,你们这是在推广普通话吗?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唐燕回头狠狠瞪了这帮家伙一眼。 “(得)dei劲、(舒服)yuzuo——” “走喽,打球去喽——”这群家伙一哄而散。 我正低头记笔记,忽然察觉到椅背儿被推了推,回过头去见到依依递了张纸条过来。我顺手接在手中,转回身趁没有旁人注意将它展开来看。只见上面用钢笔草草写着一行字,“放学后,去你那儿。”回头又去看依依,瞧她正望着我,便点了点头。 记过笔记,走出了教室。失忆的阴影还笼罩着我,我想好好在校园里走一走,再认真看看这个学习生活着的地方,希望把她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八六三班教室大门敞开着,木制的长方讲台上,两名棋士盘膝相向正襟危坐。一群谋士,或站着或蹲着围成一圈儿,也都紧紧盯着地板上的方形棋盘苦思冥想。棋盘上两军对垒,黑白分明,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 八六一班的教室里传出手风琴的声音。 楼下,两支不同班级男生组成的足球队在足球场地上奋力厮杀。 我绕着大楼转了一圈儿,看到雪冰正靠在双杠前休息,便走了过去,挨着他站了。“雪冰,夏天去浑河游泳的时候,记得喊我一声儿。” 正文 三十二 第二次约会 , 雪冰望着我愣了一下。我笑了,估计他在想白杨这是什么情况。和他去浑河游泳是发生在与任春林学过游泳之后的事情,那还需要等到一年之后才会发生。 “我知道你会游泳,还去浑河野浴。” “哦,可是,我没有和你说过啊。”雪冰一脸迷茫。 “我会预测,你忘了。浑河那儿的沙坑儿,夏天太阳一晒,水热乎乎的,是不?” “对啊,你咋知道?”雪冰瞪大了眼睛。 “还有,你总是和你哥一起去。”雪冰张大了嘴巴。 “哈哈,你说梦话的时候,我听到了。”看着雪冰将信将疑的样子,我实在是控制不住,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心里又开始难过。也许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我想。 “雪冰,你听说过烧烤吗?” “没听说过。什么是烧烤?” “有一天晚自习的时候,我讲烧烤讲了半天呢。” “那天,我没在吧。” 忽然记起谈这件事情是在石磊家,对依依她们讲的。看来记忆这东西有时也不靠谱。我对雪冰说道,“别管了,就是烤东西吃。要是有时间真想来一次。” “白杨,你今天是怎么了?”雪冰奇怪地看着我。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多愁善感起来。我想到了老井临近毕业要离校时的伤感,那也是一年以后的事情,还早着呢。 “没什么,就是想大家在一起真好。”我对雪冰说到。 放学后,我匆匆把课桌收拾干净,背了书包就离开了学校。 小津桥的房子让我布置得已经很舒服了,屋里屋外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绿植。高的、矮的、粗的、细的,宽叶的、窄叶的、尖叶的,圆叶的,顺墙攀爬上去的、从高处垂吊下来的,有的颜色深遂,有的颜色淡雅,有的镶了黄灿灿的金边,有的夹了紫罗兰的色彩,还有绿色带着白色条纹相映成趣的,蓬蓬勃勃,清新养眼。我喜欢绿色,喜欢一年四季都看到这种充满了生命力的色彩,因此,种植花草几乎成了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浇浇水施施肥,精神就放松了,心境就平和了。 屋里循环播放着我从石磊那里找来的手风琴演奏的苏联歌曲《山楂树》的音乐磁带,轻快、明朗的旋律令心情轻松了许多。 我从缸里一瓢瓢舀出水来,细心地给院里的每一株花浇水,等着依依。我猜测她还是希望多了解一些情况。可是,和她说些什么呢?面临的处境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不过想一想确实又好像有许多事情需要提前交待一下。又联想到了那天邀请依依过来参观的情景。下了一天的雨,接近傍晚的时候,雨才将将停住。送她出去的时候,厚厚的云层中间透出一个缝隙,一束暖暖的光直射下来,亮晃晃的,美极了。唉,只是担心还会有雨,没有请她吃上饭,心里属实愧疚得很。 吱呀,院门被推开,依依走了进来。我们相视一笑。 “等你半天了。”我说道。 “路上有些堵。” “我是走回来的,早都到了。”我对着依依又笑了一下。 “在学校磨蹭了一会儿。放的什么音乐,真好听。”依依闭起了眼睛,好像就站在一棵开满了白色花朵的山楂树下,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微风。不用说,她晚了一会才出来,是为了避免引起旁人起疑。 “手风琴音乐,这首是苏联歌曲《山楂树》,我喜欢——说吧,想问什么?”我把依依让到了屋里,把歌曲的音量调小了一些。 “说吧,想对我说些什么?”依依走到书桌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依依的反问让我愣住了,我不知道她话里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是不敢猜测那话里隐藏的意思。这不是合适的时间,也不是合适的地点。虽然希望我们之间可以无所不谈,可是只有心底清楚,这就像是下了场赌注。对于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子,虽然心动,但发乎情,只能,止乎礼。还是尽力留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吧,只是用友谊来形容这份情感似乎又显得轻浅了许多,比起普通的朋友来,对于她的心思实际上更多了那么一份关心和倚重。 “我有种预感——”我犹豫着,用心组织着语言,“爬山回来之后一直都是这样,感觉不太好,和你说的那种情况可能迟早都要发生。不过也许不会太糟糕吧,毕竟在山上的时候别人没注意到。以后我离开了,至少还会有个白杨在这里。我想,也许那个白杨一直就在吧。”我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穿越过来的只有这个。说出来还真是不可思议,这个意识也许就是白杨未来才会出现的吧。我们其实本就是同一个人,不过是未来的意识偶然间穿越回来了。嘿,原来的意识被压制住了呀。唉,你不会被吓到吧。这是我才想明白的。” 依依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你是说,你从未来的那个地方回来,钻到了白杨的脑子里。” “也可以这样说吧。所以离开的我,只是我现在的意识,可是这个白杨还在。”我一边说,也一边分析着才想到的种种情况,更加确信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那你离开了,白杨会怎样?”依依问道。 “还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不过通过大家的反应,感觉影响不会太大。”我又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接着说道,“也许现在脑子里的意识对他已经产生了某些影响吧,那个白杨和我越来越像了,应该是在行为方式和性格方面都有了些变化,所以大家才没有产生怀疑。” “可我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依依轻轻说道。 “所以你才一定要帮助我。” “帮助你?怎么帮?”依依一脸迷茫。 “我们是朋友吧?”我启发道。 “是啊。” “所以白杨也是你的朋友,我知道从前那个白杨,他很想和你成为朋友的。只不过,他没有我的脸皮这么厚,见到你就脸红。”揭了自己的老底儿,我也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是说,让我——” “对,替我打圆场。直觉告诉我,那个白杨应该感受到了一些东西。你不是说在山上发现我在看到背包里的东西时,表现有些奇怪吗,还有吃饭的时候。”我提醒她。 “是啊。” “我猜想,那个白杨应该会奇怪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问题,可是他也弄不清楚状况,所以也就悄悄地隐瞒了自己的感受,没有表现出来。他真是很聪明啊。所以,我倒是有些放心了。唉,要是你再去帮他一把就更好了。” “明白了,我会的。” 听到依依的承诺,我松了一口气,“嗯,那太好了,我得谢谢你。” “可是你呢?” 这个问题我还没想清楚,我顿了一下,说道,“也许就回去了吧。” “还能见面吗?还能是朋友吗,在以后,在你的那个地方?” “会是朋友的。”我说道,也想说服自己。 “可是,真的会离开吗?” “希望不会离开,可是谁知道呢?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会记住我吧。”我笑了,心里酸酸的。 正文 三十三 对不测的安排 , 录音机里的《山楂树》已经循环播放了好多遍,我撤下了循环播放的模式,其他的手风琴乐曲才开始接连不断地从那个奇妙的方盒子里流淌出来。 “和我说说你要实现的那些愿望吧,都想好了吗?”依依右手握成拳头模仿麦克风的样子,递到我的面前,做出采访状。真没想到平时娴静优雅的依依也有这样俏皮的一面。 “也就是和你说过的那些了,其他还没想到。”我说道。 “你是说溜冰、烧烤,还有一次旅行?” “怎么样,你会参加吧?” “会,听着就兴奋。这次溜冰基本上没问题了。我溜得可不太好,你呢?” “还行吧。你可一定要去啊。”我说道。 记忆里,我们班里是组织过一次溜旱冰活动的。可是那次依依并没有出现在北陵公园的溜冰场里。这次临时列出来的愿望清单里,之所以把溜旱冰做为一项内容,正是想弥补那次的遗憾。因此,在强调这个请求的时候,我对依依特意加重了些语气。 “去。实现你的愿望,当然要去了。对了,你可说过要为我吹口琴的。”依依也对我提出了一个请求,似乎和我做起了交易。 是的,上次请依依过来的时候,新买的十孔口琴和原来的船形复音口琴都留在寝室里没有带过来。当时我对依依说要是口琴在身边的话,可以为她吹支曲子。后来,这支口琴我几乎随时都带在了身边。我按停了录放机里的手风琴音乐,从放在书桌上的绿色帆布书包里取出了那只德国产的和莱golden melody,试了试音,用最柔和的音调吹出了一支《爱尔兰画眉》给依依听。 《爱尔兰画眉》悠扬的旋律在耳边萦绕,我也陶醉其中了。 “真好听呀。”依依由衷赞叹道。 “嗯,好听,吹起来也比较容易。据说,这曲子是根据一首爱情诗创作出来的。还有几支难度大些的我正在练,等以后再吹给你听吧。”我用绒布轻轻擦拭着口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那只红色的琴盒中。接着郑重其事地对依依说道,“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呢。” “说吧,吓到我了。”依依也开起了玩笑。 “万一,是说万一啊,真要是有那么一天——这只口琴你可替我收好。还有些东西,估计也要麻烦你帮着处理一下。我想留给你一把钥匙。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你一定要来这里一趟。”想了又想,我接着说道,“得做些准备,我应该把要做的事情都写清楚。我给你留一封信吧,放在——” 我的思路有些凌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到要留下来的信件,在房间里四下望了望,看到了摆在书桌上的柚木书架,觉得是个合适的地方,指了指说道,“就放在抽屉里,你来的时候打开它就可以看到了。” “可是,需要我做什么呢?”依依还是不得要领。 “会在信上说清楚的,现在我还没想好。这只口琴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也许还要给我那个小学同学留封信,也放在这个抽屉里吧,到时候也得麻烦你帮着转给他。嗯,暂时就想到这么多。” “怎么像交待后事。”依依不解。 “有些事情得早做些打算啊。”我不便做过多的解释,心想依依总会想明白的。 “好了,和你做朋友,麻烦事儿可真不少。” “让你受累了。走,请你吃饭去。”我笑道。 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家老四季,吃了抻面,又聊了些依依感兴趣的话题,诸如未来那个时空里,同学们发展的如何,是否还都留在同一个城市里之类。我不敢透露太多细节,怀疑情势发展也许会有不同,但还是告诉依依,接替于林在后来做了我们班主任的张伟老师曾经说过,“你们这些同学啊,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吧。毕业以后,也许有些人啊,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面了。”我没有如实对依依说,我们两人之后便再也没有相见过,只是告诉依依,去了日本的李珊和去了澳洲的佳阳,毕业后就真的再也没有遇见过,也没听说过有关她们两人的任何消息。 正文 三十四 长跑测试 , 最近,又发生了一些事件。因为事情太多,我也弄不清楚,哪些是记忆中已经发生过的,哪些是从前未曾经历过的了。与高年级的那场篮球赛,我们赢了,场面相当惨烈。当然,赛程中,我和雪冰做为替补也上了场。比赛的最后阶段,几位篮球先生几乎累吐了血。随着结束哨声一响,主力之一的林健便直接躺倒在场地上,做出个标准的“大”字来,海波两手掐腰立在场地中心,咧着嘴傻笑。我们班自己的拉拉队员们兴奋地欢呼起来,奔走相告。体育组的袁老师组织了武术队,我犹豫再三还是报了名,也是希望借此印证一下,此次参加的队员是否与记忆中的有所不同,结果是没有任何变化。某天晚上寝室熄灯后发生了鼠患,老井指挥大家一起去围歼,情形依旧,甚至连那名女生富有穿透性的尖叫声都一如往日般清晰明亮。我利用周末的时间买了一辆崭新的黑色直梁自行车,白山牌的。虽然有些担心,但最近没有再出现眩晕的情况,空气波动的场景也没出现。 过了小满节气,天气暖和许多,但偶有阴雨,气温还是会上下浮动。由于头天夜里下了场雨,清晨稍稍有些凉意。不过,对于今天上午第四堂体育课要进行的长跑测试来说,却正是个大好的天气。男生是一千米长跑,女生八百,必须达标。如果这次不及格,这学期结束前还会有一次补考的机会。完成千米长跑达标,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虽然,我的身体素质还算可以,不过更偏重于协调性和灵敏度方面,做杠上、垫上运动这些体操类的项目,是我的强项;跑跳投这些田径项目,是不行的,因为我的耐力和速度不够,就算拼尽全力,想要弄个及格都不太容易。记忆中那次长跑测验,也是咬了牙硬挺下来的,当时的痛苦程度基本接近小河沿斜坡路前眩晕发作时的状况了。 第四节课前,同学们早早换好了运动服,等在操场上。方玉梅、尹雪娟、许乐几个在领操台前压着腿,其他几个女同学也在做着一些跑前的准备活动。事实上,这些日子里,大家都很自觉地利用早操时间,进行了刻苦的训练,希望此次长跑达标项目能够一次性通过。我由于往昔有过痛苦经历,所以也做足了准备。就要上课了,身着一身深色运动服的任春林快步来到领操台前的空地上。只见他脖颈上挂着一只银色的哨子,右手里拎着两块计时的秒表,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面前他那些充满了朝气的学生们。 “体委过来一下。”老任头冲着操场上的这群学生喊道。 海波一溜小跑冲到体育老师跟前,头发潇洒一甩,大喝一声,“到!”听到这声喊,任春林夸张地抬起胳膊,把食指伸进耳朵眼儿里,用力掏了掏,仿佛被那声波的冲击刺激到了耳膜,又盯了海波一眼,才将手中的秒表递了过去,“这只你拿着,等会儿和我一起掐表。” 四列纵队列队完毕,任老师说明了课上需要完成的任务,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同学们分为几组,男生女生混合在一起进行测试,分别计时。我注意到今天的米娜格外精神,站在队列中身板挺直,老任头演讲的时候,她绷住面孔,双眼瞪得溜圆,眨都不眨一下,想是还没放下被老任头扣分的怨气,要在这次测试中争它一口气出来。又偷偷瞄了依依一眼,见她风清云淡,不着一丝烟火气息,宛如梦中的那位青衣仙子,心湖突地泛起阵阵涟漪。 “跑多少算达标?”身旁的雪冰突然向我问道。 “4分26秒到5分14秒就及格了。”我说。 “优秀是多少?”雪冰又问。 “哼,”我冷笑一声,“别问我,我能跑出这个成绩就不错了。” “赵凯,你知道不?” “杨柳说得对,及格就他说那样儿,要是用不了那么多时间就可以达到良好。优秀得跑进3分50秒以内。” “我要跑进优秀。”雪冰信心十足。 “看把你能的。” 我忽然想起一个笑话,于是对两位说道,“有个故事想不想听?” “马上就开始测验了,还有那心思?”雪冰说。 “准没什么好听的。”赵凯说。 我自己噗嗤一下先笑出声来,“和长跑有关的。有一只小乌龟见到蜗牛在练长跑,就问它‘你在干什么呀,慢吞吞的?’蜗牛说‘我在练长跑。’乌龟非常鄙视地说‘上来吧,我带你。’蜗牛看到乌龟背上还有只蚯蚓正在犹豫上不上去,就听蚯蚓说‘快上来吧,得坐稳点儿,老快了!’” 任老师带着海波,一人捏了一块秒表站在了起跑线旁边。我也随着分到第一组的同学们站到了起跑线前,暗暗告诫自己,跑步的时候一定把握好节奏,开始的时候不能用尽全力,要稳住劲儿,调整好呼吸,跟住旁边的雪冰,让他带上一段,争取一次达标。 一声哨响,同学们唰地冲出了起跑线。见雪冰冲得过快,我脚步的节奏就有些乱了,开始有些紧张,呼吸也急促起来。心想坏了,这样下去就要够呛。我稳了稳心神,把脚步放缓了些,鼓励自己不能放弃,还是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和步子的频率,把这些天练习时的节奏找出来,不再理会前边的雪冰。过了一会儿,气息竟然真的匀了下来,脑子开始放空,想像自己是跑在海边的沙滩上,跑在绿草如茵的原野上,跑在山间的小径上,心情越来越放松,感觉也似乎没有那么累了。我开始稍稍加力,均匀加速,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调整步幅和频率,注意着呼吸的控制。一圈,一圈半,两圈,跑道旁边未测试的同学为我们加油呐喊,依依也在人群中挥动着手臂。还剩下半圈了,我甩开膀子,迈开大步,开始冲刺。 “4分25秒。”海波在我冲过终点线时按下了秒表上的键子。 及格了。不,应该是达到了良好的标准!我一下子歪倒在跑道边的土地上,天旋地转,眼前金星闪闪——小白杨,我尽力了,即使离开了也不会拖你后腿啊,你就偷着乐吧。我感觉嗓子有些发甜,干得有些似要冒火,转过头去,看到不远处雪冰继续在小跑,做着放松的活动。唉,这家伙耐力真是可以,我冲着他招了招手。 “嘿。”雪冰走了过来。 “怎么样?”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4分06。” “那还得努把力啊。” “可不,三千米估计没问题。”雪冰不无遗憾地说。 在记忆的海洋中细细搜索了一番,想起那场秋季运动会上,雪冰确实报过三千或是五千米的长跑项目,同时报了这类项目的还有一鸣和林健。印象中,雪冰虽然跑得不累,可是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倒是一鸣冲进了前几名。我渐渐恢复了过来,呼吸匀净了,嗓子也不那么甜了。我从地上坐了起来,对雪冰笑道,“继续加油吧。” “嗯。对了,刚才你讲那个笑话挺有意思,我跑步的时候想想还笑呢。要不你再讲一个?” 我搜肠刮肚想了想,给他讲了一个曾经在网上看到的段子,“一天早起晨跑,看见一位老大爷追着前面的公交车跑,还不停地招手,我就觉得奇怪了,以为又出了一种什么时髦的锻炼方式,就跑上去问‘大爷,你这是在和汽车赛跑吗?’老大爷冲着我直翻白眼,‘怎么说话呢这是,我那菜筐都落车上了。” “这个没意思。”雪冰评价。 第三组的测试,已经开始了。依依在队伍里跑得很轻松,一圈儿已经过去,节奏控制得很好,看来不用为她担心了。就见方玉梅腿脚有些发软,步子踉跄起来。果然没过几步,她终于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了跑道上。 “快起来,坚持住。”赵凯从加油的队伍里冲了过去,对玉梅伸出了手,“走,我带你。” “好样的,加油!”跑道旁的唐燕高声赞道。 “加油,加油!噢——”随着玉梅同学在赵凯带领下冲过终点线,同学们不约而同欢呼起来。 “真够意气。”唐燕感慨道。 “有点班头儿的意思了,哈哈——”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正文 三十五 游历图书馆 , 夜里做了个梦,与长跑无关,但是梦到了向我挥手的依依。我们相隔的很远,光线阴暗,不知道是在哪里,中间人影憧憧,模模糊糊,瞧不大清楚。我打算向依依那边冲过去,无奈被四散奔跑的人潮阻断,挤到角落里,眼看着依依在人群中渐渐消失…… 醒来的时候,眼角挂着泪,湿乎乎的难受。天还黑着,寝室里的兄弟们睡得很沉,可以听到“小胖儿”陈春微弱的鼾声,还可以听到不知哪位兄弟睡梦中偶尔发出的磨牙声。我却睡不着了,极力回忆着梦中的情景,搞不清那个场面预示着什么。这个梦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好像自己重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因为只有在那里,我才常常会做这样的梦。在那里,梦醒之后依依确定是见不到的,所以不愿从梦中醒来,希望梦就这样持续下去,幻想着奇迹发生,能够在梦中与依依再度相遇,走在一起,或坐上一坐,说会儿悄悄话儿。可是,现在天天可以见到依依,怎么又做这样的梦了呢? 去北陵溜旱冰的集体活动定在了周五的下午,今天才是周三。听说图书馆要维修,可能有一批需要淘汰的书籍处理,大家都想去淘淘宝,找一些喜欢的图书。这个事件按着历史的轨迹必定是要发生的,记忆中的那个下午,我是随着林健去的图书馆。那天林健幸运地淘到了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创作的长篇科幻小说《海底两万里》,我则拣了本美国的短篇小说集,和几本画报。挑书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来淘宝的依依和明菲。今天又将会是什么情况呢?忽然联想到夜里的梦境,细一琢磨,那情景竟与图书馆中的环境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思至此处,不禁哑然失笑。我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依依不会走得太远,无需担心了。 为了尊重历史,我决定下午还是要同林健一起去图书馆找书,并且期待着与依依的偶遇。心想下午到了图书馆,就可揭晓那个谜底——与依依的这次机缘,到底是如梦境中所预测的那般被人潮阻隔,还是如记忆里那样再次走到一起,交谈些有趣的读书体验。 图书馆坐落在校园东南角,与大礼堂遥遥相望,是座气派的老式建筑,很有些民国时期建筑的风格特点。从校门进来,往左一瞧就可以轻松地看到它。如果单从艺术的角度欣赏,这个时期的建筑更可体现出历史厚重感和文化的积淀。不过从经济角度分析,建设和维护的成本估计要高出新式建筑许多。在未来的那个时空里,图书馆、大礼堂和周围的学生宿舍这几处老式建筑都已消失不见了。每次故地重游,看到取而代之的那些住宅小区,心底总会感到一丝遗憾,和一缕莫名的忧伤。 好在这次奇妙的经历,使我重新见到了这座掩映在松柏之中的图书馆,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宽慰。 踏上宽宽的石阶,我深情地拍了拍旁边磨得有些光滑的青石栏杆,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想到,也许这次从里面出来,就真的再也进不去了。图书馆木制的大门涂了灰绿色的油彩,漆面已略显斑驳。门的顶部是拱形的,古拙而大气。此刻,大门敞开着。进入大门,皮肤立刻就感到了一丝凉意。图书馆内的光线较外面昏暗了许多。一楼的房间都紧紧地关闭着,大厅里有提示牌告知,可上二楼挑选图书馆处理的书籍。楼梯在馆内大门左手边,也是水磨石的石阶,表面经长年踩踏,边角都磨得光滑圆润了。扶手也是木制的,手感舒适。拾级而上,转过一个缓步台,就到了二楼的大厅。天棚上垂下几盏吊灯,射出桔黄色的光,很柔和,因此厅里光线够用。不过,厅里的空气流通差了些,老旧书籍特有的陈腐味道弥漫在空间,刺激着我的呼吸道,使我总忍不住想要打上几个喷嚏。被图书馆淘汰了的那些书籍,果真还是与记忆中一样被一摞摞摆在长条桌上,或是直接放到了地板上。同样是那些书页旧得发了黄的老古董,和成捆成捆过了时的旧杂志、旧画报。我仔仔细细在大厅里扫视了一圈,见人虽然很多,却井然有序,静静地都在挑着书,与夜里梦境中的场景毕竟不同。 我随着林健在图书馆的二楼大厅内四处游荡。林健是在找书,我却无时无刻不是在搜寻着依依的下落。没用多久,林健便找到了那本《海底两万里》,我也看到了美国的短篇小说集。我把那本集子捏在手中,犹豫了半天之后,才决定再次买下它,心想尘间诸事皆有因果,这是在替那个小白杨收集他所喜爱的图书啊。不过,随即看到的那几本画册,我没有买下来的打算,只拣起来随便翻了两下,就丢回了原处。因为,它们就像扔入水中的小石子,在记忆的海洋里溅起那么两朵水花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未来的那个世界里,小说集一直都在身边,那几本画册却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随着林健继续找书。一个长条桌上散放着几本油画作品的小册子,这个是我以前没有发现过的。也许,那个时候我对这类图书还不大感兴趣,注意力没有用到上面吧,我想到。正翻着油画册,忽然感觉到身旁的林健用胳膊肘碰了碰我。这情节似乎也有些熟悉,我看到林健正抬起下巴向着大厅另一侧示意。顺着他的下巴看去,果然在一群挑书的同学中看到了依依和明菲。又是林健先发现的,唉—— “过去问问,看她们挑到什么好书了。”林健对我说道。 “好啊,过去看看。”我应着。 依依和明菲也发现了我们,冲我们招着手。两人各有收获。 “选了这么多。”我迎着她们走了过去。 “不算多吧,你们——”见我和林健都只挑了一两本书,依依打住了要说的话。 “你们都挑什么了?”明菲问道,对我们挑的书很好奇。 我把短篇小说集递了过去,林健也递出了他的《海底两万里》。 “选得不错嘛。”依依翻了翻那本小说集,然后盯住我,想是要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一些端倪。 我没有给她任何暗示,只是笑着说道,“如果喜欢,借给你看吧,这本书,其实我已经看过了。” “看过了还要买?”明菲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喜欢呢,有缘又见到它,买了准备放在身边收藏。” 依依心领神会,笑了笑,说道,“好啊,既然是你看过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先看看你选的这本小说集吧。你也可以从我的书里面选两本,怎么样?” “那当然好了。”我说道,心想记忆中没有交换过书籍的遗憾,这次也算是弥补上了。 正文 三十六 北陵溜冰 , 接连两天的夜里,依依都出现在梦境中。睡梦中影像真真切切,像是在放映一部怀旧的影片,故事发展脉络清晰,连贯又很完整,精彩纷呈的让梦中的自己都觉得十分诧异,决心醒来之后,一定要把梦中所有的情形详细记录下来。可是及至早晨真正醒来,那些影像却模糊成了一片,混混沌沌,所有情节完全记不清楚了。唉,遗憾于事无补,想那毕竟都是些无影无形的东西,忘了也就忘了吧。 周四下午,佳阳又领着大家学了一首新近流行的歌曲。当然对于我来说,那已经算是很老的一首歌了。黎佳阳是学习委员,在我的那篇《杨柳依依》里曾经对她有过一些描述。她学习好,喜欢唱歌,有时会把新流行的歌曲教给同学们。可惜毕业后也没了联系。我的那个世界里,流行音乐进化的程度和速度近乎疯狂,风格异变,形形色色、光怪陆离,有些已超出了我现有的欣赏能力和水平。不过也有一些好听的曲子,是我喜欢的。我更倾向于优美的旋律和纯净的音色。事实上,我喜欢的音乐杂得很,没有特定的指向,传统的和流行的都喜欢,喜欢鼓点强烈的非洲音乐,也喜欢浪漫怀旧的法国香颂,喜欢布鲁斯音乐,也喜欢校园民谣。除了好听的歌曲,还喜欢欣赏各种乐器的声音。我对依依说过,如果可能,真想把从未来世界里听到的那些好歌选出几首来介绍给佳阳,由她再教给同学们,给大家带去些惊喜。只可惜当初欣赏曲子的时候,没有用心去记歌词。 周五去北陵的车上,还听到有人在轻轻哼唱着新学的那首老歌儿,我禁不住偷偷咧开了嘴角。这些个情景是记忆中没有过的,也许就是我干预的结果呢,我得意地想到。参加活动的人数占了班级的大半,黎佳阳、李珊、许乐都在我坐的这班车上。依依也在车上,和明菲像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双胞胎,都套了件豆绿色的上装,穿了条黑色的运动裤,一路窃窃私语。 记忆里,去北陵溜旱冰是在秋天,天气凉爽。可是现在盛夏还未到,气温已经很高了。算起来,活动的进程提前了将近半个学期。 北陵公园内松柏参天,草木葱茏,碧波荡漾,楼宇威严。我们要去的溜冰场大致位于园内西南方位,四周有一片松林掩映,很是隐秘。此刻,天空中的云朵却依然如同记忆中的一样,像一群雪白雪白的绵羊在慢慢地往远处移动着,阳光透过随风微微晃动的树梢,在地面上印下了片片斑驳的树影儿。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这处留下了同学们美好记忆的地方,若干年后也会随着我们的青春,一同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呢。 公园里游人不多。待同学聚齐后,一众人等直奔溜冰场而去。场地几乎被我们包了下来。我从窗口取过了溜冰鞋,没有立即换上,而是找了处石凳坐在一旁,悠闲地以旁观者的角度观望着场地里我那些欢声笑语的同学们,看着远处快乐的依依,希望把这一切场景都深深印刻到脑海中,完整地保存下来。心想,绝不能再像夜里的梦境那般到了清晨醒来,就全部都忘掉了。 不远处,换上了溜冰鞋的雪冰,蹲坐在水泥地面上,正与脚底板下那一对难以控制的轱辘较着劲。估计此刻,他遇到了这样一个难题,解开重系那鞋带又嫌麻烦,不解开鞋子,站又站不起来。这场景,让我即刻联想到嘴里塞满了食物的小仓鼠,联想到那个小东西想要钻进洞去,却不肯丢掉口中的食物,脸颊被果实撑得圆圆滚滚,生生卡在了洞口的滑稽样子。过了好一会儿,这家伙才发现我在悄悄地观察他,委屈地憋出一句,“有什么好看的,你试试,也一样。” 我直起身走了过去,笑着对他说道,“这个我还真行,可以教你。” “行嘛,你?” 我一把将雪冰从地上捞了起来,自己也套上了鞋子,进行言传身教,“听我的,你这样。先练习踩着溜冰鞋站直喽,脚跟并到一起。对,就这样——” 一番指导和演示后,雪冰总算是晃晃悠悠地迈开了步子。 会溜冰的同学很多,我感慨着。眼前轻旋漫舞、彩影缤纷的情形,当年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许是与此刻的雪冰一样,眼睛只盯着自己脚下那一小块地方了吧。果真是眼界宽了,才能看得长远,智者之言不余欺也。依依与明菲手拉着手往前溜着,没有什么花式技巧,却也实用,一圈圈在场内自如飞翔,十分稳健。李珊技术不错,与记忆中一样的好。男生里,赵凯滑得好些,林健的功夫与雪冰有的一拼。滑了一会,技术好的开始去带技术差些的,场面极其和谐。啊,青春,总是这么美好。 我打算向依依靠拢了,因为一直还没有机会同她打声招呼。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身跳跃,倒滑过去。 “杨柳,溜得不错啊,你——”赵凯的声音出现在耳畔,瞬间又飘得很远很远。 起初,以为是赵凯滑行速度太快造成的效果,可是我扭了头去,才发现赵凯就在不远处望着我。他的嘴唇还在翕动着,脸上的表情笑得有些奇怪,仿佛冻结在那里,之后又渐渐融化掉,后半句说的是什么竟听不清楚了。空气中出现了那股熟悉的波动,我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对赵凯摆了摆手,随后滑向了一旁,最后察觉到意识悠然从身体里抽离而去。眼前的影像慢慢消失了,身体的所有感觉也随着渐渐地消失了,四处是无边界的黑暗,体会不到痛苦,也没有恐惧,只感觉到意识是在向着未知的远方飘去,缓缓地向着远方飘去…… 正文 三十七 心有不甘 , “白哥,你的图纸掉了——” 感觉有人轻轻地推了推我的手肘,我迷迷糊糊地从写字桌上抬起头来,见是同事小雨。她俏皮地一笑,把手中那张我还没有完成的设计草图递了过来。公司设计室的灯光全都打亮了。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阵阵雷声滚过。我从桌边站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疑惑地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天空阴暗,楼下地面水洼里被暴雨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一阵激射之后,雨似乎突然就弱了下去。 敞开的那扇玻璃窗上映出了我的影子,白色的衬衫外套着深色的西装,清瘦的面庞,眼神有些忧郁,已不再是那个年轻的学生模样。是回来了,还是根本就是做了一场梦呢? 我一头雾水。如果是梦,那这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从操场到教室,从图书馆到大礼堂,熟悉的感觉触手可及。充满了青春活力的欢声笑语还在脑中不断回响,同学们年轻的面孔一张张在眼前闪过。还有依依在身边的一颦一笑,似乎都是刚刚才发生过的事情。如果是穿越回来的,那么脑海里这许多故事,就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过了吗? 窗外,粗壮的杨树耸立在那里,树梢上一簇簇浓密的叶子经雨水洗过,颜色更显翠绿,随着微风轻轻起伏。临时找了地方躲避那阵急雨的行人,又重新出现在了人行道上。街道两边,雨伞像一朵朵绽放的鲜花,争奇斗艳。雨水随着一阵劲风吹入窗内,打到我的脸上,凉凉的。我抹了把脸,湿乎乎的,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白哥,你怎么了?”小雨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旁。 “没什么。”我掩饰道,对回到这原本很熟悉的环境中,竟然还有些不太适应。 “别着凉了,看你衣服都被淋湿了。”小雨奇怪地望着我。 我低下头,这才发现,胸前那一片都被雨水溅到了。窗外的雨突然又大起来,雨丝连成了线。我缓了缓神,把这扇窗户轻轻地带上,转头对小雨说道,“没有灵感,让脑子清醒清醒。” 我返回桌边,看了一眼上面的设计草图,没有心思继续去做修改。电脑上还挂着那篇《杨柳依依》的文章,音箱里弱弱地传出大提琴一段忧伤的旋律。我关掉文章,将电脑中的客户资料、设计图表和有关数据拷入了一张移动硬盘,然后带着它去了主管办公室,对分管业务的小张说有要紧的私事需要去办,希望请假一段时间,建议将手中的客户业务暂时移交给小雨处理。 雨持续下着,一辆宝石蓝的雪佛兰轿车从旁边飞驰而过,溅起的积水打到我身侧的车窗上,啪啪直响。前窗的雨刷更像是两只挥动的小手,徒然地想要抹去老天不断滴落下来的眼泪。我慢慢地开着车子,脑中还在回忆着溜冰场上那最后的一幕。 回到市郊的房子里,我用手机拨了个长途。电话是准备打给石磊的,听筒里传来“嘟嘟”的长音,无人接听。隔了一段时间又试了几次,都是如此。我翻看手机里的通讯录,好多朋友久未联络了,看到一串串熟悉的名字,却找不出联系的借口。 从前听过这样一句话,“人生就像是在不断地做减法。”毕竟每个人身边的环境都不同了,心境也不同了。谁又知道这些曾经熟悉的人们,在他们的身边又发生了哪些不一样的故事呢。我们的生活还得往前走,每个人都有各自前行的方向,再没有了交集。我们都在变化着,你变了,我也变了,连这个世界都变了。也许我们变成了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而对方还在我们心目中美好如初。我们总是在不断的道别中走向孤独,寂寞、伤怀,冷暖自知,面对这些我们却又无能为力。关于友谊,细细地想一想,为什么总要抱怨别人呢,你自己又何曾主动联系过那些曾经要好的朋友们呢。可是,依依真的见不到了,我痛苦地想到。 我从酒柜里取出一只杯子,为自己倒了一杯红葡萄酒,颓然坐进窗前的沙发里。窗外的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天阴得厉害。穿越这件事弄得我心烦意乱,我甚至有些怀疑它是否在我的身上真实地发生过。可是,我又可以清晰地回想起在石磊家给同学们讲谐音梗,在教室里给大家进行心理分析,在小河沿的湖边与同学们漫步,在租来的房子里给依依讲那些无心法师的故事。那么,穿越是真实发生过的,我终于下了结论。可是,就这样离开那里,有些突然,还有好些个愿望没有实现呢。又想到了依依,有些难过,对她也有许多事情没有交待清楚。 我决定在还能清晰回忆起来的时候,要尽快把时空穿越这段时间里发生过的事情都详细记录下来,于是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葡萄酒。 第二天从写字桌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雨早就停了。碧空如洗,阳光穿透玻璃窗暖暖地洒在房间里。我坐直了身体,扭了扭酸痛的脖颈,又起身晃了晃麻木的身躯,然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了下去,才觉得精神缓缓恢复了过来。我稍稍动了动鼠标,唤醒了电脑。屏幕上,文字末尾处的光标不停地闪烁着。 这一夜,不知道自己在笔记本上已经敲下了多少文字,浸润着无限的留恋和伤感。我呆望了片刻,还是觉得心有不甘,抬起手来接着又敲下这么一行字,“依依,我还想回去——” 正文 三十八 人生的意义 , 心到神知,天随人愿。才在电脑上敲下了这几个字,忽然一道金光闪过,晃得我立即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就见那个已经换上了鞋的雪冰,依旧蹲坐在水泥地面上,与脚底板下的那些个轱辘继续较着劲,我也还端坐在石凳上,脚边放着从窗口处领来的那副溜冰鞋。我惊讶极了。这意外的情况和眼前的场景如同《月光宝盒》里的剧情一般,一念间,我竟然穿越到了稍早些的时段里。无论如何,我总算是又回来了! 故事还没结束,我想到。 与记忆中的那次完全不同,溜冰场上,小混混没有出现,自然也没有捣乱的事情发生,我白白担忧了一个下午。在之后的时间里,我教会了雪冰如何稳稳地向前滑行,还教会了依依如何向后倒溜的技术。 活动结束,从溜冰场里出来的时候,我有意独自落在后面,看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开心散去,心里还在为此前发生的变故郁郁难平。我磨磨蹭蹭往外走,漫无目的,不知不觉已来到了一处从未到过的小园子里。庭院内树木浓密、枝繁叶茂,有一个古香古色的八角亭子坐落在假山之上,周边怪石嶙峋、水草丰茂,小鸟在林间悦耳啁啾,骤然间使我感觉恍若远离尘世之外。 我顺着假山上长满了青苔的石阶,爬到八角亭子里,面向一潭池水坐定,望着水中成群游动的鱼儿呆呆出神。脑中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个无心,想到了人生七苦,想到了爱别离与求不得。唉,为什么人世间那些与人美好的东西总是要悄然逝去,为什么红尘中许多令人珍爱的事物却常常可望而不可及呢?无心啊,无心,你哪里是真的无心啊,看似无牵无挂,实则多情自扰,可叹你千年的修行,却也同样摆脱不了凡尘羁绊,更何况我区区一个小白杨呢。 一阵轻风柔柔吹过,裹挟着庭院里青苔和水草的气息,小鸟似乎叫得更欢了。风啊,你是要带给我一些启示吗?小鸟啊,你是想为我唱一首好听的歌曲吧。 正闭目享受着自然的恩赐,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响,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跳入了水中。我睁眼凝神去望,却未发现任何动静,刚要合上眼睛,又是一声响,随即看到水面上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我飞快扭头回望发现了石阶上亭亭玉立的依依,手中正欲投出另一颗石子。 “依依,你怎么过来了?”我奇怪地问道。 “呵,来半天了,都没发现。” “哦?” “跟着你过来的。”没等我追问,依依继续解释道,“感觉怪怪的,看你落在后面,不放心,我就和明菲分开了,差点还跟丢了。” “噢。”我无言以对,不知道该不该把那段奇异的经历说与依依。 “怎么了你,无精打采的?”依依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人生的意义?”我突然问道。 “太突然了。” “我在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是单纯地为了活着吗?” “怎么忽然想到这上面去了。”依依奇怪。 “我想不外乎是能够令自己得到满足,或者是得到别人的认可吧,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没有白白活上一回。” “不应该是奉献社会吗?” “呵呵,也对。奉献社会一样可以得到别人的尊重,得到人们的认可。非要上升到理论高度来表述的话,应该就是实现人生的价值吧。我在想,即使最孤单寂寞、离群索居的人,也会希望自己的想法得到别人的理解和尊重吧。”自问自答似地说了这些,我意识到我们活在人世间的意义,其实终将是要留下些什么给我们所爱的人、所关心的人,和那些爱我们的人、关注我们的人们吧。我好像刹那间便大彻大悟了,突然间明白了一直困扰着我的这个哲学问题。 “你今天真奇怪。”依依盯着我的眼睛看,希望找到一些答案。 “依依,今天真的感谢你。要不是你过来了,有一个问题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呐。”我笑了,发自内心的感激。 接下来,又和依依聊了许久,说了许多工作后做背包客的经历。讲了去四姑娘山峡谷历险,讲了雪域天堂布达拉宫的雄奇,讲了旅行中遇到的种种奇遇,以及来自于不同地方朋友们的真诚与豪迈,直聊到天边出现了明月和星光。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我极力回忆电脑里敲下来的那段文字,认认真真地在记事本上把穿越以来前前后后发生过的事情,按照时间顺序记录下来。记下了刚刚穿越过来的忐忑心情,记下了与兄弟们重逢时的紧张和喜悦,记下了校园生活的所有场景,记下了与依依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要随时随地做好再次离去,永远不再回来的准备,把这些文字都留给依依。谁又知道在未来那个世界里,我们是否还会相遇呢?不告而别吗?绝不能再发生这样的遗憾了。 当我把这些文字梳理好之后,写了一封信留给依依。在信中对离开之后的事做了些交待,留下了临别赠言。静下来想了想,觉得理应将一些事情告诉石磊,才不辜负他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于是给他也写了一封,在给依依的信中附言请其代转。然后,将记事本和信件一并放进了小津桥那个柚木书架的抽屉里。做好了这些事情,我才轻轻地舒了口气,心中想到,但愿还是不要让我这么早就离开这里吧。 正文 三十九 关于学习英语的态度 , 新的一周是在惴惴不安的情绪中开始的。 “please go ahead.”梳着齐耳短发,身着红色西装的英语老师朱红用标准的美式英语鼓励着胆小的许乐同学继续说下去。 “……this is a good story.”站在教室前面讲桌旁的许乐腼腆地理了理腮边的头发,最后总结道。 “i got it.”朱红冲着许乐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然后请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里。 这是在第二堂的英语课上,我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讲台前的老师,仿佛自己是面试的教官,认真审视着英语发音的每一处细节。 第一学期有两门科目,我工作之后几乎忘记了是哪两位老师为我们上过课。一门是英语,一门是计算机。今天上午,上过课后我还一直在琢磨着这个奇怪的问题。无论当前还是不远的将来,这两个科目在高校中的重视程度都是不容小觑的,可是在师校,却成了最为鸡肋的课程。机房里还是苹果机,凸起的黑白色屏幕,用的是五吋磁盘。设计一个简单的图表,就需要敲入一长串的命令进行编辑。同学们不喜欢编程,只对那个用了好几张磁盘装进去的赛车游戏感兴趣。我自然不感兴趣,无论是编程还是赛车游戏,这些东西在未来那个世界里,已经进化到你想破了脑袋都不敢预测的地步。对于英语这门课程,我还是极其重视的,并不是因为教我们这一科目的是位非常漂亮的女老师。 我和依依说过,师校英语只教了一学期,她还不信,然后又问我只学一学期为什么还把它那么当做一回事。我告诉她,其实我在兰州市的炼油厂子弟小学里读一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英语了,那边开这门课程比沈阳要早得多。可是转学到沈阳之后英语就停了,初中后又连续转了两次学,因为种种原因这门功课屡次被耽误,成了我的遗憾。我还告诉依依,虽然师校只教了一年英语,但对我来说却也算是个安慰。其实工作后,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我在二学历进修时,还专门选了大连外国语学院的英语专业。所以,虽说是穿越回来重新上这门课,但总能体会到那种非常亲切的感觉。 “英语,后来你用上了吗?”依依课间的时候悄悄问我。 “当然,看一些工具书基本够用了,太复杂还是不行,没那个语言环境学得不扎实啊。” “就这些?” “出国的时候,连说带比划用过一回,在巴黎换地铁,打听去蒙马特高地圣心教堂的时候还真起作用了。” “给我说说呗。” “那天旅游团拉去巴黎春天和老佛爷购物——” “老佛爷?” “和巴黎春天一样,都是购物中心,是个大商场。”我笑着解释道。 “接着说吧。” “别人都去了,我是真不愿意去呀,去那个地方浪费时间呢。我早听说有个高地,很有名。去巴黎之前做自由行攻略的时候,就想找个机会去看看。” “什么攻略?还自由行?”依依又问。 这些都是未来那个时代才常出现的词汇,我只好又做了一番解释,然后接着说,“本想自由行,可是时间来不及,语言也不过关,担心沟通有问题,没敢尝试啊。那次随团儿,可算是碰到了这个机会,我就和我们那个导游请假开了个小差。” “胆儿可真够大的。” “可不。那个小导游看我磕磕巴巴还能说两句,估计不会给他添麻烦,就同意了。其实他也是冒了险呢。”我洋洋自得,接着说下去,“不过去那个高地啊,还得坐一趟地铁,要走好长好长的一段路才能到呢。我又路线不熟,只好向当地人去打听道儿。” “他们不是说法语吗?” “欧洲人基本会说些英语的,这个我做攻略的时候就了解到了。我问路的那些个当地人啊,基本上都会说点儿英语,而且特别热情,不论是街边卖货的,还是随便在马路上碰到的。有一个大姐,特别让我感动。当时,是在一个十字路口,迷了路,正好看到她从斑马线那边往我这边过来,急匆匆的。可是街上没有其他的人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去向她打听。她一定是看到了我着急的样子,先给了我一个非常温暖的微笑,然后看着我递给她的地图,详细地为我指明了方向。这还不算,又指着马路告诉我该在哪里转弯,往什么方向去才对,临走还冲我挥手告别。对于我这样一个身在异国他乡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温暖的事情了。” “太感动了。” “所以呀,就遂了我的心愿啊。心情都不一样了,看哪里都觉得那么可爱,那么明丽。一路美丽风光啊,我看到了塞纳河,两岸都是古老的建筑,真正的欧式建筑啊。在向高地爬的路上,还经过了一个集市一样的地方,有好多的画家在那里画画儿。都是油画,有人物,有风景,最多的还是从那个高地可以看到的大巴黎……当然,我最后也在那个圣心大教堂外面的石阶上看到了对面整个巴黎。在那里还看到了竖琴的表演,附近也有弹吉他的,拉手风琴的。在那个大教堂里,我基本上把整个弥撒仪式从头看到了尾……实在是难忘啊。”我细细对依依描述着巴黎的浪漫风情。” “太美了,真是太美了。”依依陶醉在我的解说里。 “所以理解了?”我笑了。 “理解什么?” “我对英语的那种态度呗,你刚才不是问过我了吗。” 正文 四十 学习功夫 , 下午,穿越过来的日子还得继续。心中依然惴惴难安,总感到有种莫名的压力笼罩着我。自由活动时间,我参加了武术队的训练。袁老师先领着我们做了热身,跑步、压腿、各种踢腿、旋子,然后教了些套路动作。练习鲤鱼打挺的时候,我耍了会儿懒,趴在垫子上,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愿意起来,被袁老师发现在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遥想当年,那个小白杨也曾拥有一个奇幻的武林梦想。他最迷恋的,就是如何才能像影视作品里的武林侠客一样,经过一番历练,学得一套漂亮的拳脚,比如“少林罗汉拳”“降龙十八掌”“鹰爪铁布衫”“凌波微步”之类,觉得只有那样才算是有了真功夫,可以行走江湖、华山论剑,与人比试武功高下,论一论谁是英雄。 见识了真正的擂台赛,特别是日后看到那些号称大师的人物分分钟被名不见经传的搏击手击倒,我才明白无论什么功夫,光有漂亮的招式是没有用的。会的套路再多,如果不经过实战也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只有被仰壳儿ko的命运。还是得踏踏实实练好基本功才行,包括努力提高身体的柔韧性、灵敏度、反应速度、力量耐力等等。所以,好看的招式对我已经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了,我更注重于马步、踢腿、出拳的练习。特别是在压腿的时候,我也可以稍稍沉下心思去了。每当疼得厉害的时候,我一边用力去揉腿上的大筋,在心中默念“不忍就是大师”的六字真言,一边就想啊,如果可以在校园里与我这些可爱的同学们多呆上些时候,与依依的友谊还能继续这样维持下去,多吃点儿苦又算什么呢,再疼一些又如何呢,都忍受得住。我保证自己可以与二班周海成一样,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就能用脚尖够到自己的鼻子和下巴。 袁老师个儿不高,精瘦的身材,脸上长了不少的青春痘儿。他说话的声音不够浑厚,但目光很有神采,打出的一套掌法非常漂亮,干净利落。 记忆中,袁老师教过我们一套棍法,好像还教了一路刀法。二班那个会些功夫的陈亚波学得很快,其他人都不太上道儿。至于我就更不用说了,还没有等到把套路头几个动作记下来,中华武术的学习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分析原因,可能是袁老师考虑到这些学员的基础实在太薄弱,训练很难在短时间内见到成效。这个道理,当然是后来我才逐渐想明白的。 之后,武术队就改成了散打队。训练的场地也由操场转移到了学校那个大礼堂里。 到了散打训练的阶段,我记得发生了两件小插曲。一件是,两个女生做对抗练习的时候,其中一位挨了拳头,觉得委屈,埋怨对方下了重手,很生气,当即甩了脸子。另一位深感自责,慌得摘了拳套,拉着对方的手臂连哄带劝地请求原谅。最后的结果呢,是两位女生搂在一起痛哭流涕,感天动地了好半天,才使那位挨拳头女生的怨气得以释怀,两人一并请求不再参加训练。因为,她们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不想为此牺牲掉珍贵的友谊。这个事件直接导致了女生队员全体退出了散打队。另一件,与当年那个小白杨有关。也是一次散打对抗练习,多次被打得鼻子冒过血的小白杨可算是遇到了新入队的弱鸡,一记重拳直击对方面门,狠狠地凿到了那位兄弟的嘴唇上面,鲜血顺着对方的下巴就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板上。那个小白杨当时就傻了眼,呆呆地立在当场不知所措,直到袁老师领着那位兄弟去了医院,都没有想到要上前去好好安慰一句。事件的结果导致那位大概是四班的兄弟,只参加了一天的训练便结束了他练武的生涯。唉,想起当年,实在是令人汗颜啊。 回想起来,一直很感激袁老师的担当。印象中,他从来没有为此埋怨过我一个字,而且还让我继续留在队伍中参加训练,并时常鼓励我练好散打,满可以参加最轻量级别的那个比赛。当然这些都是记忆中发生过的事情。多年之后,针对练武这件事,我时常反思的却并不是自己当年的不通人情世故,而是异常八卦地猜想,女生早都从队伍中解散了,袁老师最后又是怎么追到了我们班刘梅的呢? 训练休息的间歇,看着眼前的刘梅与八五届那两个女生复习套路里动作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神秘的爱情啊,它可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见袁老师自己也在远处做着劈横叉的练习,背上让旁边的队员压了重重的两块杠铃片,没有心思注意我们这边儿。于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借此机会解去多年来一直困惑着我的这个谜题,我直接向刘梅走了过去。 “嘿,刘梅,练得可以了,休息一会儿吧。” “别影响我训练。”刘梅蹲着马步打出了一拳,冲我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好,好,你练着啊。我就问你一句,你说袁老师这个人怎么样?”我讪讪说道。 “瞧你这问的,你不也跟着练呢吗,还问我?” “就说你的感受。” “挺好的啊,教得多认真啊。”刘梅终于停下拳脚,正视着我说道,“反正我觉得他功夫很厉害。” “我是说,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我坚持不懈,端出了不肯轻易放弃寻求真理的架势。 “不是说了嘛,挺好的。那你觉得怎么样?”刘梅把球踢了回来。 想了一想,这个问题我还真不好回答,也不知道再用什么方式继续去问,叹了口气只好做罢。得,这个问题看来只能是个谜了,我无奈地说道,“是,你的袁老师真的不错,我可得好好像他学习哩。” 结束了训练,我惴惴不安的情绪好了许多,估计是运动的结果。我知道,运动可以促使大脑分泌大量的多巴胺,这种生物化学物质足以减少焦虑和负面情绪,使人变得积极快乐。回到寝室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和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一般,觉得一切都很满足了,剩下的时间里顺其自然就好了。 当然,和依依的交往也只能顺其自然。 正文 四十一 端午的惊喜 ,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婉然的你在哪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零零碎碎,点点滴滴,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长发引涟漪,白布展石矶,河童撑杆摆长舟渡古稀。”这是一首在未来那个时代流行过的《声声慢》,曲调轻柔婉转,听了使人犹如身处江南画境之中。此刻望着眼前的依依,脑海里又重现了这首以吴侬软语吟唱出来的曲子那令人如醉如痴的旋律。 今天是端午,许多住校生放学后都回家过节去了。依依下午也请了假,早早就离开了。我是最后离开学校的,在通往祖母家那处斜坡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住了脚,默默地站了好久,心里有些难过。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吃过她老人家为我包过的那种带着大颗红枣的粽子了。街上路人行色匆匆,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我独自一人期期艾艾地回到小津桥,正心无所属、怅怅不乐,忽然遥遥看到院门门楣之上斜挂了一束艾草,顿时起了疑惑,心中大奇,是谁来过了呢。 没有急于开锁,我把鼻子凑了过去,细细地闻,是艾草特有的那种药草的清香。“清明插柳,端午插艾”,插艾草是为了驱瘴辟邪。我猜到了来人是谁,头也未回,轻轻说道,“快出来吧。” “嘿嘿,你怎么知道是我。”依依从侧面的胡同口蹦了出来,笑着说道。 “还能是谁呢?当然只有你。” 依依穿了一件碎花布料的连衣裙,外面罩了一件针织小衫儿,清爽明丽。她手中拎了一个小布兜儿,鼓鼓囊囊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手腕儿上系着五彩丝线,衬得肤如凝脂,更显细腻白净。 “知道你一个人准会回到这儿来,快开门吧,尝尝我从家里带来的粽子。” 哦,那小布兜儿里装的都是粽子啊。她下午请假原来另有一番打算,我被感动到了。 进了屋,依依让我找来碗碟儿,把粽子从布兜儿里掏出来摆了上去,墨绿色的箬叶散发出阵阵清香。去厨房取白砂糖的功夫,依依已经剥开了一颗,洁白的米团里嵌着两三颗大枣,仿佛一块美玉镶上了深红油亮的玛瑙,蘸了白糖,咬上一口,细细糯糯,好吃极了。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点点滴滴,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旋律不断在脑中回响。 “谢谢你。”我由衷说道。 依依望着我没有说话。 “你知道五彩线的来历吗?”我问道。 “是祈福吧。” “对,祈福避邪。” 我把自己曾经在网络上了解到的有关端午系五彩线的资料兜售出来。告诉依依,现在常见到的五彩线就是她手腕上戴的这种,由红、黄、蓝、绿、紫五种颜色缠绕成的彩绳儿。实际在明朝的时候,五彩是由红、黄、绿、紫四种釉上彩和釉下青花组成的。五彩线,古时候也叫“五彩长命缕”,又叫“五彩缕”“五色线”“朱索”“百索”。我告诉依依,端午节最初就是给女孩子过的节日,是我们中国的女儿节。系五彩长命缕,是宋代就有的古老习俗。当时,有些颜色百姓是不允许用的,只好用红、绿、黄、白、黑五色粗丝线搓成彩色线绳,系在女孩子的手臂、颈项上,叫长命缕,也叫做续命缕。明人余有丁《帝京五日歌》所云“系出五丝命可续”,指的就是这种习俗。 我又问依依,“你知道应该什么时候可以从手腕上摘掉它吗?” “不知道。明天就摘了,嘻嘻。” “那是不对的。” 我对依依讲,传统风俗里,五彩线应该是从农历五月五日系起,一直要到七月七日“七星娘娘”的生日,祭拜之后才可以解下来,连同金楮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纸钱一起焚烧掉,当然也是为了祈求平安。还有一说,是在端午节后的第一个雨天,把五彩线剪下来扔进雨中,就会给你带来一年的好运。在陕西那边,是戴到“六月六”才剪下来,丢进河里让水冲走,这样百病也就被河水带走了。无论是哪种传说,都不是在端午后的第二天就摘掉的。 “噢,这么多讲究呢。”依依俏皮地笑了,嘴角现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儿。 “除了这些,过端午还有许多风俗呢。不过那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过节要快乐。祝你长命百岁,永远健康,还有你的家人啊,都幸福安康。” “哈哈,谢谢你的吉利话儿。不管那么多,我就知道,到了端午这一天是要吃粽子的。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谁包的?” “妈妈包的,我也学会了,包了几个。” “有妈妈真好。”我感叹道。 “怎么?” “哦,没什么。” 我没有告诉依依,念初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我是由自己的祖母带大的。估计依依料到了我有难言之隐,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我们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静静的,两个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过了好半天,忽然一起笑出了声儿。 “还想听你说故事。”依依在桌边托着腮望着我。 “我倒是想说说那个烧烤计划呢。” “好啊,好啊,快说,你有什么打算。” 正文 四十二 策划一次烧烤 , “本来想等到暑假的,不过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我心中还在犹豫是否应该把北陵发生的那段经历告诉依依,怕她替我担忧。之前一直没说,也是这个原因,又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才算合适。依依大概从我的眼神里已经猜测到了什么,轻轻地摇着头,失了快乐的神采,显出一丝忧虑。 我晓得自己说走了嘴,想了想,觉得挽救也没有必要,还不如直接告诉她,于是简简单单把事情的经过描述一遍。见依依沉默,我的心情也低落下去。 默默相对片刻,我深深吸了口气才说道,“其实,这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之前也和你说过。还是说说那个计划吧——有件事,要告诉你,可不许笑话我。” “哦?”大约是被要说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依依面上沉重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见到她的情绪转好感到些了许安慰,我说道,“这事儿,嘿嘿,说白了和老大、赵凯他们有关。”我接着说道,“那是穿越之前发生过的事儿。有一年夏天,他们几个周末去了棋盘山,没有带上我和雪冰。我可一直都记着这事儿呢。” “记小账了?去那儿干什么?” “记小账倒不至于,不过我的心啊——”我作势捂住胸口,垂下头去夸张地摇了摇,流露出一副悲苦神情,表示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过了片刻才吁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对着依依接着说道,“没去上是真的有点儿遗憾呢。当时也没机会到别的地方去呀,听他们都说那儿挺有意思的,我这心里能不痒痒吗。林健在那边儿有个亲戚,听说他们就在那儿住了一个晚上。在那儿,天黑的时候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呢,比我们这里的要大要亮得多,还钓到了田鸡,就是蛤蟆,这可都是他们回来学的。你说,他们去的时候都没告诉我,我能不——” “记小帐嘛,哈哈——”依依替我把要说的话儿接了下去。 “到底又被你带沟儿里去了,嘿嘿。不过,好在第二天早上上学的时候,这帮家伙还想着给我们带了一饭盒油炸的蛤蟆腿儿过来,我和雪冰也算是尝到了。嗯,可真香啊。”做这番描述的时候,仿佛又闻到了油炸田鸡腿儿的香味,我眯起眼睛陶醉在回忆中。 “所以才想去棋盘山的吧?原来是馋的呀,哈哈。” 见到依依终于又开心地笑了,我也开心起来。 “算是吧。”我勉强同意,说道,“所以还想搞那么一回嘛,不过得先和林健商量商量这事儿,我可以准备烧烤的东西,可地方不知道这次他能不能帮上忙儿。” “听你这么说,我都想去了。能带上我吗?” “当然,带上两三个女生应该也不是不行。”我应了下来,心里自然是愿意带上依依的。不过,去棋盘山还要先做些鼓动工作,还得请林健问问他那个亲戚是否愿意让我们过去玩,如果不方便该有什么后备的方案。另外,带上女生同行的这个想法,也需要做通那几位篮球先生的工作才行。还有晚上住宿的麻烦事儿也需要考虑到。这些事情在记忆中当然是没有发生过的,因此无法预料是否切实可行。我暗暗在心中为自己打气,无论如何要促成这件事情,这是我在这里要实现的第二个比较难以实现的愿望。 “那就这么说定了,一定要带上我。” “好,这事儿可得保密啊。”我加重了些语气。 “放心吧。” 关于策划烧烤的话题告一段落。收拾好桌上的碗碟,我们决定一起返回学校。天长了,六点多了天空仍然很亮。 “也许有一天,可以把同学们请到我这儿来闹一闹。”走在路上,我对身边的依依说道。 “可是怎么解释呢?” “这个嘛,就说是亲戚家的房子怎么样?” “好不容易替你保密了这么久。” “是啊,也许不合适。不过要是在这里能和海波、赵凯他们一起闹一闹,看到小清大笑,听到刘梅在月下为我们大家弹吉他,那该有多好啊。”我说完随即叹了口气。 “你再给大家吹段儿口琴。” 我苦笑了一下,听了依依之前的话,让我一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里想到了请同学们过来可能要承担的风险,这些可都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无法预知的情况呢,也许还是等到棋盘山的烧烤实现之后再做考虑的好。不知不觉走到了校园门口,正好看到吕小清、刘佳音、尹雪娟和程敏几个人从里面往外走,我连忙打了招呼。 “你们这是?”雪娟问道。 “从家里回来,正好遇到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足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我十分清楚。 “我们正好准备到小河沿里溜达溜达,一起去呗。”小清建议道。 正文 四十三 傍晚的小河沿 , 到了傍晚,公园里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林中小鸟永远不知疲倦,叽叽喳喳地叫着。虽然已是五月里最后的一天,树上的槐花基本落净,却仍然可以闻到空气中处处弥漫着它那淡淡的清香。这总能让我记起小时候,看到槐花就忍不住要抓上一把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味它甘美的味道。 与小清她们一起到公园里遛弯散步这件事情,在记忆里是有过的,不过当时并没有依依在身边,所以感受又自不同。也许,这段时光在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总会伴随着槐花那一阵阵素雅的清香了,我揣测到。 “你们没有回家?”依依问佳音。 “没有,一直在寝室呆着呢。”佳音回答。 “小清还在研究咱班什么时候再搞次交谊舞活动呢。”程敏说道。 “可不,上次男生都跑了,我琢磨着怎么也得大家都参与一次啊。” 提到与舞蹈有关的事情小清就兴奋起来。记忆中,由小清领着女生们排演的舞蹈,连续几年都被选进了新年联欢晚会的节目单。不过现在,我对交谊舞的兴致已经淡下去了,没有应声儿。 “表个态啊,杨柳。”小清对我的回避表示不满。 “同意,只要班副说的,我都支持。” “一看就是应付,不诚心。” “走,前面是猴山,咱们上去看看。”我故意打岔道。 绕来绕去到了猴山,西边的天空一片霞光,红彤彤的煞是好看。花果山上两只小猴儿互相追逐嬉戏,石柱边另有一只猴子在为它的小伙伴儿抓虱子搔痒痒,不时还向我们这边瞟来一眼。 “它们总是这样无忧无虑,真让人羡慕。”小清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我忍不住笑出声儿来,“那你和它换换呗。” “呸,你才当猴儿呢。” “你一车猴儿都不换呢。”我说道。 “怎么你俩儿在一起总打嘴仗呢?”程敏笑道。 “说不过他,说深了该说我欺侮小孩儿了。”小清一脸不屑。 “凡尔赛。”我咕哝了一句。 “什么?” “我说你是在自夸,还学得挺隐晦。” “那和那个‘凡尔赛’有什么关系?” 我只好解释未来世界网络空间里流行起来的一种修辞术语,说所谓的“凡尔赛文学”就是用一种朴实无华的语气来表达高人一等的感觉。 “好啊,讽刺我可以,不过你可得举个例子说清楚才行。” “这例子嘛,我可以说一个,你看是不是能对上号啊。一个小女生啊,她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提到了与自己热恋中的男朋友。说自己刚过的生日,她这个男朋友啊,生日当天不但没有给她买生日蛋糕,就连一支儿玫瑰花都没想起来送给她。正当围在身边的听众对她表示同情,准备好好安慰她的时候,她却突然来了一句大反转,把大家噎得够呛。你猜她说什么了?” “别卖关子,快说。”小清板起面孔催促道。 “她说,‘我这男朋友把当月的工资袋就那么扔给我了,还说他不会选礼物,让我随便去买点什么喜欢的东西都行。你们听听,他这人儿咋这么不浪漫呢。’你说,这小女生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挺气人的。” “这怎么‘凡尔赛’了?”小清瞪大了眼睛直视着我。 “她表面是在埋怨,其实是夸他的男朋友对她好呗。”佳音听清楚了,对小清解释道。 “我明白了,你看这个算不算。‘昨天晚上又看小说了,就知道考不好,你看才得了九十多分。’”依依说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我回应道。 “太会夸自己了。”小清说。 “可不是?”我嘻笑道。 “好你个杨柳。说来说去又说到我身上了。” “你是捋不清了,以后也就别叫吕小清了,就叫不清吧。”我哈哈大笑,大家也随着笑了起来。 从猴山下来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向湖边走去。大家的话题从班主任于林谈到各位任课的老师,最后谈到了与教育有关的话题,讲到做一个什么样的老师才能算得上是一位好老师。我忽然联想到在未来那个世界里,从网上看到的一个事例,讲给了大家听。 “这个老师带的是学校最差的班级,别的老师都瞧不起他的学生,但他对这些孩子们一视同仁,非常爱护。”我说道。 “有一次,其他班级一个孩子在公用的画室落下了妈妈送给他的一块很值钱的银质纪念币,再去找就不见了。由于随后用画室的就是他带的这个班,所以对方班级的班主任、美术课的老师,还有学校教导主任,根据座位认定是他那个班里的一个差生所为。三个人把那个有嫌疑的孩子叫到办公室,三堂会审,甚至‘刑讯逼供’打了孩子的耳光。后来,这个老师才得到消息,跑过去对那个被列为嫌疑犯的孩子说,‘不是你做的,你死都不能承认!是你做的,你要告诉老师实话。’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连说‘不是我做的。’随后,这个老师又去画室,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个桌子抽屉的夹缝里,找到了那枚银币。” “那几个老师太武断了。”程敏说道。 我接着讲下去,“这位班主任带着找到的银币,领着自己的学生找到那三位老师,要求他们给自己的学生道歉。结果那三个人轻飘飘地说,‘找到就好,何必较真,反正就是一个差生!’” “太不负责了。”小清听了也为孩子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气愤。 “可不,那位老师也气坏了,当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直接把烟灰缸砸了过去,又去找校长讨要说法。校长为了息事宁人,选择视而不见。最后这个老师愤而辞职了。” “是有些冲动,但确实是位好老师。”依依说道。 “多年以后,那个曾被冤枉了的孩子,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他最后还是想尽办法联系到了自己这位已经辞了职的老师,对他深情地说,‘虽然你已经不是老师了,不过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师,最好的老师。’” “真感人啊,虽然已经不是老师了,但确实永远都算得上是一位好老师。”小清微微点着头。 “能遇到这样的老师是他的幸运,也许正是由于这个老师对他主持正义,才最终激励了他,改变了他的人生。这就是成为一名好老师的意义吧。”依依总结道。 “这个故事里最打动我的地方,就是在面对一个孩子可能犯了错也可能是清白的时候,这位老师选择了不带任何偏见地与孩子站在一起。他没有偏袒,也没有混淆是非对错,而是与孩子一起去面对问题,一起去想办法解决问题。所以我也认为他算是一位好老师。” 听了我讲的这个故事,大家都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为了调节气氛,我决定给大家再讲上一个网上看来的段子。 “给大家讲个段子吧。”我说道。 “能让我们开心点儿不,有点沉闷了。”佳音建议。 “好吧,我试试。一堂语文课上,班主任出了个作文题目是《二十年后的我》。有个学生是这样写的,‘今天天气不错,我和老婆带着我们那一对可爱的儿女环游世界。突然,路边冲出一个浑身恶臭、满脸污秽、无家可归的老太太。天啊!她竟然是我二十年前的语文老师。’怎么样,你们觉得他的老师该给个什么样的评语呢?” “这可难了。”“思路清奇,文笔也不错啊。”“你这是评语吗?”“不是。”“不好给,那个班主任给的啥评语?快说!” “这位班主任的评语是,‘这个星期你站着上课!’” 正文 四十四 游说进行中 , 为了实现那个愿望,我也算是绞尽了脑汁。因为记忆中赵凯、林健他们去棋盘山是发生在暑假期间的事情,现在距离暑期为时尚早,期间难以预料会发生什么变故。最主要的原因,是自我怀疑能否坚持到那个时候。所以,我计划这次活动尽量提前些,越早越好。几次想在课间找林健商量都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还有许多自私的想法。 这天下午,没有外班同学参加我们的篮球活动,只是我们七个兄弟自己分成了两组对抗打半场。玩了半天,出了一身汗,都找了地儿休息。老七海波对老大天宇带搭不理的样子全然无视,自顾自夸夸其谈,吹嘘自己的弹跳和投篮如何得法,林健一旁傻笑,赵凯频繁白眼。我向老大身边凑了过去。 “老大,咱们是不该和老井他们学学。”我说道。 天宇歪过了脑袋瞅着我没动静,等着我的下文。 “我观察过了,他们那届的总找机会溜出去。” 这个情况,我最近观察得比较细致,因为以前就有些了解。八四届比较特殊,师校是从他们这一届起将学制延长,由三年改为了四年的,因此他们这一届学生会比上一届在校多呆上一年。可能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使他们感到幸运的同时,又觉察到了时间的宝贵,对剩下的一年多在校时间倍加珍惜。 “那一届男生太少,老井他们班就俩,在一起聚聚正常。”赵恺说。 “我是说我们也可以偶尔搞点儿活动。”我说道。 “打球还没累着你,是不?”赵凯噎了我一句。 “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赵凯问道。 “咱们出去搞点户外活动,周末的时候。比如去棋盘山,那地方不错,骑自行车去,可以住一个晚上,看看星星望望月亮。” “想得挺美。”又是赵凯。 “怎么样?” “成天瞎折腾,谁有那功夫?”赵凯首先质疑。 “我觉得挺好,啥时候去,算我一个。”雪冰说。 “得搞点什么节目吧,要不有啥意思。”一鸣说道。 见有门道儿,我赶紧积极倡议,“烧烤。烤肉串儿,烤土豆儿,什么都可以烤。” “就你上次和我说过的。”雪冰问我。 “对。”我先回答了雪冰,又把头转向了林健,“林健,你是不是有亲戚在那边?” “你从哪里听说的?”林健原本眯成了一道缝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一些。 “我会猜,”我神秘地一笑,“能想办法帮着问问不,借个地方用用,要是能留一宿就完美了。” “估计没问题,地方有。我有个叔叔家在那边,我暑假总去玩。” “我最关心的是谁会烤肉。”海波说。 “当然是我了,肉我都可以准备好。烤肉那玩意儿一学就会。”我说道。 “老大说句话。”赵凯终于转变了些态度。 “行。” 我看到第一阶段的思想碰撞基本达到了预期效果,便紧接着向第二个阶段的目标努力。 “林健,你看咱叔儿那地方能容下我们不。” “嗬,这嘴儿真会说话,还咱叔儿。”赵凯没忘了他那撇嘴带翻白眼的习惯。 “当然,没问题。院子够大,不怕霍霍,咋折腾都行。” “要是住一晚上呢。”我又问。 “都不是事儿。” “住十个八个的,都行?”继续追问,打下了埋伏。 “一个大院儿,好几间空房呢,没问题。都是大炕,不怕挤二十个都能住下。”林健回答。 “咱一共就七个,还十个八个。”听了我说的话,赵凯果然上了钩儿。 “带两女生不行啊?”我故意激将。 “有那本事,我服你。” 见这家伙上了当,我乘胜追击,“一言为定。” “赌点啥?” “以后叫我白哥就行。” “好,我可以做证。”海波嘻嘻笑道。 “那我赢了呢?” “我叫你谢哥。” “呸。” 第二阶段的努力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继续按计划实施。我说道,“唉,到假期时间有点儿远,不如就这两个礼拜怎么样?” “时间是不是有点紧?”老大终于发了话。 “主要是三哥能不能联系好地方,其他没什么好准备的。我可以准备羊肉啊、土豆儿啊什么的,事先都收拾好,只要时间定准了。咱们头一天放学就可以出发,晚上就到了,第二天还可以玩上大半天。时间够用。” “我这两天就去问问。”林健立即表态。 “大家看看还有什么问题。”老大说。 一阵急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夏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 正文 四十五 向棋盘山进发 , 接下来的日子,搞得我有些紧张。悄悄征询了个别同学的意愿,去棋盘山的女生有了初步人选,王依依、吕小清、陆露、夏若欣和米娜。当然,这份参与活动的女生名单也告诉了几位兄弟,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另外,班级里劳动小组重新划分,同学们可以自由组合,叶青和耿爽分到了我们男生组。做为组长的我自然欢喜组里增加了新生力量,女生干活有女生的优势。不过,周末大扫除安排劳动任务的时候,我不得不花费了些小心思,既要让我们这些篮球先生做好护花使者,又要调动女神们的积极性,充分发挥好她们的作用。还有,最近的这个周末,恰好赶上梁老师的夫人不在家。这位教地理科目的老师,盛情邀请了我们班几位男生到他家里做客。我很庆幸比旁人更多体验了一回课堂之外的师生情谊。许许多多情节自然又是往事重现,只是记忆里印象深刻的事件集中发生在这一段时间,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林健也在这段时间里与叔叔取得了联系,户外活动时间基本定在了接下来的一个周末。简单做了分工,出发时间和注意事项,由几位兄弟在方便的时候,对参与活动的女生分别进行了通知。消息确定后的第一时间,我便在随后的美术课上把写着详细内容的纸条传给了身后的依依。剩余时间里大家各自准备,周一返校的时候,住校的几位不约而同把自行车骑了过来。 很快到了周六的出发时间,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参与活动的十二个人骑车在小河沿东门附近桥头汇了合。每辆车上都有些装备,数我的最为显眼,车后座儿上用粗绳儿结结实实捆了一个大大的纸壳箱子。女生好奇里面装了些什么,我先是笑而不语,拗不过追问才告诉了她们。她们哪里知道,为了拾掇好箱子里的东西,这一下午可是把我累得够呛。 纸壳箱子里,都是为了烧烤准备的物资。分工的时候,我自告奋勇,承担了这部分工作。为了减轻大家的顾虑,我隐瞒了些情况,说弄到这些东西容易得很,且不需要什么太大的花销,因为亲戚里就有做这门生意的。实际上,为了吃到肉串儿,我特意提前几天抽空跑了趟回回营,在一家清真铺子里买了条羊腿,担心份量不够,又要了点肋排肉。与主人商量,将这些肉都加工成了拇指肚大小的肉块儿,又央求人家帮忙穿串儿,还说先存在那里冷藏好,周六下午过来再取。我在做烧烤计划的时候想的过于简单了些,没有顾及到当前烤串儿文化还未兴起来的现实情况。虽说回回营里,确实有人也在自家烤些肉串儿吃,但并未对外经营。我好说歹说,又添了不少钱,才算把这事儿办妥。又在铺子里买了些调料,去下杂商店买了木炭、小刷子之类,总之费了不少周折。到了最后,烤串儿的炉子还是个问题,现成的是买不到的,不过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周六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就是为了把这些物资都料理好。眼见大家聚在一起兴奋的眼冒亮光儿,我觉得哪怕再累些也都值了。看了一眼手表还不到五点,如果顺利的话,估计七点半之前应该到了。 “走吧,出发。”老大周天宇脸上也笑成了花儿。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顺着滂江街向北骑行。老大、林健头前领路,我和雪冰在队伍中间穿插,一鸣、海波、赵凯压阵断后。记忆中,骑自行车户外远游的熟悉感觉重又回到了脑海里。那次组织我们活动的是一位年轻活泼的实习老师,她的名字叫做金敬爱,是一位朝鲜族的姑娘。正是她对自己第一批学生如同弟弟妹妹般真挚热诚的关爱,使我们这些曾经懵懂的少年,对教师这个神圣的职业有了一次最为直观的认识和体验。可是,那次的骑行东陵应该还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清脆的铃声儿不时在耳边响起,马路两旁慢车道上,自行车密密匝匝。这个时候正是交通高峰时段,不过午后的阳光温柔了许多,又有凉风徐徐吹来,倒也不算难受。又骑行一段时间后,转到了东北大马路上,道路见宽,人也见少,大家你追我赶,不知不觉都加快了骑行速度。赵凯从后面赶了上来,被夏若欣、吕小清联合声讨不认真履行守护职责,数落一番。依依和陆露的车子在我和雪冰的前面,米娜落在了后面,与一鸣和海波说说笑笑。 “白杨,你这主意太棒了。不瞒你,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雪冰一边猛蹬着车子一边对我说道。 “得了吧,小呼噜儿伴奏,就差点儿没给你鼓掌了。” “真的?可我咋觉得没睡好呢,是不是做梦了。” “做梦把你累着了?” “反正高兴,比去千山好玩。” 看着兴奋的雪冰觉得有趣儿,我笑着说道,“好不好玩不知道,好吃的肯定有。” “嗯,这一说还真有点儿饿了。” 糟了,这茬儿咋谁都没想到,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晚饭吃不上,估计等骑到目的地都得直接饿趴下了。已经这样了,只能咬牙坚持下去,我倒是要看看谁先挺不住。 “啥时候能到啊?”赵凯冲前面带队的喊道。 “已经走了一半儿了。” 是林健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雪冰在旁问我,“到那儿是不是天都黑了?” “应该还没黑吧,不过也差不多了。” “饿得都蹬不动了,没劲儿了,真要命。”赵凯哀叹道。 “这家伙都没劲儿了,还能喊这么大动静。”陆同学在我前面笑出了声儿。 正文 四十六 准备烧烤 , 天色果然渐渐暗下去,远处仅留一线霞光。郊外公路上,骑车的已不多见,只有货车一辆辆不时从身旁飞速驶过,道路两旁高大的杨树投下了阴暗的树影,更衬托出郊野的偏僻和路途的遥远,让大家心里莫名增加了一丝不安焦虑的情绪。队伍拉得更近了些。 我靠近依依问她,“怎么样,害怕吗?” “有你们在,不怕。” “快到了,饿了吧。都怪我没考虑那么细。”我悄悄对她说道。 “不能怪你吧,大家都没想到。” 前方,叮叮铃铃传过来一串车铃声。 “马上到了。前边路口往右拐,走小道儿,没多远了。”林健在前面大声喊道。 他的话儿立即使每个人的心里都微微起了某种奇妙的变化,连我这个有些经历的人,都仿佛感觉到从肩上一下子卸掉了不少包袱,整个身子和心情都轻松起来。确实,我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些兄弟姊妹。我实在不敢想象由于自己的考虑不周,而给他们带去不便。 林健叔叔家的两个孩子估计是听到了我们喧闹的声音,远远地迎了过来。林健给双方做了介绍,两个孩子把我们领进了小院儿就撤出去了。林健说,他的这两个弟弟把屋里的炕都烧好了。别看现在已经进入夏季,可是如果不烧坑睡在上面还是会受不了。分好了房间,老大让大家卸下行李后都到院里集合。 我早把大纸箱子卸到了地上,然后用林健按我要求事先准备好的一堆砖头,飞快地在院中空地上围成了一个小小的烤炉。炉子是参照未来世界里最常见的那种长方形烤串用的炉子堆成的,用了好多整块的红砖。堆成的炉子虽说不够高,但也按照功能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上面敞口部分用来烤串儿,足够长,宽度正好可以架上肉串儿。底部特意留了缝隙,用来把木炭的灰烬过滤掉。下层类似灶坑,方便将滤下来的灰烬很容易地从里面掏出去。 “这样的炉子头回见。”海波像监工似地掐着腰立在我的身后,看似一直在琢磨着那个炉子,突然他对我说道,“点火儿,这活儿我来吧。” “行。”我忙着把大纸箱子里的东西翻出来,堆到了门边一张小圆桌儿上。加工好的肉串另用一个防水的袋子装着,周边放了许多碎冰镇着,到了这地方基本上还未化净,肉是没问题的。我简单处理了一下,除去了装碎冰的小袋儿,把那一小箱木炭扔到了烤炉旁边。 “大家都饿坏了,这火得尽快生起来。”老大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正准备生火呢。”海波说。 “你行吗?”一鸣凑了过来。 “得找点引火的。”雪冰也从屋里出来了,看见炉子颇有经验地说道。 于是,大家四下里散开就要去搜寻引火材料。我看着滑稽,连忙对周围这一圈儿瞎忙活的人说道,“炕都烧好了,还用你们找什么引火的东西。”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海波动作麻溜儿,立即向屋里冲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不知从哪里划拉到的一块胶合板儿,上面拢了好些已经燃着的柴木棒儿,闪着红红的火苗儿,冒着淡淡的青烟。 “海波,你不会把炕炉子都掏空了吧?”赵凯担心地说了一嘴。 “没有,又添了不少柴禾。” 海波把淘弄到的火种小心翼翼地摆进炉膛里。 乡村不比市内,太阳落下去后,天空很快就黑了下来,没有万家灯火,是真正的一片黑暗。屋里灯光也已点亮,院内的红砖烤炉中有微弱的火光闪动。大家的激情受到了火种热度和微光的鼓舞迅速升温,女生们也纷纷跑出了屋子,看院里的热闹。 “啊——” “小清,你叫什么鬼?”是赵凯的声音。 “这里的空气太清新了。”小清感慨道。 炉子边传来海波咳嗽的声音,火光映红了他的半张脸,木炭被压到火种上,冒出一股浓浓的黑烟。他是被呛到了。 “啥时候能吃上串儿呀,肚子都饿瘪了。一边儿去吧,你这也不行啊。”赵凯开始埋怨海波。 “就知道吃,你来。” 赵凯从屋里找来炉钩子开始拨拉木炭,让里面的火种透些空气,搅动几下不见效果,浓烟继续汩汩不断从炉膛里向外涌出。一鸣随林健去找土豆儿。女生在小清的带领下摆桌子、端板凳、摘黄瓜、洗柿子,忙得也是不亦乐乎。 赵凯终于也被浓烟熏得没了脾气,有苦难言,开始找茬儿,说雪冰立在边儿上碍手碍脚,弄得雪冰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去干点啥好。眼看情势不妙,我连忙走了过去,从装木炭的纸壳箱儿上扯下两块厚纸板来,递给赵凯一块,又扔给雪冰一块,告诉他们用这个从下面灶口煽风,等把火煽出来烟也就没了。抬眼看了眼天空,群星闪烁,郊外的夜晚实在是太美了。 木炭点燃了,通红的炭棒儿上冒着小小的火苗儿,偶尔有火星儿蹿出,随即闪灭,小院落被幸福的光影笼罩着。 “杨柳,该你的了。”赵凯催促到。 在一众寄予了无限期望的目光注视下,我摆足了电影里厨神的风彩,昴头挺胸向大家招手示意,笑呵呵地向砖炉大摇大摆走了过去,身后被赵凯偷袭狠狠弹了一记脑壳儿。揉了揉,我没有理会。炉膛里燃着的木炭被我分出一半来,移到空着的一端,然后我用手在旁边的小桶儿里蘸了许多的水,淋向红红的炉膛。刺啦一声,火苗被水珠扑灭了,冒出的白烟里裹出不少灰烬。 “疯了,你。好不容易点着的。”赵凯一旁大惊。 见大家不解,我嘿嘿一笑,一边继续淋水一边解释,“这火硬了不行,肉串儿容易烤糊,就不好吃了,用余火慢慢烤才好。” 正文 四十七 欢乐的夜宴 , “主要都是羊腿上的肉,还有些肋条儿,烤串儿最好了。”我抓了一把肉串儿架到炭火上煨着,用从赵凯手中接过来的厚纸板儿轻轻煽着风,一边向大家介绍所掌握的这些旁门左道儿的功夫,“这是山羊肉,比绵羊肉鲜美得多。先在上面刷点儿油,锁住水分,肉就嫩点儿。这个叫孜然,是专门用来烤串儿的,撒点儿盐、撒点糖,辣椒面也得来点儿才好吃。对了,有没有怕竦的,可以不放或少放点儿——没有,我可就都加了噢。” “来点儿不辣的,我们尝尝。”有女生建议。 “我喜欢辣的,多放没问题。”米娜的声音。 “好哩。”我愉快地应着,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 各种调料摆在旁边的一张小方凳上,我把肉串儿从炭火上翻过一面来,刷了油,用手指尖儿捏了些盐面儿撒了上去,继续煨烤,烤肉的香味随着一缕缕青烟向四处飘散。我不信这个时候有谁能够抵挡得住这阵阵香气的诱惑,自己都忍不住偷偷咽了口水。我向圆桌处望了望,没有看到想找的东西。 “找什么?”依依问我。 “酒。”一直对酒类不感兴趣的我,忽然觉得吃烤串儿的时候要是不来上一点儿啤酒喝,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烤串儿还得用酒吗?”有人好奇地问道。 “喝两口,渴了。” “有,有,啤酒,买了几瓶儿,林健和我刚才找到了一家小卖部。还有一瓶儿黑加仑,老四带来的。”一鸣应道,急忙起身向屋里钻去,赵凯随着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我在肉串儿上撒了些孜然和辣椒面儿,分成两小把对到一起轻按了按,在炭火上最后又烘了几秒,然后递给了身旁的雪冰,“这把好了,大家尝尝吧,看看味道还行不。” 陆露递过来盘子盛了,大家都去品尝,海波给我递回一串儿,让我推了回去,“你们先吃着,这边儿接着烤呢,快,一会儿就好了。”我又抓了一把生串儿架到了炭火上。 “太好吃了。”“头一回吃,真香。”“杨柳,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儿。”赞扬之声一句句递入耳中,令我飘然欲仙,感觉自己仿佛化身为《鹿鼎记》中神龙教主,正在接受众人顶礼膜拜,耳边隐约听到了类似经文的吟唱,“神龙教之主重出江湖,谁与争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噢,no!是肚腑里传出的歌声儿。 一鸣从屋里拎出几瓶酒来,先起了一瓶儿传给了我。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儿,肚子立即舒坦了不少。第二把肉串儿也好了,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留下一串儿,其余的都递了出去。尝了尝,手艺还在,鲜嫩可口,味道纯正,心中沾沾自喜。 接连又烤了几手,海波被手艺吸引也想亲自试试,我便让出了位置。几个兄弟都喝上了啤酒,嘻嘻哈哈,好不快乐。女生开始不喝,禁不住赵凯的怂恿,最后也都品尝了他带来的黑加仑。我也要了一杯,感觉那酒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口感甘甜、香气浓郁,倒是不错。 “白杨辛苦了。来,一起喝一下。”老大带头举起了手中的瓶子向我表示慰问,大家随着端起了酒杯、瓷碗儿和各种盛酒的器具,都跟了一口。 “让我们这些撸串儿的先富起来吧。”小清再次端起了手中的酒杯。 我向小清望去,见她小脸红扑扑的动人,猜不出是那黑加仑的缘故,还是由于炉前闪动的火光。嘿,这家伙怎么把我的台词都喊出来了。在场的人里面,只有小清和依依听我说过这句广告语,别人可不清楚这话儿的来历,一齐把目光对准了我们的班副大人。 “撸串儿?”米娜重复了一句。 “噢,哈哈哈——”小清笑出声儿来,这才把之前去五爱后的小插曲儿,像说评书似地描述了一番。 “好呀,杨柳都招待过你们一回了。”赵凯起哄道。 我却忽然意识到自己食言了,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因为上回说到撸串儿的时候也曾是有过表示的。看来,只好以后再说了。 “怎么了?”依依看出哪里有些不对。 “唉,当时说过要请大家一起撸串儿的,可是条件不允许啊。”心中感到一丝内疚,对依依解释的同时,想到有了承诺就一定要兑现才行。 “是这样啊,还会有机会的。”依依顿了顿,小声儿说道,“我倒是想起了你说的那个‘梗儿’。” “多年前的一声保重——”我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能看到北斗七星吗?”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儿,于是大家都抬头去望。夜空中繁星点点,像是在一块硕大的幕布上镶满了宝石,每一颗都那么耀眼,那么光彩夺目。 “大家都别说话。”小清建议道。 原本叽叽喳喳的一群女生也都闭上了嘴巴。乡村的夜晚原来竟是这样安静,可以听到虫鸣,可以听到风儿从树梢儿吹过,带起叶片轻轻翻动时发出的弱弱的沙沙声。幽暗深邃的星空一条很宽的长长的玉带由东北直铺向了西南。 “看,那是银河。”我惊喜地喊道。 “有牛郎和织女。”“我也看见了,在那里,在银河的两岸。”缀满繁星的银河两侧,果真有两颗闪亮的星星彼此遥相辉映。 “那边是北斗七星。”“北极星,北极星,最亮的那颗。”大家兴奋起来,跑到院外的黑暗中,再去看那迷人的星空,指指点点,热闹了好一阵,才渐渐安静下来,似乎都被美丽的夜色陶醉了。 这个时候,看星星的我们是沉寂的,天穹那些一颗颗闪烁的小星星却好似闹得更加欢畅起来。 “太美了。”依依在我的身边悄声感慨道。 “是啊。”我轻轻应了一句,真想就这样一直呆下去。 在院外站了许久,都感到了夜的凉意,大家才又抱着胳膊跑回了院里的火炉前。炉膛里的炭火继续燃烧着,因为不再烤串儿,大家捡了不少各种可以引燃的东西往里投,火光更加明亮,映在地上的影子晃晃悠悠,像极了一群醉酒的家伙。夜晚的风很凉,但围在火炉边上感觉周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肉串吃不下去了。炉膛外摆了一长溜儿的土豆儿,皮儿都被炭火余温烘烤得起了皱,散发出儿时记忆里那种熟悉的味道。我抢到了一枚,用手轻轻一捏,就露出里面起了沙的黄瓤儿,冒着热气。同儿时从祖母手中接过来的一样,我把这枚土豆儿,趁热连皮带瓤儿,几口就吞了下去,然后满足地拍了拍肚子。接下来,洗好的黄瓜和柿子都成了抢手货。雪冰把啤酒、果酒都喝遍了,话也渐多,他有些醉了。其他几个兄弟也喝了不少的啤酒,都有些多了。 正文 四十八 晨起 , 也许是喝了不少的酒的缘故,倒在炕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几位兄弟还在熟睡,我蹑手蹑脚从热乎乎的大炕上爬起来,悄悄走出屋去。睡得少,起得早,这是多年以后形成的习惯,随着穿越被一起带了过来。时间虽然早,但外面的天空已经不那么暗了。清晨的空气更加清新凉爽,早起的小鸟在枝头欢唱,路边青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儿。 我没有向远处走,只在附近小路上来回溜达。遥望远方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山脉尤如游龙般在云间若隐若现。近处有一条小河蜿蜒流淌,两岸点缀着一丛丛一簇簇碧油油的青草,仿佛一幅构图完美的风景插画。想是昨日傍晚时分天色昏暗的原因,这些美景近在眼前,竟都未发现。我弯下腰,顺手在道边捡了颗石子向小河中心投去,吧嗒一声响,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儿。河水不深。在一棵小树下站定,我望着河水静静地向远方流去,脑中出现了昨夜星空下与同学们畅饮谈笑的场景,竟似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新年联欢的夜晚。同学们围坐在一起看表演、做游戏,一起包饺子、煮汤圆儿,***声笑语,说不尽的趣事,道不尽的情谊,玩得也疯了,喝得也醉了……忆起了小清为了新年汇演一次次领着女生找地方排练舞蹈,忆起了大礼堂舞台之上一袭白衣的老井捧着吉他深情演唱那首《恰似你的温柔》,忆起了汇演之后返回教室的路上,几个无忧无虑的家伙在漫天飞雪的操场上追逐打闹,忆起了高年级的男生女生们在他们离校前最后一个新年之夜里相拥而泣…… 可是,今年的元旦之夜,还会有这样一个机会吗? 如果现在就离去,又会发生什么呢?那个小白杨该如何处理眼前这种复杂情况?依依如何才能帮助小白杨脱离困境呢?我不敢往下去想,只默默祈祷这一切不要发生才好。回去之后,我要把这些事情都记录下来,许多方面要细致考虑,不给依依留下麻烦,还要想些办法使那个小白杨能够尽快适应我离开之后的境遇。想到依依,依稀记起昨夜与大家围着炉子烤火的时候,似乎聊了些话题,但具体聊了哪些内容却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知道她是否也产生了我这样的担忧,是否玩得开心尽兴。 “嘿,白杨。”是林健的声音。 回头看到他挠着翘起的乱发,正笑眯眯地迎着我走了过来,便也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应了一声儿,“早啊,三哥。” “还是你早,睁开眼睛没发现你,我就也跑出来了。” 印象中我这三哥林健懒散得很,能坐着不会站着,能躺着绝不靠着。没想到今天会起得这么早。他上身套了件短袖儿的白汗衫,下面穿着条米白色的薄纱裤,滚了一晚上大炕,身上的衣服都起了皱。 “昨晚睡得好吗?” “想不起来怎么爬到炕上去的了,睡得还行。”林健说着话儿的功夫,深一脚浅一脚已到了我的身旁。 “你看,天都这么亮了,还看不到太阳的影子。”我双眼望向东方说道。 远方山色朦胧,山尖儿上与这里一样见了鱼肚白。 “想看日出的话,还得等上一会儿。”林健边说边做着扩胸运动。 “要不要把他们叫起来。”我说。 “不好吧,还没到五点,太早了。” “那就让他们睡到自然醒吧。”我看着前方的小河微笑着说道,心想还是三哥心思细腻。 “其实,这个季节到山里玩还是有些早。要是再晚些,到了暑假就好了。那时候可以下到河里去摸鱼,还可以钓到蛤蟆。” 嗬,这家伙自己提到了这一茬儿,我那小账本还在心里记着呢。 “我每年都会在暑假的时候来玩。这条河,水不深,顶多也就没到肚脐眼儿。”林健继续说下去,“你看现在水这么清吧,要是跳进去,不一会就都得变成黄泥汤儿了。不过,那时候太阳晒得很,趴在水里,后背有太阳烤着,可舒服了。现在可不行,水里凉得很。对了,还有喘气的河蚌,也在泥里。” “还可以到地里偷包米。”我笑着替他补充,其实都是记忆里听林健后来说给我听的。 “哦,你怎么知道?” “晚上听稻田里的青蛙叫,我知道得可多了,嘿嘿。” 记忆里林健和我讲过,在暑假里他和老大批发过香瓜,还在路边卖过玉米。听他讲过,这条不深的小河,在下雨天就会变成另一副模样,河面宽了,波涛汹涌,连河对岸都会显得远了许多。如果再跳进去,就够不到底儿了。不过到河里可以游个痛快,那才是夏天里最快乐的时候。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这个暑假。 “山里还有榛子和山里红,你知道吗?” “这个不知道。”我说。 “屋子外面有些凉,咱还是回去呆一会儿吧。” 炕头上,老四赵凯斜靠在墙上正揉着眼睛,其他几位都已经被这家伙折腾醒了,躺在被窝儿里不愿爬起来。老大头枕双臂仰壳躺在大炕中间,两边依次是海波、一鸣和雪冰。一鸣、海波最会享受,外衣都脱了,只套了裤头儿,看样子睡得不错。只有赵凯一脸的不高兴,嘴撅的老高。 “太坑人了,屁股都烫熟了。” “咋了?” “炕头儿太热了,受不了。” “还不是你自己挑的?” “尊者睡炕头儿卑者睡炕梢儿,你那是德不配位,不知道吗?你看看雪冰,睡得不是好好的。”海波推波助澜。 赵凯狠狠瞪了雪冰一眼,“这小子才奸呐。” 雪冰躺了枪,无辜的眼神儿向我瞥过来求助。我嘻嘻一笑。 “老三,你挨着我,睡得咋样儿?” “挺好的。”林健重新回到了火炕温暖的怀抱,正感激地无语言表。 “呸,不说实话,睡得好你咋先跑了。老二,你咋样?” “对不住老四,我得实话实说,睡得真挺香的。”一鸣一本正经地说道。 正文 四十九 去看日出 , 赵凯到底把所有人都和弄起来了,另一间屋子里的女生也没躲过去这个灾祸。 “都起来,起来。还睡什么睡,天都亮了。”赵凯在院儿里大叫大嚷,恨不得找来一只破锣来敲。 女生在屋里连连抱怨赵凯太能闹腾。听得出小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外面的赵凯尖声儿大叫,“是不是梦里占便宜欠削了,能消停会儿不?” “快起来吧,太阳快出来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让你们别错过看日出。”赵凯继续大喊大叫。 其他几个兄弟站在院儿里看热闹,作那壁上观,都笑而不语。 “你们几个真不够意思,就让我一个当坏人。”赵凯不满道。 看见赵凯孤立无援的可怜相,我终于动了恻隐之心,也冲着女生那屋子说了一句,“可怜可怜我四哥吧,这家伙昨天被火炕把屁股都烫熟了,心情不太好,请多多原谅啊。不过,他心是好的,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再晚点儿,真看不到了。嘿嘿。” “能不能不笑,听你那笑声儿就不怀好意。”赵凯没有一点儿要感激我的意思。 “知道了,看杨柳的面子,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小清里面应了一声儿。米娜爽朗的笑声儿也从屋里传了出来。 “哼,你面子可真大。”赵凯白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很有绅士风度地冲其微微颔首,回了一礼。 房间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本以为她们在化妆打扮上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足以耗尽我们这些人所有的耐性。可是出乎意料,房间的门很快就被推开了。女生果然是种很神奇的动物,有时磨磨蹭蹭,有时干脆利落,有时她们强悍无比,有时又温柔似水,在我们的眼中,她们永远都是个迷。女生们鱼贯而出,就如同施过了魔法一般,个个妆容精致,衣衫整齐明艳,光彩照人。依依换了身衣服,灰色的t恤配了条合体的牛仔裤,一头青丝随意在脑后挽了个发髻,耳边还散下许多碎发,眼波流动,顾盼生辉,让我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我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五点钟刚过,是有点儿早。不过,要是看日出,也得抓紧了,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起了红晕。 “走吧。”老大天宇走在了头里。 来到那条小河边,找了处开阔地,正好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山的轮廓。此时,天边的云彩已经被映成了红色,像是涂了一层女生化妆用的胭脂。我知道,那轮红日很快就要出现了。 “真美啊。”雪冰叹道。 “你还会点儿别的不?”赵凯开始挤兑雪冰。 “东方红,太阳升!”雪冰即景生情道。 “这个贴切,很写实,异常壮美。”我说道。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夏若欣道。 “有女子的阴柔,很浪漫。”我又做了评语。 “你来一句。”赵凯开始挑衅。 我想了想脑中还真没有什么合适的诗句来形容此刻的景色和我的心境,低头不语。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依依吟出一句诗来。 正是这一句给我带了灵感,我低声一句一句慢慢颂道,“轻辞茅舍兮悔今朝,解羽金乌兮尘缘了。挽弓归来兮山水萧杀,独悲广寒兮岁月难老。” “这是什么?”赵凯不解。 “哦,这个不是日出,说的是射日的后羿。” “不懂。” “后羿射日的故事。” “那个我知道,是你念那玩意儿我不懂。” “不和你说了,太阳就要出来了。”我敷衍道。 山头儿披上了大片的红霞,一道道金光突然迸射开来,太阳终于升起来了,瞬间使世间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柔和而温暖的光彩。一行人欢呼鹊跃,兴奋不已。 “我们今天上棋盘山吗?”看过了日出,陆露问道。 “上,当然要上,”老大回应,“到了棋盘山怎么能不上山呢?” “我们一会儿先吃点儿东西,再上山。和我叔婶儿都说好了,早晨就吃点儿粥,还有馒头和小咸菜。”林健说道。 大家散开来活动。雪冰也捡起石子向河里扔,老大、林健、陆露和夏若欣往另一边探险。剩下的人原地未动,继续看山边的红霞和那轮还不算刺目的朝阳。赵凯捅了捅我,“你刚才念的啥玩意?” 见依依也将目光投向了我,我才缓缓解释道,“依依那句诗运用了‘无情’和‘有情’的谐音,由阳光引出了情谊。我的那一段却是由太阳引出了射太阳的后羿。” “说说呗。”依依还是很好奇。 “后羿和嫦娥的故事知道吧?”我说。 “知道。好像两个人是夫妻吧。”米娜回应。 我接着娓娓道来,“天上出了十个太阳为祸人间,这事儿被后羿知道了,一个清晨,他辞别了爱妻嫦娥,早早离开家门去射那多余的九个太阳。可是等到他将那些太阳射下来,背着弓回到家里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爱妻为了躲避灾祸,已经服下了西王母留给后羿的仙丹,飞到了广寒宫里。本是神仙眷侣的后羿和嫦娥天人相隔,再无相见之日。我念的那些话写的就是这段故事。” “仙丹是后羿向西王母讨来的,据说吃一粒就可长生不老,吃两粒就可以羽化成仙。后羿有个徒弟很坏,趁后羿不在家想将仙丹据为己有,嫦娥也是无奈才将两颗都吞服下去。当然关于两人的传说还有许多不同版本,我也听说过。”海波对我讲的故事做了很详细的补充。 “对,是这样。”我赞许道。 “诗是谁写的?”赵凯问道。 “无名氏。”我回答。 正文 五十 一夜惊梦 , 从棋盘山回来,没有来得及问依依那个与大家围着炉子烤火的晚上,我和她都聊了些什么。我自诩头脑一直都很清醒,却没有料到喝过酒之后,那些和她单独说过的内容竟然一点儿都回忆不起来了。回到小津桥,我把此行经过和自己的担忧都记录在了柚木书架的那个记事本里。 随后意外果真发生了。就在小津桥的出租屋里,当把前面叙述的那些事情都做好之后,我就躺在床上睡着了。我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中,梦到了毕业前夕那一段难忘的时光,恍恍惚惚、朦朦胧胧。仿佛是那个有着明月高悬天空的夜晚,一群人漫步在北戴河软软的沙滩上。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海洋深处传送出来的咸腥味道。海浪一排排卷上沙滩,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似在轻轻述说着那些浸润在历史长河中的陈年往事。周围的同学们窃窃私语,依依袅袅娜娜走在我的身旁。可是,我手里还握着那只和莱golden melody的十孔口琴。正当我想要与依依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人呼喊我的名字。回头的功夫,天地突然变了色,骤然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然后,我失去了一切知觉,进入了熟悉的混沌状态中。等我从这个梦境中醒来的时候,似乎又回到了公司里。不过,我立即分辨出这场景只能是另一个梦境。是小雨入职报到的那一天,公司外面下着大雨。我喜欢雨,但那天的雨大得惊人。公司里灯光全被点亮,窗外的天空如同夜晚一般漆黑,甚至更加黑暗。因为,黑夜还有星光和月光,而那时的天空如同蒙上了整张的黑布,只有闪电出现的时候才会将那块黑布偶尔撕裂,转瞬之间又即合拢。梦境中我并没有害怕,只是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动摇,甚至怀疑这已然被我初步认定的幻象,是否也许有那么一刻可能才是真实的情境。不过很快,动摇就被我自己否定。梦境中又回到了穿越之初的那个下午,我在操场上与赵凯和一鸣聊竞选班长的话题,看到了有球员在射门,听到了同学们欢呼的声音,闻到了空气来蕴含着春天的气息。接着是五爱街,是联谊舞会,是溜冰场,是骑行的路上…… 最后,我彻底醒了过来,知道自己依然还是躺在小津桥出租屋里的那张大床上。经历的一切竟似南柯一梦。心中不由想到,也许该信了那些哲人所言,人世浮沉不过一念之间。 我下了床,从缸里舀了一盆凉水,把脸整个浸到冷水中,渐渐恢复了理智。无论如何,先前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如果还有时间留给我,我绝不应该任其荒废。我还弄不清楚梦境中出现的事物是否与穿越有关,但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那种混沌状态令我担忧。这种混沌状态之前是出现在清醒状态下的,可是这一回与以往不同,出现在了梦境中。难道说,回到未来那个现实的空间里也许会是在梦中吗,我不敢确定。 所以接下来,我要考虑尽快实现最后一个愿望了。如果可以等到暑假的话,我准备与我的同学们去旅行一次,当然一定要带上依依。这个愿望还会实现吗? 旅行需要资金。我们那点儿助学金大部分都委托会长周萌存入了银行,准备留作毕业旅行的资费。剩下的一点儿根本不能考虑,又没有其他的收入。这个情况我当然了解。自从租了小津桥的房子,我的经济状况又回到了相对紧张的状态。穿越过来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我的所有消费全依赖从五爱街带过来的业务勉强支撑,没有太多的积累。要想组织一次旅行,还得另想办法。学校美术课做的手工给我带来一些灵感。在我的经历里有过做圣诞挂件和小礼品的经历,关键是要尽快找到这种小商品经营的渠道。这件事需要抓紧,看来还得麻烦我的发小去办了。 说做便做。第二天晚上我便找到了石磊,把我的想法和他说了。石磊说这事儿还真是比较麻烦,因为他从没听别人说起过有做小礼品这种事情。我求他想办法在五爱那个圈子里打听打听。课间的时候和老大说了旅行的想法,同样得到了质疑。也许只有资金的问题解决了,愿望才有可能实现。 周三。已经到了夏至,就要进入伏天,天气越来越热。一过了上午九点钟,太阳的火气就上来了。树上的鸟儿还在不停地呱噪,站在操场上,阳光晃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下午,我们被于林找去蘑菇房劳动。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了两大麻袋的锯末子,一部分准备用做配置菌床的土壤,一部分准备用来周末大扫除时清理地面。用锯末子清理地面这个方法倒是不错,而且特别适用于水磨石地面。篮球先生们连拉带拽地把这些锯末子安顿妥当,才腾出空闲去忙自己的业务。见依依留在教室里翻书,我便也留了下来,继续散我的汗。由于得抽出不少时间搞创收,所以读书小组的活动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了,不过我知道依依和明菲还在坚持。 我转回身问依依在看什么,她把手中的书本立了起来,让我自己看封面,原来是《徐志摩诗集》。 “怎么,最近开始研究诗歌了?”我问道。 “读书会上推荐的。” “他的诗,我也喜欢。有一首《再别康桥》写得真好。” “是这首吧,你说过实习老师会给我们朗诵的,我正在看。”依依把书瓤翻给我看。 “对,就是这首。还有一首《沙扬娜拉》也不错。实际上,我就喜欢他的这两首诗。” “为什么?” “不清楚,就是喜欢。而且只喜欢这两首。” 我没有告诉依依,之所以能够引起我的共鸣,是由于这两首诗中所蕴含着的那种依依惜别的情怀,一个是对物,一个是对人。那种缠绵的离愁总会令我生出难以名状的一丝伤感来。 “那我得好好分析分析。”依依斜了我一眼,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 “依依,有件事一直想问你……”我岔过了话题。 “什么事啊?” “就是棋盘山那天晚上,和你聊些什么我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这个问题近两天一直在困扰着我,今天好不容易算是找到了问依依的机会。 “不会吧?” “真的,也许喝多了。还能给我些提醒不?” “那晚也没具体聊些什么呀,就是后来你讲了许多下学期可能要发生的事情。” “大家都听到了?”我有些担心。 “那倒不一定,有的你是对我讲的。有的对大家讲了,也都没当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依依脑袋歪向一边,显然是在极力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都说什么了?”我追问道。 “太多了。说了我们班会换班主任,说下学期要开物理,还让我提醒你认真听课,说有一次小测验你没及格,好像是说那次全班就你一个没及格的。” “就这些?” “还说音乐老师也换了,叫张——张什么龙来的?” “张云龙。”我补充道,心想怎么都说到了张云龙身上了。如果不是喝了那么多酒,关于下学期发生的这些事情也许会单独说与依依的,而绝不会在那种场合下信口开河。 “对,叫张云龙。说他挺有意思的,还搞了支乐队——” “管弦乐队。我还说其他的什么了吗?”我更担忧了,担心大家听了我说的话会吓个好歹。 “没有了。” 噢,阿弥陀佛。但愿大家都不要像依依这样,听得这么认真才好。不过,依依说的这些仿佛还不是我想要了解的那个答案。“不对呀,我印象中一定是还说了些什么,怎么想不起来了呢?”我自言自语道。 “噢,你好像提到以后有什么不同了什么的。”依依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是了,就是这个。因为许多事情都是之前没发生过的,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了,包括这次去棋盘山。所以我觉得以后也许会有些变化了,会与我所了解的不同了。” “那又怎么样呢?” “也许会更好吧。”我说道。 按照事件目前发展的逻辑捋下去,我觉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极有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可是,那个故事不属于我,它只属于和我外表一模一样的那个小白杨。据此推测,多维空间的理论也许是实际存在着的。那么,我们本来便不属于同一时空,只是偶然的原因使我来到了这里。我,该知足了。 正文 五十一 最后的一个愿望 “怎知那浮生一片草,岁月催人老。风月与花鸟,一笑尘缘了……”又想起了无心,想起了后羿,想起了乌江边上的楚霸王项羽…… “依依,还有最后一个愿望了。”我喃喃说道。 “去旅行。”依依回应道。 “你去吗?” “一定要去啊。为什么还要问我这个问题?”依依俏皮地一笑。 “马上就到暑假了——可是,我担心去不上。” “怎么会呢?” “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你是说你——”估计依依猜到了我心中所想。 “是。” “不会的。”依依安慰我道。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过,我已经很知足了。” 正和依依说着话儿,门口传来了雪冰和叶青的声音。 “顺便再给我带本杂志吧。” 应该是叶青请求雪冰周末回家经过书报摊儿的时候,给她买本《读者》,在周一返校的时候捎给她。记忆中,这事儿我是后来才知晓的。不过,穿越之后许多事情的发展都起了变化,与记忆中发生过的已经有些不大相同了。当然,叶青和耿爽分到我们男生所在的劳动小组后,组员之间在劳动中分工协作配合默契,日常相处也格外融洽,这是我做为组长十分愿意看到的结果。 “行啊。”雪冰痛快地答到。 叶青、雪冰、小清和明菲一起进了教室。 “听说明天美术课素描,谁要是做模特可以直接给个满分。”明菲说道。 “真的吗?”依依问。 “方玉梅说的,要是想当模特的话,可以去问问她。”叶青应道。 “我不想。” “当吧,可以好好给你画幅肖像。”我笑着说道。小清和明菲也在一旁怂恿。 “如果能画得好一点,我就当一次。”依依被大家劝得有些动了心。 “没问题啊,作品保证让你满意。” “那好吧。”依依同意了。 同学们陆续返回教室,林健也进来了,笑着和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在课间的时候,我和林健说起过去旅行的事情,林健态度积极,我又委托他在方便的时候探探海波的意思。我对林健说,这次旅行不打算组织太大的规模,原因不说也都能够理解,许多事情力不从心,无可奈何。 很快到了周末,我特意起大早去了五爱,与石磊一起忙活了一天,帮他卖了不少的货。关于通过做手工捞些外快的想法彻底幻灭了。石磊告诉我,这段时间他并没闲着,碰到熟人就帮我去了解做挂件儿和小礼品的事儿。可是,结果可想而知,周边竟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种生意。不过,我的这个想法却给石磊提供了一个思路,他倒是有意开个先河,向我了解了不少有关这方面的情况。商机总会留给那些有头脑的人,我想到。也许,石磊会有些作为的。 我最终放弃了捞外快的打算,并决定把这个失败的尝试告诉几位知情的同学们,让他们自己再想办法。 就快期末考试了,大家开始紧张起来。小清没有功夫再研究交谊舞的事情,武术队暂时停止了训练,其他兴趣小组的活动也都停了下来。有的同学表面上嘻嘻哈哈,暗地里却在偷偷下着功夫。听说有的住校生回到寝室,熄灯后还要在被窝里打手电继续复习功课,令我极为钦佩。我吃不了这种苦,在学习这方面早已闲散惯了,觉得自己能够做到考前临阵磨枪已经算是难得了。不过,底线是有的。我会尽量利用好自习时间,抓紧复习,争取考出较好的成绩,目的是不给那个小白杨带去罗乱。 美术课上圆了我为依依画像的梦。为依依画的那幅肖像画儿,依依非常满意。作业交上去后,给我们带课的邱老师极为惊讶,特意找到了我,问我是不是专门学过素描。我说就是个爱好,小时候在少年宫画过。他对我说以后要坚持继续打磨,一定会有些成就。邱老师的表扬令我小小地激动了一会儿。过后想到,如果像武侠小说中描述的那样,可以把这一身技能犹如多年修炼的内功一般,传导给那个尚在青少年时期的小白扬该有多好。肖像画最后返给了我,被依依要了去,她说要留个纪念。 参加旅行的人员基本确定。男生有林健、海波和我,赵凯还在犹豫;女生有小清、依依和米娜。旅行的目的地也基本确定,就在丹东宽甸的青山沟。那里有个画家村,也是这两年才被一些采风写生的画家发现的,环境优美,瀑布流泉遍布山谷。不过那里的情况,我早在穿越之前就已了解的一清二楚了,我、林健和海波毕业后曾结伴去过一次。这个景区,目前还未对外开放,知道的人并不多。当然去那里的交通也不便利,需要乘坐火车、倒趟长途汽车,还要在沟里搭上一段的小船儿才能到达。当我把景区的情况说给大家的时候,大家异常兴奋,都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正文 五十二 准备出发 考试成绩出来了,不但没有挂科还取得了中等偏上的成绩,总算没有白下功夫。这两天书本早被大家丢在了一边,闲来无事,应老大邀请一行十来人去了他家做客,吃到了从自家小院儿里现采摘的西红柿,水灵灵的可爱,除了连着蒂儿的地方还见点儿青,其他部分都粉嘟嘟的发亮,掰开即见起了沙的红瓤儿,很好吃。又问了老大旅行的事,说假期里尽些孝心,还要在家照顾老父亲,脱不开身。一鸣、雪冰各有原因也不能成行,赵凯继续犹豫着。 去中街充实旅行补给,遇到了在街上闲逛的尹雪娟和刘佳音。两人刚从冷饮店里钻出来,告诉我最喜欢那里的冰激凌,还有中街五角钱一个的螺旋面包,怎么吃也吃不够。向她俩推荐旅行路线,都不太感兴趣,说是更愿意宅在家里。 “百忙解千愁,人闲事非多。”大约是没了日间学习的压力,学校里最近流传出不少小道消息。听说美术组尤老师举办了个人大型油画展;听说新春晚会上为我们走过模特步的那个教舞蹈的宁老师移民去了美国;还听说我们这一届音乐班里有两名学生因早恋被迫退了学。当然,这些消息我隐约也是早就听说过的,只是又早早地忘记了。 暑假前一天上午,在于林例行安全教育和班长赵凯老和尚念经似地点名之后,全班同学便作鸟兽散,瞬间失了踪影。我留在了最后,看着人群中依依和明菲搭伴离去。离开教室前,我走到黑板边用板擦把上面残留的白色粉痕抹了个干干净净,又踱到窗台前俯瞰几近空旷了的操场,看着道边那棵老杨树一簇簇叶片被热风吹得翻卷过来闪着白光,盯了许久许久。我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知道这个假期结束也许一切就都结束了,或许也可以说是一切又会恢复到了常态中的样子。别了,我梦中的师校!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出行前头一晚,我把放在柚木书架里的记事本取出来,重新整理了一遍,该交待的也都说清楚了。我把从寝室柜子里带过来的两只口琴都细细擦好,将那支和莱Golden Melody的十孔口琴与记事本一起放进了抽屉,将另一支船形口琴放进了旅行背包里。看看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行囊也检查了好多遍,觉得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沈阳站前,纪念塔下,我早早等在了那里。火车票约定由海波提前统一去买,我们在纪念碑正面集合等候。清晨虽然凉爽,不过火车站里永远都是人山人海、喧喧嚷嚷的样子,使人很容易心生焦灼。我试着调整呼吸,尽量使心情觉得舒畅了一些。在我附近还有许多不同的群体,似乎都在等待着同伴的到来。他们将行李放在地面上,围在一起闲聊消磨着时间。 就在渐渐失去耐心的时刻,先是林健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只见他穿着一件短袖衫儿和一条浅色的裤子,远远地向我摆动着手臂。接着,从另一个方向说说笑笑走过来三位背着花花绿绿旅行包的女生,都穿得休闲而随意。小清身着黑色系的薄衫配了件红花点辍的长裙,脑后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依依在白色连衣裙外罩了件深色针织小衫儿;米娜是斜纹半袖衫配了条浅色的牛仔裤。 “就差海波了。”人聚在一起后,我说道。 “拿车票儿的心里有谱,一点儿不急啊。”小清调侃道。 “可别过点儿了。” 我们几个还在向马路边汽车站方向张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赵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来了,哈哈。” 大家齐扭回头去看,就见穿着白色T恤红色运动短裤的赵凯从售票处方向飞奔了过来,脸似如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 “你怎么来了?”依依奇怪地问道。 赵凯对她甩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上气不接下气地嗔道,“怎么的,许你来不许我来啊?”随后稍稍缓了口气儿,对大家说道,“走吧,海波在候车室等着呢。” 在去候车室的道儿上,赵凯才解释刚才是海波陪着他去售票处补了去丹东的车票。票是买到了,不过座儿就不能挨在一起了。他俩的行李都先送到了候车室,赵凯又过来找我们。 果然,候车室门口海波守着一堆行李,两个人都没少准备。 “带了不少路上吃的。”赵凯说道。 “快检票了,往里走走吧。”海波建议道。 人齐了,票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中,都心生喜悦。我焦灼的心态也彻底放松下来。这时的列车虽说是普快,其实速度慢得很,与后来的动车、高铁不可同日而语。虽然我们是早晨八点多钟的火车,到了丹东也就午后了,一路逛逛悠悠将近五个小时的车程。从丹东站下来要倒长途,中间得等上两个多小时。长途坐到宽甸之后还要倒车。 长途汽车实际到达宽甸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一路的颠簸使大家疲惫不堪,玩笑都懒得开了。尽管去青山沟的路已然不远,可是我们到底没有赶上那最后的一辆班车。经过商量,大家决定还是先找家旅店在县城里将就一宿。这个过程与记忆中出入不大,只是我的这些伙伴儿们还不曾有过体验。 “明天就好了。”选好一个乡村小旅店后,我安慰大家。 “你去过那里吗,白杨?”林健问我。 我不敢说实话,只好敷衍,“听人说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森林。” “已经看到山了,空气也比市里的好。”依依说道。 “晚上我们可以再看星星。”我笑道,接着又向大家建议,“要不,先吃点儿东西?不饿也得吃点儿,晚上找吃的可不大容易。” “吃什么呀?” “饺子、米饭、各种炒菜,还有热汤面。外面招牌上都写着呢。”米娜说道。 正文 五十三 路途之中 第二天清晨有些闷热,空中积攒起大块大块黑色的云朵,是要下雨的样子。经过一夜的休息,大家恢复了精神,却又为阴天起了一丝忧虑。吃过早餐,整理好行装,一行人乘上了发往青山沟的班车。车上座位都已坐满,从穿着打扮上看,乘客多数都是些当地人。从互相之间的谈话可以了解到,他们有些是刚从县城办完事准备往村里返的,有些是走亲戚串门儿的。车的过道还挤下了不少从县城里办的货物,装在编织袋和小筐小篓里,满满当当的。乡间道路坑坑洼洼有些崎岖,不少地方还在修路,路况不好,车很不好开,发动机不时轰轰作响。我们几个坐在后排位置,被车颠的说句话都不利索,好在一路还有青山相伴。 “喂,白杨。昨天从断桥下来在那儿休息的时候,你们几个都唠什么呢?嘻嘻哈哈的。我替班副问的啊,她说你们眼神可疑。”米娜问我。 “对,快说。你们鬼头鬼脑儿的,是不背地里说我们坏话儿呢?”小清加重了语气。 “挨不着边儿,嘿嘿。不告诉她们,杨柳。”赵凯说道。 “说说吧,我也想听听。”依依更加好奇。 原来是起了个不大不小的误会。 昨天我们下了火车,便直奔长途客运站买了去宽甸的车票。距离发车时间尚早,我建议大家到鸭绿江边走一走,去断桥上看一看,可以看看对岸的朝鲜,还可以缅怀缅怀为国捐躯的先烈。从断桥上下来还有时间需要打发,又无处可去,我们顺着江边甬道找了长椅处,男生女生分开来坐下休息。要说丹东真可算是一处风水宝地呢,依山傍水,空气湿润,发源于长白山南麓的中朝界河鸭绿江水质细腻滑润。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丹东果然是气质美女辈出之地,个个皮肤细腻,秀丽端庄。我们几个男生坐在长椅上闲极无聊,把自己当作了鉴美师,盯着路上行人,没有放过眼前走过的每一位丹东女子,逐一品鉴,并悄悄议论依次打分,给出评语。现在回过头去想,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属实行为可疑。我把这情况细细解释给了几位好奇心重的同伴儿们。 “难怪,原来如此。你们可真有闲心呐。”小清评价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海波回应了一句。 “光看美女了?” “可不,谁有心思还看别的?” “别说,丹东女孩儿皮肤都好,和水有关吧。昨天洗脸感觉水滑,就像打的香皂洗不净似的。”米娜感慨道。 “其实不一定是长得好看,皮肤好气质又好,看起来就显得漂亮。当然,你们几位都是美女。”我嘻嘻笑道。 “嗯,有道理。” “天阴得厉害,会下雨不?”林健问了一句。 “不好说啊,但愿我们下车的时候没有雨就行。” 天气闷热却不晒人。前后车窗都开着,风从窗口灌进来,夹带着山谷里绿色植被的清新气味,很好闻。我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天空,一片片云朵嵌在上面,阴晴不定,虽然有些暗,但云层并不很厚。正望着云层,判断雨是否就要下来,突然感觉到车身猛烈地颤抖了几下,紧接着就听到了发动机一串剧烈的吼叫,仿佛是汽车被起伏的路面颠得骤然起了脾气。可是它这脾气没有坚持多久,身子就抖不起来了,发动机那里连轰了两声,随即一声长长的叹息,便彻底停止了挣扎。汽车在驾驶员的控制下,缓缓停靠在了山体一侧,车门打开了。 “车坏了,都下去吧。”司机从驾驶座椅上站起来,转回身向全体乘客宣布。 “还没到站呢,怎么办?”“马上要下雨了,道还远着呢。”乘客们议论纷纷。 “等下辆车吧,跟着挤一挤。”司机不耐烦地说道。 路途近些的开始下车,三三两两顺着山路往前走。车上大多数人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观望。 “我们怎么办?”赵凯问我。 “下车走的话,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能到。你问问前面那个师傅吧。”我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断,心中不由暗笑,老天啊老天,此次随我同行的伙伴已然有了如此变化,你终究还是要让我再经历一回雷同的体验呢。 “师傅,到画家村还有多远?”赵凯上前询问。 “没多远。沿着这条路走,也就七八里地。” “走过去得多长时间?” “半个多小时吧。” 赵凯兴奋地跑回来,催大家赶快下车,“听到没,半个点儿就到了。” 我对这个信息持怀疑态度,不过知道此时可不是打击同伴信心的时候,于是随大家一起下了车。路途远些的乘客磨磨蹭蹭留在车上不愿下来,他们还没有放弃最后的那一线希望,请求司机检查车况,幻想着能够尽快把车修好继续上路。 男生都很有绅士风度,自觉地把沉些的包袱扛到了自己身上,轻便些的交给了女生。走在山谷里,瞧瞧这边儿,望望那边儿,开始大家都还觉得新鲜,很快走出了汗,偶尔见到对面来的人去问,回答总是不远,情绪渐渐有些消沉。又是赵凯首先起了报怨,“不是说半个小时吗,怎么还没到。” 正说着,有雨点儿飘落下来,淋在裸露的手臂上凉丝丝的。 “完了,要挨浇了。”赵凯一声哀叹。 “看你那点儿能耐。”这回是小清引用了赵凯的名句。 “毛毛雨大不了。山里的雨干净又凉快,走路不累。我带伞了,谁用吱声儿。”林健为大家鼓劲儿。 “是啊,下小雨也不错。正好走得有些热了,凉快凉快。”米娜憨憨地笑着说道。 “我也带了,不过喜欢走在雨中的感觉。”小清说道。 “嘿嘿嘿,老三,快点。伞借我,我没带。”赵凯哇哇叫着张牙舞爪向林健奔了过去。 我看到依依抹了一把脸,猜不出她是累了还是被雨淋得不太舒服,急忙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一把折叠伞递了过去,“我这也有一把,你先用着。”见依依还要推让,我接着说道,“我也喜欢在雨里走。” 正文 五十四 雨中行舟 这次,我没有说善意的谎言。因为确实喜欢走在雨中,而且是与这么多年轻的朋友走在一起,特别还有依依陪在身边。 小雨一直在下,细细的雨丝不仔细盯着几乎瞧不见。不大会儿功夫,我的头发就都被淋湿了,小清终于也掏出了雨伞。剩下的几个还坚持淋在雨中,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雨露恩赐。 几次问路之后来到了河边,公路向一旁拐去。见河边不远处停着一艘运送石料的平板船,我心里安稳了许多。我们停下脚步,向水流上游方向眺望,清晰可见远处的河面见宽,周围处处是连绵不断的青山笼罩在蒙蒙烟雨之中,山林中隐隐可见有炊烟袅袅升起。我知道,已经到了青山沟,不过要想到达我们的目的地,没有船可不行。 “这就是你说的地方吗?”赵凯问道。 “就要到了,在那边。”我指着烟雨蒙蒙处。 “前面是水,我们游过去呀?”赵凯一脸迷茫。 同行伙伴儿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对准了我,眼神中充满了疑问。分不清脸上流的是雨水还是汗水,我胡乱抹了一把,才说道,“坐船去。你们看那里就有一只小船,我们过去问问。应该就是往山里运货的船,每天都要往山里跑。” 说罢,率先移步向前。 正可谓,“桃源若现炊烟起,岸上寻舟雨声急。踏波湖上觅佳境,岚岫斜阳究可期。” 走到平板船旁边站定,我稍稍稳了稳心神沉下气来,与上面岁数稍大些的那个人打了招呼,“大叔,往沟里去吧?能捎上我们几个吗?我和沟里白书记是亲戚呢,这几位是我同学,假期进山里玩两天。” “上来吧,正好往沟里去了。白家老三呢,和他怎么称呼?” “谢谢,叔儿。拐点儿弯儿,我叫他表舅。”说着话儿的功夫向伙伴儿们招了招手,示意都快些上船。 几个人上了船都向船主称谢,对我的一番操作则充满了好奇,欲言又止,知晓此时问话不甚明智。我笑眯眯冲那几位闪闪眼睛,悄悄摆了摆手,心里却在琢磨稍后该如何解释。当然我不能直说曾经在穿越之前就与林健、海波来过,住在他家。如果按时间推算的话,那应该还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而且在向平板船主人打听的时候,我尚不能确定这位船主人就一定会认识姓白的书记,或者这位“表舅”说不准还未当上书记。我壮起胆子赌了一回,总算运气不坏。 柴油发动机带起了螺旋桨,船起动了。 这平板船就是往返沟里沟外拉送石料的运输船。船上设施极其简陋,船板上并没有遮风挡雨的棚子,也没有安装护栏和护绳,只有平平的一块大铁板平铺在上面,与船舷平齐,估计是为了方便装货卸货。湖水很静,船行速度不快很运行平稳,没有大的晃动,几位女生也不见害怕。 毛毛雨可以淋透衣衫,落在湖面上却不着任何痕迹,只有船头冲击湖面激起的串串白色浪花,在船尾荡起两条波纹向后远远扩散开来。渐渐地天边的云层又薄了许多,几山之隔的地方有细细的一缕阳光突然从云层缝隙间倾泄下来,立刻使湖面风光疏朗不少。可是我们这里依然还能感觉到细不可查的雨雾。穿着裙装的依依与小清擎着伞站在一起,衬着绿水青山,美丽动人。 两岸青山缓缓向后移去,可以看到村落了。当船行至一处平坦地带终于靠了岸。我们依次下了船挥手向船的主人告别。 “快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沿着湖边沙石小径走了一段路,待离那平板船距离稍远了些,小清首先向我发问。 “是呀,怎么回事?快说说。”大家都在催问。 我故弄玄虚,掐指算道,“应该还在家里。” “别装大神儿了,快说说你是怎么认识那个书记的。”赵凯急于了解谜底。 “算的呀,我会预测嘛。” “说不说,你——”海波也开始对我动起手脚来。 “好好,我说,我说。” 见把大家胃口吊得足了,我才慢悠悠地把编好的故事拿出来对大家作了解释,告诉他们都是听我那些艺师的朋友们说起过的。说他们早来过这里写生,就住在那个姓白的书记家。说他们告诉过我,这个书记家沿着湖边的路要走到尽头,是最靠里边的那一户,家里有一棵梨树,还有几棵山楂树,养了不少鸡鸭鹅。而且,他们说过这个白书记的爱人最会炖鱼了,连画家村里的客人们都喜欢他家这手绝活儿。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米娜说道。 “给你们一个惊喜。”我说。 依依挨近了我,压低了声音问道,“是那回事吗?” “不是。” “哦?” “以后再和你说。” “噢——” 村落不是很大,多说十来户人家。 其实,我了解到整个村子人数还是不少的,不过都零零落落分散在山里边,在这座山头儿有几户,在那处山腰还有几户。我们下船的地方,依着山脚盖的院落触目所及,一览无余。每处院落的格局都相差不多,一趟正房,或一处正房一处厢房,然后一处仓房,一处牲口圈子。家家院子里都有果树,都养了鸡鸭鹅,也有养大牲口的。整个村落与湖边就一条比较齐整的沙石小路,想迷路都不可能。 正文 五十五 入住书记家 , 不知什么候起雨已经停了,云朵散开来,太阳偶尔从云端空隙处露出笑脸。 没多久,我们就走到了路的尽头。 路边的院落还是记忆中的那处院落。见到正房前面正是那棵果实累累的大梨树,心中不免又生出感慨,晓得若干年后青山沟成了颇有名气的景区,百姓迁出山野,这些个院落也都消失了,代之以商业气息浓厚的旅行小客栈。 石块磊起的院墙有半人多高。越过墙头儿可以看到里面有位三十来岁的大嫂,穿着粉格小衫儿,白净面皮,正蹲坐在门前石阶下的一条小板凳上,低头抱盆洗着衣裳。 “嫂子,这里是白书记家吗?”我隔着院墙向里喊道。 “是啊,你们是——”大嫂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看向我们。 “我们都是学生,听朋友介绍过来的。”我说道。 “你们也是画画儿的吗?”大嫂抬起胳膊,用手背轻轻抹了抹前额。 “噢,不是。就是假期到山里玩两天。”说着的时候,回身望了望几位同行的伙伴儿,大家跟着点头。 “进来吧。”大嫂起了身,又回头向屋里喊,“那口子,来客人了。” 推开栅栏门,身后几个小伙伴随我鱼贯而入挤了进来,一下子就把不算大的小院儿都塞满了。不大会儿功夫,从屋里走出一个汉子,正是那位白书记。他上身套着一件户外受好者喜欢穿的摄影马甲,脚上穿着一双解放鞋。我仔细端详两眼,看到他比记忆中的似乎要年轻一些,身体强壮有力,只是脸上还是那样红堂堂的。 “他们是来玩儿的,想在这儿住两天。”大嫂甩了甩手上的水,对他的汉子说道。 “是白书记?”我迎了上去。 “嗯,你们——是?”白书记一脸惊愕。 我把之前说过的话儿重新对这位白书记学了一遍,得到对方默许后,又问清了是否有足够的房间,谈妥了每天吃住的费用,希望吃到嫂子炖的河鱼,并希望可以在湖里划划小船儿。当然,许多事情我都有过经历,知道该如何去谈。 “放心吧,住这儿保证让你们玩得开心。我家里没有船,不过可以借两条来。村里这两天组织民兵训练,有点儿忙,有什么事和你嫂子说就行。船嘛,下午就能借来。” 嫂子把我们招呼到屋里,安排好了房间。女生被安排到正房西侧的那间屋子,我们被安排到了厢房。嫂子说一日三餐她都提前给我们准备好,虽然简单些,不过馒头、玉米饼子、成穗儿烀的包米和煮熟的咸鸭蛋管够吃,院里的大白梨和树上的山楂随便摘。 在嫂子准备午饭的功夫,几位同行的伙伴尽情参观了院里的鸡舍鸭棚,好奇地摘了几颗山楂品尝,果大粒圆、酸酸甜甜。大家很快都被这里新鲜而悠闲的山村生活吸引住了。 白书记很健谈,与记忆中一样,很短的时间里就把周边景色向我们介绍了个遍。讲了在湖的对面,划着船往南行不远就可以进入一条峡谷,从那里下船向山谷深处走可以看到一条瀑布;向北划不远有一座小岛,被当地人称作“情人岛”,说有时间的话儿可以去看看;又说大山里藏着许多瀑布都非常美,不过要翻山越岭,有的要走上一天才能看到;最神奇的是山里有一个冰洞,一年四季都冒寒气,夏天最热的时候,在洞口放上一碗水,第二天早上去看,准会冻成冰坨坨儿。白书记告诉我们,当年***将军就在这边的大山里打过游击。 在白书记给大家讲着山村里奇闻趣事的时候,我又随着意味盎然地听了一回,不过并没有影响到脑中盘算在山中这几天的行动计划。 吃过了午饭,大家聚在一起,商量活动安排。因为知道我对这里有些了解,都想听听我的意见。我把初步打算全盘托出,说前后一周时间来回用去将近三天,还有四天的时间可以好好利用。头半天,也就是今天下午船借来了,就随便在湖里划划船儿看看湖光山色好了;第二天带好干粮可以划船去那个有瀑布的大峡谷;第三天就去那个“情人岛”吧,估计两个小时够用了,剩下的时间继续泛舟湖上;第四天是个重头戏,我们要按着白书记指的那条路,翻山越岭去滴水砬子看那条比较有名的大瀑布;第五天的那个半天,可以四处走走或是划划船,或是休息休息,下午就往回返了。最后我对大家说,一路颠簸到这里都累得够呛,可以先各自回屋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等书记借来了船再统一行动。 “嗯,安排得不错。”赵凯点了点头。 “让班长满意可不容易。”我拍了拍赵凯的肩膀儿,笑了。 “那就回屋吧。白杨,记得喊我们啊。”米娜冲我说道。 到了晌午,空中的云朵已经完全散开,阳光普照,气温很快升了上来。树上的知了“知啦知啦”狂躁的声音,伴着小鸟儿清脆地鸣叫,院子里鸡鸭也跟着叽叽咕咕、呱呱拉拉地凑着热闹。 屋里却很阴凉。厢房里,我们四个家伙都换上了t恤和短裤,刚要舒舒服服躺到炕上好好休息一会儿,就见白书记弯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大家起身,靠窗台边卷起的被褥坐了起来,猜测是否已经借到了船。 “躺你们的,我就说说船的事儿。刚才去我大外甥家跑了一趟儿,外甥媳妇说等他一到家就把船送过来,用不了一个钟头儿。不过,另一条是向别家问的,明天早上准借着。”书记说道。 “书记,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我应道。 “谢谢书记。”海波也真诚地表示感谢。 “这不麻烦,到山里的人也不多。上次来画画儿的学生娃也说这儿好,还和我合了影儿,在我那屋里放着呢。闲着时候你们看看,都认识不。”书记热情地说道。 “再讲讲山里的事儿吧,书记。”林健挺直了身板提议。 见和我们很谈得来,书记在火炕对面的一张长条凳上坐了下来。 正文 五十六 书记的担忧 , “山里的传说要想听啊,三天三宿都讲不完呐。我们这里呀,就要办旅游区了,好多景点儿都是那些专家让我来当向导,带着他们去找的。愿意听的话儿,有的是时间讲给你们。”提到大山,白书记立刻就兴奋起来。 我猜他一定是走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对大山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深切的情感。不过,他顿了顿,并没有去唠山水传说。他的面孔严肃了起来,对我们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还是先说说船的事儿吧。这儿的船都比较小,桨比较长不好划,每条船也就坐三四个人,再多了可不行。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划这种船。还有,你们会不会游水。不会水,我也不敢让你们下去。” 见海波、林健面面相觑,我立即果断回答,“我们都会游泳,这样的船我也划过,没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明显看出白书记松了一口气,接着从凳子上起了身,说道,“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吧,船到了我就喊你们。噢,山里的传说啊,晚上有时间再讲。” 书记从屋里一出去,我们又躺到了炕上,却都没了睡意。那三个家伙开始议论一路的见闻,对明天畅游峡谷也充满了期待。我则抱着双臂仰壳儿躺在那里,想着依依……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被珠帘的哗啦哗啦声惊醒了。那几个家伙还在睡梦中。书记看到我醒了,冲我招了招手。我从炕上爬起来,下了地走到外面。 “你是叫小羊儿吧?” 想是书记没听清我的全名,我对他说,“对,我叫白杨。” “噢,两只船都借到了。你们可一定得注意安全。这水库的水深着呢,可不是闹着玩的。二十多米呢,以前的房子和树都淹在底下呢。你的水性想是不含糊,就不知道那几位行不?”书记一再嘱咐道,显然还有些疑虑。 “放心吧,书记。我们都会水,就是那船他们没划过。不过估计一教就能学会。” “好吧,有一只船还有些漏水,不过不妨事儿。里面有一只瓢,可以舀水。” “知道了,放心吧。我划那只漏船。先去看看船吧。”我对书记笑道。 正说着,依依从那边屋子的门槛儿里迈了出来,冲我们点了点头。 “去看船,你去吗?”我问她。 “去。” 随着书记从院门里出来,我们来到了湖边。两条小木船都用长长的绳索拴在岸边的木桩上,正是记忆中那样的小船,长长的窄窄的,宽度仅能容身一人,长度倒是可以将将坐下四个。船体两侧各搭着一根用独木削成的长桨,被水浸湿了,颜色深暗,不过由于常年被掌船人握在手中摩挱,长长的手柄看上去颇为光滑。其中一只的船底儿,已经渗了不少的湖水,上面漂着一只有两个巴掌张开并在一起那么大的葫芦瓢。 书记离开了。 依依问我,“这船能行吗?” “我们划过。”我从漏水的船上捞起那只瓢,去舀船舱里渗进来的水,仔细看了看见渗水并不严重,放下心来。 “你们?” “我,海波和林健。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 “哦?” “你在船上的时候,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了解到这个白书记的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不是听朋友介绍的?”依依的好奇心再度被激活。 “说来话长。”我又想卖关子。 “快说吧,等一会儿大家都出来了。”依依催促道。 “好吧。其实我们三个一起来过。就在毕业前,当然是穿越以前的事儿。不过,有些情况确实是从画画儿的朋友那里打听到的。” “噢,这回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依依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你们三个来过这儿,就住在他家里。” “对。” “书记说的那些地方,你们也都去过了?” “对。” “真的那么美吗?” “自己体会吧。” “这船看上去,可有些危险。”依依看着水中的两只小船,微微摇着头,显得有些担忧。 “敢不敢坐?”我用起了激将法。 “有什么不敢,就坐你那条船。”依依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肯定地说道。 “我要划的那条船有些漏水。” “有你在,不怕。” “说的是真的。” “不怕。” “好吧,算我小看你了。”我很欣慰,彻底放了心,心中想到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也一定要保护好依依。 正文 五十七 泛舟湖上 , “那我去叫赵凯他们,你把小清和米娜都叫起来吧。可别浪费了这么好的天气。” “好的。”依依应了一声。 我们分别行动。 墙根的小野花儿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晃着,白色的粉蝶儿和两三只小蜜蜂在花草丛中翩翩起舞。 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工作日午休难得抽出的时间里漫步在花园中。嗯,好久没有动过设计软件,没有想过设计方案了,那种忙碌的感觉竟显得有些生疏了。思及此处,公司里熟悉的工作场景在脑中短暂闪回。 我掀开帘子,喊醒了几位睡意朦胧的兄弟。 “两条船都借来了。”我说道。 “困呢,还想眯一会儿。”赵凯赖在炕上,闭着眼睛不想起来。 “都借来了,在哪儿呢?”海波有气无力地问道。 “水边拴着呢,有一只漏水。”见大家没什么反应,我猜想这些家伙极有可能还没完全理解我话中的意思,或许脑子正处于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只好接着说下去,“漏点是漏点儿,不过问题不大,我来划。一只船最多四个人,咱们七个人,船也够用。” “把泳裤换上吧。”林健第一个坐了起来,口里打着哈欠。 几个人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都在短裤内又套了件游泳裤,为一会儿在湖中游泳提前做好了准备。临来青山沟之前,我把这些事情都交待清楚了。 “刚才是不是说有一条船坏了?”林健问道,第一个反应过来。 “有点儿漏。”我解释虽然渗水,不过可以用瓢把水及时舀出去,在湖里划没问题。 “那条漏的我来划吧,我水性还可以。”林健边往头上套着短袖衫边说道,接着又赞了一句,“书记可真行,这么快就把两条船都给借来了。” 我当然知道这几个家伙里,属林健水性算是好的,知道他夏天常带着弟弟去水库游泳。不过,那是当年。于是我说道,“还是我来划吧,我在水里游个三千来米没问题。” “真的假的?”赵凯对我说的话好像不大敢相信。 我没做解释继续问道,“谁和我一条船?” “我不坐漏船。”赵凯首先表态。 “看你那点儿出息。”海波取笑道。 “我和你一条吧。”又是林健,很有担当意识。 “你水性好,划另一条吧。可以照顾一下大家。”我说。 “那就你和赵凯一条,我和白杨一条。”海波最后对林健说道。 “这样最合理,配重也差不多。”赵凯嘻嘻哈哈道。 别说,虽是一句玩笑,赵凯说得倒也在理儿。海波、林健都是大个子,尤其海波身体素质极好,体脂率低,就是个体育棒子,身体偏重了一些。几个人里,我又是最轻的那个。这么分配,果然是最好的选择。 窗外三位女生已来到院中梨树下,都换了身打扮,清清爽爽。 “出来吧。”小清冲着我们的窗子喊道。 水边再行分配,林健、赵凯带着小清和米娜;海波和我带着依依。我先独自上了那艘有些漏的船,双臂交叉摇着双桨划到湖中试了试水,也算是做了演示,然后返回。大家按照分配方案依次上了船,女生坐在中间。开始还小心翼翼,不过半个时辰,掌船的就熟悉了使用长桨的方法,操作上越来越得心应手。没用过这种长桨的也都试着划过。依依觉得新奇也想尝试,长长的木柄握在手中实在力不从心,又还给了我,继续去负责操作她的葫芦瓢。不久之后,葫芦瓢不但可以用来舀水,又开发出了划船摆渡的新功能。两只小船一前一后在倒映着叠翠山峦的湖心飞快荡去,湖面上欢笑的声音在山谷间不断回响。 “怕不怕水?”我又问了一次依依。 “不怕。” 海波和我换了位置,由他继续向前划去。 “快追上来呀。”前方的赵凯向我们喊话,“天太热了,下去游一会儿吧。” “把船靠过来。”海波喊道。 湖中游泳本在计划之中,也了解到他们有过类似的经历。不过此行不同,另有女生需要照顾。我把顾虑说出来,与同船的海波和依依商讨,前边林健也把船靠了过来。当最后大家商定,每条船上必须留下一个掌船人的时候,没想到赵凯竟得意地笑出了声儿,“我们这船米娜也会划哩。” 湖心并在一起荡着的两只小木船儿,像极了水面上轻轻摇曳的两片树叶儿,仿佛也是一副快乐到没心没肺的样子。三个同样快乐的家伙围着小船儿一圈圈畅游嬉戏,三位女生说说笑笑自找她们的小乐趣儿,我则留在船上待命守护,望着远处山尖儿上飘着的那片云朵,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等这些家伙都游得够了,湿漉漉爬上船来,我才独自一人从船上跳了下去。 晒够了阳光,浸入水中的一刹那舒服极了。碧水如玉般温润凉爽,水质细滑,清澈透明。我静静地躺在水中,飘浮在微微晃动的水面上。当合上了眼皮,耳朵也埋入水中的时候,仿佛整个身心都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我的脑中很快便进入了一种冥想状态,不同时期的记忆片段持续切换闪回。忽而是入学报到见到依依那一刻,惊鸿一瞥便再难忘却;忽而是在公司里熬夜加班,为图纸修改弄得焦头烂额;忽而又是走在学校走廊里,与依依相向而行时的心慌意乱;忽而仿佛见到了我的助手小雨正在身旁嚼着零食,嘴中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忽而又回到了穿越回来的这些日子里……一顿胡思乱想,总逃不脱穿越状态下漂泊不定的的心理状态。我睁开眼,水幕之下看到船上的这些伙伴儿们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他们说着笑着,影像随着水波晃动着,此刻却好似和我没有什么关联。我又缓缓合上了双眼,随波逐流继续思考,试图解锁某种可能存在着的现实逻辑,试图总结出穿越时空过程中的那些似乎可以把握到的规律。思来想去,觉得经历的这一切还是有违于自己的认知常识,难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终究是徒劳无功,一无所获,干脆不再去想。 正文 五十八 深入峡谷 , 湖上归来都说些校园趣事,却没有与依依单独交谈的机会。晚餐是柴灶大铁锅烧出的农家饭菜,很可口。饭后,小伙伴儿们继续围在灶台边上一起聊天。白书记很晚才从外面回来。对我们说,过两天可以为我们挂一网鱼,又说山中住夜里凉,伏天晚间也得盖条被子。林健问晚上有蚊子怎么办,白书记说在大门外边摆一盆水,蚊子就不进屋里了。 “那是什么道理?”米娜不解。 “月光投影在水里,这里的蚊子见亮就扎进去了。”我替书记进行了解答。 “对,是这样。”书记对我的解释给予了肯定。 这个用水盆吸引蚊子的办法,也是书记当年和我们起说过的,而且确实起了作用。然而在别的地方,我却始终没有尝试过。我总是想,蚊子之所以不飞进屋而是直接扎进门外的水盆里,月光吸引可能只是次要因素,这里的山中夜晚凉爽应该才是关键所在吧。 又听书记讲了一个乡村里传说的鬼故事后,大家就都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按着计划,我们准备去那个有瀑布的山谷,中午那顿饭需要在山里吃。用过了早餐,嫂子为我们带上了足够的干粮,又摘了一些水分充足的大白梨。从岸边出发的时候,天已大亮了。两条小船上,大家异常兴奋地唱起了山歌。 小船向南划出去半小时光景,便进入一道峡谷。由于入口与水库的走向有一定的角度,因此峡谷被隐藏在一面高耸峭壁的后面。如果不是亲自来划这条小船,这个峡谷从外面是看不到的。所以也可以说,如果不是那个白书记给我们指明了峡谷的具体位置,并描绘清楚周边参照物的详细特点,我们也是看不到这条峡谷的。当然,更不会见到那条被他夸赞过的异常美丽的山中瀑布。 进入峡谷绕过一道小湾,可以见到前方二十多米的距离就是陆地。靠过去后,小船被我们拽上了岸。当大家走在山谷中拉成了一支队伍的时候,我与依依落在了后面,才算找到了方便单独说话的机会。 “玩得开心吗?”我不知道如何正确打开心中想说的那个话题,随口向依依问道。 “开心呀。” “不觉得累吗?”我没话搭话地继续问道。 “不累呀。” “愿意随我到这山里来吗?”这话儿问得唐突,出口之后便有些后悔。 “这不是来了吗?”依依也感觉这话儿问得奇怪,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心中慌乱起来,“我想说……” “想说什么?”依依追问了一句。 “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做相同的梦。”我异常小心地组织着自己语言,生怕再说出唐突的话来。 “什么梦?” “就要回去了。”我加重了些语气,终于把心中那种莫名而来又极为强烈的预感说出口来。这是此次出行前就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说与依依的,想把一些事情做好最后的衔接,交待清楚。依依又看了我一眼,继续默默地走在我的身边。猜得出来,这种局面她和我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之前说的还记得吧?”我轻轻说道。 “记得什么?” “在那个小书架的抽屉里给你留了点儿东西,你得帮我处理处理。” “这个我记得。”依依郑重其事地应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舒了出来,山谷里的空气中有苔藓的味道。 “留什么了,可以说了吧。”依依随后问了一句,带着强烈的好奇心。 “就是把这段时间的经历记下来了。”我缓缓说道,稍稍做了些补充。 “噢,那挺好啊。” 猜不出此刻依依心中所想,我试探着向依依提出一个建议,“知道你喜欢读书,不过真希望有时间你试着再写一写,就用我这段经历写本书吧。” “你是认真的吗?”依依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盯住了我。 “认真的。” “不会走的吧?”依依又扬起了小脸,认真地向我看过来。 问话突然转换了方向使我感到有些突然,一时心猿意马,脱口而出,“会的。不过,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顿了顿定下心神,接着说道,“算了,相信你……” 心中苦笑,有些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一念之间千回百转,从眼前处境又联想到了未来许多事情。忽然间记起一段歌词,大意是说多年后遇到了心中牵挂之人,戚戚然,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那一句“好久不见。”唉,大概这就是我的宿命吧。心里虽然还是难过,但终于想通了这个道理。面对缘份我们所能做的,也就是在因缘际会的时刻好好去把握,好好去珍惜那段美好而短暂的时光。我停下脚步,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念道,“依依,注定我是要和你分开的。我喜欢你,你随意啊。” 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才又睁开双眼,继续向前迈出了脚步。 正文 五十九 幽谷中的瀑布 , 依依见我突然停下脚步,在前面几步远停了下来回头等我赶上去。前面的小清回头向我们喊道,“你俩唠什么呢,快点上来啊,前面都听到瀑布声了。” 一路山溪潺潺,泉水叮咚,山中一片青绿。由于太阳尚未越过山顶,所以阳光都被山峰和山尖挺拔的林木遮挡住,光线漫射进谷中柔和却也算不得幽暗。空气湿润,清新得像被洗过一般。向上攀爬的路上布满了青苔,仿佛许久都没有被人走过了,有些湿滑。看着四周景色,不由得想起了王维那首《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尽管此时既不是秋天,也不是夜晚,不过仍然可以体会到诗中所述青山翠谷中的幽静,和诗人远离尘世的欣喜。 与依依并肩走的路上心事重重,竟没有留意到身边美景,经小清提醒神思才又回到此地山谷中。前方林木中薄雾缭绕,偶尔传来两声翠鸟的鸣叫声,越发显出林中的静谧。我和依依向着前面的队伍快步跟了上去,赶上了赵凯、小清,追到了前面的林健、海波和米娜,耳边传来了水流哗哗的声音,比先前听到的涧边溪水声音要响亮许多。又行了不远,记忆中那条瀑布便出现在了眼前。 这条瀑布并不壮观,但却是我平生所见最为精致秀美的一条,就像是一位出尘脱俗的林中仙子,静静地靠在崖壁边,又仿佛山野中走出的小家碧玉,平易近人,轻袖漫舞。瀑布不过两丈来高,宽不过一丈,水量却极为丰沛。四周生满各种不同层次的绿色滕本植物,上上下下点缀了不少月白、淡紫、鹅黄色的精美小花。从瀑布顶端下来的水流不断冲击着崖壁边突起的岩石,碰撞出一粒粒晶莹的珍珠散射开来,迅速落入下面清澈的石潭之中消失不见。小伙伴儿们围在石潭边,都被如此奇美的景致惊得呆住了。我也暗暗在心中将这条精致秀美的瀑布比做了身旁袅袅娉娉的依依,默默地欣赏着,陶醉其中。 过了许久,大家才从对自然神奇造化的震惊中平静下来,纷纷给出了发自内心的真诚赞美。 “太美了。”小清和米娜不约而同地感叹到。 “可惜没有把相机带来。”海波摇头表示惋惜。 “这是你第二次来这里吗?”依依悄悄问我。 我点了点头,也悄悄地告诉她,“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的瀑布呢。” 赵凯走到石潭边蹲下身去,掬水在手中洗了把脸,抬起头来望着眼前如练的瀑布突然来了一句,“总算没白来呀。” 见到伙伴儿们都为眼前美景所折服,我也欣慰地笑了。 “奇怪,这么美怎么会没有人来呢?”米娜感到了困惑,看了看脚下石潭边布满青苔的小路,又自言自语说道,“也许以前有人走过。” “是不方便进来吧。”林健做出了判断。 我冲林健点了点头,对他的分析表示默许,然后把从白书记那里听到过的话说给大家。我告诉他们峡谷中的林地曾是可以采木的林区,村子里的船不会划进来,只有伐木的工人到过这里。现在封山不让采伐了,所以也就没有人进来了。我们所走过的这条山路也是伐木的工人踩出来的,不过好久没有走过了,是以才处处生出了苔藓。而且,如果不是白书记指路,我们根本就看不到这里的瀑布。听了我的一番解释,大家更为有机会看到难得的景致庆幸不已。 在瀑布前的石潭边盘桓半晌,继续沿着山谷中小路迤逦前行,又寻到了几处伐木人留下的遗迹,颓败的木棚和散落的石灶台逐渐被青苔覆盖。走了好久,林深叶茂,再有没见到比那处瀑布更佳的所在。于山谷中寻了处平坦干净的地方,简单用过午餐,大家原路返回。峡谷入口处,两条被拽上了岸的木舟,依旧静静地等在那里。 下午都各自回屋中休息,晚饭后照例守在灶台边闲聊。大家也跑出屋子赏过了明月,看过了繁星,呼吸了晚间凉爽的空气,感慨了山中夜色的安逸静美。 隔日清晨,我起得早些。走出屋来正看到白书记站在院门旁边,手中拎着一张渔网,从上面往下摘鱼,一条条扔进脚边的白铁盆里。正房门口珠帘一掀,米娜也从房间里钻了出来。隐隐绰绰看到她的身后,勤快的嫂子在灶台边儿忙活着。我和米娜相视一笑,一齐与书记打过招呼向他走了过去。走到近旁才瞧清楚那只摆在书记脚边的铁盆里,已盛上了大半盆各种银白色、鳞光闪闪、长短不一、叫不出名堂的小鱼儿。书记仍然穿着来时见到的那身衣着,不过脚下已换上了一双黑色的长筒水靴。他手中渔网上未摘净的小鱼儿,偶尔还会摆动两下尾巴,做出最后无谓的挣扎。 “书记,这么早就去打渔了?”米娜双手掐腰,抻脖儿探视盆中的小鱼儿,向书记好奇问道。 “昨晚挂的网,才起的。”书记笑着回答。 “真不少呀。”我说道。 “够你们吃的了,你们有口福,这次网的多。对岸的那些个画家呀最喜欢你嫂子炖的鱼了,都是我拉的网。水库里的鱼用酱一焖那才好吃,你看这是面条儿,这是翘嘴儿,这是媳妇鱼……”书记一边从网眼里往下摘着鱼,一边向我和米娜介绍。 “这是什么网啊?”米娜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渔网上的绳结,问道。 “是挂网,要从湖这边一直拉到对岸,百十来米呢。” “噢——” “听俺家你嫂子说,昨天你们去了峡谷,觉得咋样?”书记终于从网上摘下了最后一条小鱼,弯下腰把脚边的白铁盆端了起来。 “简直太美了,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地方。”米娜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今儿个,准备去哪儿呀?”书记随口问道。 “就去那个情人岛,也算是休整一天吧。”我应道。 清晨的空气清新而凉爽,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正文 六十 第二日的休整 , 早餐便吃到了白书记网的鱼。经过嫂子一番操弄,未及出锅已是香味扑鼻了。送入口中,味道果然无比鲜美,让我们下了不少的米饭。酱焖河鱼这种做法其实并非罕见,之所以能够做的如此好吃,多年前我便做过详细的分析。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其一,由于网到的小鱼刚刚出水还极为新鲜;其二,用柴草灶大铁锅酱焖火候最为相宜。 直觉告诉我,依依似乎还有一些话要问我,也许是想继续了解关于穿越的事情,但我们都没有再找到合适的机会。 由于昨天连划船带爬山体力消耗不少,尽管经过一夜的休息,大家还是多多少少显得有些慵懒。这情形是我早就预料到的,因此今天只安排了一个情人岛的项目。情人岛距离书记家并不远,在我的记忆中向北划用不了二十分钟就能到。岛也不算大,上次我们划着船绕岛大概走了小半圈儿,只是没有找到适合上岸的地点,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回去了。这次,我倒有心思把这个岛好好转上一圈,看看是否可以靠岸,到上面走一走。 在介绍情人岛时,书记也讲了一个传说,与我在别处听到的大同小异。无非是机缘巧合的险恶情境之下,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被玉树临风的俊美少年所救,从此两人互生爱慕之心,私定了终身,却未料造化弄人,双方家族存在着不共戴天的世仇。一对苦命鸳鸯抱着至死不渝的决心与命运抗争,命运却无可改变,相爱莫及,最终双双抱恨投湖以身殉情之类。至于是否确有其事,无从考证。 按着头一日的搭配各自上了船,很快便到了情人岛。绕着湖中小岛慢慢巡游,只见岸边灌木丛生,根本见不到裸露在外的滩涂,仍然无法上岸。心想这个安排有些失算了,也许日后情人岛会好好开发一下,弄成个度假村招揽游客,不过眼下连下脚之处都没有呀。 两条船靠到了一起,大家紧急讨论是否临时改变计划去爬山。有的说可以顺着湖岸到附近转转,有的说可以再去昨日的峡谷,有的说干脆回去休息。议论半天几方意见相持不下,但确定第二天爬山去看另一处风景的计划不变,明确今天主要任务还是休整,确保之后的行程有一个良好的状态。于是,船又划回了书记家小院对岸山影下面,几个家伙轮流跳入水中游了一会儿。 从水中出来,直接将小船划回对岸。午餐后,各回屋中休息。那三个家伙躺在炕上说了会闲话,很快眯着了。可是我心中烦躁,翻过来掉过去难以入眠,感觉窗外知了的叫声听起来似乎更加响亮了。我从炕上爬起来,走出屋子独自来到院外岸边树影下,望向远处的山峰,只见白云朵朵缓慢地从一个山头飘向另一个山头,不断变幻着形状。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古诗意境果然恬淡幽远。山间信步闲游,不知不觉中行至溪水尽处,坐看那天空中风起云涌,悠然自得,逍遥物外。咳,何时才会修炼到如此境界呀。依依,当我在水穷处坐看那云卷云舒的时刻,你又会在哪里呢? 正天马行空地思考着人生哲理,就要生出一丝感悟的时候,湖面上叮咚一响,一颗小石子蹦入了水中。心中猜到,应该是这家伙的一惯伎俩。 “怎么不好好睡一觉呢?”我头也不回地问道。 没有回应,又是一颗石子投入水中,叮咚一声。心想不好,也许是猜错了对像。回头去望不见人影,向两旁看也没有旁人。方觉奇怪,忽见邻家墙角探出一个小脑瓜儿来,蹲在那里的是一个还没上学的小弟弟,正咧着嘴吐着舌头冲我做鬼脸儿,嘻嘻地笑着。噢,原来如此。我也朝他吐了吐舌头,笑着说了一句,“快,回家睡觉觉去。”接着转回头,准备继续思考我的人生。 噗答,一颗小石子滚到了脚边,我没有回头。接着又是一颗直接打到了我的后背上。“快回家睡觉去,要不妈妈打屁屁了。”我望着对岸的一片青葱翠绿说道,仍然没有回头。 “哈哈哈——” 清脆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我连忙转回身,看到从院墙下刚冒出的一颗头来,是搞怪的小清。随后,另外两个女生也从墙内直起身,依次从院儿里走了出来。 “快回去睡觉,不听话找家长。”我一本正经说道。 “你怎么不专心睡觉,跑出来了?”米娜也开起了玩笑。 “唉,也想睡呀,这知了太烦人了。”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道。 “我们也是,出来透透气。”小清说。 “可是,外面也晒呀。”我说道。 “要不你划船带我们到那边阴凉地方怎么样?我也坐回不漏的船。”依依建议道。 “不安全吧。”我说。 “这主意我看不错,也不划太远,就到对岸那儿。我们四个份量轻,米娜也会划船,怎么样?”小清对依依的意见表示赞成,又转过头与米娜商量。 “听你们安排。”米娜的回答倒是敞亮。 船入水中向对岸划去,到了阴影处果然凉爽许多,令人精神一振。沿着崖壁顺流而下,我轻轻摇动双桨使船平稳继续向前滑行。 “白杨,说真的。这两天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大家开心起来都没心没肺的,你可没大放开。”小清说道。 难道被是精怪的班副看出了什么端倪。“没有啊,”我说道,“我和大家一样开心。” “不对,你没有我们开心。是不是,依依?”小清看了我一眼又回头问身后的依依,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些印证。 “也许他在想写作的事吧。”依依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什么写作啊?”米娜从我身后发问。 我脑中飞快地转动起来,想着该如何应对面前的局面。我把目光从依依那里移向小清,一板一眼说道,“对,这两天一直在想如何写好一个穿越的故事。准备说服依依与我合作呢。” “哦?” “我们都是读书小组的,书也看了不少。应该练习写一写,是吧?”我说。 “准备写什么内容?”米娜来了兴趣。 “就写我们的故事,写同学们的故事,怎么样?”我说。 “好啊,我有好多素材呢,提供给你。”小清积极表态。 “要虚构一些情节,担心依依不同意。我想让她成为书中的女主角,小清,你来当女二号,怎么样?” “好啊,好啊。依依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小清回头说道。 正文 六十一 行程有变动 , 没想到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我把一些构思说与大家,小清和米娜都做依依的工作,依依最后被彻底“说服”了。划船回来时间还早,几个人都有些乏了,准备回屋认认真真地休息一下。我也回了自己的房间,看到我的那几位兄弟继续着背炕的体力活儿,魂魄大约还都丢在那个传说中的爪哇国里游荡着呢。 晚间另添了些钱,请嫂子为我们做了红烧肉。我原本建议炖只散养的笨鸡,可是那几个家伙态度出奇的一致,一定要吃到滋滋冒油的红烧肉。我心中暗想花一样的钱,鸡是自家养的,肉就得去别人家淘弄,多不实惠啊。可是,我不打算在这方面与几位想吃猪肉想到发狂的家伙,去深入分析经济成本,细致研究商品性价比,愿意吃啥就吃啥吧。女生们倒是没什么意见。 夜梦中重又回到公司里,真真切切,直至醒来。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一侧酣睡着的海波,而且另有一位热乎乎的家伙挤在身旁,我都有些怀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梦境了。我将是以何种形式离开这里呢?不会就在这几日里吧?不会坚持不到这趟旅行结束吧?我睁大双眼盯着纸糊的天棚,不敢睡去,担心闭上眼睛便再也回不到这里了。噢,依依,你会把这个故事写下去吧。 早间,与大家商量行程进行一些微调。问及原因,我解释说根据书记描述,那个滴水砬子的景点儿,依照我们目前的体力翻山过去就得需要大半天时间。如果在那里看看景色,再休息休息,回来就要很晚了。我们男生体力还可以,女生们估计会吃不消。不如大家把行李都带在身边,翻过山去就不再回来了,晚上可以在景点就近找个地方休息。当然,这些是我才想到的主意,总结了上次行程的经验教训。大家听后认为很有道理,都表示同意。不过觉得就这么离开,心里还有些依依难舍。人之常情啊,我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由于书记没在家中,行程一经商定,我们便与嫂子做了道别,并请她一并向书记转达我们的谢意。相处几日,乍然间听说就要离开,嫂子也有不舍,和我们念叨着以后一定记得再回这里玩,她还要为我们做那拿手的酱焖小河鱼儿,说得几位女同学眼圈儿都有些见红。临行前,嫂子又为我们装了不少的干粮和咸鸭蛋,以及许许多多水灵灵的大白梨。 趁着早间天气清爽,我们出发了。 一路翻山越岭,一忽儿在山间小径中穿梭,一忽儿在农家自垦的山坡田中行进。这样的翻山比不得头几日在一片翠绿的峡谷中畅游,很多时候行走在没有林木遮避的阳光下,晒得很,又没有溪水流泉相伴,乏味许多。好在同行人的插科打诨伴着田间地头小虫的呤唱,还偶可以听到林间小鸟的歌声,平添了许多乐趣。 挨近午时,带在身边的水和嫂子塞给我们的大白梨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又越过了一座不算高的山峰,到了处较为平缓的山地。眼前玉米林连绵起伏覆盖了附近几处山坡,几间草屋在青纱帐中若隐若现,周围稀稀疏疏植了数棵枝繁叶茂的林木。沿着脚下小径很快到了草屋附近。原来屋前还用泥墙围成了一个不小的院落,院落外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杨和一棵婀娜多姿的垂柳相依相偎。很奇怪,可以在这里看到这样温柔的青柳,而且这许多细节在之前的经历中并没有注意到。院门用手臂粗细的树枝扎成,半开半合。门里依稀可以看到一盘石磨,地面上散落着许多干枯发黄的草叶。 远远发现草屋的时候,我们就商量看能否与房屋的主人讨些水喝。接近院门口,林健向里面喊话,“有人在家吗?” 话音方落,门内便转出一位白眉毛白胡子的老汉,年近古稀,却精神矍铄。后面跟着走出一位头发也已灰白的老婆婆,打扮整齐、面容慈善,两人看起来身体都很硬朗。 “老大爷,和您讨点儿水喝。”林健走进小院,微微含胸笑眯眯地和老汉商量。 小清、依依和赵凯都躲在树影的阴凉下,米娜随着林健进了小院,我和海波站在门口观瞧。 “有,有。那边有水井,自已打吧。”老汉向院子深处指了指。 顺着老汉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处压水井,井口下用石块砌了水槽,里面对着压水井的出水口摆了一只铁皮桶。水槽外壁上挂满了绿苔,四周被溅出的井水洇湿了很大一片。 “我们好几个人呢。”林健回头望了一眼。 “都进来吧,进来吧,快解解渴。这天热啊,凉快凉快。”老大爷向院外的这些人点头打着招呼,老大娘站在他的身旁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们慈祥地笑着。 伙伴们都进了小院,依次和两位老人打过了招呼。赵凯三步并做两步向水井跨了过去。小清走过去与老大娘拉家常,依依和米娜旁边听着。我也和老大爷聊天气聊收成,那边就听赵凯自言自语,“怎么不出水呀?” 老大爷正欲发话,我几不可查地迅速摇了摇头,老大爷会意一笑。 “没劲儿吧,你?”海波也跟了过去,上下撬动了半天还是不出水,“坏了?” “会压吗?”林健也走了过去。 见水井那边半天还是没有动静,正怀疑林健的能力,突然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望过去,出水口的水柱随着林健的一拔一压汩汩冒了出来,流入赵凯双手捧着的一只大瓢里。 “这井水呀,要想喝到,先得喂饱它。”林健嘿嘿乐着。 倒是林健有些经验,我心中暗赞一声。压水井想要出水,必须得先用井水来引。上次来的时候,就是林健取的水。记得他先用瓢舀了水倒入上端的井口,紧接着连续撬动压杆手柄才将井水引了出来。这次果然又没让我失望。 井水凉凉的,清洌甘甜。大家轮流喝了个饱,又装了不少带在身边。休息得够了才向两位老人挥手告别,离开草屋继续向目标进发。 正文 六十二 一颗小石子 , 走了许久,翻过了一道道山岭,终于隐隐约约听到了水声。 “是不是就要到了?”依依问道。 “应该是吧。”我回答。 转过一段山坡,水声骤然响起。向下不远便看到了溪流,溪水浅浅,水面很宽,大大小小棱角分明的石块遍布溪流中,阳光照在上面波光闪闪、水光粼粼。又沿着溪流走了百十来米,穿过一片树林,前方赫然现出一面数丈高的石崖,一条长长的玉练高悬于崖壁之上,气势磅礴、动人心魄。十数丈高的水流轰轰隆隆倾泄而下,宛如来自天边的银河,直入潭中,从石潭中激起的水雾随风而起,弥漫开来遇到肌肤冰冰凉凉,瞬间为我们这些长途跋涉的行者卸去了一身疲惫。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赵凯望着眼前的瀑布吟起了李白诗歌中的名句。 “虽然不如之前那个好看,但确实有气概。”海波慢言慢语说道。 “青山飞瀑。”小清指了指溪边的一块木匾。 “哦,原来是青山飞瀑。”我喃喃低语。 “可惜前些天看到的那条瀑布,我们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依依感慨道。 大家找了处干爽的地方都把背包卸下,或就地坐下休息,或脱下鞋子去溪水中感受清凉。我也脱去了鞋子,坐在水边一块平坦的石块上,把脚探入了水中。向依依望去,只见她正提起裙角小心翼翼赤足向溪流中走去。几步后依依站定了,把裙角在身前打了个小结,弯下腰用手掬起一捧溪水向脸上轻轻拍去。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回身向这边远远望了过来,明眸皓齿、笑靥如花,令我的心神摇荡,呼吸不由为之一窒。 依依微笑着,从溪流中舀起一捧水扬入半空中,在阳光映射下,散开来化作了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水晶珠,从空中纷纷落下。我冲着她摆了摆手,又向四周望去。青山环绕、溪水淙淙,这难道不是神仙呆的地方吗?山中方一日,世上几十年。我把手伸入水中,捞出了一颗圆润的小石子,捏在手心里。 一阵凉风袭来,不晓得从哪里飘来一朵朵白色的梨花从空中飞旋着落入水中,在碎石间顺着溪流缓缓而下。我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恍惚,魂魄似乎也随着那些落入水中的花瓣儿向远处滑去,仿佛闻到了梨花阵阵淡淡的芬芳……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重又回到公司设计室,依旧趴在电脑桌上,眼角有些潮湿,余光里看见身旁的小雨靠了过来。我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儿,向她斜眼望去,见她正弯下腰来,瞪大了眼珠子死死地盯住我,手里捏着那张我还没有完成的草图。音箱里依然是那首熟悉的音乐。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屏幕,那篇《杨柳依依》还挂在桌面上。我急忙闭上眼睛,想要重新入梦,或是尝试再穿越回去。可是,努力没有成功。 “你在干嘛?图纸掉地上了都不知道。”小雨捅了捅我的肩膀。 “不要说话。”我有些不耐烦。 “真是个怪物,大白天做梦,咋还哭了?” 做梦?难道所有这一切穿越的经历仅仅只是一个梦境而已。难以相信,却又不容置疑。因为,这才是符合客观规律的,符合我唯物主义的理念。唉…… 趴在桌子上不愿从这缕思绪中跳脱出来,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突然一个激灵,手中一抖,一颗小石子从桌面上滚落到地板上,带着几滴水渍…… …… 墨已入水 渡一池青花揽五分红霞 采竹回家悠悠风来 埋一地桑麻 一身袈裟把相思放下 十里桃花待嫁的年华 凤冠的珍珠挽进头发 檀香拂过 玉镯弄轻纱 空留一盏芽色的清茶 倘若我心中的山水 你眼中都看到 我便一步一莲花祈祷 怎知那浮生一片草 岁月催人老 风月花鸟 一笑尘缘了 ——《半壶纱》 附: 写给依依的信 依依: 有好些话要对你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感谢这段时日有你相伴。有许多秘密与你分享是我的快乐,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的幸福和难忘啊。就要离开了,心中有太多的不舍。我知道只有在这里才会如此幸运地与你成为了朋友,成为了知己。离开这里,也就意味着要失去你这个朋友了,就要回去的那个地方,也许便再也不相见了。 回忆的好处是可以反复去回味曾经拥有过的体验和感受。而我的脑海中在这里留下的关于你的所有记忆都是那么的温馨、那么的美好,足够我回味一生了。至于我,只要你承认曾经有过这么一位朋友,我心足矣! 在感到就要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我心中既惶恐又难过。为了留住这段记忆,我按照大致的时间顺序,匆匆对这段时间里发生过的事情进行了简单的梳理,并以文字形式记录下来,留于你做个纪念吧。 另:十孔口琴,还有许多可能引起旁人困惑的东西,都留在这里了,请你一并处理吧。 此外,还有封给石磊的信,也烦请代转一下。谢谢了。 你的朋友杨柳 xx年x月x日 写给杨柳的信 杨柳: 你说得对,回忆是笔精神财富。虽然你从这里离开了,但依然是我的朋友,我是不会忘记的。我依据记录下来的文字,以你的口吻,写下了这部《杨柳依依之重返少年》。我在你屋中发现那封信的时候,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心里真是难过极了……你的最后一个愿望,我替你在小说中完成了,依据你和我说过的那段经历。 真的希望你还在这里…… 希望在属于你的时空里,也许有一天你会读到它…… 这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和你描述过的不尽相同了,我和这里的白杨也成为了好朋友——当然,他也看到了这部小说,说我想象力丰富。说实在的,正如你所预言的,我感觉到这个白杨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你的影响,你画画的天赋以及其他方面的能力,似乎都被保留下来了,他真的很厉害。不过,直到现在,我还没告诉他属于你我间的这个秘密。 祝福你,我的朋友。希望在那边你也能够开心快乐! 你的朋友依依 xx年x月x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