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入涅槃城》 正文卷 第一章 君无戏言 佛国寺位于永安城北十里的五龙山之上,为供奉佛祖的指骨舍利而置塔,因塔而建寺。 前朝时原为“成实道场”,后开国高祖皇帝登山拜塔,手书“皇帝佛国”四字于山门之上,故而改名佛国寺。 作为王朝的皇家寺院,佛国寺建有瑰琳宫二十四院,仅二十四院之一的“浴室院”即可日浴千人,可见其气势之恢弘,尤其是那座建于大雄宝殿之后的十三级“佛指舍利真身宝塔”,更是飞檐雕栏,如同高耸的宫殿,塔内藏经五千卷,佛祖的指骨舍利真身,就供奉于宝塔的地宫之中,本朝的那位喝了酒就一肚子精彩文章的“诗王”白乐天,更是称其为“三级风檐压鲁地,九盘轮相壮秦川”。 如今,这座素有“关中塔庙始祖”之称的佛国寺,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景象,没有了世代永享的皇家香火,原本近千余众的僧徒,如今走得只剩下两个人,佛国寺那位年近古稀的方丈惠恭和尚看着早已破败不堪的古刹,心中哀叹一声,继续拿起扫帚,将山门外石阶上的枯叶轻轻拂去。 或是有心结未解,惠恭一脚踏出,无意间竟踩死了一只蚂蚁,旁边的小和尚了空眼疾手快,双手合十念了一声法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师父您犯了杀生戒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惠恭微微一笑,摸了摸爱徒那油光发亮的脑袋,“你看,那李家的黄口小儿已经下旨,不让老衲当和尚了,为师就不能破一次戒吗?”。 “当然不行了,师父常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官兵还未来驱赶,我们就还是和尚。”了空朝惠恭做了一个鬼脸,作为佛门密宗祖师一级的惠恭,对这唯一的徒弟,也只好自认理亏,称赞一声徒儿果真是大智慧,便席地而坐念起了《往生咒》,为这个惨死在自己脚下的亡魂超度,心想我的傻徒儿,新君登基,恐怕还顾及不到你我师徒二人,灾祸,迟早是要来的。 自高祖皇帝以来,每逢三十年,真身宝塔中的佛指舍利就要被请出地宫,送往永安城的皇宫中供奉,相传佛祖当年在一棵菩提树下悟出了人生的真谛,创立了佛教,圆寂之后留下了若干份舍利,比如佛牙舍利就有两颗,幽州的灵光寺里有一颗,锡兰国也有一颗,但是这佛指舍利,这世上就此独一份,什么叫“指点迷津”?!什么叫“指点江山”?!佛指舍利的意义不言而喻。 故而每当佛指舍利被请到宫中供奉时,皇帝必定焚香沐浴,顶礼膜拜,祈求佛祖保佑国运昌盛,岁丰人和。 偏偏武宗皇帝自小就好道术修摄之事,自继位以来更是拜了衡山道士刘玄靖为师,封了刘玄靖为银青光禄大夫,充崇玄馆学士,赐号广成先生,并命刘玄靖携八十一名弟子入大内,修筑望仙台,开设“九天道场”,碎百宝为屑以涂其地,瑶楹金栱,银槛玉砌,晶荧炫耀,以求能早日骖鸾驭鹤,长生不老。 然而如此耗费巨大,劳民伤财修建而成的望仙台,并未助皇帝陛下如愿登仙,龙颜大怒之下,广成先生刘玄靖上书进言称此为释门分去了皇帝运数所致,于是武宗皇帝一道圣旨传下,命拆除王朝内一切寺院、兰若、佛堂等,命其僧尼全部还俗。金银佛像上交国库,铁像熔化铸造农器,铜像及钟、磬用来铸钱,没收寺产良田数千万亩,大有将释门连根拔起之势,一时间,僧尼自尽者,数以千计,帝王心术,可见一斑。 若不是山门之上有高祖的四字亲笔手书谕旨,恐怕佛国寺也免不了塔倒佛毁的命运,可武宗皇帝也并没有给他祖宗多少面子,敕令惠恭取出地宫佛指舍利送往宫中,要在御阶之下当庭碾碎,以示自己灭佛之决心。 那一日,惠恭手持佛指舍利奉旨独自进永安,那一日,御阶之前,金刚怒目,八千羽林竟不能挡,那一日,大明宫含元殿,皇帝驾崩。 了空安葬完那只死于师父佛脚之下的蚂蚁后,就坐在山门的石阶上发起了愁,以前寺院门庭若市,上山入寺的香客络绎不绝,遇到面善的还会给些散碎银两,趁师父不备偷偷跑下山去买上几串糖葫芦吃,倒是一件美事,如今可倒好,师父口中那个李家的黄口小儿下旨灭佛,佛国寺没有了往日的香火,糖葫芦是不敢想了,只求佛祖保佑能下山化到一顿斋饭,那就是阿弥陀佛了,看着师父不紧不慢地扫着落叶,丝毫没有要想办法填饱肚子的意思,想来今日又要去那五龙山顶的峭壁之中摘野果充饥了。 忽见一队甲胄鲜明,刀杖齐全的皇家羽林军向山门缓缓而来,了空连忙躲到惠恭身后,暗道一声苦也,自己这张开了光的破嘴,说斋饭,斋饭没来,说官兵,官兵就到了,莫不是今日就要被抓了去了?! 惠恭却依然是那副任他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的做派,了空啊了空,你怕是饿昏了头,哪有官兵抓人是如此悠哉悠哉?!想来今日去吃一顿御膳,也是无妨。 山前下马,远远地就看见立于山门之上的惠恭大师,这个平时杀人不眨眼的内侍省三品大太监王公长顿时后背发凉,传旨这事本是一件美差,遇到恩旨,少不得受些主人家的孝敬,遇到严旨,也少不得抖一抖威风,可如今给眼前这位传旨,能活着回去交差那就是天大的福报了。就在前几日,他可是亲眼见过这位慈眉善目的白眉老僧杀人的手段。 “圣旨到,佛国寺方丈惠恭接旨”王公长走到惠恭面前,却见惠恭和旁边的小和尚齐齐面带微笑看着自己,没有一点要下跪行礼的意思,这位平时飞扬跋扈惯了的大太监只好尴尬地轻咳一声,打开黄绸圣旨,细声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初登大宝,素闻佛国寺方丈大师惠恭,乃密宗祖师,深通佛法,故召慧恭进宫讲佛,旨到即行,不得有误,钦此。 宣旨完毕,王公长一躬身,将圣旨双手奉于慧恭,低声地说道:“大师,皇上虽刚登基,对大师却是仰慕已久,此次特遣老奴前来恭请大师入宫,不知大师是奉召还是不奉召啊?” 惠恭呵呵一乐:“公公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老衲岂敢不奉召?!公公前面带路就是!” “哎哟,大师果真是一代高僧,通情达理啊!车架已然准备齐全,大师请”王公长嘴上奉承着,心里却是如释重负,别说是不奉召了,连皇帝都敢杀,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是你这老和尚不敢的。 永安城,由外郭城、皇城和宫城、禁苑、坊市组成,城内人口百万、百业兴旺、宫殿参差毗邻,全城以南北方向的朱雀大街作为中轴线,纵横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将全城分为东、西两市,东西两侧整齐排列着数目与面积相等的坊市,街衢与坊里整齐地并排在一起,东西向与南北向大街成网格状交叉,将外郭城进行网格式分区,每个网格就是一个坊里,共计一百单八坊里。所谓“永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可见永安城作为王朝京都皇城的繁华。 虽才相隔数天,可坐在王朝九龙宝座上的却已是另有其人,惠恭此次入永安的心境和上一次亦是截然不同,上一次他是来送东西,这一次,他却是来取东西的。 由一队羽林护卫的车驾仪仗从明德门入永安,由安上门入皇城,再由长乐门入宫城,直至麟德殿,一路上,永安城的繁华、皇城的巍峨以及禁宫的庄严,使自小在山中寺庙中长大的了空眼花缭乱,凡尘俗世中的极致,不过如此吧。 麟德殿由前殿、中殿、后殿三部分组成,“瑞烟深处开三殿,春雨微时引百官”,麟德殿作为永安城大明宫的国宴厅,东临太液池、西近西宫墙,高祖皇帝曾在此处宴请开国元勋三千五百人,至今,王朝的官员们都以能出席麟德殿宴会为荣。 今日,这偌大的麟德殿却毫无歌舞升平之景象,殿外,两万羽林军将麟德殿围地水泄不通,一副如临大敌之象,中殿之中,新君李怡巍然高坐于九龙椅,旁边站着新任羽林军左军中尉,宦官马元贽。殿内所有的摆设已提前被宫人们清空,只剩下一桌素宴摆于中间。 惠恭牵着了空走到御前,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法号:“阿弥陀佛,老衲惠恭携弟子了空,参见皇上!”。了空第一次面圣,哪里懂得什么礼数规矩,且师父也未曾嘱咐自己要行什么礼数,只得依样画葫芦,双手合十参见,眼睛却早已盯在那一桌素宴之上,一连咽了好几次口水。 李怡此时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师徒二人,他本想好好端详这惠恭到底是何方神圣,不仅视这重兵守卫的禁宫如无物,还取了自己那废物侄儿的性命,却见惠恭此时也在笑呵呵地端详着自己,自李怡御极以来,任谁见了他,哪一个不是三跪九叩,噤若寒蝉,眼前的老僧竟然敢与自己对视,李怡顿时心中一紧。 “大胆惠恭,见了皇上还不下跪?”马元贽见惠恭如此无礼,大声呵斥道。这个羽林军左军中尉之所以敢在这个万军之中取先皇性命的老和尚面前耀武扬威,除了一身不俗的武功以外,殿外的两万羽林军,也让马元贽有了十足的底气,八千羽林挡不住你,二万羽林,你又该当如何! “罢了,大师乃是世外之人,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李怡摆摆手,“大师,请入席吧。” “谢皇上。”惠恭倒也不客气,拉着了空一屁股坐在下,此时了空早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他天真地望着惠恭,眼中满是期待。惠恭哪里会不了解自己这个贪吃徒弟的巧妙心思,微微一点头,了空就像得了圣旨一般,对着一桌子御膳施展开来。 马元贽此时眉头微皱,看着这小和尚狼吞虎咽的样子,心想这敢情是饿死鬼投胎,哪里有一点一代宗师座下弟子的风采。 李怡却是淡然处之,命马元贽倒满杯中酒,对着惠恭说道:“久闻大师佛法高深,今日得以相见,实乃人生乐事,来,大师,朕敬你一杯!” “谢皇上。”惠恭说完也不起身,以茶代酒与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隔空相敬,而后各自一饮而尽。 “痛快。”李怡话锋一转,悠悠地说道:“前几日大师进宫,似乎落下点东西没有带走,不知是否是此物?!”话音刚落,李怡的手上已然握着一把金光闪闪的金刚杵。 只见这金刚杵短小精悍,犹如一把匕首,顶端是由一条金龙托举着的一十六瓣莲花宝座,莲花宝座之上雕刻着一个位伏魔金刚像,末端是由精钢锻造而成的四刃短锥,每一道锥锋都散发着寒光,锋利无比,顶端与末端的连接处,则镶嵌着一轮用红宝石打造而成的月亮转盘。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怡哪里会相信,这把巧夺天工的金刚杵,却是弑君的凶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不错,圣上手里所拿的,正是老衲前几日留在含元殿的佛门密宗圣物,伏魔金刚杵”惠恭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默然而立。 “那大师可知,这把金刚杵,朕是从何得来?”等了许久,见惠恭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李怡继续说道:“这把金刚杵,是朕亲手从先帝,也就是朕那可怜的侄儿的心口处拔出来的,弑君之罪,大师以为如何?” “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衲的命,皇上想要,随时拿走便是!老衲只恳请圣上停止灭佛,还出家人一方修行的净土。”惠恭叹道。 “朕自小便信奉佛法,朕乃天子,受命于天,朕之运势,岂是一个江湖妖道可以左右的,朕已命人杖毙了刘玄靖,并已下旨昭告天下,先皇乃是服食刘玄靖的丹药中毒而亡,只是当日大师在含元殿当着满朝文武公然弑君,朕可以堵住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却不得不给百官及宗亲一个交代!”李怡悠悠地说道。 惠恭似乎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平静道:“如皇上能够重启释门,老衲甘愿化作一抔尘土”。 “君无戏言”李怡一个眼色,两个宫人便抬出一座舍利塔,“此座舍利塔是朕命工匠日夜赶制的,朕特旨,大师的舍利可安置于佛国寺地宫,伴随佛指舍利左右,享皇家香火。” “阿弥陀佛,谢圣上隆恩,老衲告退!”惠恭唤上只吃了个半饱的了空,转身离开麟德殿。 “这把佛门圣物,大师可别忘了带走。”话音未落,一道金光直射惠恭后心。 正文卷 第二章 梦中相见 身后金光袭来,惠恭脸上微微一笑,单手负背,双指一夹,便将那道金光收入手中,道了一声多谢,便坐上了回程的车架。 马元贽此时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驾仪仗,眼神阴冷,自己虽不擅于暗器,但刚才出手,却是灌注了五成的内力,不曾想被惠恭轻松化解,冷哼一声,暗道一声该死。 李怡对刚才马元贽的贸然出手心生不满:“你刚才不应该出手的,更不应该在麟德殿出手!” 马元贽见圣上发声责难,便双膝跪地叩首道:“老奴该死,还请皇上赐罪。老奴实在见不得那老和尚在御前如此无礼。” 李怡此时却是洞若观火,你这奴才见到那连武评榜都未提其名却能在这禁宫之中来去自如取皇帝性命的惠恭,如不出手试探,也枉为那无所不知的吴不知将你排在天下第四。熟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犹如那装酒的酒壶,空壶晃而不响,满壶晃而不响,能出声的,多半是半壶酒半吊子。 李怡示意马元贽平身,说起来自己还要多谢这个老和尚,他若不弑君,自己也不能登上帝位,宪宗皇帝生了二十个儿子,却是自己那懦弱的三哥当了皇帝,他那废物儿子也当了皇帝。 十多岁时,自己身患重病,当时病势愈发沉重,忽梦见乘龙上天,有光辉照耀其身,病情不治而愈,宪宗皇帝闻之大喜,赐了玉如意、御马、金带,还被封为“光王”,当时三哥已被立为太子,得知此事后却是着了他的忌讳,曾多次派人暗杀自己,若不是马元贽的保护,自己断断活不到今日。从此装疯卖傻十六年,否则即便自己那三哥放过自己,早早晚晚也要被那侄儿所害。十六年的忍辱负重,即使再单纯的人,怕也躲不过心狠手辣。 “朕自小,你便跟随左右,朕能御极,虽是天命所归,但你也功不可没,所以,无论你做错什么,朕都不会怪你。”李怡回想往事,心中难免多了几分感慨。 马元贽听完皇帝一番言辞,顿时泪如雨下,急忙扑倒在地,道:“当年老奴犯了滔天的大祸,是圣上救下了奴才,老奴如今虽已是残废之身,但唯有万死,才能报圣上救命之恩。” 李怡扶起声泪俱下的马元贽,安抚了一番,问道:“刚才出手试探,惠恭和尚的武学造诣,你以为如何?” “回圣上,老奴刚才虽只出了五分力,但老奴可以断定,惠恭的修为,不在老奴之下!” 马元贽虽是宦官,但一把三十六路“沉魂枪”却是使得出神入化,此枪由三段拼接而成,伸缩自如,缩时可藏于袖中,伸时可达丈八,舞之若蛟龙戏水,风雷炸地,刚中寓柔,柔中寓刚,阴阳变化,奥妙无穷。 李怡听完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当今武林,惠恭莫不是已能在吴不知的武评榜中位列三甲?” “回皇上,依奴才所见,恐怕那老和尚不止位列三甲,他与老剑神,恐怕也只在毫厘之间,圣上有所不知,吴不知所列武评榜,在于武学修为,而不在杀人技,南诏王罗格,一把焚月刀虎虎生风,被吴不知排在天下第九,却鲜有人知他的施毒之法,更是天下无双,若罗格想要取人性命背后下毒,恐怕老奴也难以招架。先帝遇刺当日,老奴虽不在场,却闻言那把伏魔金刚杵是洞穿了二十八名御前侍卫之后才射入先帝的心脏的,可见霸道至极。” 李怡此时杀心四起,幽幽地说道:“他果然该死。” “圣上请放心,既然惠恭已然答应了会坐化,想必他不会食言”马元贽拱手道。 李怡摆摆手道:“朕说的不是惠恭,而是惠恭身旁那小和尚,朕对释门宗派有所耳闻,密宗讲究以密法奥秘相传,须经灌顶大法相授,故一代密宗所得真传者,不过一两人,说到底是朕逼死了惠恭,如若那小和尚不肯善罢甘休,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弑君大戏吗?” “老奴明白,等惠恭坐化以后,老奴定将那小和尚的人头带回来。” 李怡却是冷冷一笑,道:“此事你不便插手,传旨赵归真,明日日落之前,将了空小和尚的人头取回。他这个排名天下第十的臭道士如若连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都应付不了,也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马元贽闻言眉头紧锁道:“回皇上,赵归真是刘玄靖的亲传弟子,皇上刚下旨杖毙了刘玄靖,此刻传旨赵归真,恐怕他不会奉诏。” 李怡却是信心十足:“武宗能灭佛,朕亦能灭道,否则,你以为刘玄靖会乖乖受死吗?” “圣上英明,老奴这就去传旨。”马元贽对自己的主子的这一步棋,简直佩服地五体投地,不论是赵归真是否能杀了小和尚,一旦事情败露,众人只道是佛道两教的仇杀,与当今圣上,与这朝廷,都毫无相干,只是,不论事成与否,赵归真,是断断不能活了。 夜色如藏青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一轮明月高高地挂着,蝉鸣声不绝于耳,古老的寺院,青灯古佛,老僧小僧,一片画意浓浓。 惠恭此时已穿上他那红底镶金的袈裟,与了空对坐于佛指舍利真身宝塔前,惠恭凝望着那直刺苍穹的巍巍宝塔,心中释然,自己带了空入皇城禁宫,本意是让徒弟看看这奢华到无以复加的俗世,坐拥天下无以复加的人,却是如何机关算尽,杀人不见血,早日了断俗世的牵挂,假以时日成就必然在自己之上,也算对得起这一脉相承的宗门了,却忽略了即便是自己死了,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弟如若再留在佛门之中,怕是也活不成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无论进宫与否,了空怕都是在劫难逃了,然而在佛门与宗门之间,自己选择了前者,惠恭自信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自己已然没有什么能教给自己的徒弟了,也只好一切随缘,且看造化了! “乖徒儿,师父圆寂以后,你就不要再当和尚了吧,下山入世去,凡尘中的肉可香咧,酒可辣咧,最要命的就是女人,可媚咧!” “师父您不是常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吗?” “老虎也分公母的嘛” “师父,为什么您都快死了,还想着让我破戒” “呸呸呸,什么快死了,师父是去见佛祖了,肉身已破,精神永固。懂不懂?” “不是太懂,那您还能回来见我吗?” “能啊,你我以后,在梦中相见如何?” “一言为定。” “那你愿意下山入世了吗?” “不愿意。” “你一个人在山中,晚上怕不怕鬼?” “那倒是怕的。” “师父不在了,山上的野果野菜吃完了,会饿死的,你怕不怕?” “那也是怕的” “那你愿意下山去了?” “不愿意。” “罢了罢了!”惠恭已然知道自己这个生性善良的徒儿却是一根筋,便缓慢地走上那早已架好的柴堆。 “师父,您~您走好!” 惠恭朝了空微微一笑,便用他那饱经风霜的手点燃了自己。烈火中,惠恭双手合十,巍然端坐,随着那绛红色袈裟在火苗中渐渐隐去,惠恭和尚的身躯在烈火中渐渐被吞没。 了空此时亦是双手合十,跪在熊熊烈火之前,师父圆寂前早已交代过后事,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哪里会懂得这许多的大道理,也哭,也闹,虽从不轻易展示,但师父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哪里去不得,怎的皇帝老儿送了一座舍利塔,师父就要坐化了呢,师父临死前自己都不愿意答应下山入世,无非就是想让师父有这么一点不舍和牵挂,临了改变主意也未可知,怎奈师父你又何尝不是一根筋的榆木脑袋呢。 远处,一道身影藏于黑暗之中,见惠恭已然坐化,那黑影嘴角上扬,冷哼一声,不亲眼见到你死,圣上又怎会放心呢!而后飞身掠空而去。 了空将惠恭和尚的遗骨装入那座御赐的舍利塔中,走到真身宝塔正南面,运气于掌中,对着地面连出三掌,地面便被炸开了一个深五尺的大坑,一段十九级青石台阶便显现了出来,正是宝塔地宫的入口,一块巨石封堵着地宫大门,了空十指嵌入巨石之中,也不见他怎么用力,便将那数千斤之重的封门石挪到了一边,用一把乌金钥匙,便打开了地宫的大门。 宝塔地宫由四道石门层层封锁,了空显然已不是第一次进到这里,熟门熟路地打开第四道石门,来到了地宫的后室,看着这金碧辉煌满是金银玉器的后室,了空便又想起了师父,对着惠恭的舍利塔喃喃地说道:“师父啊师父,若是当初您能将这历代皇帝留下的供奉宝物随便拿出去一件,咱师徒俩这辈子的斋饭,怕是不用愁了吧!要是还有闲钱,糖葫芦大概也能管饱。” 了空将惠恭的舍利塔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后室的角落,便打开了放置于中央的一个八重宝函,最外层为檀香镂孔金银棱装铰函。函外以浮雕描金加彩的手法,雕刻有释迦说法图、阿弥陀佛极乐世界以及礼佛图等极为精美的画面,是木雕中罕见的佳品,在檀香镂孔金银棱装铰函中,由表及里还套有七重宝函,分别是:鎏金四天王盝顶银宝函、素面银盝顶宝函、鎏金如来说法盝顶银宝函、纯金六臂观音盝顶宝函、金筐宝钿珍珠装纯金宝函、金筐宝钿珍珠装珷玞石宝函、宝珠顶单檐四门纯金塔。 揭去最后一层宝珠顶单檐四门纯金塔的塔身后,在塔基银柱上,套着一个白色管状物,高一寸二分,上齐下折,高下不等,二角有纹,纹并不彻,色白如玉少青,髓穴方大,中有隐迹,这便是佛祖的真身指骨舍利了,了空取出舍利,用麻绳套住,便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约莫用了半个时辰,了空走出地宫,将一切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师父,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弟子都会来此处拜祭您,想吃什么?记得要托梦给我,说好的,梦中相见。了空席地而卧,不久便沉沉地睡去。 “师父”了空惊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昨日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了空噩梦连连,自己竟然在宝塔下睡了一夜,看着自己原本一尘不染的僧袍,已是斑驳褴褛,怕是师父见了,免不了又是一顿念经,却猛然想起师父已然不在了,了空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昨晚在梦中,梦见师父了,了空似乎已经哭过一回,醒来后发现现实似乎比梦中更让人心痛,于是,哭地更加凶了,了空一辈子都没有像今日这样泪如泉涌,以至于整座佛国寺,乃至整座五龙山,哭声久久回荡。 哭久了会累,了空此时已是精疲力竭,用袖子抹干泪水,来到五龙瀑布下,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是不成体统,哭花了脸,全身如泥,简直就是个乞丐,师父才走一日,自己就成这副模样,叫师父看见,不知又要怎么伤心难过。 “瀑布半天上,飞响落人间”五龙瀑布是五龙山独有的景色,清澈的山水从高处落下,拍打在石头上,变成了一片片白色的水花,水雾腾腾,珠玑四溅。了空正打算低头洗把脸,却见一个中年道士背负一把宝剑,不知何时已立于山涧对岸。 “你似乎哭的很伤心”中年道士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丝毫没有被这五龙瀑的落水声所掩盖。 “我的师父不在了”了空双手捧起山水,泼在脸上,水珠便顺着脸颊滑落,却分不清是山水,还是泪水。 “你很想他?”中年道士幽幽地问道。 了空点点头,道:“自然是想的” 中年道士呵呵一乐,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去和你师父团聚,如何?” 了空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仍是仔细地洗着脸,“你是来杀我的?” 正文卷 第三章 好狡猾的小娃娃 “我并不愿杀你,但你也可学你师父,自行了断,因为如果我出手,你会死得很痛苦!” 赵归真没有说谎,自己并不想杀了空,亦或者,他根本就不想踏进这五龙山,赵归真自小便对修仙炼丹之术毫无兴趣,一心痴迷于武学,刘玄靖便把上清派至高武学典籍《登真秘诀》传于赵归真,赵归真于茅山华阳洞面壁悟道十年,于茅山圣地“龙池”望池悟剑十年,终得剑道合一。 王朝的历代皇帝都笃信佛教,以至于这道教圣地茅山常年人迹罕至,赵归真却乐得清静,不想先帝登基,灭佛崇道,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皇帝师弟,说到底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密宗也好,上清派也罢,不过是皇权更替下的牺牲品。惠恭和尚和自己师父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故而自三十岁斩杀吐蕃魔教护法一剑成名之后,赵归真就再也没有下过茅山,更加不会想到,有生之年,会来到这密宗祖庭五龙山。自己此生从未受人要挟,如今,却不得不来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和尚,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以前是自己不愿意下山,此事之后,怕是再也没脸下山,可纵有万般不愿,到底还是自己师父犯下的罪孽,也必然要由自己这个当徒弟的来偿还。 然而了空却让赵归真失望了,这小和尚并没有像赵归真想的那样会惊慌失措,甚至在他的脸上,赵归真也没有看出丝毫的情绪变化,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大概是杀不了我的。” 再也没有什么是比这话更让赵归真觉得可笑的,自己虽被吴不知排在天下第十,然而二十年苦修,一朝证道,赵归真自信了空纵然是惠恭的弟子,不过也是七八岁的孩童,自己全力一击之下,了空必定筋脉尽断而亡。 所以,赵归真动了,凌空一掌拍出,一股巨大的劲气犹如脱缰的野马,带起瀑布的水花,形成一道水柱,直直地向了空撞来。 了空此时终于抬起了头,脸上的泥泞已然洗尽,甩了甩手中的水珠,便是反手一挥,同是一道劲气,向那水柱飞射而去,砰的一声,两股劲气在空中相撞炸开,余波四射,赵归真被震地连退两步,勉强才稳住身形,了空却是巍然不动。 赵归真立在原地,呆若木鸡,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自己用尽全力的一击,在这个小和尚面前,竟然如同儿戏,了空最多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就算再天资卓绝,也断断不可能有如此高深的修为,早年间曾听师父说起,密宗的灌顶大法,莫不是惠恭这个老和尚在圆寂之前,将一生的武学修为,尽数灌入了这小和尚的奇经八脉之中?! 高手过招,往往只需一招,便可高低立判,放在往常,赵归真会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今日若不能取下了空的项上人头,恐怕明日,朝廷的铁骑,就会踏平茅山,乃至踏平整个道教。 没有犹豫,赵归真拔出背负的七星宝剑,单脚一点地,向了空飞射而去,手中的长剑甩出三朵剑花,攻向了空的上中下三路。 赵归真急攻,了空却是急退,这一退,便是二十丈,了空丝毫没有要还手的意思,到最后竟然变退为跑,赵归真便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奥秘,你那早已去见佛祖了的师父,传了你一身惊世骇俗的内功不假,却没有传你一招半式,即便是有,你这小小的年纪,又怎能融会贯通,如若不是非杀你不可,恐怕是早已被你蒙蔽了过去。 剑气横飞,此时,了空的那一身僧袍,早已被赵归真的剑气撕地支离破碎,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停地往外冒着鲜血,若不是丹田气海中有精纯的内力支撑着,自己恐怕早已倒下了。 见时机已到,赵归真纵身一跃,大喝一声,手中的七星剑瞬间剑气暴涨,犹如一把剑伞,了空无奈,只能凭空打出数掌,想要击破那笼罩在周身的剑气,却不想赵归真这一击却是个虚招,空中一个腾挪,了空耳边只闻一股阴风袭来,赵归真一掌便拍在了空的胸口,了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倒飞了出去,刚一落地,心头一热,喷出一口鲜血。 “你本可以死地舒服一些,为何还要做这无谓的挣扎?”赵归真持剑直指倒地不起的了空,满脸的不屑。 “你想杀我,我却不想杀你,师父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伤人。”了空脸色苍白,无力地说道。 “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还能骗的了我第二次吗?受死吧”赵归真不再耽搁,一剑刺出,直指了空的咽喉。 了空此时已然闭上了双眼,师父说过,有时,莫要用眼看世界,而是要用心,一股内息由气海导出,汇集于右手,紧接着,便是金光一闪。 近,太近了,金光射出,赵归真大骇,此时再想躲已然是来不及了,本能地持剑一挡,金光打在剑身之上,飞溅出无数火花,“当”的一声,七星宝剑竟然抵挡不住,应声折断,那道金光来势不减,电光火石之间,便硬生生刺入赵归真的肩膀,钻心的疼痛让赵归真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不想那道金光似乎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带着赵归真的身躯继续向后飞射而去。 “轰”,赵归真直直地撞在了一棵古树之上,古树拦腰折断,赵归真重伤倒地。 赵归真被这强大的冲击力震地七荤八素,心中一阵翻腾,“噗”,一口鲜血喷出。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把明晃晃的金刚杵赫然插在肩膀。 他败了,这一次,他败地彻底,七星剑已断,丹田气海亦是混沌不堪,真气已无法凝聚,赵归真自知,已无力再战,然而比这更可怕的却是自己的心境已跌至谷底,自己二十年苦修的煌煌剑道,如今被一孩童一招破去,已是荡然无存,毁于一旦,即便是七星剑还在,对自己来说,又有何用?! “你走吧,我不想杀你。”了空的声音再次响起,赵归真听了,却不再把它当成笑话,而是前所未有地如释重负,他艰难地站起,“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赵归真自嘲一声,将那一柄跟随自己二十年的七星断剑抛入湍急的河水中,一切的恩怨,就如同那一柄宝剑,以后,和自己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 “他走不了,你也一样会死在这里。”人未至,声先到,赵归真刚要转身离去,一把长枪从天而降,如闪电般穿透赵归真的胸口,将赵归真死死地钉在了原地,枪头刺入地面,嗡嗡作响,顿时碎石飞溅。 只见一袭圆领窄袖紫衫,玉面白发的宦官飞身而至,落在赵归真身旁,在其耳旁轻声说道:“皇上口谕,你若连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都应付不了,也没有活着的理由了,能死在咱家的沉魂枪下,是你的荣幸,安心上路吧。” 赵归真双眼涣散,垂下头木然地看着那把长枪,鲜血不断地从身体里涌出,染红了长枪,亦染红了地面。临死前,从嘴角道出三个字:“马元贽”。 这是了空这辈子第一次亲眼看见杀人的景象,刚才还是剑气纵横,誓要取自己性命的中年道士,就这么被一枪结果了,干脆利索,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了空虽不知他为何要来杀自己,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了空还是有点自责,如若不是自己打伤了他,或许,他就不会死。 马元贽拔出长枪,将赵归真的尸体踹在一边,就如同踹一条死狗一般,满脸尽是失望之色,自己的沉魂枪下,又多了一条人命,天下第十?哼,就是个笑话。 马元贽十二岁习枪,直至年近四十,才得枪术大成,江湖传闻王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枪神”尉迟敬德生前所著《夺槊三套》乃是其毕生枪术所学,藏于大内武庙之中,马元贽便夜闯禁宫,不想那武庙之中有数名高手守护,自己夺书不成反而被擒,押至御前治罪,若不是当年还是光王的李怡恰巧在宪宗皇帝身旁,见马元贽合眼缘,直言想要个贴身护卫太监,将其留下,恐怕自己早已身首异处。后净身入宫,李怡更是求了宪宗皇帝将《夺槊三套》赐给了自己,自此功力一日千里,终登枪术巅峰。 枪乃百兵之王,俗话说:“月棍,年刀,久练枪”,自古用枪高手,除了有超乎常人的耐性,也往往逃不过一个“忠”字,马元贽不在意自己的官位,祖宗定下的规矩,宦官最高不过正三品,当今圣上就给了自己正三品,并把负责禁宫宿卫的羽林军交给马元贽,这份莫大的恩典,是任何品衔都换不来的,故而,在马元贽心里,不论是赵归真也好,了空和尚也罢,圣上说要其三更死,就没有让他们活到五更的道理。 马元贽并不急着动手,掏出一方锦帕,细细地擦拭着沉魂枪上的血迹,“才一日不见,你这小娃娃怎落得如此狼狈?看着真叫咱家心疼”看着衣衫褴褛的了空,马元贽嘴上一乐。 此刻了空早已经头昏眼花,连续催动内力,背后伤口的血早已经止不住,但了空还是艰难地站了起来,“你是那皇帝老儿身边的太监?” “就冲你这句话,你就该死。”马元贽冷冷地说道。 “你为何也要杀我?”了空百思不得其解。却不知惠恭和尚至死也不愿向了空说明挑战皇权的结果往往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怎奈了空小小年纪,惠恭又怎会忍心告知这其中的道理,唯有寄希望于徒弟早早下山入世隐姓埋名,怎奈坐在王朝九龙椅上的那位,又怎会放过,哪怕只是一个孩童。 马元贽指了指赵归真的尸体,幽幽地说道:“咱家本不是来杀你的,圣上口谕,今日日落之前,要将你的人头带回去,但这废物牛鼻子道士太不中用,还得咱家来收拾这烂摊子,时间已然是不早了,咱家这就送你上路,黄泉路远,你和这牛鼻子路上正好有个伴。”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马元贽不紧不慢地向了空走来,杀气顿起,地上的碎石层层浮起,每走一步,就像在了空的胸口上重重地打了一拳,杀气再涨,走到第五步时,了空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跪倒在地。 马元贽却是“咦”了一声,本是想试探了空的内功底子,却不想了空却是如此不堪一击,莫不是为了对战赵归真,这小娃娃已然耗尽了丹田气海? 马元贽冷笑一声,手中长枪寒光乍现,直刺了空的胸口,千钧一发,却见了空伸出双指凌空一挥,原本插在赵归真肩膀上的伏魔金刚杵犹如受到了主人召唤一般破体而出,金光再现,直奔马元贽后心而来。 空中龙吟声四起,“吼”“吼”,仿佛四面八方都有巨龙袭来。 “啊”马元贽惊呼一声,连忙转身,双脚连点地面,向后急退,同时一枪刺出,便是天地变色,金刚杵和长枪在空中硬碰硬相击,金刚杵气势如虹,沉魂枪却也是寸步不让,“当”,撞击声震耳欲聋,劲气四溅,马元贽头顶的羽冠被震碎,顿时白发四散,了空更是被震得耳鼻流血,但双指,却始终没有放下,死死地牵引着伏魔金刚杵。 “好狡猾的小娃娃”,马元贽大喝一声,一记横扫千军,率先收枪,插枪入地一个后仰,伏魔金刚杵便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你找死。”马元贽没有片刻耽搁,脚尖单点枪身,转身就是一记回马枪,飞身直奔了空而去,噗呲一声,银白色的枪头直接刺入了空的胸口。 了空眼前便是一黑,拼尽最后一口真气,牵引着伏魔金刚杵飞回自己手中,借着惯性,将自己带飞了出去,一头扎进了波涛汹涌的河流之中。 马元贽此时已是披头散发,默然立于五龙瀑下,回想刚才一战,亦是暗暗乍舌,适才自己催动内力试探之时,了空必定是故意收敛内息,不做抵抗,却是留着气息御动那伏魔金刚杵偷袭自己,密宗的武学果真是邪门的很,若不是自己身经百战,怕是也要着了那小娃娃的道。 马元贽冷哼一声,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深的城府,待你长大,必定是个祸害,所幸马元贽自信刚才那一记回马枪,了空断断没有生还的可能,只可惜没有取下了人头,圣上那边,怕也是不好交代。 马元贽信手一挥,隐藏于暗处的八名黑衣人便飞身而至,:“传出消息去,赵归真已死,让茅山那帮臭道士派人来五龙山收尸,召集人手去五龙瀑下游仔细搜索小和尚的尸体,找到了便提头来见。” “是,大人” 正文卷 第四章 山中有神仙 大中十年,江南道,处州平昌县。 平昌是一座典型的山城,四面环山,群山连绵、高峰群集,重峦叠嶂,一条瓯江横贯其中,素有“钱瓯之源,江南绿海”之称。 千佛山便是这平昌众多山峰中的翘楚,山中峡谷清幽,林木茂密,清澈的山泉穿行其间,形成瀑、池、湖、潭、泉、涧,山上岩石怪异,可见千尊佛像,尤其一高达百丈,裸露在山间的巨石,酷似佛像的头腹手足,故名“千佛山”。山中常年有善男信女前来游山拜石,朝日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便有了“江南小九寨”之称。 凌士良便是在这千佛山上当了足足二十年的猎户,由于师门的缘故,凌士良二十多岁便被宪宗皇帝封为正四品忠武将军,后因随南平郡王高崇文平定西川叛乱,被皇帝特旨连升两级,拜正三品怀化大将军,怎奈宪宗皇帝晚年性情大变,暴怒无常,不理朝政,凌士良心灰意冷,索性辞官不做,回祖籍平昌归隐了起来,当起了山野村夫。 二十年的归隐,足以使一个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大将军洗净一身的浮华杀气,结发之妻早逝,独子凌霄从小沉默寡言,自小就没有娘的孩子,骨子里就带着一份常人无法理解的忧伤和坚强。 十年前自己那年近百岁的掌门师兄不请自来,背上还背着一个重伤昏迷的小和尚,自己看得真切,那小和尚送来之时,胸口处一道深深的伤口已有心脉尽断之相,只是一息尚存,自己在师门虽是学那排兵布阵的纵横之术,但久经沙场多年,深知这等重伤,断断没有回转的生机。 奈何师兄是何等人物,开国几百年以来,自袁天罡,李淳风之后,便只出了师兄这一个旷世奇才,师父在世时曾有言,如师兄早生个百年,便没有袁、李二人什么事了。 师兄不眠不休三日,硬凭着一手登峰造极的针灸岐黄之术,硬生生将那小和尚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然后就是破口大骂着了惠恭这个老秃驴的大当,收了他一本佛门秘典《法华药师经》,却原来是用来救他自己徒弟的,还白白折损了自己二十年的修为,这买卖算是亏大发了。 两个月之后,这小和尚便能下地走路了。 凌士良曾问过师兄关于这小和尚的来历姓名,师兄也是没有隐瞒,将惠恭和尚金刚一怒刺杀武宗皇帝,到赵归真、马元贽斩草除根的过程细说了一遍,凌士良听完亦是怒容满面,不但对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要残忍至此,还要由此引来佛道两教的仇杀,看来当初自己决定辞官归隐的决定是正确的,果真是应了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师兄直言“了空”这两个字,今后万万不要再提,否则怕是会招来杀身之祸,这孩子生性善良,经此生死大难之后也必然无所畏惧了,从今往后就取个俗名,唤作“善无畏”便是了。至于是如何救下的这孩子,师兄没有明言,只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却满是悔恨之色。 师兄在千佛山一住就是半年,这半年里,是自凌士良出师入世之后,和师兄相处最久的一段时光了,四人朝夕相处,便很快熟络了,特别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本都是苦命人,一个早年丧母,随父隐居山林,一个却是更加可怜,连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唯一的师父也是不在了,两人原本都内向的孩子,倒是如惺惺相惜般很快就打开了心结,称兄道弟起来。 久而久之,凌霄对师兄的称呼还算中规中矩,每每见到都会恭敬地叫一声“师伯”,但那小和尚自从得知自己被改了名字之后,见到师兄之后的称呼便从老爷爷变作“老邢头”了,让人啼笑皆非。 山中日子逍遥,师兄闲来无事便会用随身携带的数百根竹签摆成卦形用来占卜,所卜之事无一不准。以至于善无畏和凌霄每每进山打猎,都要请师兄前来卜上一卦,算算在何处能捕获些奇珍异兽,惹得师兄白眼连连。 半年之后,见善无畏已然痊愈,师兄便启程离开,临行前特意交代,善无畏这孩子身上有佛根,伤势虽已无大碍,但还需细细调理,原本密宗祖庭五龙山最为合适,如今在这千佛山倒也无妨,至于凌霄,面相如虎,他日若是习武,成就定然不可限量,便留下了门内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本经阴符七术》,这本心法乃是本门开山立派的根本,也是本门所有武学的根基,师兄交代让凌霄不用急着学什么招式,天下十八般兵器,哪一样的秘籍门内没有?!何时学都来得及,倒是这根基若不打稳,也只能是徒有其表,不能长久。 那一日,师兄长啸一声,一头通体雪白的毛驴便从山中窜了出来,师兄飘然而起,倒骑于毛驴之上,神采奕奕,凌霄一时间竟看傻了,拉着善无畏说道:“师伯莫不是神仙?”善无畏却是嗤之以鼻:“傻子,神仙不都是腾云驾雾的吗?再不济也得弄个仙鹤骑骑,哪里见过骑毛驴的?” 那一日,白驴一跃而起,这一跃,便是一千里。 “谁言得意须乘鹤,山客狂来跨白驴,谁人识得邢和璞,袖中遣却颍阳书”。 正文卷 第五章 白发老者 “善无畏,你个破落户,偷鸡贼,明明是我猎到的野鸡,怎的到你手里连个鸡毛都没剩下,好歹当过几年正经和尚,如今倒好,坑蒙拐骗都学全了,还我鸡来,否则今日老子跟你拼了!” “凌霄匹夫,什么叫兵不厌诈懂不懂?凌大叔的纵横兵法都让你当饭吃了?野鸡已进了肚子里,有本事追上来拿,哈哈!” 两个年轻人的打闹声将凌士良的思绪拉了回来,山中一日,人间便是十年,善无畏已从原来的小和尚长成了堂堂七尺男儿,如雕刻般清秀的五官中带着一抹俊俏,特别是一双丹凤眼,深邃而有神,凌霄也正如师兄说的那般,是个练武奇才,那本《本经阴符七术》,自己当年拜师时,五年才一知半解,凌霄却只用半年便早已烂熟于心,融会贯通,前些天更是一掌便震碎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的头骨,也难怪当年师父只传自己纵横之术,自己实非练武之才啊。 如今两个孩子皆已长大,总算没有辜负亡妻和师兄的托付,自己含辛茹苦多年,也算没有白费。 每逢初七,是平昌县雷打不动的赶集日,善无畏和凌霄便会下了千佛山,将一些山货皮毛拿到集市上换些银两,三个山野村夫隐居山林,其实没什么大的开销,青菜自己种就是了,堂堂一座千佛山,有的是荒地,想吃肉那就更简单了,本来就是猎户,哪一顿少的了?!无非是买些米面裹腹粗布裹衣,所以在价钱上,善无畏和凌霄从不计较,只求早些拿了银子去那县里的茗香楼打上两角酒,给凌士良带回去。 茗香楼是平昌城里最大的酒楼,共四层,底下两层是大堂散座,三四层则是雅间和包房,平常时候就是热闹非常,是平昌城达官显贵文人墨客的聚集之地,更别说这集市,往来的客商络绎不绝,整座茗香楼早已座无虚席了。 今日的茗香楼却更是奇了,不但座无虚席,连大堂的过道处,都挤满了人,还时不时发出阵阵的喝彩声,善无畏和凌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这人满为患的茗香楼,找小二一打听,原来是掌柜的老宋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说书先生。 像茗香楼这样在平昌数一数二的酒楼,往日里总是找一些唱戏的、唱小曲儿的、杂耍班子或是说书的来店里助兴,也是常有的事,今日却是破天荒头一回,请了一位说最新江湖武林轶事的先生。 江湖中的事,永远都充满着刺激和神奇,无论是谁,都想听一听,更何况是这山城平昌,自古文人倒是出了不少,但是叫得上名的英雄侠客,却是一个也没有,平日里能知道的消息,都是从那县衙里出的告示里,从圣上发的皇榜里。无非是一些如皇帝登基,或者皇帝大婚,皇帝立太子,天下大赦,捉拿要犯之类的,索然无味至极。 然而听这江湖豪杰、武林奇侠的故事却不同,不知不觉就会将自己和这故事里的人物融为一体,叫人心潮澎湃,故而才有了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 善无畏和凌霄自然也不例外,在千佛山上住了这些年,对江湖世界自然是有无限的遐想,反正亦无琐事,不急着赶回千佛山,驻足听上一听也是无妨。 只见一白发苍苍的老者坐于案前,正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些江湖新鲜事,比如最近在那武评榜上排名第九的南诏王罗格将带着自己的女儿进京面圣,据说是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当今的皇长子李温,又比如排名第十三的盗圣轩辕威,夜闯大内盗取夜明珠,与十六名大内高手大战三十回合不败,最让人惊奇的是最近出了一名叫张议潮的年轻剑客,一人一剑杀上吐蕃魔教总坛日月山,斩杀魔教八大明王之一的“马头金刚”迷唐,引得大家惊叹连连。 那老者押了一口茶,醒木一拍,道:“诸位看官,张议潮一战成名,武评榜进位前十,诸位可知那原本排在第十的是何许人吗?”说到这,那白发老者便把眼睛一闭,独自摇起了扇子。 众人正听得入神,见这老者却闭口不说了,正纳闷这岂不是吊人胃口吗?却见掌柜的老宋托着个盘子出来,笑道:“老爷子必定是说累了想要喝口酒了,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下子众人便瞬间明白了,纷纷笑着掏腰包摸银子打赏。 那老者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原本在那武评榜上位列第十的,便是那茅山道士,素有七星剑之称的赵归真,想那赵归真本有望继承茅山上清派百年道统,却不想年纪轻轻却被一个小和尚所杀,真是可惜可惜啊!” 说到这,这老者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竟直直地盯着善无畏。 善无畏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紧,拉着一旁的凌霄说道:“这老头不是一般人,我们快走。” 凌霄自然也是知道善无畏的往事,同是心中暗暗吃惊,两人不由分说,连给凌士良买酒也顾不得了,行色匆匆挤出了人群,离开茗香楼,往千佛山赶去。 见善无畏和凌霄离开,那白发老者微微点头,捋了捋银须,暗道一声果然没错,便也起身离开了茗香楼。 众人正听着兴起,却见老者说走便走了,哪里肯,纷纷嚷嚷着要退钱,掌柜的老宋无奈,只能一个劲的赔不是,心中暗道:师父你可害苦了我啊! 回山的路上,善无畏心事重重,自十年前自己被邢和璞所救,便一直留在千佛山,只有每月集市下山,所识之人少之又少,千佛山虽常有游客前来,但善无畏和凌霄所居之所却是人迹罕至。 这老头刚才分明是算准了自己会出现在茗香楼,还演了一出戏来试探自己,莫不是自己的行踪已然暴露,如若那老头是朝廷的鹰犬探子,自己的生死倒是其次,到头来却是还要害了凌霄父子。 想到此,善无畏也顾不得这许多,领着凌霄施展开轻功,急急地向千佛山奔去,想着,凌大叔,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正文卷 第六章 无所不知吴不知 一路狂奔至半山腰,善无畏耳根一动,飞身而落,和凌霄互对一个眼神,一同狩猎十年,凌霄便是心领神会,二人兵分两路,隐没入山林之中。 过了良久,一老者亦是匆匆飞身而到,一脸疑惑,这两个年轻人果然不是平庸之辈,小小年纪轻功便如此卓绝,耐力更是惊人,可自己明明一直紧随其后,怎的追到此处,那二人却消失不见了?!莫非是自己已然被发现了?! “不好!”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一声,刚要转身离开,却听一声口哨声响彻山林,两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自己左右两旁,“啪”“啪”两声,自己的肩旁被两只大手搭住,两只手腕瞬间就被扣住了命门。 “老爷爷,不在茗香楼好好说书,怎么跑来这千佛山了?莫不是来拜佛许愿来了?”善无畏幽幽地说道。 那老者眼珠直转,立马笑着说:“原来小哥认识在下,正是正是,在下正是要去拜佛,两位这是要干什么?莫不是要打劫吗?在下身上还有些散碎银两,二位不嫌弃的话尽管拿去便是,只求放在下安全离开,在下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妻儿,在下实在……” “闭嘴”,凌霄实在听不下去这老者的胡言乱语,“还八十老母?!我看你都快八十了,看你这德性定是信口雌黄惯了,满嘴谎话张口就来,无畏,待我卸了他的胳膊,看他老实不老实!” 善无畏却被这老者的话逗乐了,摆摆手笑道:“老爷爷,算您说对了,我们就是打劫的,山上不缺银两,唯独还缺一位压寨夫人,老爷爷,请吧!山中大王就好您这口。” 说完,善无畏便从身上撕下几块碎布,将那老者的手脚绑住,蒙上眼睛,却见那老者不停地挣扎着,暴跳如雷道:“你们两个小哥好没道理,不仅要卸了老夫的胳膊,还要戏耍老夫,尔等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额,不对,强抢老夫,是何道理,尔等眼里还有王法吗?尔等简直无法无天.......” 未等那老者骂完,凌霄一记手刀将那老者打晕,“这朝廷的鹰犬废话真多”,便像扛野猪一般,扛着老者就往山里家中赶去。 千佛山一处山坳茅草房中,凌士良正拿着一本王积薪的《媪妇谱》坐在棋盘前细细研读:“起东五南九置一子,东五南十二置一子,起西八南十置一子,西九南十置一子,妙哉妙哉,果真是妙不可言。” 正看得入神,却见善无畏和凌霄二人扛着一人就回来了,连忙起身问道:“无畏,霄儿,这是怎么回事?” 见到凌士良安然无恙,善无畏和凌霄同是松了口气,善无畏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直言道:“凌大叔,如若这老头真是朝廷的探子,怕是我的身份已然是暴露了,我再留在千佛山,恐会给您和凌霄带来灾祸,我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凌士良却摇了摇头,道:“无畏,你无须担心,一切都待这老者醒来问清一切再说也不迟。”说着,便解开了蒙在老者眼上的碎布。 看清楚老者的脸,凌士良哑然失笑,这哪里是什么朝廷探子,这不是那个江湖上人称无所不知的吴不知吴老前辈吗?! 据说吴不知之所以被称作无所不知,是因为吴不知掌控着江湖上一支庞大的情报组织,王朝内所有的道、州、县都有吴不知的眼线,大到朝廷的一品大员,小到街边一个不起眼的乞丐,都有可能是他的耳目。 正因为吴不知有这个本事,所以找他买消息的人自然大有人在,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哪怕是你想知道皇帝今夜临幸了哪个后宫娘娘,亦能办到。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吴不知所创的武评榜,榜中评出江湖中武学巅峰前五十,从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下第一老剑神,到排名第五十的那位让所有男人看一眼就会魂牵梦绕的京城名妓,所有人的生平,兵器,武学,都有详细的记录,让人啧啧称奇。 然而凡事物极必反,吴不知无形中也得罪了不少人,经常被一些仇家追杀,甚至于先帝武宗皇帝,也曾派出过大内高手追捕吴不知,可每次吴不知都能遇难成祥,化险为夷,没想到这次,却被善无畏和凌霄给绑了人肉票。 吴不知和凌士良早年间便相识,和邢和璞更是多年好友,知道两个孩子绑错了人,凌士良便让凌霄给吴不知松绑,好生照顾,待吴不知醒来,再慢慢解释也不迟。 谁知凌霄刚给吴不知解开手脚,吴不知就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下蹦了起来,开口大骂道:“凌士良,你个直娘贼,你们鬼谷一派上至邢和璞,下至你这个凌村夫,就没一个好人,还有这两个小王八蛋,小小年纪便干起了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勾当,今日你若不给老夫一个交代,老夫便将你们今日所作所为写成一本书,分上中下三部传于天下知。” 凌士良见这年过古稀的吴不知俨然一副老小孩的作派,便一个劲的赔不是,道:“吴前辈,消消气,消消气,无畏和霄儿误把您老当成了朝廷的探子,都是误会,误会。” 吴不知却不买账,道:“呸,你看老夫的样子像朝廷的鹰犬吗?你骂谁呢?” 见吴不知对凌士良不依不饶,凌霄满脸不悦,不屑道:“老头,你刚才不是晕了吗?怎的突然就醒了?难不成是装晕不成?” 吴不知却是狡猾一笑,道:“莫说是装晕,就算是装死,老夫亦是能以假乱真,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老夫早就死了一百次了,适才追了你们两个小王八蛋一路,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装晕,劳烦你辛苦抬老夫上山,真是感激涕零,你那一记手刀想要打晕老夫,再练十年吧!” 这哪里是什么武林前辈,分明就是一个心胸狭窄、得理不饶人的鼠辈,凌霄被吴不知冷嘲热讽了一番,顿时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却听一旁的善无畏冷冷地说道:“吴老前辈,你若是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真晕一次?!” 正文卷 第七章 曙后一星孤 吴不知见善无畏口出狂言,道:“哟呵,你这小娃娃竟敢威胁老夫,来来来,快快动手,不打死老夫你就不是好汉。” 凌士良见善无畏、凌霄和吴不知互不相让,心中无奈苦笑,这分明就是三个孩子在吵架嘛,只怕一会什么腌臜话都要说出口了,便连忙劝阻道:“无畏,霄儿,不得对吴老前辈无礼,孰不知口不饶人心地善,心不饶人嘴上甜,老前辈只是童心未泯而已。” 吴不知却是故作姿态冷哼一声,对着善无畏说道:“看在你师父惠恭和尚的份上,老夫今日便不和你计较。” 善无畏听完大吃一惊,道:“老头,你果真与我师父相识?为何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哼,爱信不信,不信拉倒,你以前叫了空对是不对?!是邢和璞给你改名善无畏,对是不对?!我和你师父相识之时,你还未出世呢,实话告诉你,你小的时候,老夫还抱过你咧,却不成想你这小子一泡尿溅了老夫一脸,那时候老夫便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不是什么好鸟,如今成大了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这老者知道自己出家时的法名不足为奇,毕竟武林中早已把杀害赵归真的罪名按在佛国寺和尚了空头上,已是人尽皆知,奇就奇在除了自己、凌大叔、凌霄和邢和璞之外,自己“善无畏”这三字的由来,是断断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的,这老者竟然对此事也了如指掌,莫非此人所说非假?! “既然前辈和师父是故交,那前辈此行,是为何而来?”善无畏将信将疑地问道。 “自然是为了你,老夫才没这么多空闲功夫来找凌士良叙旧。”吴不知瞟了一眼一旁的凌士良,没好气地说道。凌士良此时也只好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想,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善无畏听完尴尬一笑,道:“前辈找晚辈有什么差遣,托人捎个口信来便是了,为何还要在茗香楼故布疑阵,岂不是惹人怀疑?” 吴不知听完便是更加忿忿不平,道:“你不提此事便罢了,一提起此事,老夫就是一肚子气,当年老夫向邢和璞打听你的下落,邢和璞这个老匹夫,只说是已然将你救下,为了躲避追杀便将你改名善无畏,至于安置在何处,竟全然不顾多年交情,打死都不愿告诉老夫,老夫多年来为了找你,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莫不是那茗香楼掌柜老宋发现了你,告知老夫,老夫哪里会知道你会在这平昌城里,若是不演那一出戏,老夫又怎知你会藏身在这人迹罕至的千佛山山坳之中?!邢和璞这个杀千刀的,老夫早早晚晚要找他讨个公道。” 善无畏再次被吴不知的话震惊,任谁也想不到,这小小的平昌城茗香楼的掌柜老宋,竟也是吴不知的耳目,可是,这老宋又怎知自己就是吴不知要找的那个人呢? 刚要发问,吴不知却早已知道善无畏心中的疑惑,摆摆手说道:“莫不是上次你在茗香楼打酒时,无意间将挂于胸前的佛指舍利显露出来,老宋也不会认出你来,小子,听老夫一句劝,你那挂于胸前的佛指舍利,以后万万不可再轻易示于人前,它能让你号令整个佛教密宗,亦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佛指舍利的秘密,是师父惠恭在圆寂之前告诉自己的密宗不传之事,吴不知竟也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事已至此,对吴不知所说的话,善无畏已不再有半点的怀疑。 “既然前辈是师父的故交好友,那便是无畏的长辈,先前无畏多有冒犯,还请前辈多包涵”说完,善无畏便一拱手,对着吴不知深鞠一躬。 凌霄此时亦是对吴不知拱手致歉:“前辈,适才多有得罪。” 吴不知本是性情中人,又怎会如此小气,见善无畏和凌霄态度诚恳,便露出了原本慈祥的一面:“罢了罢了,不知者无罪,谁让老夫欠那惠恭和尚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善无畏听出了吴不知话中有话,便问道:“前辈,您千方百计找晚辈,莫不是.......?” 吴不知此时却不愿意多说,:“老夫找了你这么多年,此刻既已将你找到,便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此事说来话长,需从长计议,老夫就在这千佛山上住上三个月,将此事的始末,原原本本讲给你听。” 凌霄听闻顿时满心欢喜,适才在那茗香楼里听这老爷子讲江湖事,还没过瘾,吴不知此时愿意留下不走,自然是求之不得,凌士良亦是笑着将吴不知迎进屋内,拿出好酒好菜招待,唯有善无畏,却是心事重重。 四人正准备举杯相庆,却见屋外院中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 只见这女子一袭黄衫,手持长剑,身材修长,面如桃花,肤如凝脂,手如柔荑,黛眉如画,口如珠丹,明眸善睐,竟是一绝色美人。 善无畏和凌霄自小在山中长大,哪里见过如此倾国倾城的红粉佳人,一时竟看呆了,心想这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姑娘,你找谁?”凌士良走到院中,疑惑地问道。 黄衫女子对着凌士良一拱手,道:“鬼谷门下崔星媱,拜见师叔祖!” 凌士良见这女子的脸庞棱角似曾相识,仔细思虑了一番,道:“姑娘,崔曙是你什么人?” 那黄衫女子微微一笑,道:“回禀师叔祖,崔曙正是家父。” 听黄衫女子如此一说,凌士良顿时便是恍然大悟了,:“哎呀呀,多年未见,不曾想崔曙都有女儿了,还出落地如此仙姿玉质,看来师叔祖是真的老了,哈哈哈哈!” 此时吴不知亦是走上前来,笑问道:“星媱丫头,还识得你吴爷爷我吗?” 崔星媱见到吴不知,笑地更加灿烂了,:“当然识得,当然识得,星媱六岁生日之时,吴爷爷还送过星媱一把鸦九剑,星媱自小就带在身边,你看。”崔星媱说完,便晃了晃手中那把长剑。 诗有云:正位开重屋,凌空出火珠。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天净光难灭,云生望欲无。遥知太平代,国宝在名都。 正文卷 第八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鸦九剑是本朝铸剑宗师张鸦九所铸,江湖传闻张鸦九以前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铁匠,忽有一日梦中偶遇春秋战国时期的铸剑鼻祖欧冶子,欧冶子见张鸦九颇有悟性,便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传授给了张鸦九,鸦九剑便是张鸦九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成名之作,便有了后来的“欧治子死千年后,精灵暗授张鸦九,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 吴不知几经辗转得到此剑,十年前吴不知去找邢和璞打听善无畏的下落,恰逢崔星媱六岁生辰,吴不知便把那把鸦九剑送于崔星媱,本以为自己厚礼相赠,能让邢和璞如实相告,没曾想邢和璞收了东西不办事,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故而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常常破口大骂邢和璞老匹夫。 “星媱,你此次前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吧?”凌士良问道。 崔星媱点头称是:“星媱此次前来是奉了师祖之命带个口信给师叔祖,师祖说,让师叔和一个叫善无畏的小子上云梦山住上一段日子,还说让师叔祖不用担心,师祖他老人家自有安排。” 凌士良听了暗暗点头,心中暗叹这一天还是要来了。 吴不知却是在心中暗自打起了算盘,对崔星媱说道:“丫头,云梦山离此地有上千里,这一路上,只有你一个人吗?” 见崔星媱点点头,吴不知便破口大骂道:“邢和璞这老家伙真是越老越糊涂,门下走狗众多,却偏偏要派自己的徒孙女来捎口信,崔曙也是,真是胆子大,生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怎的就放心让你单独下山?” 崔星媱却是挽着吴不知的胳膊撒娇道:“吴爷爷,您莫要怪我爹,本来此次是我爹下山传口信的,但我自小就没有下过云梦山,早就想到江湖上走一走了,就求了我爹带我一同前往,却不曾想启程之前有贵客登门,爹爹一时走不开,便只好我一人只身前来了,况且临行前师祖特意帮我起了一卦,卦象上说我此行必定安然无恙,爹爹才放心。您看,星媱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您面前了吗?” 吴不知却是不信,江湖险恶,一个弱女子独自行走,难免不被贼人惦记,除非……,:“星媱丫头,莫不是多年不见,你已然练就了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不成?” 崔星媱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吴不知当场吐血:“吴爷爷,我不会武功。” 吴不知对这天真的小妮子也是无可奈何,知道即便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作罢。 凌士良此刻已唤来了善无畏和凌霄,说道:“星媱,这就是你的师叔,凌霄。这一位,便是你口中那个叫善无畏的小子,哈哈,你们年纪相仿,以后不妨多亲近亲近。” “崔星媱拜见师叔,拜见无畏哥哥”崔星媱一拱手,对着善无畏和凌霄行了个礼,然后便天真地一笑,善无畏和凌霄同是脸一红,一时竟不知所措,倒是吴不知笑着暗暗点头,星媱这丫头天真烂漫,举止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闺秀风范,以后不知是便宜了你们两个臭小子中哪一个咯!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凌士良起了个大早,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算是为善无畏、凌霄、崔星媱和吴不知四人送行,善无畏要走,吴不知自然也就没有再留在千佛山的道理,一来自己还有要事未向善无畏交代,二来在吴不知眼里,善无畏、凌霄和崔星媱都只不过是三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江湖险恶,任你武功再高,也往往躲不过一些狡诈的暗箭伤人,那些下三滥的害人手段,这三个孩子又怎能提防?!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再加上耳目众多,吴不知自信,可保三个孩子万无一失。 这顿早饭吃地异常安静压抑,凌霄和善无畏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埋头猛吃,凌士良亦是心情复杂,自己虽然舍不得凌霄和善无畏离开自己,但这两个孩子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让他们留在这千佛山陪自己当个山野村夫,草草度过这一生,实在是可惜。故而纵有万般不舍,在凌士良心里,总还是希望两个孩子能有所成就。 草草吃完,四人便准备动身离开这千佛山,临别之际,善无畏和凌霄双双跪倒在凌士良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于善无畏而言,凌士良是除了师父以外,自己最亲近的人,十年的朝夕相处,善无畏早已把凌士良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于凌霄而言,便更是如此,自小娘亲便不在了,是父亲既当爹又当妈,一手将自己拉扯大,如今自己长大成人,却不能尽孝于膝下,山中寂寞,或许父亲想找人说说话,也是不能了。 凌士良此时亦是老泪纵横,去吧去吧,莫愁前路无知己,待有一日,便叫那天下谁人不识君………… 京城永安,魏府。作为王朝左相的府邸,今儿个一大早,便有一辆豪华的车驾早早的停在了魏府门口,只见一位身着紫袍,腰佩金鱼袋的老者缓缓从魏府走出,来到车驾前,却迟迟没有想要上车的意思,而是远远地往宫城方向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以往朝会,魏扶总是会第一个到朝堂处候朝,身为臣子,魏扶深知自己如今的地位,已是位极人臣,无以复加。 魏家世代忠良,先祖魏玄成,在太宗皇帝在位时,便已是宰相,近两百年来,魏家世受皇恩,当今圣上御极以来,便封了魏扶为正议大夫、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封上柱国、钜鹿县开国男、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进“同平章事”,位列百官之首。 皇恩如此浩荡,魏扶亦是不敢有一日的懈怠,曾写下“梧桐叶落满庭阴,锁闭朱门试院深。曾是昔日辛苦地,不将今日负初心”的千古名句,深躬圣心。 徘徊了良久,魏扶轻叹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罢了,便坐上车驾,往宫城驶去。 正文卷 第九章 唇枪舌战 “千官望永安,万国拜含元”,作为京师永安城大明宫的大朝正殿,含元殿气势伟丽,无比恢弘。 含元殿面阔十一间,建于三重高台之上,殿基高四丈,远远望去,犹如背倚蓝天,高大雄浑,慑人心魄,殿前左右分峙“翔鸾”、“栖凤”二阁,殿两侧为钟、鼓二楼,殿、阁、楼之间有飞廊相连,成“凹”字形,“翔鸾”、“栖凤”二阁之下建有一条倚靠台壁盘旋而上的“龙尾道”,便是那由地面升入大殿的麟麟阶梯。龙尾道两旁建有青石扶栏,左侧扶栏镂刻螭头图案,右侧扶栏镂刻祥云图案,所谓“平步青云”,便是如此吧。 每逢朝会之时,上朝的百官便会早早立于钟鼓楼下,等候进入朝堂。百官聚集,免不了三五成群,谈论些国事野闻,眼看上朝的时辰就快到了,却迟迟不见宰相大人前来,众人便是心中一紧,议论纷纷,须知魏扶虽贵为宰相,却也是出了名的恪尽职守,十年来不论寒暑,从未缺席过朝会,今日倒是奇了,莫非朝中有要事发生?! “时辰已到,众臣早朝。”宫人一声传命,百官们便停住了议论,却是个个面面相觑。以往早朝,都是以魏扶为百官之首,率众臣入朝觐见,可事到如今魏扶迟迟未来,没了领头的,谁也不敢迈出那第一步,竟都立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传命的宫人也是一愣,心想今儿个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身为朝廷右相的萧邺此刻却是微微一笑,走出人群,对着众官员说道:“诸位同僚,魏相至今未到,定是家中有要事耽搁了,诸位就请先随萧某入朝吧,耽误了朝会,可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 话音未落,只见一车驾驶来,魏扶从容下车,缓缓而行,也不理会众人的拱手施礼,径直走到百官之前,一脚,便踏上了龙尾道,百官们也便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含元殿正殿之中,皇帝李怡高坐于九龙椅,内侍省大太监王公长拱手立于一旁,一挥手中的拂尘,尖声传命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魏扶双手持笏板,缓缓走出,躬身道:“老臣魏扶,有要事启奏。” “魏爱卿,何事启奏?”李怡正色道。 魏扶轻叹一声,道:“回禀圣上,昨夜子时,兵部接宣州刺史郑薰八百里加急文书,宣州都将康全泰起兵谋反,丑时,接池州刺史韩琮八百里加急文书,池州都将石鸿顺起兵谋反,寅时,接徽州刺史杨发八百里加急文书,徽州都将王令寰起兵谋反。” 魏扶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康全泰、石鸿顺、王令寰这三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胆敢谋反?!按本朝律法,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李怡此时亦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登基十年以来,李怡一直明察沉断,从谏如流,恭谨节俭,且惠爱民物,王朝上下安定繁荣,百姓更是将李怡与那太宗皇帝相提并论,称李怡为“小太宗”,这多多少少让李怡以为,自己起码还能算得上一个好皇帝。 不想自己勤于政事,孜孜求治,却出了武将起兵谋反这等丑事,自己万年以后,史书会怎么记载?!在后人看来,自己就是个昏君,暴君,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大胆”李怡大喝道。 龙颜大怒,百官们吓得纷纷跪倒在地,“皇上息怒啊”。 此时萧邺却是嘴角上扬,冷冷地看了一眼魏扶,道:“启禀圣上,如微臣没有记错的话,康全泰、石鸿顺、王令寰三人,俱是魏相的门生故吏吧,三人原本不属同州,却同时造反,这背后,定是有人居中串联,出谋划策,还请圣上明察。” 萧邺此话明显就是在暗指魏扶是此次起兵谋反的幕后主使,如若圣上信了萧邺的话,那魏扶就是谋逆,满门抄斩,如若圣上将信将疑,那魏扶也逃不过被冷落的下场,保不齐还会被罢官夺爵,到时萧邺这个当朝右相,便自然会成为百官之首。 此一石二鸟之计,简直阴险至极,礼部侍郎牛僧孺想到此,冷哼一声,道:“启禀圣上,萧相之言,纯属臆断,毫无真凭实据,况且魏相统领礼部、兵部多年,更是担任过多年的会试主考,桃李满天下,又有何奇?圣上万万不可听信萧相一面之词。” 工部侍郎崔慎由此时亦是附议道:“启禀圣上,魏相世代忠良,臣万万不会相信魏相会和此事有任何关联,还望圣上明察。” 户部侍郎郑光却是悻悻地说道:“慎由兄,你又怎知魏相和此事毫无关联?!启禀圣上,萧相所言,亦是为朝廷所想,还请皇上圣断。”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互不相让,李怡却是始终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魏扶无奈,唯有叩首道:“启禀圣上,微臣任兵部尚书多年,康全泰、石鸿顺、王令寰三人的都将之职,俱是微臣等拟定的,那康全泰亦是微臣的门生,如今此三人起兵造反,微臣难辞其咎,微臣自请辞去所有官职爵位,告老还乡,还请圣上恩准。” 李怡此时眼神冰冷,直直地看着魏扶,良久,却是哈哈一笑,道:“魏爱卿,自朕登基以来,你便辅佐朕治理朝政,十年如一日,是朕的左膀右臂,朕深知你的为人,断断不会谋逆,更何况你魏家自太宗皇帝以来,便是朝廷栋梁,朕与你,应效仿太宗皇帝与魏玄成,成就一段圣君贤臣的佳话,故而诸如辞官不做、告老还乡之类的意气之言,今后便不要再提了。” 魏扶听完李怡的话,瞬间便老泪纵横,不停叩首,悲怆道:“圣上啊,圣上对微臣,对我魏家,恩重如山啊。” 李怡走下御阶,亲自扶起了魏扶,随后一摆手,示意百官平身,正色道:“尔等逢此江山社稷危难之际,不思平乱之法在先,无端指责同僚在后,是何道理?” 萧邺闻言,冷汗直流,深知李怡意有所指,连忙跪倒叩首道:“启禀圣上,微臣一时糊涂,罪该万死,还请圣上赐罪。” “平身吧,罚你半年俸禄,以儆效尤。”李怡淡淡的说道。 正文 第十章 伴君如伴虎 李怡重登九龙座,俯视着百官,道:“康全泰等三人起兵谋反,众爱卿,有何平乱之策?” 此时辅国大将军郭师简从班列里走出,拱手道:“老臣愿领兵十五万,半年之内,必将宣、池,徽三州的叛军一举荡平,还请圣上恩准。” 李怡却是摆手道:“郭老将军,你乃三朝元老,国之重臣,你虽屡立战功,但却年事已高,朕又怎忍心让你冲锋陷阵?!此事万万不可,休要再提。” 郭师简却是不肯,道:“圣上,微臣虽已年近七十,然前有廉颇六十上阵杀敌,后有先祖令公七十大破吐蕃,微臣理应追比圣贤,为圣上分忧。如若圣上不准微臣出征,微臣就一头撞死在这御阶之上,免得百年以后,无颜见令公他老人家。” “你这~”李怡对这郭师简全然是无可奈何,郭师简是什么人,李怡自然最清楚不过,郭家满门忠烈不假,却个个都是牛脾气,若是不答应他,郭师简那可是个说死就敢去死的人,然而在李怡心里,不让郭师简带兵出征,并非是担心他年事已高,力不从心,而是自己登基十年,却还要启用先皇老将,岂非让后人耻笑自己不能识人善任?! 想到此,李怡便幽幽地看了一眼魏扶,魏扶是何等聪明之人,皇帝一个眼神,魏扶便马上心领神会,一拱手,道:“启禀圣上,微臣有一策,可平定叛军。” 李怡微微一笑,道“哦?魏爱卿有何良策,不妨说来听听。” 魏扶拱手称是,道:“启禀圣上,微臣素闻郭老将军之孙郭在徽自小便有万夫不当之勇,圣上可令郭在徽领兵前往徽州,剿灭王令寰。工部尚书张谦逸之子张议潮,不久之前只身前往吐蕃斩杀魔教明王,一战成名,实乃少年英雄,圣上可令张议潮领兵前往池州,剿灭石鸿顺。至于宣州的康全泰,是微臣的门生,微臣愿意亲往宣州劝降康全泰,能兵不血刃那固然是最好,如若康全泰冥顽不灵,届时圣上再派兵剿灭也不迟。” 魏扶想的透彻,既然圣上不愿启用先帝老将,那不如就让郭在徽替他祖父出征,非但成全了郭家的报国之心,也使圣上有了大胆启用新人之名,顺带还卖给了郭师简和张谦逸一个天大的人情,魏扶之策,可谓一石三鸟。为人臣者之术,魏扶已是登峰造极。 李怡闻言大喜,道:“爱卿所言,深得朕心,就依爱卿所言。” 那一日,皇帝下旨:令郭在徽升任忠武将军,领兵五万前往徽州平叛,令张议潮升任壮武将军,领兵五万前往池州平叛,兵部侍郎崔铉领兵五万前往宣州平叛,丞相魏扶兼领宣、池、徽三州观察使,总览所有军务。 大朝散去,魏扶缓缓走在这含元殿龙尾道之上,心中感慨万千,今日朝会,自己早已料到萧邺会对自己口诛笔伐,也早就做好了被罢官夺爵的准备,萧邺和自己明争暗斗多年,觊觎自己朝廷首辅之位已久,若不是祖上的阴德庇护,再加上多年来自己处处算无遗漏,恐怕现在早已万劫不复,萧邺这等无才无德的卑鄙小人,亦能高居右相之位多年,无非就是皇帝害怕自己的权势一家独大,便推出个萧邺来制衡自己,此等帝王心术自己早就心知肚明。 今日皇帝对自己说的那些慷慨陈词,无非亦是在百官面前演的一出圣君贤臣、用人不疑的戏码,只怕心中早早的就起了疑心,魏扶心里明白,此次三州兵变,如若自己能平定叛乱还则罢了,如若不能善终,自己魏氏一族,恐怕就会有灭顶之灾。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魏扶感叹一声,却见工部尚书张谦逸快走两步,已然到了自己身前。 张谦逸对着魏扶一拱手,深鞠一躬,道:“下官张谦逸,拜见魏相。” “哦,原来是张大人啊,张大人找老夫,有何要事啊?”魏扶将张谦逸扶起,便一路同行。 “今日朝会,魏相在圣上面前举荐犬子出任壮武将军,魏相对我张家的厚恩,下官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啊!”张谦逸激动地说道。 魏扶摆摆手,笑道:“老夫举荐议潮,乃是为国举贤,张议潮年纪轻轻便在江湖中扬名立万,如今又被圣上委以重任,张大人,应该是老夫恭喜你啊,你生了个好儿子,不像老夫,老夫那个儿子,手无缚鸡之力,整天的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想起来实在是让老夫头疼啊,哈哈。” “啊呀,魏相,您实在太过自谦了,谁人不知进之公子的文采,早就享誉京城了,下官可以断言,进之公子早晚会位列中枢,成国之栋梁。” 魏扶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从今往后,多让议潮来老夫家中走动走动,进之和议潮都是年轻人,容易亲近,二人一文一武,只盼他们能继承你我的衣钵,为皇上建功立业才好啊,你说呢,张大人。” 张谦逸听完魏扶一席话,回味良久,恍然大悟道:“魏相果然深谋远虑,下官佩服,佩服。” 两位朝廷重臣相视一笑,一共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正文 第十一章 入临安 临安城郊外,两个年轻人正盘腿坐于一辆马车前,一左一右驾车缓缓而行,其中一人时不时抬头远眺,见临安城墙已是依稀可见,兴奋地说道:“无畏,你看,前面就是临安城了,那城墙居然如此之高,好气派。” 另一个年轻人听完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哎,全是托了吴爷爷的福,我们总算是要到了。” 此时马车车厢内却传来了一阵叫骂声:“善无畏,你个臭小子,又在酸溜溜的寒碜老夫,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别说是骑马,恐怕连上炕都费劲,老夫死也要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早早晚晚等到你老了的那一天,看咱爷俩谁笑话谁?!” 紧接着,车厢内便传来了一连串妙龄女子如风铃般的笑声。 善无畏、凌霄、吴不知和崔星媱自下了千佛山之后,崔星媱便嚷嚷着要学那江湖侠客,来一番纵马江湖,快意恩仇,吴不知无奈,善无畏和凌霄这两个穷小子自然是指望不上了,便自掏腰包买下了四匹高头点子青马,谁知这下可好,三个年轻人欢天喜地,一路纵马狂奔,可吴不知一把老骨头哪里受得了,却偏偏吴不知这个老顽童总有一股子不服老的心性,结果就是闪了自己的老腰,这下马肯定是骑不了了,只得又买下一架马车,将四匹青马套上,好家伙,这还没出江南道呢,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便如流水般撒出去了,惹得吴不知一阵阵肉疼。 四人原本打算由处州到临安,再由临安借道郑州上云梦山,至多一个月,也就能到了,偏偏吴不知的伤势不宜过度颠簸,善无畏等人只得轻驾马车,缓缓而行,原本五日就能从处州到临安,这下倒是好了,谢天谢地半个月过去了,总算是看到临安城的城墙了。 善无畏对这嘴上素来不饶人,如今“老弱病残”独占其三的吴不知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闭口不言,驾车往临安城驶去。 入得城来,临安城的繁华便让自小在山中长大的凌霄赞叹不已,道上车水马龙,城内商贾林立,人群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随处可见浓妆艳抹的女子,“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相必便是如此吧。 善无畏却对这眼前的满目繁华完全无动于衷,自己八岁之时,师父曾带自己去过比这临安城还要繁华数倍的地方,然而那里,却是个杀人不见血的伤心地。 孤山位于临安城西湖旁,“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孤山四周碧波环绕,山间花木繁茂,山脚下亭台楼阁错落别致,而楼外楼,便是那众多亭台楼阁中最为醒目的。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作为临安城最大的一座酒楼,楼外楼素以“佳肴与美景共餐“而闻名。 善无畏和凌霄按照吴不知的指引,将马车便停在了这楼外楼的门前,见到这楼外楼,凌霄更是啧啧称奇,这可比平昌城的茗香楼可要大上好几倍哩。 店小二见有客到,便急忙跑出来应承着,“几位客官,里边儿请。” 吴不知在崔星媱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对那店小二说道:“小二,即刻安排四间上房,再上些好酒菜来,将这马匹用最好的精草料喂养,好处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却见那店小二似乎全然听不见吴不知说了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一旁的崔星媱,心想世间竟还有如此绝色女子! 正文 第十二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吴不知见店小二如此失态,刚要发作,却见楼外楼掌柜洪瑞堂急匆匆走上前来,对着吴不知便是一拱手,恭敬地说道:“老爷子,您总算是来了,瑞堂在此已是恭候多时了。” 见吴不知面带怒色,洪瑞堂便对着那店小二大喝道:“你这小斯莫不是昏了头了,还不快按吴老吩咐的去办?” 那店小二从洪瑞堂的呵斥声中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般连连点头称是,临走前还不忘多瞟催星媱几眼。 催星媱一行四人走进楼外楼内,顿时便引得食客们纷纷侧目,这是哪家的小姐?!怎的就从来没见过?竟长得如此超凡脱俗,竟把这临安城中排得上名的花魁都要比下去了,如不是崔星媱手中持剑,身份不明,又有一老二少跟随左右,恐怕这楼内的一些纨绔早就上前想要调戏一番了。 洪瑞堂将四人领进早已准备妥当的四间上房后,便转身离开去准备膳食去了。善无畏本想大可不必如此铺张浪费,自己和凌霄、吴不知三个大男人住一间,催星媱住一间,两间客房便是足够了,起码能省下两间房钱,却不想吴不知却意味深长地说是让你住你便住就是了,又不用你小子花钱,行走江湖除了武功高强,还得讲究排面,老夫在江湖上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人知道老夫和你们两个娃娃挤在一间房内,传出去让人笑话。 打开房门,房中的陈设让善无畏感叹这楼外楼的上房竟是如此奢华,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四张红木太师椅分列两旁,由方桌相连,两盆黄山迎客松盆景分别置于方桌之上,两边各设一只斗大的青花瓷瓶,墙角边置放着一张紫檀雕花大床,床上悬挂一棋盘格花纹帐幔,一旁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色古玩,房间正中间则是一张由黄花梨打造而成的圆形茶桌,整个房间都用深红色金花丝绸织锦点缀,由于房间位于楼外楼顶层,打开那镂空雕花的木窗,便可将那西湖的美景尽收眼底。 最让善无畏暗暗称奇的,是房中墙上悬挂着一幅墨葡萄图,师父还在时,便时常拿出一些佛国寺珍藏的名家大作让自己鉴赏,只见这画中的水墨葡萄,串串果实倒挂枝头,水鲜嫩欲滴,形象生动,茂盛的叶子以大块水墨点成,风格疏放,不求形似,其笔踪轨迹与浓淡、徐疾、大小、干湿、疏密程度,无不具备振笔疾书的即兴和不可重复,使其蕴含某种内在的气质、精神使善无畏有种如临其境之感。 画中有诗一首: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善无畏看完便瞬间明白了作此画的名家怕也是一位才华横溢却又一生坎坷的人吧。 善无畏寻思在这楼外楼的上房住上一晚,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吧,四间上房,那可就是八十两银子,要知道从前自己和凌霄每月下山卖山货,至多也就能换个一两银子,这吴不知到底是多有钱,从楼外楼掌柜的洪瑞堂对吴不知那毕恭毕敬的样子来看,莫不是这洪瑞堂亦是吴不知在临安城中的耳目,而这临安第一名楼,莫不是也和那平昌城的茗香楼一样,都是吴不知的产业?! 对于吴不知,善无畏有太多的疑惑和未知,其中最大的谜团便是吴不知千辛万苦找到自己,说是有要事相告,可朝夕相处近半个月,吴不知对此事却是只字未提,善无畏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索性也就懒得去想,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随缘吧。 “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今日洪瑞堂特意挑了一间观赏西湖夜色极佳的雅间,为吴不知四人接风洗尘,楼外西湖的夜景如画,楼内亦是交杯换盏,觥筹交错,洪瑞堂为尽地主之谊,将楼外楼的招牌名菜悉数上来,西湖醋鱼、排面、叫化童鸡、油爆虾、干炸响铃、火腿蚕豆、火踵神仙鸭、鱼头汤、西湖莼菜汤,摆了满满一桌。 最为欢天喜地的便是崔星媱了,自小在那云梦山长大,师祖和爹爹对于吃食都很随意,没有特别的讲究,自己自然也从未吃过正经的美味佳肴,自下山以来也是急于赶路,风餐露宿,今日总算是能如愿以偿了,便也是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每样菜都要夹来尝尝,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惹得洪瑞堂直夸小姐真是天真可爱,想来对于自己的安排,小姐定是满意的,脸上不由自主地也显露出得意之色。 席间,洪瑞堂似乎对吴不知的行程有所疑虑,便问道:“老爷子,属下那日接飞鸽传书,说您老至多不过五日,便可从处州至临安,为何属下苦等半月之久,才把您老等来,莫不是路上有歹人使了绊子?” 吴不知自然知道哪有什么歹人使绊子,是自己被自己的老腰使了绊子,可是当着属下的面,这个素来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吴不知哪里肯如实相告。 “这个~这个~”吴不知支支吾吾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倒是崔星媱冰雪聪明,笑着对洪瑞堂说道:“洪叔,都是星媱贪玩,头一次行走江湖总是想着游山玩水,故而就把行程给耽搁了,洪叔不会怪我吧?!” “岂敢岂敢”洪瑞堂连连摆手,“属下只是担心老爷子和小姐公子们的安危,只要老爷子和小姐公子们安然无恙,就算让属下等上一年,属下也没有半点怨言。” 一旁的善无畏和凌霄听完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洪瑞堂深知要是吴不知在自己的地界上出了什么岔子,其后果是自己万万承担不起的,从崔星媱口中得知事情原委,整个人顿时轻松不少,便频频起身敬酒,善无畏和凌霄在千佛山时便会陪凌士良小酢几杯,故而还是来者不拒,吴不知就更不用说了,多少年的老江湖了,反倒是崔星媱,在山中爹爹管得紧,从来就没喝过酒,如今学那江湖侠客把酒言欢,却不曾想不知不觉中,已然是醉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已然是深夜了,四人脸上都有些醉意疲态,便起身各自回房休息。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一声轻微的脚步声,让熟睡中的善无畏突然耳根一动,猛地睁开了眼睛,与生俱来的警觉性加上一身精纯的内功,让善无畏可以轻易感知到此时房顶之上,必定有人。 善无畏单手一挥,木窗便被劲气震开,接着单脚一点地,整个人如流星般向窗外飞射而去。 正文 第十三章 采花大盗 善无畏在空中一个腾挪,便已悄无声息地落在房顶之上。 只见一黑衣人正揭开楼顶的瓦片,往其中一间房内窥探,按照距离推算,这黑衣人此时之所在,应是崔星媱的房间之上。 善无畏不动声色地紧紧贴住房檐,却要看这黑衣人欲意何为。 这黑衣人趴在房顶之上近半个时辰,竟是一动不动,没有移动分毫,直至听到房内有轻微的呼吸声响起,这黑衣人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捻子,一吹便着,紧接着点燃了一根迷香,朝房内扔去。 善无畏看得真切,冷哼一声,“好个大胆淫贼”,随手抓起一片瓦,便向黑衣人砸去。 夜幕之下,耳边恶风袭来,黑衣人惊觉抬头,却见一不明物体直奔自己面门而来,其速度之快,想要再躲,已然是来不及了,于是本能地抬起胳膊一挡。 轰的一声,那瓦片犹如浇铸了铅块一般,将黑衣人砸飞四五米之远,倒在房顶之上动弹不得,俨然是昏死过去了。 善无畏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黑衣人身前,刚要伸手去揭开这黑衣人的脸巾,却见这黑衣人猛地双眼一睁,一掌打向善无畏的心口。 这黑衣人本以为自己突然偷袭,必能将这眼前的年轻人毙于掌下,却不想这年轻人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慌张意外,也只是悠悠地递出一掌。 两掌相碰,劲气横飞,善无畏巍然不动,那黑衣人却是又被震退数米,稳住身形之后心中一阵翻腾,却是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将一口鲜血咽了回去。 黑衣人此时已默默打定主意,眼前这人年纪轻轻,内力却如此深厚,自己绝非此人对手,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却鲜有失手之时,今日算是栽了,待问明了来历,他日再报此仇亦是不迟。 “小子,老子记住你了,有本事报上名来,他日必定双倍奉还。”黑衣人恶狠狠地说道。 善无畏却是嗤之以鼻,冷笑一声道:“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况且,你以为今日你还能走的了吗?” 那黑衣人却是大笑一声,道:“走不走的了,又岂是你说了算的,告辞。”说完,便是单脚一扫,脚下的瓦片便被纷纷扫飞了起来,向善无畏倾泻而去,紧接着那黑衣人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掠空而走。 善无畏哪里会被这雕虫小技所挡,挥手拨开瓦片,一跃而起,直追黑衣人而去。 二人施展轻功,如蝙蝠掠夜般在这临安城中你追我赶,二人互拼脚力近十里,却见那黑衣人骤然放缓身形,双手向后连弹数指,数颗飞蝗石便直奔善无畏而来,善无畏却也是不惧,凌空击出一掌,欲将那飞蝗石震碎,却不想那飞蝗石中竟掺有硫磺,一击之下,便瞬间炸开,顿时火光冲天。 善无畏大惊,立马倒转经脉,气沉丹田,一记千斤坠,身形急急下坠,飘然落地。那黑衣人却是已然消失在这茫茫夜色之中。 望着这漫天的火光如烟花般绽放,善无畏却是眼神冰冷,适才在楼外楼顶之时,善无畏见那黑衣人能潜伏于楼顶之上半个时辰却纹丝不动,像极了自己在千佛山狩猎时静待猎物入套之态,便可断定此人定是个江湖老手,故而纵然那黑衣人装晕倒地,善无畏也没有放松丝毫的警惕,却不曾想这黑衣人不但轻功了得,还使得一手的邪门暗器,若不是自己及时倒转经脉,现在恐怕已是粉身碎骨了,难怪这黑衣人能如此自信自己留不下他。 善无畏暗叹一声江湖险恶,便纵身返回楼外楼。 推开房门,却见吴不知、凌霄和洪瑞堂都已聚于房中。 适才善无畏与那黑衣人在楼外楼之上的打斗声,便已惊动了三人,众人起身查看却唯独不见善无畏,这让吴不知等人一直坐立不安,如今见到善无畏平安归来,吴不知总算松了口气,便连忙上前询问所出何事,善无畏便将事情原委细细地说了一遍,惹得吴不知频频皱眉。 思虑良久,吴不知才开口说道:“如老夫所料不错,这黑衣人十有八九便是那采花大盗桑冲。此人本姓李,在年幼的时候就被卖给河东道榆次县桑茂为义子,遂改姓桑氏。长大之后却是懒散至极,混迹无赖行列,整天无所事事,亦是常常出入妓院,是个名副其实的浪荡儿。一次无意间从自己的狐朋狗友那得知在山阴县有个奇人叫谷才,此人非常善于男扮女装,常常借着教授女子针线活,在暗地里做着一些奸宿之事,而且一做就是十八年,从未失手,桑冲便千辛万苦找到此人拜师学艺,谷才见桑冲和自己臭味相投,便将自己的手艺传给了桑冲,不仅教授男扮女装,针线活,还传授其一身不俗的轻功。也因为桑冲的好学,没几年,桑冲的技术就已然是超过了谷才,便在江湖上四处作案,时常先男扮女装取得一些耐不住独守春闺寂寞的离人之妇的信任,再行那苟且之事,遇上那些不易受哄,辞色刚正的女子,则候至夜深时,用迷香将其迷倒,再强行奸污,后来不知是从哪里学得一手‘飞蝗硫石’的暗器功夫,那飞蝗石一碰即着,威力惊人,许多江湖中的高手都着过桑冲的道,从此以后便更加有恃无恐,肆无忌惮,据老夫所知,桑冲十多年来作案数百起,官府曾悬重赏捉拿此人,也都未能如愿。无畏,今夜幸亏你有所警觉,否则如若星媱丫头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夫真不知该如何向邢和璞和崔曙交代” 凌霄和洪瑞堂听完吴不知所言,皆是暗道这桑冲果真是个十恶不赦之徒,真该千刀万剐。善无畏便更是后悔不已。 适才与桑冲交手,自己只要祭出那伏魔金刚杵,纵然桑冲轻功再好,飞蝗硫石再威力惊人,想要留下桑冲,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如此一来,自己的身份便会暴露,况且那时自己并不清楚桑冲的身份,也没有想过要痛下杀手,没想到一念之差,竟然放走了一个大**。 善无畏攥紧双拳,暗暗发誓,桑冲,如若有下次,必让你死于伏魔金刚杵之下。 正文 第十四章 灵隐寺 吴爷爷,您说这桑冲还会再来吗?”凌霄担心地问道。 吴不知面色凝重,道:“像桑冲这样的采花大盗,不达目的,他又岂会善罢甘休,不过今夜他已被无畏所伤,料想他短时之内,不会铤而走险,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瑞堂,你多安排些人手轮流巡视,以防不测。” 洪瑞堂点头称是,众人便各自回房,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才微微亮,吴不知便把善无畏叫了起来,套上马车,便离了楼外楼,向临安城外驶去。 善无畏此时却还是睡眼惺忪,昏昏沉沉,昨夜大闹一场,已是时至凌晨,后又担心桑冲会去而复返,故而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这才睡了一个时辰,便又被吴不知从床上拉了起来,这老头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吴爷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啊?”善无畏哈气连连,无精打采地问道 吴不知却是面无表情,道:“去飞来峰灵隐寺。” 善无畏自然是知道灵隐寺的,如果说五龙山是佛门密宗祖庭,那飞来峰便是禅宗五山之首,传说从前有一得道高僧来到此处,断言飞来峰是“仙灵所隐”之地,遂面山建寺,取名“灵隐”。 “您老人家这一大早的是要拉上我去烧香拜佛吗?不就是个采花大盗吗?看把您老给吓的”善无畏颇为无奈。 吴不知却是没好气地瞪了善无畏一眼,“区区一个桑冲,老夫还没有放在眼里,你这小子休要埋汰老夫,到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善无畏此时已无半点心情和这老小孩拌嘴了,两眼一闭靠在车门之上,暗叹能多睡一刻是一刻吧!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善无畏被吴不知摇醒,马车已然到了灵隐寺山门之前。 善无畏抬头望去,只见这山门前赭红色的照壁之上,赫然写着“咫尺西天”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善无畏寻思自己莫不是再往前一步,便能入得佛国世界了?!想完却是暗暗摇头,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又见山门之上刻有一副对联,上书: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短短十四个字,便让人觉得这灵隐寺果然是不俗。 一个小和尚早早地立于山门之前,见到善无畏和吴不知前来,便连忙跑上前来,双手合十施礼道:“阿弥陀佛,两位可是吴檀越和善檀越?” 善无畏见到这小和尚,便不由地想起了当年自己和师父在佛国寺的日子,算起来,自己已有十年没有回过佛国寺了,不知如今的佛国寺,是怎样一副光景了,当初许下每年都会去佛祖真身舍利塔前祭拜师父的诺言,也从未兑现过,师父,你不会怪我吧?! “澄观这个秃驴此时身在何处?”吴不知的话音响起,便将善无畏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小和尚见眼前这老者开口便是如此无礼,本要发作,却想起师父早就交代无论今日之来客说了些什么,都要以礼相待,便隐忍着说道:“师父此时正在三生石旁恭候,二位请随小僧来。”说完,便自顾走在前面引路。 吴不知此时却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三生石?哼,澄观,你这是要做戏给谁看?! 善无畏见吴不知如此,心中纳闷今日这吴爷爷是怎么了,一路行来便不苟言笑,对这小和尚更是声色俱厉,人家也没招惹他不是,莫不是这老爷子和自己一样,都有起床气?!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从山门到灵隐寺三生石,要走一小段路。沿途经过合涧桥、春淙亭、壑雷亭和冷泉亭,经“三竺灵濛”牌坊入小道,道旁有清可见底的小溪。走完石板路面的小道,左边便有一座小桥,过桥,再由小路上山,只约半刻钟功夫,三生石便到了。 只见一中年和尚此时正坐于一块巨石旁,巨石上则是用红底雕刻“三生石”三字,见吴不知前来,便念了一声法号,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澄观拜见吴老前辈。” 吴不知却是冷哼一声,双手负背全然不予理会。 中年和尚也不在意,转而仔细端详着一旁的善无畏,眼中充满了欣赏和慈爱,良久,没由来地问了一句:“是他?” 吴不知却是没好气地说道:“如若不是他,你以为老夫此生还会愿意踏进这灵隐寺半步?如若不是他,你以为老夫此生还会愿意见到你这张虚伪的嘴脸?” 中年和尚听完全然没有半点怒意,只是苦笑道:“好,好,好,前辈教训的是” “好个屁,无畏,老夫已然不愿意在此多呆,在山门之前等你便是”吴不知悻悻地说完,便转身下山而去。 善无畏却是被这二人之间的言语搞得一脸疑惑,怎么着?把我骗上山来,然后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了? 正要发问,却见那自称“澄观”的中年和尚幽幽地看了自己一眼,只这一眼,却让善无畏顿时汗毛竖立,五脏六腑就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压迫着,整个人瞬间坠入冰窖之中。 正文 第十五章 形与意 这感觉太熟悉了,当年马元贽在五龙瀑下,便是以这真气外泄之法来试探自己的内功修为。如今这澄观和尚又来这一套。 善无畏暗骂一声该死,便立马运气收敛心神,亦是将丹田气海中的真气源源不断地倾泻而出,二人面前便瞬间出现两道光弧,光弧隔空碰撞,发出滋滋声,只见劲气横飞,狂风四作,四周树木疯狂摇曳,立于一旁的小和尚此时已然是站立不住,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突然澄观单手一挥,一道光弧便消失不见,紧接着单脚点地,向后凌空一跃,再落地时,人已在五丈开外。 善无畏见澄观已退,便也收敛了气息,却见澄观此时负手而立,点头称赞道:“不错不错,实属难得,实属难得啊。” 善无畏却是脸色阴沉,道:“大师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趁人不备突然出手,在下侥幸没有死于大师之手,确实是实属难得。” 澄观见善无畏恐怕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笑道:“适才贫僧出手试探,只想印证心中所想,多有得罪,还请檀越恕罪,善檀越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如贫僧所料不错,想必惠恭大师已将他毕生的功力,都传授于檀越你了吧?!” 善无畏闻言大惊,道:“大师与在下师父相识?” 澄观点头称是,双手合十道:“贫僧与惠恭大师相识于吐蕃,一晃三十年,却不曾想早已是天人两隔了,阿弥陀佛,所幸佛祖保佑,如今你已长大成人,贫僧此次让吴前辈带檀越前来灵隐寺,是有一事向檀越交代。” 善无畏见澄观是师父的故人,便一拱手道:“大师既是师父故人,从今而后叫在下无畏便是,大师有何吩咐,尽管直言。” 澄观笑着点头,却也不明言,只是带着善无畏来到一棵古树之前。 只见这古树少说也有八丈之高,枝干虬曲苍劲,树枝葱茏繁茂,犹如一把巨伞,撑朵绿云。 澄观指着那棵百年古树,对善无畏说道:“无畏,你用全力打出一掌试试。” 善无畏不知澄观欲意何为,便也不去想那许多,当即运气于掌中,对着那古树便是一掌,一股劲气便如长虹贯日般直奔那古树而去。 砰的一声,古树剧烈摇晃,掌劲直接将古树洞穿,树身之上留下一个掌印,震下无数落叶。 澄观暗暗点头,却是伸出右手,手掌在空中画出一个半圆,而后由左至右一挥,同样也是推出一掌,只见一股掌劲打在古树之上,那古树却是毫无异样,巍然不动。 正当善无畏迟疑之时,突闻咔的一声,那古树底部突然出现一条裂缝,裂缝像爬墙虎的藤蔓一样,迅速由下而上攀爬而去,猛地一声巨响,整棵古树犹如烟花般炸开,瞬间分崩离析,木屑横飞,激起无数尘埃。 善无畏被眼前这一幕惊地目瞪口呆,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善无畏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世间竟会有如此恐怖的武学,一棵百年古树,只一掌,便瞬间灰飞烟灭了?! 澄观此时看着呆如木鸡的善无畏,正色道:“无畏,惠恭大师灌入你体内的,是他毕生的内功修为,这修为便犹如汪洋大海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亦足以使你御动伏魔金刚杵,取敌首级于千里之外,然而这只是形,而非意,所谓无风不起浪,如无风,汪洋大海便只是一潭死水,永远不会有惊涛骇浪,而这风,便是意。” 正文 第十六章 伏魔金刚掌 善无畏闻言沉思良久,心中似有所悟,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凭借一身内功御敌,便是那简简单单的一掌对一掌,纯粹的内力相拼,师父在世之时,也只是传授了自己一套如何御动伏魔金刚杵的内功心法,并未传授过自己一招半式,适才自己打出一掌,只能将古树洞穿,而澄观大师的那一掌,却是使那古树由内而外炸开,这便是无“意”与有“意”的之间的天差地别吧,可自己如何才能做到有形亦有意呢?! 澄观此时似乎看出了善无畏的心思,便笑道:“想学?” 善无畏也是丝毫不加掩饰,点头道:“自然是想的。” “好,好,无畏,你随贫僧来。”澄观闻言甚是欣慰,将善无畏领至三生石旁,二人相对而坐,澄观便从怀中取出一本用黄稠包裹的泛黄旧书,道:“贫僧适才所使的,便是‘伏魔金刚掌’,此‘伏魔金刚掌’一共十式,虽然招式有限,但每一式,都是威力惊人,适才打在那古树上的一掌,便是‘伏魔金刚掌’中第一式:寂灭凡尘。‘伏魔金刚掌’所有的掌意及招式,都记录在此书之中,说来惭愧,贫僧穷极半生,也才练成了其中四式,望你今后勤加练习,至于能领悟多少,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善无畏接过那本泛黄旧书,暗暗惊叹这“伏魔金刚掌”竟和自己的那把伏魔金刚杵有异曲同工之处,这世上的因缘际会,真是妙不可言,便对澄观拱手道:“大师将如此绝学传于在下,如此大恩,无畏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澄观却是摆摆手,道:“惠恭大师当年为保佛指舍利,金刚一怒,斩杀昏君,后又为重启我佛门自焚证道,功德无量,你是惠恭大师的唯一弟子,一本《伏魔金刚掌》,又何足挂齿,况且,你与贫僧有缘,日后若是有闲暇,不妨来灵隐寺中小住几日,贫僧这里有上好的龙井,一同饮茶论道岂不美哉。” 善无畏只觉得澄观大师举手投足之间,总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便也欣然应允道:“无畏日后定会重返灵隐,向大师讨教佛法。” 澄观此时眼中似有点点泪光,双手合十道:“无畏,下山去吧,如若晚了,只怕吴前辈又要口吐莲花了。” 拜别了澄观,善无畏便离了灵隐寺,与吴不知启程返回楼外楼,路上,吴不知轻驾马车,幽幽地对善无畏说道:“他把东西给你了?” 善无畏被这没由来的一句话问得一愣,便立刻明白了吴不知之所指,点头道:“给了。” 吴不知却是冷哼一声,道:“算他还有些良知。” 善无畏从吴不知对澄观的态度上便隐隐觉得二人之间似乎发生过些什么,以至于一提到澄观,吴不知便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便试探着问道:“吴爷爷,您对澄观大师为何总是嗤之以鼻?难不成是有些陈年旧怨吗?” 吴不知闻言便是一脸怒色,思虑良久却又是哀叹一声,道:“无畏,你师父曾向你提过密宗的两派之争吗?” 善无畏闻言却是摇头道:“无畏只知道密宗分为两派,一为胎藏界,一为金刚界,师父就是胎藏界的,至于两派之争,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吴不知捋了捋银须,道:“两派之争,其实由来已久,起因便是由密宗三大圣物而起。一为‘伏魔金刚杵’,是那胎藏界世代相传之法器,二为‘伏魔金刚掌法’,是那金刚界的传世武学,这三嘛,便是密宗无上内功心法:《大日经》。相传如能习得《大日经》中所传之心法,便能以意念之力御动‘伏魔金刚杵’,更是能将那‘伏魔金刚掌法’练至第十式:大日如来。故而《大日经》也就成了胎藏界和金刚界两派必争之物。” 正文 第十七章 往事 吴不知的话让善无畏感到无比震惊,对于伏魔金刚掌,自己尚且知之甚少,但对于伏魔金刚杵,那可是自己的贴身之物,却是再熟悉不过了,自己一直都是以双指牵引御动伏魔金刚杵,也从未听说师父提起过还能用意念御动,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莫非这《大日经》果真如此神奇? 善无畏眉头紧锁,问道:“吴爷爷,那如今这《大日经》所在何处?” 吴不知却是笑道:“当年密宗开山祖师一行大师将这‘伏魔金刚杵’和‘伏魔金刚掌’分别传于了他的两个弟子:不空和尚和金刚智,不空和尚后来创立了胎藏界,金刚智则创立了金刚界,而这《大日经》,据老夫所知,就从未传于后世,当年老夫也只是听你师父提过一嘴,说一行大师当年在吐蕃梅里雪山之中证道成佛,这《大日经》或许就藏于梅里雪山之中吧。” 善无畏好奇道:“既然《大日经》藏于梅里雪山,那为何不派人前往寻找?” 吴不知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善无畏,道:“傻小子,你以为梅里雪山是什么地方,那梅里雪山是一个雪山群,绵延几百里,大大小小的山峰有十余座,犹如大海捞针,更何况,胎藏界和金刚界也曾派弟子前往梅里雪山寻找过《大日经》,但一无所获,有的弟子更是一去不复返,故而胎藏和金刚两派都以为是对方在从中作梗,便有了后来的两派之争。” 善无畏闻言暗暗吃惊,道:“吴爷爷,您今日所说,为何无畏从未曾听师父提起过?” 吴不知却是知道其中的道理,“那是你师父用心良苦,不想你卷入这两派的纷争之中。” “吴爷爷,如您所说不错,那这‘伏魔金刚掌法’应是我密宗金刚界之物啊,为何会在澄观大师的手中?这灵隐寺不是禅宗圣地吗?莫不是澄观大师从前是我密宗之人?”善无畏疑惑道。 吴不知闻言却是冷哼一声,道:“你小子总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不过此事你最好还是去问他,老夫难以启齿,总之澄观这个秃驴不是什么好鸟,他既然把‘伏魔金刚掌法’传给了你,你就好好收着,这是你应得的。” 善无畏哪里受得了吴不知这般故弄玄虚,心想今日无论如何定要刨根问底弄个明白,却见吴不知将手中的缰绳往自己怀里一扔,便两眼一闭靠在车门之上,装作沉沉地睡去。 善无畏对这吴不知装死的功夫早就有所领教,老爷子不愿意说,总不能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严刑逼供吧,便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古道西风瘦马,“驾”善无畏一声长啸,马车便缓缓向临安城中驶去。 “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三生石旁,一中年和尚默然而立,一袭凉风吹过,却似带起了飞沙,顷刻间便是泪眼朦胧。 今日见到了你的孩子,我仔细端详过,长得像你,根骨悟性都极高,也是像你,当年你头梳乌蛮髻,一身紫绣短袍,青丝轻履,十八岁便手持一把龙文剑,杀进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府邸,一剑便取了那狗官的性命,是何等的风姿卓绝,你我定情于这三生石下,却终究是为了那“伏魔金刚掌”,辜负了你。你走之后,师兄也走了,当年在日月山上,若不是你舍命相救,最先走的那个,本应是我,如今在这世上,却独独留我一人,我要这天下第三的虚名又有何用,鸿现,你可知今日我已将“伏魔金刚掌”传于了无畏,你可愿意原谅我? 正文 第十八章 启程 崔星媱睁开慵懒的双眼,只觉头昏脑涨,却发现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自己竟睡了这么久,便暗暗感叹定是昨日举杯畅饮惹的祸,看来这酒今后还是少喝为妙。 梳洗打扮了一番,崔星媱便推开了房门,却见楼外楼掌柜洪瑞堂早已等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见崔星媱出来,洪瑞堂便立马迎上前来,道:“小姐,属下见小姐昨日似有醉意,便早早地备下了醒酒汤,只待小姐起身便可服用。” “洪叔有心了,我这确是头疼的紧。”说着,崔星媱便接过汤药,一饮而尽,顿时觉得精神了许多。却不想此时自己这不争气的肚子咕咕直叫,便顿时觉得饥肠辘辘,洪瑞堂会心一笑,说是早在楼下雅间置办好了吃食,老爷子和两位公子都在,便领着崔星媱下了楼。 善无畏、凌霄和吴不知三人在雅间之中已是等候多时,对于昨晚桑冲夜闯楼外楼采花之事,吴不知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原本打算在这临安城中多留几日,城中景色众多,三个年轻人毕竟都是第一次行走江湖,稍作游玩也倒是无妨,只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出了这档子事,还是早早启程赶往云梦山为妙,免得夜长梦多,只要上得云梦山,就是借那桑冲十个胆子,谅他也不敢踏进云梦山半步。 见崔星媱和洪瑞堂进来,三人便互对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对昨晚之事绝口不提,崔星媱却也没有觉察出三人的异样,只是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垂涎欲滴。 洪瑞堂在这楼外楼中主事多年,能将这楼外楼经营地有声有色,享誉临安,察言观色的功夫自然已是登峰造极,见崔星媱素爱美食,洪瑞堂便命人早早的去钱塘江边采办来了最新鲜的食材,准备了一桌河鲜宴,黄金煎鳝皇、锦绣鱼环、脆酥鱼排、龙井虾仁、宋嫂鱼羹、秧草烧河豚,道道都是楼外楼厨子拿出看家的本事烹调而成,色香味俱全。 然而,洪瑞堂深知为人属下者,会察言观色,是远远不够的,最重要的,便是要心领神会,讳莫如深。该让自己知道的,老爷子必会主动相告,不该让自己知道的,自己也绝不会多问一句,故而对于老爷子身边的这三个年轻人,不论其是什么来路,洪瑞堂只当是自己的半个主子一般,伺候着就是了,老爷子满意,才是最重要的。也正因洪瑞堂的这个习惯,才让他能活到现在。 崔星媱自然是喜不胜收,见到这道道美食犹如画一般,赞叹着都舍不得下筷子去吃,吴不知见崔星媱如此欢喜,心情也是舒畅了不少,对洪瑞堂的安排甚是满意。 趁着崔星媱高兴,吴不知便把准备即刻启程的想法说与崔星媱知道,一开始这丫头是百般地不愿意,好不容易下得山来,这临安城风景如画,自己都还未曾好好游览一番,这楼外楼中的美食也还未尝尽,怎的就住了一晚便要离开,却是怎么都不肯,吴不知无奈,只得说是自己的腰伤已是伤及筋骨,要速速上云梦山找邢和璞医治,否则怕是会落下病根,洪瑞堂也是保证了会将楼外楼一应糕点美食打包让崔星媱带上,保管能让其尽兴,这丫头才悻悻的答应下来,果真还是孩子心性。 一切收拾妥当,四人便驾车离了楼外楼,赶往云梦山。 正文 第十九章 寂灭凡尘 出了临安城,马车便驶上了官道,和来时不同的是,这次是由凌霄和吴不知在前驾车,善无畏则是坐进了车厢之中,吴不知的本意是让善无畏在车厢之中能静下心来细细研读那《伏魔金刚掌》,以便能早日融会贯通,却不想无意之中给了善无畏和崔星媱二人独处的机会。 自二人相识以来,便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相处过,善无畏和崔星媱四目相对,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便都是没由来的脸颊绯红,崔星媱不由地低头,娇羞欲滴的样子简直不可方物,善无畏一时间竟看呆了,气氛一时竟尴尬到了极点,为免失态,善无畏便也只好拿出那本《伏魔金刚掌》,心不在焉地翻看,却只看了一眼,便大为震惊。 这《伏魔金刚掌》的开篇,并非任何招式心法,而是一段箴言:横掌智杵,摧坏四魔,故名“伏魔“;最胜无上,恒常不坏,故名“金刚“;所谓伏魔金刚界,以五相现成等正觉,五相者,通达本心,修菩提心,成金刚心,证金刚身,佛身圆满,此则五智通达。 这段箴言,与当年师父传于自己“伏魔金刚杵”的御动心法之开篇竟是如出一辙。当年自己曾经问过师父,所谓“智杵”,自然指的便是金刚杵,后几句便是“伏魔金刚杵”名字的由来,可这“横掌”指的又是什么? 自己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师父却也是闭口不谈,如今看来,这“横掌”,指的便是“伏魔金刚掌”了,吴爷爷说的没错,这《伏魔金刚掌》果真是密宗的武学。 善无畏此时已是来了兴致,便继续翻看,只见书中写道:横掌十式,录于此书,是为弟子受速证菩萨佛法,行伏魔金刚之本。第一式,寂灭凡尘…… 善无畏按照书中所录的运气法门,将丹田气海中的真气引至天泉穴,再由天泉穴直捣阳溪、合谷二穴,最后汇集于商阳穴,再看书中的招式图解,举掌于胸前,掌心翻转,由左至右将天池穴中的真气与商阳穴中的真气一齐汇于掌中,一股澎湃的内力便生于掌中,挥之欲出。 这便是让那古树瞬间灰飞烟灭的“寂灭凡尘”吗?!善无畏心中暗暗惊叹,这“伏魔金刚掌”果然神奇,不知今后用来御敌,效果如何?! 崔星媱见善无畏正聚精会神地边看书边随手比划招式,便是十分新奇,率先开口问道:“无畏哥哥,你是在练功吗?” 善无畏见崔星媱一双眸子如星辰般闪闪地望着自己,便傻傻地一笑,将掌中之力导气归元,道:“是啊,昨日灵隐寺澄观大师传了一本《伏魔金刚掌》于我,适才翻阅,便不由自主地练了起来,星媱,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傻?” 崔星媱闻言笑着摇头道:“无畏哥哥认真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傻,星媱虽不会武功,但自小爹爹便给我讲过江湖中的一些绝学,如老剑神的‘剑画合一’,据说其剑气入云,气势磅礴,《伏魔金刚掌》我也是知晓的,这掌法至纯至阳,刚猛无比,听爹爹说,此掌法可谓天下掌法第一,只可惜好似至今亦无人能练至最高境界,无畏哥哥你能得此掌法,真当是好福缘,不可轻易辜负了。” 善无畏闻言却是暗暗叹了口气,澄观大师穷极半生才练成四式,自己资质如何尚未可知,恐怕是真的要辜负了。 正文 第二十章 都给老子滚 ,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话匣子一旦打开,善无畏和崔星媱二人便放下各自的矜持,侃侃而谈。 从彼此的交谈中,善无畏得知,崔曙并非是崔星媱的亲生父亲。自崔星媱记事起,崔曙便没有任何隐瞒,将崔星媱的身世如实相告,当年崔星媱还是襁褓中的婴孩时,便被遗弃在福州黄檗山万福禅寺之中,由于万福寺乃佛门重地,崔曙便遵照邢和璞之命,将崔星媱从万福寺中接回云梦山中抚养,十多年来,崔曙一直将崔星媱视如己出,无论崔星媱如何调皮任性,崔曙都未曾打骂过崔星媱一次,云梦山中所藏武学兵法奇书无数,崔曙便是将其一一说于崔星媱知,无奈崔星媱对这行军打仗舞刀弄枪之法毫无兴趣,却偏偏对五行八卦占卜之玄学兴致盎然,崔曙便也是倾囊相授。多年来崔曙一直将崔星媱保护得极好,从不允许崔星媱下山,若不是此次事出有因,又有了邢和璞的卦象打包票,按照崔星媱自己的说法,怕是一辈子也吃不到这楼外楼的美食了。 崔星媱此时也从善无畏口中得知其竟和自己一样,从小便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而且从小便历尽磨难,差点死于非命,不曾想像无畏哥哥这般眼神坚毅的男儿,身世却也是如此可怜,一时间感同身受,不由红了眼眶。 二人一路互吐心事,竟有相见恨晚之感,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一丝情愫,便是油然而生。 夕阳西下,马车已行至临安与苏州交界处的乌墩镇,进得镇来,行人熙来攘往,还算繁华,吴不知便找了一间还算入眼的客栈歇脚。 只见这客栈的金字招牌上写着“西栏客栈”四个大字,进得客栈,一切安顿妥当,吴不知本想要一雅间,谁知这客栈中所设雅间不过一二,早已客满,无奈只得胡乱点了些酒菜,坐于大堂之中。 这西栏客栈的吃食自然是比不得临安城楼外楼中做的精致,崔星媱便拿出临行前打包的一些糕点小菜,一顿饭也算吃的尽兴。 席间,大堂中的食客们纷纷议论起了最近朝廷派兵平叛的一些轶事奇闻,只见一食客手舞足蹈地说道:“都听说了吗?郭师简郭老将军之孙郭在徽,奉皇上之命出兵征讨那徽州叛将王令寰,那郭在徽不愧是将门之后,身跨汗血宝马,手持郭家祖传的镔铁槊,威风凛凛,两军列阵于徽州城外,你们猜猜,怎么着?!那郭在徽只一槊,便将那王令寰刺死于马下,风采不输其先祖郭子仪郭老令公,有万夫不当之勇啊!” 此时另一个书生模样的食客手拿酒杯摆摆手道:“非也非也,依在下之见,工部尚书张谦逸之子张议潮,那才是有勇有谋,皇上给了他五万兵马前往池州平叛,可是这张议潮却未动一兵一卒,而是只身持剑闯入那叛将石鸿顺的府中,一剑便砍下了石鸿顺的人头,池州城不攻自破,据说这张将军才二十出头,真乃英雄出少年啊!” 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此时却是暗暗摇头,道:“尔等所言,皆非上策,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兵部侍郎崔铉只是登高一喝,便让那宣州叛将康全泰吓得弃城而逃,兵不血刃,实为当世张翼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好不热闹,善无畏听着甚是好奇,对着吴不知问道:“吴爷爷,这郭在徽、张议潮、还有那兵部侍郎崔铉果真如此厉害吗?尤其是那崔铉,高喝一声便能退敌?莫不是犹如当年张飞喝断当阳桥一般?” 吴不知却是微微一笑,道:“据老夫所知,这崔铉是个文官,根本就不会武功,哪能做这狮子吼?!其中必有蹊跷。” 话音未落,这西栏客栈为之一震,大地毫无征兆地轰鸣起来,座椅颤动,似有千军万马杀将而来,食客们惊慌失措,纷纷四处张望。 只见西栏客栈前,一群铁骑奔袭而至,马啸声四起,尘土飞扬,一个身着铠甲的骑兵翻身下马,一脚便跨进了客栈。 食客们被这来势汹汹的骑兵吓得目瞪口呆,不知其欲意何为,却见这骑兵幽幽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便拔出佩刀,指着众人说道:“这里被我们将军包下了,不想死的,都给老子滚。”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滥杀无辜 众人哪里见过如此的阵仗,吓得纷纷做鸟兽散,这可把西栏客栈的掌柜急得跳了脚,这都还没结账呢,怎的都跑了?!眼看客人们四散逃离,拦是拦不住了,于是匆匆来到那骑兵面前,拱手哀求道:“这位官爷,本店是小本买卖,官爷切不可动刀啊,还请官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那骑兵哪有功夫和那掌柜的废话,抬起一脚便将那掌柜的踹翻在地,冷哼一声,道:“哪里来的碍眼玩意儿,速速去准备酒菜,我军还要连夜赶路。” 掌柜的此时倒在地上疼得冷汗直流,心中哀叹今日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也只好踉跄地爬起来,对着那骑兵连连点头称是,转头吩咐店小二速去准备,只盼这帮杀千刀的吃饱喝足之后早早离开,别砸了我这小店便也是万幸了。 见这掌柜的还算听话,这骑兵便转身而出,对着店外一骑拱手道:“启禀将军,店内已打点妥当,请将军入内。” 只见这一骑身着绢布甲,三十四五岁年纪,国字脸、八字须,手拿一把关刀,听得回禀之后,便翻身下马,领着百余众骑兵随从,踏入了西栏客栈。 一入大堂,却见大堂的角落旁,竟还有一桌四人未曾离开,这将军便顿时满脸怒色,对着那骑兵喝到:“怎么回事?” 那骑兵吓得一哆嗦,此时他亦是看到了那角落旁的四人,暗道一声该死,便急忙拱手道:“小的适才稍有疏忽,将军稍坐,小的立马去打发了他们。”说完,便提刀来到了那四人面前。 适才那骑兵提刀进门之时,善无畏、凌霄和崔星媱三人便是要与那众人一般,亦欲起身离开,却是那吴不知偏偏巍然不动,只是悠悠地说了一句,你们怕了? 善无畏听闻吴不知这句话,便立马明白了老爷子这是倔强脾气又上来了,只得劝解说是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另寻一间客栈便是了,却不想吴不知闻言大怒,堂堂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岂能被刀枪所指而无动于衷?!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老夫几十年的威名,丢不起这个人。 善无畏无奈,这骑兵当众拔刀威胁,确实可恶,无非便是厮杀一场,又有何惧?!然而星媱一个女儿家,又不会武功,一旦闹僵起来,若有闪失,那可如何是好,只是这话说出来难免过于矫情,便也只好依了吴不知。 那骑兵提刀前来,对着四人便是破口大骂:“尔等四个刁民,适才老子说的话没听见吗?还不快滚?” 吴不知此时却是毫不在意,拿起酒杯,轻啄一口酒,笑道:“这位官爷,我等是犯了哪一条王法?需官爷你拔刀相向,王朝煌煌法典具在,莫不是官爷要滥杀无辜百姓?” 那骑兵闻言却是冷冷一笑,道:“今日老子还真遇到个不怕死的,老东西,实话告诉你,老子这把刀,便是王法,如若再不走,哼哼,你这条贱命,便犹如此桌。” 说完,那骑兵便猛地一刀劈下,将四人身前的酒桌劈成了两半。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孟浪将军 酒桌崩毁,残羹剩菜溅了一地,吴不知此生哪里受过如此侮辱,大喝一声“放肆”,作势便要动手,善无畏和凌霄此时亦是气愤至极,皆暗暗运气于掌中,准备搏杀。 千钧一发之际,崔星媱一把便挽住了吴不知的胳膊,娇声说道:“吴爷爷,如今饭菜尽毁,星媱却是还未吃饱哩,不如另寻他处,走吧!” “丫头,休要拦着老夫。”吴不知哪里肯罢休,欲要挣脱,不想崔星媱却是死死挽住吴不知的胳膊不放,随后便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善无畏。 佳人秋波暗投,善无畏此时的怒气便已然消减了一半,崔星媱的心思,善无畏亦是心领神会,便急忙上前挽住吴不知的另一只胳膊,笑道:“星媱言之有理,走走走。” 二人一左一右架着吴不知,便往店外走去,凌霄无奈苦笑,便也只好紧随其后。 那骑兵见四人起身离开,便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呸,你个老不死的,今日算你命大。 吴不知此时口中却是骂骂咧咧:“善无畏你个臭小子重色轻友,为了讨好媳妇儿你连男儿气节都不要了,速速放开老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善无畏和崔星媱闻言却都是小脸一红。 四人刚要跨出西栏客栈,却见那手持关刀的将军猛地将刀一横,挡住了四人的去路,随后坏笑着指了指崔星媱,道:“你们可以走,但她得留下。” 早在崔星媱起身之时,这将军便已然看清楚了崔星媱的脸,自己行军多日,已然是许久不见荤腥了,没曾想这小小的乌墩镇,竟还有如此绝色,这身段也是极好,前凸后翘,正合胃口,若不将这美人留下伺候自己,又怎对得起这天赐良机呢,心中想着美事,这手,便向崔星媱的胸前摸去。 崔星媱被这突如其来的孟浪之徒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向后退去,善无畏见状怒从心起,一个闪身便挡在了崔星媱身前,伸手往前一抓,便将那孟浪将军的手腕死死扣住。 “我劝你最好把你的蹄子收回去,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善无畏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将军,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孟浪将军见自己手腕被扣住,先是一惊,却发现眼前是个身着布衣的年轻人,便暗笑一声不知死活,便暗暗运气于掌中,想要翻转手腕,将善无畏一掌拍死。 但令这将军意想不到的是,不论自己用尽多大气力,自己这被扣住的手腕,便犹如铁铸一般,动弹不得分毫。 “大胆”那将军见自己被制住,顿时勃然大怒,将手中关刀一提,横着就向善无畏的脑袋砍去。 善无畏哪里会给这孟浪将军丝毫的机会,运足脚力一脚便踢在了那将军的胸口,将那将军踢飞出去。 那将军被善无畏踹飞出去三丈之远,犹如狗吃屎一般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来人,给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那将军何曾如此狼狈过,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手下众亲兵随从便纷纷拔出佩刀,向善无畏四人砍去。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一剑杀三人 吴不知此时本就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见善无畏动手,暗道总算你小子还像个堂堂男儿,便对着崔星媱说道:“丫头,借你的鸦九剑一用。” 崔星媱闻言甚是诧异,这骑马都会闪了腰的吴爷爷难道还会武功不成?迟疑之间,却见手中的鸦九剑已然出鞘。 此时三个兵丁正举刀向吴不知砍来,“来的正好”,吴不知大喝一声,手中鸦九剑翻转,甩出一朵剑花,只见剑光一闪,就将一个兵丁的咽喉洞穿,而后一跃而起,持剑横扫,剑气倾泻而出,硬生生将另两个兵丁的胸口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的口子,一刺一扫,一气呵成,只一个照面,便将三个兵丁毙于剑下。 一下便折损了三个弟兄,众人心头俱是一惊,这老不死的是什么来头,起手便是杀招,定然是个厉害角色,一时间竟都是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吴不知持剑而立,原本以为这伙骑兵如此嚣张跋扈,总该有点本事,却不想自己一剑之下,竟就将对方震慑住,这就是所谓的不堪一击吧,这样的军队,哪能上阵杀敌,也就是仗着手中有刀枪,任意欺凌些无辜百姓罢了。 那将军见自己的一众手下如此贪生怕死,顿时大喝道:“咱们人多势众,怕这老不死的作甚,都给老子上,速速了结了他们,本将军自有重赏。” 听得有赏,一众兵丁便都不再犹豫,再次举刀向四人杀去。他们原本就不是为了所谓的保家卫国而入得军武,否则亦不会冒这天下之大不韪,跟着将军起兵谋反,无非就是为了事成之后能够加官进爵,金银在手,美人在怀,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眼见这百余兵丁又要杀将过来,善无畏深知如此纠缠下去,没完没了,闹不好今日真要血洗这西栏客栈,如若真将这百余兵丁全部屠戮殆尽,那可真是造了大罪孽了,于是纵身跃至人前,双掌齐出,将一名举刀杀到的兵丁震飞,那兵丁倒飞撞入人群之中,瞬间便压倒一片,隐隐撕出了一道出路。 见时机已到,善无畏大喝一声“走”,便回手揽过崔星媱,一个纵身跳出了战圈,而后单脚点地一招“蜻蜓点水”,便朝着镇外飞掠而去。吴不知一剑杀三人,心中的一口恶气已然出尽,也不想再做纠缠,便和凌霄二人施展轻功,紧随其后。 那将军见四人逃走,哪里肯放过,当即提刀上马,气急败坏道:“全都上马,给老子追。” 崔星媱深知男女授受不亲,自己从小到大都未曾被一男子如此搂抱过,但此时被善无畏揽于怀中,却只觉得心中如同小鹿乱撞一般,不由地脸颊绯红,想起适才那孟浪将军对自己如此无礼,无畏哥哥挺身而出相救,对善无畏的仰慕之情,便又加多了一分。 夜色已深,四个黑影在空中飞掠而过,落于一片树林之中,此地,离乌墩镇已有二十里之远。四人一路狂奔,都略显疲态,便坐于一棵大树之下,暂作休息。 才坐下不久,便见到那远处似有两条火蛇奔袭而来。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杀与不杀 , 不用说,定又是那伙骑兵追杀而来,善无畏见状,便连忙起身,对着吴不知说道:“吴爷爷,追兵将至,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却见吴不知沉思良久,摆摆手道:“无畏,你不觉得奇怪吗?如今夜色正浓,你我四人皆是以轻功奔袭,不曾留下脚印,且途中有意折返方向,这伙骑兵却还是能追杀至此,如老夫所料不错,这群吃皇粮的废物定是带有追踪恶犬,只要你我身上气味不散,便是逃至天涯海角,也是枉然。” 善无畏闻言暗暗点头,只觉吴不知言之有理,道:“那为今之计,该如何是好?” 吴不知冷哼一声,道:“既是走脱不了,那便不走了,老夫倒要看看,这群废物能受下老夫几剑。” 善无畏闻言便知老爷子这是要大开杀戒了,便劝解道:“这伙官兵虽胡作非为,但吴爷爷您已然斩杀三人,也算是给了教训,稍后你我联手将其击退即可,切勿再闹出人命。” 吴不知闻言却是无奈摇头,暗暗叹了口气,吩咐凌霄留在树下保护崔星媱,便与善无畏二人走出了树林。 只见百余骑兵个个手持火把,分列两队,那将军手持关刀,在其间直驰而前,犹如两条火蛇,转瞬之间,便到了二人身前。 那将军由恶犬引路,一路追踪至此,却隐约见到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分立于树林之前,先是一惊,待看清其脸庞轮廓之后,便拴住手中缰绳,将手中关刀向前一指,大喝道:“大胆宣州叛军,竟然流窜至此,还不速速投降?!” 善无畏被这将军一席话搞得莫名其妙,自己何时竟变成宣州叛军了?! 一旁的吴不知此时却是又气又恼,对着善无畏说道:“无畏,如你所闻,今日你我如若被他们所杀,必定会被按上叛军的罪名,你我死了,他们非但不是滥杀无辜,反而还会拿着你我的人头去请功,丫头也难逃被糟蹋之命。如若你我一走了之,有朝一日查明你我身份,也必定会编造谣言,说你我今日如丧家之犬,逃之夭夭,这一世英名,便是尽毁了。你师父教你慈悲为怀,却是不忍告知你江湖险恶,你有心饶了他们的性命,他们却是穷追不舍二十里,非置你我于死地不可,这个世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老夫且来问你,你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善无畏听完吴不知这一番慷慨陈词,心中仍是犹豫不决,自小虽承袭了师父一身的武学,然而自己却从未出手杀过一人,吴不知所谓的英名,自己倒是全然不在意,只是听老爷子言下之意,如若不分出个生死,这伙骑兵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正踟躇之时,却听那将军大笑一声,对着吴不知说道:“没想到你个老不死的倒是个明白人,明了告诉你,是不是叛军,全在本将军一念之间,如若想要活命,就乖乖交出那美人,把本将军伺候舒服了,放尔等一条生路也不是不能,如若想要反抗,哼,格杀勿论!” “楚客莫言山势险,世人心更险于山”,善无畏听闻这将军所言,心中长叹一声,自己既已还俗,便是破了这杀生戒,又如何,你这百余骑兵随从杀与不杀,另当别论,但是你,今晚却是非死不可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机关算尽 决心已定,善无畏便没有了犹豫,与吴不知互对了一个眼神,作势便要动手,却见远处夜空隐隐有红光闪烁,这红光由小及大,刹那之间便映红了半边天,只听得轰隆隆、轰隆隆闷雷般的声音远远响着,大地一震再震,显是有大队人马奔腾而来,从这声音中听来,少说有上万人马。 善无畏见状双拳紧握,对着吴不知说道:“吴爷爷,看来是对方援兵将至,待我先取了那将军的性命,再做计较。” 吴不知此时亦是大惊,万没想到对方竟能在短时间内调动上万人马前来追杀,看来对方已然是知晓了善无畏的身份,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只是,会是谁泄露的呢?!是茗香楼的老宋?万无可能,老宋原名宋球,其父宋申锡曾是文宗皇帝在位时的当朝宰相,后图谋清除权阉事败,被诬勾结漳王李凑谋反,全家满门抄斩,是自己偷梁换柱救下宋球,收为门下弟子,才保住了宋家这唯一的血脉,宋球与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是万万不会充当朝廷的鹰犬的。是楼外楼的洪瑞堂?亦是万无可能啊,一行四人从到临安直至离开,自己也从未向洪瑞堂透露过关于善无畏的身世。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吴不知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却随眼瞟见眼前的这一伙骑兵个个惊慌失措,那为首的将军亦是冷汗直流,丝毫没有援兵将至的喜色,便知此事必有蹊跷,于是摆摆手对善无畏说道:“无畏,不急,先看看再说。” 那数万兵马一字排开,犹如钱塘江波涛汹涌的头潮一般,席卷而来。奔到近前,勒缰停马,大军之中一骑兵手执一面锦绣大旗,上书一个“崔”字,前军拉马向两旁一分,从中缓缓走出一骑,只见这马上之人一身绯袍,腰佩银鱼袋,脸庞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见到那手持关刀的将军就是一声冷笑,幽幽地说道:“康全泰,康将军,你这半夜三更的带领手下一众来到此处,欲意何为?” 康全泰此时已然是被吓得魂不守舍,早在看清那面锦绣大旗上的“崔”字之时,康全泰已知晓眼前之人是何方神圣了,便也顾不得与善无畏等人纠缠,当即翻身下马,眼珠一转,拱手道:“末将康全泰,参见崔铉崔大人,末将自归降以来,便早已洗心革面,不想手下仍有数人冥顽不灵,一心想要起兵谋反,末将便带领亲兵随从前来围剿,还请大人明察。” 崔铉闻言却是一笑,道:“哦?既然如此,此时叛军身在何处?” 康全泰坏笑一声,指着善无畏和吴不知说道:“大人请看,便是那两人贼叛军,末将正要将此二人擒拿,不想大人就到了,这个功劳,自然就是大人您的了。” 崔铉拍马上前,看了一眼二人,先是一惊,而后怒喝道:“康全泰,你说此二人是你手下的叛军?!本官怎的就不知道,这江湖上人称无所不知的吴不知吴老前辈,何时变成你的手下了?你的面子可真是不小啊!” 说完,崔铉也不理会那愣在原地的康全泰,对着吴不知就是一拱手,道:“吴前辈,当年永安城一别,已是多年不见,不知前辈是否还记得下官?” 吴不知此时见到崔铉,心中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本以为这上万的人马是那康全泰的援兵,自己可不是惠恭和尚,能以一敌万,若真动起手来,八成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如今知是崔铉前来,心中一块大石,便也落了地。 “当年老夫在魏扶府中见到崔大人,崔大人还是个六品员外郎,如今崔大人身着绯袍,腰佩银鱼袋,想来已然是正四品侍郎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吴不知笑道。 崔铉却是摆摆手,道:“前辈说笑了,下官能有今日,全凭魏相提携。”说着,却见吴不知身边还站着个年轻人,便问道:“前辈,不知这位小哥是您什么人?” 吴不知看了一眼善无畏,嘴角一乐,道:“这是老夫的孙儿,吴(无)畏。吴(无)畏,还不快拜见崔大人?!” 善无畏暗叹真拿这老爷子没办法,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占我的便宜,无奈只好对着崔铉一拱手道:“吴(无)畏拜见崔大人。” 崔铉见善无畏一表人才,便连连点头道:“吴兄弟不必多礼,今日有幸与二位相遇,不如到下官军中小坐,举杯畅饮一番,岂不快哉?!” 吴不知闻言却是脸色一变,幽幽地说道:“我这个老不死的可不敢当,如今老夫是朝廷叛军,崔大人速速将老夫捉了去,好让魏扶在皇帝面前为大人请功啊。” 崔铉闻言尴尬至极,深知必定是康全泰在从中作梗,便怒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对前辈如此无礼,前辈是魏相的故交好友,下官敢拿身家性命担保,前辈绝不是叛军。” 吴不知闻言,便瞟了一眼此时脸色正一阵青一阵白的康全泰,心中一乐,道:“崔大人,老夫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既然老夫祖孙二人不是叛军,那老夫就先告辞了,回去告诉魏扶一声,如若他再纵容属下,如康将军这般欺男霸女,有朝一日,老夫还真就当个叛军也犹未可知。” 吴不知说完,对着崔铉一抱拳,便和善无畏二人转身往树林中走去。 崔铉此时眼神冰冷,拍马回到阵前,对着康全泰说道:“康将军,真是难为了你如此替魏相争脸面,既然假的叛军已然走了,你这个真叛军,就随本官回去领罪伏法吧。” 康全泰闻言如遭五雷轰顶,慌忙摆手道:“崔大人,这玩笑可开不得,当日在宣州城下,魏相可是亲口答应末将的,只要末将弃城投降,末将所犯之罪,便可一笔勾销,末将才会陪着大人您演了那一出张翼德喝断当阳桥的戏码,大人您此次兵不血刃平定宣州,回朝之后皇上必定大有封赏,这其中也有末将的功劳啊,况且魏相亦有亲笔书信交于末将,让末将前去投靠徐泗节度使温璋温大人,魏相的亲笔书信在此,还请大人过目啊。” 康全泰说完,便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以证自己所言非虚,崔铉却是不屑一顾,冷笑道:“康大人,你以为本官这大半夜的兴师动众率军前来,是和你开玩笑的吗?枉你白活了这些年,难道不知自古举兵叛乱者,岂是一句一笔勾销就能轻轻带过的,况且你是魏相门生,如若魏相放过你,你猜皇上会怎么想?故而,从皇上封了魏相兼领宣、池、徽三州观察使,总览所有军务之时起,康大人,你就注定了是要死的,你又何必抱有幻想,自欺欺人呢。” 康全泰闻言,急忙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崔大人,你我同是魏相门生,求你看在同门之情上,放末将一条生路啊,大人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末将有的,必定双手奉上啊,崔大人。”说完,便在地上不停地向崔铉磕头。 崔铉本就对这康全泰甚是厌恶,如今看他这幅贪生怕死的德行,更加嗤之以鼻,便是冷哼一声,道:“康将军,本官还真有一样东西想要,念在你我同门,只要你说出此次三州叛乱的幕后主使,本官可以让你死地痛快些,否则,你那依旧在宣州城中的一家老小,就要陪你上路了。” 听完崔铉一席话,康全泰此时已是万念俱灰,遥想当初自己举兵起义之时,魏扶亲赴宣州城中苦苦相劝,细数往日师生总总,说到情动处,竟还潸然落泪,并许诺归降之后,既往不咎,还安排自己前往徐泗任都将,如今看来,即使这崔铉没有追上自己,自己到了徐泗,也是早早晚晚要被温璋害死,魏扶啊魏扶,你果真是当朝首辅,机关算尽,当之无愧。 康全泰双眼紧闭,思虑良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只见康全泰踉跄地从地上爬起,翻身上马,将手中关刀一提,大喝道:“崔铉,你个直娘贼,竟敢阴老子,老子中了你的奸计,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纳命来。”说着,双脚一踢马腹,便直奔崔铉而来。 崔铉见状却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是幽幽地看着奔袭而来的康全泰,暗道一声乱臣贼子,不知死活。 康全泰纵马疾驰,转眼之间,便来到了崔铉身前,举起关刀,作势要一刀将崔铉劈成两半,却见此时崔铉的身侧,一道黑影猛地凌空而出,犹如鬼魅一般,一个闪身飞落在康全泰的战马之上,顺势便坐于康全泰身后,一把唐刀出鞘,只见刀光一闪,便将康全泰的人头连带着一双高高举刀的双手齐齐削落,而后没有片刻停留,又是一个闪身,便又掠回了崔铉身旁,电光火石之间,康全泰的战马之上,便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 康全泰的这百余随从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个个跪倒在地,弃马投降,崔铉此时却是眼神凌厉,口中默默道出三个字:杀无赦。 “杀”,万马奔腾而出,只一个冲锋,便将那百余众的降兵踏成了肉泥。 “大人,信件在此。”一名兵丁从康全泰的尸身上搜出了魏扶的亲笔书信,双手奉于崔铉,崔铉冷哼一声,便将那书信置于火把之上,付之一炬。 “将康全泰的人头带回去,交于魏相,传令下去,叛将康全泰,畏罪自杀,如有人将今夜之事泄露半句,诛九族。” “是,大人”。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林中惊魂夜 善无畏和吴不知并肩而行,原路返回,一路上吴不知借着适才的劲头,对着善无畏便是孙儿长孙儿短的一顿胡咧咧,惹得善无畏不胜其烦,吴不知见状,便是不乐意了,埋怨道:“小子,怎的给老夫当孙儿委屈了你不成?要知这武林之中,想当老夫孙儿的人都排成了排,老夫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哩。” 善无畏被这老爷子一说,便顿时来了兴致,:“吴爷爷,您这辈子成过亲吗?有过儿女吗?怎的从未听您提起过?” 吴不知却是白了善无畏一眼,道:“老夫的私事你小子少打听,一看你小子就没憋什么好屁,想套老夫的话,你还早着嘞。” 善无畏见吴不知不愿开口,便道你这老爷子好不地道,想要孙儿那也得告知我爹爹是谁不是?却不想一句无心之言却惹得吴不知当场翻了脸,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便也只得无奈苦笑,这人一旦上了年纪怎的就和孩童一般心性,这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二人一路无话,不多时便回到了那大树之下,竟发现只有凌霄一人斜斜的靠在树下,不知生死,崔星媱却早已不见了踪影。二人顿时大惊,吴不知慌忙上前查探凌霄的脉息,万幸其脉息还算和缓均匀,只是短暂昏迷,应无大碍。 夜色茫茫,视线模糊,善无畏拿出火捻子照亮四周,却始终不见崔星媱的身影,在这荒郊密林之中,星媱一个女儿家,又会去哪里呢? 正迟疑之际,却猛然发现脚旁竟有一根已然燃尽的短香残迹,这是? “迷香?是桑冲。”善无畏惊呼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便油然而生,顿时冷汗直流,吴不知此时亦是闻言前来查看,捡起那根迷香细细端详,而后对着善无畏说道:“无畏,这迷香尚有余温,老夫料定那桑冲必定没有走远,你我分头去追,定能追上,到时便以口哨为号,如何?” 善无畏此时已是心思急转,见凌霄尚未苏醒,便摆摆手道:“吴爷爷,凌霄此时尚且不省人事,不宜妄动,您留下照顾凌霄,我自有办法。” 说完,便运起一口真气,纵身高跃,这一跃,便是两丈,一口气尽,善无畏双脚一叠,真气再起,身形再涨,一个空翻,便已然跃上了那大树的顶端。 善无畏立于大树之上,居高临下屏气凝神,一双丹凤眼闪着精光,傲然俯视着整片树林,不放过丝毫的风吹草动,良久,便发现在树林的东北向,有一团黑影在攒动,善无畏此时心急如焚,便没有丝毫的犹豫,双脚连点树身,便将一身的内力运转到了极致,身形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向那团黑影飞掠而去。 犹如一阵疾风吹过,只一个起落,善无畏便已然离那一团黑影不足三丈,只见一黑衣劲服之人肩扛一女子,在树林之中狂奔,这女子一身黄衫,不是崔星媱是谁?! 善无畏见状怒从心起,大喝一声:“桑冲,纳命来。”紧接着双指凌空一挥,伏魔金刚杵便从衣袖中飞射而出。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放开她,否则,死 , 桑冲自前些日在临安城中听得些纨绔子弟说起那楼外楼内来了一位绝色女子,便是心痒难耐,行走江湖多年,所到之处,不论是良家少妇还是那待字闺中的小姐,但凡有些姿色的,桑冲必定要前去会上一会,一探深浅,不想那日夜探楼外楼,刚要下手之时,竟被一年轻人坏了好事,又岂能善罢甘休,便是一路男扮女装跟踪至乌墩镇,后又换上夜行衣追至这树林之中,见善无畏和吴不知离开,乘机便躲于大树之上,趁着夜色,偷偷从树上掷下一根迷香将凌霄与崔星媱迷晕。 待看清崔星媱的脸,桑冲便顿时色心大起,这小妞竟如此倾国倾城,当真是天不负我啊,当即便扛起崔星媱一路狂奔,待寻得一处荒无人烟之地,再行好事。 却不想此时身后有人大喝一声,随后便是一道金光直奔自己而来。 桑冲暗道一声该死,却未停下身形,而是暗暗运气于掌中,手中飞蝗硫石便已出手,直奔那道金光而去,砰的一声,金光与飞蝗硫石在空中相撞炸开,顿时火光冲天,将夜幕隐隐照亮,刹那之后,火光之中却是射出一道流星,划破长空,瞬间便刺入桑冲的大腿之中。 “啊”,桑冲吃痛,惊呼一声,身形急急下坠,刚一落地,便是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却见大腿之上,赫然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金刚杵,鲜血正不停地往外涌。 桑冲此时无比震惊,自己这一手成名已久的“飞蝗硫石”,在这金刚杵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这世间怎有如此神兵?!却猛然想起江湖上流传的那个“金刚一怒,弑杀武帝”的传闻,莫不是眼前的这一把,便是那伏魔金刚杵不成?! 一股恐惧之感顷刻间蔓延全身,便也顾不得那腿上的疼痛,艰难地站起,变手为爪,铁指如勾,一把便扣住了扛于肩上的女子的咽喉,将其挡于自己身前,警惕地看着四周。 只见此时一个身影追身而至,此人一身布衣,正是那日在楼外楼之上坏了自己好事的年轻人,便恶恨恨地说道:“小子,你还真是副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掉。” 善无畏见桑冲扣住了崔星媱的咽喉,心中愈发义愤难填,喝道:“桑冲,速速放开星媱,否则,死!” 桑冲闻言噗呲一乐,幽幽地说道:“小子,还挺有见识,知道你爷爷我的大名,老子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死吗?星媱?嗯,好名字,人美,名字也好,待老子好好玩弄一番,自然会把这小妞还给你,届时就算让老子去死,老子也愿意。哈哈哈。” “卑鄙”,善无畏对着桑冲恨地牙痒痒,双拳紧握走向桑冲,作势便要动手,却见桑冲单手发力,昏迷中的崔星媱便瞬间满脸涨得通红,一副欲要窒息的痛苦表情。 “小子,老子劝你最好站那别动,如若再胆敢往前一步,老子就扭断这小妞的脖子”桑冲一边说着,一边便扣着崔星媱,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眼看着就要隐没在这树林之中。 善无畏此时眼神冰冷,若如伏魔金刚杵在手,善无畏自信有十成的把握能将那桑冲一击必杀,可偏偏适才那伏魔金刚杵已然插入了桑冲的大腿之中,此刻贸然御动,桑冲必有察觉,真把这采花大盗逼得狗急跳了墙,其后果,是自己万万承受不起的。 正进退两难之际,善无畏却见远处似有一道黑影闪过。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桑冲之死 , 桑冲见善无畏不再轻举妄动,便是料定了自己已然震慑住了对方,但行走江湖多年,桑冲自知此刻还不是得意的时候,一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善无畏,只待退入树林之中,便可浅浅而行,销声匿迹。 缓缓后退之际,却只听得噗呲一声,桑冲只觉自己心口一凉,紧接着一股钻心的疼痛迅速席卷全身,而后这股痛感又迅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无穷无尽的寒意,犹如身处北国万里冰封之地一般。 桑冲目眦尽裂,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把冒着寒气的匕尖从自己的胸口处探出,似有一人在身后紧贴着自己,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随即便在自己耳旁响起:“像你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 桑冲此时脸上的肌肉一根根抽动着,充满了惊恐和不信,他不信这世上竟有人能如此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的身后,给自己这致命的一击,他想回头,回头看看这人到底是谁,亦想还击,他还没有将这美人享用,又怎甘心就此死去。可此时全身的穴道就似被冰封住一般,使桑冲的身体全然动弹不得,丹田气海亦犹如那厚达千尺的冰面,掀不起丝毫波澜。 铿锵一声,匕首入鞘,桑冲的身体似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借着月光,他终于隐约看到了那张脸,那是一张陌生而又病态的脸,脸颊凹陷,高挺的鼻梁使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消瘦,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却又异常冰冷。 善无畏将适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惊叹这神秘人的轻功竟如此卓绝,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桑冲的背后,将其结果,杀伐决断之狠辣,让这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采花大盗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惊叹之余,善无畏身形也是骤然掠起,一个闪身便掠至跟前,将崔星媱揽入怀中。 却见桑冲倒在地上,喉咙里咯咯作响,似有话要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太不甘心了,不甘心死在这无名之辈的手里,更不甘心就此离开这花花世界,然而,桑冲的眼神却越发暗淡,直至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善无畏见崔星媱虽仍处于昏迷之中,额头处汗珠点点,但气息均匀,一颗悬着的心已然放下大半,便对着眼前这陌生人一拱手,道:“多谢兄台适才出手相救,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谁知这神秘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对善无畏的答谢更是置若罔闻,只是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傲然立于原地,手中那把匕首虽已入鞘,却仍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善无畏无奈苦笑,心想莫不是眼前这人是个聋子不成?!熟料此时吴不知却是背着尚在昏迷中的凌霄飞奔而来,适才听得一声炸响,又见那火光冲天,吴不知便知定有大变故,当下也就顾不得这许多,背起凌霄便往此处赶。却见善无畏已然将崔星媱救下,一旁,则是侧身站着一个身着单衣,蓬头垢发的陌生男子,却是看不清相貌,地上则是躺着一具黑衣人的尸体,想来必是那采花大盗桑冲无疑了。 吴不知正要向善无畏询问事情原委,却只见那陌生男子缓缓转身,幽幽地说道:“吴爷爷,好久不见。”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十年一卦 吴不知闻言便是一惊,将背上所背的凌霄交于善无畏,便走上前去一探究竟,待看清这陌生男子的脸,又见此人手中所拿之匕首,吴不知顿时便是哽咽难言,上前一把将其抱住,老泪纵横道:“小影子,这些年,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叫老夫好找啊!” 那被吴不知称作“小影子”的陌生男子却是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说出了三个字:云梦山。 吴不知闻言却并未有过多的惊讶,似乎心中早已猜到,只是暗暗叹了一口气,道:“你终究还是走了那条路,只可恨老夫每每去信邢和璞,那老匹夫却总是以门规来搪塞老夫,此次上得云梦山去,新仇旧账,老夫便要和他好好算算。” “小影子”却是摆摆手,道:“入云梦山,是我自愿,和其他人没有丝毫的关系,老祖宗行事很公道,我已然得到了我想要的。” 这被江湖人称无所不知的老爷子此刻却是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劲头,双手下垂,无奈地说道:“自见到你手中那把匕首,老夫便已然知晓你已找到了踪奎,只是,凶手是谁?” “小影子”此时却是将那匕首缓缓悬于腰间,冷冷地说道:“你怎就不问问他到底是死是活,却问那凶手是谁,莫不是你早就已然知晓了他已不在人世了?” 吴不知自然听出了“小影子”话中有话,却是全然没有责备之意,只是叹息道:“你爹爹虽是老夫的属下,但多年来老夫与你爹爹情同手足,早就成了忘年的兄弟,你爹爹如若没有死,他是断断不会七年来音信全无,以你们踪家的祖训,你爹爹如若还活着,这匕首,也断断不会出现在你的手上。如今既然你已找到了你爹爹的尸首,寻回了踪家的传家之物,那你只需告知老夫凶手是谁,老夫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小影子”此时单手紧紧握着那把悬于腰间的匕首,指间咯咯作响。给我个交代?呵呵,你无所不知又如何?!那个让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隐杀”又如何?!还不是连一具尸体都寻不得,如若不是自己只身上得云梦山,以“十年一卦”为代价,恐怕时至今日,爹爹依旧被抛尸野外,吴不知,你简直就是个当笑话,又有何脸面谈给我交代?!当年自己在华山山涧之中找到爹爹那早已残缺不全的遗骸,自己便像发了疯似的抱头嘶吼,那场景多年来犹如噩梦一般,紧紧跟随着自己,他恨吴不知,恨他为何要派爹爹去刺杀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首辅,更恨那将爹爹杀死的大仇人,害爹爹葬身山涧多年,受尽风吹雨打,野兽撕咬,却不能入土为安。每每想起,他都会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小影子”此时亦是眼含泪光,但语气却依旧冰冷:“无影在爹爹的坟前曾立下重誓,此生必定要手刃仇人,故而吴爷爷一片心意,怕是要辜负了。”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瓶药丸递给吴不知,“桑冲所用的迷香乃是用西域曼陀罗提炼而成的,中此迷香者,需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能苏醒,这瓶‘碧花连草丹’虽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临下山前老祖宗特意交代了,此物专解桑冲迷香之毒,服下之后,便可即刻苏醒。” 吴不知见“小影子”坚持要自己报仇,只怕自己如若强行插手,反会适得其反,便也不再勉强,接过“碧花连草丹”,交于善无畏,让其为凌霄和崔星媱解毒,同时暗叹一声,连这迷香之事都早有准备,邢和璞啊邢和璞,你果真是算无遗漏。当日崔星媱独自上千佛山之时,自己便已然料定,虽有邢和璞的卦象在前,云梦山也必定会派人在暗中保护,否则星媱丫头这如花似玉且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一路行来平安无事,是万无可能的,却断断想不到这人,竟会是“小影子”。 善无畏在一旁听得二人之间的对话,却是云山雾罩,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碍于这陌生的“小影子”在场,不好发问,心中却是早早的打定主意,得空定要找吴不知问个明白。 正文 第三十章 踪无影 恰逢此时崔星媱和凌霄苏醒,二人俱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见到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尸体,崔星媱更是吓得一哆嗦,却猛然发现此时自己正躺在善无畏的怀里,便是由惊变喜,小脸微红。 凌霄却是察觉不对,自己明明适才在大树之下,怎的双眼一闭一睁之间,便来到了此陌生之处?再看这地上躺着的蒙面黑衣之人,心中便明白了个大概,八成是和这黑衣人有关,便对着善无畏问道:“此人是谁?” 善无畏听闻便是有意逗上凌霄一逗,笑道:“这便是你那日思夜想的采花大盗桑冲桑大侠。” 凌霄闻言便是没好气地白了善无畏一眼,暗骂一声该死,定是着了这桑冲迷香的道,倒是崔星媱突然来了兴致,非要刨根问底弄明白这采花大盗是盗门之中哪一派的路数?怎的就从没听人说起过,惹得众人一时忍俊不禁。 这也是难怪,崔星媱自小在那远离尘世的云梦山中长大,崔曙可教她武学,亦可教她纵横兵法五行八卦,唯独这男女之事,作为父亲,他又怎能启齿,况且云梦山虽说高手如云,能人异士亦是数不胜数,但在崔星媱面前都是噤若寒蝉,又有谁敢造次,唯有那医术超凡的王栩珂王姐姐算的上是闺中密友,能说上些女儿家的体己话,但是王栩珂乃名门之后,且一心痴迷于医术,又怎会同崔星媱说起这腌臜行径。 善无畏曾一度想过崔星媱如此单纯的心性,怕是自下云梦山之日起,便是被无数歹人算计过,只是都被那“小影子”一一化解便是了,不由无奈摇头。 崔星媱见众人神色异常,却也是不去计较,只是见着一旁悠然站立着一个蓬头垢面乞丐模样的人似曾相识,思虑良久便是惊呼出三个字:踪无影。 被吴不知唤作“小影子”的踪无影见崔星媱总算还能认得自己,便上前一拱手,道:“踪无影拜见小姐。” 崔星媱见踪无影如此狼狈相,便出声询问道:“踪无影,你这是遇到强盗了吗?” 一句话,差点让善无畏吐了血,如若这世上真有强盗敢打劫眼前这位,哪怕是有十条命,也不够眼前这位杀的。 踪无影对崔星媱还算恭敬,却也只是淡淡地说道:“属下奉老祖宗之命,一路暗中保护小姐,只是出门在外,生性懒散,疏于这表面功夫,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崔星媱闻言便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暗道师公始终还是不放心自己,无趣至极。却不知自崔星媱下山之日起,踪无影历经大小鏖战三十余场,杀人二百余,曾一夜之间便屠灭了一伙觊觎崔星媱美色的山匪,也曾一口气杀光了一家黑店内男女老少三十余口,一路行来,白日里浅浅而行,夜晚不是寄身于房梁之上,便是暗伏于马厩、大树之中,不曾有过片刻的懈怠,故而才会如此落魄不堪。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 这荒郊野外毕竟不是久留之地,见众人已然平安无事,吴不知便欲起身返回那乌墩镇的西栏客栈之中,善无畏却是大为不解,好不容易离了那是非之地,怎的还要回去,莫不是忘了那里可还躺着三具官兵的尸体嘞。 吴不知却是没好气地说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老夫那花了整整五百两雪花银子置办的马车,可还停在那西栏客栈之中,你小子真当老夫的银子都是风刮来的?!如若还要老夫再掏五百两重新置办,你不如一刀杀了老夫算了。” 善无畏无奈,便只好连连答应,否则这老爷子絮絮叨叨念个没完,受苦的还是自己那一双耳朵。 刚迈出几步,善无畏似乎想起些什么,而后会心一笑,双指凌空一挥,一道金光便从那桑冲的尸体上破体而出,如闪电般飞回了善无畏的手中,心中呢喃了一句,老伙计,差点把你给忘了。 善无畏双指动作很是隐蔽细微,但踪无影在其身后却是看的真切,心中暗暗思量,如若有朝一日,自己的“寒月刃”对上这金刚杵,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五人一路走出树林,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便扑鼻而来,只见近百具早已不成人形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脸上俱是惊恐而绝望的表情,更有甚者面目全非神色莫辨,面孔血肉模糊,其断肢残臂四处抛散,鲜血将那地面染成了樱红色,看得人直冒冷汗。 崔星媱哪里见过如此场面,惊叫一声便慌忙跑到一旁,干呕起来,善无畏和凌霄二人胃中同样也是一阵翻腾,有如踪无影这般身经百战之人,此时亦是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唯有吴不知无动于衷,眼神冰冷,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曹梦徵的那一首《己亥岁》: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崔铉啊崔铉,你果真是好手段。 一路无话,五人便回到了那乌墩镇西栏客栈,客栈前早已清扫干净,那官兵的尸体也被当地的衙门派人运走,这西栏客栈的掌柜本以为店内死了三个当兵的,自己无论如何是逃不了干系了,却不想衙门里派人来说此三人乃是叛军,自己助灭叛军有功,非但免了罪责,临走之时还留下了五十两银子以作答谢,看着手中的银子,可把掌柜的乐开了花,一个劲的在心中默念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正坐于柜前庆幸因祸得福之时,却见一老者领着三男一女一行五人入得店中,刚欲起身招呼,便又吓得一屁股坐回了去,乖乖,这不是适才持剑械斗的那伙人吗?!怎的又回来了?!心中便是叫苦不迭。 吴不知见状却是满脸不悦,对着那掌柜便是一通数落:“怎的?老夫是那阎罗夜叉不成?把你吓成这幅模样,老夫可是预付过了房钱的,莫不是你这掌柜开的是家黑店,收了银子不让住?” 那掌柜适才躲在一旁,可是亲眼见得这老爷子“一剑杀三人”的英雄壮举,后又见衙门里非但不予追究,自己还得了银子,便是料定这老爷子必定不是一般人,哪里敢轻易开罪,闹不好一把火烧了自己的买卖营生,却是找谁说理去。 那掌柜深知自己适才失态,便也顾不得脸面,连扇了自己两个大耳光,道了一声小的该死,连忙吩咐小二去准备酒菜,自己则是殷勤地在前引路,将五人带入雅间之中。 不多时,酒菜便已上齐,众人却是兴致缺缺,毫无胃口,适才在林中见到那血腥一幕,哪里还能吃得下,崔星媱或许是受了惊吓,如今回过神来疲态尽显,便是早早地回房休息去了,吴不知本想也给踪无影也开一间上房休息,却被拒绝,见崔星媱回房,踪无影也便拱手告辞,一个闪身便掠出客栈,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约莫又是伏于哪棵大树之上,暗中保护崔星媱去了。 如今在这雅间之内,便只剩下吴不知、善无畏和凌霄三人。善无畏对于适才在林中吴不知与踪无影二人的对话仍是耿耿于怀,疑问重重,便向老爷子问起了原由,凌霄虽未听得二人所说言语,但对那乞丐模样的踪无影却也是充满好奇。 吴不知无奈,有些事情早日说于两个孩子知道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便是轻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外八门说起…………”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十年曾一别,征路此相逢 二十年前,宪宗皇帝在位之时,便是那素有“王朝第一美男”之称的武元衡武伯苍为当朝宰相,武元衡身世显赫,其曾祖父武载德,乃是本朝唯一女皇帝,则天皇帝的堂兄弟,祖父武平一,善于文章,死时官至考功员外郎、修文馆学士,武元衡少时天资聪颖,才华横溢,曾即兴作诗一首,名为《孔雀》,诗曰:荀令昔居此,故巢留越禽。动摇金翠尾,飞舞碧梧阴。上客彻瑶瑟,美人伤蕙心。会因南国使,得放海云深。此诗一出,便是名动整个永安城,引得一众文人墨客纷纷唱和。 科举之时,因诗赋文佳,金榜题名,位列进士榜首,后因政绩卓著,一年内连升三级,官至左司郎中,可参政议事,宪宗皇帝即位之后,对武元衡赞赏有加,称赞为忠厚长辈,拜了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户部尚书,掌宰相权。 宪宗十年,割据淮西的彰义节度使吴少阳病死,其子吴元济自领军务,企图继续割据一方。朝廷派使者去吊祭吴少阳,吴元济不仅拒绝迎接使者,还派兵四处劫掠,甚至逼近东都洛阳。宪宗皇帝龙颜大怒,委任武元衡统领大军二十万,对淮西蔡州进行清剿。 吴元济自知不敌,则向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求救。基于自身利益考虑,王承宗和李师道上表要求赦免吴元济,遭到了宪宗皇帝的断然拒绝。为了策应吴元济,李师道派遣人马焚烧武元衡大军粮草,并招募洛阳的地痞流氓杀人放火、骚扰地方;王承宗则直接上书诋毁负责对淮西用兵的宰相武元衡。此时,李师道的幕僚向他建议派刺客去刺杀武元衡:“天子所以锐意诛蔡者,元衡赞之也,请密往刺之。元衡死,则他相不敢主其谋,争劝天子罢兵矣。”李师道认为有理,便不惜重金找来了“隐杀”的龙头,欲让其助自己刺杀武元衡。 “隐杀”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道组织,江湖中人无不是谈“隐杀”色变,不仅因为“隐杀”那遍布各地的探子眼线,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就能获得准确无误的消息情报,更因“隐杀”之中,有一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杀手死士,这些杀手死士的武功不一定有多高,但是杀人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下毒、下蛊、巫术、幻术……只有你想不到的,却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一旦被“隐杀”盯上,那就是噩梦的开始。 踪无影的父亲踪奎,便是这一众杀手死士中的头号杀将,踪奎为人冷酷,沉默寡言,其成名轻功绝技“万里无踪”更是使其身如幻影,每每出手杀人,踪奎必是一击击杀,事后便是会留下“踪奎索命”四字,以震慑人心,因其名与钟馗同音,在江湖上便得了一个“判官”的绰号,武林中关于“判官”踪奎的传闻神乎其神,说是但凡被踪奎所伤,全身上下便会动弹不得,唯有默默受死,然而只有吴不知清楚,这都是踪奎手中那把毒匕“寒月刃”所致。 相传“寒月刃”乃战国时期徐夫人所铸名刀。徐夫人本为一文人,常对月颂歌。 一夜,忽起狂风,乌云密布,天成红晕色,且无数流星协月而行。突然一记惊雷,一道金光急冲浓云,继而金光轰地,引起巨响将徐夫人震晕。徐夫人醒后,天色明朗,皓月千里,繁星阴爻,丝毫不像发生过大轰撞的样子。徐夫人细听风中似乎有界外之人呼他前行,便逆风而行,本是大暑之夜风却异常刺骨。夫人走入一片树林,进入林之深处,是令他大惊的景象。方圆十丈之内树木皆被砍碎,如同受之以凌迟。而最中间的散发奇寒的已不是块陨石,而是近乎成型的宝刀,浑然天成。徐夫人顶着奇寒拔出宝刀,见其通体光滑晶莹,在皓月之下更显魅力四射。且型似新月,寒气逼人,故名此刀曰:寒月。 徐夫人将其置于屋内,鬼使神差的去讨教铸刀之术。且夫人在炼刀方面天资过人,学的很快。在舍内,为了铸成寒月十天十夜只喝水不进米饭。已达到忘我境界。十天后,夫人出门,友人只见他面容憔悴,头发银白,但双目炯炯有神。而她手中的“寒月刃”更是光芒四射,摄人心魂。教他刀艺的师傅本想用自己的宝刀与“寒月刃”一比,但不知为何在寒月面前都拔不出鞘。原因是在刀中之皇“寒月刃”的威慑下任何宝刀也不敢与之争锋。 “寒月刃”无坚不摧,销铁断金,名声立刻传到赵王耳中。赵王命使者携万金买刀,但徐夫人说此刀并非凡间之物,不应受凡人染指。赵王听此言,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便命刺客夺“寒月刃”以及徐夫人性命。当夜,一百二十名高手围杀徐夫人,但夫人依仗“寒月刃”与刺客们僵持。凡被寒锋所伤,血液冻结,筋骨尽断。可是强龙难敌百虎。最后徐夫人精疲力竭,以刀自刎。赵王得刀后常做恶梦,每当寒风袭来就会听到徐夫人的哀嚎,妃子,皇子病死,便将“寒月刃”压在宝鼎之下,以镇刀的恨意。不出一年,赵国灭亡。后荆轲用此刃刺秦王失败,转入秦王手中,当时也只有秦王的皇威可以镇住此刃。后来刘邦入秦,“寒月刃”也下落不明。后踪氏先祖在机缘巧合下得到此刃,便作为家传之物,传至后世,又因“寒月刃”寒气过盛,阴毒无比,踪家便留有祖训,此物传男不传女,凡子孙后代未满三十者,阳气未固,不得持此刃,凡未婚配者,不得持此刃,凡未有子嗣者,不得持此刃。故而当吴不知见到二十五岁的踪无影手持“寒月刃”之时,便已然知道了,踪奎是死了,否则,他是断断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染指“寒月刃”的。 “隐杀”的龙头深知武元衡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本不愿接下此单生意,但转念想来,即便是“隐杀”不接,这李师道也必定会另寻他人前往暗杀,便也只好表面应承下来,派出“判官”踪奎前往永安行事,暗地里却是交代踪奎只需假意刺杀,无需伤及武元衡性命,如有可能,护得武元衡一时周全也是无妨,料定此事之后,武元衡必定会有所警觉,加强防范。就算李师道事后有所察觉不对,晾他也不敢来触“隐杀”这个霉头。 不想不久之后,永安便传来了武元衡遇刺身亡的消息,刺客行凶后,竟还在禁军衙门口留下“毋急捕我,我先杀汝。”的威胁字条,一时间朝野震惊,众臣纷纷上奏,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宪宗皇帝亦是极为震怒,下令全力搜捕,获贼者赏钱万缗,官五品;敢庇匿者,举族诛之。于是在京城永安开展了大搜捕,公卿家有复壁、重橑者皆索之。 后又有官员向宪宗皇帝上奏,此刺客留言之举与踪奎相似,宪宗皇帝便派出大内武庙中的高手前去追捕踪奎,而踪奎从此亦是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此事说来也是蹊跷,传闻武元衡在被刺杀的前夜,作了一首很具有诗谶意味的诗,叫作《夏夜作》,诗道:夜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 冥冥之中,武元衡似有预感自己将要遭遇不测,总之此事时至今日,依旧是疑点重重。 踪奎失踪之时,踪无影才五岁,“隐杀”曾派出所有眼线寻找踪奎,却始终一无所获,踪无影的娘亲也在两年之后郁郁而终了。“隐杀”龙头见踪无影小小年纪便失去双亲,便待他如同孙儿一般,养在身边,请来先生教其读书写字,还亲自传授其武艺,却不想踪无影对父亲离奇失踪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十五岁那年,便独自一人偷偷前往了云梦山。 “十年曾一别,征路此相逢。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一别十年,再次相见,却是如今这番情景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问君何所忧 ,报仇向何处 , 善无畏适才在林中见踪无影击杀桑冲,便是奇怪,就算刀刃刺穿心脏,桑冲这样的老江湖怎的就束手待毙,没有丝毫的挣扎,听得吴不知一席话,便知原是“寒月刃”冰封血脉所致,难怪当自己每每靠近踪无影之时,总能感觉一阵阵寒意袭来,不曾想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神兵,善无畏心中不由啧啧称奇。 只是,踪无影为了寻找踪奎,为何就偏偏要上云梦山呢?莫不是去找老邢头算卦不成?!这也太儿戏了吧! 却不想吴不知竟摆摆手道:“这还真不是儿戏,邢和璞这个老匹夫,确实是算无遗漏,却是定下了那该死的狗屁规矩,只要求他算卦,就要留在云梦山中效力十年,可怜无影小小年纪,便沦为鬼谷一派的工具。” 善无畏闻言便是心中一惊,想当年在千佛山之时,自己和凌霄为了打猎之事,多次求老邢头卜卦,如今细细想来,少说也有数十次之多,如若真如吴不知所说,凌霄倒是无所谓,他本就是鬼谷一派门中之人,老邢头自然不会难为他,自己却是和老邢头向来不对路,莫不是此次让自己上山,是去还债的不成?!看来这云梦山自己是万万去不得了! 正踟蹰之间,却见吴不知说到此处,轻叹一声,便是一言不发了,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似在回味往事,善无畏见状,便不由得心疼起了眼前这位老爷子。 人到古稀之年,本应是儿孙承欢膝下,共享天伦之时,然而吴不知却依旧在江湖上奔波,他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亦或是有许多事情放不下,总之在善无畏看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话在吴不知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正因无所不知,故而在他心中藏有太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了,这些秘密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以至于这老爷子总是喜怒无常。善无畏倒是以为果真如吴不知一般,知晓了太多,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倒不如做一个闲云野鹤之人,反倒是过得逍遥自在些。 凌霄却是对“隐杀”这个神秘组织兴趣十足,自小凌士良便给凌霄讲一些关于云梦山的轶事,例如鬼谷一派历任掌门都是天选之人,能窥探天机,预知过去未来,亦能逆天改命,使人起死回生,但在凌霄心里,凌士良所讲的这些,都是些玄之又玄的神话故事,却不如吴不知口说所讲的“隐杀”来的接地气,尤其是那“隐杀”龙头,用凌霄的话来说,那必定是一位武功卓绝、讳莫如深的江湖高人。 吴不知闻言便是回过神来,得意的一笑,捋了捋银须,道了一声那是当然,却被一旁的善无畏骂了一声傻子,你所谓的江湖高人便是眼前这一位糟老头子。 时至凌晨,三人都有些倦意,便起身离开雅间,各自回房休息去了。却不见此时在那雅间外,一个黑影犹如蝙蝠一般,倒悬于房檐之下,与这茫茫夜色融为一体。 十五岁那年,自己独闯云梦山,虽凭着家传绝学“万里无踪”掠过了那“四大天王”所镇守的南天门,却被困于那变化无穷的“八卦阵”之中,如若不是报上你的名号,自己恐怕早已被困死于阵中,更不可能闯过那杀人于无形的“蟠龙阵”,以及高手云集的剑秀峰,来到老祖宗所在的“青龙背”。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若要卜上一卦,便要在山中效力十年,自己那时别无所求,只问父亲所在何处,这一问,便是十年,寻得父亲尸首,便又是一问,只问那凶手是谁,这一问,便又是十年。“问君何所求,只为亲何在,问君何所忧,报仇向何处”,短短两问,便是以自己二十年的光阴为代价,可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我虽恨你,可自小被你抚养长大,你待我如同亲孙儿一般,我又怎会不知?!只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在没有手刃仇人之前,无影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啊,吴爷爷……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翌日清晨,五人便早早地收拾妥当,套上马车启程前往扬州,踪无影此时亦不再刻意隐藏身形,善无畏曾邀其一同乘车而行,却被踪无影拒绝,只是远远地跟在马车之后五十丈,无论马车快慢奔停,五十丈就是五十丈,一丈也不会多,一丈也不会少,若不是他腰间悬有一把利刃,过往的行人见他如此落魄打扮,定会以为这是一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善无畏长长叹了口气,对着吴不知喃喃道:“这人似乎太不近人情,启程之前我曾向掌柜的打听,此地离扬州城尚有四百里,莫不是他就这么一路走到扬州不成?就算和您老人家怄气,也没必要折磨自己吧?!” 吴不知闻言却是摆摆手道:“无影这不是和老夫在怄气,隐杀的规矩,若要保护一人,不得离其身五十丈,他能这么做,说明他还是把自己当作是隐杀的人,至于不同车而行,想来是以为一明一暗更加妥当些吧,你无需替他担心,他那一身家传的轻功,行上万里也不会觉得累,一个杀手,就是要耐得住寂寞,忍得了孤独,指不定他这会儿正乐在其中呢,和你我四目相对,反而会觉得不习惯。” 善无畏却是不以为然,心中暗道你们“隐杀”就没有一个正常点的人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时至黄昏,一行人便已驾车行至这苏州城外的寒山寺山门之前。 吴不知原本打算在这寒山寺中借宿一晚,谁知善无畏下车之后却是眉头紧皱,自己虽是第一次行走江湖,不懂得什么江湖规矩,然而自古以来,哪有女儿家住在和尚庙里的,一旦传了出去,崔星媱的清白还要是不要了。老爷子这么做也太欠妥当了。 谁知崔星媱却是满不在乎,一把鸦九剑在手,便觉得自己就是那江湖儿女了,在她心里,江湖中人就应是风餐露宿,哪有这许多讲究,有地方住就不错了,再者,自己也从未住过和尚庙,正是新奇的紧,如若一路上再有机会,再去那尼姑庵中闯一闯亦是无妨的。 吴不知深知此举确有不妥,然而途中接到飞鸽传书,说最近江南道上不太平,朝廷虽已平定了三州叛乱,但前几日京城却是不知何故,竟调动了一万羽林军,直奔江南道而来,似有兵势再起之意,这兵荒马乱的,吴不知又怎能不多加小心,无奈在这苏州城范围内,只有一家妓院是“隐杀”的产业,自己总不能将崔星媱安置在这妓院之中吧,再者便是这寒山寺了。 寒山寺属于佛门禅宗中的临济宗,当朝皇帝登基之时,便将临济宗封为禅宗正统,更是将这寒山寺封作皇家寺院,永享皇家香火,寒山寺方丈希迁大师是吴不知的多年好友,思前想后,便是这寒山寺最为安全可靠,料谁也不敢在这皇家之地放肆。 吴不知见崔星媱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无奈之举,便也就放下心来,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善无畏,低声说了一句小子,你媳妇儿可比你大气,便笑着向那山门走去。 善无畏早已习惯了这老爷子的冷嘲热讽,这一把年纪了,这顽童的心性是改不了,谁让人家是那赫赫有名的“隐杀”龙头呢,自己可是惹不起,便只好无奈摇头,紧随其后。 今日的寒山寺格外冷清,竟不见一位香客的身影,却见一玉面无须的阴沉男子负手而立于山门之上。 这男子一袭绿衫,见吴不知等人前来,便是幽幽地说道:“今日寺中有贵客登门,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否则,杀无赦。”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以掌对掌 , 吴不知见这绿杉郎口出狂言,便是嘴角一乐,也不理会,却是对着善无畏说道:“无畏,听这厮的口气,莫不是眼前这位是寒山寺的方丈?怎的一副主人家的口吻,莫不是现在的和尚已然都留着头发喊打喊杀了不成?” 善无畏自然是听出了吴不知的讥讽之意,也是心中一乐,道:“吴爷爷您说笑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怎会妄动杀念呢,常听人言官兵扮匪打家劫舍,今日怎的还有人假扮和尚杀人放火,简直闻所未闻,只是这厮似乎不太专业,应是剃发点香,才更逼真些。” 二人一唱一和,互对了一个眼神,便都是忍俊不禁。 那绿杉郎听得这祖孙二人的挖苦,却并不生气,反而心生一丝怜悯,若是放在往常,这二人是断断活不了的,可如今公子交代这寒山寺乃是佛门重地,不得在此地杀人,那便是更好,须知让一个人死很简单,若是让一个人生不如死,那可是个技术活。 绿杉郎看了一眼这祖孙二人,心中便有了主意,那个老不死的,用分筋错骨之法最为合适,将其全身十八处关节一一错开,而后将骨骼和经脉一齐捏碎,虽说麻烦些,要花费些气力,但效果却是极佳,保准其一会惨叫声连连,这辈子的吃喝拉撒,就都在床上吧,至于那个毛头小子,那就简单了,血气方刚的年纪,一脚震碎其肾囊阳锋,让其一辈子也行不了男女房事,岂不是比杀了他,更加痛苦?!快哉快哉! 绿杉郎狡黠一笑,猛地变手为爪,纵身一掠,便向吴不知心口处抓去,吴不知不曾想这绿杉郎说动手便动手,如此狠辣,先是一惊,却见善无畏一个闪身便护在了吴不知的身前,悠悠地递出一掌,爪掌相撞,瞬间劲气四射,善无畏丝毫未动,那绿杉郎亦是空中一个回旋,而后飘然落地。 那绿杉郎依旧是负手而立,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便迅速收敛了轻敌之意,冷笑道:“难怪敢如此放肆,却原来是有一身不俗的内功,当今武林后辈之中,能接的了我一两招的,就只有工部尚书张谦逸之子张议潮和郭师简郭老将军之孙郭在徽,敢问阁下是其中哪一位?” 善无畏对着盛气凌人的绿杉郎全无好感,便也懒的和他废话,冷哼一声孤陋寡闻,好狗不挡道。 绿杉郎哪里受过此等羞辱,既然眼前之人并非张议潮、郭在徽,那便也不用顾忌同僚之情,当即运气于掌中,一身绿衫便是无风自飘,猎猎作响,足见掌中蕴藏着极深的内力,没有丝毫的犹豫,绿杉郎大喝一声,一掌拍出,一股掌劲便如同狂风鄹雨一般直击善无畏而来。 掌劲未至,狂风先到,直吹得善无畏脸庞生疼,说到比拼内力,善无畏却是从来没有怕过,只是绿杉郎这一掌,并不简单,似乎蕴藏着极为深奥的掌意,便不由地想起了“伏魔金刚掌”。 自那日在灵隐寺中澄观大师传于自己这套掌法之后,却从未在实战中应用过,当即便按着书中所录的法子运转经脉,伸出右手,手掌在空中画出一个半圆,而后由左至右一挥,一招“寂灭凡尘”便迎着狂风倾泻而出。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一触即发 , 善无畏一掌打出,这漫天狂风便是风向一转,两股掌劲在空中相撞,瞬间便形成一股气浪,这气浪犹如钱塘江大潮时的回头潮一般,以力拔山兮之势翻卷回头,势如万马奔腾,惊天动地,风驰电掣般向绿衫郎席卷而去。 “钱塘一望浪波连,顷刻狂澜横眼前;看似平常江水里,蕴藏能量可惊天”,形势逆转,顷刻之间,那绿衫郎便被这滚滚气浪笼罩全身。 那绿衫郎大惊失色,可此时哪里还有闲暇筹思对策,只得足尖着力,急急飘身后退,同时运气于掌中,向前连出数掌。掌气撞向巨浪,“当”“当”,撞击声不绝于耳,然而那道巨浪依然气势如虹,那绿衫郎以全身之力击出的数掌,在那道巨浪面前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绿衫郎一退再退,却听砰的一声,整个身躯猛地撞在身后的山峰之上,心中暗道一声吾命休矣,如若被这惊天巨浪击中,势必全身筋骨尽碎,可此时已是退无可退,便默默闭上双眼,束手待毙。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大喝一声“泰山压顶”,便是由上而下一掌递出,将那“回头潮”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轰的一声,鸣声如雷,劲气飞射,余波四溅,善无畏被震得心中一阵翻腾,一股鲜血涌上心头,喉头微甜,却又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死扛着一步不退。那道身影在空中亦是被这强劲的掌力波及,急忙向后两个回旋翻出,身形落地,将那绿杉郎护于身前。 绿杉郎本以为此次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想那身影及时赶到,将自己救下,死里逃生,原本绿杉郎对此人甚是不屑,经此一劫,便不由地心生感激,只是此刻,自己的内衣,早已被冷汗浸湿。 余波袭来,吴不知见势不妙,身形骤起,一手挽住崔星媱,一手挽住凌霄,向后急掠,这一掠,再落地之时,便已然是在三丈开外。 吴不知此刻眼神冰冷,对着那道身影幽幽说道:“仇公武,你果然好手段。” “吴前辈,许久不见,您老亦是风采依旧。”仇公武却是微微一笑,对着吴不知一拱手,而后便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善无畏,“伏魔金刚掌果然霸道,只是本以为像澄观大师这般得道高僧,门下弟子定是德才兼备,不想你这小子心肠如此狠毒,竟起手便是杀招,仇某今日若不出手教训你,假以时日,定成武林大患。” 善无畏见这仇公武不过五十岁的样子,却是两鬓斑白,留着长须,一身丝帛半臂衫,显得精神十足,适才一掌便破去了“寂灭凡尘”,隐隐高手之风,却不想是个不辨是非的糊涂虫,便是无奈摇头,道:“你怎的就不问问你身后那位是如何挑衅在先,欲要出手杀人在后,在下不想被杀出手还击便是心肠狠毒,而他视人命如草芥便是理所应当,仇前辈,你可真讲得一通大道理。” 仇公武亦是深知这绿衫郎一向出手狠辣,仗势欺人,本欲要问明事情原委,却见眼前这江湖小辈如此无礼,竟出言讥讽,便顿时怒从心起,冷冷一句大胆竖子,作势便要动手。 吴不知闻言便是慢步走于善无畏身旁,冷冷地说道:“仇公武,老夫从前以为你为人还算正派,便也是高看你一眼,亏你还算是一代宗师,如今却是要对一个小辈动手不成?好好好,算是老夫以前瞎了眼,今日有老夫在此,看谁敢动他分毫。”说着,便转头对崔星媱说道:“丫头,看来老夫今日又要借你的鸦九剑一用咯!” 崔星媱却是毫不犹豫,将鸦九剑往空中一抛,微微一笑,道:“吴爷爷尽管拿去斩妖除魔便是。” 吴不知纵身一跃,便将那鸦九剑握于手中,利剑出鞘,耍了一朵剑花,便是单手将剑横于身侧,严阵以待。 仇公武见状却是呵呵一乐,道:“吴前辈,莫不是您以为学了那裴老剑神的一招半式,便可以拦得住仇某了不成?并非仇某大言不惭,如若隐杀的高手尽出,尚且能拦仇某一拦,可如今,就凭您老这孤身一人,劝您还是保住晚节为好,对了,还有藏于暗处的那一位,阴寒之气如此之重,想来定是杀过不少人吧,不如早早现身一战,仇某以一敌三,又有何惧!” 吴不知想不到这仇公武竟如此软硬不吃,想必今日一战在所难免了,便是厉声戾气地说道:“裴旻的剑法确实算不得什么,老夫也只会一招,但对付你仇公武,一招便也就够了,如若不信,尽管出招便是了。”口中这么说着,只是这一战的胜负,吴不知却是毫无把握。 当年武宗皇帝继位之时,便视自己的叔叔,也就是当今圣上李怡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不久,武宗便传旨令李怡进宫面圣,却是暗中派出中常侍太监四人将李怡抓了起来,欲将其浸死在宫内净房之中,造成李怡出恭溺亡的假象,而仇公武,便是四个太监中的一个,仇公武见李怡有天子之相,有心搭救,便假意借口已杀死李忱,而将其送出皇室,六年后,武宗死,李怡才在马元贽和仇公武的保护下重返永安,登基为帝。 与马元贽片刻不离李怡不同,仇公武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武痴,李怡御极以后,也便遂了仇公武的心愿,让其入主武庙,武庙之中所藏秘籍,任由其翻阅,传闻仇公武十年来只出过武庙两次,一次是陪同李怡前往泰山祭天,“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便是在那泰山之上,仇公武悟出了成名绝技“傲徕仙阳掌”,据说技成之时,仇公武立于泰山之巅,集天地之灵气,凌空挥出一掌,那素有“天下第一山”之称的泰山便是为之一震,掌气之强竟将那泰山云海一掌断开,简直神乎其神。 也就是那一次,吴不知与仇公武有过一面之缘,若不是适才仇公武使出傲徕仙阳掌中的“泰山压顶”一式,吴不知还真认不出这粘了胡子的仇公武。第二次,据说是为李怡办一件私事,至于究竟所为何事,不得而知。 由于仇公武从不在江湖上走动,也从未有人见过仇公武出手,至于那“一掌断云海”之事,更是传闻而已,故而在那武评榜上,全然没有仇公武的名字,然而其他人不清楚仇公武的底细,吴不知这个老江湖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的门道,适才“泰山压顶”对上“寂灭凡尘”,便隐隐有略胜一筹之势,更何况即便是一般武人,入得武庙十年,亦早已是武林翘楚,更何况这能观山悟掌的武痴仇公武。 二人说话之际,只见一道寒气一闪而过,待看清楚模样之时,此人已然飘落于善无畏身旁,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正是之前潜伏于暗处的踪无影。 只见踪无影缓缓地拔出那悬于腰间的“寒月刃”,面无表情的对着仇公武冷冷地说道:“你找我,我来了。” 善无畏此时看了看立于自己左右两侧的吴不知与踪无影,嘴角上扬,亦是暗暗运气于掌中。 “鸦九剑”、“寒月刃”、“伏魔金刚掌”对上“傲徕仙阳掌”,大战一触即发。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白衣公子 仇公武见善无畏三人皆是已然摆好了架势,屏气凝神,却不急着动手,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远处的崔星媱,缓缓说道:“姑娘,你若是再往后退开三丈才是最好,免得仇某收势不住,误伤了你。” 仇公武的声音不大,却是暗藏内力,传入崔星媱耳中字字清晰,崔星媱正是奇怪这人好生莫名其妙,怎的平白无故对自己说出这般话来。 一旁的凌霄却是见不得仇公武这般惺惺作态,自己虽不会一招半式,但是邢和璞传于他的《本经阴符七术》,却是早已烂熟于心,融会贯通,一身内功早已浑然天成,便是气沉丹田,以同样的法子,默默说道:“不劳前辈挂心,在下自会护得她周全。” 仇公武见凌霄年纪轻轻内功便如此不凡,便是暗暗点头,淡淡地说了一句那便是最好,而后便是双掌一开,运起了傲徕仙阳掌的起手之式“绝壁入云”,单脚点地一跃而起,犹如一股龙卷,直奔善无畏三人而来。 “师父且慢”,只闻一声惊呼,仇公武便骤然收势,稳住身形之时,便已然离善无畏不足一丈,却见一袭白衣公子此时已然立于山门之上,身旁则是站着一位白眉银须的驼背老僧。 仇公武和绿衫郎见到那一袭白衣,便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道了一声公子,那白衣公子却是稍稍摆手,便是与那早已年过耄耋的老僧并肩慢步行至众人身前。 见到那绿衫郎,白衣公子便是阴沉地呵斥道:“我倒奇怪今日这寒山寺怎的就不见一个上山拜佛的香客,原是你这刁奴在从中作梗,王宗实,你这差事当的可真是好啊!” 那叫王宗实的绿衫郎闻言便是吓得一哆嗦,慌忙跪倒在地,苦脸道:“奴才该死。” 白衣公子此时却是对王宗实置若罔闻,任由其跪着,转而对善无畏等五人一一施礼,道:“在下李郓,管教下人不严,还请诸位多担待。” 善无畏见这白衣公子一身锦衣华服,风度翩翩,风姿优雅,又有两名武功卓绝的仆从,便知其必是生于权贵之家,如今这个世道,但凡家中稍有权势钱财的纨绔,哪一个不是欺行霸市,无恶不作,从前在平昌城之时,张大财主家的独子张祖德,便是整日无所事事,放着家中正经生意不做,却偏偏召集了一伙地痞流氓,干着放印子钱的黑心营生,如若还不起银子,轻则威胁恐吓,重则便是活活打死,但凡有个一妻半女的,便是卖至青楼暗窑中接客还债。 更有甚者,便是那平昌县丞之子唐成钩,此人好色成性,不论是黄花闺女还是民妇,但凡被那唐成钩看上的,都难逃毒手,一次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恶奴将一迎亲的队伍拦下,当街钻入那花轿之中,将那新娘玷污,事后那新娘不堪其辱,当即便投河自尽了,简直禽兽不如。 故而善无畏对那些权贵之子,都极其不屑,但眼前这位,言行举止之间,却还算是非分明,知书达理,尤其是他见到崔星媱时,眼神中丝毫没有半点孟浪亵渎,便知此人心胸坦荡。 吴不知是何等眼尖之人,这世上能让仇公武毕恭毕敬称一声公子的,除了京城大明宫中的李家,还能有谁?!又见那白衣公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王者风度,便将那公子的身份猜了个**不离十,只是既然对方不点破,自己也不屑去做那些溜须拍马的违心事,便亦是抱拳拱手道了一声不打不相识而已。 却见那驼背老僧此时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老僧今日料定必有贵客登门,本以为仅有李家公子,却不想吴檀越也到了,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善哉善哉!” 吴不知此时亦是难得地收敛起了那咄咄逼人的傲气,笑道:“希迁大师,今日吴某等人途经此地,想要在寒山寺中借宿一晚,不知大师能否行个方便?” 希迁闻言便是微微欠身,道:“吴檀越能驾临寒山寺,顿使鄙寺蓬荜生辉,不胜荣幸,檀越请。” 众人便也不再客套,一齐往那寒山寺中走去…………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定夜钟 寒山寺原为“妙利普明塔院”,相传太宗贞观年间有两个年轻人,一名寒山,又称寒山子,原居住于始丰县寒岩,擅长诗词文章,一名拾得,自小便是个孤儿,二人从小便是知己好友,长大后,寒山父母为他与家住青山湾的一位姑娘订了亲,然而,姑娘却早已与拾得互生爱意,寒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决定成全拾得的婚事,于是离开家乡,独自来到苏州“妙利普明塔院”出家修行,后拾得也得知了真相,便去苏州找到寒山,并与他一起皈依佛门。 此事被文人墨客争相传颂,后希迁大师在此创建伽蓝,被此二人的友谊所感,便亲笔题额曰“寒山寺”。洪州盐铁判官张继途经此地之时,有感而发,便写下了那一首璧坐玑驰的“枫桥夜泊诗”。 众人跨过山门前的石拱圈古桥,便是来到了寒山寺之中,只见寺内楼阁飞檐翘角,右为枫江楼,左为霜钟楼,皆因“枫桥夜泊诗”而得名。寒山寺正殿面宽五间,进深总共有四间房,单檐歇山顶,飞甍崇脊,据角舒展。露台中央设有炉台铜鼎,鼎的正面铸着“一本正经”,背面有“百炼成钢”字样。 殿宇门桅上高悬“大雄宝殿”匾额,正殿内庭柱上悬挂着一副楹联:“千余年佛土庄严,姑苏城外寒山寺;百八杵人心警悟,阎浮夜半海潮音。” 只见一尊巨大的韦驮尊天菩萨像面朝里,对着大雄宝殿赫然而立,手拿金刚杵,威风凛凛。 韦驮尊天菩萨乃是佛祖的护法金刚,自古以来,佛寺伽蓝之建立,必安奉韦驮神,皆为头戴兽头盔,腰扎革带之装束,善无畏自小在佛国寺中,自然也是见过的,只是佛国寺中的韦驮尊天菩萨像乃是双手合十之姿态,眼前的这一尊,怎的却是手持金刚杵之相?!更让善无畏心中大为震惊的是,这韦驮菩萨手中所拿之金刚杵,竟和自己手中的伏魔金刚杵如出一辙。 伏魔金刚杵乃是佛门密宗圣物,其形状独特,与一般的金刚杵大相径庭,全然不同,善无畏在密宗祖庭五龙山的众佛像中尚且从未见过,怎会出现在这禅宗寒山寺之中?!便是不由地疑惑顿生,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出了大雄宝殿,便是禅房,比不得俗世中的酒楼客栈,只要是出得起价钱,想要几间便是几间,这寒山寺中原本所剩空闲禅房就是不多,崔星媱一个女儿家自然是独住一间,踪无影则是无有所谓,相比禅房,他倒是更愿意睡在树上,只是苦了善无畏,只得和吴不知、凌霄挤在一间房内。 原本三个大男人同处一室倒是没什么,却不想时至深夜,吴不知却是鼾声如雷,那鼾声时而如惊涛拍岸,时而如松涛阵阵,时而又如细雨潺潺,简直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让人心惊肉跳,善无畏却是哪里受得了这般折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连杀了吴不知的心都有了,却见凌霄这个没心没肺的倒是充耳不闻,睡如死猪,便是无奈摇头,最后索性将心一横,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便翻身下床,离了禅房到外面躲个清静。 皓月当空,凉风徐徐,善无畏漫步于这寒山寺中,只感别有一番风味,适才不悦之心一扫而空,行至霜钟楼下,善无畏便想登楼赏月,却见月光下,一袭白衣亦是立于霜钟楼旁,正是李郓。 李郓此时亦是看到了只身漫步前来的善无畏,便是一拱手,道了一声善公子好,善无畏此生最痛恨的便是那所谓的“公子”,这岂不是将自己与那张祖德、唐成钩等无耻纨绔混为一谈吗?!便是连连摆手,道:“别别别,千万别叫我公子,我可丢不起那个人,叫我善无畏便是了,李公子。” 李郓哪里知道善无畏心中所想,还以为是对自己的误会未解,闻言便是尴尬一笑,却也不在意,道:“其实在下也是厌烦了公子长公子短的客套称呼,简直无趣至极,既然善兄弟不愿以公子相称,那便是更好,不知善兄弟年方几何?” 善无畏闻言却是无奈苦笑,自己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确切年纪呢,只是师父说是几岁便是几岁罢了,便只得含糊其辞道:“约莫是十八岁了吧!” 李郓却是哈哈一笑,道:“在下虚长善兄弟几岁,今年二十有三,家中无论长辈或是兄弟姐妹,都称在下为郓哥儿,善兄弟如看得起在下,以后便以郓哥儿相称如何?” 善无畏见李郓如此豪爽,便亦是抱拳道:“郓哥儿,以后叫我无畏便是!” 二人相视而笑,善无畏话锋一转,问道:“郓哥儿,你深夜至此,莫不是和我一样,睡不着吗?” 李郓却是摆摆手道:“我在等,等钟声,即刻便是子时了,那钟声也该响了吧!” 善无畏却也是不解,道:“寺中敲钟不都是清晨亦或者黄昏吗?怎会深夜鸣钟?岂非扰人清梦?” 李郓抬头望了一眼霜钟楼,道:“那张继的诗中不是有‘夜半钟声到客船’之说吗?!这便是寒山寺特有的‘定夜钟’,每次紧敲十八下,慢敲十八下,不紧不慢再敲十八下,如此反复两遍,共一百单八下,据说人在一年中有一百单八种烦恼,钟响一百单八次,人的所有烦恼便可消除,最近诸事不顺,但愿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 李郓说完,便是不由地轻叹一声,却听此时“当”的一声,‘定夜钟’如期响起,那钟声深沉、洪亮、绵长,立于霜钟楼下倾听,更是震撼人心。 “当”“当”……一百单八声洪钟鸣完,善无畏和李郓负手而立,皆是如沐佛光,心中似惊涛骇浪,又似波澜不惊,仿佛置身极乐净土之中。 正陶醉其中之时,却见不远处夜空中隐隐有红光闪现,不多时,便是火光冲天,寒山寺中锣声四起,一和尚大声喊道:“走水啦,走水啦,枫江楼走水啦!快来人啊……”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番木鳖 , 善无畏和李郓见状俱是一惊,便是欲要前去救火,却见暗处一道身影闪过,拦住了二人的去路,正是仇公武。 李郓先前早有交代,要夜半独自去那霜钟楼前听一听那“定夜钟”,这寒山寺乃是佛门之地,又有皇家寺院这个头衔庇护,想来是无人敢轻举妄动的,便吩咐仇公武和王宗实不必跟随左右,自己也落得个清静,奈何李郓是何等身份,仇公武又怎会放心,未免扰了其兴致,便在暗处护其周全。 眼见二人要奔赴火场,仇公武便是不得不现身相见,拦住二人,对着李郓拱手道:“火势凶猛,公子不可上前,这寒山寺僧徒众多,自会扑灭大火,公子万万不能以身犯险。” 李郓却是哪里肯,眼见火光冲天哪有袖手旁观之理,却是执意前往,仇公武无奈,便只好紧随其后,来到那枫江楼前。 只见那枫江楼此时已是一片火海,那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噼噼啪啪地作响,此时,吴不知等众人亦是闻讯赶来,没有片刻的犹豫,便是当即取水灭火,约莫一个时辰,总算是将这大火扑灭,只是这枫江楼却是被烧得面目全非,毁于一旦了。 希迁方丈见到这枫江楼化为废墟,心中悲叹不已,这寒山寺乃是他毕生的心血,如今这素有“寒山第一楼”的枫江楼被毁,怎能不心痛,只是这枫江楼中并未供奉佛像,自然也就不会有香火,怎么的就会无端起火?! 李郓见希迁方丈神情落寞,便是上前安慰道:“大师,事已至此,不必过于伤怀,这枫江楼的修缮,就交于在下便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李檀越果真是菩萨心肠!”希迁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折腾了半夜,众人俱是疲惫不堪,便也就互相告辞,回禅房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善无畏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昨夜大火之后,善无畏便也没有了赏月的兴致,无奈回到禅房之中,却被吴不知的鼾声折磨了一夜,时至卯时才隐隐睡去,这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是又被惊醒,便是暗骂一声该死,开门一看,却是绿衫郎王宗实。 只见这王宗实此时神色慌张,满头冷汗,丝毫没有昨日在山门之前的嚣张气焰,取而代之的却是急不择言:“善公子,吴~吴不知前辈可在?在下有要事求见!” 吴不知此时亦是被王宗实吵醒,便是满心不悦,正要出言呵斥,却见王宗实一个箭步便是跨入禅房之中,当即便是双膝跪地,对着吴不知便是叩头一拜,哭丧道:“吴前辈,我家公子命悬一线,还望前辈速速前去搭救!” 吴不知闻言便是大惊,这王宗实固然可恶,但绝不会拿自己主子的生死开玩笑,便连忙将其扶起,也顾不得穿戴整齐,让其前面带路,善无畏和凌霄便也是紧随其后,欲要一探究竟。 不多时,三人便随王宗实来到了一间禅房内,只见房中希迁方丈早已闻讯前来,却是一脸愁容,仇公武则是席地而坐,颠额之上白气腾腾,似乎内力损耗严重,正在运气调息,李郓则是脸色苍白躺于禅榻之上,全身僵硬,早已昏迷不醒。 吴不知见状急忙走上前去,把住李郓的脉搏,轻捋银须,心思急转,而后心中一惊,大呼一声:“番木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