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生万法》 正文 开篇 , 神,有两生。 一为神祖盘古天生,乃第一批创世神。 二为世间万物后生,乃创世后自成。 众神涵盖三阴三阳六合之间、天上地下四海之内。是以日月星辰耀之天地、春夏秋冬纪之四气、木星太岁正之天时。 阴阳又分天上、地下、空间,称三界。四方、四维、上下,称十方。胎生、卵生、湿生、化生,称四生。神、人、魔、鬼、妖、灵,称六道。 又有万法自缘而生,起惑造业,轮转生死,乃十色、八心,称十八灵。 且说神祖盘古破鸿蒙后与世融合,元魂化为启明星,星生东皇太一,便是这茫茫六合间的主宰——天帝! 东皇太一仅统万年,颇觉乏味,直到盘古一目化之太阳星点亮,神帝俊诞生,太一即禅让帝位与俊。 数十万年后,帝俊也乏味不已,欲传位子嗣而家天下,却愁子嗣无数都是点化而生,唯一神脉相传的便是妻羲和所生的十一子,乃嫡长子——隐,以及十金乌。 天元二一七年,帝隐即位,号:皇天恭安圣昭大帝,妻女武神为圣昭天后,三界景从、万圣朝拜。 同年,神叔云发动政变,领叛神自下都洪荒登建木梯直攻上界,帝妻女武神领百万天兵天将平叛,诸神战乱,人们称败的那方为魔。 遂女娲补天,帝妻陨。 好在东皇太一与帝俊二圣联手相救,奈何天道不可违,只得将其元神投落凡胎。 却说这人间呐,乃第十八层地狱,多少神仙营营逐逐挣不脱七情六欲,多少世人机关算尽算不破鹿梦一场。任你锦衣玉食,终了却只得一捧黄土掩身;纵你貌美如花,进棺材不过白骨一副;耐你苦图千金只为寻处安身之所,谢幕竟成纸楼灰烬随风扬。 若有看得破的,人间即如第九重天堂,何以见得?但说那妖精化人还需千百年,莫论苦求长生的秦皇帝、吊着一口气倾家荡产也要活的地主爷、战场濒死却因卫国奇迹生还的将士、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谁不是急急巴巴拼命活着? 死太容易了,活着才是伟大。 又言爱情二字乃苦难之源,只因俗世惟求心迷情,无心觉爱,若悟了,爱情便是慈悲,并非仇怨嗔恨。 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千难万难只难在一个情字,若遇此劫,神未如之何也矣。 正文 第一回:闯幽都初逢玉郎 , 山有大桃木,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叫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时值孟秋七月半,祀亡魂、焚纸锭,生人避、魂灵出,因着眷念前世亲朋,亡魂终于得归故里,十二个时辰内再由阴司押回幽都。 “轰隆隆~” 天际数道闷雷炸过,断崖边凌空缓缓撕裂开大口,结界内如海市蜃楼般乍现一扇巨大石门,随之惊雷滚滚,阴风飒飒。 雷云复循,大地开始龟裂,随之密密麻麻的阴兵从地里钻出来,黑压压一大片,吸气嗜一口青烟,呼气吐一团黑雾,个个手持朔极矛,身披缀鳞甲。 腰上栓着根似有若无的锁魂链,那头便揪着万象百鬼,一兵链一鬼,时打时骂、吆吆喝喝,动不动就是一鞭子下去,抽得一干饿鬼穷魂半藏半掩、哀嚎阵阵。 魂魄残缺不全的在空中荡秋千,没死透的一瘸一拐往前爬,罪恶滔天的受了瓮刑被活活烹煮而死,软皮吊着耙肉,凑近点还能闻到肉香味,时不时被旁边的饿死鬼咬上两口。 还有被五马分尸的在拼接自己断过无数次的身体,回头不小心撞到硬邦邦的被灌铅惨死的鬼,一下子又给撞散了,气得捡起头盖骨就砸过去,二鬼顿时鬼吼乱叫,揪扭一团。 那头盖骨倏地一下差点砸到躲在一旁野林里的姒黎,幸好她反应快,一个纵身跃上枝梢继续躲起来,夜色模糊了肉身,秋风藏住了人气,偶有月光透过云层,映得她那头银发亦仙亦邪。 约莫半柱香后,众鬼物消失,偌大的鬼门缓缓阖上,她才施起遁术神不知鬼不觉的钻了进去。 却是初来乍到走错路,径落到了冥海边,望着眼前这一景深黑色的死水,姒黎心有余悸的往后退了几步,还好,没直接落水里。 眸光转到一旁阴森森的雾林,姒黎略思忖半晌,决定抓个倒霉鬼问问路,当即施了道隐术做贼似的闷头摸了进去。 彼时,一袭黑影掠出冥海,悄无声息的附在了她身后。 方至林中,到处荆棘丛丛,断崖磷磷,不闻蛙鼓蝉鸣,惟见腥风血雨。暗洞里片云不见流,隐涧中滴水不曾淌,着然骇人悚骨。 而最悚人的是姒黎发现她鬼打墙了,正发懵的时候,忽然刮来一阵阴风吹裹起无数团风滚草,停在她腰际的鹤银绸上,逾时,越来越多枯叶卷成一团团风滚草,趋之若附。 姒黎略颦眉,捻了捻食指间的翡珏,暗道:魂匿六合间,诸邪不得见! 咒罢身隐形散,被她拦住的风滚草也倏地滚去别处。 一时间残叶乱飞,就见三两阴兵自风中现身,忽远忽近,忽明忽暗。为首是个身骑魑怪的阴官,头戴高山冠,身着惨绿兽纹袍,白面红颊,一脸死相。 姒黎见状舒了口气,是个文官,倒也无足畏矣,不过她仍往后稍了稍,并不想与那阴官起冲突,而鬼物与她擦肩而过,亦丝毫未察觉这有个生人。 这倒让姒黎稍感诧异,师父传的隐术竟如此厉害? 待到鬼物逐个消失于雾林深处,只剩最后一只磨蹭的还未跟上,那阴兵突然踩到个什么东西差点摔一跤,眼睛一垂就瞄见地上有璞白玉,立马笑得跟朵花似的弯腰去捡。 姒黎瞅准时机从荆棘丛里跳出来,还不忘捡回她扔出来的白玉,遂掌间凝起法力,叩着它的脑袋威胁:“别出声!” 那阴兵的阴根命脉被她攥在手里,大气都不敢喘,抖着声问:“上…上仙有何贵干?” 姒黎也不跟他废话:“我问你,三个时辰前夭折的纳西国二位小皇子侯在哪个殿?” 皇族新魂入冥府,各殿司部都会通报到位,这阴兵想是知道的。 阴兵闻言一愣,他自然晓得,难不成这人是来抢魂魄的?好啊,敢这样叩他的脑袋,不如就把她引到第七殿,届时自会有兄弟捉了她。 于是越发伏低做小,咽声回话道:“在第七殿,上仙别杀我,小的这就带路。” 姒黎哪会猜不透他这鬼脑子里在想什么,二话不说就抽了他的阴根,恶狠狠恐吓着:“你最好别耍花招,否则定魂飞魄散!”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 那阴兵痛得哀嚎阵阵,连连求饶,遇到个如此狠辣的泼女子,这下再如何恼也只得老老实实带路,任由姒黎附在他身上,一个遁地落到了第七殿。 此殿专为人皇一脉而设,个别人皇任职鬼司,个别与亲族安置此殿,是以堪称地宫宝殿,恢宏夺目。 只见那檐梁飘着万条彩霞素练,瓦顶堆着千樽鬼符兽雕,门乃血淋淋阴檀砌成,槛设银晃晃白玉玄关,窗外烟去雾回,帘内幡晃锻垂,楼台耸翠入霄,廊道环拢连院,殿上的图腾柱蟠鬼嵌怪,堂下的卷须灯火跳光晕。 殿前阴将并未过多阻拦,只验了那倒霉阴兵的尸印便放行,于是姒黎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寻到了两位小皇子。 这未免也太顺利了些,姒黎谨防有诈,迅速收了两位皇子的元魂,却仍不打算放过那阴兵,要让他带自己出去。 那阴兵两个鼻孔一出气,脾气就噌上来了,禀着同归于尽的战士精神当场自爆,直接引来一大波阴兵将姒黎团团围住。 姒黎压根没料到他会来这招,一瞬慌乱后很快镇定下来,从指珏中摸出一盒白玉一叠冥币,朝为首的阴将行了一礼,好言相劝道:“神君圣安,凡女失瞻了,此二子阳寿未尽,万望神君高抬贵手放我们回去。” 说罢隔空将宝物送至阴将跟前:“小小心意!” 阴将毫不客气收入囊中,姒黎以为他同意放行,抬步欲走时,却听他掐声捏调了一句:“东西和人你都带不走,你,也走不了!” 姒黎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咬着牙觌面发狠:“那你且看看,走不走得了!” 话音未落,就自珏中掣出山文凤戟,集万法汇于戟上,纵身跃起狠狠地劈斩向那阴将。 “哼!不自量力!” 那阴将冷哼一声,束指送出一束青雾,又快又凶,姒黎浑然不惧,闪身一戟斩破。 阴将勃然大怒,小小凡人竟敢如此猖狂,他急转手向,控着那雾刀旋迂朝姒黎刺去。 眼看隔身半寸间,姒黎正欲回击,但见一袭黑袍陡然降临眼前,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钳住那雾刀,轻轻一捻,直接挫为灰烬散去。 阴将阴兵均是一愣,遂惊恐万状,拱伏无违,稽首就要跪礼罗拜,然下一秒全都灰飞烟灭。 “你……” 姒黎被这一招湮灭的神通惊得痴痴痖痖,喉咙好像卡着一样,待到那人回过身来,最后一口气也卡在了喉头。 “我怎么?” 他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里转眄熠晖,似两汪瀚海星空。高束的四方鬓间梭一根千年乌檀簪,身上拢着玄色云纹袍,康长态美,腰际并着兽首玉带钩,胸脯横阔,容貌生得羊脂玉面,气质却是一股子万夫不当的雄威。 姒黎愣愣的望着他,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这是人吗…真的有人能长成这样吗… 好像在回答她一样,他突然低低说:“放心吧,我不是鬼。” 慵懒的声音里擒着一丝调侃,姒黎这才反应过来他身上除了似有若无的檀香味,没有任何邪气,不过这人杀阴兵跟捏蚂蚁似的,还是莫要过多纠缠为妙。 于是肃身整了整衣裙,稽首辞行道:“多谢公子相救。”说罢就要施法遁离。 “站住!” 跟了这一路,他哪肯放她走,忽地瞬闪至跟前,吓得姒黎一个趔趄不慎崴脚。 “公子还有何事?”姒黎强忍着脚疼往后小挪几步,指尖悄悄摸上翡珏,浑身戒备。 那人也逼近一步,深邃的眸底倒映出她惊如幼兔的模样,哪还有方才在林间恐吓阴兵那般狠辣。 他扫了眼那双微微跛瘸的小脚,故意为难道:“我救了你,没有表示就想走吗?” 姒黎再往后挪一步,一脸不耐烦,若没有他,这些虾兵蟹将她自己也可以收拾。 不过依然客套道:“不知公子贵姓大名,可留下术印,待我将两位小皇子送回人间,自当报答救命之恩。” 那人不搭话,只拾眸忖量着她,暗下探出神识在她身上环扫一圈,却是肉体凡胎无一丝神根。 不过她指间那翡珏的神力是实实在在的,当年帝后大婚,通元太祖送了一枚双色神玉,一分为二,天帝的是墨玉,女武神的是翡玉,双玉合璧是为珏,乃玉中之王。 况且这是魂契法器,不存在被人偷盗。 他侵略性十足的眸光让姒黎怩忸不快,捕捉到她眼底淡淡的厌恶和抗拒,他终于收回目光,扔给她一枚小巧虚幻的珚玉帛便凭空遁去。 帛上还残留着些檀香,刻了鸾飘凤泊的三个字:玉子妫。 人如其名,美如璧玉。 正文 第二回:莫名其妙的恩人 , 逾时不短,回到皇城已然天明,姒黎遁落在中宫,正殿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内设一立象人面纹七鼎六簋铜铙,方圆玉檀桌上翡翠觞、金足樽,食如画、酒如泉。 景之辉煌委的令人咋舌,若非知情者,还真看不出来皇后丧子,究竟是何等丧心病狂,才不惜以骨肉做宫斗的筹码。 而这一殿奢靡中阴气冲天,姒黎直接无视那三三两两死于皇后手里的怨魂径入内殿去,当初皇后派人请她时并不想理会,要知道生人擅闯幽冥已是大罪,抢魂还阳更是罪加一等,罚之十八狱大刑永不轮回,她不是菩萨,没有普度众生的慈悲心。 当然了,她有私心。 叠嶂炉透出的浓香甚是呛鼻子,皇后倚在摇篮榻边掩面轻啼,丝丝香雾穿过她的峨鬓,却拂不走她眉宇间久浸深宫的哀怨,而榻里正是早已没了声息却被她伪装成熟睡的两个儿子。 宫娥早都被屏退了去,姒黎也就无所顾忌,直接现身行礼。 皇后被她吓了一跳,遂转惊为喜,急急追问:“黎法师,可是本宫的皇儿有救了?” 她鬓间的凤钗晃得刺眼,姒黎偏开目光走到摇篮榻边,双指捻并结了个印结,另一手转动着指间珏,再绕一圈就勾出了两缕细小的魂魄。 皇后肉眼凡胎瞧不得,只瞅她二指像捻着个什么东西,逐个往她儿子额间点了点,这样反复来回了七次,又换了另一种看不懂的动作重复三次。 少顷,就闻得襁褓中传来一声嘤咛。 “儿啊!”皇后喜极而泣,瞠目望着两小儿一脸不敢置信。 姒黎收了法退到一旁,面色有些为难,皱眉道:“二位殿下魂体尚不稳定,恐怕…今后还需娘娘劳心一番。” 此言一出,皇后果然不放心,连声音都尖的有些刺耳:“魂体不稳?这…不会出什么事吧?黎法师,不如你在宫中多留几日,务必确保本宫的皇儿彻底无恙呀!” 姒黎就等她这句话呢,假装思忖了片刻才点头:“好吧,救人救到底,民女就多留几日,全力治愈二位殿下。” 此番答应替皇后办事只是为了借口留在宫里,趁机摸去皇室宗祠找天帝庙入口,师父坐化前再三叮嘱过一定要找到天帝庙,虽不说为何,师命如山,只敢谨遵。 “那就劳烦黎法师。”皇后大喜之余,唤来心腹宫娥厉声吩咐着:“将偏殿打理出来,请黎法师下榻,好生伺候着。” 末了又附耳低低警告一句:“把她藏好,不许任何人接近偏殿,这几日若有妃嫔来请安,全都不见,若敢泄露半点,本宫屠了你全族!” 姒黎看她唇语就知道她说了什么,睿皇最忌讳有人勾结术士,虽然皇后请她进宫是为了救人,但在多疑的睿皇眼里必定是谋逆大罪!不过到底是皇后啊,动不动屠人全族,有时候手腕太狠也并非好事。 宫娥显然已经习惯了皇后的狠厉,诺诺应声领旨即请着姒黎去了偏殿,又呈上七荤一素、一茶汤,姒黎仅用了茶汤便去沐浴更衣,重新梳妆,毕竟才从冥界回来,该去去晦气。尔后摸出个纸人置于榻上,施道替身术让它变幻成自己的模样,这才纵身遁去。 皇室宗祠与普通人家截然不同,到处窗明几净,四面通风,还有三两宫人在打扫擦拭,并无阴森之景,姒黎施了隐术与宫人擦肩而过,径直穿墙进了神坛。 神坛里倒显得怵目阴森,昏昏默默,半点火烛略照,一束青烟淡弥。姒黎兜兜转转摸了半天,终于发现一道暗格,不过心思谨慎并未憨直触探,而是施术从烛台上掐了一指火光,再往那暗格里甩。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什么机关都没见触发,那暗格也纹丝未动,此时隐术也恰好失效,姒黎刚一现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种极其炸毛的怪笑,不似人声。 回头辄见一手持三叉戟的魑怪,那模样若龙而黄、狮面獠牙,盯着她呜哩哇啦乱叫说什么也听不懂。 魑怪喜食人,多居深山,怎会出现在皇家神坛这等神脉之地?况这魑怪不似寻常山鬼,甚至比冥府阴官骑的那种更凶猛,若能夺得此怪精魄,必可大涨修为。 不过姒黎仍是决定先问清楚,若这魑怪是神坛守护灵,贸然杀了反而不妙,于是掣出山文凤戟,厉声斥问:“你一只魑怪,为何在此?” 魑怪以为这小女道是人皇请来收它的,因为它根本不是什么守护灵,而是误入神坛的野鬼,赖在这宗祠里吸食皇家供奉,当即二话不说就挥起手中三叉戟,顿时挥出一大波兽群虚影咆哮着扑面而来。 姒黎赶忙跃起还击,手中凤戟还未落下,就见眼前闪落一道黑影,随之弥漫出一股强大的法纹浮动冲散了兽影,硬生生将那魑怪湮灭。 而姒黎斩了个空差点摔一跤,扶着墙头望去,眸光就堕入了那张玉面侧脸上,浓美的长睫下偏生了双摄人的眸子,宛如雕琢般秀挺的鼻撑联一方朱唇薄口,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如此无双绝色,犹如驰魂鬼魅,即便没有初见时的震撼,也差点将心智勾了去。 可是…这人怎么会在这? 姒黎回过神来不由窝火:“又是你!你为何在此?” 如此灵力肥美的魑怪竟被他先一步杀了去,委的气煞。再说他昨夜出手相救还可以理解,兴许同是擅闯幽都的生人,倒是此刻出现不得不令人生疑。 故而姒黎皱起眉又问一句:“你跟踪我?” 玉子妫扯了扯唇角,他昨日给她那枚所谓的术印不过是定点术罢了,什么跟踪不跟踪,说得他好像登徒子似的。 于是揶揄着回嘴:“看来你没少被人跟踪。” 这是暗讽她花枝招展呢,姒黎脸一黑:“晚秋蚊虫多附罢了。” “你…哼!” 好一张伶牙利嘴,玉子妫强忍住打女人的冲动,直勾勾盯着她,很快那股怒火就因她这副容貌而飘到哇爪国去了。 昨夜的丸鬓素袍褪去,本就明艳的姿色彻底绽放风采,身上一拢文殊满池錾霓裳,衬得体态秾纤得衷、修短合度,一头银丝白发挽成鹊宫望仙鬓,发缠翅玺碧翎簪,甚添仙风神韵。 鹅蛋一掌小脸上,贵气斜飞的丹凤眸与玲珑一点朱唇相承相辅,是以明艳夺目,只叫人悦其淑美,心振而不怡。 他毫不掩饰眸中的赞叹之色,到底是帝妻啊,难怪天帝不纳天妃御嫔千把年来就爱这一个,如此美貌虽远远不及为神的时候,但那股艳冠群芳,不可方物的气质犹然盛放,无需赘饰即如啸云之凤,惊心动魄! “我又救了你一次,想好如何报答了么?” 他笑着甩开手中云锦兽纹扇,一双剑眉微微舒扬入鬓,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慵懒贵态,然后又调侃一句:“以身相许就算了。” 姒黎拧了拧眉梢,还以身相许呢,像有个什么大病,况且怎就需要他救了,昨夜的阴将今日的魑怪,若不是这人莫名其妙,她早都自己杀了大涨修为。 恼归恼,客套话还是要说的,她竭力平息怒火,脸色臭臭的:“我什么都没有,先欠着吧,你若不放心可与我魂契,日后有机会再还恩于你,绝不赖账。” “不行!”玉子妫往前迈一步,毫不敛掩身上雄浑的压迫感。 “那你要如何?” 姒黎本能的缩紧了身子,小步小步往后挪,警惕的样子好像受惊的小动物。 玉子妫脑海里闪过一股想把她关进笼子里的恶趣味,摆出邻家大哥哥的表情眨眨眼道:“报恩一事待我日后想好了再说,不过今日风清云静,你先带我四处逛逛吧。” “……” 姒黎略汗颜,人都不认识,逛什么啊?于是婉言拒绝道:“这是皇宫不是菜园,公子要逛街走错地方了,小女还有事,公子请便吧!” “那就出宫逛!” 玉子妫才不管她乐不乐意,熟不熟,直接掠雾将她掳走,眨眼间就到了宫外。 正文 第三回:幽都大帝显神威1 , 纳西国乃泱泱大国,王都民丰物阜,市井安闲,到处琼楼玉宇错落,街边摊台店肆林立,百姓熙熙攘攘,一派繁景之色。 街上来来往往的女儿家此时都慢下了脚步,纷纷交头接耳,就算走反了方向多绕一条街也要挤过来,偏着脑袋羞怯怯的窥望闭着眼睛晒太阳的玉子妫。 他每隔百年便会亲自私访阳间,个别倒霉鬼被逮到就是大刑伺候,要么扔进孚玉山供他那四凶兽逗乐,许久没来凡间游玩了,今日甚是舒心愉悦。 恰逢观夷太祖曾经提点过姒黎会去幽都走一遭,果真让他守到了,不过还没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女武神转世,看来还得费些心力。 “你到底要逛什么?” 日头晒得人闷燥,姒黎有些不耐烦了,感受到周围不善的目光,她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离他远远的,好心为那些痴女让出一道视线。 她还有正事没做完,很想把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扔在这一走了之,可回想起他那深不可测的修为,她相信躲到哪都是徒劳,可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听到她的心声,玉子妫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还想把我扔在这?” 姒黎闻言心头一怵,顿时头皮发麻,这人如何得知她的想法?亦且初见他就是在幽都,难道… “你见过这么喜欢晒太阳的鬼吗?哈哈哈~” 玉子妫笑得爽朗,晃着折扇拽开云步,径入一家酒楼里。 姒黎仍杵在原地,懵如呆鹅,直到他又唤一声才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而那些痴女也被这昂贵的酒楼拦住了芳心。 两人到楼上寻了间雅阁,阁内处处含金衔玉,槛隔一幅蟠鹤嵌蝉丹扆挂屏,四壁珠玑,不逊兰宫桂殿。 姒黎去了趟更衣阁梳妆,方才与那魑怪缠斗发鬓有些乱,回来时却被一女子拦在挂屏外:“你是何人?快让开,本公主要在此阁用膳!” 公主? 姒黎皱眉看去,但见一相貌平平却衣着华贵的女子,眉宇间透着张扬,一看就是骄纵惯了。 身后伴随两个同样贵气的公子,一人着玄锻金纹四爪蟒袍,盛气凌人,乃皇太子。另一位则风姿蕴藉,着蓝靛裳束楮旒冠,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姒黎认得他,两人还是朋友。 “阿黎?你怎会在此?”召树文也认出了姒黎,着甚诧喜。 说来姒黎跟他缘起半年前,他出游狩猎被一成了气候的精怪追至凤竹山,恰逢姒黎钓鱼回来顺手相救,还无需他挂记此恩,说什么救人是功德不是图报。 他一直心怀感激,可赏赐金银反倒不敬,恰逢她隐居山里不方便,也就时常亲自送去些柴米油盐,顺道向她讨教佛法道义,因着这女术士佛道双修,且擅兵法。 “哦?三弟还认识如此俏佳人,怎么不向为兄引荐引荐?” 太子眉眼轻浮,盯着姒黎来回扫视,如此美人,若为美妾岂不妙哉。 三弟? 姒黎闻言向召树文投去探寻的目光,她怎么不知道他是皇子,若早知道何苦借皇后之手进宫呢,真是亏大了。 察觉出她眼底的疑惑,召树文歉笑道:“阿黎莫怪,因你未曾问过,我也就没多说,望祈容纳!” “三皇子说笑了。”姒黎干巴巴笑了笑,还万福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三皇子、五公主。” 五公主识不得她,噘着嘴娇哼:“这厢是本公主的专阁,你去别处。” 说着直接动手去推姒黎,纵是公主,如此嚣张无礼着实让人牙酸。 姒黎干脆借势假摔了一跤,柔柔弱弱垂下眼眉:“传闻五公主娇生惯养,不想今日一见乃女中豪杰,倒是我等愚民误会了,公主请恕民女无知罪。” 这是拐着弯骂她泼辣呢,出入这茗香楼的哪位不是行商坐贾、公子王孙,当即就对五公主投去嫌弃的目光,这哪是龙女凤妇啊,母老虎还差不多。 五公主被一道道目光盯得又羞又气,破口大骂:“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一个贱民凭什么跟本公主在同一间酒楼用膳?还不滚出去!” “啊?”姒黎佯装疑惑:“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民女是民,这楼中的官贵人也是民,公主的意思…” “闭嘴!!” 五公主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她的嘴,气得张口就骂:“瞧你这寒酸打扮如何敢在这茗香楼撒泼,定是哪家权贵迎奸卖俏的外室!” “哦?公主真是见识广博,倒让民女受教了。” 姒黎都快被她蠢笑了,堂堂公主竟大庭广众之下口出秽言,可见思想之龌龊。 “哈哈哈…” “你…!谁在笑?” 屏风内忽然传来几声洋洋盈耳的朗笑,五公主浑然不顾一旁两位皇兄黑成碳的脸色,甩着脑袋继续撒泼,鬓间的步摇叮叮当当都快把头发甩散了。 “这是怎的了?” 玉子妫听够戏悠哉哉逛出来,倚着门檐摇着折扇,好一个倜傥俊逸的玉面郎君,看得五公主心都酥了半截,脑子里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召树文怕她继续丢人,忙对姒黎辞行:“多有打扰,还请见谅,改日我再登门拜访。”遂又去拉五公主,“五妹,休要胡闹,换间阁便是。” 五公主这会子脚下跟坠了千金秤似的,一双小眼睛死死黏在玉子妫脸上,哪还走得动路,甩手道:“我不,我就要在这厢!” “既然都认识,黎姑娘不介意同席吧?” 太子色眯眯的盯着姒黎,也不给拒绝的机会,并着五公主大摇大摆进了内阁,召树文愣了愣,一脸歉意,踌躇几番才硬着头皮跟了去。 本来只有两个席位的雅阁忽然变得拥挤,玉子妫自发挨着姒黎坐下,惹得她颦蹙不已,她不喜欢别人如此亲近。 正要开口让他滚,就听脑海里传来他的声音:“太子身上有魔气,似乎被魔物附身过。” 姒黎略滞楞,心想这人竟会传音术,又听他传来一句:“我还会变戏法,要不要看?” 说罢就见他望着太子眨了眨眼,然后再无动作,兀自悠哉哉吃樱珠。 “皇兄,你说我今日这套雀色齐襦裙好看吗?母后还说我纤瘦娇小撑不起呢~” 五公主羞答答的朝太子显摆,眼神却似有若无的瞟着玉子妫。 太子闻言睨她一眼,竟是推桌跳了起来,这哪是他的五妹啊,眼前分明是个凶煞厉鬼。那面相比罗刹还狞恶,形躯跟皮包骷髅似的,声音更是犹如枯鸦翙翙。头发扯着泥碎烂肉,筋脉缠在关节骨上,委实吓煞肝胆。 “皇兄,你怎么了这是?”召树文也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去扶太子。 太子一回头见身边的三弟也变成了野鬼,正龇个尖牙咧个血口冲自己狞笑,还伸手要抓他,吓得口称见鬼猛的推开两人连滚带爬夺门而逃。 接着就是五公主,她那身雀色齐襦裙竟变成了粗布麻衣,一头珠钗也成了烂树枝烂腐花,还有条蛇从头顶爬下来吐着信子绕到脖子上。 吓得五公主当场晕死过去,略肥的身子还绊倒了桌上的琉璃箸。 方才太子所见的幻像别人看不到,五公主这个却是真真切切的换了一身,别说召树文,连姒黎都震惊了。 “怎么样,好看吧。” 玉子妫得意洋洋的冲姒黎挑挑眉,小狗腿似的邀功:“我可是帮你出气了哦,啧啧,你又欠我个人情呢。” “……” 姒黎只觉得他无聊,不想搭理。 召树文将五公主扶回榻上,一脸惊魂未定,对姒黎作揖道:“阿黎,方才我五妹失瞻,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请将她衣裳换回原样,否则我不好跟母后交代。” “实在抱歉…失礼了…”姒黎颇为不好意思,赶紧让玉子妫换回去。 “哼!没劲。” 玉子妫顿觉无趣,挥袖将五公主恢复原样,懒懒往后一靠,略扬起秀莹的下巴,一颗颗往嘴里扔樱珠,那模样比世家公子还纨绔。 彼时菜也上齐了,这一番闹腾下来,倒让召树文想起什么,便说:“阿黎,我本来这几日还想抽个时间上山寻你,有点问题想请教。” 姒黎抿一口芙蕖羹,不咸不淡味道刚好,古往今来从不乏帝王朝臣拉拢修士谋权篡位,这也是她为何甚少出山的缘故,于是当即回绝:“若有关政事,恕黎无可奉告。” 召树文略难为情,他一直不主动道明身份的原因就是怕她误会,现下连忙解释:“你误会了,是有关鬼怪的。” “哦?” 如此,姒黎便来了兴致,联想到宗祠里的魑怪,还有玉子妫方才也说太子被魔物附身过,难不成宫中真有邪祟,且有一群。 召树文放下碗箸,起身亲自替二人轮了茶:“实不相瞒,近日宫中命案频发,死了好几个宫女,前几日竟连贵妃娘娘也受了伤。宫人传闻是卫大人的魂魄作祟,找贵妃娘娘索命。父皇因此召了许多道士和尚进宫,结果全都疯得疯,死的死。” “茶给她,本公子喜酒。” 玉子妫突然凭空变化出一樽酒,又把召树文吓了一跳。 姒黎赶紧解释:“三皇子莫怕,这位玉公子与我一样同为修士。” 召树文这才定下心来,姒黎又问:“你方才所说卫大人索命,是何故?” 正文 第四回:幽都大帝显神威2 , 召树文道:“说来也怪,不久前幼海里突然凭空多了座山,引发海啸冲毁了边县,父皇拨千两白银赈灾,派卫大人治理水患,结果不久后贵妃娘娘的母族参了卫大人一本,告发他私吞赈灾银…” 幼海水患… 听到这,玉子妫不禁轻笑出声,那祝融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种在无皋山的花草树木居然全死了,竟气得跑去找天帝胡闹,一口咬死是共工干的,就因为共工是水神,而那些花花草草遇水则枯。 那共工也是个愣头青,差点与祝融在霄和殿打起来,最后气得当下搬起无皋山给扔到了幼海里,天帝各罚他们雷锤电杖千余,降司,又赏了祝融一株仙苗,这才作罢。 要说这二位还真是一对活宝,上次在不周山单挑斗殴,把山撞断吵醒了冬眠的委蛇,被委蛇好一顿毒打,这次又大闹霄和殿,双双降级,委的让人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姒黎见他咧着嘴在那笑,忍不住怒斥:“人间水患惨死那么多人,你还笑得出来。” “那我哭?”玉子妫耸耸肩,一脸无辜。 “……” 姒黎懒得理他,示意召树文继续说。 召树文打量一圈玉子妫,心想这人怎么这般冷血,饮了口茶接着说道:“于是父皇下令搜查,果真在卫府搜到赈灾银,加上新政一事,卫大人得罪了不少人,此时都全来落井下石,父皇龙颜震怒,处他腰斩大刑。” 说到这不禁扼腕嗟叹:“卫大人平日刚正不阿,推行的新政更是让许多贪官污吏落马,令百姓爱戴,若说他死后化为厉鬼害人,我绝不相信!” 这卫大人的名号姒黎偶有耳闻,实乃千古贤臣,正好她要在宫里找天帝庙,尚可将这闹鬼之事一并解决,只是为何皇后并未跟她提及此事,难道皇后与此事有关,亦或是知情者? 沉吟片刻,她道:“此事我可暗中助你。切记,莫要声张!” 若宫中邪祟当真不止一个,那魑怪已死,指不定打了草惊了蛇,此番再大张旗鼓进宫,必然抓不到任何东西。 玉子妫却漫不经心道:“若暗中行事,宫中诸多不便,届时冲撞了暗卫反而麻烦。倒不如大大方方进宫,去哪里做任何事便有了由头。” 说完这句,又施传音术道:“至于那魑怪,乃宫中游魂误打误撞吸了宗祠的龙气所成,且一直被困在宗祠,并不是宫中害人的那个,死了就死了。” 姒黎抬了抬眼眸,难怪皇家宗祠那等圣地竟有魑怪,原是游魂吸了龙气。 况他说的没错,宫中本就守卫森严,更莫要说各处埋伏的暗卫多如牛毛。再者借抓鬼的名头找天帝庙入口就容易得多,且那东西在暗,她不如干脆就将自己暴露在明请君入瓮。 “玉公子说得对,阿黎,明日朝会我便带你进宫面圣。” 见姒黎答应帮忙,召树文心内大喜,若他能借此事为父皇分忧,实乃大功一件,父皇也会注意到他这个不起眼的庶子。 姒黎扫他一眼,面不改色的抿着羹汤,不可否认谁都有私心,她答应帮忙一则为了进天帝庙,二则杀那些精怪涨修为,而召树文也是为了自己的争位之路才与她交好。 可这在多疑的帝王眼里,孰功孰过呢… 转眸瞧见榻上仍然昏迷的五公主,姒黎略无奈:“三皇子还需替我应付一番,省得公主以为是我捉弄她。” 话音未落,就见玉子妫朝着五公主束指一抽,便有一丝浊气从灵台处钻出来涌到他掌间,他嫌弃的将那浊气揉成一团,撇嘴道:“把她方才的记忆抽了不就行了。” “抽记忆?”召树文肉眼凡胎看不到他手上有什么,更听不懂他说什么。 姒黎也颇为惊诧:“竟如此厉害,人的记忆是何样子,我看看?” 玉子妫将手一摊,隐隐浮着一缕浊气,却不妨碍姒黎趁机窥他手相,想不到他容貌生得好看,掌纹竟如此潦糙,略显薄薄茧,暗藏翠翠筋,只是脉络繁杂乱眼,让她一时瞧不明白。 姒黎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抿着羹汤,这人的神通已经不在她认知范围内了,如此修为竟是凡人,贸然接近自己又有何目的? 玉子妫随手将那浊气扔进秽物篓里,拿了净身花仔仔细细擦着手,他贵为无量神宗,肉身早已凝实,何况这副躯壳早就失了障眼法敛了神气,莫说肉眼凡胎识不得,就是天帝站在这也认不出。 须臾酒足饭饱,召树文唤来店伙计付账,却被玉子妫拦住,斜着眼逗弄姒黎:“唉~若不是偶遇三皇子,恐怕就能吃到某人的报恩宴了,啧啧啧可惜~” 姒黎依旧冷着脸一言不发,默默起身摸出一两赤金扔到柜上,碎银都不用店家退,潇洒大方,一掷千金,心下却疼的厉害,吃顿饭感觉肉都掉了一块,最气的是她就喝了几口汤。 “这……”召树文实难为情,望着玉子妫一脸不解,怎么能让女子付账呢。 玉子妫没搭理他,追着姒黎出了酒楼,摸出一盒青雘石哄着:“你怎么如此不禁逗呢,实在无趣。喏,赔你的饭钱。” 这青雘石乃仙山稀宝,仅一颗价值连城,他一下子掏出整盒又让姒黎震惊不已,不过越是这样她越不敢理会,只想赶紧把这人打发走,语气拒人千里:“本就是还恩于公子,何来赔这一说。” 玉子妫强行把青雘石送进她指珏里,她又一脸晦气的拿出来想扔掉,结果刚抛出去那东西就自己拐了个弯回来,扔了五六次都扔不掉,终于忍不住冲他大骂:“你是不是吃得太饱了!!” “不是啊,”玉子妫满眼无辜,嬉皮笑脸道:“我是背死人过河,吃力不讨好,嘿嘿。” “你才是死人!你去死!”姒黎气得不轻,也不管街上人多不多,掣出山文凤戟就挥斩过去,吓得路人纷纷四散奔逃。 玉子妫笑得腹痛,边躲边嘲讽:“哎呀呀好凶哦!” 还故意瞬闪至她身后敲她脑袋,气得姒黎直掐人中,只觉得心里一阵胸闷,眼泪都气出来了。 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大胆!何人在此喧闹?胆敢惊扰军驾!” 两人这才停了手,望向不远处的军队,召树文也杉杉追来,看到姒黎手持凤戟一脸怒容,眼角挂泪,不由怔忡片刻,才对两人道明:“这是宣王世子的军驾。” 闻言姒黎急忙收了凤戟,退到一边行礼,玉子妫则悠哉哉的逛到她身旁,眉都不低一下。 “参见三皇子!!!” 众士兵齐齐朝召树文行礼,为首一将军身骑赤豹缓缓渡上前来,面带镂金兽纹盔假面,只露出一双鹰眼及下半脸颊,却遮不住如光而绽的俊美,及那一身腾腾杀气。 他扫了一眼三人,目光在姒黎身上停滞半瞬,复朝着召树文略偏下巴,语气冷淡:“参见三皇子,请恕臣盔重甲繁,不便行礼。” 召树文咬牙不语,如今宣王世子战功赫赫,包括太子在内几位皇储有望的皇子都争相拉拢,自己则是废妃之子,本就依附太子赖以苟活,即便世子对他不敬也只得敢怒不敢言。 “三皇子?” 召璟玄略提了音调,寒凉的语气透出一股傲然:“若无事,臣先行进宫复命。” 说罢也不管召树文气不气,径自指挥着军队前行,路过姒黎身边时又瞄了半眼,渐行渐远。 “怎么?这小将是你的老情人吗?” 脑海中传来玉子妫的声音,姒黎方觉失态,扯他一眼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你眼光真差!”玉子妫嫌弃不已,这小将还没他万分之一好看呢。 姒黎懒得跟他掰,她还得赶回皇后宫中应付一番,准备好明日进宫,于是匆匆与召树文相揖而别,转身往街心逛去。 “你要带我去何处玩乐?” 玉子妫望着她鬓边一步一晃的小步摇,觉得这东西甚是可爱,如果摘下来头发会不会散呢? 正要伸手去摘,姒黎忽然回头道:“前面有条珍宝街,全是新奇宝贝,你不是要逛吗,便去那看看吧。” 说着难得对他露了个笑脸,微微舒扬的凤眸透着妩媚,仿佛一只睡凤盘翎而栖,美得惊心动魄,只是那抹笑颜里藏着一丝牵强,还有薄薄的厌恶。 玉子妫罔若未见,兴致勃勃逛到一处小摊前:“正好我想买个小玩意打发时间呢。” “那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这条街很长,慢慢逛吧。” 软糯的声音略携着诱哄,姒黎边哄边悄悄往后挪,最后神不知鬼不觉淹没在人群中。 玉子妫动了动耳朵,若无其事的挑着摊上的小玩意,目光停在一张鬼面具上:“这面具所费几许?” 摊贩煞有介事道:“这是仿制冥王神君像的面具,可惜如今陛下下令禁拜冥王,我这面具也卖不出去,便收你一两赤铜吧。” 禁拜冥王… 玉子妫略眯起眼,刹那间,阴风四起,高悬似火的骄阳匆忙掩去那一轮傲气,晴空朗日渐渐被满霁的乌云遮替,檐边的鸟燕在最后一秒挣扎着扑腾开双翅,却在逃离屋顶的那一瞬凌空定格。 他紧紧攥着那副面具,穿过骤然停滞的人群,踏着铺天盖地破土而出的游魂消失在巷尾深处… 正文 第五回:幽都大帝显神威3 , 彼时,姒黎已然回到皇后宫中,二位小皇子本就无恙,为了让皇后彻底安心,她又假意施了一通法,才道:“娘娘,二位小殿下已无恙,还望娘娘尔后众善奉行,诸恶莫作,方可为皇嗣积福保寿。” 皇后哪会听不出她言语深意,干笑道:“此番有劳黎法师了,本宫定广结善缘,布施供奉。” “但愿如此。”姒黎会心一笑,笑得皇后略头皮发麻,而她的肩上,正挂着几只面白齿红,眼空无珠的冤魂。 于是姒黎再提醒一句:“娘娘,命由己造,自见性者一切业障皆灭却,莫要妄心生心,常在地狱!民女告辞。”说罢腾空遁去。 她早就发现皇后被鬼缠上了,还不止一个,但她懒得管,一则如是鬼阴气微弱无能杀人,跟宫里杀人的不是同一批。 二则此乃皇后业障,她若贸然出手岂非乱了因果报应,皇后自己欠的阴债便自己还罢。诸法不相到,何处解脱?这天下的鬼多了去了,哪有全收的道理。 六合之间万物自有其存在之义,像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抓鬼除妖的顽固修士,那不是为民除害拯救苍生,那是蠢! 出了宫,姒黎一路散逛回凤竹山,街上的人都看不见她,因着她特意施了隐术,这下那个姓玉的应该找不到她了吧。 许久未进城了,姒黎索性这逛逛那瞅瞅,还顺手整蛊了个正欲行窃的扒手。 那小偷尾随一贵妇几条街,伺机行窃,手刚探过去就被姒黎扯住了袖子,小偷愣愣的望着凭空悬立的袖檐,好半晌才惊声尖叫:“鬼啊!!!”然后跌跌撞撞狂奔而逃。 这一嗓子喊得姒黎一时忘了他看不到自己,忙四下张望着,哪里有鬼?鬼在哪? 结果还真看到整条街上到处都飘着游魂,这些游魂隐藏在各处,她方才逛街没注意,这下被那小偷一嗓子全喊出来了。 怎会有如此多游魂出没,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明明早上出宫的时候都还好好的,难道幽都出乱子了?虽是些阴气微弱的低灵,然这么多一时半会根本收不完,姒黎只得先行遁回凤竹山准备去冥王庙祭拜。 日头渐渐蹉跎,溜雨四十围,竹林残叶窣窣,孤鸟啼啼,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唯这处独落一栋小竹楼,院里渡着几只珍珠鸡,窗檐上一只白狐在呼呼大睡,院尾一汪野池澄潭浅渚,一派生机勃勃。 姒黎在院外加固几层结界,以防玉子妫又缠上来,遂又扛了根青箭竹回来,削成几截在尾部塞了香茅草,塞了糯米和花生,放在火坑边烤竹筒饭,然后进果圃里摘鲜果作祭品。 白狐跃进她怀里,懒洋洋的蹭着撒娇,姒黎知道它这是饿了,揉了揉它的毛脑袋,哄着:“你自己去抓鱼吧,我放的鱼仔应该长大了。” 于是小白狐蹦蹦跳跳去了,姒黎忽然想起昨日换下的衣裳还未清洗便进屋去拿,一转身竟撞到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吓得脚下一滑跌在榻上。 反应过来时立马运起法力劈头盖脸一顿乱打,边打边骂:“哪里来的丑东西,敢吓唬祖奶奶,我打死你!” “不知道阴阳路怎么走是吧,老娘这就送你一程!” 玉子妫赶紧除了面具,上蹿下跳着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是我,哎哟!” 姒黎这才停了手,一看又是这讨厌鬼,心中煞为恼怒,随手抄起什么东西就扔他脸上:“你是不是有病,一声不吭的闯进来干嘛?滚出去!” 真是阴魂不散,她都加固了结界竟还能被找到,气死了! “我吭声还怎么吓唬你。” 玉子妫笑嘻嘻的拿掉脸上的东西,小巧的驼色鸢尾内兜散发着少女淡淡的芳香,他睁着大眼睛好奇的嗅了嗅,“咦?这是什么,好香啊。” 姒黎霎时脸红得跟个小火炉似的,急忙伸手去抢:“还给我!” “不给不给!” 玉子妫嬉皮笑脸的举着手,本就高她一头,这下姒黎只得踮脚去抢,少女温热的鼻息挟着果香味钻入肺腑,他鬼使神差般想伸手去揽那盈盈小腰。 还没动作呢,腹部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就见姒黎阴森森的在那冷笑:“混蛋,看你还敢不敢惹我!” “……” 这死女人真狠啊!玉子妫脸都气黑了,佯装吃痛赖在榻上低吟:“哎哟好痛好痛~要死了要死了…” “啊?” 姒黎见状大惊失色,方才那一下可是运了法力的,他不会真有什么事吧?要死出去死可别死在这啊! 玉子妫一听她心声,差点一口老血气出来,咬牙切齿道:“还不给我拿药去!” “哦哦,好!” 姒黎赶忙跑去佛堂拿药,前脚刚走,玉子妫后脚就一个纵身跃到衣橱前,探出神识抚摸里面悬挂的银甲,随着脑中飞快闪过的一幅幅画面,唇边笑意渐浓。 这副银鳞龙甲跟随女武神多年,早已沉浸了主人的记忆。指珏、山文凤戟、银鳞龙甲,她果然没死! 当年诸神之战女武神陨落,天帝亲手葬了她的元魂,可后来观夷太祖却告诉他女武神未陨而是投落凡胎,他这才下界来寻,目的就是为了剔除当年天帝烙在他身上的盘古咒,女武神为帝妻自然可解,若自己助她归位届时便可顺理成章哄她剔了那盘古咒…… 这时小白狐突然跳到窗边,因为不会说人话只得探着个脑袋冲他嘶嚷,心想这人怎么跟采花贼似的,摸女人衣裳还闭着眼睛傻乐。 “闭嘴!”玉子妫猛的扭头瞪着它鬼吼一句,俊逸非凡的面孔忽然化为鬼脸,忽而又五官尽失化作无相脸,吓得小白狐撒开腿就溜没影了。 姒黎端着药过来差点被小狐狸撞到,低斥了几句:“你跑什么呀,小心别撞到神龛!” 玉子妫闻声赶紧躺倒在榻上装死,还不时哼两声:“诶哟~好痛…诶哟哟~你这女人好狠啊!” “…抱歉,我并非有意的…” 姒黎见他额间细汗密布,唇色发白,真真是下手重了,语气也柔和许多:“这是凝神羹,喝点应该能缓缓…实在是抱歉。” 说着将羹汤递给他,一脸歉意。 玉子妫吃力的坐起身,开始耍无赖调戏她:“我动不了,没力气,你喂我喝。” “你…!!” 姒黎差点又要发怒,玉子妫适时“哎哟”几声,她才妥协舀了一勺羹汤,恶狠狠戳到他唇边:“赶紧喝!” “我说你就不能温柔点!” 玉子妫皱着眉稍微小酌了一口,立马又吐出来,龇牙咧嘴的瞪着她:“你想烫死我!好歹我也是救命恩人,你竟然恩将仇报!” “爱喝不喝。” 姒黎扯他一眼,将羹汤置到桌上便去外院收鲜果出门。 玉子妫闪身跟来,目光坠入那拢胭脂錾霓裳上,仿佛莹莹凝翠中一点凤尾红,倒映在婆娑满竹间。 红霞绯云下,一前一后两道影子被无限拉长,姒黎走在前头琢磨心事,她寻了这么久都寻不得天帝庙入口,皇族乃天帝部族,皇家神坛应是能进的,只是那暗格到底要如何打开。 想着想着,姒黎突然支棱起脑袋张望一圈,奇怪,此路平时豺狼虎豹出没无常,今日怎的崖前无兔走,山后无鹿鸣,委的怪哉。 玉子妫则跟在她身后,闲庭信步,抱着脑袋伸懒腰,嘴里叼根麦穗,每往前一步,方圆百里内的异兽就逃一群。 不知不觉走到城郊时暮夜已至,微微洒洒的细雨悄悄泄落,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二十里地,别说聊天了,姒黎连个头都没回,她知道玉子妫一直跟着。 真是彻底服了这牛皮糖,一天天跟吃撑了闲的一样,如此缠着她到底要作甚也不知道。 七拐八拐终于到冥王庙停下,大雨漫空瓢泼,哗啦啦击得芭蕉声碎,三两躲雨路人更衬得那庙荒凉,神像金身上蛛网罗织,琢金阴檀的神龛上刻着一排神号——幽都清玄大帝,而那略凹的字体里已然覆着一层薄薄灰。 这一景蓁莽荒秽、残破萧条,无处不凸显着人类对神明的失望,以及人皇至高无上乃至碾压神明的权利和嚣张,常言圣人求心不求神,愚人求神不求心,若求不得便心生嗔怨,却不知会遭受怎样的天怒。 正文 第六回:愚人求神不求心 , 姒黎径入庙里头,心疑着为何庙中信徒稀惨,庙宇荒芜,浑然未查身后因竭力克制怒火,憋得一脸扭曲的玉子妫。 神像前跪着个老翁,颤颤巍巍的磕着头念叨:“冥王神君在上,保佑我孙女不受孤魂野鬼欺负,保佑保佑…” “你拜他作甚?”这时冲进来一个年轻小伙,搀起老翁斥责道:“拜他有用妹妹也不会被鬼害死!” 说着当即把老翁手里的香狠狠扔到地上踩灭,玉子妫见状雷霆震怒,抬手就掠出一道阴风砸过去。 结果看到姒黎走到那人身边,他急忙收手,那阴风来了个急转弯硬生生调头弹回他身上,好一招自己打自己,痛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头不上不下,眼神狰狞的瞪着姒黎。 可恶!这死女人,是克星吗! 姒黎忽然觉得后背凉嗖嗖的,捋了捋胳膊捡起地上的断香,冷着声命令那小伙子:“跪下!” 小伙子被她盯得心底发悚,哆嗦着嘴皮子回呛:“你是谁,凭什么让我跪下就跪下!” “凭你亵渎神灵。”姒黎说完当即运力按着他的肩,强迫他跪对神像。 小伙子立时嚎啕大哭:“凭什么拜他,凭什么,我妹妹就是被鬼害死的,宫里死了那么多人,他管过吗,我不拜!放开我!” 边上躲雨的路人此时都投来探究的目光,那老翁急急求饶:“这位法师,我孙儿年轻不懂事,求您饶恕吧…” 姒黎这才松了手,却仍不打算放过他,追问道:“你为何口口声声说冥王神君不管凡人死活。” “哼!”小伙子使劲抹了把眼泪:“陛下召了那么多法师请他赐力捉鬼,他一次都不理会,纵容恶鬼祸乱人间,活该庙宇被荒废!” 有人摇头叹然:“唉…雨停了,快走吧快走吧,陛下已下令禁拜,莫要久留惹来官兵。” 说罢皆是匆匆离开,小伙子也扶着老翁怯怯离去。 姒黎略错愕,难怪城中百鬼满京,想是人皇断香火触怒了冥王,她愈发好奇宫里作祟的到底是何方大能,连冥王都不管,这一趟进宫,恐怕凶多吉少。 思忖间人都走完了,庙中静得只有烛火滋滋作响,和夜间浅浅的蛙咕蝉鸣。 “雨停了,你还不走?” 玉子妫抱着手倚在庙门边,语气有些淡,虽然她方才帮自己出了气,但他觉得她也是来躲雨的。 姒黎默不作声,闷头从指珏中拿出鲜果,般般件件齐码于供桌,又燃了竹立香,俯允跪在蒲团上参拜。 原来她出门收的那些鲜果是要拿来供的,玉子妫吸食着香火供奉,心情略舒畅了些,却依然冷着脸问:“你拜他做什么,不觉得他如那些人所说那般无用吗?” “神创造了众生,爱众生为子,亦可为刍狗,天地自有相衡之道,人若求神不得便怨天,又怎么能怪天降惩罚呢…” 姒黎边说边把祝香恭恭敬敬置入宝鸭炉中,然后挽袖拾掇着供桌上瞬间蔫败的残果,那是神存在过的证明。虽然她不知冥王何故不管宫中邪祟,但她觉得,应该不关他的事。 玉子妫默不作声,宫中邪祟并非阴灵,本来就跟他没关系,他也没那功夫管凡人死活,再说了,皇宫乃天帝的神脉分祗,天帝的地盘上有邪祟作乱,分明就是天帝失职,那人皇不去求天帝辄敢怪到他头上,还敢断他香火,不是作死是什么。 山色空蒙,夜雨去复还,姒黎攀着木梯认认真真擦拭神龛上的灰尘,又拿着扫帚清理蛛网,就着雨水打湿了粗布,开始擦神像金身。 秽水脏了她的衣裙,几滴薄汗沿着光嫩的脸颊滑过鹅颈,复隐于那片微隆的净土。 玉子妫移开目光,摸了摸鼻子:“你做这些也是想求冥王赐法吧?” 姒黎捻袖拭去汗水,温声说着:“我只是想让神君息怒,城中的游魂太多了,百姓不过迫于天子龙威才荒了冥王庙,何苦殃及无辜。” 玉子妫望着炉中瞬间燃尽的香火咂咂嘴,好吧,吃人嘴短,他就高抬贵手,收回那群游魂罢了。 但是睿皇…必须付出代价。 夜雨翻云瓢泼,未弱却有渐烈之意,姒黎自昨夜至今未寝,身疲力竭,遁术只得闪至几里地,看样子得露宿此庙了。 只是这孤男寡女… 她恼瞪一眼玉子妫,嗔问:“你一天到晚跟着我到底是要作甚?” “不是说了吗,讨债,你欠我两条命呢。” 玉子妫边说边施法燃起庙中残烛,又凭空化落一床竹榻,老神在在的躺上去。 烛火淡淡摇曳着,他面若蟾宫月,肤如晚香玉,云鬓墨眉,一双桃花眼转盼多情。鼻同悬璃,唇赛施脂。颦蹙一段神韵,冁然一抹风流。 姒黎晃晃眼,怎的又被这副容貌勾了去,她移开目光冷冰冰岔话:“我说过日后定当还恩于你,怎就这般缠上我了呢?再说尔时夜已深了,又在这野岭荒庙,你我不妥共处,公子且先回吧。” 玉子妫歪着头默不作声,双手枕在脑后,就这样静静地斜睨着,眸光从她玄翎般浓密的眉梢滑进那双秋波潺潺的凤目里。 一张玉面小脸上略含抹胭脂绯,云鬟里堆着捧玲珑翠,纤软的身姿好像弱柳扶风,端的美撼凡尘,桃羞杏让。 “看我做什么?” 姒黎被他盯得面红耳赤,心头似有鹿撞锤敲,颊边的红润忽地青白晦暗,偏过头去往后挪了几步,袖下悄悄捻紧了指珏,额间也冒了些冷汗。 这荒山野岭的,他若有何歹念可怎么办… 玉子妫撇了撇嘴,白她一眼:“我对动不动就打人的泼妇没兴趣。” 说着目光移至她发育未全的胸脯,蹙眉嫌弃:“还是乳臭未干的少女。” 他向来风流,莫论有三房貌美绝色的妻妾,单道露水情缘也数不胜数,不好人妻这口,况且天帝多小心眼啊,发起疯来再把天掀翻,女娲娘娘就又有事做了。 “你说什么?!谁是泼妇!你才乳臭未干!” 姒黎当即火冒三丈,烟升七窍,也不知哪来的胆魄,抄起扫帚就朝他一顿乱挥。 “你看你看,如此泼辣不讲理,小心嫁不出去!”玉子妫边笑边躲,跳到供桌后边扯眼吐舌头,装神弄鬼。 姒黎气极就是奈何不得,对着桌上的香炉使劲鼓嘴一吹,生生将他那羊脂玉面吹了幅蓬头垢脸,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瞧你跟个纸人似的,又丑又吓人,哈哈哈…唔…” 话还未说完,玉子妫也回击一捧香灰,捧腹大笑:“你比我还丑呢,你个呆头鹅!” 说着突然就变成幅纸人模样,猛凑近姒黎鬼喊乱叫一通:“呜呼!纸人是吧,吓死你!” “啊!滚啊!”姒黎吓得脚跟离地,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打。 二人就这般闹闹腾腾半宿,直至三更,姒黎终于撑不住靠着神龛打起了盹。 玉子妫这才悠哉哉逛到庙外,朝着一棵老柏自言自语:“阁下打算守到几时?若无事我便带她回去了。” 那老柏后走出一人,容貌隐在暗处,只声音冷得发寒:“你是她何人?” 玉子妫一时起了玩心,故意逗他道:“许嫁之人。” “……” 这话果然把那人气得不轻,冷哼一声便撑着伞离去。 玉子妫仍在后面阴阳怪气的追喊:“哎呀?这就走了?不再多看两眼?要不你送她回去?” “诶诶别走呀,是不是玩不起?” “啧~真没礼貌!” 那人气得握拳透爪,却是头也不回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玉子妫颇觉无趣,瞧着天色也晚了,于是施术携着姒黎遁回凤竹山,蹑手蹑脚将她安顿就寝,旋身一转便进了她梦中。 化为阿赞佛的模样,对姒黎嘱咐:“阿黎,玉公子乃是为师故交老友,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为师无法再护你,只得将你托付与他,你需好生敬待,尊如父兄!” “弟子谨遵师命!”姒黎懵懵然回话,还想问天帝庙入口在哪,玉子妫早已破了梦境遁去皇宫中。 正文 第七回:人皇梦里斗阴阳 , 彼时,往日灯火通明的金銮殿如今昏昏默默,龙案上的玉钩烛惨惨幽幽,至高无上的龙椅早已失了万丈光芒,恍惚间似乎还有个人坐在上面,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婴儿啼。 “大胆!你是谁?胆敢坐寡人的龙椅!” 睿皇手持着金龙剑,刚想上前一步,头顶却传来透胆钻肝的寒意,仿佛一下子坠入深海,即如万把冰刀同时插进皮肉,一寸一寸的慢慢往里刺,直刺入五脏六腑,冰冷的同时也被凶狠的掠夺着气力。 接着“哐当”一声剑落,这位九五之尊狼狈的跪倒在地,吃力的哼着:“你…你…是谁…来人…救…” 他像尸体一样趴跪在地上,痛苦地想要仰起高贵的龙头,却是被一股无形的神威死死压在地面,只看到一双玄色的登云四方靴驻足眼前。 “你的龙椅?哈哈哈哈~” 鬼嚎似的笑声震耳欲聋,一瞬间,睿皇终于能抬起头,他惊恐的看见自己的两个皇儿漂浮在半空,以及他们中间那个藏在黑暗中唯有一双眸子泛着玄火,背光而立的男人。 “你是谁?快放了我的皇儿!” “来人!来人!!” 他奋力的嘶喊着,狼狈的乞伏着,回应他的只有愈发刺耳的婴啼声,直到烛火渐渐染亮那袭黑影,他终于看清眼前半边玉面半边鬼面的神。 “本王给你个赎罪的机会。” “你要江山…还是子嗣?” “若要子嗣,天亮之后,这个国家所有人都会看到他们的新王。” “若要江山…” 玉子妫忽然抬手将其中一个孩子像吸铁石一般吸在手中,居高临下的说: “来,亲手摔死他!” 他略勾着唇,神威凛凛,鬼貌堂堂,烛火掠过那半边明眸善睐的玉面,消失在另一半罗刹脸上,最后缩凝成一个狞恶的剪影,倒映在睿皇悚惧失色的眸中。 “怎么?很难选吗?” “那本王帮你选。” 睿皇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已经凌空浮起,三魂七魄都开始疯狂的撞击着脑门,想要冲出这具躯壳。 终于在濒死的最后一刻,睿皇挣扎着喊出:“要江山!要江山!!” 玉子妫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一挥袖将他甩落在两个孩子中间,唇边的笑意渐渐浓烈,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位人类至高无上的皇帝,看他颤抖着举起双手,悲痛却又不得不妥协的泪水转为一股杀气,红通着双眼咆哮着将自己的皇儿狠狠摔落。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有趣…” 突然!玉子妫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眸光停在那个离地面半尺就定格不落的孩子上,倏地扭头望向一旁忽然被撕裂的空间缺口,在看到从中走出一袭白袍翩翩的男子时,浑身的阴气陡然大涨。 “你还是一样,脾性未改半分。” 帝隐静静地端立在他跟前,温和如风的语气,平静如水的神韵,是那么圣洁,那么高高在上,而在玉子妫眼里却是如此的令人憎恶。 “等你死了,本王一定改掉所有坏毛病!” 玉子妫如同鬼魅般瞬闪至他跟前,眸子里火光冲天,磅礴的阴气撞进帝隐的怀里,就像石沉大海了无余波,烟入澄溏不进半分。 他平静得像个普通人,一袭素袍无纹无饰,如同误闯地狱的书生,仅腰间的龙骨玉佩就足够点缀出温雅又不失威严的神韵。 良久,他才淡淡的开口:“你又何苦跟凡人计较,回去吧。” 温和的语气略带点叵耐,就像是哥哥在哄顽皮的弟弟,玉子妫最讨厌他这副天塌下来也风轻云淡的模样,阴阳怪气道: “计较?哈哈哈~本王何时与他计较?你可知这宫里邪祟祸乱,他不去求你辄敢怪到本王头上?” 帝隐默不作声,眸底泛起一丝意味深长,他当然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祝融的神草也不是共工浇死的,至于人皇触怒玉子妫实属意料之外,所以他此番才分身下界。 “既然你驯不好自己的狗,那本王就替你好好驯驯!” 玉子妫懒得跟他多说,猛的扔出一道阴风砸向被定格住的睿皇,却被另一道白茫茫的神力破碎在咫尺间。 帝隐眼皮都懒得抬,轻飘飘威胁:“这是朕的部族,不需要你教训。” “你的部族?难怪呢~” 玉子妫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逛菜园似的围着他逛了一圈,凑近他耳边略带嘲讽的说: “你看,这人皇为了江山要摔死自己的亲儿子,像不像当初为了争帝位杀死九个胞弟的你? 哦对了,说来真是可惜了夷羿,堂堂宗布神为你肝脑涂地还落得个被贬洪荒的下场! 更可惜九乌莫名其妙背上个祸乱生灵的骂名,神魂俱陨,而你…高枕无忧,万民敬仰!” 果然,此言一出,帝隐温润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阴霾,声音也瞬间浸满了寒霜:“你别以为朕不会杀你。” “哈哈哈哈哈哈~” 玉子妫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他总是知道怎么惹怒他,看到他难得气急败坏的嘴脸他就开心,于是变本加厉的嘲笑: “啧~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有多狰狞吗?我觉得我们两应该换一换位置,因为你看起来似乎…比我更像鬼呢,也比我残暴百倍千倍,比我…” “住口!!” 帝隐雷霆震怒,猛的掣出旭灵针疾刺过去,虚空中顿时浮现一柄巨大的剑影,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劈风斩云。 玉子妫也不甘示弱,手一甩,掌中的兽骨苦无刹直直劈还回去,两柄神器迎刃刮出电光火石,却是怎么也刺不近对方,倒是这一黑一白两道雄浑的神力冲破了梦境,冲进一片虚无里。 一进入结界,二神这才彻底放开手脚各显神威,只瞧玉子妫一手掣控着苦无缠住帝隐,假意演了几套虚招,另一手悄悄化出云锦兽纹扇往空中一抛,那神扇顿时涨大百倍扇得天昏地暗,直接把帝隐猛扇进云尾里,差点把帝隐神魂都给扇出来。 而天帝既为三界主宰,那便是凌驾于众神至高无上的,所以他的神通,就是摄取众神的法术化为己用,没有任何限制,甚至能强化此术原本的神力。 他按落神魂,直勾勾地盯着玉子妫,却没有摄取玉子妫的法术,而是故意摄了玉子妫的小老婆风姑的驭风术。 他轻轻摊开手,就见掌中倏地多出个乾坤风匣,随之一股蛮狠的神力铺天盖地弥漫开来,硬生生将玉子妫的阴风全数吸入匣中,又转化为阳风一股脑吹弹回去。 玉子妫见这风匣有些眼熟,却记不得是个什么东西,且这乾坤风匣原只能收放自然风,在帝隐手里强化了一道便连阴阳风都可掌控,而玉子妫是阴主,哪扛得住他这阳主的全力一击,避闪不及也受了重伤。 这还得了,他可是个傲娇跋扈的,从来只有他打别人没有谁敢打他,发狠起来反手将一卷生死簿掣掠向空中,此簿掌管天下众生乃至满天神佛的寿限,即便管不了天帝,也足以跟他同归于尽。 “真是疯子!” 帝隐被他这股疯劲气得头大,这要是他儿子还不直接给摁死在娘胎里,当即翻转手腕,将乾坤风匣换为一模一样的生死簿。 二神各执大笔在簿上狠狠一挥,顿时化为阴阳两道流光窜上云头,你来我往缠成一团太极,从乌云里打到九霄外,又从南天门战到北地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两个生来就是宿敌,斗了几十万年都没分个胜负,如今联姻成大舅子与妹夫好不容易才停战千年,这一场硬是尽情打了个鬼哭神嚎,地动山摇,好在各自都自觉加持了结界,否则还没打完女娲娘娘就又可以干活了。 瞬息间已经过了数百招,却打了个两败俱伤,帝隐毕竟是天帝,伤不到哪去,而玉子妫被盘古咒束缚着,一战下来早已弹尽力竭。 许是都觉得没意思了,两个终于同时停了手,嘴上却没停,毕竟打不过吵得过,各退立到云端揪着对方犯颜嘶嚷: “你个老不死的,继续打啊!” “没事做就滚回去歇着!朕没功夫陪你玩。” “不打死你叫本王如何能安枕?” “让你一只手也打不过。” “哼!那就都别用神力!” 明知对方的神力都已经耗尽了,玉子妫仍然心有不甘,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哪肯轻易放过这老不死的,他就是看不惯他,就是要气死他! 于是两个再次缠成一团,这次却是近身搏斗,然而帝隐虽然神力强悍,可若屏退神力肉搏就有些招架不住,何况是面对玉子妫这种毫无章法,乱拳耍赖的泼皮,跟鬼似的这里闪一下,那里演一招,仅仅几个回合下来别说打了,烦都要被他烦死。 恰逢彼时脑海中传来侍神官禀奏朝政,于是懒得再跟玉子妫废话,一甩袖轰开他径自掣掠向天际。 “哼!真玩不起!”玉子妫虚弱的捂着胸口,旋身一转也化为一道黑芒疾钻入地里。 正文 第八回:金銮殿朝局暗流 , 翌日,散云恰昏,天际霞光绽,一轮金乌照乾坤。 宫中崇阁巍峨,琼楼叠嶂,玉兰绕砌檐扉,琉梯玲珑而凿,石兽合护宫院,金龙蟠栖殿堂,迢迢复道萦纡,宫人班列穿梭。 金銮大殿瑞霭氤氲,香炉中沉檀叆叇,堂上珠帘耸卷,朝臣敬跪白玉阶前,但闻一声朝钟震鸣,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睿皇端坐在龙榻,脚踩双龙戏赤靴,身裹玄色龙纁裳,头冠十二旒,鬓垂允耳珠,让人不敢直视的龙威正好掩盖住他的惴惴不安。 朝臣序品排班,为首的超品贵胄间,召树文踏出百官列外,俯伏金阶,高擎牙笏,奏道:“启奏父皇,儿臣特荐一位得道法师,可破宫中奇案,现已在殿外等候觐见。” 因着心情好声音也气足许多,若此番姒黎能降得邪祟,父皇定可记他大功一件,幸好太子昨日受惊告病未朝,否则他还得煞费一番心机引荐,断不会如此直接禀奏。 睿皇尚未开口,七皇子倒冷言相讥:“三哥,父皇广召法师捉鬼未遂,三哥又何以寻得,辄敢儿戏扰了圣心?” 他这三哥乃太子一党,一有机会便逮着添堵,睿皇自然晓得这几个儿子暗戳戳的小动作,偏眸不冷不热的扫了一眼平日寡言少语的老三。废妃之子,寸有所长不过尔尔,埋没在众多优秀的皇子中,他倒忽略许久了,眼底不由渗出几分关怀。 龙口一张,就有宦官高喝:“宣:法师觐见!” 逾时,一袭翩翩惊鸿姿应声渡现,那容貌腮凝鲜荔,眸同璧珠,唇不点似含丹,眉不描若横翠,恍若天际瑶光,划扫去满殿君臣的枯乏倦意,皆是为之一振。 右列超品爵中,召璟玄半眯起眼,怒味息堆眼角,昨日睿皇大设筵宴,赐他同飨以庆凯旋,他却撂下一干君臣,匆匆赶赴凤竹山只为见她,最后竟在冥王庙寻得她与别的男子共处夜宿,那人还是她的许嫁夫,简直气煞! 姒黎罔若不识他,径自整衣端肃,眼观鼻,鼻叩心,朝着睿皇稽首跪拜:“民女凤竹山术士姒黎,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软糯糯一声喊得睿皇骨软筋酥,耳热眼跳,半晌迟迟未免礼,直到近侍宦官低低提醒,他才如梦方醒,虚扶着免礼,眼神却是半寸都不离。 一时间朝臣已尽度圣意,这女术士乃入了龙眼啊,七皇子一派扼腕嗟叹,可憾若是此女由七皇子献上,实乃如虎添翼。 太子一党则忧皇后凤位不稳,亦或喜太子得添助力,就是没人归功皇三子召树文,只因大家都以为是太子授意他引荐此女。 而召璟玄则神色复杂,目光堕入地上的白玉砖,脑子里飞快的筹谋着什么。 空气安静得有些诡异,睿皇亦知龙颜失态,干巴巴岔话道:“寡人广召奇能异士入宫做法,全是些酒囊饭袋。不知黎法师又有何神通能收得邪祟?” 姒黎正欲回话,却听召树文抢一句:“禀父皇,黎法师乃佛道双修,神通广大,不如就请她在这金銮大殿一显神威,亦可安抚众心。” 姒黎略蹙眉,却见睿皇龙头一点,道一声“准!”,无奈只得献法,只见她捻转着指珏,朝殿外一指,但现孩童般大小白狐。 那白狐落地后体型骤变如丘壑,尖个大嘴一嗷,震得乾坤挪移,咧个獠牙一掀,荡得乌云蔽日。房顶屋檐间,鸟雁仓仓遁散;楼阁道巷里,宫人惶惶奔逃。那狐狸再呼起一阵风雾,宫殿霎时晃根摇梁,差点将睿皇的龙椅都给掀翻,阶前文武百官摔得摔,躲得躲,一片哗然。 姒黎忙收了法跪礼请罪:“陛下莫惊,此兽喜食恶鬼,不会伤人,万望陛下恕罪!” “无罪免礼!” 睿皇理了理龙袍,心中纳妃的念头早已被那狐狸嗷散了七八分,却是起了别的疑心。 姒黎见他龙眸晦暗,不由替召树文捏了把汗,自古君王最忌讳朝臣勾结术士,到时若她真拿了邪祟,召树文亦大功一件。可在多疑的帝王眼里,却会怪罪堂堂天子都寻不得如此神通的高人,怎就让儿臣寻到了,岂非意图不轨? 自然,七皇子也想到了这层,暗中给左丞相使了个眼色,丞相会意禀奏:“恭喜陛下得如此高人,宫中诡案可破,民心可稳。太子殿下即便告病未朝,也托了三皇子殿下引荐,实乃一片孝心呀!” 一番话歌颂了太子也把太子推进了坑里,太子贪恋美色朝中皆知,识得如此佳人竟敢迟迟不献,还是个身怀异术的修士,究竟意欲何为? 睿皇果然愠怒,阴沉着脸传旨:“太子无怠遵循,轨度端和,特赏西原鹰松,以彰孝心!” 朝臣敬跪:“陛下圣明!” 那鹰松乃西原彧洲仙山神树,可活百年不死,如此赏之,明面表彰,实则警告太子皇位还有百年之远,莫要非分肖想! 满殿朝臣各怀鬼胎,没有谁把矛头对准三皇子召树文,在他们眼里三皇子就是太子养的狗,他做任何事都是太子授意,这也让召树文逃过一劫。 帝王一念间,召树文已经在刀口滚了一圈,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表明与姒黎相识已久,虽说人是他引荐的,不过众人只会以为他想趁太子不在抢功劳,比起那勾结术士意图不轨的罪名微之甚微。 睿皇接着道:“黎法师,若你真能降服那鬼,寡人定当重重懋赏,封国师。” 一旦封了国师必要卷入这皇宫争斗中,姒黎虽然满腹权谋,却只想做个山人隐士,潜心修炼,完成师父的夙愿,于是摇摇头:“民女不要封赏,只求陛下重葺冥王庙,再续香火。” 冥王! 睿皇眼皮跳了一下,脑子里猛的窜出昨夜那个真实又恐怖的梦境,吓得脸色刷白,匆匆挥手道:“准!准!退朝!”然后在一干朝臣莫名其妙的眼神里仓惶逃进内殿。 朝罢,姒黎宿住庆云殿,召树文协同破案,这倒阴差阳错给了召树文崭露头角的机会,此乃后话,且不言。 是夜,宫里寂静无声,唯独东宫内一片靡靡之音。白日的朝局动荡并未影响到太子,他依然欢淫宴乐,与美人作凤友鸾交,待到潮云高涨之际,肩头竟然冒出来只凶神恶煞的魍魉精。 庆云殿,姒黎屏退了宫娥,大敞开殿门,迤然端坐在案堂锸血抄经,她在等一位贵客。 约莫二更时分,一宫娥蹑手蹑脚摸进偏殿,对姒黎道:“黎法师,夜深了,该寝下了。” 姒黎扫她一眼,心领神会同她入了内殿,那宫娥迅速阖合殿门,姒黎这才朝上礼拜:“民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万福!” 当初她就猜测皇后与宫中闹鬼一事脱不了干系,如今真的找上门了。 皇后虚扶起她,劝道:“黎法师,宫中邪祟不是你能降服的,莫要淌这趟浑水,早日抽身吧。” “哦?” 姒黎闻言来了兴致:“皇后娘娘似乎不想民女收了那邪物,莫非…” “休要胡言!” 皇后勃然大怒:“本宫只是好意提醒你,趁早逃命吧!” 姒黎冷笑道:“娘娘,这邪祟可是没人性的,若哪天冲撞了凤体,莫要再让民女下那幽都捞魂。” 皇后一听果然被唬得心颤魂抖,咄咄无言。 姒黎趁机再劝:“娘娘,您若知道点什么还是如实告知民女吧,莫要再任那邪祟害人!” 皇后转了转眸子,一咬牙如实招来:“是姝贵妃!本宫那日发现姝贵妃被邪物附身,便找了法师问过,被附身之人皆会惨死,本宫巴不得那贱人早日被邪物害死!这才夜访阻拦你。” 姒黎闻言撇了撇嘴,真是深宫怨妇,险些坏了大事,若早些说出来兴许宫里还能少死些无辜之人,她强忍住想扇人的冲动,皱着眉道:“娘娘,恕民女多嘴一句,一念愚即般若绝,莫要一错再错。夜深了,皇后娘娘请回吧。” 说罢略欠身算是行了礼送了客,便背过身去不再多言,她不想跟业障太深的人多说一句。 如此不敬,皇后想发作却怕引来宫人,只得咽了这口气愤然离去。 正文 第九回:忠魂成魊诉屈冤 , 皇后归宫,姒黎依然未寝,只伫立榻边静静俟候,还有一位贵客。 不待久等,召璟玄果然翻窗而来,姒黎抬眸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因战事两人一载未见,他倒风采依旧,器宇轩昂。 不知是见过更为绝色的玉子妫,还是心中无爱意的缘故,她冷冷移开目光,静静视着桌角那望兰香,等着他先开口。 “你许嫁了。”他冷声说着,眸光掺怒。 姒黎略疑钝,却是点头应了。 想是那日泰安街匆匆一面,误把玉子妫当作她的许嫁夫。果尔甚好,他是战功赫赫的抚军大将军,未来的大司马,亦是超品爵宣王世子。而自己不过山野孤女罢了,生来就是云泥之别,何况她一点都不喜欢他。 过了好半晌,召璟玄迟迟无下文,一双眸子直晃晃盯着她,势要从那凤目中揪出撒谎的证据。 姒黎依旧面无表情,二人这性子倒颇为相似,皆是冰冰凉凉,好生无趣,于是不想再跟他唱默剧,开口送客道:“世子殿下无事请回吧,民女困顿难熬,恕不相送。” 召璟玄欲言又止,心中沉郁,只道:“莫要管宫中之事,明日我会上奏请旨助你离宫。” 姒黎闻言心下思疑,却是从容道:“我既为术士,怎会坐视不管,任由邪物祸乱人间?世子殿下莫要操劳,还是早些离去吧,省得惊扰了宫人,污了世子圣誉。” “你!”召璟玄怒上心头,一把拉住她的手,情绪有些失控。 “啊!快来人啊又死人啦!” 忽然,一声尖叫划破寂夜,姒黎猛的甩开他,看都懒得看一眼便匆匆忙忙跑出去。 待寻着声赶来荔园,宫人见黎法师来了,急忙引着她往芙蕖池边去,池中赫然漂浮着一具女尸。 她唤人将那女尸捞上岸,复施一法,伸手倒扣住尸体的颅顶,阖目感应。 良久却迟迟感应不到一丝半缕魂魄,太奇怪了,居然只有一具空壳,三魂七魄都没了。 “有鬼!有鬼!” 亭内还有个宫女跌坐在地,眼神痴呆,口中连呼有鬼,再看她天灵台处微微泛着绿光,三魂早已被吓没了七魄。 姒黎沉着脸跟围观的人讨了此女生辰八字,接着走到园中岔路口,自珏中摸了魂幡和纸人出来,指尖凝力在纸人上画招魂符,举起魂幡口中诵咒:“玲儿复~玲儿复~魂兮归来,莫下幽都些,土伯九约听我令,孤魂野鬼借我遣!!” 咒罢,将纸人就地烧化,再束指一掠,暗道:“缘生万法,缘落则灭,去!” 那烧化的灰烬顿时随风而起,恍恍惚惚消失在空中,不多时,阴风四合,东南方凭空冒出个纸人,正是她方才烧的那个,此刻已经被孤魂野鬼附身,一蹦一跳的牵着那宫女被吓跑的七魄回来。 姒黎赏了那野鬼一沓冥币将它赶走,复攥着宫女的七魄送回她的天灵台,七魄归位,宫女一时身体反差太大晕死过去。 姒黎本想问她看到什么了,这下也只得唤人将她送走,又收拾了另一个宫女的尸体,这才回了庆云殿。 可惜来晚了一步,没跟那东西打个照面,况且实在蹊跷,那尸体上有魔气,绝对不是如传言所说那般卫戚阴魂不散,杀人的另有其凶! 姒黎边琢磨边往回走,浑然未觉身后有一张死人脸正幽幽的盯着她,遂又隐入宫墙内,消失不见… 回到庆云殿,召璟玄已经走了,姒黎阖好门窗,解了襦裙随手挂在衣橱上准备沐浴。 正要宽亵衣,忽然听见屏后传来异响,前去查看原是酒樽掉地上了,她拾起酒樽放回桌上,转身却发现本该被挂在衣橱的襦裙此刻正铺在榻上。 姒黎猛的缩紧瞳孔,心下微惊,却若无其事的收好襦裙,面对墙背对外躺在榻上。 她方才在荔园故意大张旗鼓的作法招魂,就是想引那魔物注意,来个钓鱼执法,没想到这么快就跟来了。 于是她就这样闭着眼守株待兔,一直到起了困意,才终于传来一声动静,像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摩挲着地面发出来的声音,而且就在她身后,十分挠耳。 “哧哧~” 那声音愈来愈近,姒黎依然装睡不动,一手已经摸上了指珏。 “哧哧哧~” 那声音近在耳边,姒黎猛的睁开眼,竟看到榻顶上趴着个人,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模样,头发全倒束下来。 姒黎顿时惊坐起身,指珏中祭出个状似铃铛的法器,迅速叩向那鬼。 那鬼倒有些本事,掣闪落地,却不逃命,只是以一种诡异无比的姿势往后爬。 月光透过窗翦打进来,姒黎这才看清那东西居然没有下半身,仅一截上身在地上挪动,发出“哧哧”的声音。 那鬼见姒黎掌中的银铎(duo)悠悠浮起,急得俯允在地连连叩头,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却听不到声音。 鬼语可伤人魄,姒黎常与鬼怪打交道,故此平时都是六根清净法护身。她略犹豫片刻才束指点了点耳畔,掌间银铎却丝毫不收,只要那东西敢轻举妄动,立马就要他魂飞魄散。 耳根一开,就听那鬼道:“在下卫戚,冒昧惊扰只因有冤,还望仙家莫怪。” “原是卫大人,今夜这贵客可真多。”姒黎收了银铎,问道:“你诉何冤?” 卫戚朝她磕了个头,俯允道:“我生前本是这纳西国三朝铉公,为国沥胆披肝。最后却受奸人所害,被处腰斩而死。” 说到这,卫戚拱手对月,含泪悲啼:“陛下呐!可叹老臣一生尽忠报国,您竟要臣蒙冤九泉下!” 姒黎坐到客榻上,倒了杯花茶自饮,语气不冷不热:“有冤神荼郁垒自会审判,你为何迟迟不肯下幽都去,找我作甚?” 卫戚回话道:“我方才在荔园见你作法,这才一路跟来。” 姒黎饮着茶问:“卫大人可是知道宫中邪祟为何物,但说无妨。” 卫戚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是贵妃娘娘,姝贵妃被魔物附身了,也是她害死老夫,我死后不知为何阴司不肯收,无奈苦荡于宫中。 那日我撞见姝贵妃生食宫女的魂魄,接着越来越多的宫女被她害死,我屡次现身想救人,奈何打不过她,差点灰飞烟灭,好在她亦被我所伤,没想到今夜竟又开始害人。” 姒黎感叹:“原来所谓闹鬼是卫大人不得已而为之,倒苦了你不仅冤死还蒙受恶鬼污名,实乃冤上加冤,那你可知是何魔物附那姝贵妃?” 卫戚摇摇鬼头:“只知是魔,并未看透。” 说着“噗通”又一叩首:“我今夜来此本想将你吓走,省得与那些和尚道士一样被姝贵妃所害。可方才见你手中法器颇为厉害,想是神通广大之人,这才现身诉冤,还望仙家莫怪,早日除了邪魔,替那一众无辜惨死的冤魂做主啊!” 闻言,姒黎恍然大悟,怪不得召树文说进宫捉鬼的那些法师死的死,疯的疯。想来疯掉的是被卫戚吓疯的,亦是被他救了一命。 这卫戚果然是忠义之士,生前为国为民,死后也竭尽全力保护着百姓,忠魂已化成了魊,说不定还会成神,难怪阴司不收他。 如此,姒黎看他的眼神也尊敬许多,起身宽慰道:“你且先去,我自会除得那魔物,替你沉冤昭雪。” “多谢仙家!”那卫戚又朝她磕了个头,遂消失不见。 这一顿折腾下来,天已近四更,姒黎困得不行,草草打了水便钻入池间沐浴,那玉体藏在池雾里若隐若现,着然是赛花之帛骨,胜雪之香肤。 唯一美中不足是肩上长着几簇龙鳞,十分怵目惊心。 姒黎摩挲着肩暗暗叹气,师父说她被什么神龙诅咒,不但天生银发,身上还长龙鳞,且这龙鳞会随着修为增长,可杀了这么多精怪才长这么点,天帝庙入口也没找到,真是愧对师父。 想着想着,竟是快要睡着了,姒黎又舀捧水浇着身子,吐气如兰,霞面花聰,热泉搅着净身花瓣滑过胸前那片雪白,羞羞隐入池间。 帘后之人看失了神,不禁轻叹出声:“好一景美人浴~” “谁?” 姒黎吓得花容失色,掌间掠起一道劲风吹落架上衣裙,拢纱遮住那人的脸,再一个纵身披裳而立。 正文 第十回:世子谋权藏魍魉 , 待看清来人,顿时气得破口大骂:“又是你!你给我滚出去!流氓!” “咳咳…抱歉抱歉…” 玉子妫干咳一声,脸上一阵青白晦暗,好歹也是个神,如此偷窥实在有损神格,可他绝非有意的呀! 遂又摆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干笑道:“我不知道你在沐浴,不是故意的,莫怪莫怪…” 说罢杵在那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回避的打算。 “你…你还不给我滚出去!” 姒黎心梗都要气出来了,这人真是厚颜无耻! “我抱你出去。” 玉子妫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忽地摇身一晃,跟鬼似的闪过去将她横抱在怀中。 吓得姒黎一顿胡乱捶打,时不时还往脸上扇:“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去死啊!” “嘶…轻点轻点,别打脸!” 玉子妫边躲闪边恶狠狠地威胁:“再乱动,信不信我摔死你!” “……” 姒黎顿时噤若寒蝉,只敢睖睖睁睁倒竖一双凤目,巴不得眼里喷火将这混蛋烧成灰。 忽而眸光一转,瞥到屏下爬出条黑蛇,还不止一条,接着越来越多的蛇从四处钻进来。 “啊!!有有蛇!” 姒黎魂都吓飞了,慌乱间一下子搂住玉子妫,跟个鸵鸟似的头埋在他怀间瑟瑟发抖。 “……” “有…有这么可怕吗…” 玉子妫愣愣的抱着怀里软嫩嫩的娇躯,不由自主僵直了身子,他就是知道她有此一灾才特地大半夜闯进来,没想到阴差阳错占了别人便宜,这倒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姒黎已经被吓得脑子发白,哪顾得上男女大防,只一个劲的催促:“废话!这么多蛇,快带我出去快带我出去!” 软糯糯的小身子一个劲在怀里扑腾,扑得玉子妫心头跟猫抓似的,一阵火烧火燎,不知所措。 愈来愈多的蛇悠悠爬至脚边,他像是找到了发泄之处,眸子一凝,密密麻麻的蛇群刹那化为灰烬。 “不怕了,都死了。” 怀中的可人儿好像变成了烫手山芋,玉子妫只觉得闷热,脑门上的薄汗涔涔往外冒,急急忙忙把她抱回去就逃命似的关好门跑出去了。 然后愣愣的杵在走廊吹冷风,结果还是冷静不下来,又冲进偏殿灌水似的灌了自己整整一壶酒,喝完还闭着眼睛感叹一句:“好香~” 也不知是赞酒香还是美人香。 姒黎换好衣裳气鼓鼓的冲出来,本想发作一番,转念想起昨夜师父托梦说过与此人是故交好友,便硬生生压下了怒火,咬牙切齿道:“你大半夜跑来到底有何事?” 如果说他之前缠着自己是闲着没事干,那现下深更半夜闯进来还偷看人洗澡,八成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你才脑子有问题!” 玉子妫突然在她脑袋上锤了一下,煞有介事道:“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你早就被蛇咬死了,那些全是毒蛇你看不出来吗?救了你还骂我,真是没良心!” “……” 姒黎脸一黑,刚压下的火气立时又窜上来,捂着脑袋阴阳怪气道:“别一天到晚救我救我了,你压根就是一直跟着我的吧!” 玉子妫扯她一眼,嘁道:“我又不是吃撑了没事干。” 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宫殿的地砖都是汉白玉铺就,怎会那多蛇。” 说着脸色沉了下来,还好他来得及时,不然这女人要是死了他岂不功亏一篑。 姒黎默不作声,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皇后要弄死她了,她本还打算找机会替太子除了附身魔,现下看来大可不必,既然皇后想害她,那她又何必管人家儿子死活。 不过此番的确多亏了玉子妫,否则那么多毒蛇,她正好又在沐浴,一联想到那些东西密密麻麻全钻进浴池里她就头皮发麻。 玉子妫听到她心里话,眉尾一挑,笑道:“我帮你吓吓皇后。” 说罢束指凭空画了一圈,那圈里立时像云镜般浮现出皇后的身影,又见玉子妫隔空点了她一下,皇后顿时惊醒,睁眼就看到那些缠了她很久的冤魂,一个个朝她张牙舞爪的索命,吓得连滚带爬跌下凤床,晕死过去。 姒黎见状再次被他的神通震惊,不过想到师父已成佛,有个修为无量的朋友亦不足为奇,只是即便这人是师父的好友,这般对她好到底图什么? 玉子妫揶揄道:“想什么呢?只因你师父成佛了不能随便下来才托我照顾你,难不成我图你以身相许?就你这发育不全的小丫头,做梦呢哈哈哈~” 一番话脸不红心不跳,说得那叫一个老实厚道,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姒黎一看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本想道谢的言语转变成怒骂:“果然是吃撑了没事干,还以身相许?我看你才做梦,整天疯言疯语!” 玉子妫吵不过她,恶狠狠威胁:“信不信我再抓几条蛇扔你身上!” 姒黎愤愤不平的瞪了他一眼,想起来还有正事,便问:“方才卫戚的魂魄来告诉我,宫里死的人都是魔物附身姝贵妃杀害的,你那日也说太子被魔物附身过,究竟是何魔?” 玉子妫抱着脑袋答道:“这宫里的魔可不止一个,附身太子的是魍魉精,那魍魉是被人钉在太子身上的,至于姝贵妃,还得见见她才知道。” 姒黎一头雾水:“被人钉在身上?此话怎讲?” 玉子妫道:“魍魉喜爱人间欲事,专食男女交合之气,太子若纵欲过度气尽人亡,储君之位便空了。” 姒黎是越听越懵:“若真是皇子争位的手段,昨日朝上理应有人千方百计阻拦我进宫呀?” 玉子妫一骨碌把桌上的樱珠吃光,囫囵道:“方才世子不就来了么?” “世子?”姒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眉道:“世子不过凡人,如何召来魍魉精。” 说着眼睛盯在那空盘上,这樱珠有这么好吃么… 玉子妫嘲笑道:“不过是你修为低看不出他敛了神通罢了,不过他那点小本领也就能欺负欺负凡人,使唤使唤魍魉这等小妖怪。” 姒黎幡然顿悟,难怪世子让她离宫,难怪百姓都说他用兵如神,屡战屡胜,竟藏得这么深,连她都感觉不到世子身上的法力浮动,想是修为比自己还深,想到这层她不由觉得可怕,幸好没有跟他过多纠缠。 没想到此番进宫已不是单纯的降妖除魔,不知不觉已深陷一场皇家争斗中,实在汗颜。 玉子妫放下酒樽,一副长辈的语态碎碎念道:“我跟你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还小不懂事,莫要被他表相哄骗了去,况且那等容貌还不及我万分之一。” 姒黎一听这话,简直笑掉大牙:“你倒可爱,竟如此腆脸夸赞自己,你深更半夜闯来,就是好人了?” 玉子妫冷哼一声懒得理她,兀自摸出他那床小竹榻往空地一抛,待到竹榻变化得合身了,这才大喇喇躺倒上去。 姒黎皱眉道:“你这是作甚?” 玉子妫摆摆手赶她:“去歇着吧去歇着吧,天都快亮了,待休息好了我助你除魔。” 说罢不再多话,抱着脑袋瞑目养神,本来天帝都不管这事更轮不到他管,但若是他帮姒黎杀了那魔物,她便可大涨修为,有利于归位,有利于他。 姒黎却道:“不必了,那魔物我自有办法对付,况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去吧。” 玉子妫有些不耐烦:“我说你这人是不是一根筋?你师父把你托付给我,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如何交代?再说了,你睡内殿隔着两堵墙呢,什么共处一室,赶紧去歇着吧别嚷嚷了,烦得很。” “你……!” 姒黎本想发作,转念一想那魔物是何来头她都不知道,若有玉子妫在的确更稳妥些,于是只得作罢回了内殿,锁上加锁将门窗全部封死,又设了结界入定禅坐,就这样熬了一夜不敢安寐。 翌日,朝阳已盛。 姒黎顶着黑眼圈出来,玉子妫看她那样幸灾乐祸得不行,恰逢召树文赶来议事,看到玉子妫略愣怔,却顾不得多问,只着急忙慌对姒黎道:“阿黎,我听闻昨夜又死一人,不知何时能降那鬼?” 姒黎稽首一礼:“此事并非卫大人冤魂作祟,乃另有其凶。” 顿了顿,又试探道:“三皇子上次说贵妃娘娘受伤,不知如今凤体可安?” 召树文兀自落座主位,蹙额唏嘘:“唉~贵妃娘娘只怕是邪魔侵了体,如今性情大变,从前温柔善良,连荤腥都不食。可现在动不动就打骂宫人,前阵子她忽然喜欢在院内种树,有一宫人未及时护理那树苗直接活生生被她杖毙。” 姒黎略皱眉:“种树?” “是啊,自幼海水患后,不知从哪找来一批树苗,待孩子似的小心养着。” 话音未落,只见一宦官进殿来,朝召树文俯允道:“三皇子殿下,陛下口谕,宣诸位荔园面圣。” 召树文与姒黎对视一眼,众人齐往荔园赶了去。 正文 第十一回:精魅却是通世故 , 荔园凉亭内,睿皇端坐上方,下首处还有一女子,明眸皓齿,雍容尔雅。 姒黎正要行礼,睿皇罢礼道:“免了,黎法师,你说能降服厉鬼,为何昨日宫中又死一人?” 姒黎正欲回话,却听睿皇身边那女子说道:“陛下,臣妾听闻昨日法师在那金銮殿内大显神威,不如今日就让法师就地做法捉鬼,也让臣妾开开眼。” 说着笑眼盈盈打量起姒黎,先前那些和尚道士,大部分都被卫戚那老匹夫吓走,害得她都没吃饱,没想到如今来了个女术士,如若杀了筑巢,岂不比那凡人宫女妙哉? “这便是姝贵妃。” 召树文附耳小声提醒一句,姒黎略抬眸视她一眼,却见她柔柔弱弱,眸中清澈,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 难道卫戚诓她? 睿皇龙头一点:“既然爱妃来兴,那便请黎法师就地作法罢。” 姒黎却是犯了难,凑近玉子妫低低问:“你可看得出姝贵妃哪里不妥?” 玉子妫默不作声,只木讷的站在那一动不动,双眼无神。 “玉子妫?”姒黎揪了揪他的袍袖,却依然没有反应。 少顷,玉子妫才小声回话:“附在她身上的是魅魔,你且施法护住众人,我自有办法将那魅魔逼出来。” 姒黎恍然大悟,魅魔乃成了精的老树所化,怪不得召树文说姝贵妃喜欢种树。 当即施法召出银铎,复双手合十,口中诵咒,就见那银铎顿时乍现阵阵佛光四散开来,笼罩着亭内众人。 却不知为何,其中一缕佛光在睿皇周身萦绕一圈后便消散不见,姒黎见状大感困惑。 玉子妫略眯了眯眼,看出这是帝隐在睿皇身上重新加固的屏障术,为的就是防止他又找睿皇的麻烦,还真是个护犊子的啊,不过那又如何呢,反正这老皇帝大限将至,届时下了幽都他想怎么折磨天帝都无权干涉。 虽说那一夜的大战他重伤耗尽了神力,时隔两天两夜才恢复三成,不过,料想帝隐也好不到哪去吧,天帝虽然神力比他强,可自愈能力却没他快。 “子妫?你怎么了?” 姒黎看他又在发呆,小声道一句:“我的佛光护不住陛下。” 玉子妫扯扯唇:“无妨,那魅魔伤不了他,顺位天子自有神脉护体。” 说罢摊开手,掌中竟浮现出一只通体透亮,头长藤蔓却有人面四肢的树精幼苗,正晃头晃脑的四处张望,看到姝贵妃后唤了声“姥姥”就要朝她飞过去。 姝贵妃心下大惊,攥紧了手恶狠狠的瞪着玉子妫,却不敢轻举妄动。 “还不现身吗?” 玉子妫阴森森地盯着她,忽然手上一用力,生生将那树精幼苗挫成齑粉。 这可是他方才元神出窍,在姝贵妃宫中找到的树精幼苗,正是那魅魔的徒子徒孙。 姝贵妃怒目圆睁,指甲都扣进了肉里,却依然不为所动,她知道自己只要从这副躯壳里出来,必死无疑。 玉子妫也不急,慢慢跟她耗,手一展开,又浮出个小树精,同样被捏散爆死。 接下来是第三个,第四个… “我要杀了你!” 魅魔终于忍不住,猛的从姝贵妃体内钻出来,狞叫着扑向玉子妫,宫人吓得四散而逃,召树文也懵怔原地,倒是睿皇波澜不惊,镇定自若。 霎时,地上涌出无数粗壮的藤蔓卷土而来,也不攻击别人,就只管将玉子妫缠成个藤茧。 “玉子妫!!” 姒黎吓得心跳都停了半拍,刚要冲过去相救,却见那藤茧轰然炸开,玉子妫毫发无损,抱着手吊儿郎当一脸不屑。 那魅魔暗叫不好正想逃,就见玉子妫瞳孔一竖,眼中窜起两簇玄火,魅魔被那雄浑的神力直迫得跪倒在地上惨叫连连,浑身被凭空冒出的千丝万缕条黑雾穿成了筛糠,惨不忍睹。 睿皇被这一幕吓得汗毛倒竖,倒不是被魅魔吓的,而是方才玉子妫那样子跟他梦里的冥王有点相似,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相似。 这时姒黎忽然斥问:“你这泼魔,何故害人?” “哈哈哈哈~” 魅魔突然癫笑起来,咬牙切齿道:“害人?你可知那该死的凡人如何害我?” “我本是幼海边踇隅山中的一株紫藤,修炼五百年从未出过凡世,有樵夫进山伐木,我也只是将他们赶走,并未害过人命。” 言至于此,魅魔早已悲声咽咽,两泪如珠,接着道:“不想突然有一日,海中多出一座山引发海啸,那该死的凡人竟将水线改至南面,大水冲进山中,淹毁了我的魔巢,也淹死了我众多徒子徒孙。” 姒黎沉声道:“天灾何辜凡人,你已害死卫戚,为何还要杀那么多宫女。” 魅魔睚眦咆哮着:“我就是要杀!人类害得我无家可归,害死我的子民。我就是要把她们都杀光!我要用她们的至阴之魂重铸我的魔巢!” 难怪那些宫女都被夺了魂魄,原来全被这魅魔收来筑巢了,可怜无辜亡魂落得个灰飞烟灭不得轮回,姒黎叹了口气,语态愠怒:“一切皆流,无物永驻,如此方可维持天道平衡,凡人纵然有罪,自会天降惩罚,轮不到你区区魔怪做主杀人。” 魅魔不以为然:“你看看那山,早已光秃一片,就算没有水患,这些该死的凡人照样乱砍乱伐,杀害我千千万万的子民。” 说着,魅魔身上魔气陡然大涨,猛的挥出一根藤蔓朝睿皇甩过去,狞叫着:“都给我死!同归于尽!” 众人皆没反应过来,唯独召树文纵身扑挡过去,虽说有姒黎的佛光护体,怎扛得住那魅魔全力一击,直直瘫倒在地。 “文儿!”睿皇大惊失色,急忙将儿子扶进怀中,龙眸坠泪。 那魅魔还欲再杀,玉子妫及时掣出云锦兽纹扇,直将她扇倒在地,动弹不得。 又对姒黎道:“她摩根已经断了,你来杀。” 姒黎知道他这是好心让自己涨修为,但眼下不是道谢的时候,于是二话不说掣出凤戟就将她斩得魂飞魄散,那魔气最后钻入姒黎体内,忽感肩上刺痛一阵,龙鳞便多长了一簇,魔气也被滤净为法力。 随后姒黎急忙翻出丹药送入召树文口中,对睿皇道:“陛下安心,三皇子因有佛光护体并未伤重,休息些时日便可无恙。” 说着又将一卷佛经拿给睿皇,道:“此乃大光明经,贵妃娘娘被魔物附身多日,体魄皆虚,务必让娘娘每日诵此经百遍,方可恢复康态。” 睿皇深深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儿子,才吩咐人把召树文和姝贵妃送回各宫。 姒黎又道:“卫大人乃尽忠为国之士,死后化为国鬼凭一己之力保护着国民,他现身吓人只是想救人,虽无济于事,一颗碧血丹心天地可鉴。民女这就召卫大人来见您一面,化解他心中执念,早日往生去吧。” 言讫,姒黎诵起招魂咒,不多时就见地上缓缓冒出一团雾气,那雾气化为人形,正是卫戚。 玉子妫再朝他一扇,恢复了他下半身,再无之前的恐怖悲惨之状。 “陛下!!” 卫戚看到睿皇,激动得痛哭流涕,稽首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睿皇亦是热泪盈眶,抖着手去扶他,一脸不敢置信。 君臣之间两两相望,一时无话,眼中却是千情万意。 那是来自一代忠魂的楚囊之情,亦是睿皇误杀忠臣的悔痛之意! 良久,睿皇才戚戚哀叹:“卫公!寡人错怪你了!” “陛下!!!” 卫戚早已老泪纵横,垂着头与睿皇携手相搀:“君要臣死,臣必赴之。只是往后老臣无缘再辅佐陛下,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尽心为民呐!” 睿皇垂泪而别:“卫公且安心去,寡人自当不负江山不负卿!” “吾皇万岁!”卫戚又朝他重重磕了个头,化作星星点点随风散去。 待睿皇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帝王之威,对姒黎道:“你那日说要寡人重葺冥王庙,寡人自当履诺。可还要何封赏?” 姒黎但行一礼:“求陛下重建山林,拟律禁伐。” “准了!” 正文 第十二回:姒黎魂入天帝庙 , 此番殄灭了妖魔,玉子妫即抽身回了趟北冥,因着幼海水患新魂太多,十八殿鬼司全等着他圣裁。 姒黎则以清扫宫中游魂为由,又在宫里赖了几日,光明正大的往皇家宗祠里跑,皆是寻不得天帝庙入口。期间召璟玄来找过她几次,均被她拒之门外。 召树文伤也好了,姒黎演卦卜出他有帝王之相,是以私下提点了几番兵法谋略,导致睿皇现在十分重视这个三儿子,短短几天,朝堂局势已然换云更雨,成了皇三子与皇七子风头火势,太子一直告病不朝,连带着皇后被嫌弃。 今晡秋高气爽,一宫婢来传旨:“黎法师,贵妃娘娘请您荔园一聚。” 姒黎领旨前去,荔园内,姝贵妃早已备好一桌小食在等她,身边仅有一宫婢伺候。 姒黎俯允礼毕,姝贵妃笑迎赐座,姒黎遂问:“不知娘娘凤体可安?” “尚安,前几日体虚一直在宫中静养,今日本宫身体略好转,特邀你一叙。” 姝贵妃迤然一笑,捻了颗藕荷糕,其实她早就恢复了,那魅魔附身的后遗症已经被佛经褪去,只是她一直装病争宠,睿皇果然怜她便日夜往她宫里跑。 气得各宫娘娘咬碎了银牙,特别是皇后,头发都气白了几根,恨姒黎多管闲事,更恨那魅魔怎么不附身自己。 姒黎岂会不晓得这些女人在想什么,揶揄道:“如此便好,娘娘需切记每日诵经礼佛,莫要心生妄念,否则走了个魔怪难保不会再来个精鬼。” “啊?是是,呵呵~” 姝贵妃干笑两声,朝宫婢吩咐道:“珠儿,去把陛下赏赐的果酒拿来,本宫要与黎法师同饮赏花。” 珠儿应声退下,不一会便端着酒回来了,路过山水塔,却遇见太子。 太子瞅着她问:“你拿的什么?” 珠儿欠身回话道:“贵妃娘娘与黎法师在园中赏花,差我斟酒。” “黎法师?”太子转了转眼珠,一捻指朝珠儿吹了口风,珠儿瞬时就晕倒在地。 接着就见太子褪去皮相,再破壳而出的竟是珠儿的模样,她朝酒里吹了口气,端着酒往亭阁赶去。 “娘娘,酒来了。” 珠儿将酒满上,眼角余光不露声色的打量姒黎,那叫一个色眯眯哟。 “黎法师,多谢救命之恩,本宫敬你。” 姝贵妃举起酒樽,与姒黎走斝传觞,把酒言欢,结果下一秒双双晕死在桌上。 珠儿施法将姒黎摄回东宫,脸上忽闪着一张鬼脸,扫视着美人垂涎三尺,实在是太美了,一时不知从哪里下手。 好在姒黎醒的快,急急忙忙召出银铎将它框住,仓惶施术遁逃,那魍魉破了银铎狂追,眼看就要追上,姒黎慌不择路只得逃进皇家神坛里,想着龙气能挡一挡。 谁知那魍魉丝毫不惧,逛菜园似的追进来了,淫笑着一步步逼近:“小美人,你跑不掉的,快来让我疼疼。” “看打!” 姒黎边往后退边掣出山文凤戟,狠狠朝它挥斩过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魍魉一时不防被她斩伤,气急掠出一道魔气轰过去。 姒黎避闪不及,忙运尽全力生生扛下这一击,纵身跃上半空再斩一戟,那魍魉挡不住直接自爆跟她同归于尽,姒黎眼前一黑,魂魄当即跌出了躯壳。 再睁开眼时,竟魂处一座神邸,乃阊阖銮钰殿,高耸金龙台,磅礴的神力铺天盖地弥漫,那高悬的匾额上绽出流光夺目的几个大字:祗侯皇天恭安圣昭大帝! 天帝庙! 姒黎魂魄一震,心中大惊:我方才是在皇家神坛被那魍魉轰落了魂魄,竟阴差阳错跌入天帝庙,原是需要神魂出窍方能入得,苦了一顿好找! 又四下打量一番,姒黎接着往内殿飘去,内殿倒简易得多,不似外宫恢宏夺目,仅堂上悬一副挂屏画。 那画上好一个凤翥龙翔美男子,半披发间束着烟色玉旒冠,意气如仙兮,一双黛眉斜在那涔涔玉龙眼上,眸如秋阳滟滟兮,鼻似秀挺挺琉璃琢成,口若绯润润丹脂描绘,齿同白晃晃玉瓷嵌就。 白袍腰际蹀躞束,青葱指间玉戒穿。长身亭亭临风立,仙韵袅袅如神明。 姒黎鬼使神差的伸手抚上那画,如此千秋绝色,仿若灼灼霞光熠射澄溏,可是她为何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涌来千丝万缕的哀伤。 却时,太阳星金阀弥罗天宫,九间殿。 帝隐正欲前往霄和殿临朝,忽觉心口阵痛,似有感应,匆匆屏退左右挥袖召出云镜,待用神识探清那女子时竟脸色大变,刹那分身遁入镜中。 “阿黎!阿黎!” 帝隐急急忙忙按落云头,情难自抑下一时忘了眼前人已非彼时人,猛的将姒黎拥入怀中,一双龙眸涔涔擒泪,想要将她拥得更紧些,却又怕稍微用力她就会消失,只得僵在那僵得两手青筋暴现,胸脯剧烈起伏着,宣泄着他的激奋与不敢置信。 这个他日思夜想,苦苦找寻了千年的爱人,纵是抹去了神脉,断了神根,纵是化成灰他都认得! 姒黎说不出话,只是怔怔的任他抱着,只觉得方才沉如千斤的悲痛此刻仿佛都找到发泄口,仿佛都浸入这个怀抱中,就像一只快渴死的鹿终于撞进绿洲。 那是什么感觉呢?久违,对!似乎这个怀抱她等了很久很久,似乎自己活了这么久一直在等这个人来,等他将自己带离无尽苦海,可他为什么现在才来? 他又是谁? “你是谁?”她问。 他身子略颤了颤,心尖仿佛被狠狠扎了一刀,半天说不出话,他该怎么说?这个问题琢磨了千年,重逢的场景幻想了万次,现在终于找到她了,可是… 他咬咬牙,颊边微微鼓起,眸中的清泪摇摇欲坠,看起来狼狈又狰狞,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挥挥袖将她魂魄送回躯壳里。 一千年了,海枯了又漫,山平了复起,这个让他寒暑尽忘,找寻千年的人。 他的妻,他的爱,如今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他抖着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像在抚摸稀世珍宝,他好恨!恨不得现在就带她走,可他不能,天道面前,绕是天帝也无能为力。 “陛下,该上朝了。” 这时脑中传来一道声音,像是催命符逼得他不得不离开,像是炸雷炸得他不得不惊醒面对现实。 他终于恋恋不舍的收回手,朝姒黎渡去一枚帝令,渐渐消散遁回九霄外。 但见那霄和殿瑞霭纷纭,四面仙雾蒙蒙绕顶上,八方霞云滚滚升万丈,金童候在下首捧着玛瑙仙樽,玉女侍在椅后掌着紫鸾宝扇。好一个丹阙侵霄壮复危,排空霞影动檐扉。 堂下:四生五界万圣朝拜,十方六道诸神恭候,左列乃持铣拥旄的天将龙帅,右排为执笏仗绶的神官仙吏。 天鼓齐鸣后,众神俯伏称臣,拜呼如山。 高唱:“陛下圣德无疆,千秋万寿!!” 帝隐负手而立,一袭玉簪珠履,紫绶金章,却是天颜赍怒,天威汹汹,迫得众神是文官钳口结舌,武将哑喉噤声,一个个大气不敢喘,眼皮不敢抬。 特别是祝融,恨不得把头都戳进云里,共工还好,他并没有意识到幼海水患的严重性,此刻他朴实无华的脑袋里只觉得,这次的事情就跟在街上撞到人一样微之甚微。 不知过了多时,帝隐终于开口唤:“重黎。” “臣在…” 祝融低低应一声,不敢抬头,心都吓得卡在喉头七上八下。 帝隐看他那样子也是懒得多说,只道:“着:收回火种,禁光明峰,无令不得出。” “臣……领旨谢恩!”祝融如蒙大赦,木木樗樗抖着声叩谢。 而共工就惨了,帝隐缓缓渡至他跟前,居高临下道:“至于你……” 共工被那天威压得如芒刺背,终于感受到一丝恐惧,支棱着脑袋,语出惊人:“陛下且罚,且罚,大不了臣再把那无皋山扛回来便是。” “……” 一番话惹得众神忍俊不禁,帝隐也被他气笑了,骂道:“你这莽夫!上次不周山之过刑罚未完,这次辄敢变本加厉?真是治不了你这戆憨的性子了!” 即传令刑神蓐收:“共工氏,数罪并罚,敕:每日雷锤万余、箭雨穿魂,刑七七四十九日。收回水令,贬若水丘!” “遵旨!” 蓐收领命之余向共工投去同情的目光,诸神皆是一片哗然,心惊胆战,如此酷刑还要被贬下洪荒沦为地神,简直惨不忍睹。 虽说地神与天神仅隔一道天梯,却是千万年千百劫之远呀,除非天帝息怒,否则共工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天了。 况天帝如此痛恨神灵祸乱人间,幸好他们平常也就对凡人小惩小戒,并未残害人命,果尔,诸神暗暗舒了口气。 然共工才不觉得自己有多惨呢,贬就贬了,他的部族势大昌盛,即便下了洪荒也是一方霸主! 于是若无其事的俯允谢恩,憨厚的脑子里突然冒将个念头,脱口蹦出一句:“陛下,那山…还要臣扛回来吗?” “你!……拖出去拖出去!” 帝隐气得青筋直跳,即命天兵把他拖走。 路过祝融身边时,祝融差点就跳起来给他一锤,恨不得把他剁了,这蠢货上次不周山一事就害得他受尽天刑,这次又害他被收了火种,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他要把气都撒回去,不弄死共工誓不罢休! 帝隐不露声色将他脸上的恨意尽收眼底,祝融与共工二神部族昌盛,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而他是明君,怎可随意杀戮大臣呢,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 而这盘斗兽棋,还没下完呢… 他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精光,又唤:“卫戚听宣!” “臣在!” 卫戚跪匐丹墀,听宣封诰。 侍神官即刻宣旨:“卫戚氏,辅相三朝,竭忠补衮,辅人皇建大功,护百姓尤仁德,遂罹凶祸,情堪痛焉!援功定赏,当从其厚。特敕封为玄武神之职,司掌人间吉凶祸福,辖地纳西国,赐居踇隅山。尔其钦哉!” 卫戚高唱:“臣卫戚!领旨谢恩,吾神圣寿无疆!” 正文 第十三回:阿赞佛险散神魂 , 朝罢,诸神拜退,帝隐即命白泽宣阿赞佛觐见。 白泽领旨遁去,不多时,阿赞佛进天门,过天桥,至霄和殿,山呼朝拜毕。 帝隐屏退金童玉女,连白泽都避开了,又设了结界,才开口道:“你这和尚,藏天后藏得朕好苦!” 柔和如风的声音,却裹挟着腾腾杀意,他方才用神识探了姒黎为人这世前半生的所有记忆,才知她竟被阿赞佛藏着,好个大和尚,竟敢让他苦找这么多年。 他还看到她独自杀了个魅魔,那魅魔五百年道行,阿黎如今不过术士的修为,竟能毫发无损的除魔倒让他有些意外。 “阿弥陀佛!陛下圣明,贫僧乃是奉了通元、观夷二位太祖天尊圣令,绝不敢故意诓瞒陛下!” 阿赞佛虚弱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帝隐微微眯起眼,指尖一下下轻轻叩着座檐,当年阿黎被二圣所救投入凡胎,出于保护才把她藏起来,连自己也是后来才知道阿黎没死,奈何二圣一直不告诉他阿黎的下落,苦了他一顿好找。 阿赞佛也是奉命行事,看在他将姒黎好生养大成人的份上,帝隐终于不再为难,只道:“朕已渡去帝令,你速速下界助天后入洪荒,南登归位!” 阿赞佛折诤劝谏:“陛下,天后神脉尽散,劫数未满,需自渡方可重归神位,此乃天意,贫僧辄敢悖天道而为之!” 帝隐闻言皱了皱眉,他差点忘了,有天道束缚着,即便他亲自分身下界也免不了阿黎遭受磨难,于是作罢:“卿言极善!罢了,你便托梦提点,示明天后自寻灭蒙鸟入洪荒!” “陛下圣明!” 阿赞佛领旨欲辞,方提起气又被帝隐唤住,只得再拜侯旨。 帝隐默不作声,只阴森森的盯着他亮秃秃的脑袋,眸光里毫不敛掩杀气,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阿赞佛只觉得身上汗如雨下,整个身子都被那汹涌澎湃的天威疯狂挤压,然后魂魄开始被一点点往外抽,脸色由煞白憋至涨红,憋得脑门爬满了青筋,浑身开始抽搐颤抖。 颈间的缨络珠翠一颗颗崩裂,随着神案上的玛瑙宝明花樽炸碎,阿赞佛终于魂去身残扑倒在地,死死的瞪着脚下的云层,眼中写满了不解。 他苦修三世的佛魂就这样顷刻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这佛魂朕代你温养,等天后归位了再重渡于你。” “若天后未陨之事传出去…” “你,死。” 帝隐将他的佛魂收入袖中,语气依旧风轻云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如何。 如今叛魔未灭,若届时阿黎未陨落反而成凡人的消息传出去,惹来魔界寻仇,他不介意将这和尚剔骨削魂! “贫僧…领旨…谢…恩…”阿赞佛吃力不已,整个身子已经贴到地面动弹不得。 帝隐又盯了他一会,这才敛了天威,散了结界放他走,阿赞佛如获大赦,颤颤巍巍起身,虚怯怯辞圣而去。 尔时,殿外侍神官来禀:“启奏陛下,蓐收求见。” “宣。” 帝隐坐回天椅上,惬惬赏玩着桌上的合净兰,这花一万年开一株,只开一瞬,脆弱不堪。 蓐收掣行进殿,急急俯伏拜禀:“启奏陛下,鼓与钦二神已缉于钟山,只是鼓乃烛公之子,臣不敢擅自辄刑,特来伏乞圣裁!” “杀!” 稍稍一用力,那合净兰就折在手中。 蓐收大惊,痴楞楞地望着那断兰叶脑子里却回荡着那声“杀!” 帝隐揉碎手中的残叶,随手抛落云里,再追一令:“即刑于钟山东崖,枭首陈尸!” “陛下!!”蓐收还欲再谏,帝隐轻飘飘扫他一眼,唬得他如遭雷击,顿时钳口噤声,领旨辞圣。 这厢。 捻指光阴似箭,行步岁月如流,下界已过数日,睿皇大肆重葺了冥王庙,其香火供奉比皇家宗祠还隆重,不知是真心悔过还是为了守住这万里江山。还顺道给卫戚建了座庙宇,以此纪念这位忠义之神,百姓们家家户户的门前也悬上了他的画像辟邪。 如玉子妫所料,太子被附身多日缠绵美色,活活气尽人亡,储君位空,皇七子夺嫡不成造反。 但有一点错了,宣王世子放那魍魉并不是帮皇子夺嫡,而是利用睿皇的多疑挑起这场叛乱,复以平叛为由带兵杀了皇七子,趁机逼宫。 皇三子召树文及时救驾,姒黎亲手擒拿宣王世子,世子自戕在心上人怀中,死时仍痴痴望着姒黎不肯闭眼,但有的缘分,即便人去茶凉也不会断,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遂,帝敕:皇三子文武德良兼优,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繁四海之心。 召树文感念姒黎大恩,得知她要出关还特意求睿皇赐了皇诏,确保她在外不遇麻烦,四方诸侯都得奉若上宾。 不觉红轮西坠… 姒黎蹲坐冥王庙门前,望着掌心漂浮的小玉帛陷入沉思,那日她被魍魉震伤后就做了个梦,却只记得些零碎片段,梦到师父让她拿着这枚帝令去寻灭蒙鸟,入洪荒境。 还梦到个穿一身白袍的男子,虽然看不清脸,但潜意识里笃定他的容貌很俊美。 那是一种罄竹难书、宛如天神的俊美。 “黎法师,这神像怎么描呀?” “黎法师,要先作法禀神吗?” 正琢磨着,修葺庙宇的梓匠纷纷围拢过来询问,姒黎只得收好帝令,领着众人干活。 直到傍晚仍然还未完工,尔时玉子妫也从北冥回来了,却是没有现身,望着那抹上下忙碌的倩影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现身去接她手里的扫帚:“我来吧,你歇着。” “啊!鬼啊!!” 他忽然跟鬼一样冒出来,众人以为见鬼了,纷纷叫喊着四散奔逃,还有个慌不择路撞到顶梁柱,当场晕死过去。 姒黎也吓了一跳,脚下一个不稳,直直从梯子上摔下来,摔进他丰伟有力的怀中,似有若无的檀香侵略进心肺,像有魔力搅得姒黎浑浑噩噩,仿佛陷进了那双多情顾盼的桃花眼里,心跳都停了半拍。 玉子妫故意凑过去,盯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打趣道:“好看吗?” “好……” 看字还没吐出来,姒黎慌忙推开他,定下怦怦乱跳的心,佯装怒斥道:“你神经病啊!怎么每次都跟鬼一样,能不能正常点!” 真是的,每次都凭空冒出来又凭空消失,跟这人待久了保不齐哪天犯心脏病。 玉子妫斜她一眼:“哼!你闯幽都的时候怎么没犯心脏病。” 说罢施法控制着三把扫帚各扫一处,又控制笤毛给金身刷漆,以及各种瓜果自己飞落在供桌上,一时间庙里锅碗瓢盆乱飞,还有颗李子相当离谱的拐了个弯,砸到姒黎的脑门上。 “哈哈哈你好像个呆头鹅!” “玉!子!妫!” 两人追逐打闹好一阵,姒黎拿他没办法,累得气喘吁吁,索性蹲坐在庙门口不再搭理他。 转而想起什么,摸出帝令问道:“师父前几日托梦交给我这枚神令,让我寻灭蒙鸟入洪荒,你可知那洪荒是何神境?” 玉子妫瞥见那帝令顿时一脸晦气,如今天帝也寻到姒黎了,还好他敛了神气不会被看到,否则若天帝发现他接近姒黎,且不说到时能不能顺利剔除盘古咒,单论自己整天跟姒黎朝夕相处,那小心眼的老头定然会乱发疯,两人还得再打一架。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助姒黎归位,待他的盘古咒剔了看他不把帝隐打成沙包,于是解释道:“洪荒乃天帝下都,遍地是神,凡人飞升必经之路。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快点涨修为吧,别到时候连灭蒙鸟的毛都没摸着就被妖魔鬼怪捏死了。” 姒黎略沉吟半晌,修术分为司士、术士、宗师、天师、地仙、天仙、地神、天神,还有至高无上驾驭三界的神宗。 况且遑论其他的什么妖魔鬼怪、精灵、活死人、兽人等等一大堆四生五界的修炼者,单道自己不过是个术士修为的凡人,对付魍魉那等小妖都魂落濒死,洪荒什么的也太远了,天帝下都,想都不敢想。 玉子妫瞅了瞅天色,差不多得回太阴星了,他答应过妻子今日一定回去陪她的,别一会晚了又乱发疯,搅得他聒噪。 于是对姒黎辞行:“天色已晚,早点歇着吧,明日我并你一同上路。” 说罢猛的一挥袖,直将姒黎挥入云端,吓得姒黎三魂都没了七魄,摇摇晃晃在云雾里扑腾:“你干什么啊!快放我下来我恐高!!玉子妫!放我下来!” “送你回家啊。” 玉子妫恶趣味般故意晃她两下。 姒黎直接吓哭:“你神经病啊,谁要你送,快放我下来!混蛋!!” “还敢骂我?” 玉子妫再晃两下,直把她晃得跌坐在云里还不够,还要把那云朵抡空甩一圈。 甩得姒黎魂魄都差点冲出九霄云外,特别刚刚头朝地那一下她似乎都能看到自己粉身碎骨的惨状,一张小脸煞白失色,哭哭啼啼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快放我下来,呜呜呜…放我下来…我害怕…” 玉子妫挑挑眉:“求我。” 姒黎咬咬牙,哭得更厉害:“求你…求你了…呜呜呜…” “嗯~不错…” 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别有一番风情啊,就像受惊的小动物拼命向主人求饶,看着就想往死里欺负。 不过看她实在是怕得紧了,玉子妫这才意犹未尽的挥袖将她送回凤竹山,自己也驾雾遁往九重天。 待姒黎稳稳落于家门口都仍惊魂未定,气得火冒烟升,握着拳头直跺脚:“玉!子!妫!你给我等着!” 正文 第十四回:风流玉郎百花拥 , 再登天宫,乍然如入虚墟,滚滚霓虹绽泄天门,袅袅紫雾东升九霄,柱上金龙戏珠,云中鸾凤舞鹤。 一阵天兵伫立旌旗飞彩间,个个戈戟生辉,盔明甲亮,好不威风凛凛,见到来人均是赶紧收戟叩拜:“清玄殿下圣安!” 玉子妫头都不抬,径入紫府云里去,那云里千宫万殿,复道回廊,排排金阙银銮,座座玲珑剔透。 走着走着就听一声娇唤:“清玄殿下~” 这声音酥耳醉人,软得跟棉花似的,喊得玉子妫骨头都麻了,脚下的祥云自觉顿住不动。 “妾参见清玄殿下~殿下圣安~” 风姑娇娇滴滴飘到他跟前敛裙见礼,那柳眉积着淡淡双黛螺,一双吊兰眼如剪水秋瞳,送的是万种风情,软嫩嫩一方小口含辞未吐,呵的是幽兰香气。挽个惊鹄髻,簪个芙蓉玉胜,桃腮杏脸。藕荷色的云锦绸拢着酥胸半遮半掩,肌藏玉骨。腰并着霁琅玕晃晃摇摇,身轻如燕,实乃娥娜翩跹,令人忘餐。 玉子妫愣了好半天才恍惚想起来是谁,笑道:“妤儿真是愈发清丽动人,叫本王障了眼。” “……” 妤儿…… 风姑抽了抽唇角:“殿下…妾是妧妧,褚师妧…” “啊?咳咳~妧妧呐…” 认错人了呀,玉子妫干咳一声,他女人那么多又许久没见风姑,一时认错也是难免的。 “哼~殿下许久未来看妧妧,竟都忘了人家~” 风姑噘着粉粉嫩嫩的小嘴撒娇,玉子妫却听不出她言语中的哀伤,只觉得心头酥麻,当即就把还在太阴星等他回家的千姬抛之脑后,反正天天见着也烦,倒不如换换口味,况且妧妧如此娇媚,又乖巧温顺,可比千姬惹人怜。 于是哄道:“怎会,本王这不一有空就上来陪你了吗。” 说着说着他突然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啊,上次他跟帝隐打架的时候那老头摄取的好像就是风姑的驭风术… 这个老不死的,竟敢拿他小老婆的神通打他!! 风姑看他面色阴晴不定,以为他是在纠结为难要回太阴星还是留下来,于是以退为进道:“殿下想是去探望千姬娘娘,就莫要哄妾开心了…” “妧妧说的哪里话,本王同样心系于你。” 玉子妫略笑笑,一双眸子如春水潺潺,仿佛满天云雾都变成了粉红泡泡。 看得风姑心尖酥酥麻麻的,却是欲拒还迎道:“殿下快别耽搁了,千姬娘娘还在等您呢~” 玉子妫牵起她软嫩嫩的小手,笑道:“无妨,本王今日就陪妧妧。” 风姑大喜,顺势钻进他怀里,二神一道腾云遁回絮风阁,当夜并作交颈鸳鸯,好一番颠鸾倒凤,恩爱如胶。那仙宫更是一派喜气洋洋,连院里枯败的香雪兰都起死回生了。 风停云散后,玉子妫舒舒服服泡在浴仙池里,精壮的肌容藏在云雾里若隐若现,覆着一层薄薄水珠,好像泛着光晃得人眼花心醉。 一旁的侍仙娥不敢窥视神姿,只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替他斟酒。 风姑静伫在内殿,眸光紧紧黏着他,方才云雨的潮红还未褪去,心中却是万般思绪。 她自飞升前就倾心玉子妫,后来终于成神才离他更近一点,即便他早与千姬结为夫妻,还有诸多妾室,风流成性,即便他从来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可他什么都不用做,他只要站在那,她就会爱得一塌糊涂。 这么多年来,她百年难得见他一面,她也从不嗔怨,只是乖乖的等着,等他想起自己。 其实她有时候嫉妒千姬在他心里正妻的分量,却又同情千姬,若他真爱千姬便不会有其他女人,可若不爱,又为何对别的女人只是闺阁逗趣,连名字都记不住。 “妧妧?过来~” 玉子妫回眸就见她仅掩着层纱罗蔽体,还面带潮红的杵在那盯着自己发痴,一时间胸口又着了火,勾勾手唤她过来。 风姑红着脸屏退侍仙娥,入池去亲自替他斟酒,羞怯怯的偎在他怀里,指尖轻轻在他胸膛上绕画。 想起方才嗅到他身上的女人味,那是凡间女子的味道,便小声问:“殿下…近日可是下凡了?” 玉子妫淡淡“嗯”一声,将酒一饮而尽,酒渍滑过微微滚动的喉结,顺着紧实的肌容隐入池中,他扔掉酒樽欺身吻上风姑,轻轻一抬手,朵朵青云再次遮住满池春色。 云雨后,玉子妫早已不知所踪,风姑唤来侍仙娥,自赏着镜中的花容月貌,将一支仁风普扇簪别入发鬓,满面红光的问:“清玄殿下呢?” 仙娥回道:“殿下早已下凡多时。” “又下凡了?” 定是又去寻那凡间女子,风姑气得牙都咬碎了,霞面花聰早已晦暗成霾,转而想起什么,眸底掠过一抹精光,腾云翩翩往太阴星赶去。 太阴星,蟾宫。 一轮皎月高高蟠栖在桂树上,茫茫银浪透过云隙炸泻万丈,月下人儿却是黯然神伤。 千姬兴趣缺缺地把玩着手里的桂花,回鹘髻间簪一支西池献寿翡翠钗,两汪秋水叶目宛若星池明珠,莹莹闪闪。一方朱唇皓齿恰似暮雨朝云,润润鲜鲜。湘裙翠袖一飘一荡,粉腕玉足半藏半露,可谓是皎月不及美人妆,蟾宫桂下玉生香。 常曦遣了几只玄鸟歌舞逗女儿开心,却没甚效果,不禁唠叨两句:“你啊,别一门心思扑在子妫身上,他事务缠身,哪能时时陪伴你。” “是,儿臣谨遵母训。” 千姬咬咬嘴唇应着,面上依旧眉锁春山,愁容可掬。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子妫十几年未来看她,昨日诺言定来,结果又失约,定是又被哪个狐狸精缠住了。 “行了,凡间尔时已过了半载,你速速把闰月置妥,使无相间出没。母神先回太阳星一趟。” 常曦见说她不听也懒得多言,驾雾遁去太阳星找帝俊了。 前脚刚走,风姑后脚便至,随意欠身敷衍了下算是行了礼,千姬看见她就烦,怒道:“你来做什么?” “妾方才替清玄殿下去瑶池取酒,适至此处,残步探望娘娘。” 风姑故意激怒她,望着她那副比自己美上三分的容貌暗暗切齿,凭什么她生来就是天女帝姬,凭什么她是子妫的正妻,而自己历经百千万劫难才飞升成神! 心中一气,嘴上愈发炫耀道:“昨日殿下歇在了絮风阁,现在还未晨起呢,唉…伺候了一夜,甚是精疲力竭。” “你!!呵呵~” 千姬被她气笑了,阴森森讥讽着:“褚师妧,你可真是条刍狗呀,殿下赏了你一块骨头,你就高兴的上蹿下跳,哼!你也不想想,这骨头上的肉是给了谁?” “你!” 如此羞辱之语,风姑心里气闷,却是个能忍的,眸子一转,缓缓渡至她跟前,意味深长道:“娘娘,妾听说清玄殿下云游凡间,都无暇驾临太阴星呢。” 见千姬变了脸色,她又添油加醋道:“妾昨夜伺候殿下,似乎嗅到些人气…其实也难怪,殿下如此天姿绝色,我等为神都无法抗拒,更别说那些个俗世凡女了…” “贱人!” 千姬果然气急败坏,也不知是在骂风姑还是骂谁,一挥神袖狠狠将她甩出了太阴星。 “哼~” 风姑也不恼,望着太阴星冷笑一声腾云遁去。 千姬都要气疯了,大发雷霆,砸碎一地神具,把玄鸟和侍仙娥全赶走,施法躲进一处结界里,召出云镜。 不多时,镜中浮出一个男子的身影,冷冷开口道:“何事?” 千姬劈头盖脸一顿乱骂:“你不是说已经帮我除掉子妫身边那些庸脂俗粉了吗?为何他又找了别的女人,还是个凡人。这么点事你都做不好!你果然永远都不如子妫!” “……” 她一直发泄了好久,男子却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等她平息怒火。 良久,她终于软下语气,改弦易辙道:“叔云~你不是爱我吗?你忍心看着我每天这么难过吗?帮我杀了她,好不好?” “好。” 叔云依然是那副冰冷木讷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感情,收了云镜,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双柳叶眼微微阖合,眉梢尽是无奈之意。 静下心后,他召出观神仪,将千姬曾经给他的玉子妫的一丝气味送进去,结果等了半天除了幽都的点位泛着光,凡间压根无迹可寻。 “原是敛了神气…” 他自言自语着,随手摘了朵天上的云,捡了地上的枯枝,在云中写道:“众妖魔听令:冥王现临凡间,身边有一凡女,谁若杀得,孤重赏!” 写完便把云吹散随风去,不多时,天下众妖魔纷纷得令,有妖传音回话:“圣君,那冥王残暴乖戾极其护短,我等如何敢动他身边的人呐?” 叔云闻言摸出块通体火红的小石头,挫为齑粉撒向空中,传音道:“有此灵魂石可保尔等不死,切记将那凡女散魂,不得魂下幽都。” 收了法,他抬手梳绕着鬓边垂发,独自走进林间小道,稀散的阳光透过枝缝洒向他清冷的俊容,竟有股说不出的妖冶。 “站住!!” 正文 第十五回:朱獳现世见则恐 , 忽然,丛中跳出一伙山野村民把他团团围住,手持锄头砍刀各种农具,还有拿簸箕笤帚的大婶,个个皮皱肤糙,唇裂舌干。 为首的老村长看他生得妖艳,又满头白发,心中有些发怵,壮着胆子问:“你是谁?因何上山?” 叔云略皱了皱眉,凝起眸子正欲发作,却听到一声娇喝: “你们干什么?” 姒黎在山腰处看到一群人手持器械,像是拦路打劫的,一个纵身跃落人前,恶狠狠的瞪着村民。 众人见又来个银发女子,长得跟画里走出来似的,哪有人长这样的,还凭空飞出来,分明就是妖怪。 吓得当即就齐刷刷跪倒一片,求饶道:“仙家饶命啊,我们只是听说这山中多奇珍异兽,想来寻宝换钱呀,饶命啊,再也不敢啦!” 姒黎闻言更怒:“纵有奇兽异宝,亦是天赐,岂容你们贪婪捕捉,赶紧走。” 这世间万般妖魔皆是因人心贪念所致,不尊自然法则,她最烦这些作死的人。 “你没事吧?” 赶走了村民,姒黎这才看向身后的男子,这一回眸,竟是眼前一亮。 但见那三千白发只束半匹,梭一根?竹簪,如瀑泄云流。额心缀一抹赤焰钿,轻颦翎眉淡噙唇,拢一身妃红丝缎薄薄纱,一举是沉鱼落雁之姿,一动是闭月羞花之态,可谓是牝牡难辨,媚赛佳人。 只是略显恹恹病容,看起来有些寒凉,而且这深山之中怎会有如此美艳的男子,莫不是山鬼精怪吧? 姒黎顿时警惕起来,悄悄去摸指珏,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她方才本想找个地方行人事,昨夜那野果吃坏了肚子,别这时候遇上麻烦那可真是要人命了。 叔云被她这副鸡贼的模样逗笑了,竟打趣起来:“姑娘也是上山寻宝的么?” “我……” 姒黎微微汗颜,她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想找地方如厕吧,于是辞行道:“路过,既然公子无事,我且告辞。” 说罢就要走,叔云却叫住她,递过去一片小小的肉干:“此乃嚣鸟酥,可止腹泻三急。” “……” “多谢!” 姒黎羞得脸都快掉地上了,这分钟真恨不得把头戳进土里装死,收下肉干便逃命似的跑走了。 望着她含羞而逃的背影,叔云好看的黛眉终于舒扬开来:“可真是个有趣的女子…” 待跑出老远,又翻了个山头,几纵几伏间终于能看见山下的村庄了,姒黎已经累得半死不活,扶着树自嘲:“修为低就是累人啊,若像玉子妫那样腾云驾雾就好了。” 想起玉子妫,脑门上忽然窜起一股无名火,说什么一并同路,都过了小半月,她独自翻山越岭,可谓是朝登紫陌,暮踏红尘,迟迟不见他半毫残影。 不过同不同路不重要,气人的是他上次那样把她扔云里吓唬,想起来就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 “真是气死我了!” 姒黎把树当作玉子妫使劲踢了一脚,胡乱发泄:“踢死你,混蛋!” 这一脚下去,树上莫名其妙掉下来个野果,砸得姒黎抱头喊疼,接着越来越多的野果从树上掉下来,姒黎往树上一瞧… 不正是那杀千刀的讨债鬼么? 玉子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正坐在树上边笑边继续朝她扔果子:“哈哈哈哈呆头鹅,我在这呢!哈哈哈~饿了吧,请你吃果子。” “玉!子!妫~~” 姒黎肺都要气炸了,这个人委的讨人嫌!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前几日事务缠身,并非有意失约。” 玉子妫嬉皮笑脸跳到她身旁,捧着一株仙草递给她:“喏!这是媱草,颛顼帝女所化,有美容养颜神效,算是赔罪了。” 他自风姑那里离开后就回了趟北冥,阳间殉职了好几个渡魂司,各殿阴官吵得不可开交,神荼和郁垒摆不平只得请他圣裁,这才来晚几日。 “谁要你的烂草。” 姒黎黑着脸扯他一眼,他今日换了件青云袍,终于不再是一尘不变的玄色,倒少了些沉闷。 玉子妫笑眯眯接着哄:“怎的这般闹不起,实在不行你打我几下。” 姒黎闻言顿住脚步,猛的回身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你个混蛋!让你把我扔天上,让你拿果子砸我头,还敢给我取浑名,你才是呆头鹅!” 玉子妫怕绷着身子她会手疼便松懈下来,没想到她打这么起劲,他身上还有伤呢,赶忙握住她的手求饶:“好了好了乖,轻点轻点。” 边哄边摸出些小食递给她:“喏!饿了吧,我特意买了些好吃的,快尝尝。” “……” 掌间那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似的窜晕了脑袋,姒黎怔了一下,慌忙抽回手,沉着脸道:“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说罢别过头兀自前行,玉子妫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女人又怎么了?怎的这般阴晴不定,天天不是黑着个脸就是打他骂他,端的不识好歹! 不多时,二人行至山下村庄,户户农院小田颇有一番风味,玉子妫见惯了仙宫阙楼,倒被这人间田园吸引,好奇的东张西望,跟乡巴佬进村似的,逮着姒黎一顿问:“这是什么呀?” 姒黎:“三齿耙,拦花生地瓜的。” 玉子妫:“那牛身上的是什么?” 姒黎:“牛拉犁。” 玉子妫忽然噗嗤一声:“牛拉黎,哈哈哈哈,为什么牛要拉你啊,因为你呆吗哈哈哈…” “……白痴!” 姒黎懒得理他,兀自望着那枯涸干裂的田地皱眉,这处似乎闹旱灾了。 突然田里窜出一只异兽,嘴里叼着只鸡崽一溜烟就跑没影了,那异兽状似狐狸,却长着鱼鳍。 朱獳?这下姒黎眉头皱得更深,朱獳现世,这地方恐怕不止闹旱灾,还会发生什么很恐怖的大事! “咯咯咯~” 正思量着,有个总角小儿追着只公鸡扑腾过来,那鸡扑过玉子妫脚下,掀起一阵灰尘,惹得他洁癖一下子上来了,当即就伸脚去踢那鸡,公鸡被他吓得到处乱扑腾,这下他更烦了却又抓不到,只得一阵乱挥赶。 姒黎难得被他逗笑一次,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你怎么这么笨啊,连只鸡都抓不到,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那孩子见自己的鸡飞了,冲过去就抱住玉子妫的腿大哭:“坏人坏人,赔我的金禽。” 边哭还边抓起他的袍摆蹭了一把眼泪鼻涕,玉子妫直接炸毛,仿佛踩了雷一样,脸都气黑了,抬手就想把小孩扇飞。 “诶诶住手!” 姒黎急忙拦住他,抱起小孩柔声哄着:“好了好了乖,不哭哦。” “哼!” 玉子妫恶狠狠地瞪着那小孩,忽然阴笑道:“看哥哥给你变个戏法。” 说完抬手就变出条蛇绕在脖子上,结果没吓到小孩,反而吓得姒黎手忙脚乱,差点把怀中的小孩扔掉,退开远远的怒骂:“你神经病啊,赶紧拿走!” “哼,没意思。” 玉子妫顿觉无趣,袖子一甩蛇就不见了,袍裳也自动换了身干净的。 那小儿看他变来变去,顿时喜笑颜开,拍着手欢呼:“哇!好厉害,爷爷好厉害!” “爷爷?” 姒黎笑得腹痛:“爷爷哈哈哈哈哈哈哈咯咯咯~” 玉子妫头发都气竖了:“谁是你爷爷!” “静儿,你干嘛呢?” 这时一个农夫从院里跑出来,急忙抱回孩子,警惕的打量着两人:“二位是?” 姒黎欠身行礼道:“小女稽首了。我等是云游山人,路过宝地,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那农夫虽是一身布衣农服,却不像别的农人手胼足胝、面目黧黑,反而生得细皮嫩肉、白净秀气,倒也是个俊美的翩翩公子。 他狐疑的扫视一番,回礼道:“不才失礼了,二位请进。” 玉子妫嫌弃得不行,顿在原地不动,他去哪不能点石成宅,何至于挤这凡间农屋,传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姒黎看他那矫情样就忍不住揶揄:“大男人这么矫情,跟女儿家似的。” 玉子妫眼睛一迷瞪:“再叫一句我就把你扔蛇窝里。” “……” 时值傍晚,农夫端来暮食,招呼着:“二位想是赶了一天路吧,不才薄备野粮粗食,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姒黎莞尔一笑:“怎会嫌弃,应是我等多有叨扰,劳烦莫怪。” “这都是些什么?能吃吗?” 玉子妫丝毫不给面子,望着一桌尘饭土羹嫌弃不已。 姒黎略无奈:“吃吧,闹不死人。” 玉子妫撇嘴:“不吃!” 姒黎脸一黑,夹了箸放到他盌里,厉声道:“吃了。” 玉子妫这才不情不愿的尝了一口,然后… 大快朵颐了起来。 姒黎跟农夫皆是愕然对视,这人没吃过饭么… 食至半饱,姒黎便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我看公子风度翩翩,应不是寻常农人。” 农夫垂下眼,略显悲戚:“在下名郭旭,原是富家教书先生,后因他事不得已回村务农。” “原来如此。”姒黎听出他语中无奈,识趣未再多问。 这时,村长匆匆跑进来喊:“旭娃,赶紧去村头集合!” 待看到姒黎后大吃一惊,这不是白日山中那银发女妖怪吗?吓得当即就要跪下来。 姒黎忙扶住他,汗颜道:“这么怕我做什么,我是人!” 郭旭一头雾水,不知道村长这是在干嘛,解释道:“村长,这二位是路过借宿的。” 村长狐疑的瞧了眼姒黎,才道:“旭娃,快别吃了,我找了个大巫师作法求雨,赶紧把你家鸡宰了去村头集合。” 正文 第十六回:飞鬼潮天神下凡 , 郭旭一听有些为难:“村长,您也知道我家条件,家里只剩那一只鸡了,我想着留到静儿生辰再杀。” 村长一跺脚:“那可不行,小孩生辰重要还是求雨重要?若供奉不够岂不得罪了山神大人!总之我不管,你赶紧抓了鸡过来。” 待村长走后,郭旭垂头丧气抓了鸡,辞行道:“二位稍待,在下去去就回。” 姒黎跟出来道:“一并去吧,实不相瞒,我等同为术士,且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也算功德一桩。” 郭旭有些不信,这姑娘约莫十七八的模样,怎会是术士,便道:“那巫师若真请来山神只怕吓到姑娘,还是莫要去了。” “呵呵,公子多虑了。”姒黎笑笑不再多说,并他一道出了门。 玉子妫也跟了去,反正刚吃饱没事干,眸光扫到郭旭手里扑腾的鸡,随手打了个响指,那鸡顿时鸡脖子一歪没了生气,更离谱的是鸡毛自动掉了一地。 姒黎扶额:“……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吓人。” 玉子妫不以为意,拍了拍石化当场的郭旭,咧出两排白晃晃的牙:“鸡我帮你宰啦,走吧。” 适至村头,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全村人,郭旭刚献上祭品就被村长唤去帮忙,几个男丁合力搭了个简易神坛,桌上整整齐齐叠码了瓜果供奉,宝鸭炉中焚了三炷大香,比寻常香冒出的烟雾更多更浓,旁边还焚了两具巫尪尸,不远处有人站在楼顶上泼水。 玉子妫跟姒黎退到稍远些的地方,掩着鼻子道:“这是要呛死山神还是呛死自己啊。” 姒黎目光随着人群来回环视,时不时瞅瞅天,解释道:“这是在模仿下雨,焚巫尪尸体是为了差遣巫魂向神灵报信,也是人对神的一种施压,威逼降雨,消旱祈丰。” “有意思。” 玉子妫都快笑死了,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还施压呢。 接下来就是舞神迎神仪式了,村民跪了一地,女巫和男祝师皆已就位,均是头戴鸡羽冠,面遮黄金四目假面,身着赤襦玄裤,手蒙着熊皮,持戈举盾,带领童男童女边歌边舞。 不一会,就见那女巫浑身抖了一下,好似酕醄大醉般开始胡言乱语,呜哩哇啦乱叫一通。 接着起了阵怪风,那女巫仿佛变了个人,脸色煞青,目露凶光,唇角扯了个夸张的弧度,吐着舌头还在往下滴口水,看到桌上的贡品便饿狼扑食似的一顿狂吃,三两下就席卷一空,吃完竟然还凌空浮起来了。 村民皆是震惊哗然,以为山神大人降临,全都更加虔诚的行五体投地大礼,七嘴八舌的祷告。 姒黎也愣住了:“这…这女巫不过是普通司士,竟真的把山神请来了!” 玉子妫抱着手靠在树旁,嘁道:“什么山神,饿鬼附身罢了。” 姒黎大惑不解:“求雨祭祀如何招来饿鬼?明明这法场是祭山神的呀。” 玉子妫冷哼一声:“神不会附身于人体,一切上真天仙神将,不附生人之体,若辄附人者,决是恶灵。” 他这么一说,姒黎想起了田里出现的那只朱獳,朱獳现则见恐,这饿死鬼说不定比上次的魅魔还凶。 玉子妫继续道:“这是琵琶鬼,相当于地仙,那魅魔堪堪百年道行罢了。” 言讫不再废话,掌心一翻,掣出他的兽骨苦无,施道缉魂术刺向那琵琶鬼。 此苦无乃穷奇之脊骨而凿就,凶煞万分,所掠之处风破草断,然那琵琶鬼委实警觉,头一扭看出不对,瞬间脱了肉身匆匆遁逃,被附身的女巫也尖叫着从半空中摔下来。 “在这等我别乱跑。”玉子妫嘱咐一句即化为一抹流光消失在天际。 姒黎忙跃身飞过去接住那女巫,村民一脸懵然,怎么好端端的人从天上掉下来了。 这时,周围突然挂起一阵阴风,卷得到处土播尘扬,阴霾滚滚弥漫开来,花草退入地里,千丝万缕黑雾从地下汩汩冒出,惨气直冲云宵,可谓是遮天蔽月,杳杳冥冥! 渐渐还有几滴雨落下,众人皆是懵在原地,以为山神显灵降雨了,一个个悲啼垂泪,砰砰磕头:“山神大人显灵啦!山神大人显灵啦!” 姒黎觉得这风有点怪,眯着眼抬头望去,却见乌云生四野,黑雾锁长空,连月亮都被遮住,只偶尔透出几丝月光忽隐忽现,似有鸟群飞来飞去所以导致时不时掩住了月光。 可这雨怎么半天只有几滴,村民也发现了不对劲,纷纷仰头细看,待看清是个什么东西,立时唬得一个个胆颤魂飞,汗毛倒竖,脚下跟坠了千金秤砣挪都挪不开。 那云里哪是鸟群在飞,分明是人,不,不是人,是飞鬼!个个披头散发死人脸,瞪着眼睛大开血口,刚刚那落得不是雨,是血啊! 最恐怖的是全都长一样,还不止两三个,而是密密麻麻一大群,黑压压一片,正鬼叫着从天而降。 “快跑!!!” 姒黎暴喝一声,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哭喊着四散奔逃,踩得踩、摔得摔,有几个倒霉的已经被鬼挂了脖子,怎么甩都甩不掉,那鬼就骑着人蒙眼睛扯耳朵,家禽牲畜也挣脱牢笼奔逃进山,一时间鸡飞狗跳,人哭鬼笑。 姒黎也被追得满村乱遁,狼狈不堪,奈何她两条腿的根本跑不过这群会飞的,纵是施了遁术也只能闪个几里开外。 许是被吓傻了,腿都快跑断了才想起施隐术,赶忙捻玦诵咒:“魂匿六合间,诸邪不得见!缘生万法,缘落则灭!” 咒罢人就消失了,飞鬼一时楞在原地,四下望了望便蹙着鼻子狂嗅,举着爪子到处挥,还阴森森鬼叫着:“出来~快出来~我找到你了哟~嘻嘻嘻~” 姒黎差点就被那鬼爪挥到,赶忙纵身避开,结果还没站稳呢,“嘭”的一声就现形了。 那飞鬼看她凭空冒出来也愣了一下,还有颗眼珠子不慎蹦了出来,又被他捡回去重新安上。 姒黎大惊,想不到这飞鬼阴气如此之重,竟能缩短她的隐术时效,赶紧又咒:“魂匿六合间,诸邪不得见!” 咒罢撒腿就跑,那飞鬼就闻着味追,没追几步姒黎又现了形。 再咒:“魂匿六合间,诸邪不得见!” 复现复咒:“魂匿六合间,诸邪不得见!” “魂匿六合间,诸邪不得见!” 这一趟循环了七八次,那飞鬼汗颜道:“我说你能不能别念了,直接跑吧。” “……” 姒黎掣出凤戟朝着他鬼头狠狠来了一下,打完就脚底抹油溜上山,跑得一阵肺涨,气都快脱了,这分钟只想着玉子妫这个混蛋怎么还不来救命,不需要他救的时候跟鬼一样冒出来,需要的时候头发都见不到一根。 跑着跑着忽然发现前面有座荒庙,姒黎也来不及多想赶紧绕进去躲了起来。 那飞鬼追至此处,却不知怎的连门都没摸着就化为齑粉,姒黎以为它追来了,刚一抬脚就瘫软在地,实在跑不动了,干脆原地等死,连遗言都想好了。 悲伤之际,突然看到眼前凭空走来个男子,那模样晔兮如华,世所无双。鼻同玉雕璃琢,唇比脂描丹点,一双眸子皎若明月舒其光,灼如游龙乘云翔。半披发间高束烟玉旒冠,一袭白袍素素拢身,行步翩翩好似温风,可谓康长态美,不可殚形,宛如天神降临! 姒黎只觉得心脏骤停,从未见过这般美憾凡尘的男子,不同于玉子妫那种邪魅之韵,这个人是一种灿如春华的俊美,他的美不仅是看着痴迷,而是整个心魂都会为之震颤。 可是这张脸,好熟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跟我走。” 他朝她伸出手,声音宛如盈耳天籁,安抚着她静下心来,乖乖搭上他温热的掌心。 顷刻间,两人了无踪迹,整座庙宇也随之消失。 正文 第十七回:隐郎姒黎初相会 , 彼时,玉子妫回村只见莫名其妙一地狼藉,村民东躲西藏,看到他凭空冒出来又惊得一窝蜂乱窜,郭旭从鸡窝里钻出来,跌跌撞撞冲过来拉着他就跑:“公子快躲起来,有鬼!” “……” “鬼在哪?” 玉子妫一头雾水,拍开他脏兮兮的手,皱着眉头半丝阴气闻不着。 郭旭四下望了望,也懵了:“刚刚明明有好多鬼,还会飞,从天上飞下来的,密密麻麻一大群。” 玉子妫心下一紧,也顾不得衣裳被弄脏了,赶忙探出神识寻姒黎,结果半点影子见不着,逮着郭旭就问:“阿黎呢?” “啊?” 郭旭被他老鹰抓小鸡似的提在半空,楞道:“你是说跟你一起那位姑娘吗?我不知道,当时忙着逃命,她……” 话还没说完,玉子妫就将他扔在地上,自己腾云遁到山顶探出神识漫山遍野的寻姒黎,结果寻遍了山头崖尾都寻不到,心下急得团团转,这蠢女人可别死了,死了他的盘古咒解不了,这辈子都别想摆脱天道! 寻至荒庙消失的地方,玉子妫好像发现什么,跃下云头吸着鼻子闻了几下,等到反应过来时皱着眉一脸晦气。 自言自语道:“原是被那老不死的掳走了,哼!亏我找半天。”说罢又一脸晦气的摸了摸鼻子,腾云回府睡大觉。 行至半路却停下暗忖:万一那呆头鹅回来看不见我又乱跑寻我怎么办,罢了,还是回村将就一晚。 于是他当即调转云头,径落在郭旭家中,好在村里没死人,村民们壮着胆子收拾打扫了法场,郭旭担心儿子便匆匆往回赶,一路小跑还摔了几跤,结果一进家门就见玉子妫从天上掉下来,以为他被鬼打伤了,虎步冲过去按着他肩膀一顿晃:“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 玉子妫恨不得把他那双脏手剁了,拍开他迈进屋里,郭旭跟上来追问:“黎姑娘呢?还未寻得黎姑娘吗?” “她跟老情人幽会去了。” 玉子妫望着郭旭家的客屋嫌弃不已,摊开手,一招心想物现,凭空变化出一袭瑶锻衾被铺在上面。 “啊?幽会?” 郭旭方才见过他腾云驾雾,此时对他动不动就凭空化物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听不懂他的话:“什么幽会啊?黎姑娘不是被鬼抓去了吗?怎么一下子又变成跟老情人幽会了?” “有什么冲突吗?” 玉子妫边说边施法,陆续又摸出些日用器具,什么云枕啊、凝神香啊、酒啊一大堆杂七杂八。 但他仍觉得少了点什么,朝桌上一扒拉,瞬间铺满了玉液琼浆,佳肴异品,可谓是百味八珍,琳琅满目。 甚至连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换了新的,俱是些什么赭石锅、赤金碗、璆玉箸等等奇珍异宝所制成的器具,将原本寒酸的小屋脱换得四壁珠玑,满堂绮绣。 这一招无中生有看得郭旭张口如痴,结舌不语,半晌才惊叫:“公子…你这大包小包的宝贝都是哪里变出来的,怎么跟变戏法似的?!” “这些都是你的了,就当是宿钱。”玉子妫说着坐到椅子上略显疲惫,他不需要空间法器,心里想要什么手上就变什么,只是一下子变太多东西神力耗费的有点快。 “啊?这…” 郭旭大惊失色,却不喜,只惶恐推辞:“公子莫要如此,何谈宿钱不宿钱,举手之劳罢了,公子还是快快收回罢,如此多宝恐怕遭来横祸,在下无胆收受。” “事真多。” 玉子妫白他一眼,眸光里意味深长,挥挥袖将宝物恢复原样,又摸出一盒金玉扔进他怀里:“我不喜欢欠别人,这个总可以收吧。” 郭旭着实固辞不肯收,玉子妫不耐烦了,直接把他推出去“嘭”的一声就关了门,还不慎砸到他鼻子,痛得郭旭眼泪噼里啪啦就掉下来了。 玉子妫忽然又开门道:“阿黎回来记得喊我。”说罢“嘭”一声又关上了,可怜郭旭又被砸一次,流着鼻血泪如雨下。 …… 与此同时,一方山头高高孤悬的崖边,姒黎眼睛望着远处,余光却似有若无的游离在身边那拢白袍上,这人救了她便把她带到这里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浅浅舒了口气,低头摆弄着裙带,手却抖个不停,紧张得大气不敢喘,这大半夜又是荒山野岭的,还跟个陌生男子独处,着实揪心。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许是空气太过安静,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双灼人的眸光,如同遨云金龙盘旋在眼底,携着五彩霞光腾空呼啸,凶猛的掠夺着她的心。 她慌忙移开眼,声音都在颤:“不知…不知公子修自何山何府?他日定登门叩谢救命大恩!” 帝隐目光停在她一直搅绕裙带的小手上,白白嫩嫩的真想捧在手里细细把玩,他有多久没牵过她的手了呢?久到他都记不清了。 他敛去眼底的悲色,笑道:“无山无府,普通修士罢了,我闲乐三山,兴游五岳,见这处阴气冲天特留残步救你,姑娘无需记挂。” 姒黎懵懵的听他说着话,那声音好听极了,像涔涔铮淙的韵律,把她魂都给勾去了,一时呆愣在那不接话,手紧紧揪着裙带,心跳得愈发厉害。 直到他轻轻唤了一遍:“姑娘?你没事吧?” “啊?没事…咳咳…” 姒黎晃了晃脑瓜子,脸红得跟小火炉似的,自己这是怎得了,竟莫名其妙犯了痴戒。 她在心里默诵着六根清净经,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后,问道:“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单讳一个隐。” 他微微一笑,朝她眨了眨眼睛:“你呢?” 那眼神仿佛熏风荡荡,荡得姒黎心酥骨软,脑中的经文咒语顿时变成粉红泡泡,羞怯怯红着脸回话:“我…我叫姒黎。” 姒黎… 这个他做梦都在梦呓的名字,心心念念了千年,终于在此时此刻为那段悲痛的回忆画上了句号,开启了重逢的篇章。 他凝视着她细腻囬润的小脸,是那么的深情那么的温柔,看得姒黎愈发耳热眼跳,胸中的小鹿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心房,垂下眼眉羞嗔:“你为何一直看我?” “好看。” 短短两字却因那抹情意略有些暧昧,像是闺房密语,他浅浅的笑着,浓浓的爱意悉堆眼角,那是恒古万年的情,是千年重逢的喜,却又织着百般无奈渐渐归于平静。 今夜的月亮很圆,他能感受到风的柔和,能找到曾经下落不明的云朵,能看到山下的河流在奔涌。原来世间万物一直都在流动,是他一直沉浸在失去她的悲痛中忽略了所有,直到与她重逢的那一刻,似乎一切才开始有了生机,有了朝气… 他等这一天,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他的眼底一片明媚,仿佛旭日从这黑夜中升起,矛盾却又完美融合。 姒黎只觉得快要沉沦在那双眸子里,仓惶偏过头眺望远处,脑子里又开始“阿弥陀佛”一顿乱念,待静下心后,忽然担忧起玉子妫会不会已经回村了,那么多飞鬼不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应付。 于是起身辞行道:“今夜多谢公子相救,村里飞鬼还未除尽,还请公子送我回去。” 帝隐却道:“放心吧,我已经收了。” “啊?”姒黎闻言脖子一伸,跟个呆头鹅似的,一脸不可思议:“那么多飞鬼,你…你全收了?” 帝隐被她这呆呆蠢蠢的模样逗笑了,恨不得在她小脸上狠狠亲一口,故意往前迈了一步,凑近她道:“救你之前我已经收了。” 说罢凌空召出云镜,镜中顿时浮现出整座村庄,确实鬼影都不见,连游魂也没有,说明没有死伤人命,村民们也陆续冒出来收拾打扫。 姒黎这才安心下去,也不觉得他离自己太近有什么不妥,相反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迷得她脑袋懵懵的,竟隐隐有些小期待他再靠近一点点。 心里似乎有一处地方被打开了,那是少女最初时朦胧的爱意,是咬下第一口甜果,是羽毛扫心尖。 可是天色已晚,这深山老林的孤男寡女实在不合适久处,于是理智战胜了痴念,她再次辞行道:“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帝隐正欲借口让她多留一会儿,却听到脑海里传来阵阵缥缈空灵的声音,眼底闪过一丝恼意,只得作罢送她回去。 他揽住她的腰驾雾掣入天际,似电走云飞,风驰雨骤,瞬息间就遁回村头,姒黎仿佛浑身血液都凝住了,直到他松开手,腰际的温热感被冷风吹散,她才似梦方觉,红着脸匆匆道谢完逃命似的跑回郭旭家。 被那飞鬼追的时候都没跑这么快过。 帝隐一直目送着那抹倩影消失在夜色里,眸底的明媚复归于阴鸷,面色覆上了一层寒霜,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身消形散。 正文 第十八回:旭日宫父子较量 , 归至太阳星,拨开祥光瑞气踏进旭日宫,穿过龙旗鸾辂的殿门,凤箫玉管轻奏着声声仙乐玄歌,十日柱上盘旋的金龙低低伏下龙头,卑敬迎迓着天帝还宫。 帝隐冷着脸径入内殿,迤逦而行,伫至丹墀前才稍微缓和了脸色,朝着上方正在博弈的二神俯允礼拜:“参见通元太祖、观夷太祖,天尊圣寿无疆!” 二神中那鹤发童颜的中年男子,便是通元太祖:东皇太一。另一位与帝隐眉宇相像,同样姿容绝色的中年男子,则是观夷太祖:帝俊。 二神天威广褒,在诞生之前就有雄厚的神识,故此可以自我打造满意的样貌再诞生,东皇太一原想以千古第一美男神姿临世,不料错混了生灵露,搞得一头白发跟这容貌实在不搭。他一开始还会在晚上取一些碎星苗把头发染黑,久而久之不耐烦了,索性就白着吧,反正再过一百万年也会自己白。 丹墀下方还端跪一龙首人面神,乃钟山之神,帝师烛九阴,帝俊并未免礼让帝隐起身,所以烛九阴也长跪不起,朝着帝隐叩拜:“老臣恭请陛下圣安!” 扶桑树的仙香馥郁着整座神殿,雘璧几上是龙肝凤髓,玉液琼浆,东皇太一在鎏璧棋盘上落下一子,皱眉道:“你这老头,让你挂一间子,非挂二间是要气死我吗!” “所谓宁输一子,不失一先,你懂什么!” “哼!看你如何输!” “别嚷了,输不得。” “……” 殿内无神说话,只有他在自言自语,众神似乎习以为常,并不搭理他。 说来也是桩趣事,初时茫茫六合间就他一位神明,数万年的孤独下终于分裂出多重神格,是以常常自言自语,自娱自乐。 直到第二位神明——帝俊诞生,东皇太一索性把太阳星当作第二个家,欢欢喜喜拉着帝俊拜把子,天天有事没事黏在一起下棋溜凤凰,众神都笑谈羲和与常曦并非帝俊良配,东皇太一才是。 帝俊略汗颜:“我说你跟我博弈能不能收收那分裂神格,否则自己回启明星下。” 东皇太一噘着嘴:“哼,我今日就歇这儿,太阳不落我不回!” 于是二神在棋盘上大杀四方,斗了个你死我活,帝俊看烛九阴还跪在那,眉头一皱:“你跪着做什么?起来起来。” 烛九阴颤颤巍巍起身,目光意有所指的瞄了瞄仍跪着的帝隐。 帝俊却罔若未见,也不让儿子起身,只边弈边道:“隐儿近日看来颇为劳累,待大朝会末了,该歇就歇。” 歇了便有理由收回天权,帝隐怎会听不出父亲言语里的深意,冷声回道:“儿子定本分司其职,不失所望。” “哼,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帝俊重重落下一子,恢宏的天威应声而漫,淹没了那扶桑树香,汹汹压迫而来,仿佛随时都能把帝隐的神魂碾碎。 帝隐被这浓厚的“父爱”迫跪得更低,胸中也起了恼意,兀自站起身来,一挥袖将那股天威推回去,丝毫不惧半分。 空中两股白芒相冲,瞬间湮灭散尽,余威弹回身上让帝隐稍稍有些痛苦,前几日与玉子妫大战一场伤了神魂,如今又被父亲所伤,体内的神魂早已开始乱窜,他略动了动指节,强撑着痛意一脸平静的直视着父亲。 “放肆!!” 帝俊拍案而起,一盘棋被震得七零八落,那棋子掉落云里,凡人还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开始下流星了。 帝俊死死的瞪着儿子,这盘又输了,让他更气的是儿子长大了,不仅能独制众神,亦敢与他抗衡了,他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揍儿子了。 想起隐儿当年狠心将九个亲弟弟射杀,想起这些年儿子愈发狠厉的手段,他又气得一口老血卡喉,抬手欲发作。 “诶诶你做什么?” 东皇太一赶紧拦住他,指着鼻子大骂:“你看看你这老东西,把我的星子都摔碎了,输不起别玩!!” “哼!” 帝俊不理他,瞪着帝隐咬牙切齿道:“你可知罪?” 帝隐略眯起眼,轻轻摩挲着指间的墨珏,腕上青筋微微凸起,温声道:“儿子即位起便修德勤政,文定朝纲,武平叛魔。如今四生悦服,三界景从。纵观天下太平,万民雍熙,罪从何来?” “你!!” 帝俊倏地凝起眸子,父子两四目相对,面色如出一辙的阴沉,连桌旁的老柏都垂下了腰枝。 帝俊雷霆震怒:“你辄敢私下凡界寻那女武神?如此违天之举,还不是大罪?!” 帝隐依旧面无表情:“阿黎遇难,儿子不过分身相救罢了,并未违背天道。” 帝俊阴沉下脸,目光扫过桌旁渐渐枯萎的老柏,停在儿子身后那樽长得愈发粗壮的参松上,就像他的儿子从幼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树荫都覆盖了他这棵老柏。 其实隐儿这千年来屡下凡界无数次,他都知道也懒得计较,这次突然发难是借题发挥,气隐儿不启奏他就擅自杀了烛龙之子,他还没完全退位呢,隐儿这一招杀鸡儆猴无异于逼他归政放权! 烛九阴生怕父子两再打起来,赶忙出来吸引火力:“纵是分身,陛下也不可轻易下界呀,况且一则叛魔未灭,陛下应当安邦勤政,不该牵挂儿女情长! 二则天后如今已成肉体凡胎,与陛下的婚契早已断毁,陛下理应广纳天妃御嫔,充容宫闱,开枝神嗣呐!!” “大胆烛龙!辄敢戆言,面折朕躬!!” 帝隐勃然大怒,猛的扭头盯着烛九阴,一双龙眸骤然凝火,雄浑的天威刹那百十倍迫出,直将烛九阴迫跪在地钳口结舌,一脸痛苦,恍惚间连龙影神魂都窜出来了。 而那股天威丝毫没有收势的打算,甚至愈发凶猛,帝隐沉鸷地目光中闪过一抹上位者的傲意,即位起万把年来他第一次刁难烛龙这位老师,甚至是杀了烛龙之子,他这是在怒给父亲帝俊看,他要让父亲知道,如今谁才是三界之主! 果然把帝俊气得不轻,东皇太一抢在他发怒的前头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住手!烛卿言之有理,黎儿劫满自能归位,天帝随随便便下界算什么事,何况如今正值大朝会,隐儿还需专心朝政才好呀!” 说话间,一股更加广褒蛮狠的天威弥漫开来,这便是在给台阶下了,帝隐这才识趣的收了法,既然该立的威已经立了,再闹就是不识抬举,作为小辈,可以跟父亲闹,但东皇太一到底是外人,面子还是要给的。 “隐儿自能两相顾,天尊安心。” 帝隐朝东皇太一俯允一礼,复对帝俊辞行:“父神还是多保重神体吧,有些事不必亲自操劳,儿子告退。”说罢绝尘而去,一刻都不想多待。 “逆子!逆子啊!”帝俊大发雷霆,抬手又要砸棋盘。 东皇太一赶紧推开他:“别砸我的棋盘!我说你这老头,你那儿子温声温气的,你怎得脾气这般臭。” 烛九阴虚弱的瘫软在地,蹙额嗟叹:“唉…陛下如今天威渐盛,老臣惶恐啊!” 他虽贵为帝师,身居高位,可也正是这个无上尊位害得他连儿子都保不住,不过也怪他自己教子无方,鼓与钦二神谋害葆江合该被杀,他只是难过杀就杀了还枭首陈尸在他家门口,以彰天威,帝隐如此铁腕着然令人胆寒! “烛公节哀啊,莫要寒心。”帝俊温声宽慰着,眸底神色复杂。 烛九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俯伏表忠:“老臣全族世代效忠天家,便是屠了老臣亦绝无怨矣!” “你先回去吧。”帝俊摆摆手,思绪早已放空流转,连烛九阴什么时候辞圣的都没注意。 他兀自把玩着掌间早已腐朽的小木偶,这是他亲自雕给隐儿的玩具,仿佛还能感受到儿子小时候的奶味。 如今一晃眼都二十六万年光景了,那个软糯糯的小肉团成了威震五界的天帝,甚至比他更狠,甚至连他都觉得危险。 所以他需要一个掣肘,可惜他的十一子均被隐儿杀得只剩老二,而老二也被天狗啃残了神根,变得痴痴傻傻只能给凡间送送光。 于是他把目光放到自己的女婿玉子妫身上,那小子神力强悍,若非被盘古咒束缚恐怕如今的帝位是谁坐也未可知… “想什么呢你?” 东皇太一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赶紧的,此番你输了,隐儿已经找到黎儿了,你赶紧派侍神官把蟒若星般来启明宫!”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帝俊顿时怒上心头:“我说隐儿为何这么快就找到黎儿了,定是你出老千!” “呸!”东皇太一指着他大骂:“你是不是玩不起?谁出老千?我只不过吩咐阿赞佛提点黎儿进天帝庙……” 一不小心说漏,东皇太一赶紧捂着嘴一脸尴尬。 “好啊……你这厮甚是痞赖!”帝俊给他气笑了,当即也耍赖道:“这局且过,再赌些!” “好!”东皇太一势要他输得心服口服,凑过去道:“赌什么?” “来来,” 二神脑袋凑成一团,附耳秘议:“你可还记得我那女婿玉子妫,这次就赌……” 正文 第十九回:村长孙子成石人 , 却说帝隐辞出旭日宫后,便转了云头径往甘渊,许久未见见母亲了… 扶桑树下,羲和正在替太阳净身,准备新一天的照耀。 帝隐肃整了衣冠,恭恭敬敬俯允礼拜:“儿子恭请母神圣安!” 羲和淡淡应一声,虽百年得见儿子一面,却是没有多开心,反而神色漠然,只问:“你父神可有为难你?” “并无。” 母亲的冷淡刺得他心头有些痛,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他压了压唇角,小心翼翼找话题道:“儿子朝政繁忙,未能时常尽孝,母神可安?” 然而羲和并不想跟他多说,岔过身去背对着他,冷冰冰赶人:“无事就回吧,该上朝了。” 帝隐僵着手不知所措,这么多年了,母亲还是不肯原谅他… 罢了,他失落的辞行道:“儿子告退。” 羲和依旧没有转身,只冷声说:“你分身下界切记莫要再如此唐突,下次悄悄去,你父神这边母神自会应付。” 帝隐顿住脚步,眸中升起一丝笑意:“儿子谨遵母训。” “去吧。” 羲和摆摆手将他赶走,又认真清洗着渊中金乌,这是她的二子,帝隐的亲弟弟。 望着老二再也无法化为人形的乌身,以及被天狗啃破的神根,她潸然泪下:“儿啊,莫要怪你大哥……” 老二痴傻的笑:“大哥万岁!大哥万岁!” 当羲和把他洗干净抱到驭日车里,带他去云头玩耍时,下界已然过了数日。 姒黎攀了几座山请神,尔后莫说求雨,竟是半点神影见不着,自己则累了个半死不活,身子也日渐消瘦。 这日依然求神未果,老村长咳嗽一声,空气里的尴尬减弱许多,眼珠子在姒黎身上转了转,凑近郭旭小声道:“我说旭娃,你说黎姑娘是术士,这都好几天了咋还没求来雨呀?” “这……” 郭旭支支吾吾望着姒黎一脸为难,那日飞鬼潮来袭时,他躲在鸡窝里确实看到黎姑娘跟那飞鬼打得有来有回,当然了,实则是被鬼追得满村来回跑,但这也说明黎姑娘是个有本事的起码能与鬼周旋,求个雨定是不难。 数双充满热切与期盼的目光打在姒黎身上,她干笑着扣扣脑袋,鬓间的芙蕖穿银步摇晃得叮叮响:“不应该啊,我在凤竹山请山神都很容易呀,难道这处山神不在家?” 不在家… 村民面面相觑,点了点朴实无华的脑瓜子,也对哦,马上就过冬了,说不定山神去寻觅存粮了,他们村才如此干旱。 “什么不在家,一方天地一方主,你常年供奉凤竹山,请神自然容易,如今初来这处,人家凭什么搭理你,蠢得要死。” 玉子妫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的戳穿,于是方才好不容易散下去一点的尴尬此刻又聚拢在姒黎头顶。 她没好气的瞪着玉子妫,叉着腰嚷嚷:“你才蠢!你这么厉害那你来请好了!” “哼!你自己要多管闲事就自己想办法,关我什么事~” 玉子妫边回嘴边把村花送他的花环变成一根烂树枝扔到地上,还恶狠狠踩了一脚,气得村花梨花带雨哭着跑回家了。 于是身边抱大腿拽衣裳的小孩此时也一窝蜂围上来不让他走,纷纷掏出自己的小玩具嚷着要他变戏法。 他笑眯眯地把玩具全扔进火坑里烧掉,然后在孩子们鼻涕眼泪乱飞的哭声中,老神在在的抱着手倚在树旁晒太阳。 准备给自家闺女相亲的老少妇孺们撇了撇嘴,默默在心底将他关进了小黑屋,这小伙子俊是俊,就是有点欠揍。 “多事婆,发什么楞呢?” 玉子妫见姒黎又跟个倭瓜似的杵在那发呆,吊儿郎当的朝她吹了个口哨。 “说谁呢你!”姒黎抬起手就一巴掌扇过去:“谁是多事婆!你这个……” “我怎么?”玉子妫眼皮一抬,眸子里凝个定身术将她锢在原地。 然后姒黎就跟金鸡独立似的一只腿悬在半空,一只手停在他脑袋旁,瞪着眼睛泼骂:“你混蛋,赶紧给我解开!” 那小嘴气嘟嘟的好像能吐泡泡,着甚可爱,玉子妫忍不住伸手去捏,结果被她咬了一口,当即痛得鬼喊乱叫:“你干什么啊你这个疯女人,你是不是属狗的啊,嘶~~痛死我了!” “你才是狗,咬死你!” “真是疯女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落在旁人眼里活脱脱小夫妻打情骂俏。 正嚷时一大娘跑过来大呼小叫:“村长,祸事祸事!快回去看看您家祥子,出大事啦!” “啊?”村长有些懵,吹胡子瞪眼道:“虎子他娘,咋得了这是?” 大婶急得拍大腿:“哎哟别问了,您赶紧去看看吧!” 姒黎担心出事,催促着玉子妫解了定身术,跟着村长一路小跑回家,玉子妫也随着村民们一窝蜂的涌在后面准备去看热闹,还抢了捧小孩手里的葵子,简直是村头恶霸。 村长一进家门就看到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孙子一夜之间竟瘦成了小老头,浑身的皮肤干皱得像树皮,还长了几颗小肉瘤,眼窝深深的凹进去,嘴唇干裂得跟田地似的。 吓得村长抱着孩子嚎啕大哭:“祥儿啊,我的好孩子啊~你这是怎么了啊~” 结果哭了好半天孙子一声不吭,姒黎察觉出不对劲,忙拉开村长:“您别晃他,我看看。” 说着抬手去把脉,结果刚搭上的一瞬间脸色就变了,村长被她那模样吓到,哆哆嗦嗦追问:“这这…黎姑娘…你可别吓人啊…我孙儿不不…不会有什么事吧?” 姒黎没理他,掌间凝起法力伸手倒扣住孩子的颅顶,闭起眼感应,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奇怪,为何他的魂魄在体内乱窜不归位,甚至还有冲去躯壳的意思。” “啊?”村长听不懂她说什么,以为孩子没气了,急得油煎肺腑,火燎肝肠,直接哭跪在地:“黎姑娘啊,求您发发慈悲,救救祥儿啊呜呜呜……” 这么大年纪给自己跪下,还连敬语都称呼上了,姒黎吓了一跳,这不是折寿吗,赶忙扶起他,转问玉子妫:“你能不能看出来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玉子妫当然看得出来,还看得清清楚楚,连孩子不小心卡在肠胃里的鱼刺都看得到,他摸出云锦兽纹扇,朝那孩子轻轻一扇:“你们自己看吧。” 这一看过去,众人顿时干呕一片,有几个忍不住的“哇”一声就扶着墙开吐,还不忘捂住自家孩子的眼睛。 村长的孙子此刻浑身变得透明,五脏六腑竟然变得跟石头一样硬,包括经脉血管也干涸凝滞,像根钢筋似的戳破血肉顶着皮囊,所以孩子的身上才会长着小肉瘤,最恶心的是头颅里的脑浆凝成了豆腐块,还时不时跳动两下,滴下几滴浑浊的血水,顺着后脑勺落到肚子里。 姒黎看不下去了,扶着墙一顿呕:“赶紧,赶紧把法术收了…呕~” “哼!让你咬我,吐死你哈哈哈~” 玉子妫幸灾乐祸的笑声在一屋子的沉痛哀伤里显得有些凉薄。 他无视众人不满的目光,大喇喇坐到主位上,凭空摸出一只小兽腿啃得津津有味,肉身就是麻烦,一天不吃又饿了呢。 众人看他吃得那么开心,皆是脸色大变,这小伙子好像有点变态,看到那么恶心的场面还吃得下去。 “怎么?你们要来点吗?” 玉子妫举着兽腿眨眨眼,那笑容跟鬼似的,吓得众人纷纷往后退离他远远的。 “玉公子啊,求您救救我的孙儿吧!” 村长又朝着玉子妫“噗通”一声跪下,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爷才是真有本事的。 “让她救。” 他才懒得管这些凡人死活呢,朝姒黎努努嘴,继续自顾自吃吃喝喝,也不扶村长,给他跪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别人想跪就算死了下幽都也跪不到呢。 于是村长又开始拜姒黎,姒黎有些无语,扶起他汗颜道:“您别拜了,坐那消停会吧,我想想办法。” 说着目光回到孩子身上,愁眉不展,这孩子似乎是中邪,可那日隐公子不是说把鬼都收了么,虽然两人仅相识短短片刻,但他那隔空画镜像和腾云驾雾的本事,收飞鬼应是不在话下,说不定跟玉子妫一样都是修为无量之人。 可为何村长孙子会突然中邪呢?难道是漏网余孽在作祟? 思量一番,她对郭旭道:“你带其他人先出去,老少妇孺各回各家,男丁守在门口别让人进来。” 正文 第二十回:收吓之油锅炼鬼 , 待闲杂人等都走干净,姒黎召出银铎护住村长,接着取出珏中的鲜果供奉,抛了一沓冥币,又点了祀香。 接着在孩子头上两寸处画退煞符,反复画了三次,边画边念雷公咒:“头上青云盖,左边三点金,耳听雷声响,万吓化灰尘。缘生万法,缘落则灭!” 咒罢立马束指朝孩子的灵台处猛的一点,结果本来浓郁的法纹在进入小孩体内的一瞬间全都凝住不动,跟那些血管一样变得硬邦邦的,甚至差点戳穿了小孩的脑门,吓得村长当时就晕死过去。 “……” “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搞笑了吧,这是救人还是杀人啊哈哈哈哈~” 玉子妫快要笑死了,捂着肚子笑得拍桌跺脚。 “闭嘴!” 姒黎当即火冒三丈,端起架子就凶神恶煞的冲着空气威胁:“我送香火冥器好言相劝,你若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断了你的轮回!” 说着便去厨房扛来柴火,捡了院里的地砖临时搭了个火坑,在小孩正前方五步处就地起锅烧油,把村长家一年的猪油都给烧化了。 “怎的了?要模仿九间狱油锅炼鬼啊?要不要我教你?你这样倒像个炒菜的农妇哈哈哈~” 玉子妫又开始嬉皮笑脸的打趣她,垂眸看到手上被她咬的一小排可可爱爱的牙印,脑子懵了片刻,然后又继续老神在在地边啃兽腿边看姒黎跳大神。 只见她径自摸出个纸人,以天干地支记录下一串不存在的八字,这便代表要诛杀的恶鬼了。 正要把那纸人扔进锅里时,玉子妫却拦住她,摸出根桃木枝折断扔进柴火堆里,又把方才啃得干干净净的兽骨头扔进油锅里,坐回榻上慢条斯理的擦着嘴,冲她挑挑眉示意她继续。 姒黎发现那桃木枝竟是白色而非褐色,且其中的灵气比她的九尾狐兽崽还凶猛,这分明是度朔山上的大桃木! 不过当下没时间纠结这个,她凝神聚气开始施法,双手结印围着油锅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诵起退煞咒:“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缘生万法,缘落则灭,退!” 咒讫猛的把那纸人扔进锅里,沸油顿时噼里啪啦一顿乱炸,还冒出恶臭难闻的腐肉味道,而那纸人竟然莫名其妙凝成一具小小的肉身,被炸得皮开肉绽,没有血水,只有炸至金黄焦脆而裂开的皮,和皮下白森森的肉。 这时,锅里忽然传来阵阵凄厉刺耳的哀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呀呀~~” “饶命啊饶命啊~~” 接着就见那锅中纸人哆哆嗦嗦爬出来,落地后渐大渐凝,隐约能看出来是人样,只不过头上长着对羊角,浑身上下全被炸得没一块好肉,丑得一言难尽,皮上还滋滋冒油。 姒黎避闪不及被溅到几滴,却是根本不烫,反而跟水似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仍甚觉恶心,赶忙退开远远的不敢上前。 那东西二话不说就跪地磕头,哀告:“二位仙家莫杀!莫杀!小神无意冒渎天颜,这孩子也非我所害!望乞怜赦呀!” 这一下磕得太猛,几滴油甩到玉子妫身上脏了衣裳,他顿时暴跳如雷,猛的抬手隔空拎起那东西又给扔进了锅里,按着脑袋狠狠炸了半晌才把它拎起来。 不待那鬼喘口气,又摸出兽骨苦无,像刮鱼鳞似的、慢慢的,一片片的开始刮它肉身,寂静又封闭的小农屋顿时回荡起阵阵鬼哭狼嚎。 姒黎早已被唬得小脸煞白,双腿发软,好似骤雨冲了娇花,痴痴痖痖说不出话,连呼吸都窒凝不流。 “哼!” 玉子妫怕吓到姒黎不太好,终于大发善心不再折磨那鬼,随手把它扔进院子里作罢。 那鬼方才在油锅里本就被炸得遍体鳞伤,因着锅中有玉子妫啃过的兽骨,那兽骨上残留着他的神味,即便只有微之甚微的一点点,也足够将鬼物邪灵的魂体震伤,现在又被他用穷奇骨刮肉身,躯壳与魂魄惧损,即便自己已修炼成山神,哪抵得住如此大刑折磨,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它现在头也不敢磕了,跟软泥怪似的瘫在墙根底下,戚戚求饶着:“仙家全生饶命呐…小神…小神并未作孽呀…” 姒黎看它身形缥缈,似要魂飞魄散,下意识瞥了眼玉子妫,结果看到他在那冲自己笑,吓得赶紧收回目光,挪着小碎步冲到那鬼面前,她现在宁愿挨着鬼也不要挨着玉子妫。 “你为何一直自称神?”姒黎边问边捂着鼻子退到门边,这东西实在太臭了。 那鬼怕惹她不高兴又要挨打,卑微的将自己尽量往墙角里缩,解释道:“小神…原是这栒状山羊力山神…” “山神?” 姒黎一听怒上心头,好啊!她爬了这么多山都请不动,原来躲在这害人呢,不由咬牙道:“上神苦不降甘霖还辄附人身,就不怕遭天谴吗!!” 羊力神抹了抹脸上的沸油,不慎扯下几块烂肉,哀嚎着解释:“仙家莫恼,并非小神不降雨,而是那村长捡了不该捡的东西,小神道行不够根本没法降啊!” 姒黎实在被他身上的烂肉恶心得紧,偏过头问:“什么东西?” 山神道:“女丑尸石,小神也是今天来此一趟才知村长捡了那东西,而他孙子正是被女丑尸石诅咒才变成那副样子,小神本想救人,谁知那孩子体弱,我一附身他的魂魄就到处乱窜找不回原来的位置。” “……” 姒黎翻了个白眼,人家是凡人,还是个才五六岁的孩子,这山神怎么都不用点脑子的。 暗暗腹诽一番,又接着问:“女丑尸石是什么?” 这时玉子妫抱着脑袋徐步逛出来,径逛到姒黎跟前,吓得她连连往后缩:“你…你要干什么…” “别动。” 他的声音像有魔力,姒黎只觉得脑子发涨,自觉就乖乖的站在原地。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之后就感觉不到那山神身上的恶臭了,在他收回手的那一瞬,脑子也清醒许多。 玉子妫摩挲着手指,悠悠开口道:“女丑生前被十乌活活晒死在丈夫国的山顶上,怨念太重把整座山都染上了旱气,村长带回来的那石头应该就是那座山里的石头,所以这处才闹旱灾,他孙子也成了个石头人。” “竟如此凶戾。” 姒黎摸了摸鼻子,似乎还残留着玉子妫身上的檀香味,接着问:“丈夫国又是什么?” “洪荒境的一个国家。” 玉子妫靠在树旁直直的盯着她,晨光与山林的白露覆在她柔嫩的小脸上,真应了那句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 “洪荒境?” 姒黎回望着他,眉目生疑:“那神境的石头怎会出现在凡间?” 玉子妫略汗颜:“废话,当然是有人带出来的,洪荒里犯事被驱逐出境的生灵太多了,隐藏在凡间各地重新修炼,不足为奇。” 姒黎看向缩在墙根里的羊力神:“那飞鬼潮……” “不是我不是我呀!”羊力神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身上还在冒热气。 滋啦啦的热油在皮肉间跳跃,看得玉子妫有些兴奋。 他忍住把羊力神再扔进油锅里继续炸着玩的癖好,移开目光接着道:“飞鬼阴气强悍,并非人死后的魂魄所化,而是众多恶鬼的怨念凝成肉身,百只恶鬼的怨念才修炼成一只飞鬼,它哪有本事弄来飞鬼潮啊,这东西就像大雁,几百年会南飞一次,估计是正好被女丑尸石的怨念引来。” 姒黎闻言大惊,那日隐公子说救自己之前就已经收了飞鬼潮,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竟将如此凶戾的鬼物收了个干干净净,可见修为之深,她还跟人独处了那么久,现在想来不觉有些后怕。 玉子妫嗤之以鼻:“哼!几只飞虫而已,谁不能收。” “……” 姒黎脸一黑:“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窥探别人的心事,真的很讨厌。” 顿了顿又问:“那孩子还有救吗?都成石头了。” “把女丑尸石弄走不就行了,魂魄还在就有救。” 玉子妫伸了个懒腰,顺脚踩死地上倒了血霉爬到他脚边的小虫子,兀自进了屋里,起得太早有些困了呢。 姒黎目光停在那只小虫子上,若有所思,既然孩子有救,那当务之急便是求雨。 于是对羊力神道:“今日我便会让村长把女丑尸石还回去,届时烦请上神普降甘霖退散旱祸!” 羊力神为难的踌躇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仙家,小神只是栒状山山神,这东山山系多达三十八座,山神共三位,若要降雨,恐怕还需请出其他二位。” “这个无妨,我自会准备一场祭祀仪式相请。”姒黎不忍再看它的惨状,略行个辞礼后也回了屋里。 “那小神…小神这便…回去了?” 羊力神怯怯诺诺瞅了一眼二人,却没人理它,赶紧化为黑雾逃命似的窜走了,只留下一大摊热油和几只烫死的蚂蚁。 正文 第二十一回:栒状山求雨祭祀 , 这时村长差不多也悠悠转醒,待他缓过神来姒黎才问:“您是不是在山里捡了什么不该捡的东西回家?” “不该捡的东西?”村长巴巴的望了望孩子,又望着姒黎一头雾水:“黎姑娘,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啊,我们虽然上山几次,可并无捡到什么宝贝,常常在半路就被山中野兽吓跑。” 姒黎脸色沉了下来:“您还是好好想想,否则全村人都得完蛋!” 沉鸷的语态裹挟着莫名让人情不自禁想俯允礼拜的威严,村长仰头望着眼前一脸稚气却恍如神明般高高在上的小姑娘,擦了擦掉进皱纹里的冷汗箝口难言,好半晌才躲闪着眼神回话:“黎姑娘,我并没有捡到什么东西。” “那恕我无能为力,准备后事吧。”姒黎懒得再多说,转身就要往外走。 “黎姑娘!” 村长赶忙跪倒在地,从怀里摸出块晶莹剔透的小石头,哭求道:“黎姑娘救救祥儿吧!那日在山中我看这东西是块宝贝便起了贪念,没想到会遭此横祸啊,万望黎姑娘大开仁慈,广施恻隐,救救祥儿呐!!” 边说边一个劲的磕头,七老八十的村长直磕得头破血流,姒黎却不可怜只觉得可恶,面色愈发阴沉,连敬语都懒得称呼:“你可知你的一时贪念害得方圆百里旱无生息,害得孙子差点早夭,甚至招来恶鬼险些全村被屠!” 最后两个字咬的特别重,吓得村长一愣神跌坐在地,仓惶爬到榻边抱着孙子大哭:“我只是想让娃过上好日子,娃他娘当年进城后就再也没回来,村里人都说他娘死了,我只想上山挖点宝贝换钱带娃进城找他娘啊,我也不知道会惹来旱祸,我错了我错了…” 说着紧紧把孩子抱在怀里,老泪纵横:“娃啊~我苦命的祥儿啊,爷爷错了啊…” 事已至此,再责无义,姒黎不再为难,只叹:“罢了,东西哪捡来的就送回哪里去吧,届时自会灾消难除。” “是是是,我这就送回去。”村长又磕了几个头,站起来那一下因为体弱又跪久了,一时脑门充血两眼抹黑,差点晕死过去。 最后在村里几个壮小伙的陪同下终于在日落前将石头送回原处,可仍因上了年岁经不起折腾,加上被孙子的惨状惊吓受了刺激,导致回到家就生了场大病,连姒黎也束手无策。 至于为何不让别人代他走这一遭,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次早。 山鸡未鸣,日月同辉,天色还在沉睡,姒黎已经独自扛着大包小包的贡品爬山,因指珏空间太小且里边还有只狐狸呢,于是只得费一番力气。 也没去叫醒玉子妫跟来帮忙,毕竟是她自己要多管闲事,人家没有那个义务时时刻刻操劳。 且说这栒状山倒是神奇,林间蓁莽荒秽,一派荆杞恶木之象,却遍地都是青石碧玉,只水便是从这往北流注入湖。 适至只水旁,姒黎少憩片时,被那水中的怪鱼吸引,那鱼有点像儵鱼,嘴巴上还长着针一样的东西,看起来有点吓人。 细细看来发现这好像是箴鱼,吃了可防瘟疫,这倒是好东西呀,可以捉一点备着万一哪天能用上,不过当下求雨要紧,待下山时再来捉吧。 于是她又一手提着两大包供奉,肩上还扛了一大包,直到日头渐烈才终于登到山顶,待寻了块风水宝地便把供奉打开放出来,里边早已死去多时的牲畜也滚落出来,蹬着四肢似乎在宣泄生命的不平等。 接着姒黎捡来石块搭了三处简易神台,第一台放了只被鱼血涂祭的狗;第二台放了只鸡,又埋了块玉璧在台下的土里;第三台放了塞着精米的公羊。因着她之前已经超度过动物灵,所以此时无需再净涤祀品。 接着码齐异果奇花、香烛冥钱等件,在纸扎金童玉女旁各插上旌旗幡盖,掏出一盅黄米,围着整个法场撒了三圈。 然后燃起一柱冲天香,三叩九拜置入宝鸭炉中,这第一炷香是供给上界云府高真、中界岳渎威灵、下界水府仙官,三界诸神。 在她身后的一颗参天大树上,玉子妫不知何时跟来的,正抱着脑袋躺在粗枝上吸香,端是个霸王独垄香火,吸得爽了忍不住抖个激灵,那香别说上天了,还没冒头就全被他吸得一干二净。 三界诸神灵原是纷纷沓沓自四方寻香而来,眼瞅有个凡人断了香火,正欲发作却闻得他身上的四凶兽味,惊觉想是冥王的人,那冥王极其护短,可惹不得,于是又愤愤不平的隐入了云头。 一香未完,姒黎又燃起第二柱传诚达信香,席地而跪,口诵祝香咒:“香自诚心起,烟从信里来。一诚通天界,诸真下瑶阶。诚请东山诸神灵,善降甘霖渡万民!” 咒罢,香云缭绕散东南,大雾升腾起西北,众山神急忙拨云钻地冒出来,一个个长相怪异,要么龙首人身、要么头戴骨角,动物的身体人的脸,再就是长着羊角的栒状山羊力神,他被玉子妫折磨得太惨,神体还未痊愈。 姒黎一看众神来得如此匆忙,再回想起昨日玉子妫折磨山神的场景,心下顿时了然七八分,不由觉得好笑,这些个神惯会看人下菜碟,她修为低绕是攀山越岭也难睹神姿,今日个个齐赶着现身跟投胎似的,说来她还沾了玉子妫的光呢。 众山神现了身却纷纷躲在远处,飘飘忽忽不敢上前,姒黎也没多想,只恭恭敬敬的跪拜叩首:“凡女凤竹山术士姒黎,薄备粗香陋贡,诚请诸位上神慈悲降甘霖,润泽渡万民!” 这时树上的玉子妫懒洋洋的睁开眼,伸手移了朵云过来给姒黎避雨,唬得众山神个个魂游万里,痴痴愣愣。 俱为他这招驭云术震惊不已,虽不晓得这位爷是何方大能,但昨日羊力神的遭遇他们都看在眼里怕在心里,说好听点自诩山神,可不过是一群修炼千年的精怪,得了天帝垂怜司掌各山系自然之力,遇到玉子妫这等高人自然乖乖听命降雨,不敢拖沓。 于是众神挥袖作法,霎时间雷车轰轰、闪电灼灼,须臾内淙淙骤雨、乌云层层。只见那禾枝麦稍滚落万滴雨珠,田里地外翻泄千重骇浪,低洼凹涧骤填百里溪流,洗得满山青石褪去青苔绿,刷得遍野枯花重现芬芳红。 万里山河处处阴云蔽日,翻江倒海,田间槁苗得润,林里枯木回生。村民们在山下跪的跪、舞的舞,一个个喜极而泣,俱以甘霖而叹。 这滂沱大雨下足了好一阵,姒黎怕物极必反,别去了旱祸来了涝灾,辄劝:“够了够了,雨已足数,三位上神且敛雾收云,歇了法罢!” 待众神收法遁去,姒黎仰头看了看半空中渐渐散去的云朵,摸了摸头顶竟是滴雨未沾,还以为是那几个山神好心帮她避开的,于是又添了香火道谢才收拾打扫法场,然后继续扛着大包小包下山。 归至只水旁,姒黎想起还要抓那箴鱼,便从指珏中摸出她的小渔网,敛裙蹲在岸边捕鱼。 然此鱼非同寻常,惯不稀罕凡间鱼饵,偶有几只吐着泡泡游过去压根不怕姒黎,仿佛在嘲笑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类。 玉子妫在云端望着她失落的小脸觉得好笑,于是陡落在她跟前想帮她抓鱼。 这跟鬼一样突然冒出来,吓得姒黎脚下一滑,急急忙忙胡乱扯住他,他没想到人在求生欲望强烈时力气这么大,一时不防竟被硬生生拽进了水里。 “我…咕噜噜…我不会…噗…救…” 姒黎根本就不会游水,浑身被水流的强压冲击着,嘴里咕噜噜吞吐着水泡,拽着玉子妫一个劲扑腾,慌乱中还打了他几巴掌。 玉子妫本就是个阴阳怪气的,这几下直扇得他火冒三丈,干脆浮在水面阴森森的盯着她不为所动,端的反了天了,这死丫头怕不是吃了龙肝凤胆,天天骂他就算了还敢动起手来,非得让她吃点苦头不可。 “救…救…” 姒黎肺都快涨爆了,渐渐开始浑身发软,仿佛泄了气,两眼一黑就沉入了水里。 正文 第二十二回:关不住心猿意马 , 玉子妫这才惊觉玩过头了,急忙扎入水里将她捞上岸,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脱了外袍就垫在地上给她躺平,轻轻拍着她湿漉漉的小脸唤着:“黎黎,黎黎醒醒!” 唤了半天,那双凤目始终未颤动一下,面上也逐渐失去血色。 玉子妫望着她懊恼不已,恨不得锤自己两下,竟忘了这只水乃神遗之流,姒黎肉体凡胎根本耐不住呛,魂魄早已被逼入丹田里沉睡不醒。 他吸了口神气正准备渡给她,目光却停在那方绽如樱颗的小嘴上,唇瓣的水珠嵌出莹润的色泽,亮晶晶的好不诱人。 瞧着瞧着眸底开始变得迷乱,仿佛三春初桃悄悄攀上枝梢,脑子里无端蹦出个小人,疯狂的叫嚣着:亲她啊亲她啊! 脑海里的声音叫得越来越嚣张,他终于鬼使神差的缓缓俯下身子,想要一尝芳泽,就在头刚刚偏下一点点时猛然惊醒。 他这是在干什么?他虽风流断不是趁人之危那等浪子,况且这是天帝的女人,是他嫂嫂! 脑子里的小恶魔又跳出来反驳:什么趁人之危,你这是为了救她,何况她这一世为人早与天帝断了婚契,她不是你嫂嫂! 不行不行!玉子妫猛的站起身退开到远处,颊边莫名泛起的红晕悄悄爬上耳根,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到底是怎得了竟如此情不自禁,当真疯魔不成! 静下心后,他嘘起唇隔空朝姒黎渡去口气唤醒她的魂魄,然后躲到一棵树后边把亵衣解至腰间,摸出干净的香帕擦拭上身,这山中水即便是神水他也嫌脏。 少顷,姒黎终于悠悠转醒,咳出些水四下望了望却不见玉子妫,想起自己落水时将他也拽了下去,心头一紧急急忙忙起身去寻,结果看到树后的一幕呼吸就停住了。 婆娑树影下,一道颀长的身姿背光而立,那风华羞退鹓雏赛过游龙,璨如遗落人间的神明,连天边的旭日都愧暗了光。 他微微仰着头,颗颗水珠从莹白的下巴划过喉结,滚落在修美健硕的肌容上,随着胸膛起伏散发着勃勃男儿气。 姒黎注意到他腰际还有道血色刺印,好像什么古老的咒语,愈发衬得整个人邪魅倨傲,叫人瞧着魂迷心颤。 玉子妫抬眸就见她跟小猫似的直愣愣盯着自己的身子,胸中好像突然窜起股难以启齿的火气,颊边再次倍添春色,咬着牙蹦出几个字:“看什么看,转过去!!” “啊?” 姒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看什么,吓得赶紧偏过头去,一个纵身跳出老远,惊慌失措的掣出山文凤戟指着他:“你为何没穿衣裳?你…你…别乱来啊,我…我我我…” “……” 这女人着甚熊心豹胆,竟敢拿戟指着他! 玉子妫怒火顿生,低吼一句:“你什么你!没看见我浑身都湿透了吗?蠢货!早该把你淹死在水里!” 此言一出,姒黎猛的想起落水濒死的那一刻,求他救命他却幸灾乐祸甚至巴不得她死的眼神,是那样恐怖那样令人害怕,突然就吓得放声大哭:“我到底怎么惹你了,上次把我丢到云里,这次又要淹死我,你这个混蛋,呜呜呜……” 这虹雨落花的娇泪刷得玉子妫心乱如麻,不知所措,愣了半晌后意识到自己确实太过分,赶紧柔声相哄:“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我只是想逗你玩一下…别哭了。” “什么叫逗我玩啊,这是拿我的命开玩笑吗?你去死啊!呜呜呜……” 姒黎只觉得委屈到了极点,挥起凤戟就朝他抡了过去,结果刚抬起来就被他挥落在地,气得干脆赤手空拳一顿乱打。 二人揪扭一团,玉子妫又不敢还手,只得边躲闪边往后跳,嘴上也没闲着:“我说你这女人,怎得一言不合就撒泼,能不能别发疯了!” “你才发疯,你去死吧!”姒黎边骂边纵身踢他,却是落空了脚直勾勾又往水里栽。 玉子妫赶紧伸手将她带入怀里,还不忘唠叨两句:“你看看你,姑娘家家这般毛糙,就不能收敛一点!” “要你管!放开我!放开!你这个混蛋!”姒黎在他怀里狂挣乱甩,却被箍得更紧,两人顿时跟丝萝似的缠在一块。 玉子妫是又恼又拿她没办法,强忍着怒意继续哄:“好了好了,乖~不闹了,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对不起!” 然而女人的脑回路是很神奇的存在,仿佛山路十八弯最后还会绕进沟里,不哄还好,一哄姒黎就更加委屈气愤,像得了失心疯一般,莫名其妙就张嘴狠狠咬了他一口。 “嘶~~痛痛痛~” 这疯女人果真是属狗的,玉子妫痛得龇牙咧嘴,本能的绷紧了肌肉,一瞬后却又怕她牙疼而松懈下来,索性就这样任她发泄。 不得不说,常在花丛飞的玉子妫对付女人相当有一套,完美的容貌和尊贵的身份加上脸皮够厚会哄人,也难怪三界中那么多女神、女鬼、女妖精乃至凡人女信徒都倾心爱慕,更甚者自荐枕席或是为之踏上修炼的不归路。 当然了像风姑那种飞升成神还如愿做了妾的幸运儿只能说万里挑一。 不知是咬得牙酸了,还是他身上的檀香太透胆钻肝,待到唇齿间挂上一股甜淡的血腥味,姒黎终于恢复了理智,愣愣的松了口,瞪着眼前莹白健硕的胸膛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乖~别咬了别咬了。” 她此时的样子好像小动物受惊,是那样弱小那样惹人怜爱,玉子妫只觉得心都要化开了,方才那点怒气早已散入哇爪国去了。 于是轻轻揉着她的小脑袋哄着:“乖黎黎,不哭不哭,我再也不惹你了,不哭了好不好~嗯?” 如此暧昧的柔哄,传到姒黎耳朵里却如同惊雷炸过,那灼热的体温更像是烙柱烫得姒黎如梦方醒。 心底升起强烈的反感之意,她猛的推开他,跌跌撞撞奔逃下山结果因心急跑错了方向,径跑去了蛇峰里。 “诶你别乱跑…嘶…黎黎!” 玉子妫捂着胸口匆忙去追,身上自动浮出件干净的玄色鸱纹袍,边追边大声提醒着:“那边很多蛇,别乱跑!” 话音未落,就听姒黎惊叫一声,又逃命似的跑回来,身后半空处飞着奇形怪状长着双翼的飞蛇,脚下还被地蛇咬了一口,直接惊吓过度晕死过去,还是脸朝地的姿势。 还好被玉子妫及时接住才没磕碰到地上的石子,那些蛇看到玉子妫掉头就跑,结果全都莫名其妙着火,苦苦修炼百年的道行顷刻间化为灰烬。 一日新雨下足,村子里云迷山顶,雾罩林梢,连秋风似乎也携着春的气息。 “黎黎~黎黎~快醒醒…” 姒黎迷糊中听到有人在唤自己,颤了颤眼睫悠悠转醒,当视线渐渐聚焦,一张近乎完美的俊容在眼底放大,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他瞳孔里黢黑的光芒,好像一个漩涡吓得姒黎倏地弹起来。 “嘶…你这是干什么啊…” 玉子妫猝不及防被她磕到头,吃痛的捂着脑门一脸哀怨。 姒黎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换了身干净的,又是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缩到墙根恶狠狠瞪着他,想起方才只水旁莫名其妙的肌肤之亲,眼泪噼里啪啦又掉了下来:“你…你混蛋!滚出去!你给我滚啊!” “……” 把他咬那么痛还敢叫他滚,这女人端的反了天了。 玉子妫脸色愈发臭,强忍着怒意阴森森冷哼:“我若要对你做什么,你现在连榻都下不了,哼!” “你说什么!!你这个流氓!” 姒黎快被气疯了,恨不得一戟把他头都斩下来。 这时郭旭突然领着老村长跑进来,院子里也挤满了一窝蜂的村民,全都抱着一堆瓜果,要么提着馒头饽饽抓着鸡,甚至有的把牛都牵来了。 老村长冲进来就担忧:“黎姑娘,你终于醒啦,可把咱们大伙担心坏了。” 郭旭也附和:“是啊是啊,方才玉公子抱着你回来,浑身湿漉漉的还说你被蛇咬了,真是吓煞我也!” 还有个大娘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丫头,那衣裳是我家闺女的,若不合身你别嫌弃呀。” 姒黎愣了愣:“您…衣裳是您替我换的?” 大娘以为她害羞,打趣道:“这丫头,还害羞哩。” 姒黎闻言望了望玉子妫,眉目略有歉意,玉子妫却不领情,冷哼一声抱着手偏过头去,端像只花孔雀。 郭旭把手里的鲜果递过去:“黎姑娘、玉公子,着然感谢二位仙家求得甘霖,这是咱们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是啊是啊,活神仙啊!” “一定要收下啊,多亏了你们哩!” 村民七嘴八舌的道谢,纷纷送上自家的粗粮禽肉,这是最朴实也是最珍贵的心意。 姒黎固辞不肯收,毕竟村里旱了这么久庄稼全无,大家本来都没口吃的,她若收了功德就成了因果,岂不违背初衷。 老村长这时忽然拉着孙子跪下,噙泪而拜:“两位恩德如天,老朽无以为报,还望受我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村长快快请起!” 姒黎赶紧下榻将爷孙两扶起来,结果蛇毒未清,脚下一痛跌坐回榻上。 玉子妫见状二话不说撩袍就蹲下去握她的小脚,吓得她懵怔原地忘了反抗。 那玲珑小巧的玉足白白嫩嫩的颇为可爱,还没手掌大,就跟她的小腰一样软糯,玉子妫捧在手里莫名又开始心猿意马,指腹轻轻柔挲着她的脚背,鬼使神差的想要仔细把玩一番… “你这是做什么!” 姒黎低低娇呼一声,只觉得被那略潦糙的掌纹摩得痒痒,心头也跟着发颤,更多的是恼怒,想要抽回脚却是怎么也抽不动。 正文 第二十三回:天价彩礼洗黑金 , 掌中胡乱蹬的小脚蹬去心底那抹旖思,玉子妫似梦方觉,颊边忽然莫名发烫,匆匆凝力抚过她脚背上的伤口,便慌慌张张背过身去尴尬的抓抓后脑勺。 一丝温凉的神力自脚部灌入全身渐渐扩散,好像和风吹散了脚底的痛意,让姒黎倍感心振神怡,转而瞥到玉子妫略泛红的侧脸,她也莫名其妙像被传染了一样脸红成一片。 急忙穿好鞋袜下榻,将村民送来的东西全都还回去:“各位,我等此番也算功德一桩,不求回报,大家的好意心领了,都收回去吧。” 说罢将自己的贴身物件收拾进指珏中,复对郭旭辞行:“这几日多有叨扰,好好照顾静儿,我们还要赶路,既然旱祸已消,就不多留了。” 郭旭却问:“二位可是要进城?” 姒黎点点头,这处已至王都边境,毗邻南勐泐州,而她要去西原彧洲寻灭蒙鸟,出境必须向各州府呈牒,由州府司户勘验才可过关。 虽说玉子妫可腾云驾雾驮她,不必如此麻烦,可那灭蒙鸟乃神鸟,缘分到了说不定半路就自己出现,故此该走的路一步都不会少。 郭旭自然晓得公验路证的流程,明知故问只是为了接下来好开口,他略踌躇片刻,才道:“实不相瞒,我原是州府温司户家的教书先生,与温家小姐合契同情,共结丝萝良缘,奈何实在穷困给不了温小姐锦衣玉食,落得如今妻离子散。” 顿了顿,又道:“二位可否一道带我进城,如今有了玉公子相送的金玉,我想将温小姐重新娶回来……她一定也在等我!” 姒黎看到他眼底磐石不移的坚定,那里面有着对妻子无尽的思恋,又织着涛涛绵绵枯啸的哀伤,但她并不为此感动同情。 她转眸望向死死抱着玉子妫小腿的静儿,脑子里盘算着若带上郭旭和静儿,此去岂不得对这父子两的人身安危负责,实在麻烦,她又不是去游玩。 可各州府的司户做事向来拖沓如滚芥投针,郭旭既然曾在公家任职,庶几熟悉公验流程,倒省得她自己去捣腾浪费时间。 果尔权衡再三,姒黎同意带上郭旭一道进城,郭旭喜之不胜,当即把玉子妫送他的金玉分了大半给村民,留一半娶妻,收拾好衣物和静儿的玩具,三人就在村民的簇拥和不舍下离开了村子。 老村长感念大恩,带领全村人修葺了座观庙,村里的手艺师傅还用梓楠木雕刻了姒黎的塑像供奉,只因大家都坚信这位女术士有朝一日定能飞升,这也让姒黎无意中悄然增强了修为,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三人一儿出了村子,过了些红杏芳林,穿了趟柳阴小径,便是日落西山才至城中,这南勐泐洲地势特殊,境内颇多仙山雨林,且明明已入晚秋,此地却如暖三春。 城中各路通衢,人烟积凑,处处金顶琉瓦琼阁,招提宝寺数不胜数,南泐侯乃佛教信徒,故此不像中原追求道教。 百姓着服亦与中原大相径庭,颇有异域风情,男女老少皆是素裹筒裙,男子额间束锦绸,女子仅盘丸鬓缀鸡蛋花无过多装饰,却是个个长得水灵娇俏,纤瘦苗条,那腰软得跟水蛇似的。 玉子妫挑剔,领着众人寻了间勉强满意的酒楼暂歇,而郭旭思妻心切,想先去看看妻子,饭也顾不上吃便领着静儿匆匆辞行。 温司户府。 郭旭牵着静儿在温府门前蹙踅了好一阵,巷尾的孤鹜争飞落霞,墙头的白蘋舞弄清影,余晖如琼玉打亮了门前的赭石兽雕,傲视着眼前卑如蜉蝣的郭旭,显得他愈发格格不入,就像贱民误闯了天宫。 他愧低下眼眉,怯怯遮住粗陋的败絮布衣上几块突兀的补丁,犹豫再三后,终于小心翼翼的叩响了眼前的红木大宅门,也叩断了这一世情缘妄念。 第三下后,门终于开了,里面出来个门童,锦衣绣袄、狐服貂裘,脸色端的桀骜张扬,更多的是不耐烦,毕竟像司户府这等高官豪门,拜访都得提前三天下帖,故此郭旭突然叩门就显得很讨嫌。 再看到郭旭浑身寒酸落魄的乞穷俭相,全身行头加起来都抵不上自己的一双鞋,门童顿时像躲瘟疫似的退回宅内,掩着鼻子大骂:“哪来的屠沽贱民,去去去赶紧走!” “贵人!!” 郭旭连忙伸手撑住正要关上的大门,急急解释:“烦请贵人通报一声,草民郭旭求见!” “嘭!” 话音未落,门已经重重砸上了,温夫人恰巧路过院子,看到门童便问:“门外是何人求见?” 门童一脸晦气的回话:“禀夫人,是个穷酸乞丐。” “乞丐?” 温夫人正疑惑间又听到敲门声,立时拉下她保养妥当的老脸詈令:“赶紧把人赶走,别污了温府的门头!” 门童应声而去,拎着棍子猛的打开门,郭旭急忙扯着嗓子嘶嚷:“温老爷温老爷!草民郭旭求见!” 郭旭? 温夫人顿住脚步,辄怒不可遏,泼辣辣高叫:“给我乱棍打死轰出去!” “温夫……”郭旭也看到温夫人了,边护着早已被吓哭的静儿,边嚷:“温夫人,让我见……” 门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手上越来越用力,很快就将他打得遍体鳞伤,这时温老爷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询问:“是何人在外喧哗?” 温夫人没好气的回话:“除了那郭旭还能有谁?” “郭旭?” 温老爷脸色大变,皱着眉怒斥:“夫人你糊涂啊!你们在家门口闹且不说让人看去丢了温府的脸,若是被太宰大人知道那郭旭与怜儿的事就完了呀!” 说着着急忙慌亲自去把郭旭请进堂屋,还吩咐下人沏了顶尖的峨眉竹叶青招待,唬得郭旭是又懵又惶悚,别说饮茶了,连看都不敢看一眼,那样好的茶,他不配喝。 温夫人赶紧吩咐贴身婢女去看好小姐,不许小姐出房,然后自己也跟着进堂屋,一坐下就虎视眈眈的盯着郭旭大骂:“你如此恬不知耻的闹上门,究竟……” “夫人!” 温老爷一记眼刀过去,温夫人立马噤若寒蝉,面色依旧不善,却也只得憋着口气不再吭声。 郭旭连忙俯允作揖,解释道:“老爷,夫人,旭此次事出有急,未曾下贴,望祈容纳!”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小心翼翼解开包得严严实实的外布,露出里面的金玉,高擎在手里跪求:“旭从前未能给予怜怜锦衣玉食,愧让她吃了那么多苦,如今特来赎罪。这是礼金,旭想正式求娶怜怜,还请老爷夫人成全,旭,定倾尽全力钟爱一生!” “爹爹~” 年幼的静儿不知道父亲为何下跪,也不知道所跪之人是自己的亲外祖父、外祖母,啄着小指头眼巴巴的望着堂上之人。 温老爷眸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慈爱,转瞬即变得沉鸷,静儿是他亲外孙又如何,温家乃名门望族,而此子是女儿未婚所孕,又有个如此不成器的爹,他断不可能让静儿认祖归宗,更何况… 眸子转眼落回那捧足有十璞的金玉上,温老爷机警的竖起了脑袋,眼底渐渐凝出黠光,这可是笔不小的数目!这郭旭不过山野村夫,即便以前在府中教书也不过一璞白银的月俸,怎得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金玉,莫不是做了那等偷抢掳掠之事? 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郭旭赶忙解释:“旭前日幸结二位得道法师,蒙赐金玉,这便想着赶紧登门献上,以作礼金!” 得道法师? 温老爷松懈下脊背,这么说这郭旭是走了狗屎运结交了贵人,还是个术士,不过就算有礼金这门亲事也不可能成。 他和颜悦色的扶起郭旭,意味深长地感叹:“贤婿有心了,只是我就怜儿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怎么放心让她跟着你颠沛流离?再者婚后定要搬出去典上两间宅子,总不能让怜儿再跟着你挤那农屋吧?” 郭旭一听老丈人松了口,急忙将金玉捧到桌前放下,又跪叩了几个头,承诺道:“老爷夫人安心,请宽限几日,旭定当给老爷夫人一个满意的交代,风风光光上门迎亲!” “好好~” 温老爷笑逐颜开,又与他假意寒暄几句,无非都是些关心静儿的话,可笑的是连颗瓜果点心也不予外孙,还含含糊糊问父子两暮食不曾,却不直接留人看饭。 郭旭听得出他这是在拐着弯赶人,加上温夫人一直跟母老虎似的盯着自己,这气氛委的古怪不自在,也就识趣辞行了。 待他走后,温夫人脑门都快气裂开了,扭着略圆的腰怒嗔:“老爷!怜儿已与太宰大人订了姻亲,是要嫁进王室的,您这…您这唱的是哪一出?” 正文 第二十四回:天价彩礼洗黑金2 , “蠢货!” 温老爷没好气的瞪了眼这个蠢娘们:“怜儿当然要嫁进王室,至于郭旭,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应付罢了!你也看到了他拿来那么多金玉,老爷我虽说这几年官居州府司户,不乏各种外银置业,可那些个黑钱敢乱用吗?如今有了这礼金,岂不是能褪黑为白。 你啊你,尽知道天天跟那群妇人厮混,脑子都混得愚钝不堪,端的绣花枕头一包草!” 温夫人被骂得委屈不已,使劲憋着眼泪不敢哭,又道:“可是…万一这郭旭知道了太宰大人要娶怜儿,带着孩子泼闹上去怎么办?” 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老爷要不…把他…” 温老爷端起茶盏拂了拂,杯中的热气将散下去,眸底的毒雾便聚上来,阴森森道:“何须亲自动手,我自有妙计…” “老爷高明。” 温夫人会心一笑,扭到他跟前替他揉肩按背,略有些担忧道:“不知房医师那边如何了,出嫁的日子马上要到了,怜儿何时能恢复完璧之身?” “明日就可。” 温老爷嫌弃的瞥了一眼她腰上的赘肉,脑子里划过合欢阁美人的娇嫩玉体,抿着茶道:“房医师医术高明,怜儿定能安安稳稳嫁进王室,即便太宰大人风月无数,也保证他看不出来怜儿曾为人妇。” 说着,嘴角已经爬满了得意:“你我就安心做皇亲国丈吧~哈哈哈哈哈哈~” 为了让温怜嫁进王室,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大价钱才请到一位法师,为女儿重修完璧之身,即便女儿已经给他添了外孙又如何?权利和富贵面前,子嗣不值一提,也绝不可能便宜了郭旭这种屠沽贱民。 而郭旭自出了温府,便似游魂飘飘荡荡游离在街边,他的金玉已经全部献给温老爷了,哪还有余力去典婚宅,原以为那么多礼金足够娶妻,到头来也不过是他以为尔。 他失魂落魄的逛到一处小摊前,摸出仅剩的一璞赤铜要了碗素面,父子两个就这样坐在路边吃一碗面,静儿吃面他侯着喝汤。 虽说生意不好,日子也过得清苦,摊贩到底可怜这对孤儿寡父的,特意多送了碗面。 郭旭人穷志不穷,固辞不肯占便宜,摊贩便道:“我这是可怜孩子不是可怜你,赶紧吃吧,哪天再把银钱送将过来。” 郭旭感激涕零的同时愈发感叹运蹇时乖,他空有满腹经纶却无用文之地,这些年来暮食苦无隔宿之炊,朝厨愧无半星烟火,单道一碗素面尚且艰难,遑论求娶高门千金妻,着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正叹时忽然闻得隔壁桌传来小声议论:“令兄听说了吗,侯爷正广召奇人上那杻阳山捉鹿蜀兽,令兄何不上山一试?说不定得了封赏还能留在侯爷身边做个将才。” “是吗?我怎未曾听说,那要不明日便上山碰碰运气?” “极善!极善!来吃吃,吃饱了明日一早咱们一道上山!” 郭旭闻言放下盌箸,南泐侯无子百姓皆知,访遍名医术士皆未可治,而这鹿蜀兽的皮毛穿在身上可得子,倘他捉了此兽得了封赏,不就有钱可以置业了吗? 不过,他若上山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静儿岂非孤苦伶仃无人看护。 郭旭望了望才五六岁的孩子,心中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狠下心,决定把静儿送去给姒黎,托她帮忙把孩子带回村暂时寄养在村长家。 于是急忙抱起静儿匆匆跑回酒楼找姒黎,方才谈话的两人也起身付账,顺便把郭旭那碗付了,行至无人之地渐渐变幻成两个鬼面阴司消失在巷尾深处。 且说这厢。 自白日落水后姒黎便觉得身上湿气重,想吃点泼辣滚烫的去去湿气,于是拖着万般不情愿的玉子妫在酒楼外寻了个路边摊。 “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 望着街边来来往往的凡人,还能闻到恶心的人臭味,玉子妫真恨不得在姒黎脑门上狠狠锤两下,这女人惯会变着法来气他。 姒黎看他掩着口鼻一脸晦气的模样不由翻了个白眼,又矫情又重洁癖真是难伺候。 索性懒得搭理他,兀自找了处空位坐下点菜:“店家,来份爽脆盘肠,浮云鲜肚,麻辣血玉,翡翠豆腐,南寨野菌,再加份米干一卮酒。” “好嘞!爽脆盘肠!浮云鲜肚!麻辣血玉!翡翠豆腐!南寨野菌,一份米干一卮酒~~”店伙计吆喝着重复一遍,又沏了壶净盌茶,招呼道:“客官稍坐,菜马上好。” 点完菜,姒黎看玉子妫仍杵在那便问:“你站着干什么?坐啊。” 玉子妫直勾勾的盯着那方用烂木头制成的长凳,仿佛像看到什么要命的东西,然后摸出云锦丝帕仔仔细细擦了个遍才勉为其难的坐下。 一坐下就开始瞪着姒黎,咬牙切齿道:“非要在这吃吗!” 姒黎嘁了一声:“我说玉大公子,您金贵,要不别吃了,饿着吧。” “你也不许吃!” “为什么?” “太脏了,对身体不好。” “……” 二人跟对活宝似的玩起了干瞪眼,浑身脱俗的气质以及俊美绝伦的容貌与周遭格格不入,惹得路人频频窥望议论: “这也太美了,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吧?” “她旁边那是哪家公子,模样可真好看!” “要不我们也去吃点东西吧?” “走走,我要坐他们邻桌。” 少顷,小店高朋客满,一下子这么多人围着,吃个饭跟动物园似的,玉子妫头发都气炸了,恨不得劈道雷下来把这些人都轰死,首先第一个死的一定是姒黎!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在某人心里千刀万剐的姒黎,此刻还贴心的用净盌茶烫了烫盌箸,推到玉子妫面前劝道:“很多美食都藏在这等街边小巷里,环境虽差,味道着然可口,你试试就知道了。” 这时店伙计端了口大锅放到桌坑里,又在桌下生了火,将一簋簋菜品置于锅边却不下菜。 玉子妫觑着眼问:“为何不下菜?难不成要生食?” 虽然他经常吃活的神兽,可那是神兽,这些人间的乌糟粗饌能比吗。 “就这样吃。”姒黎将一盌小料递给他,里面有番椒、香荽、茖葱、姜蒜。又夹了箸鲜肚放入锅中静置片刻,再放到他的小料盌里,劝道:“这叫古董羹,香辣美味,就连王公贵族也颇为钟爱,你吃惯山珍海味,不妨一试民间烟火食。” 玉子妫皱着眉依然不肯吃,因为他看到那些菜品里微如尘埃的小虫子,胃里一阵翻涌。 可看到姒黎吃得那么欢快满足,即便小嘴辣得红肿也停不下来,那香味跟勾魂似的沁满了鼻腔,玉子妫终于忍不住夹起那片鲜肚,慢条斯理送入口中,吃相优雅高贵,路边摊硬是给他吃成了天庭仙宴。 “如何?”姒黎笑眯眯的望着他,眸中满是期待,毕竟与人分享自己喜爱的美食,也是人生一大趣事。 玉子妫细细品尝着嘴里的佳肴,鲜香爽脆,着然美味珍馐,比天庭那些仙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看姒黎一脸期待的样子,他忽然有些恶趣味,口是心非道:“难以下咽。” 果然姒黎一听这话顿时蔫下小脸,失望不已:“我平常最爱吃的便是这个,还以为你也会喜欢呢。” 这时郭旭抱着孩子回来了,玉子妫故意问:“彩礼下了?你娘子呢?” “下了…可我连处像样的婚宅都没有…” 郭旭叹了口气,望了望静儿,接着道:“实不相瞒,我听闻杻阳山中有鹿蜀兽,若捉来献给侯爷得了封赏便可典了婚宅娶怜怜。烦请二位将静儿带回村子暂时寄养在村长家,我今夜便上山。” 姒黎闻言皱了皱眉:“那杻阳山凶兽颇多,地势险峻,传闻南泐侯派了军队上山都有去无回,还有许多修士猎人也命丧兽口,你一介柔弱书生去了岂不送死?难道要让静儿这么小就没了爹娘吗?” “这…” 郭旭听她说得心中发怵,他根本不知道如此凶险呀,可那股与爱人重逢的念头像催眠术一直蠹惑着心智,他渐渐变得有些失控: “我郭旭窝囊了大半辈子,若不能跟爱人长相厮守,死亦何惧,要不是牵挂着静儿,我连钓鱼都不用鱼饵,自己就投身鱼腹!” 姒黎唉声叹气的摇摇头,她不懂情爱,无法感同身受,只觉得这世上为爱痴狂的愚人实在不可理喻,但也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去送死吧,正欲再劝时,却听玉子妫忽然漫不经心来了一句: “这有何难,不就是套宅子吗,我送你。” 他方才派去两个阴司跟着郭旭就是想激发他的欲望,然后自己再顺理成章收他做渡魂司,他上次故意把郭旭家里换成满堂金玉也是想钓起他的贪欲,谁知道郭旭不敢收逃过一劫。但人都有七情六欲,无贪念总有情念,上次能逃这次总上钩了吧。 “送我?” 郭旭回想起往日玉子妫的神通,差点忘了这位大神无所不能,赶紧跪下哭求:“求仙家老爷大发慈悲,指迷归觉!让我们一家人团聚,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旭,在所不辞!” 玉子妫就等他这句话呢,懒洋洋的开口:“刀山火海不用下,我只要你身上最宝贵的一样东西。” “宝贵的东西?”郭旭一头雾水:“在下一阶草夫,何来值钱物呀。” 玉子妫轻飘飘说一句:“把你的灵魂给我。” 正文 第二十五回:玉郎计收渡魂司2 , 给灵魂…… 这一句唬得二人惶悚万分,难不成他在修炼什么究极大法,要杀人? 姒黎愣了好半晌才问:“你这是何意?” 玉子妫摸出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站起身道:“放心,不要他的命,反而还能长寿。” “长寿?” 姒黎显然不信:“没了灵魂还能活吗?何谈长寿?” 玉子妫懒得解释,只对郭旭道:“你可以想清楚再答应。” 有些怨鬼因为心愿未了怨气太重,阴司根本收不了,所以也就有了凡人渡魂司,身不死却无魂。而渡魂司必须要凡人自愿献祭灵魂,若强行摄魂则会死,否则他没必要这么苦费心机。 郭旭虽然心里害怕,可一想到能与爱妻重逢便立马答应:“我愿意我愿意!只要能妻儿团聚,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呵呵~这世间痴情种可真多。” 玉子妫忽然阴森森冷笑一声,拍拍他的肩,道:“走吧,送你一套宅院。”说罢兀自悠哉哉往城郊逛去。 “啊?” 不知是以为他在开玩笑还是被这天上掉馅饼砸晕了,郭旭有些愣怔,显然没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走啊!” 玉子妫见两人都杵在那发呆,不耐烦的催促一句。 郭旭这才急忙牵起静儿跟上,姒黎也踌躇着步子跟在后头,心下反复琢磨着玉子妫为什么要凡人的灵魂。 此时有几个小孩在街旁玩闹踢蹴鞠,还踢翻了一处小菜摊,可怜的卖菜老头辛辛苦苦步行几里山路拉来的菜,全被这群熊孩子踢烂了,孩子的父母在一旁看着也不约束,反而笑嘻嘻的夸自家孩子活泼。 那几个孩子愈发变本加厉,一脚将蹴鞠往老人脸上踢,老人年迈避闪不开楞是被踢倒在地。路人都以为老人想讹诈不敢去扶,几个孩子也觉得他们把老人踢倒了很厉害,于是又一脚踢飞蹴鞠直直往姒黎这边飞。 姒黎因着自忖心事不曾注意,连郭旭让她避开都没听到,等到抬头时竟然发现一颗蹴鞠在天上拐了个弯,然后莫名其妙弹回小孩身上,直把那小孩砸晕在地。 “走路别发呆。” 玉子妫轻飘飘道一句,猛的将她拉近道路内侧,自己则走在她外侧。 如此粗鲁却又带着呵护的矛盾举动,让姒黎觉得心里怪怪的,可又不敢说话,视线斜在玉子妫脚下那双登云四方靴上,渐渐凝出恐惧的眼神,她也不知在怕什么,就是莫名觉得这个人很可怕。 玉子妫领着众人兜兜转转寻了半晌,适至城郊一处荒地才停下。此处人寡烟稀,仅零零散散落了三两户院,巷尾堆着几块当年盖房子时弃下的大石头。 姒黎搞不懂他要干嘛也不敢问,郭旭也是一头雾水,牵着静儿父子两个气喘吁吁。 “你们往后退。”玉子妫支开众人,施法设了个结界以免待会动静太大吓到凡人。 恰逢此时有几个路人经过这里,行至结界边缘处竟然凭空消失,片刻后才从另一头出现,仿佛看不见三人似的若无其事赶路。 郭旭见此惊恐万状,姒黎倒还好,她也会设结界,只是这种直接创造出另一个平行空间的神通她只听师父说过,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所见,当下愈发好奇玉子妫的来历,一双凤目死死盯着玉子妫,似要把他看穿个洞。 夕阳的余晖跌落在他身上,却被那耸壑昂霄的英姿羞褪成阴影,他伸手搭上那堆弃石,轻轻闭上那双狭长又多情的眸子,藏住了往日顾盼神飞的光彩,却抹不掉眉宇间的绝代风华。 即便两人朝夕相处数月,姒黎依然会为这副容貌心振,如此虚幻不真实的俊美,她忽然想起那日救她的隐公子,虽然两人气质截然不同,可容貌均是美撼凡尘,不相上下。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真的有凡人能长成这样吗? “轰隆隆~” 感叹之际,大地忽然开始震动,霎时间风尘滚滚,姒黎和郭旭以为地震了,慌得抱着孩子紧紧贴住墙根不敢动。 接着就见玉子妫搭着的那块大石头渐渐幻化成一尊赤玉兽雕,整块荒地竟然缓缓变成一座宅邸。 金檐朱门前兽雕成双,院中耸翠出重霄,飞阁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整座宅邸磅礴华贵,恢宏夺目,比帝王行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早已见识过玉子妫的本事,姒黎与郭旭仍被这招化石为宅惊得风中凌乱,静儿还踢了一脚那兽雕,乐呵呵的跑过去抱住玉子妫的小腿欢呼:“哥哥好棒,哥哥又在变戏法耶!” “……别扯我裤腿!” 玉子妫脸一黑,郭旭知道这位爷最讨厌小孩,生怕他把儿子扇飞,赶紧跑过来把静儿抱走。 径入宅内,好一座烟笼凤阙,镂玉雕琼楼,檐梁拟化工而迥巧,花草夺春艳以争鲜,槛设九霄鹤唳丹扆,窗垂云拂翠华卷帘,四壁错彩镂金、丹楹刻桷,好不富丽堂皇。 接着玉子妫念动咒语,地上忽然冒起一阵烟雾,待那烟雾渐渐散去,赫然出现了几个姿容绝色的美人,一个个蛾眉横翠、粉面生春,额间一点仙女红盈盈绽放,玉体随着纱罗裙步步生香,颤得鬓角的沧蓝玉胜叮叮脆耳。 委的天女下凡,却吓得郭旭惊恐万状,他虽然见过玉子妫凭空化物,但哪见过这种凭空变出大活人的,还全是美人,吓得脚下一趔趄口称见鬼。 “这宅子和这些婢女今后就是你的了。” 玉子妫忽然阴森森地开口,一双眸子笑吟吟地望着郭旭。 然后猛的伸手倒扣住郭旭的颅顶,眸子里突然黢黑一片不见瞳仁,取而代之的是两簇玄色的火焰,而郭旭顿时变得痛苦不堪,五官都扭曲成一团,三魂七魄正在疯狂的往玉子妫鼻子里钻。 玉子妫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吸得爽了不由自主仰起脑袋,脖颈间如樱珠般饱满的喉结轻轻滚动一圈,直到将郭旭的魂魄吸食干净,他才意犹未尽的睁开眼,唇边挂上一轮月牙弯。 那笑容落在姒黎眼里就像恶鬼吃人,吓得指甲都快扣断了,再看郭旭已经恢复了正常,跟没事人一样好好的站在那,还会呼吸还有心跳,只是看起来像变了个人。 浑身那股书生气已然换成了一种刺骨戳肤的森冷,眼神空洞得就像个死人。 姒黎却才悚惧,又见那被抽了魂魄的郭旭突然朝着玉子妫跪倒下来,控背迎迓,俯首称臣:“臣郭旭,参见清玄殿下,祗侯殿下千寿万安!” 清玄,冥王神号也,取月阴之清、幽都之玄。 而这位掌众生生死轮回至高无上的神明,如今竟以凡人姿态站在眼前。 姒黎此刻犹如五雷轰顶,掌心的皮肉又被指甲戳深几寸也不觉得疼,仿佛外界的一切动静都无法感知,只是木讷的杵在那,一双眸子僵硬的盯着玉子妫。 “下去吧。” 玉子妫摆摆手赶走郭旭,接着吩咐婢女传膳,方才那古董羹只吃了几口都没吃饱,肉身就是容易饿。 转念想起姒黎应该也没吃饱,便贴心的问:“你这几日消瘦许多,还想吃什么?今日好好补补身子。” 姒黎早已被唬得魂游万里,魄走三千,直到他又唤了一遍才猛然回神,木木樗樗回话:“菩…菩提斋便可…” “吃什么素斋,你又不修肉身,食点荤腥无妨。” 玉子妫边说边张开双臂,婢女用甘露净了手后小心翼翼替他解去蹀躞带,仿佛一群蝼蚁无比谦卑的跪地伺候,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顶上的烧蓝金枝盏开始变得昏暗,似乎所有的光芒都被眼前帝王般耀眼的男人夺去。 姒黎揉了揉眼睛,难怪他身上总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与压迫感,难怪他神通广大不怕日光,还敢打山神。 其实当他拿出大桃木烧油锅的时候她就已经怀疑了,不过也只以为是什么已经飞升的地神,毕竟师父的好友是神不足为奇,可万万没想到竟是天帝之下、万神之上的幽都大帝。 回想起自两人相识到现在自己屡屡对他不敬,姒黎只觉得魂魄都要冲出脑门,目光凝在屋中的顶梁柱上,仿佛那是铜柱地狱的炮烙,甚至已经看到玉子妫把她皮剥了绑在烙柱上,无数个小鬼扯她舌头烫着吃的场景。 正文 第二十六回:亦人亦鬼亦是神 , 许是怕到极致了,姒黎整个人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就像骤雨下摇曳的娇花,让人看了就想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呵护。 玉子妫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害怕,虽然二人总是打打闹闹,她一天到晚不是凶他就是摆脸色,他也总是恶趣味欺负她,可到底不至于怕到这种程度。 于是凑近她一脸不解的低低问:“你很怕我吗?” 他略俯着身子,将本就高一头的距离缩短,隐约间还能看到藏在亵衣里若隐若现的肌容。 姒黎只觉得方才停住的心跳此时突然怦怦跳个不停,喉头一窒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张小脸亦红亦白,往日神采奕奕的凤眸也失去了滢亮,玉子妫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又往前凑凑脑袋好奇的望着她,那样子好像在看笼中的金丝雀。 雄浑的压迫感如同汹涛骇浪淹没而来,姒黎脚下一软,竟是直直跪了下去,润白的小脸早已覆上一层香汗,呼吸紊乱不已:“凡女…参…参见…” “免了。” 玉子妫略汗颜,这突然就“噗通”一声还把他吓一跳,扶将起她道:“你往常如何与我相处今后也如何相处,无需拘挛于礼。” “啊?” 姒黎依然懵懵的,只觉得双腿好像瘫痪一般使不上力,方才那一跪膝盖都快碎了,抖着声支支吾吾开口唤: “神君…” “唤我的名。” “……” “…子…子妫~” 酥软的声音因为惧怕而略有些乖顺,哄得玉子妫颇为舒心悦耳,端起桌上早已备妥的玉液琼浆,莹白的下巴划过一道弧度,几滴鲜亮的酒渍为那抹朱唇添了几分诱惑。 他舔舔唇,目光凝在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上,仿佛唇齿间的酒味也因此愈发甘醇,相处下来的这段时间,似乎只有今日才能见到她的面上除了冷冰冰,还有这么有趣的表情。 姒黎被他盯得羞甚,更多的是惧怕,本能的垂下眼眉不敢直视他,连影子都不敢瞥一眼。 他有这么可怕吗? 玉子妫把玩着酒樽,心头无端划过一丝恼闷,不耐烦道:“以后不要喊我神君。” “啊?为什么…” 姒黎听不出他言语中的深意,只是懵懵的瞪着大眼睛,粉颈略往前伸,端像个呆头鹅,她每次发懵的时候都是这副小表情,叫人瞧着心头软软的,甚觉可爱,所以玉子妫喜欢喊她呆头鹅。 他忍住想揉她脸的冲动,轻笑道:“阳间藏着许多成了气候的大恶厉鬼,连神荼郁垒也束手无策,故此我每隔百年便会亲临凡间一趟,若显了身份吓到那些余孽岂不无趣。” “……” 姒黎想起之前跟他走了二十里山路连只鸟都不见飞,忍不住小声嘀咕:“你无需自显身份,光是往那一站,莫论妖魔鬼怪了,连神都要吓跑…” “黎黎这是在夸我厉害吗?哈哈哈~” 玉子妫的笑声颇为爽朗悦耳,笑起来唇边还有浅浅的笑纹,却不显老气,反而有种大男孩的蓬勃朝气,委的阳光明媚。 连姒黎都差点障了眼,若不是脑中闪过他折磨山神的变态手段,以及那令人发指的幽都十八狱酷刑,光看这幅表相还真以为他是邻家大哥哥呢。 表相… 对呀,冥王神像不都是很狰狞凶煞的吗,怎么可能会这么好看啊,这该不会是他夺舍抢来的皮囊吧?还会饿还会流血还有掌纹心跳,也太假了。 “想什么呢?” 玉子妫轻轻敲了敲她的呆头,解释道:“这就是我生前的本相,只是敛了神气故而与凡人没区别,冥王庙里那个才是假的。况且你觉得对我来说凝实肉身很难吗?” 说着又饮下一樽,也不知是酒太烈还是怎的,颊边竟淡淡的染上一抹红晕。 姒黎迷迷糊糊的望着他鲜润莹泽的唇瓣,忽然觉得他的唇生得比女子的还要好看。 “只有唇好看吗?” 玉子妫忽然意味深长的送来一目秋波,像玩笑,更像是调戏。 “呃…咳咳…” 姒黎一时忘了他会读心术,羞得像受惊的小鹿,紧紧攥着手岔话道:“你…你不是神吗?神又不会死,何来生前?” 玉子妫被她这种无脑的问题蠢笑了:“谁跟你说神不会死,除了跳脱天道的天尊和几个神宗永生不灭,其余众神皆有寿限,都会下幽都轮回重新修炼,只不过长寿万年而已。 而我生前是盘古亲自创造的第一个人类,那时别说人,许多神灵都未诞生,连如今的圣昭天帝也不过是个堪足万年的毛头小神。” 万年…毛头小神… 姒黎略汗颜,忽然很好奇一个问题:“那你…生前死后一共活了多久啊…” “二十五万年。” “……” 活了二十五万年还这么年轻俊郎,果然是鬼,姒黎扣扣脑袋又接着问:“那你为何死了?” “无聊呗~” 玉子妫耸耸肩,往嘴里扔了颗樱珠:“我想看看死后会变成什么样就捅了自己一刀,结果因为体内的盘古神气,反而成了半人半神半鬼,永生不灭。” “……” 自己捅自己,果然是吃饱了撑的喜欢乱发疯。 姒黎忽然想起他腰际的刺印,脑海里最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掣过,却是什么也没抓住,脱口即问:“你的刺印……” 话音未落,玉子妫眼睛一眯,骨节分明的长指上霎时爬满了青筋,胸中突然烈火横生,眼里的可人儿恍惚间乍变成帝隐那张可恶的嘴脸。 他磨了磨牙,方才阳光可亲的错觉随着攒珠白玉炉里的香雾蒸发,银亮的烛火似乎在此刻渐变成了猩红色。 姒黎突然感觉到一股阴气狂袭而来,像霜刀寒刃戳中头盖骨,吓得眼眶一热,再次跪倒在地哭罪:“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 这次跪得比上次更用力,但那股阴气拢着身子就跟被冻麻了一般,除了额间珍珠断线似的冷汗流进眼里有些涩,其他便是除了恐惧再无感觉。 “出去吧。” 玉子妫闭了闭眼强压下怒火,臭着脸起身进了内殿,唤来婢女伺候着沐浴。 姒黎如获大赦,几乎是拖着身子跌跌撞撞奔逃出去的,直跑到都快出大门了终于停下脚步,一屁股瘫坐在山水塔旁边的长凳上。 在几缕夜风温柔的安抚下,好半晌才愣愣的摸了摸心跳:“我还活着…太好了…” 庶几是夜风太凉,一瞬后她又突然僵住身子,如果说方才的心情是烈酒灌喉,那么此时就是后劲上头,因为她回想起玉子妫吸魂魄的模样,万一哪天他心情不好把自己的魂也摄了怎么办。 她忽然有种想逃的冲动,可刚迈开腿又落了回来。 以他的神通就算逃到哪都能把她抓回来,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缠着她了。亦且他不是师父的至交好友吗,师父也说了待作兄长,怕他做什么? 再者,他是神,届时寻灭蒙鸟或进了洪荒这无疑是她最好的仰仗,虽然喜怒无常,可应当不会把她怎么样吧,只要不惹他不就好了? 如是忖量一番,姒黎终于释然开来,转念又想起他腰间的刺印,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让他发这么大火,而且方才那眼神,分明是看仇人的眼神。 “进来吃饭。” 正忖着,耳边突然传来玉子妫的声音,抬眸就看见他脸色臭臭的迈进堂屋,姒黎吓了一激灵,踌躇半晌后咬咬牙也跟了进去。 偌大的堂屋里一众婢女忙忙碌碌,有的上菜,有的伺候主位上的玉子妫,这个往琥珀樽里斟酒布菜,那个往宝鸭炉内点麝添香,还有个低眉顺眼的跪在地上捶腿。 不过玉子妫似乎不是很满意,反而嫌弃不已。 素闻清玄殿下喜爱美人,故此,个别想巴结他的神特意将银河的星苗和天圃里的百花点化成婢女孝敬他,想着有朝一日鸡犬升天。 然而玉子妫见惯了美人,眼睛刁得很,莫说几房妻妾均是三界中貌美闻名的女神,就连身边伺候的侍仙娥都比大多数女神还美,哪会看得上他们送来的这些蒲柳陋质,也就顺手赏给郭旭了。 不多时,进进出出的婢女已经端来了各种神肴仙饌,珊瑚桌上奇异华筵铺设琳琅,金盘犀箸,各列兔丝熊掌,猩唇驼蹄。另设七素斋、八鲜果,龙眼枇杷金赤橘,石榴盏大,秋柿碗圆。 姒黎一介山人隐士,哪见过如是龙凤珍馐,视线停在几盘奇形怪状的荤菜上,蹙起鼻头轻轻闻了闻,灵气之浓郁着然透胆钻肝。 玉子妫以为她开荤了,贴心的亲自替她布了菜:“这是蠃鱼羹、蛊雕烧筋、珠香百花凤,都是我之前猎来的,凡人吃了可大增道行,尝尝看。” 蠃鱼…蛊雕…凤… 姒黎慌忙回绝:“谢谢…我…吃素斋就好。” 这些灵兽她只听师父说过,见都没见过,哪敢吃。 玉子妫也不为难,指了指特意为她准备的素斋,道:“这是荀草沙棠粥、媱草汁,颇为养颜润肤,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你先尝尝,若不喜欢再撤换。” 说罢担心她饮不了酒,便将一盏神农玛玉雀舌茶推过去让她喝。 姒黎小酌了一口,方才差点跪裂的膝盖瞬间就不疼了,体内还有股非常浓郁的法纹滋润着五脏六腑。 这番细致入微的体贴举动反而让她更为惶恐,她小心翼翼的瞟了他一眼,棱骨分明的脸孔被润白的肌肤完美柔和,安静吃饭的样子文雅贵气,与方才雷霆震怒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样阴晴不定才更让人悚惧,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秒突然把你的头拧下来,然后捧在手里温柔的问你:疼不疼? 姒黎捋了捋胳膊上炸毛的鸡皮疙瘩,望向尾座跟往常一样喂着孩子吃饭的郭旭,忍不住问:“你…没事吧?身子可有不妥?” “什么身子不妥?” 郭旭听不懂姒黎在说什么,他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姒黎看他一脸懵的表情,自己也懵了,不解的望着玉子妫。 玉子妫慢条斯理的抿一口蠃鱼羹,用丝帕掩住嘴吐出几根鱼刺:“放心吧,死不了,他现在是我的渡魂司,以后就在阳间替我办事。” 有些怨鬼因为心愿未了怨气太重导致无法往生,故而就会找到一些凡人媒介助其了却心愿,如此方可引渡。 这些凡人就是渡魂司,可活千年不死却没有魂魄,而渡魂司必须要凡人自愿献祭灵魂,无法强行摄魂。 故此,玉子妫今日派去两个阴司跟着郭旭就是想激发他的欲望,然后再顺理成章收他做渡魂司。 上次故意把郭旭家里换成满堂金玉也是想钓起他的贪欲,谁知道郭旭不敢收逃过一劫。 但人都有七情六欲,无贪念总有情念,上次能逃这次总上钩了吧。 姒黎瞄了眼郭旭:“渡魂司…那岂非百年之后会与妻儿天人永隔,还要忍受千年孤寂。” 她也有几个成了渡魂司的道友,皆是眼睁睁看着身边亲朋一个个死去,亲手渡送他们的魂魄,浑浑噩噩历经几生几世落得个孤苦无依的下场。 这世间最苦的不是生老病死,是孤独。 酒足饭饱后夜已深了,玉子妫故意让姒黎住在他隔壁的西厢房,打开窗就能看到院尾处的芙蕖池,因为他发现她似乎很喜欢芙蕖,首饰都是各种各样的芙蕖花样,连术印也是一朵小芙蕖。 而东厢房就宛如地狱,一屋子的怨灵游魂正围在郭旭的榻边,争先恐后想钻进他梦里。 他看见树枝上随风而晃的女人。 看见早已仙逝的长辈。 看见有个小女孩被人从高处摔下来,尸体支零破碎,周围有许多人在欢淫宴乐,血迸进了他们的酒里,溅在了他们的脸上,于是他们骂骂咧咧的用脚踢开那具小尸体,就像踢死狗。 正文 第二十七回:郭旭遭怨鬼缠身 , 次早,竹敲残月落,鸡唱晓云生。 婢女早已备好了一桌神肴仙饌伺候玉子妫晨起,可他是个喜酒的,即便是朝食也少不了香醪佳酿,偏偏那鹿汁又喝光了,着甚恼人。 姒黎一进堂屋就看到他臭着脸眉目生烟,却并没有像昨日那样怕他,反而自己也悒怏不乐的端坐在桌边,百无聊赖的搅绕着腰褶的鸾蝶牡丹檐。 婢女在一旁伺候着布菜,姒黎仅尝了一口便再无动作。 “吃不惯就让人撤换。” 玉子妫转了转脖颈,盯着她半翻髻边的玛瑙卷须簪,目光掠过她似衬桃花的小脸,情不自禁在那方丹唇檀口上停了半瞬,方才的坏心情似乎刹那间云开月明不见阴。 “不用了,我只是没甚胃口,你自己吃吧。” 姒黎撇了撇嘴,一双柳黛眉间略含着雨怒云愁,微挑的睡凤眸中也暗带怅情恼意。 清晨的蓬勃朝气悄悄缠了丝火药味,玉子妫有些莫名其妙,昨日给她喝的那盏神农玛玉雀舌茶里被他施了迷魂术,目的是为了让她不那么惧怕自己,省得她一天到晚一惊一乍动不动就跪。 怎得今日怕倒是不怕了,反而脾气突然这么冲,难道是他不慎施错术了? 他疑惑的扣扣脑袋,亲自夹了箸凉菜递给她道:“吃点这个就开胃了。” 姒黎本来不想吃,抬眸瞥到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似乎不吃就会一巴掌把她扇飞,于是硬着头皮尝了一口,结果又是一口便停了。 那凉菜辛辣酸酐,又是冰镇过的,这下玉子妫便明白怎么回事了,他风月无数当然了解女人,姒黎这是小日子来了,难怪一大清早的就黑着脸。 “等着,给你弄点好东西补补。” 玉子妫说着便挥袖召出云镜,须臾间,镜中赫然出现个鬼面神。 那神身着斑斓战甲,手持金戟,样貌生得电目雷口、凿齿长舌,便是执掌幽都七十五司,大名鼎鼎的郁垒神。 郁垒还未来得及叩拜,就听玉子妫吩咐道:“去,让饕鬄剜一滴心尖血送过来。” 转眼瞥到桌上的清茶,又补一句:“顺便去一趟女娲宫采些鹿汁酿酒。” 郁垒领旨辞圣后,恰逢郭旭牵着静儿进来了,一进屋姒黎就感受到一股极其浓怨的阴气扑面而来,想是郭旭已成渡魂司故而染上了阴气。 “黎姐姐黎姐姐~陪我玩~” 静儿手舞足蹈的跑过来抱着姒黎的大腿蹭了蹭,软糯糯的小身子蹭得姒黎心情舒畅了许多,一把抱起他哄道:“好~静儿想玩什么呀?” 静儿奶里奶气的撒娇道:“黎姐姐陪我玩藏猫好不好~” 姒黎揉了揉他肉嘟嘟的小脸,笑道:“小笨蛋~两个人怎么玩藏猫呀~” 静儿指指郭旭:“还有那个姐姐,她是我的新朋友~” “姐姐?” 姒黎探着头瞥了眼郭旭,却没看到他身后有人,正疑惑时又听静儿说道:“对呀~姐姐在爹爹的肩上坐着呢。” “……” 姒黎闻言心头一怵,竖指凝起法力在眼角划了一道,打开眼根果然看到郭旭的肩上坐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身体支零破碎,死白色的体肤上源源不断的往外冒血,双眼深深凹进去两个洞,没有眼白只有黢黑硕大的眸子。 一些无法往生的阴魂生前怎么死的,死后就是什么样,好比腰斩而死的卫戚只有半截身子,可这小女孩…比卫戚死得还惨,绕是姒黎见惯鬼怪,这副惨状也煞甚骇人悚骨! 而郭旭当然知道这幼魂挂在他脖子上,昨夜梦魇时他就发现了,可他现在已成了渡魂司,潜意识里并不害怕这些山鬼精怪。 姒黎望了望玉子妫,正想问怎么回事,就见那小女孩忽然伸手捂住郭旭的眼睛,刹那间便进入了小女孩的回忆中。 他看到小女孩被关在一家青楼的禽圈里与牲畜同槽而食,最恐怖的是不知为何身上有许多细小的针眼,还看到昨夜梦里的那幕,小女孩被人从高处狠狠扔下来,死时尸体还在抽搐,瞪着双眼无声又绝望的控告生命不公! 罢了,小女孩随着幻境一同消失,郭旭顿觉身上轻松许多,却是一脸悲愤交加。 一向漠然的姒黎也颇为动容,胸中的杀意油然而生,她生平最恨这些拐卖妇女的猪狗东西,更何况如此幼女都不放过,着甚泯灭人性,该杀! 玉子妫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对郭旭道:“去吧,想办法化了她的怨,渡她下幽都后再娶妻。” 风轻云淡的模样略显凉薄,毕竟于神而言,众生一切苦难不过是如餐饮水罢了,神创造了人,也许会怜悯,但不会改变悲剧。 除非像郭旭这样,若有所求,便用最珍贵的东西交换。 正文 第二十八回:光照不到的地方1 , “小人…遵旨!” 郭旭木木樗樗领旨辞圣,显然还未从中回过神来,结合方才的幻境他已然猜到那小女孩是如何被折磨死的,虽说曾有耳闻此等牲畜暴行,但亲眼所见着然撼煞心扉,更多的是…心痛… 又过了片时,玉子妫等到茶都喝干了,郁垒才终于重现在云镜中。 他高擎着一滴状似琥珀的精血,原本耸睿的鬓发此刻耷拉下来,绕腮胡混着冷汗紧紧贴着两颊,低低跪叩道:“臣…臣来迟了…” 往常像这般只是去取东西过来的小事,眨眼间就送到了,可今日因着去女娲宫路上遇到千姬娘娘,被揪着问殿下的去向,还让他提醒殿下早归太阴星,故而耽搁了一番。 说来千姬也是个戆楞的,殿下向来萍梗浮踪,不是去天上下下棋就是海底抓抓鱼,亦或流连风月辗转花丛,连天帝都免了殿下晨昏定省的朝拜,而他不过是护司部下罢了,千姬竟然蠢到要他提醒殿下回宫,还耽误他办正事让殿下久等。 想到这他只觉得额间冷汗像骤雨狂浪冲得他愈发心寒,哑着声再告罪一句:“臣自请下九间狱领罚。” 玉子妫本想发作一番,转眼瞧见姒黎唇色发白的小模样也就顾不得跟他计较,打发他走后将那心尖血融进芙蕖羹里,递给姒黎道:“把这个喝了就不难受了。” 姒黎一想到这是凶兽的血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又不敢违拗他,于是小小抿了一口便皱着眉将羹汤搁到远处,跟喝了毒药似的一脸嫌弃。 玉子妫见状眼睛一眯,强硬的将羹汤推回去,沉声道:“喝完!” “……” “我不想喝。” 姒黎烦躁的拉下脸,一方丹唇小口气鼓鼓的噘着,几缕莫名的火气从那双凤目里悄悄升起,又被调皮的微风吹进玉子妫眼底,瞬间也点燃了他本就易燃易爆的火苗。 他略挑起眉尾,面带薄怒,命令道:“喝!” “说了不想喝!” 姒黎倏地站起身,小腹传来的痛意变成野火猛的窜上脑门,烧光了理智只剩下一肚子气,连声音都不可抑制的尖厉几分:“我吃好了,先回房了。” 说着气鼓鼓的转身欲走,结果腰褶的鸾蝶牡丹檐不知何时又松了,长长的檐尾一不小心拽翻了那碗芙蕖羹。 刹那间,空气骤然停止了流动,桌边跳跃的烛火也瞬间定格,姒黎僵硬的目光缓缓从那碗羹汤移到玉子妫阴沉的脸上,冷汗和鸡皮疙瘩刷的爬满了全身。 玉子妫扶了扶额,按落眉尾狂跳的青筋,掌心一翻便将那碗定格在半空的芙蕖羹吸在手里,泼出去一半的羹汤也倒流回碗中。 他扫了眼身边的软榻,道:“坐过来。” 依然强硬的语气这次却掺着些温柔,姒黎略犹疑半瞬后乖乖的坐到他身边,一双小手紧张的揪着裙角,眼神怯怯的垂凝着脚下的犀牙地砖。 玉子妫这才稍微缓和了脸色,沉鸷的目光冁然明媚,亲自舀了勺羹汤哄孩子似的哄着:“张嘴,我喂你喝。” “……” 大概是以为他吃错药了,姒黎抬起头愣愣的望着他,两弯笼烟眉似蹙非蹙,一双睡凤眸亦悚亦惧,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端过他手里的羹汤道:“我自己喝。” 说着一骨碌就灌了个干干净净,匆忙放下碗后连嘴都忘了擦便一路小跑回厢房了,又把玉子妫气得直翻白眼,这女人就这么怕他吗! 彼时,郭旭找遍了街头巷尾才找到幻境里的那家青楼,他第一次来这合欢阁,惴惴不安的同时也被一室纸醉金迷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最让他震惊的是这里边的恩客随便打赏给侍童的碎银都是一璞赤金,有的更直接在每樽酒后边叠一璞金玉,喝一樽便可到手一套宅院的钱,于是花娘们都争先恐后的抢着喝,又争先恐后的抢着吐,更甚者血丝都呕出来了还在拼命喝。 郭旭是个酸腐书生,可他嗤之以鼻的同时,转念想想自己也是为了二三两村钞臭钱庸碌的俗人,甚至不惜出卖灵魂只为典上一处婚宅娶妻,着甚贻笑大方。 他摇了摇头正欲去二楼找雅间,方抬起脚空中忽然洒落下片片花瓣,就见一掩面歌姬抱着琵琶拽着锦缎,从顶阁中袅袅娜娜荡下来。 半掩的小脸赛过粉花红桃,含春目里露着风情月意,薄薄纱下一握纤腰,招惹得燕懒莺慵,碎霓裳里两片雪白,勾引得峰狂蝶乱。 她扭荡到郭旭跟前,酥柔的眼神像开阀的洪流,狂涌着送去一池秋波,恩客们早已悸动得血脉喷张,偏偏郭旭不识好歹,只瞥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女子一时怔忡在原地,她还从未遇到过能扛住她媚术的凡人… “公子,听曲儿还是饮酒呀~” 适至二楼,立马就有个花孔雀似的老鸨冲过来,挽起郭旭的手恨不得整个人都贴进他身子里。 郭旭胃里一阵翻涌,赶忙甩开她,吞吞吐吐道:“我…你…你们这有没有特别的?” 老鸨见他这般生涩,想是新客,遂引他到廊尾的雅间,唤来一群花娘吆喝着:“公子喜欢谁?” “我不…” 郭旭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吃惊之余差点就说错话,定了定神硬着头皮道:“太普通了,我要新奇的。” 此言一出,老鸨赶紧将花娘们赶走,掩好门窗凑近他小心翼翼的问:“公子是指…雏儿?” 郭旭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块玉子妫另外送他的金玉,装模作样道:“伺候好了,另有重赏。” 他虽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但也听说过一些秦楼楚馆会将拐来的幼女从小培养,长大后将雏身献给有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 想来梦中那女孩便是因此而死。 老鸨见他出手如此阔绰,想是哪家新贵王孙,忙将金玉收好,不一会便带着个水嫩少女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