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居月诸!》 正文 楔子 , 靖元二年云锦宫政变,庶子云昱弑襁褓中的嫡长子逼宫。 三日内云锦宫内宛如残阳,云昱手足皆无生还。 五日后新王云昱登基,改年号为昱嘉。 大典上莺歌燕舞觥筹交错,朝臣无一不奉承归顺,似乎新王所为天经地义。 朝内灯火辉煌朝外议论风生,天道伦常又成一纸空文。 朝外元玉山上,一位年事颇高的老者,身着青灰长袍手持拂尘,站在山顶远眺云锦宫所在,思量天下之变。 虽说皇权世俗与修仙者无多大关系,但此前的魔界入口发生剧烈波动,而元玉山中封印的魔刀也 出现异常...一系列反常让这位元玉山掌门不得不沉思。 五百年多年前元玉山与武林众人联手将魔界入口封印,付出巨大代价将魔界之主斩首并用焚寂紫火使其灰飞烟灭...但他所用的武器竟是无法摧毁,元玉山众修仙者只得使用封印藏匿于山中。 掌门回想起当年鏖战仍觉疲惫,人妖魔共居人间的混乱记忆犹新,妖界当初群龙无首又不如魔猖狂霸道。 与魔界相比,妖界倒还能与人共存。 掌门回想起三界纠纷导致战乱人间,众生惨状历历在目。 上一回的魔刀异常缘由来自朝内,此次应当...掌门正这么想着,忽闻后方有声音传来:“师尊,弟子详查云锦宫并无异常,政变应该只是权力之争,弟子也是今日才知晓原来云昱他有预言中的金目,可为何先王十分厌弃他?” 青烟恍过,一名穿着白色长衫的男子出现在老者身后,他是元玉山掌门唯一入门弟子,同样也是下任掌门。 魔刀出现异常时恰逢云锦宫内乱,掌门遂派他前去察看情况。 这位弟子微微低首两手相握,一副恭敬的姿态,心里正揣摩流传许久的预言:金目者,为天下主,唯唯听命。 据说百年前结束浩劫的英雄,便是金目,但坐拥人界的云龙国的王却不是金目。 依据史料,最初也因天下主非金目产生异议。 可这并不妨碍云龙国统治,日新月异,这句预言也开始淡出众人的记忆。 掌门远眺云锦宫所在的方向,宫殿的灯火在袅袅汇聚的山雾摇曳,他叹息道:“这件事是先王教我隐瞒,如今已无必要了。当年云昱出生时,先王请我为其祝祷,但天现异象,且他的母妃因难产失血过多殒命。先王痛心疾首,见云昱又是金目就大呼妖孽。” 掌门说到这有所停顿,他心里有诸多懊悔,若当年他能劝先王允他将云昱带回元玉山,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云昱并非先王王后所生,依照嫡长子为尊,云昱确实是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小小年纪手足相残,谋权篡位,实在是可怖。如果那句预言为真,也许云昱是风禾尽起?“玄尹,宫内的玲珑石如何?”掌门不再回想往事,人界霸主沉浮与他何干,守护魔刀,维护三界和平才是元玉山的使命。 五百多年前三界浩劫结束,元玉山众师徒也功不可没。 当年约定,把压制魔刀的玲珑石交给云龙国王族所保管,魔刀则由元玉山封印守护。 时过境迁,玲珑石却慢慢演变成了云龙国王权的象征,人们的思想意志似乎总在赋予一些物件过多的含义。也不知当年消耗过多能量的玲珑石,现在状况如何? “在云锦宫的泠雪殿,泠雪殿有他的隐士把守,弟子未潜入殿内。”玄尹如实回答,隐士虽与元玉山道不同,但武力不容小觑。 玄尹能看出来云昱对待玲珑石要比先王谨慎珍重,哪怕现在的玲珑石对魔刀用处不大。玄尹看了眼师尊,又继续说道:“云昱确实天资聪颖,此次前往云锦宫,弟子已乔装隐藏,他却依然能认出我来自元玉山。” 听到这番话,掌门便饶有兴趣,不由想真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那他有说什么?”掌门问玄尹。 玄尹踌躇了一下,把云昱的话重复了一遍:“转告你师尊,吾感激当年救命之恩,改日来谢。就这句话,弟子便被请出了云龙国。” 掌门听完忍俊不禁:“原来你是吃了闭门羹。也罢,去休息吧。” 玄尹有些惭愧,听从师令离开;他也不曾想自己能被一个九岁孩子看破伪装,真是山外有山,自己被掌门赏识天资聪颖,今天这一见,他的聪颖也算不得什么。 “看样子这位新王,一时半会儿不会打算来元玉山祭祀。”掌门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皱纹的掌心,掌中地纹已指明命数。 世人谣传元玉山修行可长生不死,但是死亡恰好是世间万物都不可逃避的,人终归还是人,未脱离三界。 能修行到灵虚阶段才可以达到谣传的“长生不死”,这也只是能让寿命延长缓慢衰老,五百年前他还刚到灵虚便加入了抵抗魔界的战斗中。 掌门正思索着,突然察觉到元玉山西边有不寻常的动静,还伴着一丝妖气。 西山是元玉山另一侧入口,因地势险峻,不易闯入,因此西山防守不如东山那样严密。 古稀之年的掌门,片刻不缓,迅速移行换位。 山内晚雾弥漫,风中有着湿润泥土的气息也夹杂着些许血腥味,越往前走,血腥味就越浓烈,最终在西山飞瀑达到顶峰。 西山飞瀑和往日一样,从料峭山崖上迸发而下,泼洒飞流撞击着山岩,落入潭中绽出朵朵浪花。 与往日不同的是,潭中莫名出现一团红光,浓烈的血腥味便由此传来。 今夜无月,只能凭借红光和五感观察周遭。 他留意到身边有泥泞鞋印,还有一个木桶,桶内也散发出腥味,外侧反射着红光。 掌门挥动拂尘驱散水雾,踏波而行,准备好随时应对这未知的“妖”。只见红光开始闪烁,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攒动变形。 霎那间它散开来,化成一朵红莲,一瓣瓣绽开,带着血色的浪漫。 随后红莲由内而外褪化作金莲,它周围的空气弥漫着红色星点,但没有花香,只有浓郁的腥气。 就在掌门挥动拂尘出招阻扰时,飞流直下的瀑布突然一改垂直坠落,转而奔向光芒耀眼的莲花,为它撑起屏障。 掌门连忙后退一步,又朝眼前的激流出掌。 出掌功力已达四成,却对眼前的“妖”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而令潭水也感应到了掌门来者不善,纷纷加入守护莲花的队列中。 平日无形的水现在宛如飓风将金莲牢牢包裹,宛若一轮波光潋滟的满月。 掌门有些诧异,不是没有遇过妖,这样的见面方式还是头一遭,四成功力对眼前异动的流水,没有丝毫影响。 面对未知,他凝神运功,杀招即出,潭底的鹅卵石纷纷升起,以万箭齐发之势攻向水流,而水流在即将被击中的一刻发生裂变;瀑布与潭水同时倾泻潭中,击落卵石,震耳的轰鸣声回荡在山林,水花四溅。 尽管掌门第一时间踏步腾空也难免浸湿衣履。 水中的莲花,它的花瓣闪烁着星点落入潭水,如流星坠滑夜空。 伴随花瓣落下,让掌门与水流针锋相对的妖。 锋芒褪去,莲花花蕊的金光要柔和很多。 此时,山雾收尽,真正的明月婉转升空,月影和莲花光影映于潭面,似幻似真。 他侧身看去,莲花花蕊中却是躺着一个孩子——倒不是人类的孩子,有人的样貌也有妖的特征和气息。 她双目紧闭,一脸稚气未脱,耳部长着血红色鱼鳍;身着的缟衣泛起金色磷光,她的颞部与下眼睑也覆盖少许鳞片,鳞片反射的光芒如琉璃的色彩瑰。 “这,莫非是半妖?”掌门回想起当初妖界与人类关系缓和的时候,有些妖族与人类互生情愫,年华余度。半妖由此而生,且夭折居多,还因相貌异常多为两界鄙夷。 “呼。”眼前的半妖有了动静,她挣扎着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随后睁开了惺忪双眼——一双金色瞳仁在夜色下格外耀眼。 赫然入目的金眸让掌门为之一振:这,怎么可能? 啪!那半妖连同身下的花蕊跌入水中,但见她毫无自救能力,只是紧紧抱着花蕊。 半妖因年幼身短,导致她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也许她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着,落入潭水的瞬间就开始哇哇大哭。 掌门并没有即刻上前进行安慰,反倒又后退几步凝神观察眼前的孩子。 她看起来全无方才操纵激流的能力,会是什么不轨之徒吗? 如果不是耳部鱼鳍和脸上的鱼鳞,那她就与普通人类小孩无异。 就在掌门思索时,他也留意到了半妖一边啼哭一边扑腾着想要爬上花蕊,企图脱离冰凉的潭水。 毕竟是半妖,出世总归有些不寻常吧? 他瞥了一眼岸边的木桶,里面的血腥依然浓郁,应该是有人将她带到这里想将其溺亡么?当掌门看见她时,她就是一团红光,没准这家人以为生出了怪物或者死胎?看她的样子像是水栖,似是在方才的红莲中长大不少后才展现在眼前。 妖族与人的后代,转念一想,自己今日倒也算是亲眼目睹半妖出世的状况。 如今妖族在人界活动越来越少了——比起这些,掌门对那句预言开始有了疑惑,当年一战的幸存 恐怕只剩下自己。他依然记得自己的师尊,元玉山前任掌门,临终叮嘱:“金目者,为天下主;他会回来,保护好他。他的位子坐不长。” 五百年过去,云龙国如今已出现了拥有金色双眸的人,难道他还不是真正的王吗? 自己师尊所言的最后两句话别有深意,但现在他依然不知意在何处。 眼前的半妖还在啜泣,掌门眉头紧锁,这孩子看起来不是婴儿大小,怎么哭起来和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没完没了? 掌门沉思许久,直到这半妖哭累了趴在花蕊昏睡过去,他才决定好要怎么处理眼前的意外。 “凭空消失?”宴后,新王身披锦袍脸色铁青地站在泠雪殿门口,眼中有着山崩海啸的愤怒,他盯着泠雪殿的中心——安放玲珑石的地方。 泠雪殿中央,赤色珊瑚依旧伫立。 赤色珊瑚头顶的琉璃幕完好无损,月穿过琉璃的柔光在赤色珊瑚流淌,好似它还在海中。 尽管玲珑石目前没有太多用处,却是历朝都小心守护的物件,算是王权的象征。 唯有王以及继承人,才有资格踏入泠雪殿。 为首的隐士跪在云昱右侧,已然做好了人头落地的准备,云昱虽愤怒但理智占据主导。云昱明白,就算杀掉这些人,也无法弥补玲珑石丢失的过错。 他在确认从未有人进出和所有的机关都安好后,下令继续严防看守:“玲珑石在泠雪殿安然无恙。再加五名隐士。” “是!”跪在地上的隐士迅速起身离去。 云昱大步上前,身手敏捷地爬上了不比庭院假山小的赤色珊瑚。 就在昨日,他还像今日一样踩着珊瑚近距离端详砗磲内的玲珑石,结果一日不见,砗磲内空空如也。 也是昨日,他亲眼见到玲珑石,才会明白为何他们会守护着这个被元玉山盖棺定论的“装饰品”。或许也会有人认为,它同样有着能蛊惑人心的能力,但在云昱眼里,它仅仅是为了抚平哀伤治愈伤痛。 如果云昱的父王不曾在自己母妃死后拒绝来此,也不曾将将所有的劝诫当作耳边风,也不至于荒唐到先王妃携废物稚子继位。 昨日,云昱心中五味杂陈,衣襟上沾着血他来到泠雪殿,手上旧伤也因举剑又撕开了口子。 狼狈不堪的他看着珊瑚,尽管当时云昱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但他还是一步步攀爬上了这座红色大山。 当有些恍惚的云昱终于爬到珊瑚顶峰,出现在玲珑石面前,却意外的被玲珑石散发的金光晃眼,只是一瞬间,他就来到了一个陌生而又温暖的空间。 云昱站在一望无际的金色草地上,沙沙作响的草丛并没有预想中的扎人。他环顾四周,明明方才周围还没有人,这时却在前方忽现一女子身影。 他有些迟疑,不过仍向突然出现的身影踏步走去。 伴随脚程,他终于看清楚来者。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睁大了双眼,就连疲惫都退散不少。云昱不会错认,眼前的女子,与他日夜所见的画像中的母妃长得一模一样。 女子一如画像中温婉明媚,嘴角微微上扬,慢慢向云昱走近,只见她在云昱面前蹲下,伸出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污垢又帮忙整理了一下衣角:“辛苦了,一路走来。”他怔怔地盯着眼前不知是真是假的母妃,他无数次的幻想过这样的画面。 他听着女子的念叨问候,无微不至,好比他想象中的母妃那样温柔和蔼。 最后,他选择了相信眼前的女子,但他未开口喊出母妃二字,却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痛苦:“我杀了他们。” 纵使奎相教导云昱,让他看清世事,明白政变利大于弊,只要是明君爱民如子为国为民就好。可真正实施起来,云昱依然心中有愧,再怎么样,那也是自己手足兄弟。 她听罢,明白了眼前云昱所忧虑,随后将双膝压在了草地上,轻柔又有力地拥抱住面前这位九岁的新王,柔声安慰:“小人得政,傀儡当朝,在王权中迷失方向,何以国泰民安。你要记住,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切莫重蹈覆辙。” 他闭上眼闻到了一缕兰花香,听说母妃生前也是喜爱用兰花脂粉,这一个拥抱动作很温柔却让他感觉到了信任与力量。 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母妃,即便他明白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幻觉一个梦境,但此刻他很希望这个时间可以多一些,他还有很多想要倾诉,纵使幻境也无妨。 “昱儿。伤好了,莫忘初心,以天下为己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吧”她松开了这位年轻的王,轻轻地拂去他的眼泪,又轻声对他说:“眼睛很美,和他一样......” 她还没说完,云昱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往后退去,与眼前人渐行渐远,他极力想向前听完最后的一句话,奈何此处根本不在他的掌握之内。 梦醒,他依然在玲珑石眼前,但衣襟上的血渍却像是被擦拭过,身上伤痕也消失,仿佛他从来没有习武握剑。 而现在,云昱看着空落落的珊瑚,心中满是懊恼。 一日之差,不曾想,第一次见到玲珑石竟演变成最后一次? 这难道,也是对自己的考验吗?考验自己在没有玲珑石抚慰初心的情况下,能否做一个明君? 这么想着,倒让云昱忽而记起三朝元老奎相与他商榷政变的一番话:“您是预言中的王,真王须动心忍性。” 云昱目光坚定看着昨日玲珑石的位置,仿佛它此时悬浮在砗磲内,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耐心将其寻回。 赤色珊瑚烙印在云昱金眸,他面朝珊瑚,擅自与玲珑石做了约定:玲珑石,云龙国若能繁荣昌盛,你可要让我找回。 正文 第一章 元玉山闻妖 ,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新王登基已过十载。 如今国号改为昱嘉,正如云昱当年的承诺,如今的云龙国国泰民富天下晏然,朝政稳定人才济济。 可云昱依然没有觅得玲珑石踪迹,十年间派遣的隐士不少,却没有下落。 今夜同以往一样,他又独自倚靠着泠雪殿的珊瑚小憩。 在常人看来坐在冰冷的地上还靠着结实磕碜的珊瑚着实不适,云昱倒十分安逸,他有时候甚至在想,玲珑石怕不是什么魔界遗物,让他十年来依然挂念。 十年间的统治真让他明白了为何坊间传言:倒也不必生于帝王家。 清除余党,破立制度,每一次都比云昱想象中艰难;举世无亲的他,总是认为在玲珑石呆过的泠雪殿中能得到温暖肯定,哪怕现在的泠雪殿内玲珑石不在。 就算如此,云昱只要进入泠雪殿,想到初见玲珑石时的心情,便会在这里得到一丝抚慰。 现在已是昱嘉十一年,玲珑石消失后,元玉山封印的魔刀也在十年间未有异常,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福祸相依。 云昱听闻,他即位不久后元玉山前掌门便辞世,现任元玉山掌门恰好是九岁那年自己在泠雪殿门外遇见的玄尹。 如今的云昱即将弱冠,他早已与九岁的童稚无关,但估计目前元玉山的掌门看上去还会和九岁那年遇见的样貌无异。 想到上个月自己闲来无事出宫,偶然遇见的排队前去报名修行的人群,不免有些可笑。所谓的长生不老,堪比世人对仕途的追求,不同的是,队列中粗俗道德品行一般的人也不再少数。 倚靠着珊瑚的云昱不知不觉感到了困乏,他闭上双眼询问刚刚归来的隐士:“今日有消息吗?”有很大的几率今日也是没有玲珑石下落,但每日的询问已成了云昱的习惯。 “没有,倒是在元玉山听到一件事。”云昱最为信赖的隐士式微跪拜在旁,目前也只有式微一位隐士,知晓玲珑石失去下落的事实。 云昱未睁开双眼,声音也有些慵懒:“说来听听。” “参与元玉山初试失败的一些人在山中迷路,说遇到了妖。” “妖界又没有销声匿迹。”云昱有些无奈,这种小事何足挂齿?妖与人类相处接触近年越来越少,但还是存在。 依据记载,妖界元气大伤后,人界以元玉山为首趁机驱逐了绝大部分妖族。 云龙国境内妖族虽罕见,但在北方常年积雪的幽州还是有部分妖族和人类共存——主要也是提防云龙国北上。 式微料到眼前的王上会有此反应,连忙补充道:“回禀王上,他们所见是,金色眼睛的妖。”这话一出,云昱猛然睁开双眼,金色眼瞳中闪过一丝诧异。 泠雪殿的气氛开始有些凝重,云昱困乏全无,马上起身,让式微细细道来这事件状况。 “属下找到传出此事的二人,两人采山货为生,此次参与是为了采元玉山的茸菇,因此擅自走了小路不料山中起雾迷失了方向。呼叫许久,看见一人戴着斗笠朝二人走来,是位女子。她称自己是元玉山弟子喊他们跟着走,女子轻车熟路地领他们到了正路上。那女子说再朝前走一会儿就到他们来时的入山口,两人走下石阶几步向其道谢,忽然一阵风从东吹来,女子的斗笠帘子扬起,一双金色的眼眸和非人类的耳朵赫然入眼,二人吓得一边惊呼一边跑下山。随后这件事开始传开。” 听完式微的描述,云昱不得不觉得,还是式微办事细心,这消息倒是十分详细。 “元玉山?”云昱思索了一下,元玉山每十年会有一次开山初选,上一次初选他印象中是在元玉山前任掌门逝世三个月后。 前任掌门逝世的消息传来时,云昱还关注过魔刀的情况,甚至提出想送前任掌门最后一程。 那位掌门于云昱是有救命之恩,但云昱继位没多久,很多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内。即便云昱想做什么,依然要有奎相的允许,这让他更加举步艰难无法分心。 为此云昱还几次邀请现任掌门玄尹,以弥补自己过往失礼怠慢,可玄尹也是以自己无心下山婉拒了云昱的邀请。 云昱思绪又回到了这金色眼睛的妖族身上,他不禁再次在心中默念那句预言,疑虑再出:难道吾还不是唯一的王吗? 还是说,巧合? “兴许是他们看错了,王只有一位。”云昱转身面朝珊瑚,他仰头看着铺满皎洁月光的珊瑚。 这么多年云昱也不是没有质疑过预言的唯一性,曾幻想过如果有另一位预言中的王出现,那是怎样一番趣事。 而今听到有另一妖族也有这样的情况,他对自己曾经的幻想只觉得可笑:我人族云龙国的预言,与妖族何干? “属下认为二人所言不假,他们皆服用真言散后作答。”式微稍作解释后,泠雪殿便陷入短暂沉寂,呼吸声都变得难以察觉。 最后云昱什么也没说,独自向专门收纳记录历史的摘星阁走去,他想再仔细查一下,这句预言的出处。 金目者,几百年来据他了解到的,也就出现了自己这么一位。 不然云昱当年怎么能以预言为号令,又以奎相做担保,拉拢群臣拥护自己为王? 眼下在坊间却出现了这样的传闻,服用真言散的人断然不会作假——金色眼睛的妖出现在元玉山,云昱本该下个月前往元玉山,举行他成年礼的祭天仪式:可眼下,云昱因元玉山出现的这位妖族倒有些想将此祭天仪式提前。 “金目者,为天下主。” 云昱能顺利坐在这个位置上,又在登基后不久能迅速堵住悠悠之口,皆因此预言;若金目者非唯一,又为人所利用,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当初的云昱三岁时遇见奎相,拜奎相为亚父,随后蛰伏六年,发动政变。 九岁的自己都可以因预言让云锦宫变天,更何况金目妖族呢? 云昱小心查阅着摘星阁的史册,花费了近一天的时间愣是没有找寻到预言的出处。这让云昱心中更加存疑,对金目妖族出现元玉山的事情也更加在意。 随后,云昱卷上最后一封竹简,拿下了提前前往元玉山的注意。 山中鸟语花香,风烟俱净,元玉山掌门玄尹正在检查弟子的功课,绝大部分都是字迹工整,除开这位——他无奈地拿起偷偷放在最后的一份功课。 这最后一份作业上,龙飞凤舞,鸿乙满纸,无处不彰显此人不好学上进。 看着这份功课,玄尹嘴角轻微抽搐:“我真是信了她的鬼话。” 玄尹回想起五日前,这份功课的主人在自己面前,满脸认真自信地保证一定好好写字只求他让她能有自由活动的时间。 玄尹念及她一直没离开过自己和其入门弟子的视线范围,也就答应了她可以有三天自由,只是她需要小心谨慎,保证不要被旁人发现。 结果她一样都没做好! 玄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要被她折腾到血压上升:她的样子被参加初选的人看见;功课如此敷衍;修行小记的内容都难以辨认。 他仔细辨认,也只能隐约看出来的几个字,也许她是在表述:这几天伙食不错。 玄尹小心收好这份功课,正要起身便看见他的入门弟子东陵匆匆赶来:“师父,最近传言越来越胡扯了,您听说了吗?” “你不说,为师就当没有这些流言了。”又是这件事,玄尹忽感一阵头晕,怎么这事还没有忽悠过去。 出事之后,玄尹只是对弟子们说此事无需理会。 毕竟元玉山偶有妖族出没,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好在山内绝大部分弟子对这件事态度只当是山下居民有所误会。 元玉山中她的存在还属于不公开的秘密,知晓这传闻中妖族身份的人,目前只剩下玄尹和他的两位入门弟子。 “师父,您真要看住玄璃了。刚刚云锦宫宫人传来旨意:五日后举行成人礼。”还不等东陵开口,一位女扮男装的弟子也带着消息,匆促踏入屋内。 这位女扮男装的弟子是玄尹的首席弟子玄琰,即使身着男装,她也是顾盼生辉。 玄尹十分赏识这位天资聪颖又勤学苦练的玄琰,但是因为玄琰身为女子,当她成为首席时还颇有非议,然非议止于玄琰修为。 玄尹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扰乱思绪,他倒是小瞧了百姓们对奇闻轶事的津津乐道以及天马行空的添油加醋,“清者自清”策略对流言蜚语效果甚微。 早知如此,玄尹就该让玄琰出面做一番说辞。 思索之后,玄尹吩咐东陵与山内弟子提前做好准备以迎接五日后的成人礼仪式,又让玄琰以自己的口吻写一份公告,而他则即刻动身前往后山别院。 玄尹下定决心,今日要好好管教一下给自己惹麻烦的“妖族”师妹。 后山郁郁葱葱,树木参天入云把天空分割成一片片云朵的栖息地,阳光从树隙撒下,光影随着树叶曳动而变化,脚下草深如茵。 此处哪怕是元玉山弟子也鲜少涉足,飞鸟走兽才是此地真正的主人。 清幽的山泉蜿蜒流经,怪石卧波,泉水清澈见底,水草伴石随着水流婀娜摇曳。 后山别院便在此,依山伴水,虽说是院,可也就是一处就地取材的简陋居所,相比其他弟子的条件差了不少。 别院中,正望着书卷不停打哈欠的女子便是玄琰口中需要好好管教的玄璃。 那位十年前被前任掌门贸然带回来的半妖,如今是已过豆蔻年华。 玄璃的赤色鱼鳍与颞部鳞纹,随着时间越发光彩夺目,单独细看她的鱼鳍与鳞纹会不由感慨真是漂亮的一尾鱼。 但是这些鱼类的特征出现在人的身上便会感觉奇怪,再加上她瞳仁异色,难免会让人退避三舍。 我翻了个身,搓了搓太阳穴边上的鳞纹,不由郁闷地嘟囔:“我真是太倒霉了,好心办坏事。” 自己因为带迷路的人下山,本是一件好事,可因自己的样貌被人瞧见而惹出麻烦,手里的这些心法只教自己更加看不进去。 这些人类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不就是长个不一样的耳朵,脸上长点东西吗? 人还真是以貌取半妖。 我把书直接摊在自己的脑门上,贪婪地吸着泛黄书卷上面的陈旧气味;书的香气自己倒是十分喜欢,至于书上的字,就另当别论了。 随着年龄增长,我还发现自己有了新的异样:肘关节也开始长出了红鳍。这些红鳍甚至还能上下舒张,如果保持张开状态衣袖就会有一些隆起。 考虑到自己明面上能被瞧见的异样已经让玄尹他们头痛,我索性将这一状况隐瞒;若他们来看望我时我便会将红鳍刻意缩着,尽量贴着手臂不会让人察觉衣袖有所异常。 想到身上种种不同导致自己只能呆在后山,除开师兄和他的两位弟子谁都不可以接触,日子就是练功读书吃饭睡觉——如果不是夜晚有妖族找我解闷,估计就要在这里郁郁而终了。 夜间来找自己的妖族是比肘关节的红鳍更为要紧的秘密,这位妖族实力莫测,不知她已在人界活了多久。 但从她慷慨地告知许多玄尹也不曾提起的历史故事中,我猜测她至少经历了五百六十年前的三界之乱。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到底是谁啊?”还记得自己初见她时,她能将自己与大家的相处悉数道来,让我倍感好奇,以为她是元玉山内的弟子。 当时的她听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人族会有我这样的眼睛吗?” 而后,她忽而面容大变,自显真容,吓得我连连后退。 待我缓过神来时,她又是一副人类面孔,问我是否害怕。 “不怕,我、我第一次见到同族......”我爬起来,抬起头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妖族,随后我们达成了协议:每晚她来陪我,前提是我要对此一直保密。 好不容易有同族相伴,见她对自己也并无恶意,我便也欣然答应。 回想这几日因为自己的过失,让玄尹恼怒,心生惭愧又委屈的自己便在昨晚再次向这位妖族请求:“麟霜,要不你带我离开元玉山吧。感觉自己在这里,就要永远这么躲着。” 与麟霜切磋完的我说完这话,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又被她冷漠拒绝:“就你现在的能力妖界谁服你?” 麟霜与自己说过:妖界崇尚实力,优胜劣汰。 半妖想要在妖界立足,也必须证明自己有这个本事。 想到自己这实力,当时的我直接郁闷地躺入潺潺流水中。春夜的溪水依然清凉,总算是有这么一处让我感觉舒适,我总认为自己属于山涧溪流。 犹记昨夜月光也明澈透亮,自己的金色眼眸被玄尹评价像太阳明媚灿烂,但眼前的麟霜却认为它们更像空中月。 我看着月光对麟霜缓缓说道:“我感觉你太看得起我了,你也是因为预言所以才来找我的吗?” 想到这里,那句预言也浮现脑海,云龙国不早就有金色眼眸的人了吗?还是篡位登基,没准这句话还是给他造反的由头呢。 “这个问题你问了 581次了,再说一次,不是。如果想回归妖界,你就要听我安排,简单的呼风唤雨你都做不好......” “打住,呼风唤雨,可是玄尹说过修为达到属于灵虚才可以做到的!而且他还说也就小范围可以,比如我这后山着火,就派上用场了。”我哗然坐起,忍不住反驳她,这要求也太高了。 麟霜没接话,不耐烦地变回了原身——一只四肢健壮体型十余尺的白虎,她雪白色的皮毛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满身黑色横纹,前额黑纹的王字更显威风。 这也意味着昨日晚上的会面到此结束,她纵身一跃,跳到了溪流对岸潜入山林。我叹了口气,她怎么没想过:如果我在这里呼风唤雨不就暴露了么? 虽然我确实做不到。 “又在发什么呆?”师兄的突然造访让我一个激灵从桌上起来,慌乱中脸上还沾到了笔墨,一脸狼狈。 玄尹看着眼前慌张整理桌面的小花脸玄璃,相比他已在人间渡过百年,想想玄璃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尽管此时玄尹看上去也不过而立之年。 “你给我念念你的鬼画符。”玄尹在我面前坐下,从袖口里小心拿出我的功课,也不知是怕我抢,还是觉得我的功课有收藏价值。 我故作镇定,坦然接过自己的功课,从容打开。 不过看着前几日自己潇洒挥笔的小记时,只能心里认怂,勉强辨认自己写的东西。 “嗯,就是,近日修习刻苦,感觉良好,如果伙食能好点就更有......动力,玄璃自认可以参加,参加......唉,我错了,我当时瞎写的。” 看到最后一句我自己都傻眼了,我当时是在做梦吗? 写了个这么狂妄的小记,都怪玄琰给我从山下带的槐花饼和烤鸡,吃的开心了就有些飘飘乎。 “伙食不好?这后山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你都不知道吃了多少。”玄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真是从师尊那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玄尹清楚记得,见到玄璃的时候,玄璃看起来五岁,却不输七八岁小孩的破坏力。 当时的她还会因各种小事无理取闹,比如直接跑到水里,泡着不出来。 随着她慢慢长大,虽然脾气有所改善,不会赌气后去水里呆着,但是她亲水的本性自然改不掉。 导致玄尹作为男子也是越来越不便与她交流,好在玄琰在这方便倒是帮了不少忙。 “自己烤的野兔哪有玄琰师姐买的烤鸡香啊,你们都不吃我烤的野兔,真是很浪费。”我吐吐舌头,想到那天的烤鸡就馋,啥时候能跟着她下山搜罗一堆好吃的。 玄尹想到玄璃烤的野兔,真是人间美味,巴不得一口也不要再品尝。 他也不明白,就生个火烤烤肉,她怎么能烤出那么怪异的味道。 不过眼下的玄尹没空与玄璃开玩笑,他郑重其事地开始交待玄璃这几日的事宜:“你与我同辈,玄琰是你师侄,别总是喊师姐。你老老实实呆两天,就可以找玄琰或者东陵改善一下伙食——不过大家最近比较忙,除开要处理谣言的事情,咱们云龙国的王还将下月祭天提前到了五日后。” 玄尹神色开始凝重,他面容严肃地告诉我万万不可再被发现,又和我重复了一次那句预言,还对我再次强调:“玄璃,师尊留下你是因为预言,云昱若想杀你也是因为预言,一国之主就像这天上的太阳,向来只有一个。” 我看着玄尹,他一改往日的温和,一脸严肃,眼中则是充满担忧。 我也收起了不正经的嬉闹态度,端坐好并认真答应他:“这次我一定安分守己,沉下心来在这里修炼。” “当真吗?”玄尹眯起眼,半信半疑道。 我拍拍胸口,俨然回复:“那可不,要是做不好,我再也不喊要改善伙食。” 听到这话,玄尹似乎觉得眼前的玄璃所言有那么几分可信,最后,玄尹布置一堆关于每日的读书心得的作业后扬长而去。 目送玄尹离开,我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不上进了。 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焦虑,说不清是害怕云龙国的王前来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还是懊悔自己当时没有留意将斗笠的纱帘绑好。 手不自觉地摸着身上的鱼鳞和鱼鳍,倘若只有这些,没有预言,我在人界是否不用躲躲藏藏? 我真不明白,一句几百年前的预言,几百年后才应验,难道不是碰巧吗? 妖界遵循弱肉强食,如果我没有足够强大,作为一只半妖,就算去麟霜所说的幽州,估计也是活得不痛快。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修为不够,在这里自怨自艾。 我翻了翻玄尹布置下来的课业,大概见我功课小结写的十分敷衍胡诌,这几日玄尹让我看的都是些诗词歌赋。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我看着这句诗,忍不住念出,这人界的诗词中,总是不乏这些爱恋不舍......也不知自己的父母,为何相恋,相恋后为何要生下我却将我遗弃在元玉山。 我感激师父的救命之恩,随着慢慢长大,也理解了他们说的我现在还不合适与大家一起生活。 就像自己好心帮迷路的人下山,我要是人,就像他们没有看到我样子时,心存感激;可见到帮助他们的不是人族,便大惊失色。 甚至他们还在大肆宣传,给玄尹师兄带来麻烦。 我何尝不想和元玉山其他弟子一样,做个潇洒的修行、行侠仗义之人? 或许是现在的我只能拘泥在后山,与大家一起读书一起切磋的生活总是让我十分向往。 人界对于半妖或妖族,从书上就可以看出,他们不是那么友好。 为什么都不能稍微宽容一些,幽州为何可以做到呢?麟霜曾告诉自己,三界战乱之前大家一直共存,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状态? 不知何时,我的左手已握成拳,不满的情绪渐起,在胸中悄然窜动。 我咬咬嘴唇,暗自下定决心不能再这么散漫下去。 我要认真修炼,就算不回妖界,我也要达到灵虚,让元玉山的弟子都认可自己的实力,在元玉山光以师叔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生活。 正在树上休息的麟霜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睁开眼,树叶的光影在她脸上摇摆不已。 风向变了,麟霜侧过身朝玄璃的方向望去,心想玄璃这是突然开窍了吗? 提前举行祭天的决策让宫内臣子有些异议,尤其是年事较高的老臣都是持反对态度,几人先是好言相劝,再到搬出史无先例之类的恐吓,云昱都是直接无视跳过这个话题。 最后在第四天,也就是今日,奎相挑头发言,再次劝阻修改祭天时间一事:“王上这般急于举行祭天,怕不是心有所想,不知是哪家闺秀?虽说我国以往册立王后都是在王成人礼后,若王上心几烦而不绝,那位闺秀也可先入主宫内,也是美事一桩。” 今日劝诫,倒不如前几日有人附和。 众人明白,这话也只有王上拜为亚父的奎相能直言不讳。 “奎相说笑了,吾披星戴月日理万机,何来佳人。此事吾已决定,这几日的部分事务就劳烦奎相代为处理。” 云昱倒也不恼,淡然拒绝,金色的眼眸却寒芒闪过,让众臣望之生畏。 奎相见王上执意如此,倒也只能作罢,退回自己的位置。 此事也就此定论,各司随后展开日常汇报。 国内事务告一段落后,尚书出列禀奏:“王上,幽州来使前来商榷关税事宜,大概三日后抵达国境。” 云昱心中记得这事,以往与幽州商谈都是在幽州迎春节之后,可幽州迎春节不是在下个月吗? 幽州是挨着云龙国的北方小国,虽然国土辽阔却有一半的面积终年积雪难以居住,诸多妖族倒对此不太介意,因而选择幽州生息。 幽州国民又受惠于妖族强大,让云龙国有所忌惮,因为幽州国内妖族与人族相处百年来倒也和谐无恙——直到最近,曾经的和平不再。 云昱未加思索,直接回复:“无妨,幽州来使路途遥远,你先安顿他们休息几日,等祭天结束再做商议。” 此事之后,云昱确认今日事务完毕后方才起身。 随着宫人宣布退朝,众臣恭送王上离去后,才有序离开宫门。 谁也没料到,云昱回宫换下朝服便同隐士离开了宫中,目的地元玉山。 依照云昱日前说法,他该明日伴随浩浩汤汤的队伍由云锦宫南门出行,届时凡街巷宽阔处,仪卫并依新图排列。 云昱素来不爱这种热闹,什么驾车出行视察民情,他还从没做过;因而民间有言:他是历代最不亲民的王。 然而就是这最不亲民的王,让云龙国国力空前强盛,将南方诸国收纳,疆域扩充至最边缘的东南海岸的芦山岛。 车行途中,云昱让式微跟在暗处,独自进入熙攘热闹的赏心楼。 他刚坐下叫来小二,便听到了旁桌有人在议论:“嘿,你看又一个戴斗笠的。” 旁桌人的目光投来,随即开始聊起了元玉山有关妖族出没的事情。 “哈哈,以往是斗笠下有张丑陋狰狞的脸,现今怕不是底下是个妖怪!” “前日元玉山掌门可是喊弟子澄清那两人是错食了毒菇产生了幻觉,可别乱说。”小二给几人满上好酒,好心提醒,他隐约觉得这位戴着黑斗笠的人不太好惹。 “去去去,信他的鬼话。你小子可晓得他们就在我隔壁的对面卖菇五六年了,什么菇没见过。依我看这元玉山一定是有所隐瞒,这算不算那个传言印证啊。就说宫里那个,要不是有金色眼睛,大逆不道怎么能坐稳王位?” 这厮耳热眼花,在酒精的作用下越发亢奋没有边界,最后竟口无遮拦。 啪!狂徒手中酒杯碎裂,一把短刀击碎酒杯挺拔有力地刺入离他仅一厘米的桌面上。 这一举动让这桌的人瞬间酒醒,开始慌张地向周围解释与他们无关。 其他桌的人倒反应不大,毕竟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有些人甚至还开始骂这桌人活该,行走江湖不问政论这种道理也不明白。 方才还在口出狂言的人一见手中都是血,竟然直接吓晕了,小二赶紧让他们离开赏心楼,生怕摊上什么麻烦。 口不择言的人没了,不代表这个话题就此戛然而止,云昱边喝茶边听各种江湖杂事,倒比朝堂有趣许多。 “你知道吗?听说这次幽州来使好像是派妖族来啊。” “你们是不是最近妖族上头了,幽州再与妖相好,也不至于吧。” 妖族总是能激起人们的好奇心,这位公子一说,便有不少人往他那边凑。 “我爹是谁啊,当今尚书的小舅子,这消息能有假?”说罢他还亮出证实自己身份的印鉴,仿佛在说消息保证童叟无欺。 “那妖,长什么样啊?我看书上都是瘆人模样,红眼睛尖牙齿的。” “你去问那两人不就知道了,刚见过呢,不就是耳朵眼睛不一样长人脸,有什么可怕的。” “喂喂,人掌门都说了这事儿就一误会,还说呢。”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像方才几人放肆,这妖若真有,元玉山岂不是包藏祸心,这事难道不该让宫里知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好不热闹,这回云昱吩咐隐士莫动,他就是要好好听听这些传言。 “元玉山素日乐善好施,妙手仁心,前日为安抚你们情绪特地说明,不料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番话语掷地有声,是元玉山首席弟子玄琰迈入了赏心楼。 厅内众人齐刷刷向她看去,只见玄琰步履轻快,一身男装不似绫罗拖泥带水;眉如翠羽却不失英气,五官秀丽面若桃瓣。 这便是元玉山首位成为首席弟子的女子吗?众人心想:当今元玉山修习之人还有此等美人? 玄琰察觉到了这些无知打量,微微侧脸冷眼说道:“元玉山玄琰在此,还有猜疑不妨说来听听?” 刚刚还在侃侃而谈的众人,鸟兽四散,各自回桌老老实实吃饭聊别的话题。 玄琰目光转移,落在了这位头戴斗笠,静坐一处的来者,她上前作揖低声道:“师父有请。” 然后她便转身唤来小二:“包一份烤鸡,一份莲子糕。” 云昱也不着急,反招呼玄琰坐下,玄琰平视前方回应:“不必了,玄琰有要事在身。” “是吗?元玉山伙食原来如此糟糕,需要首席弟子亲自买吃食。”云昱拿起桌上的莲子糕尝了一口,确实不错,不是莲子产出的时节,这莲子糕却莲香不减。 “伙食如何,您自会判断,”玄琰不与云昱多说什么,回应此句后再无他言。 待小二拿来了烤鸡和莲子糕,玄琰谢过后也是径直走出赏心楼。 “她每日都来吗?”云昱喊住要去添茶的小二,拿出一块碎银给他。 小二连忙谢过,满脸笑容地说:“倒也没有,天天吃烤鸡那不得腻。三五天来一次吧,也就是近几个月,每次来都是烤鸡加一份点心。” 离开赏心楼的玄琰很快便回山,带着热乎的烤鸡看望玄璃。 还不等玄琰走进开口唤自己的师叔,便听见正在修炼的玄璃发出讶异:“哇!玄琰师姐你真好!我都没说要吃呢,你就买来了!” 闻到味的我赶紧收回招式调整好呼吸,跑回屋内坐好。 玄琰边笑边帮我拆开包裹的荷叶,烤鸡呼之欲出,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等到眼前玄璃准备开动时,玄琰才开始纠正玄璃乱辈分的称呼:“师叔,师父要知道你还这么乱喊人,可不得让你吃不着烤鸡。” 我扯下一个鸡腿,这腿烤得焦黄火候正好,腿肉鲜嫩多汁,入口爽而不腻,压根听不见玄琰的忠告。 “玄琰......你也吃呀,这腿我分给你。”三两口大快朵颐完一只鸡腿,我拿手帕擦擦嘴,把烤鸡往玄琰跟前推了一下。 玄琰摇摇头,又帮我把莲子糕打开,顺便还帮我倒了杯水:“都给你吧,和黄鼠狼似的,这回算我单独请的。” “多谢多谢,为了玄琰师、侄,我肯定老老实实呆着不乱跑。不让你们费心。”我喝了口水,擦干净手,拿起一块莲子糕递给玄琰,一脸诚恳。 玄琰接过莲子糕,问我这几日修炼如何。 “哦,等会啊,等我吃完,我给你展示一下!”烤鸡太香无法自拔,功课什么的都可以成浮云。 玄琰也不着急,托腮带笑,吐语如珠,喊我不着急慢慢来。 “玄琰,我听东陵说你在他们面前可凶了,我一点也不觉得你凶啊。难不成是他们的眼睛都被施了法?”吃饱喝足,我看着眼前美目流盼,眉宇间带些许英气却不失亲切感的玄琰,感觉自己都想象不出来她咄咄逼人的样子。 记忆中的玄琰总是特别有耐心,还会变着花样来逗自己,对于修炼也是刚柔并进——我师兄真是没看错人呀。 “师叔面前玄琰可不敢放肆。等你真正融入元玉山就会知道,要管这些师兄妹时需要我有多凶,管人管事向来麻烦。” 玄琰抿了口水,作为第一位女子首席,除开有能力还要面面俱到,这山中可有不少眼睛盼望她出什么岔子。 说白了这世间就是见不得女子胜于男子,玄琰这首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当不成了。 我听她这么说,拍了拍玄琰,安慰道:“没事,既然讲究辈分,我和你师父同辈。等我出山了,哪个不服你,本师叔罩着你,不仅帮你骂回去,还罚他扫一年的落叶。” “好啊,那你要加油修炼,等你到灵虚了,都不用依赖辈分,这元玉山八九成弟子都要对你肃然起敬。” “啊?那我还是觉得,我当个史上最差师叔,倚老卖老算了。”我有些尴尬地起身,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带玄琰来到屋外,开始展示这几日的修炼成果。 玄琰见玄璃伸出右手在空中摆动,凝神运功,右手掌心前方开始有了异样,风波四起以玄璃为中心,她掌心前方也随着气流汇聚凝成了一颗水球。 此时她左手沿着左臂抬起,无数的水球开始在她身边凝结,这些水球又纷纷转换成箭羽,伴随玄璃右手手掌向前一推,箭羽万箭齐发,目标是对岸密林。 箭萧萧而过,阻挡者皆咔嚓刺入,贯穿树心的瞬间又化作水,跌入草地只留下少许水渍。 玄琰有些惊讶,几日不见,她怎么进步如此迅速,而且这也不是他们传授的招式——元玉山基本功是掌法,掌出入木三分,方能及格。 我今日竟然成功了! 看着眼前的结果我颇为意外,自己的水流箭羽竟然真能穿过树干。 我欣喜若狂,兴奋地对玄琰说:“你看你看,我是不是很有希望达到灵虚!” “你......师叔,这是哪家的功法。”玄琰好像并不是很开心,反而有些不解,她没理会我,反而向对岸奔去。 这些箭羽当真就是箭雨,玄琰摸着被贯穿的树干,上面就是常温水渍,并非她想的那样由水转为冰再消融的;这是要多强大的稳重的内力,仅用水就可以杀人于无形,玄琰深吸一口气,兴许是她才学疏浅,遇上的妖族可都不及这三分之一功力。 如果玄璃肯学勤练,以她现在的趋势,何止是灵虚。 “玄琰我怎么觉得你反而不开心了。我真就随便练练。就前几天,我还要站在水里,你今天来之前我发现能不踩水了,就这我也是方才第一次。”我走到玄琰身边,戳了戳树上刺穿留下的小洞。 自己所发射的箭羽被麟霜说就是个入门,玄琰怎么这么惊讶,也许人和妖的要求不一样? 不过依照麟霜的评价,她还说呼风唤雨简单,似乎并不能以麟霜的标准为标准。 真不知道麟霜到底有多强,倘若麟霜有朝一日会对上玄琰或者师兄,倒也不知会是何结果。 反正自己和她交手时,麟霜都是闭着眼对我,我结结实实挨打。 她也教过我,万妖自有属性,根深蒂固天资极高的可以依据自身属性驾驭妖力。 不过驾驭不好就容易走火入魔甚至灰飞烟灭。 想想还是挺可怕的,果然追求力量都是有代价的,我还是小心点为好。 “玄璃,这些招式你要配合心法,切记小心,不要急于求成。”玄琰临走前又叮嘱了一遍,见我总是嗯哼着敷衍,又补充道:“好好练,依我看,等下次东陵来看师叔的时候,你就可以和东陵切磋一下,师叔若打赢他也相当于到灵虚了!” 听到这句话我便来了精神,得到了认可的我拍拍胸脯保证,肯定让东陵知道我这师叔的厉害。 “原来被人另眼相看是这么愉快的事情。” 我双手抱头,一身轻松的躺在水里,哪怕午后阳光刺眼也无所谓,我往下靠了靠,将整个身子埋进水里。 在水中仰面睁眼看着水面粼粼的波光,阳光就会变得柔和不少。 我想我双亲中定有一位是鱼妖,呆在水里总让我特别舒适,耳鳍和手肘上的鱼鳍都舒展开来,随着水流摆动。 要是自己也能和麟霜一样变回原貌,那我肯定沿着这水流出山了。 我伸了个懒腰,一个庞然大物映入眼帘,是麟霜显露原身来到了岸边。 “你怎么白天过来了?”我连忙起身,环顾四周,生怕她被人发现。 “你这警觉心能防谁?我走到你面前才知道。” “我是关心你,人间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你知道吗?”麟霜并没有像晚上一样化成人貌,眼前就是一只白虎慵懒地揣着前肢趴在岸边。 “现在的元玉山可管不到你我,云昱提前到了元玉山。那个招式,你做的很好。”麟霜侧过头朝刚刚的树林望去。 头一回被这么直接地表扬,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耳鳍:“小菜一碟,刚刚还给它起了个名字:浮光箭雨!我认真起来,那可不就是轻轻松松……” “你想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麟霜转过脸来直视我,打断了我的话。 她目光如炬,加上又是原身状态是一头白虎,看起来让人有些害怕。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麟霜是什么意思? “没劲,有什么好凑的。况且我这副样子,还向师兄保证了老老实实呆着。” “我听说今天伙食不错。如果你想凑热闹改善改善伙食,我自有办法,不过你要按照我说的来。”随即麟霜开始报菜名,听得我心下一动,跃跃欲试。 我三步并两步上岸抱住她的大腿:“你怎么不早说,可以让我下山不被发现。” “谁让你之前那么不用功,今天看来,万一被发现了你还能震慑众人有办法脱身。”麟霜突然变成了人形,让本来在她身边趴着的我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我的好麟霜,你要起来也和我说一下。你舍得让我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吗?” 我揉揉胳膊肘慢慢起来,她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支玉笄,拉着我回到屋内,帮我把头发挽起并将玉笄插入固定好。 又不知在麟霜在上面做了什么手脚,哪怕我左摇右摆,这玉笄倒是十分牢固丝毫未动。 “可这样我的耳朵和鱼鳞不是更加明显吗?”我刚质疑,麟霜便让我拿铜镜出来自己看看。这一照,还真是镜中的自己就是普通人的样子。 脸上的鱼鳞也都看不见,即便我自己摸得到她们,但镜中的自己拥有人的耳朵,还有眼睛也是棕黑色的。 “我是做梦吗!麟霜你真好!”我猛地一拍手,一副忍痛割爱的神情,“我决定了,以后要是我的伙食改善了,我一定给你分一半。” 我又把衣袖挽起,就连手肘上的鱼鳍也因为这个玉笄可以在镜前消失。 “分伙食倒用不着,只不过这只是一个障眼法,你只有六个时辰。如果六个时辰到没有回来找我,这个玉笄就会很轻易被扯掉,障眼法就会失效。万一出现你应付不了的麻烦,比如时见到了被云昱看见没法脱身,你就喊我。”麟霜看着镜中的幻影和眼前的真实,恍惚间看到了一位故人。 很多年以前,麟霜也是像眼前的玄璃一样,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同时苦于自己修行不够不足以遮掩自己虎纹。 而当初的故人,也不知从哪儿拿出了这个玉笄,满眼欢欣:“你看,这样就好了,我们就可以人间一日游了!我已经无所谓旁人怎么看我了,你既然担心,我就帮你一下吧!” 故人带着自己从山林离开,那时的麟霜也是在她的指引下,第一次领略到人间的夜晚不是只有山风星辰为伴。 “麟霜谢谢你!我按时回来!先走啦!”我给了麟霜一个拥抱,开心地跑出了别院,全然没注意到麟霜望着我出神。 麟霜看着玄璃的背影,这样开朗天真的玄璃,感叹道:和最初的我们一模一样。 麟霜犹记那年夜空花千树,吹落如星雨,千门开锁万灯明。 她牵着自己的手,哪怕对方也是初次遇见这样繁盛活跃的人间景色,也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十分淡定: 麟霜,你尝尝这个。 麟霜,别担心,山下有我。 麟霜,我拿到一个灯谜:雪上梅开入眼来,你猜猜是什么? 麟霜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麟霜看着灯谜腼腆地摇摇头,抬眼看见那人莞尔一笑,声音柔和:“是你,霜。” 正文 第二章 恨相逢 , 春夏交接的午后风和日丽。 兰庭阁的小院里,枝繁叶茂的槐花树在簌簌作响,槐花串串珍珠结青枝,风吹飞雪。 今日美景并非玄尹一人独赏,窗外落英满空庭,不知不觉玄璃栽下的这颗槐树都这么茂盛高大了。 玄尹为正前方正襟危坐的尊贵客人添上一杯茶,这位客人似乎也在欣赏眼前的缤纷,二人身前的棋盘上,白子还未落下。 “王上似乎很喜欢这景色。”玄尹的目光从棋盘收回,在成为掌门之前,他也不能总像今日这般惬意地听花开花落。 云昱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拿起白子走出了下一步:“掌门庭院不亚于吾宫中小景。” 玄尹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王:他身着玄青深衣,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动一静犹如长亭之柳,那双金色眼眸又透露着与生俱来的骄傲。 也难怪有名门闺秀,在来元玉山祈福时提及当今王上:君子世无双。 “王上说笑了,庭院都是交给玄琰和东陵打理,他们的手艺岂能与专门打理花草的匠人相提并论。”云昱未顺着玄尹的话,而是谈及了他提前来元玉山的第二个目的:“祭天后,吾想请掌门出山,与吾一同会见幽州来使。” “元玉山向来不参与朝堂内务,每日巡视魔刀封印也是我必做之事。”玄尹婉言谢绝云昱的邀请,往日无关朝堂之事的出山请求,玄尹都不会应允,更何况与幽州相关的事务。 棋盘上你来我往,步入正轨,二人谈话也开始渐入正题。 云昱的白子切开对方棋与棋之间的连络,落下这一子后,云昱对玄尹开始了试探:“幽州如今已是妖族掌握了。” 玄尹详看棋盘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复,脸上的表情已经表明,他并不意外幽州的事情。 “幽州已和妖族共存几百年,朝中易主也很正常。”玄尹似笑非笑地落下自己的黑子,仿佛意有所指。 “的确,三界动乱之前大家都共存,只是不那么安逸。不知掌门如何看待预言中的‘天下’,如果仅说云龙国是‘天下’,这预言是否太狭义了。”云昱眼神没有刚刚平静,显得有些锐利,明明是暖意的金黄隐隐约约出现寒意。 “云龙国已是国力空前,幽州却是相形见绌;如今魔界封闭魔刀安然,这样的‘天下’王上是否满足?”玄尹大约能猜到云昱的想法,随着时间推移,人对权力的渴望总会与日俱增。 “这取决幽州是否满足。” “王上似乎对妖族存在偏见?” “元玉山掌门对妖族似有维护?”云昱与玄尹四目相对,二人之间的氛围愈发凝重,哪怕随风入屋的槐花香沁人心脾,也无法令他们分心。 玄尹轻笑一声,试图缓僵局:“王上何出此言。” 云昱一脸漠然:“掌门以为呢?” 未见云昱发话,只看他的右手稍微伸出,暗处藏匿的隐士不知从何闪过。 眨眼间,云昱右手上出现一个一寸大的小竹筒。 玄尹目光扫过云昱手中的竹筒,又望向窗外的槐花树,此刻微风暂停,美景亦可入画。欣赏景色的玄尹还不忘赞叹一句:“王上的隐士确实功力高深,在下入门弟子东陵都没有觉察到。” 云昱丝毫不关心玄尹的恭维,也不等此人回话,直接将这一寸大的竹筒掷向棋盘:“不好奇这里面写的什么?” 啪嗒一声,这竹筒恰好落在天元黑子。 玄尹转过头来似乎早有预料眼前此景,他没有拾起这竹筒,倒是真诚地看着云昱:“元玉山光明磊落,与世无争,王上要谨防有人乘间投隙。王上是认为幽州一朝换代妖族会对云龙国产生威胁,因而有惧怕之心,还是——” 不等玄尹说完,他便看到天元黑子上的竹筒突然升入半空。 随着清脆的咔嚓声,竹筒骤然裂开, 其中密文悠悠跌落棋盘,那上面写着四个字::爱莫能助。 玄尹目光忽而锐利,他略过那四个字,目光紧锁眼前的云昱说完了方才被竹筒打断的话:“王上只是想趁此机会吞并幽州。” 二人眼神相对,此刻庭院槐花漫天飞扬,花瓣随风四散。 槐花花瓣冒失地闯入屋内,它们本该悠扬落下,却在进屋的那一刻,这些惹人怜爱的花瓣纷纷燃起了火光,如烟花一样绚烂后不留灰烬。 这一情形倒是触动了玄尹,天才还真是有层次,明明玄尹坐在云昱对面,对于云昱操纵“燎炏”之火却毫无知觉。 或许,眼前的云昱,真是预言中的那位王者? 拥有金目,且拥有这样难得的天资。 当年云锦宫内乱二日后,玄尹奉命前去云锦宫。 他看见那座被云昱焚烧的宫殿仍烈焰不减,宫人们不断运水灭火效果甚微,那火仿佛是活的,仅仅针对这一座建筑焚烧的宫殿前后草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玄尹还记得当时自己正要引雨时,周遭开始风沙走石,宫殿顷刻倒塌。 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包裹在碳化梁柱的火焰反而开始越变越小,不一会儿就销声匿迹。 回元玉山后的玄尹曾与师尊提及此事,他还记得师尊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但很快将这不安的情绪压抑下来。 只说此乃“燎炏”是极难能修成的功法,普通流水难以扑灭,只能依赖属性相克功法或本人意志熄灭;倘若熟练,可焚烧万物不留痕迹,同时师尊还告诫他万万不可让云昱接触魔刀封印之地。 回忆戛然而止,坐在云昱对面的玄尹,此刻已感受到来自云昱的无形压迫。 玄尹有些理解师尊当时流露的惊慌,花瓣骤然燃烧,他却无法觉察到离自己这样近的云昱运功。 云昱的燎炏,似是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根本不存在突兀。 “吾在元玉山还要叨扰几日,掌门不妨再想想吾的邀请。”云昱见玄尹眼中闪过惊慌,倒心情大好,和颜悦色地端起茶杯,眯眼欣赏起氛氲槐花胡自飞。 他以为元玉山掌门有多大能耐,一点微不足道的燎炏就让这位掌门沉默良久。 这燎炏并非云昱依靠修行习得,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玄尹将棋盘上的密文拾起,将其折叠三次后握在掌心,手掌再张开时密文已变成了槐花花瓣:“王上有此般修为,大可不必担心妖族。” 他看着掌心的花瓣,又将手伸出窗外,微风流经,花瓣也自玄尹手心离去,随风消散。 玄尹还是认为,云昱不会贸然对幽州有想法,毕竟幽州绝大部分地区终年积雪,气候阴晴不定,对火焰燃烧不太友好——何况还有妖族。 玄尹放眼棋局,最后在白子的虎口附近放下了黑子,不过他目前的心思似乎不在棋局。玄尹见状,便随口找了个话题,缓和这种尴尬:“王上,玲珑石可还安好?” 上次去云锦宫已是十年前了,也是在泠雪殿外他头一回见到云昱:年仅九岁的王丝毫没有教数年纪的童真,倒是令人感觉时凄寂枯静中藏杀机,观之生寒,望之生畏。 十年过去,看上去王上“温和”不少,实际上学会了隐藏情绪。 云昱放下茶杯,茶水还剩下一半。 这个玄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云昱依然面不改色,他看着茶水淡然回复:“很好。元玉山占地约五十万亩,人杰地灵,倒也十分适合妖族居住。” 茶杯内,茶水的温度却默然升温,云昱的倒影在轻微摇晃的茶水因若隐若现的热气变得模糊。 “王上怎会在意市井流言,元玉山人杰地灵,奇花异草自然不少,误食以后产生幻觉进而引起了误会。”玄尹波澜不惊,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回复,恭敬地请云昱继续对弈。 云昱冷眼瞥了一眼棋盘,拾起白子将其冲入黑子。 同时,云昱在心中暗自吩咐式微即刻安排搜山,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要仔细。 云昱已明白,眼前的掌门是不打算实话实说。 既然如此,自己就费心点,等找到此妖,再看掌门又会作何狡辩。 我手中紧攒玄琰之前给我的山中地图,走一段便一段路,生怕走错了方向。 为了不被发现,我还特地选择踩着杂草没过膝盖的小路,翻山越岭地朝他们所在的东山走去。 全程都走这种不叫路的路令我苦不堪言,时刻要注意脚下有没有蛇或者横出泥土的树根,还要绷紧神经收敛鱼鳍。 密林中的有很多高矮不一的树木,它们不仅枝条尖细曲折,树叶也不是自己印象中树叶柔软韧劲,稍不留神耳鳍上便划伤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 当我看见元玉山众弟子的起居室时,不由轻声惊呼:“到了到了。” 心下欢喜,就连一路的疲惫都减去大半,打起精神加快了脚程。 午后出门,太阳落山时才到目的地,这山路走起来真是费时费力。 终于,我彻底离开山林,踏上了鹅卵石镶嵌的土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都让我心旷神怡。 起居室空无一人,各个房间门上都落好了锁;看来真如东陵说的,他们都是规行矩步的修行人。 “不像师叔你,心不在焉还想偷懒。” 想到日前东陵的评价我有些惭愧,相比他们,我确实是经常在练习的时候瞌睡走神。 这些房屋看起来倒比自己住的好太多了,屋顶瓦片都是整齐铺满,足以遮风挡雨,自己住的地方就是一层层竹竿加上一些茅草堆砌,如遇上狂风暴雨自己早就跑水里呆着了。 肚子此时咕咕作响,提醒了我现在是又累又饿,来不及多感叹人家住的比我好,赶紧看看地图厨房位置。 来改善伙食是此行唯一目的,云龙国的王来元玉山,他们断定会准备不少美味! 玄琰此时压根不知,那位中午已经改善伙食的玄璃已偷摸离开后山。 玄琰本是到查看一下厨房准备工作,可一看,今日厨房刚出炉单人份量的小笼粉蒸肉和糯米排骨,肉香诱人,就连米粒都油光发亮让人垂涎。 这俩八成玄璃会很爱吃,玄琰这么想着。 她又看看天色,心想应该能在师父晚膳时回来,便拿上属于她的那份肉,装到食盒匆促离开厨房。 厨房里前来帮忙的弟子们见状,面面相觑:师姐今日怎么这么积极?看样子,师姐爱吃肉? 元玉山饮食平日也是荤素搭配,但像今日这样荤菜丰富也是难得,可问题是师姐要与掌门一同和王上用膳,她怎么就先拿走了? 我寻着肉香七拐八拐,越接近厨房周围温度也越高,如果没猜错,自己再右转弯就可以到达厨房了! 碰! 我从未想到自己会迎面撞上玄琰,她确实是一脸冷冰冰的,脸上毫无表情,与平日的玄琰相差甚远。 此刻遇上,让我分外紧张,难不成我的改善伙食大计,在一步之遥的厨房门口夭折了? “对,对不起......”我傻愣在原地蹦出这几个字,谁料到玄琰压根没认出我,直接绕道走了。 瞧玄琰手里还提着食盒,又看她走去的方向是西边后山,让我不禁猜测:这是给我的吗? 我瞧了眼自己的打扮,一身粗布短褐,身上有些树枝的划痕。 尽管自己到大家的起居室前已经做了整理,鞋底的泥土已经被我蹭掉,但是鞋面的污垢倒是十分邋遢:自己用树叶擦拭后的鞋面越描越黑,棕黑的土参杂了绿色汁液,看起来确实好脏。 我吐吐舌头,玄琰没看出来可不能怪我,那是今日她眼神不好。 这么想着,我已小步走到厨房跟前,还在想着怎么偷溜进去,里面的一位伙计一看我就把我一把拽进厨房,还骂骂咧咧地说:“你这厮上个茅厕怎么这么邋遢地回来了,赶紧洗洗,准备上菜了!” 厨房的高温并没有因为菜齐了而熄火下降,高温与蒸汽让我有些呼吸困难,我刚要开口说大哥你认错人了,前面拉着我的人突然停下,把我往前面一推直接按头入水池。 虽然一盆冷水让我在炎热厨房里舒服不少,瞬间耳目清晰,但是这位大哥的动作真的太猛烈。 要不是我还能依赖耳鳍底下的鳃呼吸,换作旁人被这么按头,肯定要咳嗽。 我赶紧抹脸,抬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保那玉笄是否牢牢插好。 “得了,赶紧擦擦,跟我端菜去。”话还没说完,一块粗麻就扔到了我的头上,这块抹布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干净。 擦干水渍,我转身看到了今晚款待这位王的饮食——蒸肉、糯米排骨还是肉丸、茸菇鸡汤、清蒸白鱼等,这个王是个大胖子吗?能吃这么多?这比我还能吃? 那人把我手中的粗麻一把拿走,扔到水池里,又递给我一个放满了小笼蒸肉的托盘:“发什么呆呢?” 我连忙接过,这小笼蒸肉都裹着酱色的粉状物却一点也不干燥,看起来细嫩软乎,露出来的五花肉则油光透亮,香气扑鼻。 他又端起一盘糯米肉,走在我前头,还不忘喊我麻利点跟着。 向来只有他们带吃的给我,要我端着这么多肉送去给旁人还是头一回,我堂堂元玉山掌门师妹,怎么会头一回来就成了打杂的! 还是给厨房打杂,看着近在眼前却不能吃的肉,我对苍天发出无声的呐喊:今天这一遭真是身心俱疲。 还好,师侄就餐地方离厨房并不远,屋内有十桌,看来还要跑好几趟,这一趟也就够一桌的肉。 “咦?你这小子,怎么脸洗干净后看起来和刚才还不一样了?”他放下糯米肉转身见我,不由疑惑道。 我故作淡定地放下我手上的蒸肉,咳嗽两声压低声音:“因为你认错人了!我是替师,师父过来问菜怎么样了,客人饿了。” 那人一听,更加狐疑,正要开口继续追问,身后便有人端着下一桌的糯米肉和粉蒸肉健步走来。 这人身高与穿着确实和我差不多,也难怪他会把我错认。 可是为什么这人可以一人端两盘! 元玉山真是人才辈出,厨房小斯都这么厉害。 “你等等,我在元玉山呆这么久,没有哪位穿的像你这样。”我刚转身准备开溜,就听到那人发出了质疑。 我顾不上疲惫赶紧跑出屋子拐向右边,没跑多远就听到前方回廊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 此刻天色已暗,也该是他们用膳的时候了。 我左顾右盼,心下寻找着合适的观望地,纵身一跃跳到了房梁上,牢牢地趴在上面一动不动默默地看着这些人从眼皮底下过去。 确实如刚才小斯所言,他们穿着和我很不一样,虽说有不少人和我一样穿着短褐,但颜色都是月白,而且腰间的佩带上还有不同的纹样。 人群中有两人随着队伍前行,顺带点灯,让路面亮堂不少。 烛光还引来一些小飞虫和蛾子,绝大部分莽撞地撞向烛火,结果只能是从空中笔直掉在地上。 呼! 我尽量落地减少声音,结果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我边揉腿边犯愁:这下可好,再回去厨房也麻烦,就想吃点好的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刚要张嘴感叹真倒霉,又听见有脚步声从前方回廊传来,眉头一皱,无奈又上房梁。 趴在房梁上俯视观察来人,是东陵和方才的厨房小斯,三人手中都端着食物,看起来精致不少,就连餐具也是和师侄们的不一样。 我正感叹着一人一盘饭一次就送完还是挺轻松,东陵忽然开口:“这第一份是给王上的,都注意点。” 王上一个人吃三盘?我一脸惊讶地盯着这些饭菜,心想玄尹陪他吃饭也够累的,印象里玄尹都不怎么吃,难得与我用餐时还总是吃水果喝茶。 我伸着脖子目送这三人走远,这两人不在,厨房就一厨师,应该好办! 欣喜若狂的我稳稳落地,大步往厨房方向走去。 玄琰刚途径四分之一的路程便留意到有人在暗处监视,她立刻停下脚步,凝神鹰觑鹘望。 确认来人方位后,玄琰即刻出招,一掌直取躲在暗处的人。 如若不是隐士反应迅速只怕身上会和树干一样留下一道掌印。 玄琰顿时明了来者身份:除开那位王身边的隐士,谁会关注自己的去处? 黑影在自己面前闪过,玄琰从容地放下食盒,对上来者。 那人斜出一刀,玄琰仰面闪过,她的长剑听令出鞘。 暮色蔓延,山间小路,玄琰与黑衣人刀光剑影,速度与力量的较量竟不分彼此。 眼看太阳落山,玄琰有些恼火,不管她问什么,隐士都始终沉默只想着进攻,看来自己不能这么好心了。 她心下一沉,改变思路转守为攻。 玄琰冷剑疾攻,厉掌辅助,剑如晴风破冰,掌如云披雾裂,看似毫不相干的路数却招示相连,天衣无缝。 三招过后对方略显疲惫之际,玄琰剑锋转身疾旋,砉然劲翮剪荆棘,一招重伤对方。 那人经此一击,不由呕血,腹部也是血流不止。加上刚才承受的几掌筋脉遭受冲击,就连站立也费劲全力。 “回去吧,能接我三招,不错。”玄琰擦干剑上血渍,将其收回剑鞘,拿起放在地上的食盒潜入了树林。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食盒仅存的余温让玄琰在林中加快了步伐。 她本想让玄璃吃上热的,谁想有人捣乱,解决一人总能顺利到后山了吧? 岂料又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这次对方倒是放出暗箭,直接宣告了有人阻扰。 玄琰不得不左右躲避,最后又停下了脚步,放出暗箭的人也出现在她的跟前,不用思索便知他与方才的人是一伙。 玄琰目测这位隐士与方才那位实力不同,此人功力与自己不相上下,但她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跃跃欲试:“你还有多少人,不妨一起。” 让玄琰被迫停驻的是式微,此番见面不如在客栈内友好。 他看着玄琰长剑在握,剑光肃穆,映照出英姿飒爽之容;她能轻松伤及乙等的同僚,倒不愧为首席弟子。 式微已知玄琰实力非同小可,更加沉着应对。 他率先出手,如意珠破风四射劲若磐石,试探玄琰。 只见玄琰从容应对,以静制动;剑光屡闪,凌空出火花,轻松挡掉这些如意珠;足以见得玄琰剑法沉稳,功力沉猛。 风渐冷,月渐升,素日只有虫鸣叶簌的树林如今却是刀光剑影,形势剑拔弩张。 风越走越急,高手过招,心无旁骛,二人此刻都深知每次交锋皆是生死一瞬,强者与强者之间仿佛只有至极结局。 眼见战局越来越胶着,玄琰劲掌走点,杀招再出。 式微丝毫不惧风驰电掣的掌法,冷刀快杀,看准时机的一击,令玄琰左手掌心接下刀光,鲜血四溅。 玄琰无暇掌中疼痛,血顺着掌纹淌过指尖滴答落下,她凛若冰霜,将左手手掌抹过自己的剑。 式微抓住此刻正面出击,刀迎着初升月光向她袭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玄琰运七成功力迅速起剑;剑在她手中吟风,如鹤鸣于九皋,声于原野。 顷刻间风云涌动,直逼来者。 式微心下一惊,他正运功企图挣脱眼前无形的屏障,对方已超尘逐电带杀袭来,刀被迫转攻为守。 玄琰此刻蹑影追风,仿佛已与山野之风浑然一体,剑招在风中,根本无法全部接住。 嘶!他的脸上又是一道剑伤,狂风不止,他根本没有机会能赢;难道这就是元玉山首席实力吗? 玄琰心无杂念,速度亦不减,风中血腥味也更加浓郁。 她看准对方出现一丝疲惫,立刻舞剑携风, 剑杀融入风,随玄琰一声令下铺天盖地席卷对方。 一夕惊雷落万剑,血光浮衣伤参差,式微败。 他的刀击入泥土,虽败犹立,衣服上纵横交错的剑痕清晰,伤口因血模糊不清。 狂风过境万籁俱寂,虫鸣也在二人间消失。 玄琰距离他有几尺远,她没有立刻收剑,而是先拿出手帕将自己的左手手掌简单包扎。 她的伤口依然在流血,足以见得伤势颇深,血液很快浸染手帕,犹如一朵血花肆意绽开。 “你的名字。”玄琰收好剑,冷声问道。 能让她运用八成功力对付的强者,也算难得。 她的左掌被他伤到了筋络,倘若没有注意,左手恐怕就废了。 不过作为首席,她不知多少次面临类似今日的危险;与实力优秀的人对峙,倒也是一件好事。 可式微并没有理会玄琰的问题,他强撑着身体,拔刀。又捂住自己胸口处极深的伤口,强忍疼痛疾奔离去。 疼到说不出话了? 玄琰轻蔑地瞄了一眼他离去的方位,那是下山的路。 等会儿就可能不是一个两个来,而是三五成群的来和自己“单挑”。 她冷哼一声,提着食盒,往自己起居室方向奔去,心里还有些遗憾:玄璃今晚吃不上这些了。 但愿方才被自己重伤的人能活着,如果他能及时下山医治便无碍......如果不能,玄琰想到这里只能叹气,只怕自己也给师父惹上了麻烦。 兰庭阁正厅中,云昱坐在南面主位上面对大门,玄尹则东坐,玄尹身旁本该入席的玄琰却不在。 他们跟前的小木桌上,佳肴已齐,香味四溢,但两人都无心用膳。 云昱方才知晓式微败于玄琰,这消息令他有些讶异,眼前的掌门自身能力一般,教导后生倒是十分用心。 飞蛾扑火,烛光摇曳,虫鸣清夜阑,玄尹望向青天,明月即将爬上云端。 他有些担心玄琰,她向来严苛,断然不会过时失礼,只怕是她遇上了麻烦。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玄琰难得换上了苍色深衣,仪表堂堂,如翩翩公子潇洒入席。 玄尹只关注他徒弟左手新增的伤痕,看样子与他预想的不错,她确实遇上了麻烦。 玄琰此刻正说着与事实毫不相干的晚来缘由,云昱心知玄琰在说谎,但并未戳穿而是配合她演完这出戏。 玄尹与云昱的目光都落在了玄琰身上,但二人心思各有不同:紧张徒弟伤势的是师父,对玄琰功力颇有欣赏的是云昱。 玄尹细细打量一番,在确认除开左手并无其他明显外伤后,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云昱也对玄琰做了一个请入席的手势。 人员已齐,菜肴微凉,倒也不影响风味。 眼看爱徒入席坐在自己身边,玄尹立刻将自己那份小笼肉端给玄琰,同时侧身用仅限两人听到的声音对玄琰说:“你辛苦了,这几天莫去她那。” 这一幕云昱看在眼里,他眯起眼,突然觉得这对师徒关系挺不错。 若非她能重伤自己的隐士,估计自己也要被世俗偏见先入为主,认为玄琰能坐在首席弟子并非自己的实力。 想到这里,云昱来了兴致,旗鼓相当的对手可遇不可求,这几日是否要要找个机会与玄琰好好切磋一下? 可眼下,他也担心式微的伤势,不论他怎么问,式微的秘言也在没有传来,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道貌岸然的云昱坐在席间,一边应和玄尹,一边吩咐部分隐士前去搜寻式微。 兰庭阁内今晚倒是平淡无奇,可三人心思全都不在阁内,倒也不失为一种平衡。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只看大家陆续往起居室走去,估计晚膳时间已过。眼看小斯两人开始来回收盘,我立刻来了精神,趁着这番间隙,我悄悄溜进厨房。 却见到有好多小笼肉未动筷,它们又被完好无损地送回了厨房,元玉山的弟子们怎么这么浪费? 肉不好吃吗? 我以为这些弟子肯定会将饭菜席卷一空,早知道这样,我方才就不应该进来。 饥肠辘辘的我眼看锅里还有些饼子,拿着两个肉饼和笼肉正要开吃,就听到走廊有脚步声。 我赶紧抱着这些吃的,偷摸溜出厨房。 说是大肉饼实际上饼里也没多少肉,但至少还热乎,吃起来倒也香。 两肉饼吃完,立刻把自己肚子撑了个七分饱。 可想到厨房还有我没有吃过的美味,虽然这些肉和排骨早就凉了。 见天色已暗,我还是选择了抱着笼肉绕小路回后山,一步三回头,两眼泪汪汪。 我越过回廊,穿过复杂的小路,拐了几个弯,到了一片竹林。 这片竹林如果一直往右走,就是沿着他们起居室方向,差不多能到我来时落脚点。 我思考了一下,选择继续往前方走,走到上方树林,也应该能找到自己过来的踪迹,同时避免途经他们的起居室被发现。 想法很简单,实行起来才知道都是我太天真。 我端着笼肉,腿脚也没有休息好,竹林坡陡还十分打滑,走两步就要伸手倚旁边的竹子找重心,不然就要滚下去。 玄琰说什么下山容易上山难,我怎么感觉半斤八两,哪样都不轻松? 这竹林简直望不到尽头,我以后再也不偷摸下来了。 回去我就要好好练习,好好静修,让这些人毕恭毕敬的接我这个师叔出山! 纵使有这股信念,我也难以豪迈上山,满是竹叶的斜坡让我寸步难行。 只得停下来,用手臂环着竹子,沮丧地吃掉一份肉,空出右手握住我身旁的竹子,小心上坡。 就这么走走停停,满手油污的我,终于踉跄走到竹林与树林的边界。 竹叶随风摇曳,增添些许凉意,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月照山林,我找到来时的路没走久,双腿便千斤重,仿佛扎了半小时的马步,抬都抬不起来。 我环顾四周,没有人影,心想自己也不会再往山下走,即便障眼法的时辰过了也无妨,便瘫坐在一棵大树下。 我靠着树干,捡起一些树叶搓了搓手,油污倒是少了,手上却多了枯叶渣。 看着灰不溜秋的手,倒让我想起来之前玄琰的取笑:“你是泥鳅吗?这么乐意玩泥巴。” 如果不是今日跑来这边,我都不知道后山有这么远。 充满苦难的后山的景色格外清丽,没有漫山的花,但,有风,有竹,月光四散,好似霜花落地。 想到今日路程,内心无比感激师兄,玄琰和东陵,感谢他们一直以来三餐相送。 我刚闭上眼没一会儿正打算小憩,就嗅到了风中的血腥,并且这血腥味越来越近。 我睁开眼,挣扎着起身,仔细听隐藏在飒飒晚风中来者的方位。 风骤停,我也分辨出来了它的位置,在我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离我约莫三百米。 元玉山纪律,这个时辰了,应该不会是师侄在山内逗留。 难不成是野猪打斗受伤了?要真如此岂不美哉,这一趟如此辛苦,回去倒还路上白捡野猪肉! 我打起精神,扯了一根树枝,小心地往血腥味所在的方向走去。 然而当我好不容易走近,以为自己捡到宝时,我怎么也想不到,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满身是伤的人。 估计他是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背部朝天,右手上还紧紧握着刀。 不等我伸手要问问他情况如何,他猛地一抬头,还不等他站起来,就要对我发起攻击。 “这么凶!” 我立刻后退三尺,生怕这人把我砍了。 他脸上也有伤痕,这是谁把他伤成这样? 看他伤势之重,我在想是否为麟霜所为,可看他身上的伤痕像是利器所致,应不是麟霜出手,毕竟自己从未见她有武器。 他又喘着气爬起来,我借着月光才发现,他身上真是千疮百孔,胸口处的伤口应该最严重,还在往外冒血。 纵使他的意志顽强,但现在重伤的他已经透支所有,哪怕再抗拒,也只能砰地一声,昏倒在地。 我心下一惊: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我蹑手蹑脚上前,先掰开他的手指,抽出这个危险兵器。 见他确实毫无反应,我又深吸一口气卯足劲将他翻了个身,伸手探他的鼻息微弱的鼻息让我宽心起来:“还好,有救。” 我跪坐在他边上,不知是否该救他。 倘若他是对元玉山图谋不轨之人,因被发现了踪迹才被伤成这样,我救了他岂不是又办了坏事? 眼前的人鼻息已经很微弱,哪怕救活,都要修养很久才能恢复。 我猜想他应该也做了处理,好几处伤口血迹已经干涸,只有胸口处的伤口还在渗血。 救人还是放任不管,我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选择。 眼前的人会越来越虚弱,快速思考后,我还是下决心救他。 麟霜教育过我:“不可任意救鸟兽,那不是我应该干预的生命。” 我看着他呼吸越来越微弱,心想眼前人虽不知善恶但也不是鸟兽,还是先救了再说,大不了我等会儿再下山跑去找玄尹他们讲明情况。 我将双手手掌上下交叠,放在他胸口处的伤口上,掌心随着自己的运力,散发出金色流光。 流光宛如和煦日光,令万物响应恢复生机。 他胸口处的伤在微光下开始结痂,因为考虑到夜间幽暗,我尽力求稳,没有全力快速治疗。 等到致命伤完全愈合,我再处理腹部和他脸上的伤口,平稳地控制治愈的术法也没有自己预想的简单,好不容易结束,我的额头早已冒汗。 伤口已经愈合,不过他失血过多,依然脸色惨白。 我擦擦额头上的汗,打量起这人躺在这里,会不会路过的毒虫猛兽吃了。 救人之前还在心里喊自己救完便去找玄尹,可把他留在这里,万一他被蛇虫咬了,被野猪吃了,自己岂不白救了? 正当我心中的两个小人打架时,微风中出现异响,我赶紧屏息凝神,跳在树上躲藏起来。 此时此刻,怎么还有人来这里? 两位与他身着相同服饰的人不出几秒便出现。 他们先是探息确认他是否安好,又查探了一下伤口处,发现竟然不存在伤痕,先是一愣,但还是先带他离开。 树上的我窥探到这一幕,心下一想完蛋,他竟然还有这么多同伙。自己还以为这人是单枪匹马上山,才被揍的这么惨。 这些同伙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和他一起行动? 预计我又好心办坏事,想到自己大概率又惹到了麻烦,心中对方才的救人行动懊恼不已。 这些人来元玉山有什么目的?我扶着树干左思右想,难不成这些人冲魔刀来的?想到这,我意识到此事重大,一定要赶紧告诉玄尹他们。 呆了许久,确认那些人走远后,我慢慢爬下树,丝毫没有觉察到还有一人随方才两位一起来,却没有一起离开。 我抱着树干磨蹭下地,拍了拍手,感慨着今晚真累时,转身却遇上了一双金色眼眸。 微风波澜,已是深夜,冷月侵人,眼前的一幕却更让我背脊发凉。 来者身长八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他站在我前方,衣落霜华,似龙潜潭渊,披鳞光于水面——此人,便是云昱,那位和我一样,预言中的金目。 云昱还以为是什么人躲藏在此,原来仅是一身沾满污垢之人,对方站在树下加上脸上的那些污垢,让云昱有些分辨不清这人模样。 二人对视无言,就在我往旁边小碎步挪动时,云昱突然朝我走来,我一个激灵赶紧又爬上树干。 此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压根没想到,为什么自己会选择这样的逃跑方式。 我不是时间还没到吗? 我慌什么?我在慌什么? 结果我刚爬到枝桠,就看到云昱站在更上面的树梢上,盯着我看。 我咽了口口水,眨了眨眼,咻的一声松手,眼看自己迅速落地,头都不回,不顾自己疲敝,拔腿就跑。 云昱目光犀利,跟在此人身后,心想这人脚程缓慢,跟着倒也不费力。 方才在树上他便注意到此人身上仿佛有什么术法,对方的样貌似有薄雾遮挡,但若不仔细看,也是无法发现这样的异常。 鬼鬼祟祟,元玉山看起来也不像是外界所言的规矩。 自己不能往后山跑,我便往北,然而山坡陡,我已经使出了十二分力气也甩不掉他。 麟霜说的没错,就我这警惕性,我能注意到还有旁人在吗? 我真就应该治疗好了立刻离开,考虑什么他会不会被野猪吃掉。 我气喘吁吁地半蹲,看着眼前这人踏风行至我跟前,我又赶紧将自己的头埋低,思考要怎么离开。 我一介草民,您身份尊贵何苦为难我?”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回头向他叫苦不迭。 竟然是个女子? 听到这番话,云昱倒有些意外,元玉山不是只有玄尹的首席女扮男装吗? 此处已算元玉山禁入结界内,只有此山内修行人才会在此。莫非,她是...... 后方异样令他注意分散,一支由水凝集而成的箭冷冷袭来,他侧身躲避,跟前的人也趁机逃走。 云昱眼见这水箭深刺入地,便化为水渍,他微微一怔,竟然不是冰? 此人究竟什么身份?就在他惊讶之余,箭雨自她逃跑的方向袭来。 他轻蔑一笑,右手掌心对着漫天箭雨,燎炏在掌心前方燃起宛如游蛇旋转回击。 箭雨与燎炏相撞,水雾即出,瞬间弥漫云昱周身让他根本看不清周遭。 他微微蹙眉,燎炏再起,直驱水雾,但那人此刻已无踪迹。 逃掉了吗?云昱饶有兴趣地看向方才她逃掉的方向,此人好像与自己类似,天赋异禀。 虽说水克火,可方才招式仅雕虫小技,倒不足为惧。 我不敢轻易往后山走,只得连滚带爬往山下逃去,殊不知时间渐渐流逝,很快就要到玉笄可以被轻易取下的时辰。 我在慌乱中奔跑,来不及看地图,一时间失了方向。 只能凭着风中的一丝水气前行,不一会儿我便来到了流水的源头:那是一座瀑布,银瀑伴着水雾,仿佛是从云端倾斜入潭。 我缓缓踏步入潭中,此潭水不深,水面较宽,潭中的卵石早已被流水冲刷的平滑圆润,踩上去倒是比自己门前的溪流中的石块舒服不少。 听着水声,呼吸着此地的空气,将手上脸上的污垢清洗后,感觉心情舒坦不少。 空中明月已过了至高点,开始向另一边倾斜。 良久都没有察觉到异样,想必他也不熟悉元玉山地形,而我至少还熟悉一半。 没准他此时正在林中迷路吧?存有这样天真侥幸的我放松了警惕,开始在潭中玩水,甚至让水珠纷纷在空中凝结回旋一会儿又散落水中,溅起银白水花。 实际上,云昱早就在她步入潭中时发现了她在此地,不过这次他没有直接出现,而是站在瀑布顶端的岩石上背对明月默不作声地观察。 云昱见她自如操纵潭水毫不费力又不动声色,对她的身份更加好奇,同时还有一丝对元玉山包藏这样天赋之人的存在感到不满。 待她羽翼丰满,说不准还能克制住自己的燎炏。 云昱只见眼前的人伸出右手,指尖挑动,一股潭水宛若绫罗飘带缓缓升起。 随着她的步履旋转,这绫罗飘带越来越宽,最后宛如一巨大水球将她完全包裹其中。 绫罗飘带依然在她周围转动,时不时溅出银色水花,好似霜花飞扬,最后绫罗又由宽变窄,自上方向下回旋归于潭中。 而云昱则见到了,她与方才不一样的样貌。 她头上的玉笄随着流水飞落,发髻散落,耳朵瞬间变成了血色的鳍。 他目光一震,这是......只见月光映照着她,颞部星云缀烛光,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自生一股轻灵之气。 最后她睁开了双眼,他看见了她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瞳色,那双金瞳如一泓清水柔和明朗,可与月色比拟。 是那半妖! 云昱长驱直入冲向水潭,耳畔回响着那句预言,眼下的云昱只认为她留不得。 我睁开眼便看到前方上空一人踏月而来,定睛一看正是刚才一直追着我的云昱。 我迅速升起水流屏障又向对岸跑去。 谁料他越过水面,快如闪电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往他跟前一拉。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另一只手便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就是那半妖?”他目光如炬,面露凶色地质问我。 手上的力道让我感觉到疼,尽管我可以依赖耳鳍后方的鳃呼吸,但是以对方这股气势,我肯定要一命呜呼。 “你松手。”我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臂挣扎着,而他手上的力气则又增加了几分,杀我的想法显而易见。 “元玉山包藏你,怕是有朝一日要推翻吾吧?”云昱冷笑到,不如他先解决此患。 云昱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他开始汇聚燎炏,手中的温度也开始升高。 未见到金目半妖前,云昱尚可淡定,可不知为何,金目半妖在前便让他格外恼火。 那句预言,也不断在云昱脑中回荡,像是催命符一样,敦促他将其杀之。 不论王权,即便是除掉与自己相克术法的妖,于云昱而言,也是一件利事。 忽然二人脚下流水湍急,他看着被自己掐住的半妖,见其眼眸倒不如方才明亮。 紧接着云昱身后传来了激流咆哮。 他撇头望去,竟见那瀑布猛然腾空,吸纳四周流水与水气,瀑布扭转了本该倾泻而下的方位,幻化成一条巨龙轰隆奔腾冲向自己。 即使如此,云昱仍未松手,反而转身迎战。 燎炏在左手倏然集成庞然火焰屏障,巨龙与屏障猛烈相击。 燎炏顽强抵抗,巨龙不相上下,二者在冲击之下皆化做水汽消散,霎时烟雾缭绕。 云昱身在其中倍感视线模糊,他正汇聚燎炏,不料对方来势迅猛直接将其扑灭。 这一举措让云昱感到了挫败,他一转态度,松开半妖,独自面对来势汹涌的游龙。 烟雾中水汽十足,却又不同于他素日接触的流水,此地的流水与水汽都比他素日训练时的更能克制燎炏。 他深吸一口气,自己的燎炏竟也会施展吃力,这究竟为何? 一直躲在暗处的麟霜眼见此景则是满心欢喜,她已在此观察许久,希望玄璃会因为性命之危而觉醒,眼下果真做到了,玄璃的溶?之力本就能全方面地克制燎炏。 这才是你本身的力量,尽管现在还不及一半,麟霜正想着,却发现此刻玄璃似乎不对劲:玄璃站在水雾之外,怔怔地面对一切,宛如一个木偶。 我呆滞地看着水雾,虽然我还在潭水中,却感觉眼前的迷雾中出现了我不曾见过的场景:我正对着一个大殿门口,旁边都是巨大的红色触手般的枝桠环绕;很多人来来往往,又在我面前诉说很多话语,那些话语纷纷扰扰听不真切。 最后画面一转,我看到一个男童失魂落魄地打开殿门,来到跟前:他抬头望向我,金色的眼眸已经告知了我他的身份,他是当今云龙国的王。 脑海中有无数记忆碎片闪现,伴随着疼痛,这些碎片开始一点点拼凑,最后一副长长的画卷摊。 我这才明白,这是我来元玉山之前的记忆。 我压根不是什么半妖,此生亦无父无母。 我是云锦宫内,守护云锦宫当权者的玲珑石。 我朝左侧树林看去,此时的自己竟耳目一新,感官敏锐。 我轻松地觉察到树林中的麟霜,我见麟 霜打算靠近,连忙冲麟霜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过来。 随后我深吸一口气,稍作延缓,镇定地走入眼前的朦胧。 云昱就在眼前,他背对着我,但仍觉察到了我。 他即刻转身,燎炏率先进入我的视野,我轻吐一口气,便令这燎炏化作新的水雾融入周围。 “云昱,你可还记得我?”我看着眼前鹰晙狼顾颇有不服气的云昱,试探地问到。 只听他漠然回复:“吾从未见过你。” 眼见他要展开攻势,我立刻开口劝阻:“别浪费你的精力,我知道你在找它。” 还不等他回应,我便双手相对抬到我胸口的位置,金色的星尘在我两手间闪烁慢慢集合,他见状也停止了攻势,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中。 星光轮转,幻化出了云昱日思夜想的物件——玲珑石。 云昱瞳孔一震,他想过很多种找到玲珑石的情形,却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 他微微一愣,心绪缓和下来,眼眸中流露出温柔,伸手想要拿起眼前的玲珑石,谁知它不过是一片幻影,一经他指尖触碰就星光零落消散不见。 “你把它藏哪儿了!”他瞬间变了脸色,狠狠看向我,云昱目光阴霾,仿佛要将我活剥。 我叹了口气伸出手,金光弥漫如往日一样,让云昱进入了幻象。 他双眼挣扎下意识后退几步,最后还是闭上了双眼瘫倒在潭水中。 我挥一挥手,水雾消散,此处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看着已经熟睡的云昱,我有些无奈:他还没明白,那颗玲珑石已经不在世间了。 “麟霜,帮我一下。”我转身朝她招手,麟霜应声走来。 在听闻我的请求后,麟霜虽有不愿,还是变回了原身,驮上满身是水的云昱便朝上山的路奔去。 正文 第三章 人成各今非昨 , 乾坤朗朗,春山暖日和风,云昱的成人之礼在元玉山如期举行。 他依照礼仪参拜苍天,叩首这片土地,与以往先辈不同的是,他此次仪式并没有让朝中众臣前来。 礼毕,待云昱转身,玄尹作为元玉山掌门开始做最后的祷语。 随着掌门最后一声礼毕,祭坛下众人齐声道:“恭祝王上,君德与日同辉。”声音洪亮,惊起山林飞鸟, 云昱听着这恭维的漂亮话,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仪式结束后,他未去兰庭阁,也没有兴致欣赏院中小景,只是静坐在院中石凳回忆昨日情形。 他还记得最后一幕是他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玲珑石,伸手触碰才觉幻象;那半妖与自己相克,甚至 还能让自己昏睡。 看她年纪不大有这种本事,倒像是凭借玲珑石提升了自己的修为。 当年玲珑石不翼而飞一事水落石出,难怪他一直找不到关于玲珑石的蛛丝马迹,想不到躲在元玉山。 元玉山号称结界森严,术法机关巧妙,倒还能让这半妖来去自如,真是讽刺。 玲珑石为先辈世代守护,岂能被半妖玷污? 云昱明白当务之急是找到半妖,让她把玲珑石交出来。 他沉思昨日追逐的方位,发现对方刻意避开了一处逃跑,依据隐士回禀,西北方向也存在障眼法。 呵,玄尹百密一疏,估计他也没料到,自己辛苦隐藏的半妖会自报家门。 云昱刚起身,便有人来报,玄琰求见。 玄琰?云昱隐约猜到了她的来意,吩咐将她迎入院内:看来他不必亲自前往兰庭阁,只管让玄琰代为传话既可。 只见玄琰拿着一个药瓶走来,对云昱恭敬呈上:“昨日有幸与王上隐士切磋,不知这位高手是否需要。” 云昱看着药瓶,对其冷言:“玄琰若有心,何必出此重手。” 昨日晚宴结束,式微迟迟未归也让云昱开始顾虑,不由分说就带着几人寻找,寻山时他见山内一处有阵阵微光便立刻前往。 有月光映照的草上显出血迹,更加让他惴惴不安,这亦是云昱第一次担忧自己的部下。 幸而觅得式微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痊愈,云昱放松之余亦有狐疑,又察觉到还有其他人藏匿,于是自己便留下来一探究竟。 看样子,他还欠这半妖一个人情,不过人也是元玉山首席所伤,倒不如就一笔勾销。 “刀剑无眼,王上的隐士全力以赴,玄琰怎敢敷衍。”玄琰低首,她也自知昨日出手凶狠,但对方不屈不挠视死如归地阻挠她,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今日前来送药也是担心昨日重创的隐士是否危在旦夕,看云昱的态度,他还活着。 “刀剑无眼。药就不必了,吾昨晚发现式微时,他伤口已然痊愈,就连疤痕也没有留下。元玉山竟还有此医术高深之人,玄琰可否为吾引见?”云昱最后一句话仿佛寒冬冰雪,客套中带着威胁,令人生畏。 这话倒是让玄琰十分意外,她抬头对上云昱一脸阴霾,正色道:“不知王上所言是否真切。” “还要隐瞒?你过来。”他略有不耐,转身向式微休息的厢房走去。 玄琰跟在后头,进入厢房,等她目睹式微状态方才明白云昱所言不假。 昨日分别时他明明千疮百孔浑身是血,如果没有及时医治定有性命之忧。 而眼前的式微脸色发白,呼吸平缓地躺在床榻上,脸上以及几处较为严重的外伤都不存在,仿佛此人只是太疲惫,正在熟睡。 “玄琰何必惊讶。山中有此医术超群之人,吾应当面与她重谢。敢问玄琰,山中哪位弟子有此医术?” “若是真有此人,何须送药?” 玄琰当真不明这是怎么回事,如有此能力,这世间何来药石无效无力回天之症? 生老病死,是世间最无可奈何,即便是妖族也要历经病痛苦楚与生死。 “依照你的说法,昨日你的杀招不过虚晃,式微实际上安然无恙。并且他还会你们的障法令你误会,然后配合吾一起演戏。”云昱的耐心似乎在被磨损,眼见为实,她还左顾言它企图蒙混。 玄琰已然感受到身边人的凛若冰霜,可她也不知道式微是为何人所救。 “王上言重了,也许是玄琰疏忽,师门中有此医术者玄琰确实不知。此事还请王上宽限一些时间,待回禀师父问清楚......” “还要隐瞒到何时?”他冷不防地打断玄琰,并不想听她一面之词,反倒将昨晚部分情形概述,玄琰越听脸色越难看。 最后云昱厉声质问:“这就是元玉山的忠不违君?这是吾昨晚亲眼所见,如果不将半妖带来,还要欺上瞒下,元玉山皆为逆臣贼子,心术不正。” 云昱燎炏般的眼波带着烈日色彩,明明是最温暖的光,却涌上不可言喻的压迫。 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不臣之心,念及元玉山百年来恪尽职守魔刀,他一忍再忍,可玄尹和玄琰的闪烁其词却屡屡挑战他的底线。 面对这些罪名,玄琰握紧拳头故作镇定:“王上息怒,玄琰以首席之位担保,式微被医治之事实在是不知情,绝无半分隐瞒。” “照你所言,元玉山是执意要包庇那金瞳半妖了。不过为什么宁愿欺上瞒下,也不愿对本王说实话呢,莫不是元玉山认为当立王者非本王而是那半妖?” “王上口口声声说眼见为实,依照王上所言昨晚所见亦无旁人作证。况且王上一直拘泥半妖流言,揣测我等忠心未免轻率。祖师辈代代守护魔刀,远离朝政,王上坐拥天下受万民爱戴敬仰。若是师父有异心何必收留此妖,直接利用魔刀岂不快哉?” 玄琰面对云昱的欲加之罪愤然反驳,铿锵有力,字字真切,如果不是强压着自己的怒火,手中的药瓶早已成碎片。 她也顾不上尊卑之别,直视眼前的王,云昱反倒是闪过了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容。 这一抹笑,让玄琰对此王更加反感。 肆意揣测他人的忠心,这样的王......她没有再想下去,省得坐实她这个元玉山首席弟子心怀不轨。 “你倒是比你师父伶牙俐齿。找出这位救死扶伤的弟子,带她来见吾,吾必当面重谢。” 玄琰听罢匆匆离去,连作揖都来不及,她本以为式微重伤,自己会牵连元玉山,谁曾想式微莫名痊愈牵扯出更大的麻烦。 经过一番言谈,云昱对玄琰倒有些另眼相看,这女子面对自己的压迫,依然不惧,思路清晰又守口如瓶。 论实力以及处事能力,首席倒也实至名归,在同一件事情上他们也真是师徒同心。 白马饰金镯,香车遥遥入关来。 云龙国尚书已安排人马由他亲自接待,此番贵客正是幽州来使。 对方马车在关口前停下,驾车的侍从跳下,向门前侍卫递上入关通文。 尚书见状亦下马,上前几步,彬彬有礼道:“我乃云龙国尚书沈约,恭请幽州来使。”话音刚落,一双手便从车内探出,掀开青褐色车帘。 只见一人肩绕裘毛,身披鸦青大氅,缓缓从车里出来。 他一头银色长发高高束起,身姿清瘦挺拔,额骨还长着一对分两叉的雪白犄角,月白色的眉目间透着淡淡的邪气;一举一动优雅轻缓,有一种道不清的尊贵雅致。 这便是妖族吗?沈约面不改色,心想:听说妖族迷惑人心,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幽州来使兰泽奉幽州君主之命前来,有劳沈尚书远迎。”兰泽落落大方,丝毫不在意周围侍卫对于他样貌的讶异。 沈约与兰泽客套两句后各自回车上马,朝驿站驶去。 兰泽坐在车内,微微掀起帘子观赏城中繁华。 街边小贩三三两两叫卖,讨价还价之人也不在少数。 眼看此处阳光甚好街市热闹,兰泽不由在心中赞叹:云龙国不愧是气候宜人的国家,这样好的热闹在幽州可不常见。 “你不必亲自露面,这些人依靠我打发就行了。”与兰泽同乘一车的妖冷不防地冒出一句,打扰兰泽兴致,表达对刚才兰泽下车的不满。 这位表达异议的妖双手交叉在胸前,坐在兰泽右方,与兰泽雍容华贵的打扮截然不同,他腰间与胸前都有短刀相配。 他一头棕黑色的头发全部高高束起,只是额前还垂留了斜分发丝,模样上看起来比兰泽更像人类。 兰泽放下帘子,回头打量了有些不悦的同伴,反驳道:“你看上去像幽州来使吗?倒像是过来寻架的。” 与兰泽一同前来的既是同修知己,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名唤赤燕,是幽州羽燕一族佼佼者。 赤燕对自己打扮倒是挺满意,他无视了兰泽的评价,反倒数落起对方:“幽州王位才坐稳几月,就迫不及待地出行。” “不如你回去帮帮我?”兰泽好声好气地反问。 “帮你个角,你看我像懂管理国家的样子吗?”赤燕直起身子,指了指自己,说罢又拿出右侧携在腰际的酒袋:“要一起喝吗?” “劝你少喝点,这里可没有你喜欢的‘昨夜星辰’。” 兰泽摆了摆手,他无奈地看着赤燕,还是那么喜欢喝这酒。 此酒取幽州西北天山冰雪酿成,入口绵延诸香馥郁,开坛宛若星辰故名“昨夜星辰”。 可惜最初的酿酒者已经不在,兰泽看着对方自顾自地饮酒,也不知他是贪恋美酒还是思念故人。 幽州来使下榻驿站后,沈约严厉要求全员对来使样貌噤声,如果坊间又有妖族传言,则所有知晓者军法处置。 说起妖族样貌异于常人,沈尚书倒有些不解,跟在幽州来使身边的侍卫看起来与常人无异,那名侍卫也是妖吗?还是屈于妖族统治的人类? “这几日要委屈兰泽使者在此居住,莫要离开驿站,还请兰泽使者别怪云龙国臣民蝉不知雪。有何需求您尽管差遣我等。”沈约毕恭毕敬地来到他们的厢房,和颜悦色地提出了要求。 然而这简单的要求却是让兰泽身边的侍卫有些不满,他率先开口:“云龙国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让我们在这里关几天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是我们百姓孤陋寡闻,不曾闻见兰泽使者英姿,还请海涵。这位小兄弟若是想领略我国繁荣,沈某亦会派人陪同。”这话让他厌烦,这人明摆着因兰泽样貌异常,才限制自由。 赤燕蹙眉暗想:真是愚蠢至极的人类,能目睹兰泽尊容是你们三生有幸。 “无妨,有劳沈尚书安排。赤燕,你要不要和沈尚书感受一下人界风俗?”兰泽起身回了一礼,转头问这位脸色铁青的知己。 兰泽认同沈尚书所言,比起他自己,赤燕看起来就和人类一样。 只是赤燕穿着打扮看起来十分粗犷,不似云龙国街上的寻常人家。 赤燕哼了一声,转身走进内厅,懒得应付这些言辞。 这些人说话真是喜欢拐弯抹角,反正他们此行目的也只有一个,如果不是因为兰泽目前比较虚弱,干嘛这么费劲。 想到这里赤燕又觉得兰泽折腾,明明没有完全恢复,还不好好在幽州待着。 到云龙国勘察以及索要东西这种车马劳顿的事情,交由自己不就行了? 赤燕翘着腿坐在内厅的椅子上,听到关门声得知,令人厌烦的人族已经走了。 不过兰泽迟迟还没过来,这让赤燕心下一紧,立刻起身走出内厅。 不出所料,兰泽正伏身撑着木桌,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唉,你就是太逞强了。刚刚修炼至此,还没有适应这些力量就要出门。” 赤燕嘴里责怪着他,但还是把酒放在一边,小心地将兰泽搀扶起来背到了内厅的床榻上。 兰泽脸色很差,他双目紧闭,伴随呼吸加重,脸部与颈部也开始发生变化:雪白的皮肤上开始出现青白色的鳞片。 赤燕只能在此守着,他听闻一朝登峰造极,会因难以承受新的力量而变得虚弱。 这种情况也只能依靠自身调整,没办法适应的话,劳而无功是其次,重要的是自身会有性命之忧。 妖族记载了五百多年前的一妖登峰造极,亦是第一位踏过天门的妖。 传言当时天山灿烂炳焕,万妖甘心臣服。 而今赤燕眼前,收复幽州的妖,也是如此,但赤燕作为见证者,可没遇到传言中那种宏大场景。 元玉山后山,麟霜拿着那支玉笄出神。 凌晨麟霜刚把云昱送回去,飞鸟便告知她,玄璃昏厥在水潭。 她匆匆赶回将玄璃带回屋内,直到现在还在照顾玄璃。最多恢复一半功力,怎么要睡这么久? 麟霜朝床上瞥了一眼,玄璃今日倒是睡的很安稳,连梦呓都没有。 凌晨的游龙蜿蜒盘踞,让麟霜记忆犹新,这样的招式曾经属于那位故人;也不知玄璃醒来,能不能记起自己。 “赖床妖,醒来了就不要装睡了。”呼吸稍微改变,麟霜就发觉玄璃在装睡。 她说完便拿起茶壶倒水,吓唬吓唬仍想贪睡的玄璃。 又被发现了,我心里叹气,我可是刚刚醒,哪里有什么赖床? 难道要像勤娘子一样,见光就弹开被子? 纵使有怨言,一听到哗哗水声,我不敢怠慢,睁眼就坐起来,对上淡定喝水的麟霜。 “我的好麟霜,良辰美景正是休息好时候,你没看到......” “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她看都没看我,一边喝水一边指了指房梁。 “你瞎说,我在屋子里,太阳怎么晒屁股。”我起身下床,坐到她跟前拿起她放下的茶杯,又帮她倒了杯水,一脸殷勤。 “今日凌晨,你倒是表现很不错,能让云昱有所忌惮。”麟霜收好玉笄,抿了口水,脸上有些赞许。 一睡醒就听到麟霜夸赞,不免有些得意,我冲麟霜摆摆手,眉飞色舞道:“这有什么。这个云昱特凶,一见到我就要掐死我,不过我后来发现,我好像比他厉害!要我再看见他,肯定不客气。” 边说我还边抱拳,将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除了利用环境加强功力,还想起了什么吗?”麟霜对我的心路历程毫无兴趣,她抛出了另一个问题,抬眼正经地问我,眼神中甚至浮现出一些期许。 我有些发怔,她已经知道我的真身了? 还不等我开口,她仿佛已经读懂了我的想法,神色又变得暗淡,脸上的失落不知为何让我倍感难受。 “看样子是没记起来。”她别过脸,喃喃自语,眼神也无光。 我咬了下嘴唇,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拉起麟霜的手:“麟霜你别这么难过,不就是这些修为术法吗?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你看我之前也可以做到箭雨呀。” 我以为麟霜是在为我的功力担忧,目前我也确实没有那么厉害。尽管想起了自己的真身,想起了自己从何而来,也不代表我功力会与日俱增。 依照凌晨看来,我目前还是只能在疗伤的基础上增添异彩。 她默默地看着我,让我有些心虚。 但见她勉强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我便鼓起劲,和她开始复述昨日惊心动魄的下山上山之路,希望她转移注意力。 玄璃绘声绘色的样子确实让麟霜沉浸,总会令她想到那位故人;她与面前的玄璃一样,总是和自己说各界奇闻;虽然很多都是她编撰的,明明过的很不自在,却要比当初的自己乐观太多。 “麟霜我有句话讲了你可不能骂我。”聒噪的玄璃突然停下,故作严肃地拍拍有点走神的麟霜。 “那要取决你说什么。”麟霜端起茶杯,正要喝水。 “云昱长得还挺好看的,就像是人们书画中的那些翩翩公子,比师兄,比东陵都好看。”麟霜刚喝一口水,听到这话直接咳嗽。 她重重放下茶杯,瞪了我一眼:“肤浅。” “你放心,长得再好看,我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上来就要命。”我拍拍麟霜的肩膀,教她放一百个心。 这时她恢复了往日的冷淡,起身拉着我出门,我暗自叫苦:怎么这就开始切磋了。 “你要是喜欢皮相好的,妖界多的是。” 麟霜一撒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出手,我左右回躲出掌抵挡。 麟霜来势汹汹,拳头灵活轻快,让我不敢分心。 正午阳光下双方拳来掌往,几回合下来我有些疲惫,烈烈阳光下我呼吸急促。 结果是我肩膀挨下一拳,纵使麟霜出手不重,也让我踉跄后退好几步。 我揉了揉肩膀,连忙认输,躲进了溪流中。 “以后别中午打行吗?”我将脸微微浮出水面,朝岸上的麟霜抱怨,她怎么就不觉得热呢? “你以为每次遇上麻烦,都能恰好在有利于你的环境吗?稍微表扬一下就得意,云昱都没让你见识燎炏凶险。” “他不让就不让呗......有时候认输也不是很丢人的事情。”面对麟霜的质问,我心里也没底气,越说越小声,最后将头彻底潜入水中。 岸边的麟霜叹了口气,她俯下身凝视我,一字一句说:“忘记昨日你救的人?对方下决心杀你,认输就是一样的下场。” 昨日奄奄一息的人闪过脑海,浓郁的血腥让自己心惊。 我垂眼一言不发,麟霜不愧是百兽之王,这山中一静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如果不是你救他,你也不会被云昱发现。”听到她这么说,我撇了撇嘴,咕噜了几个泡泡。 接下来麟霜要教育我的台词,我都帮忙想好了:冲动、心慈手软、没有远见等等等。 可没成想,麟霜下一句是:“好在你救了他,不然你的玄琰师侄可麻烦了。” “玄琰重伤的?这怎么可能?”此消息令我从水中坐起,双手抹了抹脸上的水花,瞪大眼睛表示难以置信。 玄琰素日看起来哪有这么残忍? 她与东陵切磋自己也不是没围观过,虽说也是招招逼人,但没有如此逼命。 如果不是自己及时救治,那黑衣人必死无疑啊。 “人终究与我们不同,兵器相见哪容你手下留情。我们能不依赖刀剑,出招若有反悔至少还可以增减功力,但他们的武学是出招既定结果。” 麟霜看出来我的困惑,耐心给我解释。 我听得出神,原来玄琰出招前就定下了那人会濒死。 决定了招式就不能反悔,人界的武学听起来也是十分残酷。 同时我又心存侥幸,还好云昱没有使用刀剑,不然自己小命呜呼;甚至因麟霜所言,燎炏在我心里也开始比不上这些兵刃可怕。 “那怎么不收招呢?”我边问边取流水造出一把匕首,手掌有力张弛下,成型的匕首如箭离弦冲向前方裸石,琅琅一声,匕首顺利刺入后便化做水回流入溪。 麟霜望了一眼残留的痕迹,力道比之前更重,看样子还是有些进步。 这次她未开口表扬而是拍了两掌以示鼓励,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收招可反噬出招者,出招者更加危险。” 麟霜说到这儿顿了顿,拍了拍我的脸,将我的头转过来与她对视:“玄璃,当对方逼命时,全力以赴是最好的决定,不论胜负都应如此,这是对自己与对手的尊重。”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麟霜说的有道理,虽然这话与我之前接触到的道德理念有些出入。 玄琰说仁善是浮华人世珍贵的品性,教我日后也要保持初心出淤泥而不染。 今日所闻,生死之际必是以命换命,仁心与善念救不了自己和他人。 于是乎,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结果?“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自己不该救他。云昱当时肯定道是我救的,不感激也就罢了,我也不奢望。可他因金瞳,因为预言想杀我。若我见死不救绕道走,压根不会碰到他。” “若你见死不救,云昱更有理由弹劾元玉山,你的玄琰师侄还有你师兄都无法奈何燎炏。或许你可以一战,但仅凭现在,你不占据地利与他相对还胜负难说。他从前就是个疯子,现在也好不到哪去。” 麟霜松开手起身回到了岸上,冷冷地打断我,她素来不喜欢我说略有悔意的话,认为事已至此还不如想想当下。 她来回踱步又幽幽说道:“世人皆言金瞳为王,因而他篡位能被拥立;若世间有第二位金瞳,不管你是人是妖,流言蜚语都足以撼动天下。换作是你,能容忍这个变数吗?” 说罢,麟霜仰头直视烈日,无惧刺眼阳光。 撼动的“天下”又岂止是人界,也许自己一开始制造假象,让玄璃留在人界留在元玉山并不是一个最好的决定。 麟霜深明自己是在赌,转世的她能否再一朝凌空,荣耀妖界。 我看着麟霜,想着她说的话,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这句预言仅限于人界吗?” 翻来覆去都怪这个预言,简直是万恶之源! 预言辅助云昱篡位成功,又让云昱容不下任何和他类似的人,可日后还出现这样金目的人,岂不是证明这预言有问题? “妖界素来强者为王,无妖在意。”麟霜又强调了一次妖界崇尚的规则。 想来也是,弱肉强食的妖族怎么会因为哪句预言就服气? 我心神不定地摸摸自己的耳鳍,左右偏头,思量麟霜说的这些话,最后竟鬼使神差地反问麟霜:“既然这样,麟霜为何不去幽州,不在妖界称王?呆在人界干嘛呢?难道你不想光复妖族吗?” “幽州?你想我称王?”麟霜低头看向我,竟冷笑起来,不知是在嘲讽我还是在讥笑其他妖族。 我见麟霜语气骤变,立刻意识到自己乱说话了,还不等自己开口解释,便听麟霜开始滔滔不绝地自述:“三界战乱后妖族无首,强者为王观念下的厮杀,比你想得更加疯狂,而人界趁机凭借魔刀坐收渔翁之利。这口刀本该与玲珑石一同封印,云坤却为私欲,仗着玲珑石可以压制魔刀肆意妄为,他斩杀反对的声音,屠戮你的子民——一切都因你是错信人类!我才是对你赤心耿耿,为何你却不将玲珑石交给我!为何你要偏信小人,因为廉价的人间情爱吗!” 未多思虑的话触及到麟霜心结,我心慌意乱,看着她情绪激动甚至身体开始发抖,已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急忙开口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我的解释并没有奏效,反而让她陷入了更加糟糕的状态,麟霜瞳孔放大,怒不可遏中还有深邃的埋怨。 麟霜此刻只觉自己纵身黑暗,脑中回忆频繁闪烁。 铭心刻骨的羁绊,痛彻心扉的离别都让她难以克制。 她无法放下,无法割舍五百多年前的一切, 不论人还是妖族都背信弃义。 史册之外,英雄除名;史册之内,李代桃僵。 愤恨让麟霜迷失,她顿时抬头,身后突现强大风流。 麟霜脚下土地也轰然裂开,三千白发带着她的 恨意随风涌动,就连山风也要绕道而行。 这般怒气让我身躯一震,本能使我后退两步,直愣愣地看着骤然情绪化的麟霜。 她的眼神中交织着许多情绪,悲伤、悔恨、愤怒,压抑了百年的心结在这一刻爆发。 硝烟四起,情绪逐渐转为满眼杀意,麟霜眼白开始泛起殷红。 我心中大喊不妙,也不再思考怎么用言语劝说她,立刻迎风上前朝她运功。 潺潺流水迅速集结,势为破风,然而麟霜的功力深沉,几次将水流击碎。 见此招不行,当即改为箭雨,哪怕麟霜会情绪失控攻击自己也无妨,只要能让她不沉浸在那些历史里,怎么都好!这些汗青史册都不记载的历史,为何这般执着! 箭雨披光齐发,成功穿越她的屏障,她的眼前化为缤纷水珠。 就在水纷纷落下之际,她向我发起攻击。 每一次动作都让她脚边出现尖锐的裂痕,她的兵刃全权在风中,我必须要顶住烈日打起万分精神。 论速度我在麟霜面前毫无胜算,只能暂时先利用流水进行防守,她猛然直面我,眼前的压迫与她强烈的功力使我感觉如负千斤。 我左手手臂支撑着汇聚起溪流,右手手掌面向她布满血红的双眼,想让她恢复心智。 “麟霜,你冷静,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说要着眼现在,你看看我。”我的话没有奏效,麟霜俨然将我当作陌生人,见我顽强抵抗,又凌空而起向我俯冲。 她身边的风已闪现剑刃,急如雷雨,铺天盖地来取我性命。 “当对方逼命时,全力以赴就是最好的决定。”麟霜的话一闪而过,可我......这才说多久,今日就要反目成仇? 我心有不愿,深吸一口气,将双手举过头顶,让全部精力集中:向空气与泥土借来更多的水,承接溪流之力,金龙乍现,自我身后低吼,直冲来者。 风中的剑刃磨去龙鳞,但也不影响金龙一往无前。 它穿过麟霜,遮蔽日光,龙吟响彻半空,又转身直冲麟霜。 麟霜不甘示弱再次发起攻击,却不及金龙迅猛,硕大利爪一张一合,牢牢钳住她的肩膀用力向下俯冲。 眼看麟霜就要砸入地面,龙吟再现,满目凶恶的威严褪去,在麟霜眼中幻化出她执念之人。 这一场景是我所不能预见之景,因每人心结不同,自己的能力则是依照对方内心演化。我能见到的仅是金龙将麟霜围绕,随之将她完全包裹,让我只能看见一团金光缓缓降落。 此时只有微风拂面,麟霜也没有再次攻击,看样子这招奏效了。 光芒炫目,我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便倍感疲敝,但我不敢倦怠,而是继续施展术法,希望维持久一些,让麟霜真正恢复。 “我的麟霜发起脾气来比我还倔。” 朦胧中,麟霜还未看清眼前,便听到了娓娓动听的声音。 随着视线清晰,麟霜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挚友,眼前的女子遗世独立,身躯散发的光辉让人如沐春风。 麟霜颤动着,睁大了眼睛端详对方,生怕自己一走神,许久未见的挚友就趁机溜走。 “暮雪,真的是你?”麟霜颤抖地伸出手,因情绪崩溃,游走于麟霜身边的风也戛然而止。 此刻,麟霜的眼泪渐渐替代了血色,充盈眼眶。 这位被她唤作暮雪的“人”缓缓地点头,暮雪朝她张开了双臂,毫无芥蒂地将麟霜环抱。 麟霜落入拥有暮雪气息的怀中,终于放下心中最后的顾虑,将双手搭在了暮雪后背。 “对不起,放下它们好吗?不要再想当年的事情。麟霜,我一直希望你是自由的百兽之首。”麟霜将头埋在暮雪胸前,听着她呢喃,就是暮雪的声音。 麟霜贪恋地贴在暮雪胸前,仿佛此刻她还能听见暮雪的心跳。 麟霜咬着嘴唇,闭上了眼,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鼻腔中不自觉呼吸繁重。 她仍然记得第一次遇见暮雪,当初还被族人嫌弃的自己,被鹰追赶啄击到河岸,恰逢暮雪在此。 对方本想帮扶自己这个弱小,却也是能力不足反被啄伤,尽管如此她还是边哭边让水珠不停地还击。 最后鹰放弃了这种打闹,盘旋离去,暮雪见其飞走才忍不住嚎啕大哭,嚷嚷着:“怎么一只普通的鹰都比我厉害。” “既然这么怕疼,帮什么,还以为你多厉害呢。”麟霜于心不忍,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便在岸上与她聊天。 “你不也是吗?好歹我们二打一。没事,我们再过一百年就厉害了,还怕这些?”紧接着,记忆辗转,麟霜亲临暮雪登峰造极,傲视群雄的时刻。 那一日,万丈光芒自暮雪发出,乘风呼啸,天地震撼。 众妖皆赞叹这荣耀华光,唯有麟霜在她的威风下流泪,她眼前看到却是暮雪饱经磨难斩筋断骨,才成为唯一登顶。 你所作的一切,皆是希望三界平息动乱,魔界不再让两界森森白骨。 你以一己之力让传说成为现实,然玉龙飞舞无踪迹。 麟霜的回忆浅尝辄止,她不愿意再想起最后一面,此刻麟霜明白眼前暮雪是自己的幻觉,真实存在的暮雪五百多年前已经从这里消失了。 身寄虚空如过客,心将生灭是浮云。 “百年前你说雪上梅开入眼来,霜雪相辅相成,我定帮你了却心愿。”麟霜感应到了暮雪即将离去。 她也松开了手,身子往后倾斜,仔细看着要随光流逝的暮雪。 已经过去了五百六十年,今日再见,自己的暮雪还是如若初见,明媚善睐。 “最后再陪我猜个字谜吧:断桥残雪入眼前。”麟霜一字一板,视线不再清晰,泪水模糊了她眼前的一切。 终于麟霜抑制不住这些眼泪,它们夺眶而出,颗颗泪珠如尘埃在微光中闪烁又消散。 哪怕是幻象,她依然心存贪恋,暮雪能与她回答。 暮雪拈花一笑,眼波流转:“依然是你,霜。” 语毕,风萧萧,暮雪乘风离去。 麟霜长舒一口气,伸出自己的手臂,朝暮雪消失的地方声嘶力竭:“暮雪!”光芒褪去,映入眼帘的是玄璃。 “你好啦?”不等麟霜开口,我放下双手,转过身,面对目前的麟霜我有些尴尬。 这是我第一次见麟霜失态,好像她见到了心爱的故人,最后她喊出的名字,我陌生又熟悉。 麟霜看着玄璃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感谢,但仍用冷冷地语气道谢,随后越溪离开。 我听到动静立刻跌跌撞撞地跟到溪流,冲她消失的方向喊道:“麟霜我会努力修行的!你要是不在了,谁看我呼风唤雨!” 声音在树木间穿越,跳跃在树叶上,而刚刚还在说努力的我,体力不支,倒在了水中。 兰庭阁内,氛围肃穆,纵使窗外槐花依旧,师徒二人皆无心欣赏。 玄尹听完玄琰的描述,眉头紧锁,良久未言。 他看着庭院内玄璃亲手栽下的槐花树,往事历历在目,与玄璃生活十载,若云昱没有谎言,那玄璃还是有些小心思的。 就算有,玄尹依然认为玄璃这孩子本性纯良,不会居心叵测。 云昱也非等闲之辈,他与玄琰说的话中定真假参半;而今情况,山中有这样妙手回春之人是真, 玄琰自创的剑风鹤唳他见识过威力,此招连自己都要小心应付——不愧是自己得意门生,想到此,背对玄琰的玄尹忍俊不禁。 玄尹面对窗外景色,语气平和地问到:“玄琰,换做你是掌门,面对云昱的说辞你会如何做呢?” “只承认所见之事,再寻一位可靠的弟子称式微是该人所救。”玄琰不加思索,直言不讳,从云昱那儿离开时她心中便是这么打算的。 “依你所见,哪位弟子可靠呢?”面对玄尹的追问,玄琰哑口无言,若自己是掌门最为可靠的一定是自己的入门弟子。 眼下打伤式微的是自己,从“可靠”角度筛选,东陵最为合适。 东陵医术还可以,医理略懂,刀剑外伤可医......式微的伤,一是依靠伤者自身体格优秀及时封住止血点,二是迅速寻医上药。 从昨日他倔强离去,她认为第一点式微做到了,山路崎岖,式微回去禀命途中依然有性命之忧。 “云昱冷漠,找到可靠弟子交差,他定会让在场一人濒死,再命该弟子救治。” 清风拂过,槐花又零零飞入。 这山中除开玄璃偶有其他妖族,他与玄琰也是能察觉到,这些妖族不过是修为平平,连人言也做不到,怎会有此能力。 玄尹望着落入他手中的槐花,“也许此事真是玄璃所为呢?” 玄琰看着转身的师父,踌躇片刻默默点头。 “可她看起来不像是......”玄琰想要替玄璃辩解,只见师父冲她摆了摆手,师徒二人缄默无语,他们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平日的医书根本没见她好好读过。”玄琰不禁喃喃自语,她转身想去后山,玄尹看穿了她的心思,立刻闪到她跟前将其拦下。 “虽说是妖,但算算也是女孩子有心思的年纪了,唉,这个师妹不比我的徒弟好带。此事我去处理,你照例巡视结界,不要让云昱靠近即可。” 玄尹宽慰了玄琰几句后便差遣她离开兰庭阁,方才二人未提及的是,玄尹一直怀疑山中还存在更强大的妖族。 但所有的结界障雾都不曾有异常,让他也是无法证实;包括玄琰提到玄璃突飞猛进,让他这几日更加怀疑这点。 十年前,他回元玉山,途径西山入口,他记得很清楚那时西山万籁俱寂只有飞鸟走兽,什么血腥血迹也没有。 结果师尊却在西山半路的瀑布下发现了玄璃。 当时他心中诧异,立即到场查勘:林中确实也有零散的妖族血迹和脚印,但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甚至还建议师尊不要冒险留下这个孩子。 玄尹再次仔细回想,发现了当时遗漏的细节,他记起了说那句话时,感觉到附近有充满杀意的锐利目光。 玄尹还记得,师尊当时听完自己的建议后态度变得十分严肃,并用不可抗拒言辞对自己交代:“这话以后不要说了,这孩子日后就是你的师妹。为师知晓你的担忧,当初的三界之乱,我应是唯一经历过还苟活至今的人。玄尹,为师有有话要对你说。” 师尊说到这时,凑近了自己的耳畔,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告知了当年的真相。 就在玄尹错愕之际,师尊已抱着那个半妖,对着朗朗明月为她取名玄璃,意在虚空无所出,仿佛似琉璃。 正文 第四章 与君相知 , 睁开双眼,我置身于雪晴云淡之地。 眼前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我环顾四周又低头看着脚尖,梦境中的雪十分真实,却又与记忆中的雪不同:脚底下的雪是松软绵绵,并非印象里走两步就要打滑的冰雪。 这般真实的雪景之梦自己还是头一回。 我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前行,不知要去哪儿,也无法判断自己所在的方位。 此境漫无边际,偶尔呼喊一声,声音飞向远方也不见回音。 向前远眺可见在雾霭笼罩下,群山白雪皑皑。 或许是因为此地太过寒冷,我四下观察,耳听八方也不见有飞鸟踪迹。 此处的天地寂寥并没有让我觉得宽心,反倒让我觉得清冷孤寂。 孤寂……我停驻下来,环顾周围的寒霄,麟霜满目愤慨的话又从耳畔掠过,脑中浮现出方才的她一脸愤懑,以及眼底那一抹悲凉。 莫非是因为听闻了麟霜几百年来的孤独,感受到她对唤作“暮雪”的人的执念,我才做了一个这样荒凉的梦吗? 我在原地踌躇一阵后,还是决定先朝前方山脉走去,没准走着走着自己就走出了这样寒冷的境界。 延绵的白色山脉渐渐转为灰白色,我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但是感觉自己并没有接近目的地,仿佛我一直在原地徘徊,根本没有走向它们。 我回头遥望一路走来的那些深浅不一的脚印,足迹清晰可见,怎么就成了原地踏步踏? 我有些沮丧地回头,目光又看向远方雪山,对于要不要继续前行又有了犹豫。 在这冰天雪地前行着实孤寂,体力上的消耗还是其次,此地白雪茫茫又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以前的自己还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觉得孤独,现在处于此处的我,可算明白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谁都不在,呼喊声也无法惊起任何波澜,天地间就剩下了自己和自己的影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周围,还是决定硬着头皮,残影为伴,往自己的左侧走去。 或许换一个方位,我就能从这里走出去也说不定? 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要梦到这样寒冷的地方。 一路上,因为寒风阵阵,衣着单薄的自己只能搓手取暖;还时不时地哈一口热气让手掌稍微暖和一点,再用手心去捂捂自己的耳鳍——我不得不感叹,今日的梦真是太过真实,又不受自己控制。 我心中臆想了无数次的阳光,无数次的冰雪消融;但都无济于事,我还是处于阑干风冷雪漫漫。 不知走了多远,前方忽现一片湖水,湖中有一座覆雪亭台。 面对忽然出现的异样我喜出望外,总算是有其他景物了! 眼前亭台让我倍感好奇,不禁加快步伐向湖边走去。 只见湖水上冰花弥漫,湖面倒影只能映照出稀疏长桥痕迹与一些模糊亭台。 若是雪消融,此刻是梦醒的晚春,眼前松排山面千重翠,草长平湖水鸟飞,这样的景色难道不比冻云宵遍岭好吗?可就算我这么想象,眼前的雪景依旧,寒冷依旧。 寒风飘过湖面,凌冽地划过我的脸颊,让我不由哆嗦,打了个喷嚏。 我抬头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了湖面上的亭台,忽闻对面有低沉琴音传来。 难不成,有人? 我赶紧揉揉眼,将眼皮撑大,凝神向湖中亭台望去,这才注意到亭中确有人在。 那人背对着我,看不清模样,只觉得他从上到下都是一片雪白,好比一尊落雪的石像;如果不是湖中亭有琴声传来,估计自己都不会多留意此人的存在。 打扮得如此隐晦难以让我发现,我今日的梦怎么这么不痛快? 我一边搓手一边走向长桥,仔细观察才发现,通向湖中亭的长桥不宽,非书中描绘过湖的拱桥。 这长桥就是几个石墩上铺了木板,两边空落落的,若不小心行走都会有落水的风险。 白雪落满长桥,我试探性地迈出步子,踩在了桥面,除开雪相互摩擦的吱吱声,还会听到木板咯吱作响,让我不免担心这桥会不会承受不起自己的重量。 一步,两步……我伴随着雪与木板的咯吱声走了几步,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只是这声音听来十分尖锐,让我走两步就要抬头看一眼对面亭中的人,生怕自己惊扰到对方。 “吱” 这声音,真像是走一步就从脚底下窜出个门童,向亭中人通报到来。 随着慢慢接近,一步一门童的声音到让我略有紧张,但抬头见他沉浸在弹奏中,姿态不变,我便放下心来顺便加快了行走速度。 木桥吱吱作响,我离琴声越来越近,最终在离亭台几步时,对方觉察到了木桥的噪声,顿时停止了弹奏。 而我也清晰地瞧见了此“人”模样:从他头上展露出的雪白犄角便可知,他与自己同族。 他起身离开古琴,面朝我走来,身姿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一对雪白的分叉犄角下,银发如月色浸染的瀑布,却不似瀑布不羁反而被高高束起。 他脸上隐约有光泽流动,月白色的眉宇与瞳色给人一种清冷之感。 其容貌俊美冰清玉润,仪态皎如玉树临风前,纵使他与自己性别不同,依然让我觉得此妖有画中女子婉约之美——说不定玄琰身着绫罗裙打扮一番也会这么好看? 他穿着打扮比自己应景不少:身披厚实的白色大氅,颈部还簇拥着毛茸,大氅下则是一身白中绣着月白暗纹的锦袍。 相比之下自己要比他更加耐寒,毕竟自己此时仅穿了一身粗布短褐。 我看着他,诚然已被他的容颜吸引,一时半会儿有些失神。 难不成自己是因为遇见了云昱,便对面容姣好之人产生幻想? 眼前我梦中梦见的妖,倒应对了麟霜的话:“你要是喜欢皮相好的,妖界多的是。” 玄璃丝毫没有发现,眼前的妖也在不露声色地打量她。 兰泽对不请自来的妖族感到意外,此处可是他的心境,怎会有其他妖族闯入? 他见停驻在木桥上的妖未经粉黛梳妆,一头乌黑长发随性披在肩后。 此妖一双醒目的血红耳鳍紧贴脸颊,柳叶眉下一双明亮的金黄透着暖意,颞部与眼睑周围闪烁的金色鳞片与耳鳍颜色反差极大。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 兰泽看着她的模样便想到了这一句诗,此妖穿着简朴,也不掩容貌姣好可爱。 他有些在意这双金色眼眸,听闻人界有句古老的预言:“金目者为天下主。” 当今云龙国王似乎是预言验证。 兰泽记得,妖族也曾有金目相关预言,终究不了了之;自己也一直以为芸芸众生,偶有瞳色如日月者实属正常。 我思量一会儿后见对方静止不动,更确信了此妖是我因麟霜所言产生的幻想。 我三两步走到他跟前,又近距离打量一番,最后踮起脚,伸出双手干脆地握住了他头上这对雪白犄角:“我还是第一次遇见长角的妖。” 手触摸到犄角才得知,此犄角不是看起来的如雪清凉。 而他却被自己的这一动作吓到,好比我熟睡时被泼冷水的状态:对方一个激灵,连连后退,顺带将我的手从他的犄角上挪开。 他面带错愕之色地看着我,脸颊上隐约浮现一抹粉白,还不等我开口道歉自己手太凉让他不适,他就怔然吐词:“同为妖族,你怎如此胡来?” “胡来?没有啊,我只是穿的比你少,手比较凉……让你的角着凉了,我道歉!要不你也摸摸我的,咱们扯平?”我快速说完不等他反驳,直接拉着他的双手将其分别压在了自己左右耳鳍。 面对此妖举措,兰泽惊愕地睁大了眼,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妖族女子这般调戏。 接触到她耳鳍的一刻,羞愧之心促使他立刻将双手抽回背在身后。 两妖面面相觑,皆在心中发出这样的疑惑:“这妖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不懂礼仪倒也罢。你是如何潜入我的心境?”打破尴尬宁静的是对方,这个问题反而让我纳闷:这里难道不是我的梦境吗?怎么成你的心境了? “这是我的梦境吧?我还想说,难道你不是我梦中幻想出来的吗?”我单手揉揉自己的耳鳍,绕过他坐在了他刚刚坐的石凳上,冰块质感却又让我起身绕到了他跟前。 刚刚还有些严肃的他见我这样来回走动,竟让他状浅颦轻笑,这使我倍感窘迫,只能撇过头又换只手摸摸耳鳍,装作无事发生。 “此处是我的心境。非一般梦境,更不是你的梦境。”他从容地坐下,伸手一指,对面便出现了覆盖裘毛的座椅,示意我在此坐下。 我看着他随意增减物件,有些不服气,一边想需要一盆炉火一边挥手,结果什么都没出现;联想到一路上自己无数次的幻想都没有实现,他却能随心所欲,似乎印证了他的说法:此地并不是我的梦,而是我无意间闯入了他的梦。 方才严肃这下又如此平易近人,让我有些狐疑,但寒冷让我不再狐疑直接坐下,裘毛倒是真的暖和又柔顺,坐起来比自己的床还要舒服。 “这个这么暖和,你也穿那么厚,怎么手也和我的一样凉?既然是你的梦,你这么怕冷,怎么不做个暖和的梦?”我贪恋地摸着座椅的裘毛,虽说是皮毛,倒是有一股清淡不曾闻过的花香。 兰泽已收起面前的古琴,石桌上换成了茶盘与点心,他未理会此妖聒噪,而是暗自探视此妖的修为。 可以让他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闯入自己的心境,此妖倒是来头不小。 兰泽不知该庆幸她心思单纯,还是忧心自己修为不够。 不过转念一想,若自己还不够,这天下的妖族岂不是都成了废物? 他已达万妖之巅,难不成她会与自己一样? 他出神地看着此妖,发现她的真身没无法看清,只觉她心口是一片朦胧光芒,犹如萤火虫一样微微闪烁。 我拿起一个糕点问他能不能吃,可见对方毫无反应,便身子向前倾朝他月白色的眼睛挥了挥手:“喂,你在看什么?” “你别凑过来。”这一动作让兰泽迅速回神,他心有余悸地把头往后并伸手挡住了她的手腕。 “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看着我的眼睛不舒服,或者又像他一样想杀我。”见他这般防备,我识趣地靠在椅子上侧对着他,拿起一碟糕点也不想再搭理他,只想着吃完了就睡醒。 “一双金色眼睛有什么稀奇。”兰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心中的警觉依然存在,眼前的妖可以轻松到目前心境,证明她的实力与自己不相上下。就不知她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心境为何。 “你们是妖嘛,不觉得稀奇,麟霜也是绿色眼睛我也觉得不稀奇;但是人界稀奇,还有云龙国觉得稀奇,稀奇就算了,因为这个杀我,所有人都不希望我在人界。”我越说越小声,越说心里越难受,就连口里的点心都索然无味。碟子又被放下,里面还剩不少点心,但我已然没了兴致。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了句谢谢便起身想离开他的梦中,想从此地醒来。 看样子这就不是我的梦,哪里在梦里也会有这种憋屈的情绪呢? “麟霜是你的同伴吗?”他看着眼前的妖转身朝木桥走去,倒也不阻拦,只问自己关心的问题。 “是啊,没准以后你还能梦到她呢。” “那可不一定。这里是心境,并非一般梦境。”他又纠正了一次我的错误,我头也不回地冲他摆摆手表示有缘再见,并且加快了步伐。 结果才走几步便一个打滑,伴随着我的惊呼与“噗通”的破冰声响彻亭中,我消失在了湖面上。 刺骨的湖水瞬间麻痹自己的神经,若是平日湖水我定是十分乐意畅游,寒冷却让我行动迟缓。我在湖中翻转一圈,面朝湖面,耳鳍下的鳃让我在此依然呼吸顺畅。 我没有继续向上游去,做出了另一个决定:或许一直下潜,我也可以醒来? 我又翻转了方向,正要继续向下,又听见落水声,我转过头,看见透着白光粼粼的湖面再次窜入一个身影。 我以为他回心转意要来杀我,便赶紧奋力向下游动,然而越向下,却越感困顿疲劳,甚至有些意识模糊。 就在我停止动作悬浮时,我的手被后方的他一把拽住,被他带往上方湖面。 伴随沉闷的嘎吱声,我被扔在了满是雪的木桥上,冰冷的水与身下雪都让我蜷缩着身子不停发抖。 水啪嗒啪嗒地流下,浑身都在起着鸡皮疙瘩,他到底想怎么样,上岸后竟然比在湖里还要冷。 我呼着白气,颤抖着带着哭腔发问:“难道下潜后再睁眼,不会从这里醒来吗?” 感觉现在也不比水里状况好多少,我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开始运力希望自己能暖和起来。 兰泽神情复杂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她,闯入其他妖族心境,落入景象中会导致现实中失去意识,她真不明白吗? 见她如此落魄,兰泽也并非铁石心肠。他正要取下自己的大氅给她,却见她自身竟发出微光,扑朔的光芒像极了方才探视真身时的萤光。 他立刻蹲下,伸手将她的脸强行抬起,与之四目相对。 对视的这一刻,我见到的是他月白色眼中倒映出浑身湿淋淋,不停颤动脸色惨白的自己。 兰泽眼中看到的却是此妖的真身——玲珑石。 “是你?”他不由惊呼,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拥入怀中,他将大氅包裹住我,动作轻柔小心。 只听他颤抖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怎么会是你呢?“ “说、说的好像你认识我,一样。“我靠着他的胸膛,听着胸口咚咚跳动,这个律动开始变快,有些像夏夜骤然蝉鸣让人困乏又心安。 困倦席卷眼皮,我用力抬头,撑开眼皮,才发现他眼中满是担心和懊悔。 他垂眼的睫毛微微抖动,眼眸中也有亮光闪烁,一开始的那种清冷之感一扫而光。 “好困,谢谢你救我……有缘,我请你吃烤鸡。“ 这话让兰泽哭笑不得,她还真是一块璞玉。 他握住了她的手,怀中的光芒四散象征她即将离开自己的心境。 未知晓身份时觉得她聒噪,自己保持警觉,现在多希望她能多说说话,能多在这里呆一会儿。 兰泽没有想过玲珑石,一颗石头能化作人形,或许这便是自己与她登高后的不同吧? 他弯了弯嘴角,会心微笑:“好,我叫兰泽,你呢?“ 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意识又开始模糊。我依靠着他的胸膛即将陷入沉睡,但听他这么问,我还是努力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兰、泽。我叫、玄璃。“ 答复后,怀中的玄璃化光离开,兰泽只觉胸口一凉,恍惚间有些失落。他缓缓起身,胸前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水珠。他伸出手,碰触半空中的萤火虫,她的气息还在此光残留。 也不知你的心境如何,兰泽想起她带有稚气的话语,大概她的心境会是她喜欢的春暖花开之景,不同于这的地白风色寒。 隐士呈上的信函告知幽州使者已至都城驿站,安插在幽州探子向云昱表明了使者身份,云昱将信函自手中烧尽,眼下获取的消息都不是他最关心。 他一直未离开别苑,为的是确认另一件事。 “有方向了。”此消息一来,云昱便来了精神,在听完隐士的陈述后,眼眸中浮现出一丝兴奋,看来半妖藏匿的方位和他预想一致。 他的指尖在案几上哒哒作响,算下时间,是时候离开别苑与掌门相会了。 “不必跟着,留意玄琰。通知驿站的人看仔细幽州使者。”云昱抬手吩咐了新任务,便翻越墙围离开。 再次睁开眼,又与我预想不一致,我躺在不知名的空间,周身是与雪白相背的黑暗。 我茫然无措,想要起身,才觉自己身体轻盈无力,好似一片树叶浮在水面。 此处虽暗却比方才茫茫雪景要温暖,仔细聆听还可以听到耳边有潺潺流水,我呆滞地看着头顶的黑又陷入了我是怎么到此地的回忆。 当时自己被他救上来后,便被他突然抱住,好像他看到了什么便对我没有了防备。 对,他说他叫兰泽,可我想了很久这个名字我也没有印象,哪怕是在泠雪殿中的记忆里也不曾有兰泽。 也罢,眼下是需要从这里出去。 我闭上眼,慢慢集中注意力,这次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明明睡了很久还倍感困倦,看样子兰泽说的心境真不是什么好所在,玄尹说睡觉是最能调息,早知道自己就应该早点走——这种熟悉的后悔又涌上心头,这股情绪让我有些恼火,顿时睁开眼,只见前方若有暖光。 手掌也感觉到了水从掌中流经,五感亦开始恢复,嗅到了风中青草与泥土的芬芳。 之前的疲惫慢慢褪去,我握了握拳舒展了一下身体各个关节后,从身下这片黑黢黢站起来,借着自身的微光,依稀可见脚下黑暗面会随着自己步子的啪嗒声产生一圈圈水波。 我追寻着前方暖光从慢走变成了慢跑,眼前暖光依照自己的路程,光亮范围也越来越广,最后周遭黑暗全部被米黄色的光驱散,我眼前米黄光芒乍变成刺眼的浅黄粉。 眨眼间,我看到了波光粼粼,我像以往一样仰躺在清澈的山泉水内,偶尔还有零星绿叶宛若小舟从我头顶驶过。 现在太阳向西偏移,离落山还有些时辰,我伸了个懒腰,离开那个莫名其妙的梦让我倍感轻松。 我两手在水中来回挥动,正想着要不要上岸再去屋里睡一会儿,就发现岸上有人靠近。不由分说,水珠纷纷跳出水面向来人弹射。 距离溪流约莫两丈,玄尹已不打算再靠近,还不等他开口便见无数弹丸袭来。 他不慌不忙地从袖口中拿出拂尘,洋洋洒洒一挥,本还刚劲有力的水珠皆黯然失色化作青草饮水。 “有长进,能发现有人来了。” 是玄尹!他怎么来了?我倦怠全无,也不管石头膈应连忙坐起来,原本在水中还是飘然的衣襟离开水后全部紧贴皮肤,这种不适倒也提醒了自己忘记一件重要的事——这举措让玄尹立刻转身,熟络地拿出一条缎带围绕自己双眼。 “多少次了,你就不能起身前知会师兄一下?”玄尹背对身后上岸的玄璃百般无奈,真是越大越不方便单独找她。 一看也知素日玄琰纵容了她这个坏习惯,玄璃看起来也已过及笄,等会儿定要嘱咐玄琰,把这种意识再好好讲讲。 “那是因为我见到师兄就和我见到玄琰带来烤鸡一样激动!”我冲绑着眼睛的玄尹做了个鬼脸,飞快跑回屋里换好衣裳。 “烤鸡?我看你最近读书又不认真,看看人写的修辞再看看你的。”玄尹听到玄璃重重踏入屋子的步子,边摇头边发愁这孩子怎么就不爱念书? 等玄璃出来拍了拍他,他才将眼上缎带取下。只见玄璃身着淡米粉对襟襦裙,发尖还倘着水珠,金黄色眼眸依然清澈明亮,透着一些孩子气。 “说正事,我有话问你。你是不是有事刻意隐瞒?”玄尹收好缎带,从我身边走过进入屋内,坐在了我的案几前。 他一改刚才的和蔼,正襟危坐,颇有微词;玄尹这种神情很少见,我意识到他有所指,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站在他面前双手相握,低着头看自己的裙子。 两人目不相对,氛围也好不到哪里去,屋内微风穿堂翻阅案几上的功课。 玄尹瞄了一眼这歪歪斜斜的笔墨,虽与常人有差距,到比以往进步不少。 “啪!”玄尹拍案,压住最后几页功课,语气加重:“玄璃,你是否有事刻意隐瞒?” 事不过三,我吞了口口水,不知为何,话语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大家待我不薄,不顾那句预言,视我为被遗弃的半妖垂怜我而将我抚养,教我识字与人界规则道德。 师父早早离去后,历经约十一年春夏秋冬,玄尹、玄琰和东陵轮流相伴,哪怕我随心所欲让他们很苦恼,也对我也一如既往。 甚至我会因此反驳麟霜对人类的看法,至少他们三人对我坦诚相待,然而我却有所保留。 依照玄尹的神色,八成是做日救治人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知要从何说起,莫名的惭愧爬满胸口,是要从我的真实身份是玲珑石谈及还是要自证夜间有一位强大的妖族相伴…… “我行不顾言,为一己私欲饱口福,私自下山,折返途中还用自身能力救治了一个濒死的……贼?”我一鼓作气悉数说出当前“罪行”,不敢抬头看玄尹什么表情,想到此刻他应该脸色愈发阴霾,我又戛然而止。 “听说了。你有这医术怎么不早亮出来?” 玄尹起身,走到我跟前,用拂尘拍了拍我的头。 这一拍,促使我将头压得更低,心中更加慌乱,但愿接下来与玄尹的谈话不会因自己慌张暴露麟霜。 “我也是第一次救这么重伤的人,应该说我第一次救人……平时我就是看到些花花草草枯了黄了试试看的。”声音远不如刚刚明亮,我越说越小声,尽管说的是事实,总有一种莫名心虚让我喉咙发声艰难。 跟前的人听罢倒沉默了,我小心翼翼听着他的呼吸,想从中觅得玄尹此刻心情。 他忽而将拂尘摆换位置,边向案几走边对我说:“坐下吧,你我师兄妹交谈,倒也不必这般严肃。” 听到末尾一声无奈叹气,我顿感熟悉,素日的看着我闯祸后训我的师兄又回来了。 我恢复了精神,抬起头从容坐在了玄尹对面,顺便收拾起刚刚被风吹乱的功课。 “你可知昨日救治的人是何身份?”玄尹不动声色地观察玄璃,用平日和蔼的语气开始了“拷问”。 “我哪儿知道,他突然冒出来,浑身是血。我是不是不该救他?”我见玄尹恢复往日状态,也放下心来,再问了一次这个问题。 我将手上的书卷和功课重新排列整理好后,捡起案几下的一把扇子将其压在最上头,把它们一起放在了中央。 玄尹垂眼看着面前整理好的书卷,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他淡淡说道:“若我谈及私心,我不希望你救他,这样你便不会暴露——那你救他之后,可还遇到谁?” 最后的疑问抛出,玄尹顺势抬眼直视我,面色严厉。 我心中一惊,看这架势,估计云昱已找上了玄尹。 我垂眼望向其他地方,小声狡辩:“谁也没遇到,我回后山了。” 玄尹听后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他从我前面起身,走向窗前。 “云昱向我讨要救治隐士之人,定要当面重谢。他还说,救治隐士的是名声在外的半妖。又将昨晚遇见半妖的情形概述。”玄尹背对着我,语气平缓。 “我呸,他分明要杀我。”我心直口快,说完才惊呼我被玄尹忽悠了,回头重新对着案几,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想也是,你还能逃脱,倒让我意外。我的师妹还有什么瞒着师兄吗?”玄尹拿着拂尘重重拍击了我的头,我努努嘴直说除开遇到云昱再无隐瞒。 “师兄,对不起,都怪我。早知如此,我肯定不救他。你总说人不可恩将仇报,我现在认为你以偏概全,这个世上像云昱这种恩将仇报的一定不在少数。”我垂头丧气,自己也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解决现状。 “非也。再遇到此人,且他与云昱无关,你还会救他吗?” 我别过头,用这个动作告知了玄尹,自己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此时的自己毫无昨日的果断,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做才是正确,才不会让自己因帮忙又惹上麻烦。 沉默良久,我闷声回答了玄尹的问题:“我现在以为,再遇到这样情况,自生自灭顺其自然即可。” 玄尹紧接着我的回答,抛出了第二个让我不想思索的问题:“倘若出现在你面前的伤者是玄琰,你会让她自生自灭吗?” “这是两回事,玄琰是我师侄我怎么可能不救她?”我转过头一脸不解地看向玄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玄琰带入这样的难题。 “所以你说顺其自然的衡量标准,是伤者是否与你非亲非故吗?” “你得出的结论和你的问题无关吧?这怎么能和玄琰扯上关系,有你这么当师父的嘛!我们现在不应该想办法应付云昱吗?” “既然你不愿再继续这个问题,那你可要记住你的想法:顺其自然让他自生自灭,莫要干预——你都被发现了,做师兄的,岂不是也只能顺其自然地把你交给云昱,让他当面重谢?” 我被玄尹这不以为然的玩笑话弄得十分无语,这不是拐着弯来继续教育我吗? 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拂尘,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嘴里骂骂咧咧:“要是我死了,我一定要去找师父告状,天天让你做梦不得安心。” “好了好了,我来只是想确认云昱有多少谎言。他日前有求于我,我会想办法将此事迂回。”玄尹没有任由我继续胡闹,拿回他的拂尘,直言正色地坐回案几前。 我也收回心思,沉思片刻,正色道:“师兄,不必为此发愁。他有求于你,现在改主意了,他还会一直以此事胁迫。过往过失,不是玄琰与东陵帮我开脱便是你谅解。” 说到这里,我便起身站在玄尹面前,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他不就是要我这条命吗?他如此介怀皆因预言,如是真王,何须预言定夺评价自己是否有资格称王,人界有此胆小懦弱之辈实属不幸。” 我话音刚落,便嗅到了微风中有一股烧焦的气味,玄尹脸色骤变,他夺门而出,急忙中还不忘将门落锁。 风中的焦味越来越浓烈,让本就闷热的屋子里增添焦虑,我想从窗户爬出去看看山火是否严重,还不等我伸手触碰窗框便被玄尹临走的设下术法弹开。 “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越着急就越没办法心静,我拿起案几上的扇子不时扇风,鼻腔中树木的气味久久不散,更让我担心在对岸休息的麟霜。 走不出迷障索性用燎炏烧尽,云家人依旧不知天高地厚。 麟霜对云昱的做法怒形于色,她正在小憩时便注意到云昱依循玄尹踪迹到来,他明明兜兜转转,已解开了几个迷障,却在最后一个燃起燎炏。 云昱怕是五百六十年来,第一位敢在元玉山肆意妄为的王了。 麟霜收回思绪,好歹自己也算是这元玉山中的百兽之首,岂能见他在自己的领域上胡作非为? 麟霜凝聚风沙即将杀出,不料玄尹匆忙而来,令她立刻收敛,隐回林中。 玄尹腾空悬浮在燎炏上方,沉着镇定地持拂尘指向身下燎炏,左右一圈,口中念念有词后又将拂尘奋力向上甩去。 拂尘扬起,此山林风云涌变,风自四面八方携云奔来,云聚天暗,山雨欲来。 玄尹术法又起,拂尘指向头顶黑云,跟着他的运功自他向上发出一圈苍蓝光环,光环迅速上升入云层,紧接着电光闪烁,雷声隆隆,阑风伏雨。 麟霜与云昱各怀心思眺望半空的玄尹,心中却都有一丝不屑。 玄尹也不知古籍中的术法“霖”是否能对付燎炏,本次也是第一次应用。雨水绕过玄尹,瓢泼打击下方肆意妄为的燎炏;此时西边阳光灿烂,此地疾风暴雨,别有一番风味。 云昱见目的已到,便不持续加力,任由草木上的燎炏与玄尹的雨水交锋。燎炏先是顽强抵抗火焰突增,然而敌不过“霖”加持过的雨水,气焰肉眼可见变小,直至完全熄灭。 玄尹见状即刻收招,拂尘逆时针三圈,雨势逐渐变小,最终雨停风息,黑云消散青空回归,还送来了一道彩虹。 玄尹无心欣赏这难得一遇的彩虹,他衣袂飘飘从容落地,对上离自己有几尺距离的云昱。 “不知元玉山有何怠慢,王上要引发山火。”玄尹皮笑肉不笑,好脾气一如既往。 云昱倒比他心态好许多,反而一脸轻松地欣赏青空与风雨交加后难得的彩虹。 “掌门修为倒也不赖。” “日落在即,不如玄尹护送王上回去。要是路上再遇迷障,王上也不至于如此。”玄尹上前一步,拂尘却从左手换向了右手,眼里满是虚伪的笑意。他已经忍耐很久了,但依然要克制,首要任务依然是不可让云昱再前进。 “此处迷障众多,人迹罕至的森林中有什么奇珍异宝值得掌门如此费心?” 云昱不紧不慢地开口了,故作好奇,也上前走了两步,目光越过了玄尹耳畔看向前方树林后若隐若现的溪流。 “王上多思,山中迷障不止此处,您的隐士应该十分清楚。” “敢问掌门为何避开众人只身来此?” “王上方才也说此地人迹罕至,在此静心提升修为甚好。” “哦?本王近日倒也想静心。” 云昱边说边迈步从玄尹身侧走过,焦枯的树枝在脚下嘎吱作响,声声压迫。 云昱下一步还没踏出,玄尹的拂尘便拦在了云昱身前,云昱目光往左一瞥,冷哼道:“掌门如此阻扰,难不成还有事隐瞒?” “王上初来元玉山时便对元玉山有偏见,即便我再赤诚,王上也以白诋青。” “好个以白诋青。真如你说赤诚,就应坦荡面对,而不是在此阻挠。让开,否则,休怪云昱失礼。”云昱将两手背在了身后,微微侧身,神色凝重地发出了最后警告。 玄尹明白话中意思,但他并未收回拂尘,也未作任何答复。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空中的彩虹也随风渐渐消融。 “既然掌门静心修为,吾便讨教一二。”云昱言笑不苟,话音未落,周遭燎炏再起,气焰逼人,比方才强出数十倍。 玄尹怒不可遏地收回拂尘:“王上,你百般挑衅,我念及君臣之道屡屡退让。但你应熟知,元玉山历来不必与云家多礼。” 周遭还是湿漉漉的焦木又被火焰相拥,没多久焦木碳化经风成灰散开。 “都说了,此乃讨教一二。”云昱面带冷笑,身躯丝毫未动,燎炏自空中突现,如流星降下,直击玄尹。 玄尹向后一跃躲过垂直而来的火星,燎炏落地将云昱团团围住,但见云昱毫发未损淡定从燎炏中走出。 随即,方才落地的燎炏消失,云昱伸出右手呈现出拔刀姿势,只见他的右手掌心燎炏燃烧,火焰悬空向外延展,形成刀刃轮廓。 最后萦绕刀刃的燎炏散去,一口不同于周遭赤火颜色的刀赫然入目。 最不该兵戎相对的势力,最应该互相依靠的双方,此刻针锋相对。 刀身温润如玉,几瓣殷红兰花的点缀好似久远的血迹,刀光一闪,炙热迎面,玄尹以拂尘与自身功力挡下初招。 看起来凛冽如霜的刀刃架在拂尘上却是热浪压迫,燎炏的气劲足以让对峙者喘不上气。 “喝!”玄尹再次运功,将“霖”运作入掌,发起反击。 云昱凌空翻身,跃至玄尹身后,又挥刀向地,焦土瞬发热浪,猖狂如猛兽依照号令围剿玄尹。 屋内的我尚不知外面是何情况,只见对岸黑云压顶暴雨掠过,雨水打湿泥土的清香让自己顿时平复,却没多久又闻到了令人不安的焦土气。 门窗结界尚未突破,再次蔓延的枯焦味让我坐立不安。 正当我再次运功企图解开结界,麟霜破门而入,吓得我往后一跳,差点没站稳。 “看你这么凶……” “云昱和玄尹打起来了,要输。”还不等我说完,麟霜飞快打断我,此消息让我为之一震,手中的扇子几乎顺势滑落。 “那你赶紧去帮忙啊!”我不由分说拉着麟霜往外走。 可麟霜甩开我的手,一脸冷漠地望向对岸,幽幽说道:“若我也暴露,藏匿有实力称王妖界的妖,也让云昱确信玄尹与幽州妖族有所往来。” 麟霜这句话让我一头雾水,还不等我开口,她继续解释了缘由,我才知玄尹三月前拒绝了幽州前国君的求援,人族与妖族冲突再临,以妖族大败告终。 “这,你怎么不早说,唉。玄尹为何拒绝!”我急得像乱撞的蜜蜂,来回踱步,对岸黑烟又起还夹带些许血腥,更让人心急如焚。 “因为遵从祖训。元玉山此番使命:不染纤尘,守卫魔刀。天下易主亦要尽力置身事外,你若要救他,现在去还不晚,不然……你要当太师叔了。 我默默听着麟霜的话语,耳边又响起了方才与玄尹的争论:再遇到这样情况,自生自灭顺其自然即可——那你要记住你的想法。 我恼羞成怒,今日是怎么了,我究竟是什么乌鸦嘴! 麟霜见玄璃皱眉锁眼,才注意到玄璃脸色阴沉,眼中还第一次浮现出怒不可遏。 只见她先是用力跺脚踩水,接着左腿向前弓步迈开,双臂张弛婉转,流水行云间引动溪流跟随她的招式蜿蜒。 就在麟霜以为她是要向对岸袭击时,凝聚水流的蛟龙倏然腾空直冲云霄,龙吟漫天。 她想呼风唤雨? 还不等麟霜发出疑问,方才还是阳光浸染的白云逐渐变暗,依稀可见蛟龙在云中翻涌呼啸,向二人方向移去。 焦土殆尽遍地芦灰,伴随二人过招,簌簌飞扬回旋。 玄尹左肩右臂已染血,充斥燎炏高温的刀刃造成的伤格外灼烈。 玄尹已是力不从心,云昱依旧刀过风荡,一招一斩力劲不减,但速度已慢。 空中龙吟低沉,让二人皆有所停滞,只见浮云蔽日,云中游龙驱雷掣电。 二人未及思考,龙影销匿,云中迅电流光,暴风箭雨,滂沱而来。 空中灰土瞬间被碾压在地,随即因雨水袭击燎炏至高温度形成的烟雾,烟雾像一朵巨大白莲升空绽放。 “又是同样的迷雾。”云昱眼见视线白茫一片,甚至手中刀刃温度也有所下降。 云昱纵身跃起,宛如焰火凌空,他手中刀刃重燃燎炏,迎着锋利暴雨大刀阔斧向乌云劈去。 见云昱凌空,千钧一发之际,我调整招式,乌云中通体透明的蛟龙焕发金光,不等云昱攻击,蛟龙便撕裂云层直冲云昱。 眼前金蛟突现,云昱本能挥刀迎击,不料蛟龙无形透透径直贯穿他的身躯。 他只觉眼前一片金光袭来,眨眼片刻便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再见之景。 本该脚下无物的云昱,霎时来到了九岁那年他遇见的金色草地,似曾相识的一望无际。 不同的是当初有他一半高的草丛,如今只是没过膝盖。 金黄的草丛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真实温煦的芬芳,草尖闪闪发光,微风拂过,金色广点连成一片,光辉流淌。 云昱不禁屈膝,将手指触过这些摇曳的金色。 多年后再次来此,心中感慨万千,也更令云昱确信,玲珑石就在元玉山。 幻象之外,晚霞明雨收天霁,玄尹见烟雾逐渐消散才看清上方空中有一金光环绕。 玄尹听见后方有动静传来,来者竟是玄璃。 玄璃并未理会自己的疑惑,而是将双手掌心向外对上自己左肩伤口,金光流转,暖意渗入伤口,不一会儿伤痕不在皮肤完好无损。 原来,她真有此能力。 玄尹心中顾虑被玄璃此举消除,他原以为玄璃是在掩饰而编造出自己医术精湛。 “师兄,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 玄璃自顾自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踏入半空,她自身也散发出相似的金光向空中被光芒笼罩之人飞去。因玄璃的加入,光芒扩散,此时夕阳已落,天边只有余晖犹存,玄尹的眼前却升起了太阳。 云昱躺在暖洋洋的草丛上,望着杏仁黄的天空出神。 不知为何,自己应该算思绪游离,外界可以随时袭击的危险状态,但他心里却对此并不介意,仿佛将自己的性命交予布局者,十分放心。 云昱也不知,这是从何而来的信任,他本该是对所有人事将信将疑,却在此有无稽之谈的信任感。 真是荒谬。 正想着,他听到了经过草丛的沙沙和缓慢而来的脚步声。他侧头朝左方探去,来者却不是他预想中的人。 来者是那半妖,她发髻未梳,一部分头发随意搭在血色耳鳍前;眉不描而黛,一双金色杏眼灵动流盼;樱桃大小的唇绛一抿,嫣如红梅。 他微微蹙眉,从草地上站了起来,眼前的半妖见状便停下了脚步,与他的距离像极了夜间初遇。 “怎么会是你,不怕死吗?”云昱正色危言,浑然不知他所在的场景明明就是眼前半妖幻化。 “首先我想让你停止烧山,其二我来是想告知你,玲珑石并不是被我盗窃,它也从未被盗窃。”眼前的云昱也不知是怎么,明明颇有城府,怎么牵扯上玲珑石却让我觉得他不太机灵。 “讹言谎语。如果不是你偷盗玲珑石,利用它增加修为,杀你易如反掌。”他正说着,便想上前故技重施。 我却一个闪身,直接绕到了他身后:“十一年前,我为一个九岁的孩子筑造了这样景象,因我非现在的模样,每一次幻象我都要相伴。” 他背对着我,默默听完我说的话,身躯微微一震,不以为然:“那又如何。难不成,你想说,你本身即是玲珑石。” 接着云昱转过身来,神色严肃,颇有压迫之感;对于她的言辞,云昱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自己内心依然更倾向于对方盗窃了玲珑石。 眼看她朝自己上前一步,微微仰头直视自己,眸若清泉一脸真诚道:“那你会信吗?‘莫忘初心,以天下为己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云昱情见于色,方才的严肃与质疑恐因她说的那句话瓦解,当年在此的每一句话他都牢记于心。 “你回头看看吧。” 对方继续开口,声音温柔似月,云昱并未听从她的建议,目光始终没有离开。 对方反倒心领神会地绕过自己,与他相背而立。 云昱见此,也跟着她转身,眼前忽见一女子身着兰花暗纹罗裙,乌发盘成发髻,步摇上长长的珠饰垂下在鬓间轻微摇曳,她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 云昱恍惚失神,自那日后,终于在此再见了自己的母妃。 母妃双眸如秋水,还是同初见一样温婉明媚,如此地一般和煦。 不同往日,母妃先是看向自己身边的半妖,冲她颔首微笑,再流盼看向自己。 “昱儿长大了,身边人莫不是昱儿寻的王妃?”眼前的女子端庄走来,面露喜色,说出了寻常人家母亲的关怀。 我眨了眨眼赶紧往旁边挪了好几步,啧啧,这云昱,看样子平时没少被人问过这个问题。 “母妃你别瞎说,她是半妖……” “嘘,你这孩子。母妃和你开玩笑,玲珑石岂是你能嫁娶。”她温柔地打断了云昱的话语,也不理会云昱此刻神情复杂,只是抬头伸手抚上云昱额前,口中念念有词:长高了,长大了,眉宇很像他。 “母妃,您究竟是她刻意伪造还是……真实存在。”云昱酝酿良久,十一年后的自己,再次面对眼前幻象,心情却不如从前纯粹了。 他何尝不希望一切都不是那半妖谎言,可他却不愿相信,他要如何说服自己相信,这双金目对于自己是希望,但如今遇见另一双金目他只觉心中不安。 他深信,唾手而得的王位,也会因预言从自己手中离去。 眼前的母妃会心一笑,她仿佛料到了云昱会这么问,她目光从云昱身上收回,再次看向静坐一旁的玄璃。 “莫忘初心,以天下为己任。昱儿要学会自己定夺,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昱儿,世人皆有执念,执念能善用利己利人,为执念所利用则害己害人。”她说这番话时,目光灼灼,十分认真地凝望云昱。 云昱醍醐灌顶,若他心中抛去预言干扰,不因手中的杀戮左右,在此景遇见她,听到她能镇定自若丝毫不差说出母妃当初的嘱咐,他会信她是玲珑石。 但念及预言,涉及权力,他必须要更加谨慎更加残忍。 他深信自己之所以称王,是因为预言为自己广纳拥立者。云昱也曾与奎相请教,自己是否只是因顺应了预言,才会被拥立为王,然奎相当时回答:“非也,王者当为国为民而非为己私欲,先王后与其子为奸臣所用,他日定让云龙国暗淡。” 可他依然为此忧虑,若再有金目,他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他想要守着这份预言,牢牢地抓住这份因预言而得到的王权。 但如今,云昱差点失手将她杀死,导致其永远地失去玲珑石。 难道这也是动心忍性的考验吗?! 想到这,心中的懊恼开始扩散,可他面不改色,仍在克制住心中情绪。 清风起,眼前星光点点,母妃身形开始涣散。 此时的他也不再同九岁那样恋恋不舍,只是站在原地释怀地见母妃化作星光。待母妃离开,云昱侧头,但见她也和自己刚才一样,一脸懒散地躺在金色草地上。 她是玲珑石,她就是自己找寻了近十一年的玲珑石。 云昱在心中默念着,一遍又一遍肯定,仿佛在与自己最后的惶恐踌躇抗争。 尽管云昱明白玲珑石非凡物,可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可纳天地灵气取日月光华脱胎换骨。 “执念能善用利己利人,为执念所利用则害己害人。” 母妃刚才的话还在耳畔,云昱细细回想着这么多年来自己因预言而产生的彷徨,恍然明白自身的执念是预言,是在握的王权,还有自己心中愿一统天下的抱负……被这些荆棘束缚太久,以至于思绪被干扰。 今日在这里再遇母妃,母妃和九岁那年一样,点醒了浑浑噩噩的自己;这不正是玲珑石的能为吗? 他豁然开朗,凑近闭目养神的她,刚要伸手就见她睁开了双眼。 “你们说完了?那现在你相信了吗?”我突感疲敝,不过见眼前的云昱脸色柔和不少,大概也猜到了结果。 他默默点头,眼底浮现愧疚与懊悔,忽而盘腿坐下,开口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玄璃。昨日你就应该要知道,我是在泠雪殿待了几百年的玲珑石。”我真是困乏至极,答复中途也是哈欠连连,身下草地柔软温暖,比自己的床舒服不少……唉,我发现哪儿都比我的床舒服,还是真是因为我太累了,睡哪儿都觉得舒坦? “玄璃,真相已知,你和我回云锦宫吧,你本该属于那儿。”云昱眼看玄璃眼睛又合上,急忙开口。 但不等玄璃回话,周围幻景便开始自上而下褪去,一时间金光漫天,宛若夏夜星云移行换位至此。 外面的景象渗入替换了一望无际的草地,晚霞旖旎,暮色降临,天边美人焦橙十分绚丽。 云昱只关注眼前真陷入沉睡的玄璃,在她身下最后一点金色消失,她便失去了重力,垂直向下坠落。 云昱立刻伸出双臂,让她稳稳落在自己怀中。 地上的玄尹瞧见这一幕除开紧张便是意外:云昱第一反应不是趁机补刀?他们刚才经历了什么? 云昱横抱着玄璃踩上湿淋淋的焦土,正视一脸惊讶的玄尹,态度严肃地说:“玄璃同我回云锦宫,半妖之事一笔勾销。” “王上为何改观,玄璃一介半妖,何能进宫。况且,王上不是向来介怀预言。”眼看云昱态度突变,抱着玄璃打算转身离去,玄尹赶忙上前。 “掌门放心,吾不会杀她。金目半妖,自是留在本王身侧严密看管为上策,难不成掌门有异心?”玄尹见云昱说这话时注意力全在怀中玄璃,他面若寒霜,但眉宇间对玄璃的担忧隐约可见。 能让云昱态度有此反转,玄璃到底做了什么? 玄尹困惑不已,而眼下也无人可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若不放心,掌门可愿与吾一同回宫?幽州来使一事,吾还须掌门帮忙。”一个时辰前,二人还兵戎相对,此时焦土犹在,刚刚与自己招招相逼的云昱却像是变了个人。 玄尹望了一眼玄璃,心情陈杂,最后对云昱说了一个好字。 日暮西山,虫鸣降临。 等二人走远后,麟霜才踏入这片狼藉。 麟霜垂着眼帘,望着地上碳化的枯枝,心中隐隐作痛,却辨不清自己此番是何心情。 正文 第五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 轻雷响过,初夏阵雨淅淅沥沥,前一刻还在街巷吆喝的货郎,纷纷披起蓑衣护住货品四散避雨。 偶有顽皮的三两孩童对雨水不以为然,他们临街相互踩水打闹,好不快活。 一只红尾黑燕飞快掠过烟雨都城,避开都城驿站护卫视线,径直飞入一间厢房。 厢房内,因样貌而行动不便的兰泽侧身倚坐窗边,他双手手肘均靠在胸前案几,右手握着云龙国《风俗志》,左手则抵着自己颧骨,一边听雨一边阅览云龙国的风土人情。 那只红尾黑燕先是落在案几上,左右蹦跳唧唧叫着,见兰泽无暇理会又飞向兰泽右侧。 一阵黑红旋风过后,它化作一头棕黑束发腰间佩刀的少年人。 “回来了。”兰泽不动声色,头也不抬地与赤燕打了个招呼,又想起什么,左手离开自己脸颊,指了指赤燕身后的桌上:酒袋已满上了“昨夜星辰”。 赤燕倒也不介意兰泽沉迷看书,拿起酒袋后自然地坐在桌上,毫不客气地开饮。 “在这里被关四天了,你倒是不紧不慢。”赤燕右腿脚踝搭在左腿膝盖上,一副玩世不恭姿态看着窗外雨水。 他们所在的厢房并没有朝街,窗外只能瞧见对面矮楼的鹤灰瓦片。 “你日日外出,也不见你带来什么趣闻。”兰泽微微一笑,手上的书卷又翻过了一页,目光还未离开书中的方块文字。 云龙国的文字与幽州人类所用文字相近却不完全一致,读起来并不是那么顺畅,为此,他现在不大有兴趣与赤燕闲聊。 雨来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可无。 赤燕看腻了眼前雨景,放下手中酒,跳下桌,一把抽走兰泽手中的《风物志》:“这本书你看两天了还没看完?”边说他边翻看,发现里面文字与他记忆所学有所出入。 只见赤燕越看眉头越皱,最后又将这本《风物志》放在了兰泽前方的案几上。 “想不到云龙国与幽州文字还有不同。看书里写的,还不如你和我去街上走走来得实在。” “毕竟五百多年不同属,有些差异实属正常——这几日让你打听的事你有消息了吗?” 兰泽的目光终于从《风物志》离开,他和颜悦色地看向在他对面坐下的赤燕。 赤燕盘膝而坐一脸自信地回复:“那是自然,云昱在元玉山这个不用说,你说在心境中遇到的妖族,依照你描述长相有点像前些日子坊间流传的半妖。” 赤燕说到这停顿了几秒,眼神瞟了一眼放在旁边桌上的酒袋,示意兰泽酒不够了。 “每日一袋,不然还不等你回幽州,你就要在这里埋怨‘昨夜星辰’没了。” 兰泽动了动手指,桌上的酒袋索性消失。 这让赤燕不禁无奈地顺了顺自己的束发,讨酒不成反而剩的一口都被兰泽收走,早知如此就该都喝完。 “然后呢?” “然后?没了。关于你见到的妖族,流言四起后元玉山便派人解释为两人误食菌菇出现了幻觉,八成在说谎。但我不明白他们素来不与妖族亲近,藏匿这个妖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赤燕双手抱头用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窗外略有雨水拍打到他的头肩也不在意,兰泽右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卷幽州宫中的竹简,一股老旧竹香带着霉味与窗外泥土混杂,吸引了正仰面的赤燕。 兰泽将竹简小心摊开,里面记载了幽州初始,赤燕撇了一眼不以为然:“你我不都是亲眼目睹了幽州创立吗?何须看他们书写的虚伪。” “五百六十年前,三界纷争终止,你我如今五百三十年,幽州创立五百四十年,何来亲眼目睹。”兰泽轻声纠正赤燕的错误,这样的细节赤燕颇感无趣,他翻了个白眼又看向房梁:“岁岁年年何须记得这么清楚,反正我记得当时很乱,几方势力都看不顺眼。这种历史我们又不是没有记载,差了十年而已,十年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很快吗?” “正如你所言,史册都是当权者书写的虚伪,各方记载皆有出入——玲珑石、云坤以及魔界相关争议颇多。”兰泽慢条斯理,细细看下来,指出了书简中有关玲珑石的记载。 “云龙国编年史声称玲珑石由元玉山赠予云家,可克制魔刀治疗药石无效之症;既能克制,它却未曾与魔刀一同封存元玉山,反倒云家自持。幽州在此却言:玲珑石为妖王所有,小人云坤窃之,反噬入魔,虽为金目,立国却非真王。” 赤燕眼皮跳动,他坐直身子,也不管竹简是否脆弱,一把将其从案几上拿起。 他仔细看着上面篆刻,读到方才兰泽所指,脸色微变。 “我们妖族记忆里,玲珑石为你们蛟族所有,云坤勾结一妖族盗窃,想以玲珑石与魔刀自立为王。后来玲珑石却被云坤独占……玲珑石最终流落至云龙国宫中还成了云龙国王权象征。不过这位三界纠纷后持续挑衅两界的云坤,不管是我们还是哪方,对其结局或寥寥几笔或一无所获。”赤燕只顾发言,丝毫未注意手里的竹简因他的抖动显得更加沧桑,兰泽只得赶紧让他将竹简小心放下。 赤燕这下倒来了精神,也不管在旁谨慎收拾竹简的兰泽有没有听,开始滔滔不绝各种可能。 窗外雨声渐小,霁光浮瓦碧参差,兰泽望向对面泛着云母光泽的鹤灰瓦,冷不防地打断了赤燕:“没准云坤还活着。”这一猜想让赤燕敛容屏气,错愕几秒后,立刻打住了兰泽的猜疑。 “你真敢想。元玉山修炼几百年不死的,这么久了也没几个。” “玲珑石妖力强大,云坤持有也不知会有何变化。若如幽州所述,云坤反噬入魔,云龙国关于这位创立者的记载寥寥无几倒也正常,前幽州人族那么憎恶,怎么会不关心他最终如何。幽州记载了预言,还记录有关玲珑石的遗愿,却没有云坤结局。这不蹊跷吗?” 赤燕听完兰泽的分析,右手握拳,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这段熟悉的历史忽然变得陌生,实属猝不及防。 “先不管这么多,将玲珑石拿回才是当务之急吧?说不准之前写书的老头们太懒了,这种逆势人族结局何须挂心?等你将魔刀彻底摧毁,也不必担心魔界卷土重来了,彼时有妖入魔后被魔刀选中成为新的魔尊,进而造成三界之战。” 听到赤燕最后一句时,兰泽眼神微凉,赤燕鉴貌辨色立刻噤声转移话题,开始说在元玉山勾结了几只山雀拜托查询讯息等事。 兰泽起身走向前方偏厅,拂袖间,心境中的古琴出现在长桌上。 他顺势坐下,厢房中琴音如泉水淙淙,一声已动物皆静。兰泽指尖轻佻,音律有条不紊,琴里知闻往事心结。 赤燕暗自叹气,也怪自己心直口快,当年的魔尊便与兰泽同族,他们对妖力有相同渴望却走了相反的路。 蛟族也算是妖族中能力佼佼者了,第一位临天出自蛟族,这一次同样——想到目睹兰泽临天蜕变之景,赤燕随着琴声陷入沉思,蜕变根本不如记载宏大,历史的记载怕不是这些老头夸大其词写的? 他抬眼望着沉着奏琴的兰泽,既然第一位临天之妖出自蛟族,怎么从未听兰泽提及?自己也没有听过那位成为妖王之说,如昙花一现只留下真假参半的只言片语…… 罢了,越想越觉得这些历史没有真话。 鱼龙侵莫测,雷雨动须疑。兰泽全神贯注,融入琴曲,藏起心事。 “三天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回禀王上,玄璃消耗太多,静养几日实属正常。王上如牵挂朝中事务,先行回宫也无妨,毕竟国事为重。” “吾说过,玄璃需同吾一起回宫。”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二人此起彼伏的对话,我向声音方向觅去,想睁眼却只睁开了一点点缝隙,依稀见到一白色背影。 我侧过身,用手揉了揉眼睛,这动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欣喜从旁传来:“玄璃!你醒了!” 率先闯入眼帘的是玄尹,他一脸欣慰地凑近我,并握住我的右手手腕,开始为我把脉。 刚睡醒的我对眼前状况还不太明了,只顾打量周围:显然,这里不是我的屋子。 屋内陈设皆为上过漆面的木材,与自己后山所住的小屋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除开我和玄尹,这个房间里还有我不太想见到的云昱。 云昱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前,打量我的目光让我感觉不适。 这种眼神好比山中埋伏草丛的野兽打量猎物,深邃又不知其心意。 “还好。玄璃,那场雨是你自己的能力吗?”玄尹松开我的手腕,又将凌乱在我眼前的碎发小心拨弄到我耳鳍后侧,和素日一样目光慈祥动作轻缓。 一旁的云昱倒不乐意见此情,他不等玄璃开口回复玄尹,便要求两人即刻随自己一同回云锦宫。 “谁要和你回宫?”我愣住了,怎么一觉醒来,玄尹和我都要去云锦宫? 听到我的反驳,云昱目光变得锐利,他的语气又和最初见面时一样凛若寒冰,直接驳回我:“半妖没资格提要求。” “王上,玄璃刚醒,还请让她多休息一下。玄尹愿即刻同王上回云锦宫,以备接见幽州来使。”玄尹伸手拦在我眼前让我闭嘴,自己则起身向云昱作揖请求。 眼前的情况让我倍感困惑,在幻境里我分明感觉云昱是相信了自己,怎么这会儿云昱的态度又是这幅样子? 态度语气神情完全不像历代云龙国王者对我的恭敬,倒与最开始见我是金瞳半妖的态度十分一致,恨不得我立马从人世消失。 眼看玄尹在身边,我该将自己的真身全盘托出吗? 就在我打算开口时,云昱忽而正对上我的目光,他金黄眼眸依然清冷,喜怒不形于色。 他好像能猜测到我的心思,从云昱的眼神里,我读出了警告:闭嘴。 “两日后启程,无需再议。她既然醒了,还请掌门减少叨扰。” 云昱说着便将带有警告的目光收回,开始对玄尹下逐客令。 对此,玄尹依旧谦谦有礼,告退时还不忘叮嘱云昱一言九鼎莫要食言。 “师兄!”见玄尹要独自离开,我有些慌张,掀开被子便要下地。 此举却被玄尹喝止,我看着玄尹头也未回,直接背对我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厢房。 眼看玄尹离开,空落落的门口也是陌生景色,莫名的焦虑涌上心头,让我不顾玄尹的话起身向门口跑去。 可自己的双腿莫名的绵软无力,不说跑,我直接趔趄几步后便双腿一麻,摇摇晃晃地瘫坐在地上。 双腿仿佛有万千虫蚁啃咬攀爬,我咬着嘴唇,努力将小腿伸直。 我的腿,怎么下地走两步就成了这样? “躺了三天,醒来就想跑,双腿自然无力。医术那么高明,怎么不医你自己?”云昱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我跟前,语气中带有一些轻蔑。 我咬咬牙,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坐到边上的木椅,没好气地开口:“用不着你在这教训。你也没资格命令我回宫。不管你信不信,我真身——” “玲珑石。”他冷不防地打断我,嘴角轻微上扬,露出一丝带有玩味的笑意,明明是笑却让我十分不自在。 我侧过脸不再看向他,总觉得云昱看人不舒服,尤其是那双和自己一样的金目,好像烈日让我不愿直视。 “即便你现在成了这副样子,也是云龙国王权象征,属于吾。吾当然有权决定玲珑石去向。” “俯仰之间,你们历代三叩首的玲珑石,到你这代便是这般礼数?”我翻了个白眼,想起过往,真心不快。 时过境迁,我不过是化成半妖姿态,九岁对自己信赖有加的王如今判若两人,居高临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云昱走到我跟前来,慢条斯理地说明着自己的宽恕:“玲珑石要有本分,自己知晓真身不归位。看在你的份上,吾见玄尹等人并不知情你真身,不再查问,对半妖一事也不再追究。” 他低眉盯着我,看似态度有些好转实则眉宇间流露警告。 我无所顾惮地站起来,因为身高差距,我还踮起了脚尖想尽力与他平视:“少拿他们来胁迫。我也没计较你恩将仇报,若不是我,你的隐士早让野猪吃干净了。” “所以你现在,是向本王讨要赏赐吗?” “讨要?”我愣在了原地,拥有至高权力的人怎么都脾气古怪思路清奇? 云昱冷哼一声,缓缓转身准备离开厢房:“救人一事与元玉山包藏半妖一事抵消。又提及,难道不是想额外讨赏?” 就在云昱与玄璃争辩时,隐士已提醒他有奏章送达。 云昱现在想尽快回宫,也是想回去处理这些朝政,方才允诺暂缓两日已是自己最大的退让;昨日南部传来关外商人与边防冲突再起,西南则洪涝蔓延…… 国内事务已日不暇给,可云昱并不放心玲珑石,也不乐意再让她从自己身边离开。 我见他转身想要离开,急忙为玄尹辩解:“我本非半妖,即便是,元玉山对你也没有异心。” 他似乎听腻了这些,不由分说的将我打断:“侥幸。若你非玲珑石,你根本不用活着。” 撇下这句话的云昱,双衽夹风,头也不回地踏出厢房。 伴随门框声响,窗户闭合,我又被困在了密闭房中。 他最后的那句话让我深吸一口气,未知自己真身时我作为半妖苟且存活,知晓自己真身告知云昱后,要被迫回到云锦宫,何尝不是进入天空也被局限的笼中。 原以为知晓自己是玲珑石,云昱态度能有所好转,结果醒来后才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也不知麟霜此时在哪儿。 困在房内的我没闲着,等到自己双腿活动自如时,就开始想办法从这里逃出。 结果却是,不得不服气云昱所留下的封印很厉害,逼得我郁闷地静坐调息。 这屋子的术法不似元玉山流派,云昱所修皆带燎炏性质,倘若我运力想出门破窗,门锁或窗边便让自己手掌顿感火燎刺痛。 相比之下,玄尹的术法可比云昱的温和不少。 我明白,昨日的唤雨已是自己目前极限。 玄尹说的对,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休息。 若昨日没进入那妖心境,白白浪费了睡觉时间,即便唤雨也不该这么疲劳。 纵使我想静下心来休息,密不透风的屋子也是让我越发感觉闷热。 随着时间流逝,屋内温度攀升,让我有些喘不上气。 当茶壶内最后一滴水滚入喉咙仍解不了我的口干舌燥时,热不可耐的我只能冲门口大声吆喝。房间外毫无动静,更不用说有人搭理。 颓废的我只得靠着门坐在地上,紧贴着门缝,企图透过缝隙间的缕缕清风让自己稍作平静。 看样子,只能希望夜幕早点来,尽早降温了。 经此遭遇,我才觉以往的关屋子都不算什么,难道这才是东陵说的,真正的“牢狱之灾”? “咔!” 不知过了多久,陷入浅睡的我突觉身后一空,失去支撑的自己却有气无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正当我以为要背击门槛又要遭受疼痛时,背部却意外地靠在了一堵“墙”上。 我眯着眼探查,只觉眼前有一黑影晃过,不知是谁的手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或许是自己太热了,掌心的温度都让我觉得清爽不少。 不等我转头,我便感觉自己被来人横抱起。 伴随他的步履匆匆,两侧暖风拂过,又让昏昏沉沉的我稍微清醒一些。 我睁开眼,头偏靠着他的胸口,有些发愣地看着走廊上小窗掠过,听见一声急切从头上传来:“让玄尹掌门速来。” 是云昱的声音?!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我才意识到来人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 本觉舒适的自己瞬间改变心意,抬手伸展胳膊想要挣脱,他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 “你再乱动,自己走。”云昱这么说着,手中力道却更重,生怕玄璃真挣脱下来。 离开半个时辰,他已听闻她在屋内敲门喊热,但只觉她无中生有,便优先朝政。 谁知等他忙完赶来,开门便见她面色憔悴,额头发烫,不熟医术的他也能感知到她的脉搏虚弱。 一个时辰前,还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的玲珑石怎会突然暗淡? 我奋力睁开眼,用力拽了拽他耳际的发丝再次抗议:“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他勃然变色,终于低头看了一眼我,与我预想不一致的是他满眼是担忧——有什么好担心的,担心自己这颗石头会不会死吗?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将托举我腰部的左手松开,我上半身顿感落空,以为自己要被他扔到地上。 谁知他姿势轮转,换了一个方式:他像我日常扛木柴一样,将我扛在了他的肩膀。 接着,云昱不再理会我任何动作,绕进了房间将我放在前厅桌前的长席上。 我刚要起身质疑,忽觉身下的软榻倍感凉爽,伸手触摸也是丝滑细腻,有些类似水中摇曳的团团水藻。我正打算躺下贴着这个软榻让自己凉快一下,右手却被云昱拉住号脉,他俯身在侧,眼中忧虑仍在,与之前判若两人。 我刚开口说自己没事,便见玄尹仓促赶来。 玄尹听到云昱概述后已知玄璃为何突然如此,他扫视我一眼,对云昱解释:“王上,玄璃向来不喜闷热,又未恢复体力,自然身体不适。还请王上让玄琰来照顾玄璃两日,玄璃最好处于活水中调息,我们恐有不便。” 云昱听罢若有所思,望了一眼已经趴在自己长席上的玄璃,她似乎格外喜欢丝绸,直接趴着将脸贴在了上面,毫无矜持可言。 桑蚕丝的确清凉顺滑,夏季使用最为消暑,可云昱没想到,这能让发热的玄璃如此迷恋。 “难不成这是你选玄琰为首席弟子的原因?”云昱压低了声音,面色一改担忧,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对于这种质疑,玄尹习以为常,语气平淡地为玄琰解释:“非也。与式微的结果便是玄琰的自证。” 云昱不露声色地看着一脸放松躺着的玲珑石,追问道:“她要一直呆在水里吗?” “具体时间要依据玄璃自己决定。” “放我回后山自然百病消除。”我冷不防地打断他们,侧着脸懒散地躺在长席上,毫无玄尹往日要求的窈窕淑女之态。 玄尹对此颇有不满,手中拂尘一挥,结结实实打在我的小腿上,训斥我身为女子没有分寸,令我好好躺着。 “可是师兄,这玩意真舒服,像泥鳅一样凉凉滑滑的。”我坐起来,拉住玄尹宽大的衣袖,示意他摸摸这个面料,这是我第一次睡到这么舒服的布。 “吾看她差不多好了,压根不需要呆在水里。”云昱见玄璃与玄尹动作亲昵,心中有些不悦,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看样子是云昱自己白担心一场,不就是热吗?等下喊人取冰堆满这屋子不就行了? “王上,玄璃眼下只是短暂精神,若情况反复王上心急如焚,实属没必要。” “吾认为不用,劳烦掌门派人取些冰来。”逐客令再传,玄尹叹了口气,临走前还不忘用拂尘砸了一下我的头,仿佛在骂:就你话多。 我努努嘴,见桌上有一盏茶,便不客气地问一旁心情不大好的云昱还有没有水。 “若要入水纳凉,出门左边有引山泉而筑的池塘。吾隐士中有女子,你喊一声便可吩咐她。”说罢,他端起桌上的盖碗便离开房中,不同的是他这次并没有关上门窗。 我看着门口雨迹待干的地面出神,屋外光芒金黄,让镶嵌在地上的鹅卵石也闪着云母好不刺眼。 忽然有身影晃过,屋内地上赫然出现三盆冰块。 门口暖风潜入路过方才出现的冰块,都可化作丝丝凉风拂面,十分不惬意。 我垂眼看向眼前的桌面,上面文房四宝也被不留意的身影撤离,桌上已摆满了茶壶。 这,都是他的隐士做的吗?这么多冰块,这么多壶水,云昱也太折磨人了——直接搬个水缸来不就好了? 虽然这么想着,我还是感激端起一壶饮下,意外发现茶壶内有叮铃作响的冰块。 冰水下肚,瞬间神清气爽,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心满意足地趴回滑溜溜的布上,吹着途径冰块的凉风开始午睡。 正如云昱说的那样,玄璃房梁上有一女子身影闪入。 这位隐士还是第一次见王上对女子上心,尤其这女子还是妖族。 她更是头一回见,王上的燎炏还能用来融冰。 不因预言将眼下的妖族诛杀已让他们诧异,虽有好奇,这位隐士也还是按下了心思,专心监守下方的玄璃。 兰庭阁中,历经几场夏初阵雨的槐树青翠欲滴。 眼前的绿树阴浓为即将到来的炎炎夏日做准备,枝头串串珠穗已悉数没入泥土,等待来春再次回归上方枝桠。 新蝉开始此起彼伏,和暖微风吹过,树叶飒飒,也不比蝉鸣动听。 玄尹踩着最后一洼水迹,路过玄璃栽下的槐树,再次回到兰庭阁。 他将此前事由复述与玄琰后,得出此言论:“或许云昱不会加害玄璃。” 玄琰对此将信将疑,她仍不理解云昱态度转变之快,仅想通了“不如将变数留在自己身边更安稳”这一缘由,何故要牵挂半妖性命。 玄琰左手托着右手手肘,伸出右手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思考片刻方才回应:“师父,我认为玄璃还有隐瞒。她修为十年来都毫无进展,却在这几天唤雨,意味玄璃将到灵虚境界。我怀疑,山中有其他妖族在暗地里对玄璃指导,比如深夜,玄璃白天有时无精打采,我们一直以为妖族习性如此却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为师很早就有与你相似的猜测,但仅凭这点不足以确认。她天资优渥,这点我们三人心知。如果真有强大的妖族在此,她能得到更合适的引导应该早就有所表现,经过上次,我发现她连最基础的万物归原都没掌握。奋不顾身救我后不省人事几日,对自身来说太危险。” 他回顾几天前黄昏时分,空中龙吟低沉又充满威严,瓢泼而落的大雨,和玄璃展现出的曙光……以及云昱到来前,他与她有关“顺其自然”的辩论也闯入思考。 想到这,玄尹忍不住轻拍当时溃烂发烫的左肩;若不是玄璃,这伤估计一个月也好不了,即便伤口愈合也会留下伤疤。 这孩子,最后并没有选择她对自己说的“顺其自然”,而是选择奋不顾身地来援助自己。 云昱的燎炏炉火纯青,虽与元玉山至高术法焚寂同为火焰,但根基不同,所呈现出的杀招威力也尽数相异。 玄琰言之成理,当日的云昱分明还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出玄璃,对上玄璃招式云昱也是毫无犹豫的攻击之势——玄璃到底与云昱在金光中发生了什么? 玄琰与玄尹师徒二人四目交汇,双方无言却默契地点了点头。 “师父,掌门从未有离开元玉山的先例,何况是因为这种会面来使的事情。您此次若开先河,云昱日后不知又有多少弹劾。” 玄璃一事暂且放下,玄琰再一次劝说师父不要贸然趟朝堂浑水,甚至提出此事她能代劳。 “我知晓,为师本意也是拒绝。几日观察,云昱对玄璃态度转变我也稍微放心一些。”玄尹话刚说完,玄琰便直言:“师父,事已至此,倒不如顺应。云昱现在已经将玄璃安置在旁,以他的个性玄璃也不会活到今日,更不会态度转变。说不准,他认为玄璃还有利用价值。” 利用玄璃牵制自己吗? 玄尹面露苦笑,知晓全部预言的自己,确实不能让玄璃陷入危险。 难道云昱也知晓了全部预言,所以不顾一切? 就在谈话间隙,玄尹与玄琰同时察觉到魔刀封印产生异动。 这让师徒二人同时敛容,调整心绪,一同离开兰庭阁,火速赶往魔刀封印处。 远在后山的麟霜亦有所感应,但她并未向魔刀奔去,反而唤来了几只山雀委托它们传递虚实。 云昱并未涉足,这次异象不同过往,麟霜感觉到魔刀现在铆足了劲要突破封印。 难道还会有什么变数吗?她正这么想着,一只红嘴蓝鹊就从后方飞来,穿林声惊扰了麟霜思绪。 随着红嘴蓝鹊喳喳声落,获悉的消息让麟霜有些意外,这比她预计的时机提前了不少。 麟霜握紧拳头,目光灼灼地遥望魔刀所在方向,一个抉择因刚才红嘴蓝鹊带来的消息横在心中,令她左右为难。 正文 第六章 既往不咎 , 刀刃半身入土,流露在外的刀身也早已因时间雕琢侵蚀不再锋利明媚。 谁也不会想到过去名震天下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刀,今日落魄至此。 它也曾饱饮鲜血,势从天落银河倾,异于仁义,王道迂阔。 与魔刀同行的王者已淹没在洪荒,只留下它仍存人世伫立不倒。 魔刀渴望着,可以再一次开阔风雨,斩断山河,兴盛魔界。 玄色刀身下,肉眼不可见的锁链封印魔刀记忆,却无法阻断浑然天成的邪性。 沉睡已久的刀闻听山陬海噬的呼唤,骤然颤动铮铮作响。 异动触发石窟术法,魔刀正上方乍现银白色阵法,垂直向下贯穿魔刀,企图制压邪能。 今日与以往不同,魔刀承载术法压制后未能尽快平息,反而越挫越勇,想要冲破此地重现锋芒的愿望也愈加强烈。 忽而,一道强劲掌力冲击,星芒轨迹勾勒出封印纹样逼近魔刀瞬间,纹样扭转成罗网将魔刀裸露在外的刀刃牢牢缠绕。 银丝线万千,渗入刀身,与内部锁链强强联合再次压抑其邪念。 纵使遭此围剿,刀身依然铮鸣,反抗外界。 只听刀声萧萧,魔刀气劲由其向四周扩散,杀意肆虐,洞窟中维系亮光的莹石也摇摇欲坠。 玄尹玄琰见情况不乐观,立刻相互配合,一前一后夹击魔刀,二人手势默契阵法就绪。 只见魔刀上方乍现星辰银河,魔刀身临辽阔天际,苍穹流星沿着银河闪动。 随玄尹与玄琰的互相呼应,璀璨星光铺天盖地直冲魔刀,浪花侵袭银光弥漫洞窟宛如银河在脚下。 与此同时魔刀的杀戮被这星辰克制,自刀刃散发的愤懑气劲步步衰退。 眼见魔刀恢复往常,二人回旋出现收招姿态,毫无拖泥带水。 洞中呈现斗转星移之势,银河落幕。 周遭又陷入昏暗,洞内光亮再次仰赖于安插于此的莹石。 “师父,魔刀已经很久没出现今日的异常。”玄琰借着石窟中的莹石亮光,仔细探察周围封印,没有被外人涉足的痕迹。 因魔刀邪性犹存依然能趁人不备蛊惑人心,所有看守的弟子皆在洞窟外守护,除开掌门或达到灵虚的弟子,任何人不得踏入。 “嗯,看洞中状况,除开我们也并无旁人进入。”玄尹虽然这么说,视线却未从已平息的魔刀上移开。 它看起来是一口老旧满锈的刀,却让两界畏惧,使魔界兴奋。 仅凭这一点看,它与玲珑石有些相似。 可魔刀与玲珑石属性上天壤之别:一个代表杀戮,一个代表救赎。 忽然,玄尹感知到了什么,神情愈发凝重,让映着微亮的莹石的他看起来格外严肃。 他还不等玄琰开口,便让玄琰与他后退几米,又在他们方才所处位置上加了一道界线。 魔刀对此举动沉默不语,似乎经过此次挣扎,它又可安静一段时日。 幽光下的石窟,魔刀与颗颗莹石相依。 微弱的邪息自魔刀刀刃吞吐,一次次试探术法。 魔刀仍未放弃思考离开此地的方法,它已然听见,来自东南方向深海的呼唤。 那是自己的忠心耿耿的部下们,一次次突破结界的呐喊。 “我会与王上说明,此番会见幽州来使我实属办不到。玄琰,为师有要事托付。”回到兰庭阁的玄尹边拿出地图边与玄琰交谈。 他眉头紧锁看着东南方临海一隅,此地离元玉山约三千里。 三千里,玄尹在心中默念这段距离。如此遥远的异样,魔刀处于元玉山内,经层层隔绝也如此敏锐,自己倒真是小看了魔界的默契。 玄尹还未想过,五百多年的风平浪静会在眼下打破。 曾同僚退隐的师兄师妹方才已用秘约告知了他临海一隅偶现异样,与史册中描绘魔界现世之景极为相似。 方才在洞窟中,他以为只是之前的声东击西,有些不屑。 但师兄师妹十分急切,严肃告知他今时不同往日,已有部分生活在沿海的人类受到魔界入口波动而入魔。 “还望掌门尽快派人赶来,一同阻止魔界现世。”这是方才最后一句话,玄尹联想魔刀异常,小心谨慎地做了决定。 他用手指了指东南方临海一隅,抬头对玄琰正色道:“你须即刻出发至此地,找到采珠人玄枫、玄明二人,二人为你隐退的师叔,拿出你的佩剑他们自然知晓你的身份。” 玄尹说到此又想起什么,他转身走向身后一旁的木柜中取出一个锦囊,小心交给玄琰:“这是天山幽兰雪制成的药丸,若有意外,它可暂缓伤势助你们逃脱。” 玄琰双手接过,幽兰雪极为难得,它生长极为缓慢,十年一叶九十年方才开花,又与冰雪相依难以发现。 尽管师父还未说明她此次需要与师叔们的任务,玄琰已明了此行凶险程度,她将锦囊小心收好,师父这才靠近,在她耳边低语了方才的消息。 玄琰瞳孔收缩,未对此事多言,只是后退一步向玄尹作揖,便要离开兰庭阁。 “万事小心,尽力便好。为师等你回来。”玄尹又将桌上地图叠好交付给玄琰,最后嘱咐到。 玄琰故作轻松,她笑了笑接过地图,眼中满是自信的星光:“玄琰定当不负重托。” 他们心知肚明,若无法阻止,魔界现世,三界动乱再临哪一方都不会独善其身。 这场浩劫能否压制住,他们谁也说不好。 玄尹目送玄琰飞身离开,心头的担忧方才完全展露:“玄琰,万一做不到,你便活着回来。” 他屏气凝神,整顿思绪后又唤来了东陵,将情形稍微讲解后二人确定了接下来的应对方案。 “你约本王单独前来,所为何事。”又逢黄昏时分,云昱应邀再次临窗坐在了玄尹对面。 此时天际的夕阳映照晚霞的暮色,窗外不知是槐树还是其他树梢上,宿鸟呼朋唤侣,蝉虫也只有在此刻低调不少。 云昱眺望天边暮色,日间时长悄然增加,暮色渐晚,初夏已至,真希望西南洪涝能尽快减少。 想到这儿,云昱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幽幽兰香让略感沉闷的他舒心不少。 今日前来,二人并无对弈,桌案上仅有一壶两杯。 “王上,恕有变故,元玉山此刻不可无掌门主事。”玄尹开门见山,将下午所闻悉数告知,并再次向云昱确认是否能容下玄璃。 “此茶不错,未见兰花却有兰香。”云昱听完未直接答复,自顾自地给自己再添好一杯茶,淡雅的兰香自杯中悠扬,茶水平静却映照不清云昱的神色。 玄尹见状,倒也顺势端起自己的那杯茶,会心一笑:“若王上喜欢,我让弟子备下,王上日后在云锦宫也可享用。” “吾在午后也有觉察到了异样,未料想会与魔界相关。掌门现将玄琰派遣,可还有信心守住魔刀?” 云昱忽而话锋一转,回到正题。 他依稀记得,压抑魔刀的术法至少二人协作,传言此招如亲临浩瀚银河,场面极为壮观绚丽。 “我们自由安排,王上不必过于牵挂,目前应有希望阻止魔界重现人世。”玄尹此举亦是万不得已,一面是魔刀一面是魔界即将突破封印,二者兼顾岂能轻松。 “事关人界便无小事。若要借助吾的燎炏克制魔刀,但说无妨。”云昱一改最开始的心不由意,面对魔界他与元玉山始终初心不改,戮力齐心。 玄尹为自己满上茶,神色平和地看向对方的王者,这双金黄眼眸就算是在暮色下也格外引人注目。 只听玄尹低声,缓缓给眼前的国主带来一个问题:“王上知为何魔刀封印后,元玉山便与王上祖辈约定了:‘不问魔刀,护玲珑石’?” “略有耳闻,云龙国是由云坤借魔刀开创,这段历史不怎么光彩。但与云家旁系有何关联,何况云坤并无子嗣,他失踪后由其宗亲禅让,三代后方是世袭传位。”云昱说完便将茶一饮而尽,对于这些,他们都不太想谈论。 “身在帝王家,出身即享有权力,谋算与欲望总是最善于被魔刀利用。云家在三界之乱前还是弹丸小国,这种生存的困境我想王上比我清楚。可能因如此,魔尊被斩杀后,魔刀便找上了云坤。不论是妖族人族,一旦蛊惑入魔又有能力运用魔刀,即是下一位魔尊。” “哦?听掌门所言,魔界这种制度与人界迥异。与其说魔界之主是魔尊,倒不如说真正的魔尊是这口魔刀。”云昱手握茶杯,右手拇指缓缓在杯上摩擦,陶土烧成的茶杯质感敦厚粗糙不比宫中瓷泥温润。 玄尹所言之事他也不曾在宫中藏书中所见,正如他这么多年的总结:有所隐瞒属常态,真相总会隐瞒对自己不利的部分。 听玄尹描述,这扰乱三界的魔刀倒是比自己预想的邪性许多——要是云龙国也是依照这种物件选择而定王者,说不准只会带来更多隐患。 魔界为何这般遵奉持有魔刀的魔尊呢?这口刀,究竟什么来头? 这些问题让云昱有些好奇,以至于一念之间产生了一见魔刀的想法。 云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摆了摆手,示意玄尹无需为自己续茶:“元玉山不愧是历经三界劫难后涅槃,对魔界事宜罗缕纪存。” “知己知彼有备无患。元玉山对于各界态度是‘天之道,利而不争’;对待权利纠葛态度‘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恳请王上谅解元玉山不参与幽州动乱。”说到这里,玄尹停顿了几秒,转而问云昱是否知晓有关云龙国创立者云坤的其他事宜。 云昱默默摇头,他正襟危坐,对此洗耳恭听。 夕阳西沉,天边只剩缕缕薄云衬托着最后的余霞,意味着今日旖旎光彩落下帷幕。 庭院中层层叠叠的树影也随之发生变化,宿鸟归巢虫鸣再现,宣告了初夏夜色降至。 眼看热闹起来,屋内视线开始昏暗,面对面的两人却无暇点灯。 云昱听罢玄尹口中他未知的事件,眼中倍感蒙上一层阴影,让他心中又对预言多了一份疑虑。 “荒唐。”云昱缄默许久,喃喃吐出两字。 他今日才从面前人口中了解到,云龙国的开创者云坤同样也是金目,这是在宫中史册未有的记载。 对此,云昱心中还存有怀疑,云坤生为金目,那预言出现的时间节点是何时? 若是在三界混乱时,预言已出,云坤顺势而行自诩为王,这一出倒与自己九岁那年夺权大同小异。 若三界动乱时,有关金目者的预言未出呢?三界之乱又究竟以何终结?斩杀魔尊还是斩杀云坤——云坤的结局,又是另一个疑点了。 从玄尹的描述已知云坤利用魔刀企图一统人界,这点野心又足以让魔刀趁虚而入,云坤反被利用,成为魔刀的傀儡。 他既亲历魔界入世众生惨象,又知魔刀善蛊人心,为何选择了这样的路? 联想刚才有关预言出现的思考,云昱又有了新的想法:预言也可能是云坤利用魔刀时为加速战争而传出,毕竟魔尊刚被斩杀,对于其他两界而言此时较为松懈疲敝。 如果这个假设为真,那云昱心中信念与外界对预言的迷信唯恐榱栋崩折。 云昱忽然觉得史册不必详尽也有好处,有时世人并不喜闻乐见真正的真相。 对于统治者而言,人生不过百年追求丰功伟绩足矣,何须介怀那些与自己无关的历史。 玄尹似乎预想到了云昱的部分困惑,他倾斜上身,又压低了声音对云昱郑重其辞:“王上,玲珑石是目前已知唯一不惧魔刀蛊惑之物。云坤当初便是因携带玲珑才会肆无忌惮,可魔刀有邪性,玲珑石也自有灵性;它辩善恶是非,若非它承认的人肆意使用,玲珑石也难竭尽全力。” 既然如此,玲珑石是否魔刀同源?这二者均有自我意识,甚至会选择持有者。 云昱又回到一开始自己对于魔刀的好奇:若玲珑石与魔刀,以它论定王者,人世能与魔界一样服从吗? “既然玲珑石有如此能耐,掌门可知玲珑石从何而来?”说到这时,云昱脑中浮现出那日的幻境。 他接受到的讯息一直是:玲珑石为维护云龙国王者本心,以免当权者昏庸无道。想不到,它在入驻泠雪殿之前还有此能力。 所幸他已觅得玲珑石,不然魔界真入世,还不知结局如何。 但想到玲珑石如今模样,云昱又有顾虑:没有生命迹象之前的石头,看起来比黄毛丫头靠谱。 面对云昱的疑惑,玄尹面带难色,沉默了一会儿;玲珑石的来历向来含糊,就连自己的师尊涉及此问也只是略略带过。 “看样子掌门也不清楚。三界之乱过去这么久,真相即便是真也未必客观了。”云昱听完玄尹所言的几种来历,竟无奈地笑了笑,随后也让掌门不必纠结玲珑石来历。 “若你我有幸遇到亲历三界浩劫之‘人’,不妨到时候问个清楚。”云昱将茶杯放在了玄尹跟前,玄尹心领神会地为其满上,方才严肃的氛围因云昱此言轻松不少。 玄尹举杯,颔首道:“还请王上妥善保存运用玲珑石。玲珑石经五百年岁月豢养于红珊瑚,应能焕发光彩;切莫醉心王权。不自贵于物而物宗焉,不自重于人而人敬焉。” 他明白其中所指,举杯应允,一茶代酒。 只怕眼前人不知,他所言焕发光彩竟是玲珑石蜕变成半妖模样——还拥有与自己燎炏相克的能为,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还有一事想拜托王上。”玄尹正要开口,云昱就心照不宣地说出了玄尹挂心之事。 云昱在玄尹面前,伸手拿起茶壶,为自己满上大半杯茶。 映着夜色,云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被人发现的笑意:“掌门安心守护魔刀即可,她,吾言而有信。吾已豁然,她在宫中定安然无恙。” 想到玄璃对自己的丝绸一脸迷恋,云昱不禁感慨这么多年,她流落在外也确实委屈。 回顾初遇时,她一身粗麻短褐身上四处污垢,抛去她面部的妖族特征,看起来就是寻常人家的顽童。 玄尹得知肯定答复后,心中担忧的事情中终于有一件是踏实。 这让玄尹终于松了口气,还不等点灯照亮屋子,便立刻向云昱恭敬作揖。 此时的玄尹仍然不知,他处心积虑的玄璃真身为玲珑石,可玄尹目前无暇思索这些。 从今晚开始,他便要与修为达灵虚的弟子们轮流看守魔刀,直至玄琰带回好消息。 假设玄琰没有带回来好消息……玄尹暂且不敢往下想,只能在心中祈愿一切如意。 仰面在清凉水池的我见月逐渐升高,不自觉地抬起了左手比划着空中缺月,幻想拇指与食指形成的夹缝真能拿捏明月。 风起云动,轻飘飘的云和林间繁密蛛网极为相似,它们掠过月光时又偷偷为自己渲染上一抹彩虹光泽。 我遥望这层密网揽过明月,将月色晕染,让光华看起来不再是单一的淡莹黄。 眼见月色朦胧摇曳,我将手收回池中,双手在水中轻轻挥动,操纵起池水。 很快便见,一颗与半月差不多大小的水珠从水中探出,升至与我方才捉月的位置。 这水珠与明月交叠,所映出的光泽又有些许不同。 正当我将水珠变化形状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沉:“亥时将过,你还不离开?” 悬空的水珠听见这话立刻失去动力,哗啦地回归池塘。 我立刻让水没过脸颊,潜回池内,顺带翻了个身背面朝天,不对来人做任何回应。 怎么这些人走路都没动静?到底是我五感差,还是这些人太厉害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见水面月色忽而暗淡不似方才亮堂,又仰身浮出了水面。 池水流过面庞,我抹去脸上的清凉,侧头却见云昱背对池塘,伫立在离岸边约莫两丈远的回廊上。 “难不成要本王请你上岸?”他听到了动静,又淡漠发问,可谁也听得出来这分明是命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细想午后他对自己不算差,我也识趣地游到岸边。 我两手撑着岸边石块,拖着湿水后笨重的衣衫爬上了岸。 刚站稳还没迈开步子,一位隐士便落在我跟前,手中还捧着一件大氅。 “多谢。” 我不太情愿地拿起它,披在了身上,让本就觉得笨重的我觉得更加有压力。 将自己裹严实后,我选择绕开云昱,一路踩着回廊外的草地仓促回到屋内。 湿淋淋的长衫加上隐士送来的大氅,份量和自己背了一堆木柴小跑没什么区别。 如果自己还是住在白天醒来的房间,跑回去定要累的喘气。 还未步入房门我便留意到,屋内有暖光透过窗棂,同时还有阵阵艾香袭来。 我跨过门槛,只见原本满是茶壶的桌上,茶壶已撤走大半。 桌上空出来的一侧新添置了香炉,足以见得,方才在回廊闻见的幽香由此而来。 那缕缕烟雾左右晃动升空,再融入屋内,即便是凑近闻,这艾草香气也不熏人。 白天放在地上消融的冰块也全部搬离,看着半桌的茶壶,只是用手指敲敲也可知茶壶满载。 环顾房间,这些变动让自己稍微对云昱有所改观,或许他对自己还有些敬畏? 自己在后山可没有这样的待遇,我素来以月为灯,无月则摸黑回屋,过往的日子比今日简朴太多,但也怡然自得。 我原以为麟霜会来找我,带我回后山。 可自己在水里待到夜间,都没有等到她。难道自己真要离开元玉山了? 床边屏风上准备的衣裳光滑明艳,料子虽好穿着合身,但我总觉得不太习惯,也生怕自己肘关节的鱼鳍会将衣袖划破。 刚换好衣裳将屋内烛火熄灭,就见门被推开,云昱伴随回廊的火光一同进入。 他一语未发,径自在长席上坐下,刚刚被我熄灭的烛火又在此刻蓦然点亮。 “还有什么吩咐?我要休息了。”我一屁股坐在床榻上,顺手把屏风拉到了自己面前表示对他到来有所不满。 隔着绫罗屏风,隐约见他走到了屏风面前。 云昱并没有将屏风拉开,倒是语气有所缓和地问我有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 “异常?” 两字过后,云昱见对面便一直沉默,似在沉思什么,接着就听她用肯定的语气表示: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 云昱隔着屏风也无法瞧见玄璃神态,他正抬手要拉开屏风,忽而觉得没有必要,又将手背在了身后:“你的记忆中可还记得一名叫云坤的人?” “云坤?” 这名字我倒有些有些耳熟,我叩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随后回复:“不认识。” “亏得玄尹赞誉玲珑石有灵性。”对面一问三不知,让云昱开始狐疑这玲珑石真有传言中的那般厉害吗? 还是说,她在装傻? “难道你判断灵性的标准是记性好坏?如今我活蹦乱跳,还不算有灵性?” 云昱听她这番反驳,心想她大概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便将对云坤的困惑与玲珑石由来按下心头。 他不再过问,干脆利落地转身从屏风面前离去,扔下一句好好休息便掩上门匆匆离去。 云昱踏出房门的一刻,屋内火光顿时熄灭,我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屏风,上面的图案在昏暗的光亮下格外模糊。 正如有些人,站在面前,自己也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伸了个懒腰,翻身想着云昱询问的异常。 若仔细斟酌,异常是有的,但自己也并不能确认是否又是睡梦中的情形。 午后没入水中休息时,我听见了有陌生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非男非女好似从深渊传来,并伴有阵阵回音。 一次一次的轻唤,让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像是有人趴在耳边低语。 她的名字,也被麟霜放声呼喊过。 那日麟霜情绪失控时的声嘶力竭又萦绕脑海:“一切都因你是错信人类!为何你却不将玲珑石交给我!为何你要偏信小人……” 五百多年前我曾属于谁,又是被谁创造,这两个问题即使我拼命回忆也无法在记忆中找到答案。 本打算待麟霜平复下来,能够直面过往时自己再详细问问,现在看来也不知何时才有这个机会。 自我有记忆开始便处于红珊瑚环绕的泠雪殿,守护着云锦宫的当权者。 好比云昱的提问,关于云坤,我也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倍感熟悉。 云坤,云家人,他也是云锦宫里的王吗?可我怎么没有印象? 按理来说,只要是云龙国国主,我都应该见过会有印象。 可是云坤这个名字,我想了半天也不觉得他是哪代王者。 以及“暮雪”,这个麟霜奋力呼喊的名字,拥有这名字的妖或者人,他是我最初的守护吗? 艾香随凉风轻抚身侧,让辗转反侧的我抛开杂念,连续打了几个哈欠后我还是敌不过艾香悠悠,沉沉睡去。 元玉山初夏深夜依旧凉如泉水,石窟中潮气蔓延,玄尹面对魔刀依然神态自若。 所见之处,魔刀宁静如平息浪潮,只是不知下一次掀起惊涛时刻又会有何状况。 未见之处,被腐朽与锁链束缚的刀刃下,不羁的魂魄蠢蠢欲动誓要混沌再临天下。 它悄然无息地呼唤,让沉寂已久的魔族异常兴奋,临海一隅的异动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东方鱼肚白显露,预示了今日是个不错的天气,玄尹走出洞窟与师妹交替时才知云昱此刻返程云锦宫。 玄尹对此默默点头,云昱能尽早离开元玉山也是明智之举,身后的魔刀还不知要有何动作,也不知玄琰现在到了何处。 令他苦恼的玄璃终于还是离开了元玉山,他收起拂尘,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师尊也有一位小师妹被云龙国的王从元玉山带走。 尽管那位曾经的师叔是为先王一见钟情……想到这,玄尹幡然醒悟,为确认自己所想,他不顾疲惫快如流星地回到了兰庭阁。 经过玄尹一阵查找,沉淀在书卷内熟悉的手迹,证实了他的猜想。 云昱可操控燎炏的能力,并非偶得而是有迹可循。 玄尹屏息读完师尊留下的记忆,更加坚定了云昱不可靠近魔刀的缘由。 魔刀受困于元玉山,并不代表它无法操控外界。 冥冥之中,它已布局,自己却才发觉。 玄尹咬牙切齿,这么长时间,为何自己从未留意过这些?从师尊的笔迹看,师尊曾有疑虑,但还是选择了偏信预言与怜悯师叔做出了他认为正确的选择。 玄尹瘫坐在地上,快速整理思绪。不管如何,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阻止魔界现世,克制魔刀冲破封印。 还有玲珑石,玲珑石如今情况他还未亲眼确认;玄尹立刻小心收好手中的手迹,回到了书桌边,提笔向云昱。 一只麻雀落在窗边,歪着脑袋看着玄尹眉头紧锁。 它身子微微倾斜,扑哧着翅膀在窗前停留了一会儿,悄然记下了方才所见,转身向后方飞去。 离开兰庭阁的麻雀碰巧遇上从后山飞出的山雀,二者互相啾啾地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各自消息奔赴目的地。 黑白相间的麟霜毫不避讳地趴在玄璃曾居住的溪边,眯眼呼吸着山间晨风,她也是一夜未眠。 刚显露真身的麟霜想好好睡一觉,就听见远处有麻雀呼叫。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最后这叽喳不停的麻雀飞落到她面前的裸石上,收敛起小小羽翼,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所见所闻。 麟霜听完,神情有些冷漠,面前的麻雀不停地左右转头,心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随后疲倦的麟霜打了个哈欠,小麻雀被这一呼气冲击的连连后跳,但未想张开翅膀飞向空中。 “听起来还是不太聪明。”麟霜心想,它怎么会只有这点心思呢? 她很早就预料到了云昱天赋异禀并非偶然,但只要玲珑石常伴身边,云昱很难会被他所利用。 如今云昱已知玄璃真身,玲珑石已回归,倒不必多虑魔刀对云昱有什么动机。 虽玄璃目前毛羽未成,但麟霜不求高蜚,这一次应是自己来守护她。 麟霜瞧了一眼探头探脑打量自己的小麻雀,这副样子倒与刚见面的玄璃有些相似 玄璃如今知晓自己真身,可玄璃会明白,她是你的血肉吗? 想到这儿,麟霜闭上了双眼,也不打发麻雀离开。 麟霜暂时打消焦虑进入梦乡,待精神饱满,还有不可懈怠之事需要她处理。 正文 第七章 君子不器 ,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群臣衣冠拜冕旒。 清净多日的宫殿今日恢复往常状态,云昱坐在王座上迎着日光初照,依旧盛气凌人。 王座两侧的香炉青烟袅袅,缭绕玄袍金线绣制的飞龙,伴随云昱双衽动作,栩栩如生。 “启禀王上,幽州来使请求进见。”待各项事务完毕,沈尚书迈出站位,低首作揖传达了幽州来使的诉求。 云昱对此并不意外,让这位尊贵来使静候多日,倒显得自己有些怠慢。 他当即应允并让沈尚书邀请幽州来使,先行入宫至浮光殿小憩。 浮光殿一般为皇亲贵族接受召见时所用,如今用来款待幽州来使,足以见得王上对幽州来使重视。 沈尚书受命即刻率先退出大殿,紧接着奎相踱步移位请求与王上单独面谈,众臣对此习以为常,但王上今日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思索了一会儿。 殿内格外寂静,殿门外阳光明媚,温暖却无法越过人群直达王座。 云昱从式微秘言中得知,那位不安分的玲珑石醒后便在想法子逃离云锦宫,他本想退朝后去安抚,却见奎相单独觐见。 “你会哄顽童吗?”云昱未曾开口,用秘言回应式微。 此刻的云昱仍旧凛然坐于王座,冰冷的眼神扫视前方谦卑臣子。 这回轮到式微沉默了,朝堂上计时斗粒粒流逝,云昱也不等式微回答便应许了奎相的请求。 紧接着宫人宣告早朝结束,群臣鱼贯而出,大殿人气消散。 群臣身影渐远,奎相方才昂首阔步至中央。虽老矣背微驼但依然有着中年时的意气,如果不是因为寿命限制恐怕还能再辅佐下一任君王。 云昱命宫人离去,诺大的宫殿中很快只剩下了两人,这也是第一次稳握王权后,云昱支开式微独自会面奎相。 “亚父有何指教?”云昱也起身,虽未离开王座,与奎相单独交流前也是恭敬作揖。 奎相一改方才背靠群臣的严肃,他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砖,像长辈一样数落起云昱迟迟未归。 云昱也不恼,反而一脸温和地下台阶好言相对。 “成人礼毕就要赶紧回宫,这是规矩。典礼王上说改流程步骤异于先辈也就罢了,王上还在元玉山逗留多日——老臣还听闻你从元玉山带回一女子?那女子恐非常人吧?”奎相说到这时又肃穆起来,年迈的他眼角松弛,纵使肌肉无力眼神也骤然凛冽,对此举的态度清晰明了。 “亚父消息倒是灵通。”云昱依然是一副好脾气,承认确有此事。 尽管对奎相的探查反感,但念及鞠躬尽瘁辅佐多年,清理乌鸦的日程云昱一直按下未表。君臣之间,各自有底线,相辅相成多年未有激烈意见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清算时机,云昱还有耐心等候。 “宫中怎可让妖涉足,幽州便是前车之鉴。”罄声再次回荡大殿,奎相正言厉色,低沉的声音苍老有力。 云昱见状依然神色不惊,他拍了拍奎相持拐杖的双拳,轻声细语道:“她只是个童心未泯的孩子,云龙国有亚父,怎会蹈袭覆辙。” “少来这套。元玉山修行之人都非等闲之辈,承诺不问朝政,却屡次允许他们的人入住宫内。”奎相冷哼一声,侧过头不乐意对上云昱反常的缓和目光,今日的王脾气比以往还好。 莫不是元玉山的女弟子皆魅惑君心?奎相还记得上一位自元玉山到宫中的女子,她即是眼前君王的母妃。 他一开始便有预感,王上此番去元玉山定会有变故;果不其然,凌晨得到讯息,王上竟怀抱妖族回宫。 本打算王上此次成人礼毕后告老还乡,如今又出现这样的状况,叫他这半身入冢的老头如何安心。 先王也是为之痴迷执意纳兰妃,没多久兰妃香消陨命,先王失魂落魄;不论群臣如何谏言,玲珑石和云龙国都不放在眼里,最后先王疯魔自焚。 如不是亲眼所见,奎相何妨心有余悸,许久不见的早朝上,先王突然起身惨叫与火焰一同将其围困…… 他也不知那位兰妃如何倾国倾城,以至于先王因爱生恨,敌视兰妃以命换命生下来的孩子。 奎相忽而抬头正视他辅佐十一年的金目王者,若眼前的王应证预言,自己也不负朝中元老这顶乌纱帽。 若这位预言中的王,走向先王相似路途,才是讽刺至极。 云昱一脸坦然,奎相之所以如此排斥,无非珠玉在前。 云昱本该向奎相解释说明玄璃的身份,但他选择缄口不言,依旧是耐心地保证并承诺自己不会为其封妃。 玲珑石的事越少人知晓越好,之前的失落已是变故,即便是自己面对玲珑石改变也心有怀疑。 与其告知真相费周章说服,倒不如安于现状,就连玄尹也不知晓她是玲珑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奎相压根没听云昱的碎语,转念推测该妖族身份来历:“前些日子坊间有关元玉山妖族传言,王上行程匆匆实际是为验证传言真假。” 云昱淡定地点头表示肯定,随后说道:“可惜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半妖。” “半妖?云龙国妖族罕见,如今却连半妖都有了。半妖为金目吗?” “非也。” “既然如此,为何不处理,还带回宫中?” “奎相当作本王私事即可,本王确信,她不会对本王造成威胁。” 私事二字仿佛意有所指,这不摆明日后找合适机会纳入后宫吗?奎相勃然,连身子都不由向后倾斜:“今年元宵采桑,我帮你筹备设宴款待宗亲贵族闺中知书达理、蕙心纨质的娘子,她们哪一个不比半妖强?” 他越说越恼火,顾不上尊卑有别的敬语,非人哉已经让他难以置信,现在得知此妖为半妖。 这样不伦不类,传出去还不贻笑大方,简直比过去的幽州更匪夷所思。 换作寻常人家管他与谁相好,一国之王岂能胡来? 这位脸色青白相间,气得浑身发抖,眼神由怒转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跃然沧桑。 另一位则是一脸玩世不恭颇有看戏之感,平时因其他事奎相颇有怨言,云昱定会重新审视自身,但在此事上云昱已下定决心。 面前不明真相而如此嗔怒的奎相也让云昱有些惭愧,云他走到奎相身后,轻轻抚拍后背,嘴角带着些许苦笑与奎相好言相劝:““亚父无需挂心。还请亚父等些时日,本王为亚父引见,届时亚父便会明白本王所言不假。” 事实上,纵使没有玲珑石这一事件,云昱也不打算任由亚父干涉自己私事。 与世人相悖,云昱认为三宫六院终究要与朝堂势力纠葛,势必演化内顾之忧。 哪怕亚父去年便开始旁敲侧击,甚至设宴安排,他也无动于衷。 伊人难遇,如何倾心,又何来纳妃想法?往日宴会上俏丽多姿的娘子们,还是另寻郎君为好。 况且玲珑石还是这样状态……直教他苦恼,总不能日后与佳人相伴,身边还跟个拖油瓶? 奎相默不作声地听完云昱巧言,回头瞧了一眼云昱,他神情严肃庄重不像是在敷衍了事。 念及过往,奎相不再咄咄逼人,选择暂且退让。 “老臣福薄,王上心意我已明了。老臣再恳请王上顾全大局,莫要让云龙国百姓因宫中有妖孽惶惶不安。祸不妄至,福不徒来,人言可畏。” 说罢,奎相行礼告退。 宫门再次被推开,清风涌入,无人旷神怡。 云昱目送奎相一杖一脚步,步履稳重地走下台阶与侍童相会,方才叹了口气转身前往清辉殿。 清辉殿与云昱素日休息的紫辰殿最接近,此殿因临水御林鸟语花香,本为云昱闲来无事的活动场地,今时用作看管玲珑石再合适不过。 唯一需要顾虑的只有清辉殿的皓月潭与临波池交汇,临波池与宫门相通。 还不等云昱走到清辉殿正门,一股焦糊味便从殿后传来,不等他发问,式微已闪现跟前将这股气味原因交代清楚。 “饿?吾的命令是什么?“云昱加快了步伐,一边谴责式微办事不周一边往皓月潭走去。 “让她不出清辉殿。“式微如实回答。 云昱对这个答案颇为反感:“所以你们允许她在这里抓鱼烤?“ 皓月潭岸边,不知从哪捡来的杂木枝简陋堆砌搭成一小小的三角堆,炙热橘色不停跳动。 三角堆一旁摆着一片宽大荷叶,上面已有三尾黑糊糊的鱼,看上去便知有多难吃。 始作俑者则把下裳挽上小腿随意扎了个结,踩在浅水处,与岸边垂柳一同挑动着潭水,寻觅下一尾食材。 式微见王上嘴角轻微抽搐,连忙解释:“王上恕罪,膳房饮食她说太甜了难以下咽。“ “甜?厨子那么多,难道都放糖吗?要你哄顽童,不是容许她在这里捣乱。“清辉殿锦鲤养育多年,这类精心培养的观赏鱼就算是最好的厨子也做不出美味。 她到底是久居深山什么也不懂——心烦的是,式微和其余隐士怎么不去阻拦? “她说:‘王上要求是不出清辉阁,没有说不准捉鱼。’是属下无能,请王上责罚!”式微自知有责,马上跪拜在云昱脚边。 云昱对此熟视无睹,视线还停留在皓月潭内等待锦鲤的玲珑石:“膳房今日优先浮光殿是吾疏忽,速去赏心楼买只烤鸡给她。” 难得王上没有降罪,式微立刻起身赶往赏心楼。 同时,云昱让在清辉殿的隐士纷纷退下,独自走向了兴高采烈捉到锦鲤的玲珑石。 她如获至宝笑脸盈盈地转身想要上岸,却在撞见自己目光后僵持在了潭水中。 “本王有这么可怕吗?“话音刚落,疾风拂面,好不容易抓到的鱼被云昱一挥手,麻利地从我手中溜走。 我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又被他拽住手腕,强行带离皓月潭。 上岸后,我奋力摆脱他的掌心,往旁走了好几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有话好说,不要抓我。”顺便将扎起来的下裳扯开,方才还是湿漉漉的衣角已恢复干燥。 从这点来看,自己对水的操作已是越来越熟练,除开借力身边环境的水分。 将自身水分归还至环境也是愈感简单,不必将流水环绕自身即可办到。 “锦鲤不可食用,没人告诉你?”他没有靠近,而是双手环抱在胸前,又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她们说了,但是我很饿。你家的肉饼都是甜的,还有什么八珍面,甜到咽不下去。”我没好气地反驳到。 开始数落起云锦宫伙食比元玉山还要差,以及他又言而无信,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我到此。 面对这些指控,云昱缄口不言不露声色地听着,等我说完,才漠然回复:“吾看你话挺多,不像饿了。吾昨日黄昏时分与玄尹说明过,玄尹未前来云锦宫是因为有其他要事。” “要事?你不是因为幽州来使非要他同你来云锦宫吗?”我心直口快,话说出去才惊觉玄尹可没与我说过幽州来使一事。 但见云昱似乎以为玄尹与我提及过此事,倒也没有追问,让我稍微放下心来。 “玲珑石,你当真毫无察觉有异常发生?”云昱突然上前两步,气势逼人,神态也比方才凝重。 明明双方皆是金目,我却感觉到他的眼神与自己分外不同,烈日下耀眼的眼波总是深邃昏暗。 我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撇过头不愿直视他的目光。 右手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耳鳍,心虚地说道:“我昨日听见有陌生的声音唤一个名字,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它喊的名字是什么?为何你不早说?”他更加向我逼近,语气愈发严厉,此刻的我像因功课糟糕正被挨训。 我低下头,担心会不会引出麟霜,不知该不该将暮雪两字说出。 “你在犹豫什么?你可知昨日魔刀反常,紧接着云龙国南海一隅乍现魔界现世预兆。” 云昱对玲珑石的支支吾吾十分不满,他几乎要开口命令她抬头,但顾虑其身份又劝慰自己态度缓和下来。 “你怎么不早说魔界和魔刀有异?” “现在告诉你了。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我记不清,只记得是两个字。玄尹师兄前去东南方了吗?”我重新抬头,面露忧色地对上云昱视线,捕捉到他眼神中闪过失望。 云昱仔细回想昨晚问她对云坤是否认识时的神色,她一脸坦然自若倒不像是在撒谎。 从几次见面来看,玲珑石应如玄尹所言,就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喜形于色。 “这五百多年的修为就只助你成形吗?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冷哼一声,不理睬我的问题,又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眼色轻蔑。 “我……为了阻止你这个疯子烧山重伤玄尹师兄,我也尽力了。”我握紧了拳头,为自己辩解。 但依然心虚自己确有实力不足,说话声音也比刚才小声。 那日唤雨,我也是赌了一把,打赌云昱是否会凌空与金龙单独对峙。 如果他在林间持续运力燎炏,自己就像麟霜预言那样:除去周遭环境优势,胜负还不知。 “那日的雨是有些让本王意外。但玄尹说三界之乱时玲珑石可以阻绝魔刀的蛊惑克制魔刀。结合你历代辅佐,让人免遭蛊惑的本事犹在,至于克制魔刀……谁也不敢断言现在的你能做到,传言妖族五感强于人类百倍,本王看你这副半妖模样五感迟钝,倒也不如吾明察秋毫。” “我有名字,别一口玲珑石一口半妖叫我。我只是没有你们那么敏感,论实力,师兄说了能唤雨我就摸到灵虚境界,已经比很多弟子都优秀。”我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完还白了他一眼。 玲珑石玲珑石,这家伙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名字,有必要时时刻刻提醒我是个石头来的吗? 云昱沉思片刻,从第一次见面时他也留意到了她可以自如操纵水流,也可以凭空取水为其所用,还能抑制甚至熄灭自己的燎炏。 足以证明她自身拥有“溶?”,与自己燎炏一样罕有,观其形态也是水中鱼类,这些皆是仰赖红珊瑚滋养所获吗? 玄尹所言玲珑石对抗魔刀功不可没,已知的唯一能增加胜算的玲珑石,现在到底实力如何云昱也不敢断言——需要对此进行试探吗?以防这次魔界现世阻止不了? 我见云昱保持沉默,便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谁知他突然抬手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凭你目前状态倒不如回归真身,本王好遵从玄尹嘱托,将玲珑石随身携带。这样既可防止你丢失又兼顾你守护吾” “师兄还未知我是玲珑石,如告知,他定让我呆在元玉山继续修炼,像你说的那样恢复到最佳状态,以便来日克制魔刀。而不会让我留在云锦宫。”我没好气地反驳,并用力想挣脱开他的手。 他反而力道愈发加重,见我喊疼又稍微松力,但依然不留摆脱的机会。 云昱忽将身体向我微微倾斜,压迫之感再增,继续对我说教:“你可知目前情况为魔刀由玄尹他们轮番看守戒备更严,玄琰则前往东南方沿海力阻魔界现世,双方有一边出岔子都将浩劫再临。” 这一举动让我更加不悦,一边回复一边左手不停的掰扯他的手指:“那你现在不帮忙,在这里和我说这些有什么……” “告诉玲珑石目前形势,让她明白力微休负重。若你不能恢复如初能独面魔刀与其抗衡,就要服从安排,各司其职。”他打断我的话,答复了我的疑惑,言语生硬。 云昱压根不理会我的挣扎,并且手上的力道又在加重。 “让我困于泠雪殿,慢慢演变为你们王权的象征,现在又在谈及五百多年后我恢复不足。你在幻境中放下一些警惕懈怠地躺下,若我想动手取你性命不也轻松?”我垂下眼帘,停止了手中力气。 听旁人说这些否定的话着实让自己沮丧,我真有这般差强人意吗? 眼见自己要陷入自我怀疑,麟霜与玄尹他们长久以来对自己的信任与鼓励将我拉上了岸,泄气的情绪霎时消散。 约莫十岁时,玄尹一脸宠溺地拍着啜泣的自己:“我们玄璃以后肯定比师兄厉害。” 第二次与玄琰切磋后,玄琰向认输在地的自己伸出手:“这次比上次好,师叔若下次再接下我三招就是进步了。” 月夜下的麟霜看不清神色,心平气和地对自己说:“你能达到的境界远在你想象之外,若你想,登天易如反掌……” 往事历历在目,大家对自己的要求从来不高,也许因为大家的包容才助长了自己的倦怠…… 前几日为了阻止云昱,自己做到了不敢想象的唤雨,哪怕时间短暂。 我咬下嘴唇,玄琰玄尹都在为了阻止魔界现世倾尽全力,曾经的自己如果确实像他说的那样有能力对峙魔刀,现在的我一定也可以做到。 我奋力抓住云昱的手,将其从自己手腕掰开,揉了揉自己右手手腕,抬眼一字一顿道:“不如我们切磋看看,玲珑石到底修为如何。” 果然是心性单纯的孩子,稍微言语刺激一下就会落入自己的小心思。 云昱心中有些如意,但他面色波浪不兴。 眨眼间,飒飒风起,二人之间赫然出现一团燎炏。 我条件反射地往后退,还没责怪他怎么连个知会都无,又见他动了动手指,方才还在他掌心的燎炏就顺应号召向我袭来。 电光火石间,我在前方凝聚一面水镜以隔绝排山倒海的炙热。 迅猛之势的燎炏因这及时的水镜,在眼前散作缕缕烟雾,惊魂未定的我哪怕有水镜在前,仍旧感受到燎炏余温犹存。 倘若自己没反应过来会怎样?这家伙动真格的吗? 我擦了擦额头警觉地顶着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云昱,又开始交汇空气中的水珠。 可云昱动作迅速,自燎炏中抽出了那把重伤玄尹的刀,径直劈开我面前水镜。 顿时水花四溅,不留痕迹,就连因高温而产生的水汽消散于刀光。 我侧身仰面自右边闪过横刀,同时箭雨已成,势如破竹齐刷刷地向云昱飞去。 “切磋还拔刀?你这是欺负我没有武器。” “力微休负重,对决从无心软,这就怕了?”只见云昱不再多言,然攻势不改。 “我呸。”我四下逃窜,一边退守边思考自己要怎么对付这么不公平的局势。 又逢艳阳高照下切磋,来者倒比麟霜凶恶不少,我真是在给自己找事。 星罗棋布的冰珠,紧跟着向云昱束缚的流水绸缎,趁他忙着与这些纠缠时,我纵身向前方池水奔去。 云昱并未忽略她的小动作,未多犹豫,燎炏铸成的锁链自她身边出现。 眼看燎炏贴近其手臂,却见她肘关节一抹赤红划开衣袖脱颖而出。 灼热侵袭让我不得不转身应对,未曾料想云昱这般不顾虑,慌乱中我来不及唤出水镜,只顾着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拦在自己面前,企图阻挡锁链近身——哪怕受伤,手臂受创也比烧身好。 危机一刻,云昱却见玄璃肘关节上赤色鱼鳍血红一闪,逼命燎炏锁链在她面前断裂,升华成点滴珠光。 就在双方对此惊讶之余,远在元玉山的魔刀似有感应,异常再起。 玄尹等人纷纷肃穆,各就各位,以便结阵。 “我还有这本事?”我难以置信地触碰自己柔韧并存的鱼鳍。 它们和平常一样,并没有因方才闪现出的红光有所不同。 然而云昱并没有因我的停滞而停止进攻,踏步如风,灼热蔓延路径。 刀不留情,直劈分心玄璃。 不知对方接下来是否会因此受创,云昱正要在逼命一刻收敛燎炏猛势。 可他见毫无动作的玄璃面前,突然出现火烧云般的水波屏障,岿然不动地替她接下杀招。 锵声划破天际,惊起皓月潭上的惬意水鸭四散。 刀与屏障持续相击,火光四溅烟雾渐起,眼前的屏障依然光彩熠熠,固若金汤。 我与云昱四目相对,在水镜折射下,我与他不约而同地对此屏障出现感到诧异。 怎会如此?方才我确信自己什么也没干。 我恢复冷静,运功凝聚水镜,只见我自身召唤的水镜与前方莫名出现的水镜高度持平,却相差甚远:一面澄清明净一面则如秋海棠红艳。 云昱见正面交锋毫无进展,转念让燎炏四起,翻天覆地地向我扑来。 不减反增的燎炏让我突感心口一颤,面前的火烧云即刻在四周出现将我包裹,光色也变为血红。 就在它持续延展变化之际,燎炏已然阻绝熄灭。 身处一片血红光芒外的云昱终于暂停动作,神色谨慎而严肃,静观默察这一变化。 红莲含苞待放,俨然庇护着中间一脸茫然的玄璃,他沉着思考方才她的神色,好像她对眼前状况也不明确。 莫非这也算玲珑石的自身天赋吗? 云昱可不记得玄尹说过,玲珑石拥有潜在的自我保护意识。 就在双方僵持的同一时间,元玉山石窟内,冲破二层界线的魔刀刚临星辰银河,便沉声静气。这样情况让众人一头雾水,从来都是需要外界强行压制邪性,魔刀此举着实让众人疑虑不安,担心出现更加意外的状况。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要由掌门定夺是否开阵。 玄尹反复思量,最后决定收阵,立即与隐退的师兄联络。 得知临海的魔界入口方才并没有回应魔刀异常,玄尹更觉尘封在此的魔刀捉摸不透,这口刀一定还有秘密。 同样察知异样的云昱望了一眼元玉山所在方向,当即通知式微速去元玉山。 见云昱收刀,我先是警觉地环顾四周确认他没有再次袭击,这才伸出手,触碰上眼前的红流。 猝不及防,红流消失,我的眼前出现一片朦胧,接着又豁然开朗。 这奇怪的红流,倒悄然无息地将我置身于一片血色残阳空间。 我感觉自己脚下又像踩在水面上,稍微有动静便涟漪阵阵。 我驻足而观,前方忽地浮现出相互依偎的模糊身影,以及耳边又出现了暧昧不清非男非女之声,每一声都在呼唤她的名字。 声音杂乱交叠,回声悠长,让我不得不抬起左手捂住自己的耳鳍。 明明我未曾踏步,再抬眼时发现,自己竟然与刚才遥望的身影拉近了距离。 与模糊的影子不足两尺远,方才还是依偎的身影刹那间形单影只倒在血色残阳,那人身下还泛起阵阵波纹。 我上前两步,俯身蹲下凑近观望。 待自己看清面目后仿佛晴天霹雳,全身震动,俯仰之间两眼一黑。 “玄璃!玄璃!”声声呼喊从头顶传来,我睁开眼,正对上云昱那双充斥担忧的金眸。 他见我清醒立刻离开了我的视线,站在床边仿佛不曾凑近过。 我起身向他望去,目光越过他,落在了桌上的一团荷叶。 这熟悉的样式,莫非是烤鸡? 我看着桌上的烤鸡,目不转睛地问云昱:“我睡了多久?” “一刻钟。”云昱说完遂转身离开,让我一脸茫然,难道我说错话了? 我看着云昱背影匆促,谢谢二字还没出口他就在门口消失,只能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耳鳍。 云昱神色匆忙是为了赶往浮光殿。 在玲珑石昏厥后,他便收到消息,幽州使者抵达宫门。 他本该将她放在床榻后赶往浮光殿,却还是因担忧选择留下陪伴,无法像其他事务一样放心交由旁人。 恐怕也只有对于她,云昱认为自己还是尽量亲力亲为。 此刻的云昱真心希望玲珑石还是从前模样,至少他不必时刻挂心,就连早朝时也要趁间隙打探一下她的状况。 桌上的荷叶散发着阵阵香气,一直在诱惑我下床,可我此时还是因方才的梦境无法将注意力涣散 在压抑沉闷的残阳下,见到的那位倒在血泊中的妖模样与我相似,不同的是她的头上有着一对长长的犄角。 雪晴云淡日光寒的梦境里,我也见过一位有着犄角的妖,二者是否同族呢? 那些呼唤与麟霜念念不忘的故人,都是暮雪这个名字,血泊中的妖会是暮雪吗? 血泊中的妖又与我容貌相似,可我真身分明就是玲珑石,这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我与她有关联…… 暮雪,你究竟是谁?与我有何关系? 还有莫名而来的赤红色水波屏障,在自己毫无动作下,自身的鱼鳍竟对燎炏披荆斩棘,这种种异常会与幽幽呼唤的声源有关吗? 可就在我全神贯注时,空荡荡的肚子发出咕咕声。 让我不得不屈服于饥饿,掀开薄衾,快步到桌前大快朵颐,暂时放下了心里的这些疑惑。 正文 第八章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 湛蓝天空下,琉璃瓦因阳光流淌格外潋滟,载着兰泽与赤燕的马车缓缓驶入森严戒备的宫墙。 跟随沈尚书的步伐,眼前层层叠叠的朱红门迤逦打开,深邃伟丽的云锦宫像一副画卷缓缓展开。 一路上宫阙错落,沿途的宫人纷纷行礼避让,若非空中飞过的黄莺啼鸣,二者只觉此地华丽落寞。 最后香车停驻在一殿前,赤燕率先下车兰泽紧随其后。 只见眼前朱漆大门顶端中心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匾额上笔走龙蛇写着“浮光殿”三字。 尽管初入夏季,今日天高云淡碧空如洗,兰泽依然身披鸦青大氅,额骨上的雪白犄角竟映着阳光呈现云母光彩。 殿门缓缓打开,几名侍女井然有序地走出,纷纷向幽州来使以及沈尚书行礼,将他们带入浮光殿。 浮光殿富丽堂皇,门窗皆由珠玉镂花装饰,所用石砖亦是光洁如砗磲。 置身此殿心细打量不由赞叹云龙国为云锦宫耗费财力,飞檐反宇,琼楼金阙,真不知云锦宫中其余宫殿是否也是这样神霄绛阙。 相比之下,幽州王宫显得简陋不少,没有这些珠翠贝玉,只有寻常砖瓦。 经过一番浏览,兰泽一行终于抵达浮光殿正殿门口,依照规矩,兰泽先行踏上玉阶。 正殿玉瓖飞龙的王座上,不恶而严的云龙国王者赫然入目。 兰泽见云昱身着暗蓝紫金丝龙纹襕衫,燕颔蓝盘旋金饰的发冠将漆黑长发盘束,剑眉下一双旭日双瞳冷峻犀利威严凛然。 此时的兰泽倒毫无忌讳,不似使者应有的谦卑,反而不卑不亢昂首正视高位的云昱。 这双烈日般的眼眸确实与她一致,而同为金目,兰泽发现不同心性所呈现出的光彩格外不同。 或者也与二者经历不同相关,若就兰泽自己而言,他更加偏爱柔和明月。 云昱轻微眯眼,这位幽州妖族之王,倒与自己想象不太一样;他坐在高位上都能觉察出兰泽自身散发着说不清的寒气,也许正因如此在,今日天气也要披着鸦青大氅。 这位幽州的君王身着淡紫藤色长袍上绣有浅色兰草纹样,与他气质身份倒也十分相称。 古书言论妖族面部可憎或极为妩媚,不料眼前的妖族倒是打破了这个刻板印象。 兰泽容貌俊美绝伦,犹如月光白玉般深邃温润,眼部也有与玲珑石相近的珠光闪烁,不知是否也为鳞片。 倘若眼前这位妖族乃女子,唯恐要用诗赋中倾城形容,云昱恍然明了传闻中妖族魅惑人心缘由:要是妖族相貌姿色都如这位幽州王者,着实让人顿时失神。 想到自己一时恍惚,云昱有些不悦,妖族罢了,有什么稀奇。 “幽州来使兰泽奉幽州君主之命参见云龙国国主,愿王上日月经天,千秋万代。”实际上论身份地位,双方平起平坐。 但见兰泽谦逊有礼恭敬有加,云昱也欣然做戏。 “不必多礼。幽州雪域遥远,千里迢迢舟车劳累,本王该早日召见。还望兰泽莫传书云龙国怠慢使节。” “王上忧国忧民,日理万机,何来怠慢一说?” 彼此寒暄一番,云昱示意兰泽可与随行侍从一同向东入座,还不等赤燕两脚都迈入浮光殿,他便被门口羽林卫拦下:不可携刀入殿。 “云龙国真是规矩多。”赤燕退出左脚,也不等兰泽开口便自己转身站在了殿外。 “王上见笑了,赤燕向来直率,佩刀乃他性命断然不会离身。还请王上宽容。”兰泽又作揖行礼,面带浅浅惭愧笑容,态度温和一举一动皆斯文。 “无妨。浮光殿内寥若晨星,吾恩赐赤燕携刀入殿。”云昱对此倒是无所畏忌,对方妖族,伤人取命何须兵刃。 殿外的赤燕对此嗤之以鼻,他最烦这种妄自菲薄的恩赐,不知有什么好稀罕的。 他将双手环抱在前,迟迟未动,最后还是兰泽撇头将赤燕唤入殿内。 赤燕走到兰泽身边,即便不正眼看待居高临下的云昱,还是老老实实的行礼参见云昱。 此妖倒与兰泽外观相差甚远,虽也是潇洒少年,但从外貌打量他与人类无异,不似兰泽见貌便知是妖。 云昱不免想到玲珑石,玄尹言玲珑石乃半妖模样,故而妖族特征外露且自身无法将其隐藏。 可他与她初见时,她却利用障眼法迷惑——兰泽难道也是半妖吗? 待他们入座,宫人立刻传唤歌舞,舞姬们次序分明地踩着小步进入浮光殿,紧接着乐师坐落在殿门周围。 案前舞者颜如玉,不著人间俗衣服。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 飘然旋转面容嫣然的舞者并不能让云昱分心,眼见外面气温渐升即将正午,他悄然向隐士探听清辉殿中的半妖目前如何。 在知晓她去皓月潭中练功时,云昱又有些担忧她能否顶得住初夏正午阳光。 上午见其昏厥,云昱当即上前托住她的后背以免摔跤,见她并无昨日那样汗流浃背并发热还稍微松口气。 只睡了一刻钟便醒来,此时应还未休息好,就这么急切地练功? 云昱想到自己略施小计,为了试探她修为引导她与自己切磋,现在反而有些自责。 玲珑石到底还是心性纯良,自己说什么她就当真严肃对待。 他微微垂下眼帘,不假思索吩咐道:“她有些疲了,就强行让她休息。若有差池,不必吾多言。” 秘言在清辉殿传递,十二位隐士谨遵王命,各自找好方位更加专注地监视这位牵动王上心绪的半妖。 临近舞乐的兰泽逢场作戏作出一副十分欣赏的模样,实则神思在外,寻着风息探察玄璃下落。 今晨从元玉山飞来的山雀,将半妖行迹与魔界异常告知兰泽与赤燕后,兰泽才对入宫与云昱见面有了积极态度,当即告知门口侍卫通知沈尚书。 眼看兰泽知晓半妖与云昱一同回云锦宫后就这般雷厉风行,赤燕也是不得其解,待旁人离去他才问清缘由。 “竟有此事?你确信吗?你心境中遇到的那位妖,是玲珑石?”赤燕生长五百多年,还是头一遭听见这种奇闻,石头竟然成形了。听兰泽描述还不是金石属性的妖族模样,倒像是哪家水域妖族。 “今非昔比,我的心境若非实力相当,根本无法进入。放眼世间,也只有她了。”兰泽目光坚定地看着赤燕,确信自己判断无误。 不过赤燕仍有顾虑,边喝昨夜星辰边嘱咐兰泽小心有诈,接着又转头问在窗外探头的山雀云昱对那半妖了解多少。 云雀楞了,它可没想过还会有问题,这到底是实话实说还是——“其余的你真假参半,不必那么真诚。”想起麟霜的话,山雀鼓起勇气,叽叽说完便快速飞走,离开这个不自在的场所。 “好像这小子不知道那半妖是玲珑石,带回云锦宫是因为预言而幽禁她。” 兰泽对此消息倒也不全信,他望向山雀飞行轨迹,轻声说道:“到时见分晓了。” 昨日魔界异常波动兰泽与赤燕早已觉察,但目前魔界对妖族来说不足以惧,毕竟又不是在幽州出现。 别国烦恼先让他们自己去操心吧,何况兰泽已是名副其实的妖王,若真与魔界兵锋相对还不知谁败。 玲珑石是他此行目的,哪怕强取,也要带回。 浮光殿中歌舞已毕,舞姬们纷纷退下。 兰泽神思亦归,云锦宫戒备倒是森严,不愧是与元玉山交好,有几处的界线可谓密不透风若要查探定会被察觉。 至少知道了几个需要格外留意的地方,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珍馐觥筹依次呈上,预示着午膳开始,宫人各就各位等候布菜,乐师们则开始奏起清幽平缓的乐曲。 赤燕向来不习惯旁人围绕,对此向兰泽歪头蹙眉表达此时他倍感煎熬,顺便讨要他爱的昨夜星辰。 谁知兰泽压根没理会自己,端起酒杯便起身酢酒。 兰泽面朝云昱,依照人界礼仪先是将杯中酒倾洒三两滴入地,又左手端酒杯右手带着宽大衣袖遮掩其面,抿下一口进而赞叹酒色如水晶香如幽兰。 云昱见状也拿起了酒杯,蜻蜓点水地微微点头,便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待兰泽饮毕,云昱又言:“二位不必多礼,此殿无朝臣,权当寻常人家做客便是。”此言一出倒让赤燕欣慰,他也懒得搭理兰泽与云昱,自顾自地享用起自己面前的羊排。 “多谢王上谅解。” 见兰泽依然礼数周全,云昱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漠然回复:“吾与兰泽同为君王,何须繁琐。” 殿内琵琶弦音起,如满袋珠玉被挑破,珍珠落在玉盘发出时断时续的圆润之音。 听到云昱将自己身份挑明,兰泽优游自若。 他径自坐下,不再沉溺于幽州使者的角色。 兰泽眼神瞬间从谦逊温和转为了落落穆穆,月白色眉目间愈发透露着清冷。 兰泽与云昱所展现的王者风范又不尽相同,兰泽给人感觉是莫要亲近的冷若冰霜,云昱则震慑人心不怒而威。 “幽州刚平复,身为君王即位不久便扮作使者出使他国,妖族行事果真与人界不同。” 云昱又独自饮下一杯,侧目而视左边的兰泽。 “妖较人相比更随心所欲,何况妖族向来以强者为尊。不像人界,不求能力但求嫡长子为尊,有人忤逆此规,倒也不必对我说三道四。”兰泽示意身后宫人将自己的酒换成茶水,一脸平静地欣赏着潏潏汩汩声不定的琵琶曲。 未若此调呦呦兮啁啁,嘈嘈兮啾啾。 琵琶轮指间,云昱与兰泽你来我往,处处针锋相对。 云昱对兰泽所言早已麻木不仁,他轻蔑道:“与幽州前朝相处多年,妖族也非等闲之辈,对外一副温婉和平实则筹谋许久。” “非也,幽州制度腐败大权旁落,看不清要害的那些皇亲贵族才是根源,我们不过是帮忙肃清。”兰泽对眼前的琵琶曲倒是饶有兴趣,玉盘大小乱珠迸,如滚滚东流水。 “说的动听,那与幽州平民百姓何干?” “嗯?为何云锦宫中你的亲族皆亡。” “兰泽倒喜欢顾左右而言他,吾之亲族非黎民百姓,混淆而谈是想为自己正名不曾屠戮无辜人族吗?”云昱并不为兰泽言辞而怒,改朝换代说到底也是别国私事,但涉及人族与妖族他不得不谈及。 何况因幽州屠杀,云龙国北疆百姓人心惶惶。 依据探报,这些妖族追赶幽州部分平民至云龙国边界杀之。 作为人族,云昱应当下令边关救援,但作为这个国家的王者,他首要关乎的永远是自己国家利益安危。 妖族入侵北疆,纵使边疆戍守,实力平平的妖族不足为惧,但有精锐强者作为常人之躯何以阻拦。 元玉山远在千里,冲突爆发,对云龙国形势断然不利。 因幽州动乱兰泽的屠杀,云昱不得不对北疆民众安抚,进行有利情绪平复的游说。 如此冷血残忍的妖族现在道貌岸然地坐在自己身旁,作为人族,他不可能不提及此妖暴行。 “早知你如此爱戴臣民,我便将他们俘获送至云龙国边关。“兰泽饮下一口茶,泰然自若,丝毫不觉自己举措有何问题。 紧接着,兰泽不等云昱开口便将自己此番目的娓娓道来,此言一出倒是让面处波澜不惊的云昱内心颇为芥蒂。 “哈,吾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么荒诞的笑话了。”云昱一抬手,宫人们心领神会,琵琶声止,殿内瞬间只存在细碎的脚步声。 待众人退出,殿门也顺势关闭,此时的浮光殿氛围乍变,迎接着从未有过的凝重庄严。 “有秘密不想为人所知吗?”赤燕吐出一个李子核,酒足饭饱的他侧躺在兰泽身边。 赤燕的手肘抵着坐席,手掌托腮,如往日一样放浪不羁。 “有些笑话旁人听不懂,在这也是碍眼。玲珑石,吾未闻她来自妖族;自云龙国创立她便处于云锦宫,乃吾云龙国王权象征。如今你仅凭不入流的史记便要求吾归还妖族,无稽之谈。”云昱把玩着空酒杯,不怒而威的他已经在为可能发生的冲突酝酿燎炏。 对自己的玲珑石虎视眈眈,怪不得幽州君王亲自前来。 自那日在金色幻境中与玲珑石相认,云昱已立下誓言,不管来者是妖是魔,除非自己赴黄泉,谁也不能从他这里带走玲珑石。 “倒也不必这么快拒绝,你若将其归还,我愿双手奉上幽州。妖族可尽数退居天山山脉,绝对互不相扰。”兰泽替自己满上茶水,幽幽开口,用淡然语气说出诱人的条件,就连赤燕都为之震惊。 赤燕立刻坐起,高束在脑后的发尾在空中划下弧度,难以置信地凑近兰泽,直抒己见:“你疯了吗?用我们各族倾力奋战拿下的幽州和他换取玲珑石?” “看样子不用吾拒绝,你的臣民就有意见了。”云昱只觉有趣,但也好奇为何五百六十年后,妖族突然用此厚礼做交易。难道兰泽费尽心力打下的江山,为的只是用作交易筹码吗? 云龙国并非无意吞并幽州,只是魔界隐患犹在。 顾及妖族多年来与幽州交好且幽州季节迥异常年风雪不见四季,对于繁盛的云龙国来说实属有些鸡肋——唯数不多的动心之处大概是幽州罕见的矿石与药草。 “众妖族皆知玲珑石为我蛟族所有,且幽州正史中亦记载了玲珑石乃妖王所有;流落至此乃云坤趁乱所窃,为的是利用玲珑石属性克制魔刀邪性让他能利用魔刀一统天下。”对于身边赤燕的反对意见,兰泽漠不关心。 他继续与云昱周旋,并从自己桌案上拿起一个油桃递给了赤燕,示意他可以闭嘴。 赤燕欲言又止,他见兰泽笑比河清心意已决,作为挚友兼臣子的他也只能默默吃桃,警觉地守护其安危。 兰泽伸出右手,古老沧桑的竹简再现在掌心,眨眼间,兰泽闪现至云昱跟前将其放下又身影一晃回到了自己的坐席。 “因妖族与幽州记载有关玲珑石的来历相似,所以玲珑石应归还与妖族?呵,若真如此,你既然愿以幽州交易,足以见得她对妖族分量不轻,为何五百六十年来,你们从未向云龙国索取。”云昱快速浏览了一下书简内容,确有此记载,单从记载上看,兰泽似乎言之有理。 但幽州自三界之乱后便于妖族共处,怎能保证幽州史册公允,不参杂其他情绪? 云昱不禁露出一丝冷笑,不谈这种佐证,兰泽认为幽州六万亩疆土足以让云龙国心动吗? 这六万亩疆土中,除去两万亩的巍峨天山,至多三万亩可居住。 这样的条件,有何动心呢 ?兰泽还言妖族退居天山,目前幽州就是罕见草药与云龙国境内稀有的矿物储备丰富。 草药以天山产出为主,妖族退步到天山,谁知若干年后要有什么纷争。 没有永远的和平,没有真正的互不干扰,在未知的利益面前所有的盟约承诺都可撕毁。 “三界之乱后,云坤利用玲珑石与魔刀妄图消灭妖界,若非妖族奋力反击你以为元玉山那点能力能阻止云坤吗?妖族因此元气大伤,如今荣耀再临,讨回我族至宝言之有理。”兰泽话刚说完,赤燕便觉极寒之气自兰泽身上散发,周遭瞬间充斥寒意。 兰泽双手随意地搭在案上,可极寒暗涌弥漫,令他手掌下的案几也开始绽放朵朵冰晶霜花。 冰晶凝结的声音飒飒作响,兰泽眼波流转亦寒意逼人:“霸占妖族玲珑石多年,妄图将她云姓,我都可既往不咎。前提是你的态度如何。” 殿内温度骤变,寒气凛冽犹如霜降的冬晨。 云昱对此不以为然,对兰泽的能力饶有兴趣,不知等会儿浮光殿内会不会繁雪霏霏? 云昱想到这里,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酒杯当啷落地,他缓缓起身燎炏的灼灼炎热逼退向自己袭来的寒气霜冻。 “只要吾在,玲珑石绝不可能成为交易筹码。” 云昱眼中闪过玲珑石如今模样,不论她是石头还是已过及笄的女子,他都不会再让她从自己身边消失。 “玲珑石聪颖灵性,不如让她自己选择。听闻云龙国最近有金目妖族传言,你可有去调查?”兰泽依然稳坐席位,赤燕则率先从满地冰霜站起,走到兰泽右侧将身后兰泽半掩。 “与你无关。” “与玲珑石有关则与我相干。云龙国有则金目为王的预言,若非此,你能顺理成章地在这里?那位金目妖族,有着一对赤色耳鳍,眼周围还显现了金色鳞片。” “你想说什么。”云昱不耐烦地打断兰泽,他怎么会知晓她眼部的细节? 若非接近她仔细查看,目光总是会被她的赤色耳鳍与金目吸引,相比颞部珍珠大小的鳞片,玲珑石她眼睛下方的细小鳞片十分容易被忽略。 如果他潜入元玉山,元玉山会毫无察觉吗? “这位妖族我一见如故,但如今不在她原来的山中。我见今晨有一赤色耳鳍的妖族入云锦宫,若是外人知晓,不知会不会惊慌猜疑,云龙国与妖族往来密切。” 云昱立刻明白兰泽意图,但他淡然置之,早有应对之策。 “玲珑石在云锦宫受悉心照料五百六十年,自有分辨是非能力。妄想三人成虎混乱我国社稷,长年陪伴云龙国耳濡目染的玲珑石要是知晓妖族如此卑鄙,吾倒是很期待她的选择。” 满地霜华浓似雪,冰霜盘踞的浮光殿无处不透露着寒意。 赤燕与兰泽灵犀想通,双刀即出碎步如星,夹带霜雪刺向高座王者。 炙烈燎炏涌现无形热浪,惊涛骇浪试图吞没赤燕。 忽闻琴音鸣奏,冷冽萧瑟霜刃自无形琴音展露,漫天掩地而来,劈波斩浪。 浮光殿内轰轰烈烈,霜雪寒光与燎炏艳刀不可开交。 琴音涌动散播森寒,惊动殿外羽林卫,杀机随音波穿透门墙,已然逼迫羽林卫拔刀相对。 殿门被霜冻锁死,众人正要破门之际,向来隐匿黑暗的隐士却阻拦在前:王上吩咐不得入内。 肉眼可见,冰霜已不惧殿外正午阳光,自白色寒气穿过门缝向外攀爬,殿外如何不紧张浮光殿内局势。 兰泽十指无定音,颠倒宫商角徵羽,赤燕倒能从中找出规律双刀猛烈又顺应其节奏。 再看云昱皎阳艳刀眼疾手快轻松应付赤燕刚柔并进,以守为进,燎炏悄然消融一半冰霜。 炽焰不曾崭露头角,却无形存在空气,兰泽微微眯眼,燎炏俨然丹鸟展翅与云昱里应外合。 兰泽见丹鸟长啸,飞羽四散燎炏瞬间展露空中,化为无数烈焰雀鸟向自己冲击。 他轻笑,随即长音一扫,自他身后寒光霜霁,伴随一声低吼,迎面袭来的雀鸟四散。 就在他准备加速音律结束冲突,却突感背后热息。 铮铮声鸣,赤燕不由余光瞥向兰泽,竟见正与自己酣战的云昱刀向兰泽,兰泽左手空空全凭灵能接应滚烫刀锋。 而在赤燕分心一瞬,眼前的云昱趁其不备,火光刺目,灼伤赤燕手臂。 “怎么会有两个云昱。”赤燕迅速收心,方才只是一道伤痕,足以让他感受数倍疼痛,好比火焰正在侵蚀伤口。 兰泽左手依然隔空抵制着刀锋,云昱金目如炽,眼神还带有一些轻蔑。 “不错,小瞧你了。”说罢,兰泽灵能再提,将刀锋扭转,让云昱腾空翻转后退。 兰泽眼中积霜,收起闲情逸致,左手再起时已是长剑在手。 眼看兰泽身轻如雪风过不留踪影,剑速无伦地刺向云昱。 赤燕与兰泽各自占据殿内一方,独自应战。 右方的云昱火光肆意,点缀地面,阻止赤燕落脚。 若还是与兰泽相互配合,赤燕自然无惧高温,现在兰泽无暇顾全他,加上燎炏毒火的伤口,让赤燕难免有些厌烦。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有两个云昱!”赤燕绝招再起,双刀伴西风,九天鹏鹗飞。 长空燕鸣双方擦肩瞬间,殿内骤然昏暗,身后云昱不见血光但闻一声长鸣,顷刻化作火星回溯与兰泽对峙的云昱。 “你都可以休息了,还要解释?”兰泽剑光逼人,冰火相击,亦有烟雾作伴,看上去十分热闹。 一妖一人,丝毫未留意殿外遮云蔽日导致殿内亮度减少。 赤燕留意到天色异常,正要发言只见窗外数道闪电划破,马鞭草色犹存黑云。 “我丢,怎么突然间气息也怪。” 轰然惊雷,掩盖赤燕闲言,亦引起了那边兵刃交锋的双方关注。 三位不约而同向高处透风窗棂看去,只见金龙在云伴随电闪中忽隐忽现,云昱同时还听见了清辉阁传来的秘言,这才脸色微变。 就算如此依然喜怒不形于色,暗自用秘言对隐士发怒:“吾要你们有何用。” 兰泽只觉疾风掠过,殿门轰然打开,云昱脚不点地消失在他面前。 兰泽与赤燕正要跟上,却见一人携羽林卫将他们团团围住,赤燕潇洒地顺过自己的马尾,歪头看向兰泽等待指示——这些就是轻而易举的小喽啰。 不过兰泽收起了长剑,同时冰霜开始伴随咔咔的声音撤离,又恢复了一开始的谦谦有礼, 他向与羽林卫着装不一的人问:“敢问壮士,接下来如何安排?” 式微看着兰泽身披大氅,依然一副不染纤尘的姿态,实力可谓不容小觑。 他依照王上吩咐,将他们带至了浮光殿的偏殿。 此刻云锦宫上空异常天气犹在,滚滚乌云未散,电闪雷鸣却滴雨未落,引发宫外部分百姓驻足对其侃侃而谈。 “你又要干什么?” 云昱踏入皓月潭,惊扰了从水底浮上水面的锦鲤,玄璃正背对着他不知作何动作。 来得也太快了吧?她们不是说今日他有要事与幽州来使会谈吗? 我只得故作镇定,还是优先不分心,将乌云散去。 我将双臂张开轮转一圈后又向上伸展,双手手掌成环抱姿态,上空黑云遵照召唤由凝聚转为退散。 不久,太阳再现光回云锦宫宫闱,晴空只留白云朵朵。 一条金绫悠悠落下,自我指尖萦绕最后销匿。 “想帮帮你顺便证明自己……结果不太行” 还没说完我便赶紧窜入皓月潭深水处,探了个头在外,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云昱冷眉冷眼地听完,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道:“谁告诉你,西北旱灾严重。” “摘星阁的史册。我看下来似乎年年都是这个时候旱情严重,于是我问她们可她们都不理我,于是我就让她们把式微喊来了——喂,你干嘛去。”他一听见式微二字,我都能觉察到云昱眼神阴冷,见他沉默寡言转身便走我连忙游向浅水水域,慌忙起身想上岸阻拦。 不料左脚被水草缠绕,我不理会以为右脚前进一步便可挣脱。 谁知右边直接踏入淤泥,并且因自己用力过猛骤然下陷。 本没过膝盖的水面,一下子没至我的腰部。 背对玄璃的云昱忽感声音不对,立刻回头。 他见玄璃越挣扎想上岸反倒越沉入潭中,大概猜测她不慎踩入了潭内淤泥。 一时间,他忘记了玄璃水性极佳,见她又低头进入皓月潭,云昱也立即跳入水潭。 可见她左脚被石缝蔓延生长的水草牢牢缠绕,她不优先给自己解绑,反而在扒拉淤泥,将潭水搅动得更加浑浊。 屏息的云昱,先是扯了扯玄璃,示意她莫动,自己直接催动燎炏在水中将水草燃尽。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水中燃起火焰,不由发愣。 接着不等我反应过来,云昱就忽伸出一手,环抱住我的腰际,将我带着奋力向上,这才让我脱离双足的淤泥窜出了水面。 好在云昱提前遣散清辉阁中的隐士,否则她们将第一次见到自己侍奉的王这般落魄:潭水浸湿了云昱的衣裳,金丝龙纹上还夹带着一些泥沙。 云昱上岸后这才想起来,她不是可居于水域吗?自己在担心什么? 他站起来,利用燎炏驱赶水汽,轻飘飘的白雾又接踵而至,微微遮掩了他的双眼。 他看着这些随即消失的白雾,若有所思。 “成事不足。西北干旱之地距云锦宫八百里,你有这个能力吗?吾现在明白玄尹对你的评价了,太让人分心。”云昱拍了拍已经干燥如常的衣裳,将泥沙打落,眼前的玄璃也是罗裙已干。 “我见情况不对也是打算收招。我们云龙国王上国事繁重,如今还要分心监视半妖,倒不如让我从哪儿来回哪去。舟车就不必了,给我张地图,我不认路。”听到半分无奈,我赶紧趁热打铁,伸手索要回元玉山的路线图。 “书读的不多倒能言善辩。玲珑石,你不就是从云锦宫来,再回云锦宫吗?”他微微侧身别过头,对此不予理会。 云昱又想到了在浮光殿中兰泽的大言不惭:何不让她自己做决定。 可笑,他需要听她的决定吗? “你别给我打岔。你看,我在宫里不比在元玉山掩人耳目,我要修炼势必要有动静。今日是我状态不好,他日我定要方圆十里携风带雨,旁人又要觉得……” “无所谓,来日你想怎么修炼吾大可奉陪。你只要这几日偷偷懒就行了。素日不是也很爱偷懒,才导致如今水平吗?”云昱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打断了我的言论,我一时语塞,怎么玄尹把我素日偷懒的事情也告知他? 何况,自己白天睡觉困倦分明是因为夜间还和麟霜一起练习几个时辰。 “你说的这几日偷懒就行,是什么意思?”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绕到他跟前,开始刨根问底。 谁知云昱见我到他跟前,他却反问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累了?” 我眯着双眼也能感受到他神色回霜收电,没有之前那般严肃,我伸手挡在眉毛上又指了指空中太阳:“阳光太晒了。” 他听罢径自从我身边走向屋内,我连忙跟上,还在后头问他幽州来使与他聊了什么,没有玄尹师兄跟着有没有遭受什么威胁之类的。 “吾在你眼中修为就这么差?”他忽然在屋内桌前停步,也不坐下,让猝不及防的我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既然这样,为何之前还要玄尹和你一起会面幽州来使。” “玲珑石,你不觉得自己管太多?如果你要帮吾,就依照吾所言,在他们拜访的这几日莫要引人注目。”云昱也是头一遭遇到问题这么多,还让他不得不耐心管教之人,可云昱又不知从何管教。 也许他需要向玄尹好好请教,素日怎么与她相处,她方才能听进去自己所言。 尽管今日的乌云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也是给他造成了困扰,式微似乎也对她格外宽容——但云昱并不打算追究,毕竟也是玲珑石救他性命。 方才兰泽已在自己面前试探玲珑石脱胎换骨,依照他在浮光殿胸有成足,云昱觉得兰泽已经见过了玲珑石。 “眼下魔刀与魔界异常,若真有万一,妖族与人族齐心协力难道不好吗?”说完我又打了一个哈欠,摸摸自己的耳鳍在云昱面前坐下。 真奇怪,明明自己没有下雨成功怎么还是倍感疲惫? 云昱看了一眼满桌的古籍史册,没好气道:“不要把旁人都想的简单,尤其是妖族。” “你都没见过几个妖族就评头论足。” “不说这些。吾还想问你,妖族中是否只有半妖会像你这样显露自己的特征。”云昱两眼炯炯有神盯着自己的耳鳍,让我觉得十分不自在。 我转头回避他的眼神:“据我所知是的,至少师尊师兄都这么说……怎么,幽州来使长得与我相似?你怀疑他是半妖?” 云昱忽而上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碰正对自己的耳鳍,若有所思:“一位长有犄角与鳞片,一位看上去与人族无异,因此问问。吾倒不认为他像半妖,至少修为比你这个修炼五百多年的玲珑石强百倍。” 他原以为玲珑石的这双鱼鳍应当是冰凉锐利,现在一摸才知,这赤色耳鳍摸上去是柔韧光滑。 云昱的举动让我有些不适,这时我才明白在心境中偶遇兰泽时,自己二话不说便上前摸他犄角时他是何感受。 我握住他的手,将其从自己的耳鳍上拿开,仰起头认真问他:“那位长犄角的妖族叫什么?” 此时的我心中竟有些道不明的情绪,在梦中遇到的那位长有犄角的妖,会是幽州来使吗? “听你所言,似乎你认识他?”云昱反抓住我的手腕,俯身下来。 云昱目光渐而深邃尖锐地看着我,气息逼人,压力再临。 我镇定自若,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一脸从容,正对上他的眼眸平静回复:“我……好奇,你不是也很好奇,是否只有半妖会展露自己的特征吗?” 云昱一眼便知她有所隐瞒,但他未戳穿,而是顺着她的说法将名字告知。 果不其然,她神色有一些微妙变化,不过她很快就装作一副不熟悉的姿态,又开始向自己打听今日商讨何事。 怪不得,兰泽谈笑自若,原来自己猜测无错,他已知晓了她现在的状态,且双方见过, 向来处事不惊的云昱整理一番来龙去脉,难免有些怫然,眼前的玲珑石到底还有多少事在隐瞒?与幽州君王又是何时何地会面? “玲珑石,吾最后问你一次,是否认识兰泽。”他垂下眼帘,松开了自己,重新昂首站在自己面前。 他仿佛置身于幽暗,目光中藏着愠怒,让我望之觉寒。 看样子自己对待面对面的近距离质问,总会说谎失败。 我自知理亏有错,也离开座椅,面对云昱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认识。 “为何要骗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云昱并不释怀,反倒觉得有些讽刺。 过去的玲珑石,不管是哪一任君王,都可以敞开心扉无条件信任依赖。 万万没想到,等到他时,世道变了,玲珑石也开始有自己的心眼。 “我还记得你为了逼迫我这个半妖现身,不惜伤害玄尹师兄放火烧山,你如果知晓我与兰泽相识是否又要揣测元玉山?你不也对我会有所隐瞒?你还喜欢出尔反尔,就凭这些,我为什么要将自己所知消息全盘托出。”我越说越激动,甚至还不由得踮起了脚尖,巴不得与他在同一视线。 云昱本还有些恼火,但见她踮起脚没几秒又落地,接着再重复这样动作的时候竟觉有些好笑。 看着她语速飞快还有些红脸,俨然一副率真,云昱不禁暗自叹气:倒也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格,未知她是玲珑石之前自己所为也确有不妥。 见云昱对此不发表意见,走到我身后坐下,我又赶紧转身好声好气解释道:“我和兰泽也就是一面之缘,还是在我梦中遇到。要不是你今日提起,我都要忘记这件事了。并且他和元玉山一个鸡腿的关系都没有,你别又给我师兄乱安罪名。” “你对玄尹和元玉山倒是情深义重。之前的事吾有不妥,日后你无须因此对吾谎言。云龙国与元玉山自是相互成就——想知兰泽今日来云龙国与吾作何商议吗?”云昱态度缓和不少,随手拿起桌上一张落墨宣纸,只见纸上潦草无比,压根看不出几个字。 “魔刀或者魔界相关吗?”我边说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宣纸,揉作一团往地上一扔,省的他接下来又和玄尹一样笑话自己字写的差。 云昱目光又再次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抿着嘴嘴角微微上扬,两眼泛着闪光,似乎在期待自己告知她猜测不错。 从自云昱的角度打量,背对光亮的赤色耳鳍,它们竟有些通透:如同收敛翅膀的蝴蝶贴在她的耳边,微微闪烁着血光。 “非也。” 听到否认,我以为云昱也在诓骗,翻了个白眼道:“眼下还会有比魔界更重要的事情吗?” “当然。”他语气平淡,吐词轻缓,继而再次起身准备要离开清辉殿。 “喂,不说完就走吗?”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阻止他出门。 他有些讶异,回头看了看我又将我的手从他袖口松开。 云昱目光依然耀眼但一改冷漠态度,眼波流转欲言又止。 迟疑几秒后,只听云昱声音清晰而温和地回复我:“玲珑石,是你。” 正文 第九章 魔势吞星河 , 云龙国南海一隅,昨日还风平浪静的芦山岛,今日却不如云锦宫都城风和日丽。 晌午的芦山岛现在已天色昏暗多时。 海上风起云涌,眼看远方海域再次出现异常,连长居渔船的渔民们都仔细绑好渔船,纷纷上岛规避风雨。 但见一位身着隐红灰短褐的女子,依然不惧风浪向岛上前行;还未临港,恰逢正在加固船只绳索的船家,那人见状立刻便高呼挥手,指引她快快进港。 这位女子便是由元玉山仓促赶来的玄琰,她刚踏入港口,冲船家作揖道谢后,来不及放下简单行囊便匆忙赶往师叔们所告知的方位。 此时海风越来越大,浪涛接踵而来,港内并排紧密相连的渔船亦随着波浪起伏。 雷声轰隆,笼罩芦山岛海岸沿线的乌云愈发黑暗,玄琰粗略喘气地赶到时,见五位师叔已有二人准备前往不足五百米的礁岛再次布阵。 “元玉山掌门首席弟子玄琰,拜见五位师叔!” 玄琰立刻上前双手合握佩剑,向师叔们作揖表明身份。 几位师叔见到曾想拥有的标志元玉山首席身份的茕冥剑,再打量眼前的女子,结合现任掌门所述方才互相作揖。 “玄琰师侄你来得正好,此次阵法便由你与我共同起势。”一位手持明镜的女性师叔示意玄琰与其身边的师叔交换位置,似乎这位师叔在他们中实力最优。 青瑛与玄琰做了一个简短的介绍后,便让玄琰与她一同御风行至离前方海中异常最近的礁岛。 青瑛将其称为礁岛,不如说就是五六块礁石形成的石堆。 二人即刻踏上礁岛,前方惊涛骇浪映着乌云的黑色海水。 黑色海面海浪翻涌,其中还有诡谲红光闪烁。 同时,海面上方突现一条夺目火色枝杈,枝杈蜿蜒曲折,目的直接,向异常红光劈去。 惊雷也紧跟这火色枝杈闪电其后,震慑八方;伴随震耳欲聋的雷音,海内竟形成飓风伴随红光若隐若有飓风亦再扩大范围。 玄琰与晴瑛师叔二人默然相视,随即起势。 玄琰紧握茕冥剑迈开步伐,剑在手中轮转,凛光乍现,直面海风。 空中雷声再起,玄琰将茕冥剑剑指上方黑云,双脚蜻蜓点水向上纵身跃入半空,离开礁岛。 还在礁岛上的晴瑛师叔则让明镜自她掌心悬空,运作明镜倾斜角度,映对玄尹即将开启阵法的空域。 银河迢递三千曲,横天直下洗嚣尘,星依云渚阵法起。 涓涓银河披星流泻覆上乌云,波光涌动,追风逐电,同时长驱直入斩碎迎战的闪电。 眼见空中情势开始扭转,明镜在前的青瑛便对其挥掌,运力调整悬空明镜的倾斜角度,应和其他师兄为催动海面星阵。 在五人合力下,星图在海面飓风上方铺张开来,但不比空中星云耀眼璀璨。 周遭波涛汹涌依旧,海内诡异红光倒不再扑朔,反而明亮显眼,企图遮掩上方星辉。 海面飓风的吸纳之力也伴随红光显著增强,进而引发更加猛烈的海风。 狂风肆虐咆哮侵蚀着礁岛,意在席卷干扰,竭力破坏他们结成阵法。 而六位元玉山子弟都镇定运力默念心法,众人奋力抵抗,在渔民和船只都惊惧海风中巍然不动,只为稳守星依云渚。 玄琰见空中闪电不再,立即跟上师叔们的进展。 她将茕冥剑离手,茕冥剑欣然顺应玄琰号令:它悬挂空中宛若明星,散发出清幽紫藤光华,瞬间分身出十二幻影;十二剑身齐刷刷跟随茕冥剑本尊一改方向,横作弓箭离弦前蓄势待发姿态。 伴随玄琰掌令,十三把茕冥剑如流星飞落,向海面星阵破风斩浪而行。 它们与海面上的星阵里应外合,整齐划一合力冲击海中飓风。 就在此时,飓风顷刻收拢风口中心,气吞山河之息浩浩荡荡势必克制阵法。 然被吞入腹中的阵法却是银河落九霄,星辰没东海,银光倾泻气焰嚣张的海水。 不一会儿,只见茕冥剑本尊自逐渐平息的海浪飞出,回归仍旧凌空的玄琰手中。 尽管海浪逐渐平息,玄琰与众师叔却还未结束阵法,空中的玄琰与礁岛上的师叔们再默契配合。 银河流动,斗转星移,结印界线术法即将入海。 就在此刻,芦山岛东南海线沙滩上一黑白身影窜动,御风踏沙向礁岛飙行。 倏然,星辰流淌的海面冲出一道血红闪电,将上空的银河撕裂,魔界邪能竟依附这道血红闪电肆虐周遭。 对方此番突围让六人为之撼动,青瑛师叔立刻示意众人再结星云,却见海内血红闪电再出,轻而易举地又将空域星辰划破。 星云接而受损,星云依渚阵法破阵在即。 玄琰眼疾手快持剑引动星辉,剑光伴随着玄琰身影动作,茕冥剑再次分身,玄琰极招上手,剑鸣鹤舞倾尽全力携带星子击楫海内不断窜出的红色闪电。 二者撞击之际空中便翻江倒海,宛如群鹤围剿四窜赤色蟠龙,玄琰此刻已是满头大汗,方才出招已是自己全力。 她持掌茕冥剑的手已有些颤抖,但玄琰仍旧打起万分精神,调整自己气息继而与青瑛师叔他们配合,再次结阵。 只是阵法刚起,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赤色闪电如鬼爪一般,接二连三的自海内窜出,血光邪能残留空中。 正与群鹤纠葛不清的蟠龙见状,立刻向半空的残光冲击,群鹤紧随蟠龙。 不等群鹤攻击,眼看吸纳蟠龙的残光就顷刻吐息邪能,群鹤则被这迎面而来的风波顿时击退。 不等众人出招,那片残光竟然在空中自成球形闪电,瞬间爆裂。 距离最近的玄琰只觉眼前一阵灼目,闪电已是夹带魔息向自己袭击。 青瑛见情势变化力挽狂澜,利用明镜汇聚最后星光以阻绝逼命玄琰的闪电。 “退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白身影快过闪电,直挺挺地挡在玄琰跟前。 那人鬓边发丝飘动,临危不惧,伸出左掌正面迎接势要取命的闪电。 双方相冲产生的能量震天动地,闪电居然在她掌心轰动碎裂,方才还威风凛凛的闪电骤然化作血子,散入汹涌黑海。 来者为玄琰挡下致命闪电,依旧岿然不动毫发未损。 眼见她身着黑纹白底直裾深衣,长发悉数盘成发髻,冰清玉洁。 可见她眉下那双春江水绿的眼眸,礁石上的师叔们立即明白来者非人族,并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妖心生警觉。 “何方妖族?”一位师叔冲其开口,就在众人质疑她身份时,方才迸发球形闪电的半空已被撕裂,裂缝不断扩张。 扩张开的裂缝中混沌雾霾喷涌而出,同时引出无数冤魂哀鸣。 “各自小心,入口已开。”她说完立刻将玄琰推向下方礁石,自己则携风过浪。 假设她奋力向入口攻击,或许还能有再将其关闭的希望。 玄琰见她周遭仿若有无形刀剑,开阔浪涛长驱飞向入口;临近入口之际,她风中抽刀,刀光一闪,垂直劈向裂缝。 可结果倒不如她预期,一声锒铛铮鸣让冤魂哀鸣噤声,混沌中一股力量与她作对,企图将她推翻。 未见来者先见其手腕,灰银护腕自烟霾中闪现。 她心下一恼又发起第二次攻击,也被这银色护腕牢牢接下。 接下招式的对方气力不小,他向前推阻,伴随着前行步伐,他那头酱棕色卷草发丝自铁灰烟霾中展现。 紧接着他双足踏出烟霾,银色护腕也是与对方刀锋滋滋摩擦,声音刺耳令听者都莫名焦躁。 即使双方未见彼此,朦胧铁灰中还未全部现身的魔,便已知前方攻击自己的是谁。 哪怕隔着烟霾,这位魔族那火岩色的嘴角也是轻扬,露出欣慰一笑,仿佛眼前已见他期盼已久的妖族:“娘子,好久不见啊。” 这话一出,立刻让对方脸色阴沉,暗自咒骂一声后便持刀从他护腕横过,接着横向朝他劈去。 他从容不迫地轻巧躲开这道漂亮的刀光,趁此机会从烟霾中跃至她身后。 由此,这位戴着半面赭色面具的魔赫然现世。 谁料他口中所念的娘子压根不再意此自己到她身后,而是利用狂风搅动烟霾,令其缠绕刀刃,声势浩大向入口劈去。 这位半面遮掩的魔见对方一心想着攻击入口,似乎有些失落,他玩弄着自己的发丝态自若摇头叹息:“唉,我的娘子总是对我爱答不理,但……抱歉。” 转眼间,他悠闲眼神转成凌冽杀意。 他食指一划,入口裂缝骤然电闪,无数鬼爪侵向刀刃排山倒海将她推至数米外。 玄琰与师叔们亦没有袖手旁观,六人纷纷踏入海空合力对抗现世的魔。 “如此热闹,这是人界为本相准备的见面礼吗?”他云淡风轻地回旋躲避刀光剑影,身影矫健神色自信。 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时的他依然在催动入口扩散:天空与海水,都开始由幽暗之色转为锈红,魔息邪能亦让正义一方更加疲惫,甚至出现恍惚之态。 方才被这邪魔冲击远处的妖敛容屏息,她头上的玉笄开始闪现幽幽银光,手中的刀隐匿海风,紧接着她飙风在手海浪伴行。 她踏着风浪狂奔,将前方六人推出战局,自己则再次单独与魔互相对峙,并利用风息传音:“阻止入口,他交给我。” 眼见一妖一魔皆毫不留情,玄琰立刻血洒茕冥剑向入口奔去,其余师叔亦紧随玄琰脚步,但入口此时却发生裂变——与最初入口现世一样,其周围再次迸发新的球形闪电,象征着魔界正式降临人世。 众人相觑一秒随即两两为组,分别抵御入口,而新增三入口内,邪魔也纷纷现世。 “过了这么久,人界依然弱小。麟霜娘子不如跟我回魔界?”他嘴角带笑地说完就空手挡下对方无形的风刀,但不见他受伤流血。 麟霜十分厌恶他对自己称呼亲昵,她脸色凛如寒冬,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苍独狱。” “娘子终于开口叫出我的名字了。”他漫不经心地反击,说着让麟霜不悦的话语。 他正欢喜时,便听到身后有风韵绵言之声传来:“御相何须与女妖暧昧不明,好不容易现世,首要任务是将魔刀寻回。” 说出此话的正是与玄琰青瑛相抗的女魔,她靡颜腻理,一身舞姬水袖。 女魔腰际暴露的皮肤上篆刻烙印,哪怕水袖延绵,也不影响她与玄琰青瑛周旋。 但几番纠葛下来,妩媚之力对女性毫无作用。她轻哼一声不再恋战,忽而独自快速回旋进而迸发出无数苋紫色蝴蝶四散。 玄琰立刻明白该魔方向,转身便向芦山岛飞去,却见四位师叔相继被魔压制在礁岛,口吐鲜血,身皆受创。 青瑛见玄琰有所顾虑立刻命其去岛上,而她则独自向礁岛奔去。 玄琰紧握茕冥剑,听从青瑛师叔吩咐不再相顾,眼中含着悲愤全力追逐蝴蝶轨迹。 玄琰左手血流未止,点点血液滴落海中,与师叔的血液交融。 海浪知晓,这是玄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她的师叔们并肩作战。 魔界现世,不知海水是否会再次染红,秀丽山河是否又要饿殍遍野。 “这么快。”血腥肆虐,交杂着咸咸海水格外馥郁,宣告了元玉山五位师叔已魂归。 苍独狱嗅着这些芬芳,不禁在心里感慨:人族就是人族,五百六十一年后依然如此不堪。 他见战况分明,继而幻化出自己刀刃上阔,长柄施鐏的凤嘴刀,并吩咐解决了人族的众魔将前往芦山岛。 苍独狱要将魔界首要塞,建立在以风浪为壁的芦山岛。 “娘子你看,人族还是这般能为。不过历经了这么多年,为何娘子还不登天?”话未说完,苍独狱步步杀气,凤嘴刀电光四射,夹带雷电向麟霜劈去。 动作干脆,毫无方才的手下留情与闲情逸致,似乎方才仅仅是他的热身,真正的对峙方才被他拉开序幕。 麟霜这双暖绿色的碧水却因这番话折射出寒光,安稳坐落在她头上的玉笄光辉灼灼,回应了麟霜所愿。 顷刻间麟霜身下海浪中浪花翻涌,千层雪浪向空中跃进,这些浪花开始凝结幻化成雪白麒麟跳脱海面升入上空。 由雪浪涌动的麒麟足有一丈高,它背对着麟霜横阻在前,向苍独狱怒吼。 声波瞬间传遍海陆空,以撼动天地之力催击苍独狱连环劈来的轰雷掣电。 “咦,我的娘子能为不是与水无关吗?难不成是暮雪的祷祝?” 尽管自己初招就被轻易化解,苍独狱倒不为烦恼,而是有些好奇。 他清楚记得,五百六十一年前与麟霜交手,她的能为与风沙紧密相连,而那位登天威慑三界的暮雪才御水。 当初的魔君同样败于暮雪,不过暮雪并没有全赢,用人界的话言,他们俩玉石俱焚。 苍独狱想到当初的结局也是大为震撼,说不准就连魔刀也没想到,持有魔刀的魔还有这么深的情感;然而更戏剧化的却是云坤夺取了魔刀,差点成为新魔君。 相比被暮雪击败的这位魔君,苍独狱倒是更不乐意屈服于云坤治世。 坦白而言,苍独狱打心里不喜欢人族,认为他们不够资格被魔刀所用。 妖魔妖魔,只有妖族才可以与他们魔族相提并论,人族算个什么东西? 苍独狱见麟霜并不回应自己的问题,便刀柄一轮,刀刃朝天,黑云开始依此回旋。 回旋的黑云中心再次出现火色闪电,预示自己要动真格,手下再不留情。 谁料麟霜压根无心恋战,留下麒麟,毅然转身飞往芦山岛。 “娘子莫走呀!我怎么会舍得伤你?”苍独狱眼见麟霜离开,自己正要跟上,却被前方麒麟阻拦,方才还是一脸不舍的苍独狱脸色瞬变。 翻脸比他搅动风云还快,苍独狱与麒麟历经两回合,最后星流霆击,将麒麟斩落。 眼见麒麟消融成浪花浮沫坠落深海,苍独狱这才收起自己的凤嘴刀。 紧接着他又开始运作空中撕裂的入口,让其缓缓降临至眼前浅滩。 芦山岛战况惨烈,魔界现世掀起的异常很快传入内陆,元玉山中魔刀再次吐息。 魔界现世,它明白,它冲破此地的时刻即将到来。 愈发激烈抵抗玄尹率众缔结的星云,引发地动山摇。 若非当初魔刀因玲珑石倾尽所有,将其刀刃盘踞锁链,依照魔刀感应魔界现世的状态,它早已撕裂星云依渚。 玄尹为星云依渚起势维持阵法稳定,固然为魔刀首当其中的攻击对象。 此时的玄尹已双足陷入脚下石地,嘴角渗血,可他依然竭力抵御魔刀冲击。 此刻的魔刀兴奋异常,邪能几乎抵达突破星云之力,玄尹便知芦山岛之争失利,可他作为元玉山掌门却不能在此时分心担忧自己的弟子。 他深知目前最为要紧的事情依旧是稳住魔刀,魔界现世,如若群龙无首,魔界众部也难服从调动。 若能成功压制魔刀自是完满,如果做不到,那至少元玉山要为这世间再争夺喘息时间。 谁也不想浩劫再临,若玄尹可以性命相抵魔刀突破,他定万死不辞。 然而魔刀见强行突围行动僵持,继而转势以邪息侵蚀在场弟子心性,已达破坏星云依渚阵法。 玄尹觉察魔刀心机,立刻呵道:“众人默念心法,万万不可被魔刀所扰。” 压抑紧张肃穆的氛围下,魔刀再现血光,随之相伴的还有自它刀身入土之处涌现的血液。 血,自魔刀涌出,蜿蜒曲折流向四面八方。 石窟瞬间血腥四溢,浸湿众人双足的血液,意在妄图渲染璀璨星河。 “玲珑石,是你。” 听到云昱用极其不寻常的语气对我说出这五个字,我微微一怔。 刚想反驳他不必拿我开玩笑,就感胸口血脉喷张,让我不得不俯身捂住胸口。 这般颤动,要比上午与云昱切磋时厉害太多,云昱见我突然有异,立刻起身扶住我问我情况如何。 “玄璃,你怎么了?”云昱关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然而耳鸣在此时嗡嗡发作,滋滋的声音几乎将云昱的声音掩盖。 胸口甚至开始随着呼吸产生刺痛,迫使我捂住胸口的右手忍不住用力压在胸膛,期盼这样加力可以将这莫名的疼痛压制。 “暮雪,我一定会回来。”非男非女的声音,轰然炸裂在脑中,让胸口的刺痛都退让三分。 我立刻想到了什么,顾不上云昱在与自己说什么便转身想跑出屋内,依照云昱所言自己能觉察到魔界异常。 这陌生又可怖的声音与疼痛一同出现,会不会是在警告着什么? 想到日前只是听到声音元玉山的魔刀有异常,甚至还出现了魔界现世的预兆,现在自己反应如此激烈——元玉山,玄琰,他们此时会不会有危险!? “你要去哪里!”云昱紧紧握住我的左手,又伸出手臂将我一把拉回,不偏不倚地让我落入他的胸膛。 “你没有感觉到吗!魔刀、魔界有异常。”我强忍着胸口刺痛与耳鸣带来的眩晕之感,奋力在云昱怀中挣扎。 疼痛让我不禁闭上眼,就在闭眼瞬间,本该是一片幽暗的眼前,却看见了玄尹师兄在一片星空下。 他眉目紧紧拧着,嘴角渗血却依然坚定地在维持什么阵法的样子。 这样的情形让我慌忙睁开眼,内心惶恐不安,对玄尹忧心加重。 我刚要将自己闭眼所见情况与云昱说明,他便开口道:“我知道,阵法已开,你贸然闯入会让众人。玄尹不是还不知晓你的身份吗?” 云昱语气还是同方才一样温和,他也在掩盖着自己心中的忐忑,希望怀中的玲珑石能稍微平复下来。 虽然云昱尚不清楚为何她反应突然如此剧烈,明明今日上午她还坦言对魔刀魔界感知不敏感。 云昱想起式微告知魔刀今日上午有轻微异样的时刻,恰逢是他与玲珑石交手的时候,莫非怀中的玲珑石冥冥之中与魔刀还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推测让云昱自己也有些难以相信,玲珑石怎会与魔界相关? 若要他相信,他宁可相信玲珑石与妖族有关联,好歹这还有一些他嗤之以鼻的史册为证。 “我会用行动证明我是玲珑石。你放开我,不用你告诉我方位,我自己能依照感觉回元玉山。”云昱眼见怀中的玲珑石虽用较为平静的语气与自己反驳,但她的右手始终没有从胸口挪开,可料到此时的她依然不适。 云昱略微思索几秒,最后还是决定遵循玄尹的话:她应当与自己同行。 但云昱也不打算袖手旁观,玄尹曾言云家掌权者莫要与魔刀接触,那自己换一种方式前去援助是否可行? 云昱忽然低头,凑近了我的耳鳍,轻言吐息道:“好好待在吾身边,不要乱跑。” 我刚想撇头远离他的热息,就见他将手臂收回,松开了紧握自己的手,迈出屋子。 我一脸困惑地跟着云昱走到皓月潭前的草地上,不等自己发问,便看见燎炏自云昱脚下窜出将他团团围住。 火光冲天,让在后围观的我都要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若非记得他生来拥有燎炏之力,不畏火焰焚身,我定要泼水救人。 燎炏越来越旺盛,烈焰的高度甚至已经超过了云昱身高,周围温度也是随着燃烧高度一路攀升让我有些呼吸不畅。 被其萦绕包裹的云昱却从容淡定,他背对着自己不知做出了何种动作,那攀升出头的燎炏竟然开始与他分离。 与之分离的燎炏,吸纳着云昱身边的火焰,半空的燎炏火树银花好不绚烂,最终它在空中幻化成一只约莫丈高的烈焰丹鸟。 间关之音自烈焰丹鸟发出,伸展着它艳丽如柿的羽翼,斑斓火光绒羽衬着湛蓝天空格外动人。 而丹鸟并未在云昱面前逗留,它挥动翅膀散发出星火光热转头朝元玉山飞去。 丹鸟飞出,此地温度骤降,我出神地看着丹鸟飞过留下的焰色弧光,还是对云昱可以将自身燎炏进行这般运用而惊奇。 可云昱将燎炏化作丹鸟飞走,那……他现在还能操纵燎炏吗?云昱此时是否会比较疲惫虚弱? “既然热,为何不退回屋内?”沉声静气的疑问将自己思绪打断,收回目光的我才发觉云昱已走到自己面前。 看他神情安然,对这样的招式好像习以为常。 听他这么说,我才发觉自己满头汗。 我右手捂着胸口,左手则扯着衣袖抬起想要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 可云昱比我动作快很多,他拿出自己随身的手帕,向我伸来。 我正打算接过他的好意,但他却绕过了自己,直接动作轻柔地在我额头上来回蘸浸。 “这么好,玄琰都没让我这么偷懒。”我抬眼看着云昱手上的动作,又感觉对方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随后他将我左手抬起,把这手帕放在我手上:“一个女孩子,能不能稍微文雅点。” 说完他转身向清辉殿殿外走去,走两步见我没跟着,又停步轻微侧头:“方才说了好好待在吾身边,元玉山吾已援助。” “燎炏化作丹鸟,那现在的你还可以操纵燎炏吗?”我上前几步问出了走神时的疑问。 他别过头彻底背对我,燎炏又开始在他身侧出现,未曾发言就解开了我的问题。 “为什么……” “达到一定程度后,你的能为会演化成守护你的同伴,而非一定依赖你去操纵它——好比今日莫名出现在你身前的莲花一样,但你对红莲的出现特别意外。玲珑石,你身上的谜团好像挺多。”谈及最后一句话时,云昱蓦然转身。 他目光中的金色泛着复杂,洞悉一切的金目,如今也有了他看不清楚的状况。 云昱见她一脸茫然,不由暗自叹气,哪怕玄尹将她当作半妖抚养,也应该教导她这些吧? 瞧她仍然捂住胸口,他遂预感此次异常不容乐观,也不知东南沿海芦山岛附近情况如何…… “胸口还是十分不适吗?”云昱略微颔首,看着她压住胸口的右手,也不明白要怎么帮她缓解这样的难受。 我摇摇头,坦言呼吸时已不会跟随呼吸产生刺痛,只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之感。 耳鸣也有好转,眼下云昱已唤丹鸟援助元玉山,可玄琰那边情况如何呢? 想到这,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倘若自己可以像云昱一样,是否能在千里外的沿海为玄琰提供助力呢? 功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后悔在山中偷懒已是无用,我深呼吸几口气,放下了自己的右手又转身走向皓月潭。 强忍着不适,想抓紧时间修炼,在危机面前我想成为助力而非他人顾虑。 如果自己真有那样的能为,首当其冲的应该是自己而非其他人。 十一年前自己还不知晓真身是玲珑石,倘若自己早一点知道该多好? 曾经的自己希望永远躲在玄琰和东陵身后,倚仗玄尹为自己撑腰,混到灵虚出现在元玉山众人前做个快活不想事的半妖师叔;现在的自己希望尽快成为独当一面的玲珑石,我想挡在玄尹面前,想要和大家一起抵御魔界入世。 麟霜,若你知道此刻的我渴望获得力量,是否会很欣慰呢? 我伸出左手,轻松地召唤出一条通体透明的个头不大的蛟龙。 就在我思考接下来的尝试时,后方一股热浪袭来,我立刻令蛟龙前去阻挡,霎时间眼前升起青烟。 云昱依着房门门框眯着眼打量我,足以见方才的热浪因他而起。 “吾说过,你的修炼吾奉陪。”他侧过目光不再正视我,反倒示意我继续,看起来挺不把我放在眼里。 既然有这么好的陪练,我欣然应对,却丝毫未察觉云昱此时需要静息。 今日已第二次唤出燎炏脱离自身,且两次云昱皆动用七成运力,任由他功力深厚也是精力有限。 他本打算回紫辰殿稍作休息,以备晚上还要与兰泽等人发生冲突。 然而云昱见玲珑石无意离开清辉殿,眼看她不顾自身地勤能补拙,心想放任她毫无章法的修炼还不如自己在此作陪。 帮助她修炼的精力倒还有,只是云昱现在也有些疲惫,迫使他不得不依靠门框好让自己能稍微放松一下。 云昱遥看她向燎炏围剿的溶?之力,也不知是自己作陪而降低了燎炏猛势还是她有进步,看起来她对溶?的操纵倒是更加自如迅速。 想到这里,云昱干脆腰靠门槛坐下。 谁也未注意到,这位素日高高在上的王,此刻竟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苦笑:她还真是让自己分心。 元玉山石窟内,危机四伏,肃穆紧张的氛围犹在。 纵使大家竭力抵御着魔刀干扰,犹不能确保不被影响心智,众人都不想遇见的情况还是骤然降临。 “不,我没有,我未曾对不起他!” 一声惊呼自东陵身边的师弟传来,东陵暗叫不妙,立即伸出左手食指中指合并向其比划企图唤醒陷入幻觉的师弟。 此举却对他毫无作用,他毅然收敛功力,一副失魂落魄姿态无力地站在东陵左侧,双目无神左右来回耷拉着自己的头颅。 “严淙,不要枉费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别被它所惑!”东陵心急如焚,但他明白阵法已失去一人支撑,如自己再分心恐怕…… 脚下的血流似乎没有尽头,血腥气愈发浓郁,血已没过鞋底浸湿鞋袜。 而魔刀再次引发气流冲击,在众人全力专注加持阵法时,严淙脚下的血液却化作数条血藤迅速将其拉拽至魔刀面前。 无声无息,严淙身首异处,血溅魔刀。 他的尸身倒在魔刀面前血泊,上方银河依旧灿烂,却无法再为众人照亮脚下道路。 眼见同门惨遭毒手,还要咬牙切齿地运行阵法,此间的血中亦有同门血液,怎教人不痛心。 抵达灵虚后所有弟子皆要牢记心中的信念:牺牲小我以抵魔界。哪怕痛心,也只能将愤恨咽下,这份沉重要化作内心的坚定,切莫让魔刀有机可趁。 星阵再降,俯冲魔刀,而吸纳严淙血液的魔刀此刻竟刀柄散发赤红星光对抗强压而下的星阵。 “唔。”玄尹口吐鲜血,方才降落的星阵与魔刀相击双方竟势均力敌,魔刀铮铮,石砾滚动,出鞘在即。 眼见石窟动摇,星河昏暗流逝,魔刀面前的众人岌岌可危。 忽闻身后入口长廊传入一声尖锐长鸣,曙红火光以飞鸟姿态长驱直入,双爪直压魔刀刀身,丹鸟双翼展开紧接着又长鸣示意玄尹继续开阵。 玄尹定情一看马上明白来者是谁,他来不及赞叹燎炏已是炉火纯青便与众人开阵。 星辰再现,配合丹鸟神姿,方才气焰嚣张的魔刀竟逐渐归为沉寂。 莹石映照着血腥石窟,丹鸟见魔刀已重归稳定,当即展翅离开魔刀,通过甬道离开元玉山回归云锦宫。 玄尹却未第一时间上前取回严淙尸首,而是命众人一同循规蹈矩的为魔刀施加锁链,做完这些后,玄尹方才单独上前抱起严淙。 众人只谈元玉山修行后能“长生不老”,却从未谈及元玉山修行为何。 魔刀存在一日,灵虚以上的弟子们就会有面对魔刀时的性命之忧——今日严淙还有尸首,已是幸运。 脚下这片土地,不知已葬身了多少同门,尸骨无存只留血水在此,只能就地掩土。 “严淙拜托各位厚葬,东陵你替我……”将严淙交付东陵后,玄尹话还未说完就忍不住心肺翻涌,血再从他嘴中淌出,身躯前倾双腿难以支撑,好在弟子们眼疾手快迅速将他托住。 如果不是丹鸟雪中送炭,玄尹恐将以身殉阵,对于他的能为而言,驾驭星依云渚能到这种境地已是不易。 此番消耗极大,虽无外伤,体内却是被魔刀摧残;也不知玄璃是否有能力治愈邪能造成的创伤? 如今魔界现世,元玉山需要的掌门不应该是玄尹;玄尹细想自己的师尊也许看错了他,也算错了未来。 可这样的念想转瞬即逝,玄尹强撑着自己站立,为了人世,夕死可矣。 目前玄尹最为担忧的还是远在芦山岛的玄琰,若非云昱贸然相助,还不知此次魔刀结局。 想到芦山岛只有五位师叔与玄琰一同作战,纵使青瑛师姐实力不差,可玄尹仍然有不详之感。 玄尹推辞了弟子们的好意,执意留守在甬道。 玄尹盘膝而坐为自己疗伤之际,仍在心中默念:“玄琰,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正文 第十章 怒涛卷霜雪 燎炏阔星云 , 山苍苍,水茫茫,沙平风软浪吟舟。 今日之前的芦山岛风光应与此诗句描写相差无几。 今日开始,芦山岛已为魔界夯风涛,众魔过海踏沙入岛,掀起惨绝人寰的猎杀。 岛上渔民如同穴中蝼蚁在狂风要挟下无处逃脱,妇孺求饶,魔怎会留情,不论男女老幼见者便血染尖刀。 曾经被称作世外桃源自给自足的芦山岛,已成为了修罗炼狱。 玄琰见不得手无寸铁之人遭此劫难,可魔兵从魔界入口鱼贯而出,纵使茕冥剑层层染血,她也无法兼顾岛上众人。 好不容易救下一人,来不及带她出逃便又是围堵,就算玄琰再三关注救下的人却也没能活着。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离开,除开体力上的疲乏,精神上的压力与自责随着血腥一起涌在心头,让玄琰几经失神。 魔界声势浩大,玄琰不知已多少次在心中呐喊,让自己不因孤军奋战而颓废。 手中的颤抖让玄琰将茕冥剑左右手来回替换,只为她能剑不离手足以抵挡水平一般的魔兵。 尽管魔兵实力参差不齐,换做平时的她定能轻松突围,但现在的玄琰早已为阵法殚精竭虑。 维持玄琰不停交锋的是回元玉山的信念。 突围。 她答应了师父,自己要活着回去。 玄琰的手臂、肩膀、腿上早已被不同的兵器划破血肉。 魔兵的嘶叫声不断盘绕在耳边,血与咸湿的海风和自己的汗水交织在一起。 她都数不清自己挥剑击败了多少魔兵,但对方数量依然没有显著减少。 这些魔前仆后继向芦山岛涌来,人的惊叫哭嚷,还有求助声夹杂在四周,让玄琰倍感眩晕。 她渴望有一丝喘息的时间,然而眼前局势让她根本无从停歇。 就连拿出锦囊中的幽兰雪的一秒也没有,玄琰清楚再这样无休止地持续,结局只能是体力全部耗尽的自己被他们乱刀砍死在芦山岛。 她再次砍下一魔兵头颅,黝黑的血再次飞溅脸颊,挺直腰板的玄琰又将茕冥剑换到左手握紧。 回顾周围,细软的银黄沙滩已被染成了素日难遇的金鱼紫。 人与魔的尸体横卧在上面,好像一个个礁石纹丝不动任由海浪来回冲刷。 血腥味让玄琰恶心作呕,可她还是趁此间隙赶紧掏出幽兰雪囫囵咽下。 玄琰明白,芦山岛仅凭她是保不住,幽兰雪相当于是自己最后的突围机会。 她要回去,告知众人芦山岛发生的一切;她需回去,她的师父还在等她活着回去。 “嗯?想不到你还活着?” 一声绵软柔语之音从玄琰身侧传来,她立刻警觉回身剑光洒血向声音源头横去,曾交手的女魔倒身姿婀娜地闪躲开来。 在她侧身从玄琰右肩穿过的一瞬,玄琰腰上留下悄无声息的伤痕。 温热的血再次从自己体内流出,玄琰赶紧为自己封上穴脉。 因体力不支,精神也开始涣散,与对方的动作相比自己反应慢了太多。 “扛了这么久,作为女子我倒是挺欣赏你。小丫头,要不要考虑屈服魔界?”她翻动着自己的水袖,一双桃花眼带着甜蜜的笑意,再加上娇媚动人的面容,倒是十分合适去诱杀那些见色忘义之人。 玄琰冷眼相待,盘算着要怎么突围。 她迅速将茕旻剑向上,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由剑柄向上捋过,银霜剑光冲破剑身层层覆盖的血液,剑影分身光华夺目耀眼。 剑影环绕玄琰四周,一鼓作气下,剑鸣星光冲向周围邪魔。 得益于幽兰雪的加持,玄琰此招要比方才强烈数十倍,掀起了沙滩上四面八方的尸首黄沙,与剑光一同扰乱女方视野。 紧接着玄琰再次踏入空中,为茕旻剑歃血。 终招再临,万鹤归巢飞沙走石,倾力席卷身下目光所及范围。 以为对方已是苟延残喘的女魔对此措手不及,她定神击溃群鹤,水袖轻盈将飞沙回旋。 待女魔拨云见日,玄琰早已没了踪迹。 她一脚踹开眼前被玄琰砍下的魔兵头颅,眼看御相依然维持着浓云密布雷电交加,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黄毛丫头,看你怎么活着回去。” 就在该魔放松警惕时,她突感腰部被不明物瞬间贯穿! 连痛还来不及反应,甚至未见来者,她的头颅已随风扬起,哒哒地滚落沙滩。 麟霜收回贯穿她腰部的右手,手上满是黑黝黝黏糊糊的血液,这样的突袭对麟霜而言就是家常便饭。 见被自己砍下头颅在沙滩上来回晃动,倒让麟霜多了一份警惕,为此加上了以绝后患的补刀:麟霜的右手再次贯穿倒在沙滩上的身躯,精准地将其心脏扯出,不等它跳动两下就决然捏碎。 “你杀我的部下倒是毫不留情。”熟悉又令麟霜讨厌的声音再次降临。 麟霜一个闪避,躲开了向自己颈部划开的刀光,她转身冲偷袭者冷笑道:“怎么,怜惜吗?” 苍独狱手持凤嘴刀屹立在尸横遍野的沙滩上,他看了一眼死无全尸的女魔,即便该魔地位不低,但苍独狱心里倒不觉得恼火:只有实力不佳的魔才会被屠戮。 他将凤嘴刀屹立在沙砾上,沙滩上的尸身顿时爆裂,连白骨也没有残留。 腥臭刺鼻的血水蔓延渗透,处处透露着来者不善。 “娘子,难道我看起来是风情万种的魔?”苍独狱话音未落,杀招就叱咤袭向麟霜。 颇有狂风暴雨之势的苍独狱,再度单独对上清川澹如此的麟霜。 一位心素悠闲一位声喧乱石,一退一进,将逼命的生死对决交织成电逐清风的战局。 “娘子你未出刀锋,难不成瞧不起我吗?”两回合不到,苍独狱隐约猜到了麟霜的意图。 他停下脚步,收起了凤嘴刀,距离麟霜五尺远。 苍独狱敲了敲自己的半面面具,不等麟霜开口便说出了她的目的:“以为拖延住我便可延缓魔刀入世?” “你看起来和以前一样蠢。”麟霜掀起风沙,灰霾刀光隐匿风中,径直冲向苍独狱。 他迅速抬手结结实实挨下这一刀,浅没入沙滩的双足仍然被这一击逼迫往后移动。 眼前麟霜早已没了踪迹,苍独狱却唇边犹带笑意,他怎么会不知晓她真实目的是什么? 赭色旋风晃过,苍独狱立刻追击上麟霜,果不其然,她正踏上礁岛准备纵身进入魔界。 “要是踏入魔界,娘子就真成本相的人了。娘子,你可要考虑清楚。”苍独狱嘴上这么说着,却身体力行地阻拦在麟霜面前,挡住了身后的魔界入口。 苍独狱明白,麟霜此举是为进入魔界,破坏魔刀入世所需的身躯。 即便麟霜拥有暮雪的祷祝,踏入魔界成为魔也是既定的结局。 入魔后若做出违背魔界之事,才会明白死是多么轻松的惩戒。 别说自己能救她,就算是作为魔界御相代为管辖魔界的自己,犯下过失也无法脱罪。 苍独狱盯着眼前凛然不动的麟霜,他颇为喜爱的那双碧眼中写满了坚韧倔强,由此可见她还是与五百六十一年前一样。 他想不透她的执念与执着,可不妨碍他欣赏麟霜这股子这种重情重义,以及她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心。 苍独狱总觉得,世间难寻像麟霜这样实力与自己持平,容颜又甚得自己欢喜的妖族。 可眼前的麟霜贸然要闯魔界,可能产生的结果并不让他高兴——就算麟霜要成为魔,也只能是为了他。 为了这些弱小愚蠢的人界,成为她自己不待见的魔,这难道值得? 五百六十一年前,苍独狱以为一个暮雪,一个云坤就已经足够他咬牙切齿。 现在暮雪凉得透透的了,怎么自己心尖上的麟霜还对暮雪执念不灭,甚至愈演愈烈? 麟霜对苍独狱的心意并不感冒,她更想不明白五百六十一年了,这个魔到底看上了自己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向他吐出让开二字,便准备强闯。 随即麟霜张开手掌,长刀遵从指令悄然上手,刀身雪亮,反射出晃眼的亮光。 “唉,所以我说过,娘子你总是不领情。我可真是为了、你、好!”说话途中,双方即刀与刀铿锵交锋,电光四射。 魔界入口的礁石岛上,为毁魔刀寄生躯体的麟霜不得不再次对峙苍独狱。 一刀在手,刀如逆眉腾转,一刀在握,刃如潮鸣电掣。 铮鏦一声响,气劲冲击,双方皆因此震退几米,紧握刀柄的虎口已见泛红。 “暮雪死了这么久,为何你还没有放下。” 苍独狱极招再出,飞溅礁石的海浪顺着自己的刀柄轮转加持电流威力,他将刀刃朝天,引来更剧烈的闪电最后向前方开斩。 逼命电光直奔麟霜,苍独狱心中满是无奈与不解,身为魔的自己,哪怕做到这种份上,还要被称作无情吗? 麟霜双手持刀,右腿向身后迈开,只听她高喝一声,双手大力向前一挥。 半身震动玉笄再次闪耀银光,在她眼前的礁石纷纷被狂力掀起顺势变化,沙砾礁石聚合成铜墙铁壁的麒麟。 麒麟咆哮扛下所有电流的一刻,麟霜喘着粗气绕开麒麟提刀冲向苍独狱。 惊涛拍岸,刀刃铛铛撞击凤嘴刀刀柄,苍独狱步沉礁石,下压三寸。 身后麒麟趁机直冲魔界入口,目的清晰,苍独狱眼看麟霜头上玉笄闪烁分外眼熟,他猛然将麟霜推翻,大声呵斥:“你以为魔刀真会拘泥于那个人的尸身吗!” “当然不会,倘若它有能耐破坏魔界地脉,魔刀的能量来源岂不是又少几分。”麟霜腾空反转瞬间收刀,纵身跃入海中遁走,只剩下窜出海面的浪花,而她了无踪影。 苍独狱恼羞成怒,愤然赶回魔界,她可真是对魔界太了解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不是麟霜当初给自己设套诱使自己讲出吗?! 想到过往,苍独狱不禁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从前是苍独狱自己心里嘲讽魔君不分青红皂白,如今看来倒真是讽刺。 倘若麟霜仅仅是将躯体毁坏,问题也不大,为魔刀再找一个合适好用的就行了。 但破坏了地脉,自己魔界御相不干了事小,生不如死的惩罚他可受不起。 “咱们真就不用理会魔界现世吗?” 浮光殿内,赤燕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了气定神若的在这里弹琴的兰泽,这都什么时候了,在这里浪费一天的时间。 赤燕不是不理解兰泽拿回玲珑石的决心。 而眼下魔界入世,魔刀迟早脱离元玉山的封印,别说是云龙国,妖界也势必要卷入其中。 即便兰泽无忧,作为万妖之王的他,总归要担心一下这些半桶水晃荡的妖族众部吧? “我看你是昨夜星辰喝完了就倍感无聊。”兰泽停止弹奏,双手摊开掌心放在琴弦上,这才抬眼瞧了瞧面前盘膝而坐的赤燕。 “老大,你当真这么放心吗?”赤燕拿起他的酒袋,先是将其凑近兰泽耳边晃晃,再打开酒袋饮下,可见昨夜星辰还剩不少。 兰泽见赤燕连昨夜星辰都因此事不再贪恋,倒也收好古琴,正襟危坐,试问赤燕对眼下局面作何想法。 “你问我?咳咳……我喊你现在回幽州你肯吗?咳咳咳、我喊你现在去把魔界打得找不到回去的路你去吗?”赤燕差点呛到,不由得弯腰颤抖全身咳嗽,高高束起的发尾上下跳动着。 要不是赤燕舍不得昨夜星辰,他真心想直接喷酒,和兰泽讲话一点麻烦:明明兰泽有想法却要反问自己的答案。 “你我共睹云龙国地大物博,户盈罗绮繁荣强盛,魔界入世何须谴我们这种蕞尔小国帮衬呢?”兰泽好心伸出手,轻柔地拍了拍赤燕的后背,话音温柔却冷漠无比。 好比兰泽本身,看似文质彬彬风流潇洒的美公子,却身散霜冻气息手足身躯皆如冬雪。 赤燕深明兰泽言之有理,可他心里还是认为,魔界入世妖族不可能全然避免。 不过兰泽作为妖王,赤燕会相信且贯彻兰泽的抉择。 接着赤燕又凑近兰泽,小声询问拿幽州交换玲珑石一事。 “旁人云昱都知道这买卖不划算,你还当真了?不过是随口说说。”兰泽抿了抿嘴,藏起了自己的笑意。 赤燕确实没有他们这么多心眼,或许也是对自己足够信任吧?能有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深信不疑的同伴,是世间最幸运的一事。 “我也知道不划算。但,玲珑石对于你而言意义又不一样了,假设你当真想用幽州交换玲珑石而云昱有应允了——赤燕愿为我王肝脑涂地,铲除非议。”赤燕将酒袋拧好,一手撑着盘膝的膝盖,一手拿着酒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赤燕那安放在胸前的短刀彼此起伏,与自己的主人有着同样的心意。 “哈哈,多谢你——对魔界情况不放心,天际间速度最快的羽燕大可离开此地,为阻魔界尽一份心力。”兰泽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一盏茶,他轻轻吹拂茶面,说罢方才饮下。 “那你呢?” “燕雀何须忧虑临天白龙。” “云昱的燎炏出神入化,单凭燎炏幻化的分身也可轻易消耗我,我是担心晚上若你再与他交手……”赤燕还没说完,便见兰泽将茶碗盖上,拇指与食指夹着茶碟便往一边扔去,却未听到茶杯碎裂声响。 兰泽微微抬眼,月白色的睫毛狭长浓密,遮挡住了此时的眼神,清幽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讥讽:“凭他?” 兰泽早已留意到云昱又在午后唤出了丹鸟,哪怕周围界线干扰影响判断,燎炏从云锦宫脱颖而出还是不难判断。 这才刚开始,云昱就为阻扰魔界尽心尽力,真是一位称职的王者。 即便晚上再有冲突发生,只怕云昱会输的更难看。 兰泽见赤燕显露真身翩翩离开,又唤出了自己心爱的古瑶琴,浮光殿内再次回荡深沉琴音。 不同的是,此时的兰泽并没有像方才一样,跟随指下泛音进入心境。 赤燕不在,兰泽自是要多一些警惕。 丹鸟飞向元玉山约莫半时辰,而我早已被燎炏追击得筋疲力尽,最后我向燎炏认输,汗流浃背地跳入皓月潭散热。 我从水里探出头,看到燎炏忽而消失在岸,以为是云昱听见了我的呼喊收回了燎炏,便站起来向云昱道谢。 话还未出口,我就见他身侧坐在门槛边上,身体依靠着门框,双目紧闭。 难不成他一直是边睡边让燎炏与我修炼的? 惊讶之余,我从潭中游到岸边,小心上岸。 接着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云昱,凑到他面前,冲他脸颊吹了吹气。 云昱对此毫不知觉,他温热的鼻息随着呼吸掠上我的脸颊,我又戳了戳他的侧脸见其还是没反应,干脆蹲在他面前再用忽大忽小声音喊他的名字:“云昱,云鱼鱼鱼,云昱!起来了!” 要是眼前人清醒,听见自己胡乱念叨他的名字估计早已板着脸,说不定还要呵斥自己一番,可现在的云昱正安详熟睡。 这样的云昱看上去倒比日常温柔太多,想到昱唤出丹鸟后又陪自己修炼这么久,劳形苦心也是难免,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为好。 趁着他睡得不省人事,我开始左右打量云昱,他部分五官还真是挺像他的母妃。 若不是平时云昱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也能称得上是诗词里描述的萧郎面如玉……可是和兰泽比起来,那还确实如麟霜所言,妖族的公子潇洒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就在此刻,天际传来一声鸣叫,丹鸟挥动着翅膀散落着火星光辉徐徐而来。 我赶紧起身向其招手并指了指云昱,也不管丹鸟是否能明白,还冲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或许燎炏化作的丹鸟与云昱心意相通,它只是在空中盘旋一周便悄悄落下。 丹鸟轻盈优雅地收翼,有些不及离开时的绚烂。 在它盘旋时我便留意到,它的腹部与利爪上出现了之前没有的深棕红,以为此番它被魔刀所伤;心急之下,我不顾高温,水镜也未唤出就凑上去为其疗伤。 丹鸟是活着的燎炏,炙热逼人。 我伸出右手,暖金色的光辉在掌心前出现,向那些棕红色的“伤口”流去,等我隔着水镜蹲下屏息查看时才发觉,那些不是伤口而是沾染的血迹。 我松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手心想不是伤口也无妨,就当作为它洗去邪能与疲惫吧。 暖金色流光化作羽毛将丹鸟环绕,翩跹掠过那些血痕后丹鸟身上又焕发光彩。 就像冬季我偶然在山间遇上的柿红,在雪中耀眼又让人感觉温暖。 羽毛化作云母珠光消散,丹鸟向我微微颔首。 它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目光倒是落在了我身后还在熟睡的云昱身上。 随后,它在我面前慢慢消散,无数飞羽涌向我身后,意味着燎炏回溯云昱。 火焰在云昱身边出现,又慢慢融入他的体内。 这一连贯的动作下来,云昱竟然毫无反应。 我揉了揉自己的耳鳍,十分纳闷,怎么他这一觉睡得比山间石头缝里的鱼还要没有反应。 “起来了,你的燎炏都回来了。” 我大步上前,直接上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然而指腹传来他的体温让我心生不安。 我收起了一脸嬉笑,他体温似乎不太对劲。 初夏的午后在门口睡觉,还接受了燎炏回归的云昱,脸颊怎会这么凉? 可以操纵燎原的云昱,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体温还要比常人高一些。 我直接伸出双手,依次将手心手背在他左右脸颊来回试探。 最后确认自己没有误判,云昱此时体温确实不正常。 我暗叫不妙,不知云昱此时具体状况如何,赶紧盘膝在云昱面前坐下,全神贯注地运力。 淡金色的光辉随着自己均匀呼吸,自全身慢慢流淌散发,不一会儿,金光就把我与云昱全部收纳其中。 云昱此时困于朦胧灰霾间,脚下踩着血水,除开浑身阴寒,他并无其他感受。 这样的噩梦他已不知梦到了多少次,这样朦胧灰霾的境地内,总会有不同年岁的自己在面前闪过。 转身之间,云昱看见曾经垂髫年岁的自己从面前走过,这时的自己正惶恐于双手上骤然出现的燎炏;这也是云昱第一次知晓自己会“自燃”,自己能在火焰中毫发无损。 云昱穿过了眼前垂髫年龄的过往,年幼的自己立刻消逝在身边。 穿过这一个记忆,尽管云昱不知应该去往何方,但他还是未停下脚步,在灰霾中缓缓前行。 没过多久,云昱还遇见了第一次拜见奎相的记忆。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上下打量不足五岁的云昱,称想见见燎炏。 当时的云昱胆怯又后怕地伸出了右手,燎炏在他的掌心攒动,火光肆意,连日光都黯然失色。 也就是那日,云昱拜奎相为亚父,奎相还问自己想不想坐上父王的王座,受万民敬仰。 云昱也还记得,面对奎相的疑问,当时的自己心思单纯,心里所想的只是希望可以离开破败落寞的禁宫。 他想见到自己的父王问他:为何那么爱自己的母妃,但如此恨自己? 照顾云昱又服侍过母妃的宫人总对他说他很像母妃,人言爱屋及乌,自己怎么就不被父王重视喜爱? 随着云昱走过春夏秋冬,看过太多故事,他方才理解,什么是触景生情因爱生恨。 那些古典中记载的美好,多数是对于是脱离现实的幻影泡沫。 现在的云昱,更倾向于相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论是为功名还是为情谊,归根结底都离不开利。 收回思绪,云昱伸出手想拍拍当初还在惧怕燎原的自己,却在碰到幻影的一刻被拉入了另外的场景;奎相对跪在他面前的云昱恨铁不成钢,不禁呵斥:“诛心,恨心,是你的必经之路。” 这是到了七岁,亚父扔给自己短刀,让自己杀了一直陪伴左右练功朝夕相伴的隐士。 他站在奎相与七岁的自己身边,看着前方的自己跪下给亚父磕头,哭喊着自己做不到。 亚父的脸上写满了很失望,直接拉扯出自己的右手,抽泣的自己来不及反应,便被亚父在其右手掌心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云昱看到这儿,不由将自己的右手翻开来查看。 右手掌上本该烙印长久的伤疤,因得益于九岁那年遇见玲珑石的治愈,如今手掌心上只剩些老茧与细小的新伤。 紧接着,云昱听到了当初的自己因掌心火辣辣的疼痛而撕心裂肺,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再见这样的情形他依然觉得心悸。 云昱也曾彷徨,尤其在九岁逼宫时,他眼睁睁地目睹自己造就的修罗场,双眼麻木不仁。 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前王后,临死前还在冷笑:“哈哈哈,你也配做王?这双眼睛分明就是妖“ 为了这个位置,他血染云锦宫,九岁的自己杀伐果断,心中却愈发怅惘——直到他踏入泠雪殿,见到了玲珑石。 “呼!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声欣喜从云昱身后传来,还不等他转身,便觉身后有人跳起拍上了他的肩膀。 就在拍肩的瞬间,他眼前的回忆与灰霾之景无影无踪,眨眼间便被带入了令他最为放松安心的金色草地。 天空泛着温柔乳白,身边的金草今日却是到了自己胸前高度,多日未见,这些泛着闪光的芒草倒是肆意生长。 云昱转过身,见到了几乎要被芒草淹没的玲珑石。 她似乎自这些金色草丛生出,浑身也散发着朦胧的杏仁黄光芒。 “你怎么在这?不是还在修炼吗?”云昱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我摇了摇头,告知他已经熟睡很久并且丹鸟已归。 “我见你体温有异担心你是不是也消耗过多,就看看你状况如何。你的梦都灰不拉几的,和玄尹搞什么祭祀一样到处都是烟雾,找你都不知道跑了多久。” 我正说着便拉起了他的右手,只是碰到指腹都能感觉到此时的云昱体温已恢复正常;看他精神状况尚可,应是无碍。 可他不太乐意被我握住,还不等我再仔细确认就火速抽回他的手掌,并将双手都背在了身后——这个动作,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前不久兰泽也对我做过相似的动作,我看起来有这么让人厌吗?怎么都躲着我? “吾没事。你就这样贸然将吾拉到幻境,若外界有异,你是想找人一起死吗?” 他冷着脸微微将头撇到一边不再看我,责备的语气配上他这副神态让我有些懊恼。 本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得到一句感谢,岂料道谢没得,还要被阴阳怪气地责怪。 我没好气地踢了一脚他的膝盖,生怕他听不清楚我说什么,又蹦跳到他侧目的一边,冲他嚷嚷:“你要不是睡得和死鱼一样谁想管你,怎么就摊上你这代当王的,你这么怕死,那你赶紧从这里走开。” “本王没聋。”他突然将手伸出搭在了我的肩膀,将我牢牢按在原地。 云昱嘴角略微抽搐,右耳经过一番热闹后他又将头扭到了另一边,愣是不正面理会我。 “好心没好报。你在外界体温格外低,若非担心你谁会来找你。” 我拿开云昱压住自己肩膀的手,转头在离他十来步的地方坐下。 我将后背压着没过肩膀高度的松软草丛,两手相合绕过头顶靠在,双手托着后脑勺,眯起眼躺在暖洋洋的草丛。 吹着小风,我也不打算再搭理云昱;这样不领情的古怪,倒是像极了上一代云龙国当权者,不愧是父子,脾气都和咸菜一样。 微风拂过,云昱眼前草浪翻涌,斑斓的金光点缀了乳白色的天空,置身于此,云昱总会感觉到莫名的愉快。 也不知当年倚仗玲珑石的云坤,为了平复内心不被邪性引诱,是否也会被玲珑石带到此地? 纵使玲珑石厉害,自负嚣张的云坤结局也不尽人意,甚至在云龙国史册中云坤这个名字都不愿意被提及。 既然玲珑石灵力有被损耗的一日,为何魔刀没有?云昱忽感好奇,玄尹谈及魔刀与玲珑石相似,皆非凡物;那为魔刀提供邪能的会是谁?玲珑石的力量来源又是何方? 这个问题让云昱饶有兴趣,他边想边走向躺在草丛中的玄璃。 玲珑石会成为现在的样子是因为供奉在红珊瑚,以及泠雪殿为其开天井引入日月光华,假设玲珑石会因此恢复灵力,甚至产生异变,是否说明魔刀也会有什么变化? 云昱抽茧剥丝,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将已有的讯息事件串联;结合玄尹给自己的书信,云昱如饮醍醐,三界之乱结束说不定对魔界而言又是新的开始。 魔刀的蛰伏只是为了让魔界得到喘息,为其开启下一次战乱养精蓄锐。 玄尹仓促的书信中概括了当年母妃入宫前是元玉山一位能力出众的弟子,善于御火已达灵虚,然不幸遭受魔刀冲击所幸性命无忧却再难抵达灵虚之力。 此番异动没多久,恰逢自己的父王去元玉山避暑,这才遇上了自己的母妃……而后便有了父王对母妃一见钟情,爱护有加不顾朝臣反对和玄尹师尊的抗议执意带入宫中,接着便是天生拥有燎炏的自己出生。 将这些巧合的事件重新梳理,云昱差不多已明白,魔界中最为重要的魔刀,就连智力也要比玲珑石高出不少。 只怕魔刀被元玉山封印之前,它便想好了未来的布局,就连自己的出生应该也是被算计而生。 自己的用处,也许是为了承载魔刀,为它所用吧? 云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只要魔刀此番不染血人界将真相告知自己,继续添油加醋地谈及金目预言实则是云坤的谎言;魔刀了解人性善于利用人心,用一连串的冲击,将自己的信念精神摧毁,确实能成为适合魔刀所用的傀儡。 假如魔刀操纵自己,吞下云龙国,幽州岂非指日可待? 呵,真是颇有心机的魔刀。 可云昱明白,此刻所想皆为这些巧合的推论,是否真如自己所想,那还要用未来证明。 高及胸前的金色芒草左右晃动,眼前金波荡漾的湖带着清香掠过,云昱顾盼躺在湖中玄璃她如一叶轻舟,与此景相融相称。 玲珑石……云昱看着前方的玄璃,又觉方才所想也有纰漏:魔刀要如此顺利,还需无视玲珑石的存在。 若是自己所想,魔刀已将玲珑石这一变数排除计划之外,它对这个变数会这么忽略吗?魔刀对玲珑石的的了解又有多少? 眼前的玲珑石出现在元玉山已然蹊跷,二者相距如此近,她幻化半妖时难道它不曾觉察吗? 云昱还在沉思,不自觉地凑近了玄璃,她亦在此刻睁开双眼向自己发出了质疑:“你怎么还不离开?”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睁开眼反问在我旁白鬼鬼祟祟的云昱,他忽而俯身蹲下,伸出手趁我不备拉扯了一下我的耳鳍:“玲珑石,还有件事只有你能去做。” “什么?”我捂住自己的耳鳍起身坐起来,对上了他意味深长的金色眼眸。 不知是不是因云昱凑得太近又有燎炏影响的缘故,和他相隔不足一掌宽度的距离对视,让我脸颊莫名地发热。 我将本还捂着耳鳍的右手往前挪到了自己眉间,顺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眼神闪躲地掠过云昱站了起来。 云昱也站在了我身侧,语气淡漠地谈及缘由:“今晚还要与兰泽共宴。” 我揉了揉手腕,又怕被在旁的云昱趁自己不备扯耳鳍,遂先将双耳护住,不以为然地反问他:“与我何干?” “魔界入世妖族想袖手旁观。兰泽此番来云龙国既然是为了你,你来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诚意。” 云昱慢慢悠悠地踱步到玄璃面前,却未将午宴二人对话告知。 他还在思考关于魔刀的问题,目前还有疑虑,已知的讯息还是不够。 若非今日碰巧,云昱也不会留意到玲珑石与魔刀似乎有莫名关联,沿着这个思路往下走,倒让他感觉十分有趣:玲珑石可压制魔刀,遵循常理魔刀应该十分憎恶玲珑石;可今日在玲珑石遇险时,她周遭倒有莫名的红莲出现,莲花初开之际又与魔刀异常时间接近……而后魔刀竟然初次在异动后自觉平息。 魔刀再次发生异常时则是在晌午过后,云昱隐隐感觉玲珑石对魔刀而言别有它意,至于缘由嘛,尚不明确。 我正要反驳推辞此事,就瞅见云昱正容亢色地来回踱步,不知他在思索什么。 他反而十分敏锐地注意到我欲言又止,于是停止了他的脚步。 云昱站在我面前,微微抬头示意我但说无妨。 “你想我做说客,让兰泽率领妖族抵御魔界?” “嗯。” “可他为何索取玲珑石?” “玲珑石你若状况良好,岂不是对付魔刀最好的筹码?” 云昱目不转睛地凝视我,金眸的光辉中有着一抹我看不透的灰霾,这也是我第一次发觉人眼中的神情可以这么复杂。 不知他在思索什么,我隐约看见他的目光中夹杂有一缕好奇,有一点期许,还有一些严肃。 “不论我何方,我肯定会倾尽全力对抗魔刀。玲珑石归属哪一方有什么好争论……”一开始还没想明白云昱意思时,还认为自己言之有理。 但转念间,我明白了云昱所言,说话声音也是越来越小直到保持沉默。 “我感觉兰泽不是野心勃勃的妖。纵观云龙国、人界,可以与魔界相抗衡的势力有多少?人族与妖族……” 还不等我说完,云昱便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言论,直言正色地驳回了我的天真想法:“凭你与他一面之缘的感觉?人族与妖族如临大敌前尚可有一线互助情谊,风浪将平就是各自为营步步清算,五百多年前的三界之乱就是教训。” “教训……妖族得到的教训也许正是他们过于相信人族吧。”我神色黯然地垂下眼帘,呢喃自语。 麟霜曾经与自己说的话,还真不是歪理:大家都为各自利益而活。 联想此间史册与麟霜对三界之乱的部分回忆,大家确实是共患难但不能同富贵。 当时自己还满腹狐疑地问麟霜为何,为何两界甚至三界不能像山间野猪野兔之类的共处,麟霜当年还拍了拍我的头对我说日后我会慢慢明白。 面对当时麟霜敷衍的回答,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自己脑中闪过的想法:“怎么就没有出现可以一统三界的王者呢?如果有,那一定会成为后世传颂的英雄吧?” 不过麟霜听到这话时愠色骤然浮现,立刻呵斥我想法幼稚,教我对此不必抱有幻想。 今朝再忆,麟霜怫然中还有一丝惶惶不安,她在害怕什么? 云昱见玲珑石仍然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方知自己言重,忽略了她亲身经历人间风雪不过十一载。 她如何能一下子接受自己所言的事实? 云昱思索几秒,回船转舵,心平气和地低下头对其安慰:“事情的发展总是难以预料,我们所知的也只有结果。过程都是各自撰写,虚实相间,你大可不必纠结是人族算计妖族还是妖族筹谋人族。” 听到上方的意外之音,我不由讶然,云昱竟然没有冷嘲热讽自己对妖族心生怜悯? 今天太阳是不会落山了吗? “我明白。不管如何,先共患难吧。那你们午宴上聊了什么也告知一下?我好捋一捋思路?”我又恢复了精神,八卦之心涌现,云昱对此一言不发,脸上写满了无可奉告。 云昱本不打算让玲珑石与兰泽相见,可午宴的冲突他一人迎战本有些疲敝,加上午后还尽力援助元玉山……倘若晚宴上双方再有冲突,赤燕倒还好对付,对上兰泽,云昱还真说不好。 兰泽功法如深渊莫测,实属不容小觑,又逢上属性相克。 午宴时若非她凝聚乌云打断战局,只怕自己与兰泽还胜算未知……这样想,她倒是不经意间帮了自己。 离开幻境后,云昱眼看玲珑石被隐士们强行拉去梳洗打扮,安置好她后方才赶回紫辰殿。 紫辰殿内,云昱获悉了芦山岛沦陷的消息,他一边思索对策一边拆开了元玉山刚送来的羽檄。 玄尹在羽檄中除开对自己的援助表示感谢外,还提及了云昱方才的想法:速与幽州结盟。 云昱提笔落墨一挥而就,回应玄尹所言;又经一番深思熟虑,决心将玄璃真身告知。 收到回信后的玄尹快速浏览,直到看见云昱对玄璃的描述时他才放慢了阅读速度。 玄尹攒紧手中宣纸,玄璃的真身竟然是玲珑石? 可师尊当年对自己的描述…… 回忆十一年前,自己独自前往云锦宫,因泠雪殿门口驻足时被云昱发现而下达逐客令,当时玲珑石便已不在泠雪殿了吗? 玄尹顿感一阵恍惚,十一年前自己确实没有踏入泠雪殿确认玲珑石是否安然,若非玲珑石阴差阳错到元玉山……玲珑石非凡物,但能演化成玄璃,玄尹真如当头棒喝。 而玲珑石选择降落元玉山的缘由是? 元玉山除开有魔刀,还有那晚,身后如芒刺背的目光与杀意。 玄尹将手中信件捻作粉尘,整理思绪后还是决定先将其中蹊跷搁置,当前最要紧的依然是魔界。 芦山岛已破,玄琰,你还活着吗? 玄尹静坐在未点灯的兰庭阁内,即便此时的玄尹想在虫鸣昏暗的屋内稍作休息,萦绕心头的忧思也无法藏于暗淡。 正文 第十一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晚霞映照着水面,燕影掠过,惊扰了灿似锦绣簇如屏障的芙蓉花,层层叠叠的花影临水随之发生变化。 天将暮,夕阳的斜晖尚有一息残留古道,赤燕全力翱翔仍追不上日落的脚步;看来他是无法赶在天黑之前飞越沧海,一探芦山岛目前情形了。 正当赤燕失落之余,俯身竟瞥见一白虎驮着女子与自己相驰而过。 赤燕心生纳闷,定神转头,往白虎途径方向飞去。 经由他仔细辨认后,赤燕确信驰骋古道的白虎为妖族。 此时赤燕的后方是临海沙滩,过海的对岸既是芦山岛;地上破风疾行的白虎从海滩方向赶来,又见白虎驮着的女子衣襟浸湿,让赤燕猜测她们是从芦山岛逃离至此。 可芦山岛上还有妖族吗? 旋于空中的赤燕见白虎体型庞大,非同寻常虎妖,心想此妖年岁应不低于自己。 就在赤燕犹豫是否继续跟随时,前方奔腾的白虎知晓了他的存在,陡然停下奔跑的脚步。 白虎粗壮有力的四肢在泥土上划出了四道的烙印,然后昂起了她宽大的头颅,向空中跟踪自己的红尾黑燕望去。 她额头上落墨雪又白苍劲有力的“王”字赫然入目,一双宝石绿的虎眼在暮色余晖下更凛凛生威,赤燕瞬间想到了曾经听闻的传说。 错愕之际,赤燕只顾着拍打羽翼防止自己坠落,还不等他回神,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声虎啸山林。 吼声嘹亮,惊起群鸟自四周林间纷纷退避。 赤燕被声波席卷,猝不及防的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他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再俯看白虎,她已伸出右前肢踏了踏泥地,示意自己赶紧滚下去。 赤燕心里咯噔一声,面对功法都比自己高深不少的虎妖,他是否应该三十六计走为上? “幽州小儿,想走吗?” 白虎姿态未变,然而灵音传言,伴随着回音闯入了赤燕耳内。 眼看躲不过也打不过,赤燕即刻认怂一缕黑红烟雾升起,他以人身模样降落在了白虎面前。 双方四目相望各自打量,白虎率先低吼,懒得与他废话,示意赤燕上前将自己背上的人搀扶。 “你是……”赤燕刚开口想确认白虎身份是否如自己猜测,对方却不耐烦地冲他露出了尖牙,震耳欲聋的吼声再次传来。 面对呼啸过耳的不耐烦,赤燕再不敢多言,立刻上前抱下这位血迹斑斑浑身湿漉漉的女子。 靠近时赤燕才发现,女子虽双目紧闭陷入昏迷,但其压在身侧的剑却还被她死死攥在掌心。 这打扮倒有些像元玉山的人? 赤燕刚想着,便听到了眼前白虎传达的第二个命令:“幽州妖族,送她回元玉山。” 莫须有的命令让怀抱女子的赤燕楞在原地,他调整一下托举的姿势,对下达命令的妖族抗议:“这位长者,你做好事就做完,哪有中途交给旁妖的道理?” 说到这儿赤燕有所迟疑,目光又被白虎额头上的水墨吸引,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况且晚辈还未闻长者是何名姓?” “幽州出息了,虎妖中又出了白虎吗?” “这,倒是没有。“ “那就别废话,送人。“白虎悠悠转身,碧绿的眼眸注视着眼前的猎物,顺带用前爪刨出幽深印记。 灵音刚落,虎啸就再度自她发出,吓得赤燕一个激灵地往后倾斜。 即便如此,赤燕还是难以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见到妖族传说中的白色虎妖——麟霜。 赤燕怀抱女子的力气莫名多了几分,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怀疑,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向眼前的白虎再言废话:“敢问可是、可是麟霜先辈?” 可想而知,麟霜对不太聪明还自来熟的妖向来没好脸色。 她直接用响彻天地的怒吼,迫使赤燕扛起玄琰向元玉山狂奔。 赤燕一路向西北,哪怕身负重,也是速度不减。 已确认白虎身份后的赤燕,此刻内心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就算回到兰泽身边谈及今日所见,他也无法掩饰内心的亢奋。 他方才遇到的竟是三界之乱时,叱咤风云且二度刺杀了魔君的白色虎妖——麟霜。 白色虎妖是自他开始修炼时便听闻的传说,关于她的事迹,除开某族,其他妖族都是极为崇拜的神色。 她功高盖世,所向披靡,乱世之中为妖族谋求利益奔走抗争……绝大部分自三界之乱存活下的妖族,都会为自己的后代勾勒麟霜英姿飒爽的故事。 然而问其结局,所有的妖族都会沉默,自赤燕记忆中,有关麟霜结局流传最广的是她与云坤同归于尽。 想不到,时至今日,他遇上了年少时的英雄。 庞大的虎躯闪过赤燕脑海,让他不禁赞叹经历百年春秋,朝野迭代,麟霜先辈至今还威风凛凛。 赤燕低头看了一眼人族女子,先辈既然让我将其送回元玉山,是否可推论这么多年来先辈一直与元玉山有往来? 怀中的女子伤势不轻,但好在都非致命伤。 算算行程,他今夜便可以将人送到,顺利完成先辈交付自己的任务。 论速度,当然还是自己最快,麟霜先辈真是没看错妖。 想到这里,赤燕竟有些沾沾自喜,迫不及待地想与同类分享所见所闻。 不过这种情绪转瞬即逝,目前还是有正事要做。 血腥味早已飘洋过海,赤燕在遇上她们之前已知芦山岛沦陷,所以尽管是麟霜先辈也没能制止魔界入世。 看起来,魔界来势汹汹,实力更盛过往。 无形的压力慢慢在赤燕背后攀爬,他不是不相信兰泽的能力,只是目前对魔界消息所获太少,难免心中忧虑。 人界能拎出来与魔界一战的势力也就元玉山和云锦宫的小子,这回真是天助妖族兴盛。 五百六十年前的三界纷争,妖族倾尽全力却被云坤谋算,抛开他窃取胜利果实,云坤还狂妄地利用玲珑石与魔刀企图吞并妖族。 若非当年麟霜先辈舍生忘死,只怕妖族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无。 赤燕追忆少时听闻的英雄事迹,当时的自己更是以成为麟霜这样的强者为荣,现在也是,目的却非同往日。 但是他也有些不解,既然麟霜还活着,为何她一直未回归妖族? 单纯是他内心想法,论贡献与实力,当年的麟霜如果还在妖族,还不知道妖王谁当呢。 当年真是太混乱了,哪怕各族之间都衰落的时期,大家也是对心仪领土寸步不移引发争斗;至于妖族当初如何平息,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清风习习托起天边明月,赤燕踩落星辰,不知不觉已经踏过了一半路程。 因晌午的浮光殿过于热闹,云昱遂将晚宴设在了浮光殿偏殿,在得知赤燕偷偷溜出云锦宫后,云昱心情大好。 对方撤走一妖,玲珑石今晚又会在自己身边,这下总能心无旁骛的与兰泽周旋。 云昱同往日一样任宫人们为自己整理好衣冠,宫人们按部就班地整顿着,也未察觉到今日的王上有所异常。 旁人不知,云昱已经听到清辉殿那边传回几次隐士的百般无奈,论探取情报铲除异己等日常任务,隐士都训练有素。 可面对此次特殊状况,她们要在对半妖恭敬有加的情况下遵从王上旨意为其梳妆打扮,真真煞费苦心。 待云昱穿戴整齐,确认镜中的倒影无碍,他才大步流星地向清辉殿前去。 云昱前脚刚踏入清辉殿,便见一宫女打扮的隐士向自己请命,俯身作揖告知了目前为何僵持。 “嫌弃黄金俗气的吾倒是头一回见。”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在我跟前对我不厌其烦地劝说,让我头晕脑胀的三人,听见云昱的声音瞬间闭嘴纷纷绕出屏风。 “不是嫌弃,太贵重了。”我嘟囔着嘴,低头四顾周边摆放的金饰。 这些只有在画卷诗词中见过的首饰,过去自己还挺喜欢。 一开始,我以为摆出这么多,是让我选一两个,哪知我选了一个简单的珠钗才知是选择了一整套的金饰。当纯金头冠搁置头顶时,感觉像是之前自己头顶书简接受处罚,便不顾劝阻将所有的头饰拆下。 于是有了方才自己说一句被回绝三句话的情形,几回合下来,我索性闭嘴打着哈欠不配合也不回话。 “贵重?捉锦鲤的时候你就不觉得贵重……”云昱步入屏风,见玄璃身子倚着妆台,有些无精打采。 素日里她随意打理的青丝在隐士的干预下已大有不同,青丝自头顶被莲花纹金簪平分两股,平分而来的发丝则被梳成了两鬟,整齐地垂挂额头两侧。 她听闻动静,蓦然抬头望向了云昱。 云昱见她额前垂发依旧,垂发下半遮掩的眉若云中新月,颞部和眼睑边上泛着金光的鳞片玲珑剔透。 平日云昱虽不过于关注她的样貌,就觉玲珑石灼灼其华;今日稍作打扮倒,更让他觉得她楚楚动人明眸善睐。 她一身桑蚕丝所制的淡青紫对襟与揉蓝襦裙,虽无多余纹样金线,倒也显得清新脱俗,看上去比她性格雅致不少。 只见她起身站好冲自己摇摇头,坦言不愿意戴那些笨重的金饰。 云昱瞥见鬓角所留碎发随她灵动,也觉得此番清澈素雅要胜过那些繁重发冠。 我看云昱双手背在身后默不作声地注视自己,以为要被强制佩戴这些沉甸甸的发饰时,却看他淡然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我就说,没人喜欢戴这么……你不觉得重吗?”我放下手中的珠钗走到云昱跟前。 我刚想说只有傻子才天天扛这么重的玩意时,便留意到云昱的金满冠看似不大,可厚度十足,游龙在上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云昱一改之前打扮,印象中总是身着深色衣衫的他,现在倒是一身槿紫上领圆袍;腰间系着燕颔蓝金丝线纹饰环带,看起来倒比那些深衣方便轻松不少。 “习惯了。”云昱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我这才留意到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斗笠,他不等我伸手接过就将其小心为我戴上。 随着朦胧纱帐落下,眼前的云昱亦化为了模糊身影。 我刚抬手想偷偷掀起一点最下边的纱帐,以便自己走路。 手指刚刚抓住纱帐,就被对方则忽而拉住了的衣袖,不由分说地领着我迈出三两门槛,走到了清辉殿外。 清辉殿外,我依稀看见数十位宫人分别并列站在殿门口,他们中间好像有一个宽大的坐榻,看起来又有些像是长席宽椅。 面对宫人们的跪拜躬迎,纵使明白他们跪拜的对象并非自己,也依然觉得有些不适。 面对这些,我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要下意识地将被拉住的衣袖往自己挪动。 与自己距离十分接近的云昱感知到了自己的小动作,感觉到他正回头瞥看自己,我又赶紧摆了摆自己的左手。 “怎么了?”云昱倒有些在意自己方才举动,索性转身将头贴近了垂在我面前的纱帐,我顺势收回了自己的衣袖直言无事。 “有台阶。” 云昱耐烦地伸出手想再次牵起我的衣袖,我身子稍微往后倾斜,挥了挥长过手腕的衣袖谢绝了他的好意:“不用这么麻烦,我跟着你走就行了,看得到。” 他听罢便转身走下台阶,走向了那些恭敬有礼的宫人。 我也将揉蓝色的襦裙稍微提起低着头,跟随着摇摇晃晃的轻纱慢慢走下台阶。 就在我要顺利走完所有的台阶,暗自骂这个清辉殿没事干,造这么多台阶真浪费时,我一不留神,右脚踩到了一点点裙边。 马上就是一个没站稳,加上看不清楚前方脚下,干脆直挺挺地双膝着地。 只听扑通一声,我预料到的最难堪的情况便出现,给面前的云昱和众人都行了个大礼。 “不必管她。”我正要起身,就听闻前方传来一句冷漠,阻挠了想过来搀扶我的宫人。 我倒吸了一口气,立刻起身,一把抓起襦裙露出脚踝,迈着比方才大许多的步子走到了云昱所在的方向。 跨过几根横在面前的木棍,坐在了坐榻的最右边。 伴随我坐好,我便觉身下坐榻忽然抬起,好像自己也升高了不少。 宫人们将此坐榻抬起,稳稳地走在石砖路上,眼见天色已暗,隔着面纱更让我看不清周围场景。 “出宫吗?去很远的地方吗?还要坐椅子让人抬着走?”我本想悄悄掀起一点帘子看个究竟,却被云昱冷不防地按住了手背,只得悻悻作罢。 “这叫步辇。”云昱又未回答我的问题,反倒纠正了我的描述不当。 我留意到此时他的手掌十分暖和,与午后已是天壤之别。 “看来知晓我真身的人寥寥无几。”我小心地向后倚靠,生怕一不留神又碰掉了这个斗笠,想到自己当初便是没留意被人看见了模样,才引发了一系列的麻烦。 “等时机成熟吾会告知天下,毕竟没多少人能理解,石头会长成这样。”后面这句让我颇为反感,我没好气地瞪了云昱一眼。 接着我摆脱了他的手,往不能再靠近的右边,再次挪了挪位置,随后转过头不作发言。 一路上,双方沉默不语,只听到宫人们细碎脚步声。 想到等会儿要见到兰泽,我心中倒开始有些忧虑,自己偶然遇见的妖族竟然是妖族之王?想来麟霜也是十分强大,也不知她与兰泽孰强孰弱。 步辇停落时天已昏暗,殿门外的灯火幽光也不足以让我看清周围。 等会儿,就要见到心境中遇到的兰泽了…… 方才还未焦虑的自己,此时到了殿门的却开始莫名忐忑。 紧张什么呢——兰泽是否真是自己遇见的兰泽吗?如果是,兰泽他会认我这个冒失的半妖是玲珑石吗? 就在我心神不宁时,云昱已率先从左边走下,又站在步辇边,向我伸出了他的右手。 “怎么?还想摔跤吗?”他见我迟迟未动,随口提及了方才我不留神摔跤的窘况。 我这才回过神来,隔着面纱的轻晃把目光落在了他的手掌。 接着我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光影错落的木棍,想到刚才的大意,最后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将左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在他的搀扶下踏出步辇。 云昱拉着我的衣袖,带我迈过好几个门槛,在回廊上七拐八拐,才抵达了晚宴的所在。 这殿宇可比清辉殿大不少,我不免在心里感叹,云锦宫比元玉山弟子居所的范围不知大多少。 殿门幽闭,但里面透露在外的明黄灯火已宣告了里面已有来宾。 只听殿门被推开,云昱突然一改主意,他松开了我的衣袖,直接握住了我的左手手腕。 随着他的带领,我不得不更加紧跟着他的步伐跨过门槛,几乎与他同时进入了大殿。 身后的宫人们也行至殿内,规避我们,在桌案上摆放着什么。 他们动作很快,没多久便又匆匆退离殿外。 宫人们的身影理去,眼前的云峰白面纱反射着空落落的殿内灯火,让我感觉殿内分外明亮。 还不等自己伸手想偷偷掀起纱帘一探眼前,就听身后关门声音传来。 我误以为关门是云昱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我赶紧作罢,转而伸手摸了摸自己颞部的鳞片。 云昱没有再拉着我往前走,待在他身边的我只能透着眼前的帘子仔细打量四周。 哪怕隔着纱帘,周围有些模糊,可我还是能清楚地看到——这殿内加起来不就只有我们三个吗? 右前方边上的棕黑矮桌前坐落一淡紫色身影,他见我们停滞不前,便起身离开坐席,走到了桌边。 我看着他头上依稀可见的白色犄角,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真的是兰泽吗? 因自己迫切想要一睹眼前妖族,确认对方身份。 我不等他开口作揖,便自己主动撩起了眼前的纱帘。 让我记忆犹新的雪白犄角,在一片朦胧后率先映入眼中。 我见对方也是微微一愣,又从容不迫地朝我们行礼作揖:“幽州来使兰泽,参见云龙国国主——”他还未说完,便被身边的云昱冷言打断:“你我同为一方国主,何须又做戏。” 我压根没留意到云昱此时心情不大好,反而还在回想兰泽方才说的话。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模样,就连声音也是与记忆中的相遇一致。 为了确信,我抽回云昱握住的手。 对云昱此时的表情置之不理,三两步地走到兰泽面前,扬起头再踮起脚尖。 我同第一次梦中见面时一样,将双手握上了他的犄角。 雪白的犄角,和梦中是一模一样的触感,哪怕兰泽看上去很冷,他的犄角还是温润如玉。 不同的是,面前的兰泽并没有像我预料中那样进行躲避。 他反倒微微屈膝放下了身段,让我也随着他的屈膝而不必踮脚。 兰泽月白色的眼中带着笑意,温柔地看着我,林籁泉韵般的声音自他双唇传来:“玄璃,好久不见。” “你怎么不躲着了?”我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握住他犄角的双手,顺便还摘下了自己的斗笠。 兰泽眯起了眼,一抹如沐春风的浅笑悄然而至,让我感觉这暖和的笑容足以融化他心境中的冰天雪地。 他向我伸出双手,这回轮到他自己将他的双手,主动放在了我的耳鳍上。 他的双手冰凉,似乎是怕让我不适,我能感觉到他仅仅是将指尖小心地贴在了我的耳鳍。 然后兰泽带着一丝玩笑的语气,回答了我的问题:“这下两清了。” 我微微一怔,一切都与我和兰泽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是他,他们是同一妖,都是现在见到的兰泽。 “想不到,竟然真的是你。”我盯着兰泽,轻声呢喃。 忽然留意到,他依然是一副半蹲姿势,倒让我觉得格外惭愧:“兰泽你不用这么蹲着和我说话,我还没这么矮。“ 兰泽听完忍俊不禁,他伸出手指蜻蜓点水般触碰我的耳鳍,缓缓站直:“我以为你还想摸摸我的犄角。“ “嘿嘿,毕竟我是第一次见到也有妖族和我一样,会显现这些特征。兰泽,谢谢你。“我扬起头,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 不知是否因今日的兰泽,比之前心境中遇到时更加平易近妖,总感觉此时的兰泽那时还要好看。 “谢我什么?“兰泽自然地伸出手拿过玄璃手里拿着的斗笠,又顺带将她因斗笠而窜出的碎发稍作整理。 兰泽凝视着眼前的玄璃,今日再见,更是比心境中娇俏可爱:一语一笑间,铅华销尽见天真。 云昱紧盯着忽而与兰泽关系密切的玲珑石,心里莫名不满:这就是她对自己说的,与兰泽的一面之缘吗? 可即便如此,云昱还是忍住了心中的不悦,一本正经地打断了她:“玲珑石,先随吾入席。“ 还不等我回答兰泽,便听到云昱低沉如潭渊的命令,八成此刻的云昱又是一脸铁青。 难道我上前确认一下对方是否是自己认识的妖也不行吗? 如果认错了,等会儿我开口规劝兰泽对付魔界入世岂不尴尬? 还不等自己和兰泽说等下再聊,我便觉左侧凉风掠过,顺带自己的左手手腕又被这位走路带风的云昱握住,拉着往原本只属于云昱可以坐的王座走去。 好在云昱的坐席足够宽敞,我本想坐在面朝兰泽近的那一边,却被云昱一个眼神瞪到了远处。 他在我左边坐下,还不忘唇齿不动直接用喉咙吐出声音,低声质问我:“如此亲密,这就是你说的一面之缘?” 那双烈日盯着我,让我感觉分外灼人,我下意识地躲开云昱的目光,用同样的声音回答:“你请我帮忙,能不能对我友好一点?” 我的目光扫过阶下左侧的兰泽,他似乎是一直在看着我们,眼神有些暧昧不清。 “看样子你与她见过。”云昱话锋一转,侃然正色地端坐在这长席中间,直接进入正题。 我偷摸地从跟前桌上顺过一块桂花糕,微微侧身,边吃边偷偷观察云昱和兰泽的谈话。 “嗯,玄璃主动造访,当时我便得知她的真身乃玲珑石。不像某人,将玲珑石误认作半妖,甚至还因可笑的预言想将其除之。”兰泽边说边默默地为自己斟酒,说完便举杯相邀云昱。 云昱不以为然,举杯应邀,双方同饮,让在边上的我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我用余光瞄了一眼云昱,只觉他和平时一样处事不惊,对兰泽的言辞毫无介怀。 我看看各自的餐点,又低头看了看面前属于自己的空酒樽——似乎玄尹与自己说过有个敬酒的礼节。 遂起身将自己的酒樽满上,举杯对着兰泽说道:“多谢那日相救,云锦宫伙食很差没有好吃的烤鸡,改日不在云锦宫了,我一定请你吃烤鸡。” 兰泽连忙举杯,还不等他开口说不必如此,就见上方玄璃将酒樽碰嘴,尽显一饮而尽的状态。 “玄璃!”兰泽忍不住想要制止她的行为,这酒浓郁,怕她是喝不下去。 我此时只觉得又苦又辣的液体直冲喉咙,第一次饮酒的我被这味道逼得头晕,真就应该在兰泽喊自己的时候即使停手。 他们怎么就能这么淡然地饮下?我还以为酒和白水茶水一样,想不到这么难喝。 还不等我放下酒樽,云昱便一把将我手中酒樽夺下,并一把把我按在坐席上:“谁允许你饮酒?” 坐在席间的我只觉脸颊开始发热,嘴里发苦,喉咙发烫。 我不理睬云昱的责备,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李子,企图缓解一下嘴里的苦涩。 “玄璃,酒好喝吗?“兰泽探头向我望来,眼里带着无奈的笑意,比眼前的凶狠的云昱不知温柔多少倍。 “不好喝,再也不喝了,不知道你们怎么喝得下去。“我摆了摆手,同时对他们喝酒面不改色感到佩服。 身边的云昱怫然坐下,此时的他没有坐在方才中央的位置,而是像自己这边有所偏移。 我见云昱如此不满,赶紧歪着头冲云昱眨了眨眼,又伸手摸了一个李子递到他面前,企图让他不再因为我的冒失生气。 云昱接过李子,又将它放回了桌上,随后朝兰泽开口:“吾云锦宫倒是来去自如,不知那位唤作赤燕的妖现在在何处?“ 兰泽瞟了一眼我,随后转变态度,仪容严肃地回应云昱:“关心我的部下倒不如关心一下芦山岛与元玉山,向来消息灵通的你应知晓芦山岛情况不容乐观。“ 云昱把玄璃剩半杯的酒饮下,又将金樽放在自己左侧,睥睨兰泽:“魔界入世,对方选择芦山岛着陆,吾国首当其冲。可你妖界有坐收渔翁之利的自信吗?” “不然呢?乱花渐欲迷人眼,人族还是同以往一样小觑妖族。” “既然如此,何必在此刻不远千里来云龙国索取玲珑石。” “玲珑石本就属于妖族,妖族有权力随时索回。”兰泽漫不经心地回复,他已猜到了云昱将玄璃带来晚宴的目的。 兰泽的目光越过了云昱,尽管此时双方的交谈不怎么愉快,他那双月白色的温柔依然投向玄璃。 我注意到了兰泽的眼神,与之相对,正思考自己要如何插嘴时,就见兰泽突然问我:“玄璃,你好奇自己的来历吗?” 我默默点头,小声说道:“我本以为自己是为了维护云龙国历代掌权者本心而存在,然而最近,我感觉自己好像不是……” “因为你来自妖界,更是来自我所在的蛟族。玄璃,你本就归属于蛟族,目前你所演化出的相貌也是证明。” 兰泽刚说完,我还没来得及追问,就听云昱在旁驳回:“蛟族?你倒是指鹿为马,她的相貌与你有几分相似?” “身为人族的你对妖界认知不及皮毛;玄璃,若你同我回幽州,回归妖族,届时你自会知晓你的身世。”兰泽对云昱漠然置之,反而一脸期盼地看向我。 就在我对自己身世心动时,我忽然想到了麟霜。 那年深夜,为何麟霜会找上自己? 以及前些日子,她情绪爆发后冲我喊出的名字:暮雪。 这个名字与恍惚中的声音所念之音相对,或许不与兰泽前往幽州回归妖族,只要找到麟霜追问,我应该也能明白自己的身世。 云昱见玄璃良久未语,心中开始有些紧张,临危不惧的自己竟也有这样担忧的一日。 他下意识地攒紧了右手,脸上却处事不惊地望向玄璃,等待着她的回复。 “这件事先不谈。现在魔界入世,从刚才谈话里我猜测芦山岛已沦陷,如果史册所言不假,魔刀一旦归位魔界,不管妖族还是人族都难免战火。”我说到这时从席间起身,从自己这边绕下了台阶,每一步却都感觉有一丝眩晕。 兰泽看着玄璃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她的双颊因酒而浮现的绯红,何彼浓矣,华若桃李。 倘若此时的她不是一脸正经,兰泽恐将失神。 我盘膝坐在了兰泽面前,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颊,鼓起了勇气对眼前依然目光如水的兰泽坦言:“兰泽,我从书上和传闻中也能猜到五百多年前的三界之乱,妖族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反倒妖族退居到了常年风雪不见四季的幽州,而人族则坐拥了大好山河。” 兰泽眼闪秋波,他大概猜到了玄璃接下来想说什么,虽心有沉闷,也依然耐心地倾听玄璃所言。 我有所顾虑,又忍不住捋了捋发热的颞部,凝神看向兰泽月白色的双眸继续说道:“我想了解魔界的实力到底如何?云龙国要是被魔界击溃,继续北上,我们妖族真有能力在幽州反败为胜吗?” 兰泽眼中秋波盈盈,反倒一脸粲然:“如此严肃正经,倒不像方才的你。” 说完,他向我伸手并示意我坐到他身边去,好像兰泽并不反感我的话语。 心想或许自己真能让兰泽同妖族一起抵御魔界,我连忙起身坐到了兰泽左侧。 就在兰泽转头近距离地打量自己时,我余光还觉察到不远处,云昱正星目含威地盯着我们,仿佛在言:劝不动,你就完了。 兰泽递给我一杯微凉的茶水,看出了我的心思以及我有些发热:“我明白你接下来想说什么。” 我谢过兰泽的茶,没有立刻饮下,而是心无旁骛地问兰泽:“那兰泽会选择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吗?” “若你想起一切,除开应对魔刀缔结的魔君,其余魔族你大可不必挂心。”兰泽暂且绕开了我的问题,又绕回了他所希冀的问题上。 我与兰泽四目相对,或许是因为那一口酒,让我感觉自己现在要比方才还要头晕。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脱口而出了本该守口如瓶的事:“不用去幽州,等我找到麟霜问她就行了。” 他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眼神变化,他很快将这一抹惊讶隐藏,对我似笑非笑:“想不到你已和麟霜相识,她怎么没有教你一些妖族常识?” 听他再次谈及麟霜二字,惊觉自己无意间牵扯到了她,立刻敷衍兰泽:“我化作半妖时就和玄尹他们三人朝夕相伴,怎会了解妖族常识;现在魔界入世,两界岌岌可危,远水哪能救近火,不如我们先统一战线再讨论我的历史?” “嗯。” 兰泽这一个字紧随我话音,一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这么?真就这么轻松的答应了? 我喜出望外,难以置信地再问兰泽:“你是答应了?反悔吗?” “不过我有条件。”兰泽指了指我手中的茶水,我马上应和他的意思将其饮下。 不得不说自己的头晕与闷热,确实可被这杯水缓解不少,我放下茶杯问道:“什么条件?” “首先幽州与云龙国的边关设卡撤离,让我臣民来去自如,以便援助;其次妖界繁衍生息不易,若非威胁本族,妖族会酌情相助;以及魔刀重现人间双方要为各界负责,如魔君又为人族,休怪此次妖界袖手旁观见人族沦丧。” 兰泽一丝不苟地将他的要求娓娓而谈,听得我哑然无语,再看一眼云昱已勃然变色,让我左右为难——原来劝妖做事这么难,早知道自己不来了。 这条件,听起来就不像是云昱会答应的。 “哦,还有最后一点。”兰泽话音刚落又想起什么,他将眼光转向了我。 不同于面对云昱的冷若冰霜,兰泽对我依旧笑容可掬,他看着我缓缓补充:“玄璃你需与我一同对付魔君,不要将自己的能力浪费在毫不相干的事情上。” “这个好说,可我觉得你刚才对云昱的条件有些太高了。”我又伸手摸了摸他的犄角,无奈地答应了他对我谈及的条件。 兰泽将头稍微向我这边倾斜,任由我抚摸他的犄角,幽幽说道:“这看在他眼中云龙国与人界孰轻孰重。” 这时的云昱不仅对兰泽的得陇望蜀愠怒,让他倍加不快的还有玲珑石对兰泽比对自己更亲近。 他对兰泽冷眼相待,深思熟虑后,还是对这些贪婪过分的条件点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不渡魔界入世,何来云龙国未来。 云昱负重致远,他此刻的心情不比五百多年前面临魔界的人族轻松。 毕竟当时的人界并没有达到现在接近一统的局面,不像如今的自己,需要为现在云龙国臣民着想还要顾及云龙国的未来。 云龙国,不可在自己手中折损,人界断然不能再出现一位不愿被历史铭记的金目。 “识时务者为俊杰。”兰泽对云昱的点头不觉意外。 谁都明白,人界到底有多少实力可抵御魔兵。 “明日吾会将盟约拟定交予你。”云昱撇过兰泽,双眼锐利有神地看向玄璃,与她四目相对。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明白云昱此时的心情,正要起身离开,却被兰泽喊住:“玄璃,你等等。” 云昱对兰泽此举十分反感,他不再忍让,金色眼眸怒火渐染,对兰泽怒目而视:“吾也有一个条件,魔界不灭,玲珑石须时刻在吾左右。” “玲珑石?呵,在你眼里认为我与你一样,在乎的仅仅是她对抗魔刀的灵力。”兰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有龙威燕颔之相。 眼看这场宴会即将圆满结束,但见两位剑拔弩张,我赶忙伸手拉了拉兰泽衣袖,眉开眼笑地问他喊我何事。 兰泽见我拉扯,立刻回头,刚刚对待云昱的威严之色全无,让我不得不佩服这俩都是翻脸比翻书快。 “现在你能力尚未溯源,如有旦夕之危,它可护你周全。”正说着,我见他胸膛前凝集出芡食白的微芒,混沌间有什么东西自他心口出现。 等待微光渐隐,只见他从光芒中取出一块形状如桃的芡食白色晶莹物,里面中空无物遮拦,看起来与他的拳头差不多大。 “这是……”我有些不解地端详他手里拿着的晶体。 他贴近了我的耳鳍,伴随他的寒息窃窃私语:“我的佑心鳞。” 佑心鳞。 我默念着这三个字,看了看兰泽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佑心鳞,大概了解了此物来自何出。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拿着。再说了,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把他的手往回推,说到这儿时还凑近了他的耳边,同样与他轻言细语:“不要做傻事,你若有闪失,我们妖族怎么办。” 兰泽忽而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拥入怀中,妄图强行将他的佑心鳞给我令它穿越到我的心脏。 我暗叫不妙,奋力将双手抵住他,身体也一直往后扬。 此时自己同样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加快,白天的温热之感再临,似乎我体内有什么东西,也在反对抗拒兰泽的佑心鳞。 倏然,我见左侧火光袭来,还不等我呼喊,兰泽就抱住我转身。 来势汹汹的火焰在他背后熄灭,只见悠悠青烟。 就在此时,我顿感体内有什么力量迸发,竭力阻止兰泽强行给予的佑心鳞。 一股无形的推拉力量在我与兰泽间轰然炸裂,令我和兰泽都被推出几丈远,我看到兰泽的佑心鳞被这股力量推回了他自己的心口,而突如其来的力量也是震撼的我连番后退。 以为自己要因站不稳摔倒时,眼前槿紫色身影晃过,紧接着我背靠在了云昱身上。 “和我犟嘴的性子去哪儿了。”云昱将我拉到他身后,语气稍有不愉快,但见我惊魂未定倒也不再说什么。 兰泽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云昱身后的玄璃,难道是因为她自身明白自己的强大,所以自觉地抗拒外界一切加持吗? 可兰泽仔细回想方才的力量,倒不太像她的根基属性,玲珑石的身上还有他都未知晓的秘密吗? “她既然拒绝,你何必强行给予。”站在云昱后方的我在他这句话说到一半时,便觉察到了他身边的燎炏蠢蠢欲动。 我咬了咬嘴唇,刚刚是兰泽现在是云昱,这怎么一个接一个的,非得要打一架吗? “是我乱了方寸,玄璃若要责怪,兰泽别无怨言。”说罢,兰泽还向我作揖行礼。 我连忙上前两步冲他摆手:“这是做什么,咱们俩不就是小打小闹吗?下次让你尝尝我做的烤鱼就一笔勾销了。” 兰泽还不知晓对方手艺叹为观止,还满目柔情地说好。 紧接着,兰泽回转情绪,态度冷淡地对云昱说:“烦请将盟约送往幽州,今日之约,玄璃为见证。” 随后兰泽冲我浅浅一笑,在我与云昱面前化作青白光芒瞬间消失。 眼见兰泽不见踪影,我这才握拳轻轻捶了一下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 这些莫名涌现的力量,冥冥之中我总觉得会和今日所见的幻象有关,那位唤作暮雪的妖族,究竟与我有什么关系? 正文 第十二章 来如风雨 去似微尘 , 魔界之内,森罗万象。 即便久未见日,魔界疆域不比外界的鸟语花香、绿树绕提,可也非是世人口中的阴森可怖、魂飘神荡之景。 五百六十年前,眼看魔族意气风发踏碎人界妖界,战火北至天山横断,预料以外的妖族却将魔尊雄图殆尽。 传说中,这位让万妖心甘情愿屈尊的妖族,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催动自身玉碎,将本该存在云龙国东海对面的魔界,收入封印甚至扭转了空间。 因她,魔界开启了没有日光的时日。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这些四季变化,因为她,魔界也再没有遇见。 了无见日的魔界,为了生存,倒是出乎意料的发生了自上而下的转变。 最先感应外界巨变而做出调整的为魔界地脉,地脉在魔尊行宫地下盘踞延展,发出淡紫色光亮,光芒穿越厚土冒出地面照亮黑暗。 而后行宫中不知从何窜出银色光辉扶摇直上,在空中变幻为月,为疆域内万物提供能源。 银月约每六个时辰出现,在空中摇曳六时辰后便会散作星子回落疆土。 正因地脉为魔界生息耗费经历做出改变,魔界境内才能延续生命,为此所有魔族对魔尊更加尊崇,对魔界的信念与归属感继而又为地脉提供了能量。 或许,魔界会感激当初让他们陷入僵局落败于此的妖,如果不是她制造绝境,魔族也很难得与自己所处的环境紧密相连。 因受恩于魔界地脉的银月光辉,魔界代为管理者苍独狱认为魔界此时进入了漫长月面,便将此段时间在魔界历史中成为银月纪。 不过哪怕是代魔尊管理魔界的御相,苍独狱也不清楚为何魔界地脉有此能力。 他仍然记得,因为她,魔界当时山河裂变地动山摇,紧接着暗夜侵袭。 眼见日光不在的一周,就让曾经山峰翠绿江水滔滔的景色消融。 也是这样的剧变,让苍独狱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妖族也会有这么可怕的能力。 闯入魔界的麒麟牵动了驻守魔界的魔兵,还不等苍独狱出手,这横冲直撞,沾有妖族气息的麒麟,便被对妖族恨之入骨的魔兵围剿。 离开操纵者的麒麟因失去力量来源,加上受到魔界地脉拦阻,本还是斗志昂扬的麒麟在重重压迫袭击下轰然碎裂,坍塌在魔尊行宫所在的九玄城外。 此刻魔界内,行宫银月上行,银色月光倾流。 方才威风凛凛的麒麟还未见到此景,就已归为尘土。 苍独狱收起自己的凤嘴刀,踩过麒麟,对及时制止的魔兵给予了嘉许。 “御相怎么回来了。”一声慵懒的问候自前方传来,一抹气宇不凡风度翩翩的紫檀身影出现。 那人双眼微睁,一脸惺忪好似刚睡醒。 这位有些懒散的来者轻摇半月银扇,垂帘的双眼扫过地上的麒麟,随后将折扇收好。 魔兵依据魔息便知来者何人,不由分说,纷纷对其跪拜。 而苍独狱对他的到来还是十分意外,刚要脱口尊称来者,便被对方制止。 他先让匍匐的魔兵退下,接着自顾自地转身朝九玄城内走去。 苍独狱紧随其后,还未开口就听前方传来话语:“好奇为何魔刀未至,孤竟然能在此时能附庸云坤行动?” 前者睁开了双眼,耀眼的金目让宠盈月色的周围都显得暗淡,这位便是曾经痴心妄想用魔刀与玲珑石实现自己野心的云坤。 然而此时的云坤体内,作为人族的云坤,他的意志早已在五百多年前死亡。 但现在占据云坤肉身为其所用的,是魔刀的意志。 “属下牖中窥日,恳请魔尊不吝赐教。”苍独狱停下了脚步,单膝下跪双手抱拳,诚心相问。 魔尊再次打开银扇,银制的扇面清光摇曳,为他此刻的金目折射寒光。 他没有回答苍独狱的问题,而是对其下达了一个新的指令。 苍独狱百般不解,此刻的魔尊看起来仍然虚弱,为何不优先让他们将魔刀寻回而是…… “对了,这些年,辛苦了。”苍独狱正要离开便听见了魔尊低沉的感谢。 他摇了摇头,再次冲未看自己的魔尊抱拳道:“魔尊不惜延缓自身恢复,优先考虑魔界子民存活;仅凭这点,属下也为愿魔尊肝脑涂地。” 随着苍独狱魔息消散,他才继续向前行进,这副身体果然是太久不用了,总让自己觉得十分难用。 也许还是不能使用人族的躯体,魔族中,由妖族入魔的总归要更强于人族。 想到这儿,曾经的荣光记忆翻涌:第一次附庸的妖族堪称完美,却让因暮雪重创;第二次附庸的云坤好用却因是人族,加上魔界被暮雪封印自己能力流逝无法与地脉相连,又因自己大意反被那名唤作麟霜的妖族杀之。 啧,真是失败。 还有玲珑石……那个讨厌的,阻碍了自己能力的破石头。 魔尊想到这时怒火中烧,然而这副躯体却难以承受,导致他忍不住开始咳喘。 他不得不钦佩暮雪遗留的谋算,可冰雪聪明又有能力斩杀自己二次的暮雪,终究是死去了。 真傻。 魔尊想到了第一次与暮雪的结局,当时她如雪的金发上溅染了自己的血,明明满眼噙着泪水,还嘴角带笑。 当时的他,明明已于占据身躯的妖族意志合二为一。 可是,本该冷血残暴的自己竟莫名地流下了,自己从未有过的,那些晶莹剔透被他们唤作眼泪的物件。 最后一刻,弥留在那具身躯时,身为魔尊的自己才走马观花,读到了此妖的记忆。 他有些讶异,这个妖族竟会将这些过往深埋封锁。 哪怕是自己与他相融,妖族也能将这些隐藏保留。;万万没想到,这个妖族的记忆,却成为了自己最致命一击,功亏一篑。 但反观,作为魔刀的他附庸了那么多次,也是第一回遇到了能与自己完美契合的妖族。 甚至……他在与此妖协作之际,感觉到了自己能力达到前所未有的强。 若非暮雪,三界早臣服自己…… 不过人族也好妖族也好,眼观他们的汗青史册,为他们付出那么多的暮雪,如今连个姓名也无。 还不如自己现在所用躯体的云坤,好歹还能留一个骂名。 暮雪啊暮雪,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而你想摧毁的魔刀,只要魔界地脉不损,魔尊永存,魔界永在。 是时候瞧瞧,当初利用云坤存留的预言能产生多大影响了。 魔尊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这君王如日,向来只能有一个。 他仰头望向自行宫上行迁移的银月,又低头看了看这副躯体,盘算着最后的用途。 遮蔽明月的云雾随着风动消散殆尽,明镜皎洁跃入上空,逐渐映照山林。 幽幽月光尽情挥洒出清冷的光辉,山间气温回落,树影也随着时间缓慢挪动。 现在才是初夏夏夜,元玉山便是虫鸣不绝于耳。 今夜月色迷人清辉满山,却有一妖,掠过林间不染清幽光华,鸟飞无遗迹。 “来者何人?!” 赤燕正抱着怀中的人族不知要送到哪里,正巧碰上了元玉山山内巡视的弟子。 他喜出望外,不等他开口,随即就听对面喊:“双眼发光,好像是妖族,快去禀告掌门!” 紧接着,对方不顾赤燕怀中有人,便招法相迎。 对方掌法浑厚却不臃肿,若是平时赤燕倒还轻松躲过,可顾及怀中麟霜先辈所托之事,他也只能左顾右挡,快速躲避对方攻击。 “我说你们元玉山的人都这么没有礼貌吗?”赤燕见对方丝毫没在意自己怀中人有些恼火,随即停止躲避,直接出掌赤手空拳接下了对方迎面砸来的白刃。 “与妖族何须多言?”对方见赤燕轻松应对随即一个转身翻腾,寒光如雨霹雳向赤燕冲击。 赤燕顾及怀中人,决心不出胸前双刃,仅仅翻掌应对。 掌心气劲狂扫刀光,直接逼退对方,就在赤燕准备开口呵斥时,忽感左方拂尘袭来,千丝如刀,赤燕侧身闪避仅毫厘之间自己的发丝就要被削到。 “玄琰?” 玄尹匆忙赶来,出招凑近对方时,才映着月光发觉对方与自己过招时,怀中所护之人乃是自己的爱徒。 “为何玄琰会与你在一起?你是谁?”赤燕一听才知怀中之人唤作玄琰。 赤燕见眼见来人气度不凡,想必是方才那人口中的掌门。 看他认出玄琰时停止对自己进攻,赤燕未作回答,立刻把搂在怀里的玄琰朝他一扔,转身闪避其余元玉山人族攻击,火速逃离此地。 玄尹稳稳接住玄琰,连忙察看玄琰伤势,借着月光看到玄琰身上血迹斑驳面色青白,玄尹心如刀绞。 所幸,玄琰虽有一处致命伤,但好在幽兰雪庇佑,玄琰及时止血。 玄尹吩咐东陵加强巡视与界线检查后,匆忙抱起玄琰往兰庭阁飞奔。 真好,你活着回来了。 玄尹将玄琰放置在自己的卧榻上,喂她服下药剂,将玄琰手上伤痕清理上药包扎好后,方才唤来玄琰的师妹让她帮忙为玄琰处理其他创伤。 他退至兰庭阁庭院,右手紧握拂尘在槐树下徘徊。 为何玄琰会和妖族一同回来,而且那妖族进入竟然未触发动静,看样子实属元玉山看轻了妖族。 莫非妖族也前往芦山岛,与玄琰和师兄妹们共同抵御了魔界入世吗? 玄尹想到玄琰伤痕累累,眼中不禁浮现出心疼,见此景,魔界定是入世,芦山岛覆灭。 而自己的师兄妹们估计……他合了一下双眼,他们本就隐退可以不再问世,但依然选择了关注魔界动向并及时告知,面对魔界奋不顾身。 人族,一直被妖族诟病讽刺弱小,然而在面对更强大恐怖的魔族面前,这些弱小又没有刀枪不入功法的人族,向来率先站出来阻挡前方刀山剑树。 讽刺,确实是讽刺。 玄尹长叹,指甲掐入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 方才送玄琰回来的妖族并非风尘仆仆,玄尹估计此妖只是前往芦山岛为妖族查探战况,恰逢遇上玄琰。 妖族总算做了这么一件好事。 玄尹待玄琰师妹离开兰庭阁,方才进入屋内查看玄琰,此时的玄琰安静沉睡。 玄尹见玄琰的师妹不按常理,而是给玄琰换上了一身星蓝襦裙,这要是平常,玄琰定会睁眼与师妹打闹一番没有好言。 他多希望玄琰是茕冥剑在手,英姿飒爽地向自己走来,虽有疲惫仍然清风伴语:“师父,我回来了。” 但,回来就好。 不知是出于师徒之间的关心,还是有超乎师徒之间的情绪,玄尹坐在玄琰身边,彻夜未离。 将麟霜先辈交代之事做好的赤燕正追月而行,眼见自己即将飞过元玉山境界,却见眼前下方突来群雀,让自己不得不侧身盘旋,减缓速度避让。 “啾啾啾啾。” “叽叽叽叽。” 侧身的赤燕被群雀环绕,本该是安静的空中顿时比山林间还喧闹。 他左右回顾,听着这些雀鸟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发言,好不容易才听明白:“进山还能被发现,要你何用?滚回去告诉兰泽,别对玲珑石有心思。否则,休怪我不顾情面。” “行了行了,我听明白了,你们能不能……”还不等赤燕说完,他只觉这堆环绕自己的雀鸟瞬间争先恐后地越过自己,向元玉山山内飞去。 看着同类争相飞行的背影,赤燕不由感慨:不愧是自己所崇拜的麟霜先辈,让这里羽翼未满的小妖也是十分尊敬。 他由此也确认,在妖族销声匿迹多年的麟霜是隐居在了元玉山,并且早已知晓玲珑石产生变化。 所以,是麟霜先辈将玲珑石带至元玉山助其成形吗?可为何她又要将玲珑石送回云昱身边?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魔刀封印于元玉山,赤燕不难理解麟霜先辈会蛰伏留守在此,可她对待玲珑石的问题上,让他有些奇怪。 赤燕心里有些疑惑,莫非玲珑石的归属来源,还有其他依据传闻? 他自与兰泽同修便了解到玲珑石原属蛟族,但因妖界并不迷信玲珑石能为,以至绝大部分妖族对此毫不在意。 将玲珑石放在心上的唯恐蛟族,而兰泽更是珍重玲珑石——赤燕又想到了白天兰泽对幽州的拱手相赠,哪怕兰泽与他言这就是个玩笑话,可赤燕仍然觉得兰泽心里对妖族讨伐来的幽州并不在意。 也许在意,但份量也不及玲珑石。 赤燕对麟霜先辈心意无从揣摩,在自己看来,和兰泽一起总归比和那个人族好。 这些人族,贪婪自私自利,把玲珑石据为己有肆意滥用,还给它冠上什么王权象征的噱头。 想到这些,赤燕加快了速度,他要用最快速度赶回兰泽身边,将所见所闻全部详述。 说不定见到兰泽,他便可了解到为何麟霜先辈会与兰泽有意见。 步辇上,我与云昱相继无语,他先将我送回清辉殿见隐士们将我带入后才离开。 我抬头看着隔着云峰白的月色,哪怕夜空的云雾消散,月光在这面纱的阻隔下也会朦胧暗淡。 回屋后,隐士们的簇拥着将我头上的发簪取下,固定好的头发不一会儿就如流水飞落,带着轻微的蜷曲靠在我背上。 我眼疾手快地拿起梳子,再次谢绝了她们的好意,边梳头边站起来,围着一个个隐士好言好语地请求:“真的不劳你们费心费力,看着我已经很辛苦了,让我自己洗漱睡觉吧,拜托你们了!” “殿下,若王上再知晓我们在起居上听从了您的差遣……”一位隐士话语未毕,忽然觉察到有人进入,立刻与大家一同转身,在来者未踏入门槛时便行参拜。 看这阵势都不用想,只能是云昱到来。 果不其然,云昱身影晃入,本还热闹的屋子很快被他遣散到只剩下我和他。 他瞥了我一眼,临照月色,平淡开口,告知了我一个好消息:“玄琰活着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眼前一亮,突然绝对今日月光真美,嘴里忍不住不停地念叨:太好了,太好了。 “玄琰,她情况如何?受伤重吗?”我双手来回相握,走到云昱跟前,有些着急地问到。 云昱与我相汇,沉默一会儿方才回答我:“玄尹说幽兰雪缓解了玄琰伤势,伤势不及性命,但体力损耗过多,还在昏迷。” “芦山岛……” “吾自会安排,你无需担忧。你能踏实地跟在我身边就好。” 最后一句,云昱没有用自己作为王的自称,而是用了“我”字。 但我并未多想,而是继续问及魔刀情况。 可云昱似乎心不在焉,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我了毫不相干的问题:“兰泽想交予你的物品是什么?”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有些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关注的事情那么奇怪。 云昱有些不满地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与日同光的眼里夹杂了些许不耐烦:“方才你抗拒兰泽迸发的力量,与你白天面临燎炏危机时所产生的红流气息一致。玲珑石,你这十一年来,到底在学什么?到如今怎么连你自身能为,你也不清楚。” 面对云昱的分析与质疑,我哑口无言 虽然我确实不知自己怎么会这样,这要做何解释? 这些能力有就有呗,云昱至于这么介意吗? 还不等我开口,云昱第二个问题接踵而来:“晚宴上,你匆忙掩饰的麟霜,是谁?” 听他提到麟霜的名字,我心里有些慌乱,但依然处事不惊,率先答复他这个疑惑:“没谁,山里无聊,给熟悉的兔子啊鸟啊蛇啊起个名字说说话而已。” 这个云昱是野猪吗? 坐那么远,我与兰泽说话声音也不算大,就我不小心说出的名字都记得这么清楚? 云昱听后,先是默默地倒上一杯水,随后轻蔑一笑,将这杯几乎要溢出水的茶杯径直递给我:“那你起的名字倒是碰巧,让兰泽觉得倍感熟悉。玲珑石,正如你所说,现在局势危急,有些事情还是开诚布公为好。让自己身边人都觉得你身上有太多秘密,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看着他右手稳稳拿着茶杯,无风的情况下,便是一面掌心明镜,我的倒影清晰可见。 “我自认为我没有什么秘密。刚才你说关于我自身出现的力量,确实我不知,这是事实。你若认为我有所隐瞒,那也没办法,毕竟我们都只会相信我们愿意相信的言辞。”我心下一沉,快速接过他手中茶杯,滴水未洒,仰头将茶水饮下。 “字写的很差,与人辩论的本事倒是挺好。这件事上吾信你,毕竟你连归元调息都做得那么差。玄尹与吾提到了他初见你时感知到的异常,元玉山中不止你一位修炼成人样的妖族,玄尹都留意到这件事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让你的师兄分心?” 我见云昱神色从容,倒不像是在对我有所欺骗,可谁知道,他是不是给我下套? 遇沉沉不语之士,且莫输心。 想到云昱一开始对自己也是言辞有违,阴晴不定,何况麟霜与自己有约在前…… 玄尹师兄当真已知晓,麟霜的存在吗? 我把茶杯放下,坐在了云昱面前,向他伸手:“既然玄尹师兄有所疑惑,那你让我看看他说了什么。” 云昱抿了一口水,不以为然:“烧了。” “烧了?” “看你这么问,倒是坐实了山中有其余妖族。玲珑石,本王今日再教你一个道理:‘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云昱凤眼眼角略微带笑,好像在嘲讽我不打自招,一时间我倍感懊恼。 “你套路我。” “只是你涉世未深而已。不过若非你心思单纯,兰泽怎会对于你毫无防备?说回麟霜,她是何身份。” 云昱拿过我的茶杯,又为我满上,这个场景让我不由想到玄琰。 以往只要是玄琰过来,她总会帮坐下与自己倒上茶水称呼一声:师叔。 而自己,总是因为看玄琰与自己年龄相近,要与她乱辈分地喊她师姐。 夜渐深,晚风再起,风拂过我身侧,吹皱眼前的茶水,引起倒影的烛火摇晃。 我望向这杯茶水,怔怔开口:“云昱,你对我所言皆为真,毫不保留没有隐瞒吗?” 云昱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对她说的这番话感到刺耳,他眼神有些黯然,下意识地将头略侧不再正视玲珑石:“晚宴上可没见你对兰泽有此隔阂,或许你们真为同源,仅仅是见过一面,再见时倒对比本王友善多了。” “我这个玲珑石世代辅佐尽心尽力,仅仅是轮到你的时候,时机成熟我化作了现在这番样子,可是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却因为预言要杀我,甚至我提醒之后也没有认出我。你都这样了,我还要一如既往地,无私奉献、不计前嫌、心胸宽比东海?” 云昱见对方妙语连珠地数落自己,直让他感到头疼。 早知道她这么能言善辩,云昱应该不这么坦诚,应一如既往地将有些话放在心里。 “麟霜不是你们能应对的妖,但我能以自己性命担保,她与魔界无关,甚至与幽州那些妖族也毫无关联。” 我沉默一阵,还是决定将他们的顾虑打消,云昱所言有理,此时不是互相猜疑分心的时候。 “嗯。你与她认识多久了。” “师父逝世后,他们将我安排在后山没多久便认识了麟霜。她很强。” “吾认为你对他人能为判定,不能作为标准。吾的论点是,你口中的麟霜之所以隐居元玉山未同幽州妖族一起生活,是为了借用你毁灭魔刀。”云昱说这话时,将转过头来,再次看向我。 他见我有些不解,随即解释他的推论:“你说她很强,假设麟霜这么多年都在元玉山,她既然与魔界毫无关联为何不自己将魔刀摧毁?冥冥之中,还未有自我意识的你却选择降临元玉山幻化,麟霜当时便目睹了一切但她选择暗中窥探,于是便有了玄尹和吾提及的:当时玄尹说你不可留时感到背后的肃杀锋芒。元玉山术法心法修身养性,若你加以修行运用,自是对你自身能为有益。不过看起来,你就算是有麟霜指教加上元玉山数一数二的人教导,你也没多大长进。”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直到我听闻云昱话锋一转的附加讥讽,我正要开口反击,却见他示意我闭嘴:“玲珑石的作用除开元玉山历代掌门就连吾也不知晓,麟霜定是历经了五百六十年前三界之乱,还存活至今的妖族。她明白魔刀的弱点,也知晓玲珑石在三界之乱中消耗了全部灵力,所以她会一直在元玉山等待。” 云昱有些停顿,他眼神有些复杂,随后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冷言道:“兰泽说要与你一同对抗魔刀,麟霜应也是此意,只不过她比兰泽抢先一步——但也说不好,你看起来信赖麟霜吾不便多言,至于兰泽,吾不信他是真心想对抗魔刀以及对付魔界。” 我思考他说的这些推论,回忆与麟霜相处的时日,所有的记忆如纷飞落叶飘过脑海。 我抓取几片详细阅览,最后坚定地看向云昱为其反驳:“正如你所言我对麟霜信赖,这种信赖来源于麟霜对我的心意。她断然会让我挡在她面前,相反,我认为麟霜会挡在我面前甚至挡在人族与妖族面前。” 云昱听着她语气冷静而坚决,不由回头与她对视,月色正浓,亦比不上她眼中分毫。 见她对麟霜表态斩钉截铁,云昱正想着她倒真是天生为妖,所以与妖族格外亲近时,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玄璃一直说是在自己到来后,方才想起自己是玲珑石,麟霜一直对她隐瞒她身份是何目的? 如果让玄璃更早知晓自己是玲珑石,岂不是更加快一些吗?麟霜的算盘怎么打的?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秘密? 云昱不着痕迹地观察眼前的玲珑石,又想:麟霜有意识到玲珑石与魔刀似乎有不可捉摸的联系吗? 顾虑到玲珑石与魔刀的关系,云昱不得不重新整理思路,一开始认为玲珑石会移至元玉山发生蜕变,是因为玲珑石与魔刀相克;若玲珑石与魔刀关系并非相克那样简单……那会是什么?又是为何? 当年的云坤究竟使用玲珑石到了什么阶段,以至于玲珑石本与魔刀相克最后与魔刀最多相互制衡? 我见云昱良久未言只觉他对妖族偏见颇深,或许兰泽所言不假自己与妖族同源,所以天生对妖族会更加信赖亲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我现在依然担心芦山岛沦陷后魔界会展开怎样进攻,东南沿海富饶,幽州相距甚远。 兰泽,会赶过去吗? 可恨,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我却还没有回到大家所说的可以克制魔刀的状态? 到底是哪里,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麟霜知晓你是玲珑石的时候讶异吗?” 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没有,一点也不……” 当时的她,一点也不惊讶,反倒有一些高兴……麟霜那天还问我有没有想起什么,当时的自己以为她意指修为。 不对,我联想后来的事件,才惊觉麟霜压根不是问我修为能力。 麟霜所求的,是她绿色双眼中所见故人,是她对自己急忙呼喊的暮雪。 可我,可我不是暮雪啊。 我是玲珑石,虽暂时不知自己具体从而来。 兰泽说自己与他同族,所以自己是…… 眼中忽而闪过白天所见残阳血境,所见的那位样貌与自己妖,头上亦有一对犄角。 她,如果她真的是暮雪,自己便想通了。 麟霜这么多年因我容貌与暮雪相似所以误会我是暮雪的……转世? 转世,存在吗? 但麟霜与自己说过,世间都是尘归尘土归土,花开花谢最后回归自然是为了延续新的生命。 她曾言:“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或者魔族,世间万物在衰亡以后都会归元,等到我死后也是一样。大家都一样,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不同的是有些人有些事会记载在你看的这些书卷,而绝大部分的人事终究是烟消云散。” 当时的自己拿着笔抄写着那些费解的诗文,有些纳闷:“所以不存在他们说的长生还有转世轮回吗?‘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好像人族很多类似这样的诗文,他们挺相信的。” “不存在长生,没有转世轮回。尘归尘,只有沧海桑田寻常事;所谓的前生缘来生结,不过是一种愿景,始终是自己的执念遗憾。” 麟霜这么回答自己时,自己还留意到了她不比平时的态度,反而越说越小声,甚至最后声音还有些发颤。 遗憾,执念。 麟霜那日情绪爆发,是因为她的执念,她的执念是她最后喊出的名字,暮雪。 暮雪,与我容貌相似的妖族。 麟霜是认为,我是她的转世吗?然而这世间根本没有转世,她比谁都清楚。 为什么? “麟霜她……我大概明白了,麟霜恐怕是将我错认成了,她曾经的故人。” 我漠然起身,反常地将云昱请出清辉殿。 他只是看着我,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反驳,而是对我说若有什么情况随时喊他,他会立刻过来。 夜深沉,可自己辗转反侧总是难以入睡。 现在的自己竟然会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梦到暮雪。 不明白为何,自己对暮雪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 没有转世轮回的自己,对一位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妖族,有什么好介怀呢? 介怀自己被麟霜找到相伴的缘由,是因为自己与她相似,所以成了替代品吗? 想不到我堂堂玲珑石,也会有莫名不快的一日,原来发现自己在意的妖族心想非自己是这样的情绪。 但很快,这种情绪被以后我要加倍对麟霜好,让她见到我就像见到暮雪一样开心所替代。 夜色愈发浓烈,薄云渐笼空中月。 谁也不知何时风起,即将将薄云吹散还是汇聚更多云霾。 月坠天山,东方鱼肚白率先自天山山脉展露, 兰泽正躺在天山内部一处隐泉休息,忽闻一阵燕语,让他睫毛微颤。 “果真如此。”赤燕所言证实了兰泽想法,玄璃随口提及的麟霜早与她相识,并且一直在人界元玉山。 兰泽推测,麟霜是因守护魔刀以及等待时机成熟,接着利用玲珑石从而顺利将魔刀摧毁。 麟霜的传说兰泽有所耳闻,可与赤燕所听到广为流传的版本不太一样,他听到的反倒不是那么正面。 兰泽族内倒对麟霜这个妖族没有很大的热情,相反,祖辈十分不满麟霜将玲珑石遗落人界。 “你怎么如此冷淡,麟霜啊这可是!粗算下来,麟霜先辈也过千年了,存活千年的妖族看起来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你是没见到啊,哎呀反正我是头一遭遇到麟霜先辈这么庞大的虎族。”赤燕喋喋不休,可见兰泽无所反馈,倒也失去大半趣味。 他扑哧着羽翼落在泉边,化作了人貌。他原以为兰泽会有些惊讶,不说与自己一样激动,好歹也不是眼前这样淡定吧。 “今晚你不在,玄璃自己说漏嘴,我当时便知麟霜这么多年定在元玉山。”兰泽依然闭着双眼,泰然自若地悬浮在隐泉内。 赤燕倒不如兰泽沉稳,他捋过自己的马尾,不免担忧:“我感觉此番魔界卷土重来,力量更强。麟霜先辈带着元玉山一弟子从芦山岛方向回去,依麟霜先辈的能为,也没有制止魔界开启唉。” “一口一个先辈这么念着,人家当你是她晚辈了么?”兰泽为赤燕这股子热情感到好笑,不禁打趣到。 可能是兰泽族内对麟霜不大待见,导致兰泽认为妖族广为流传的麟霜英雄事迹特别夸张。 毕竟是从未登天山山顶的妖族,就算是强,又能强到哪儿去? 兰泽内心所真心拜服的妖族,也只有那第一位临天的同族——虽然严格来说,她并不能算是与自己真正同根同源。 他曾造访过,已经寥寥无几的她所属部族,为的也是满足年少时对传说中的英雄崇拜。 然而就连她的部族对她的描述也屈指可数,甚至有妖对自己坦言:他们真是可笑,最后竟同归于尽。 “殿下也是来奚落我们吗?如今的鱼龙族已自食恶果,再也不会为了追求力量不择手段了。眼下也不再有族群与我族相好,恐怕再过百年,这世间便了无我族了。” 当时年迈的一位老者双目已瞎,身体都是灰白斑驳,见自己到来并无恶意才慢慢从石洞里游出。 他当时不明白,鱼龙族怎的沦落至此。 纵使鱼龙族为了跻身至妖族尊崇地,不慎陷入歧途,后来不也还是他们当中出现了妖界当时第一位临天的妖吗? “鱼龙族不足以功过相抵吗?”兰泽还清晰记得,自己问出这句话后,母妃勃然大怒。 若非自己姨母阻拦,母妃差点打了自己。 母妃的怒不可遏,历历在目:“永远不够!谁让你去找他们的?那些卑劣部族不配与我们相提并论。呵,鱼龙,真以为十代上面参杂了蛟族血液,就认为自己是龙了?不自量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是还在对那个妖族有念想,我也不用与你浪费时间助你能有登天之力。” 兰泽忽而睁开了双眼,月白色的眼眸中在此幽暗处竟散发淡淡的银色清辉,宛如琉璃盏通透。 赤燕见兰泽猛然起身,即便是从泉水中起来,兰泽身上也是滴水未沾,本还显现在他脖颈的青白色鳞片也消失不见。 “怎么突然来精神了?”赤燕不禁反问情绪波动的兰泽。 “我出去一趟。云龙国如真送盟约来,你看,没问题就签吧。” 兰泽话音刚落,只见他顿时身体散发银白色的薄雾云烟,幽光一闪,赤燕眼前的兰泽马上显露真身——飒飒霜飘鸳瓦,冰玉风彩胜琼枝,银虬翩如青山月,素澜雪溅成白虹。 正文 第十三章 旧事如天远 , 自芦山岛一战后,魔界入世已成人界妖界共识。 云龙国对此毫不懈怠,在距离芦山岛最近的沿海一线全部驻军加倍,严正以待,以应对风云莫测的魔界。 然而让众人感到奇怪的却是,对岸的芦山岛似乎从魔界入世那日后便海不扬波,就连元玉山的魔刀也变得格外安静。 这样的相安无事倒更让云昱觉得危险,眼看半个月来局势皆太平,国内甚至有不少对魔界态度改变的议论之声。 今日早朝,云昱又在朝堂上闻见几位官员向自己提议:国内既无战事,何不将部分兵卒调去西南协助当地洪涝灾害。 云昱不是没有留意到西南洪涝刚刚结束,洪水百里,虽然已退,却也让当地民穷财尽,处于水生火热之中。 紧接着就是灾民们想办法从当地迁往周边市户,为了让他们稍作安心,云昱已经下令就地做了一切赈灾措施。 然而天公不作美,刚刚稳定下来,又逢两天大雨,河堤决口因人力不足未完全修补便导致了第二次轻微内涝。 西南官员也是加急两次奏书,恳请云龙国王上调用东南沿海兵力凤毛麟角既可。 因灾民怨声载道甚至开始有了冲突,虽有镇压却也让当地灾民失意。 当地也开始流传起,也不知是从何来的谣言:压根没有什么魔界,不过是官员腐败贪污赈灾款罢了,如果不闹,远在云锦宫的那些当官做王的哪里会知道这边的疾苦。 面对西南大片灾民的怨恨,云昱虽感痛心,可他今日依然无法苟同几位官员的劝解;若是圈套呢? 调用一点点兵力去协助处理固然会很有成效,魔界迟迟未有动静,魔刀更是乖巧到让他倍感诡异。 “王上,老臣今日也请奏,恳请王上莫因芦山岛一事而草木皆兵。国内不稳,届时魔界侵入,若非万众一心,云龙国未来也是难说。当地仪象监还预测今日还有降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王上,老臣恳请王上三思。” 奎相见王座上的云昱迟迟未予,也出列加入了那些劝谏的队伍内。 朝堂上氛围更加压抑紧张,云昱只觉左右为难。 此间的王位上,云昱如坐针毡,他并非没有奎相以及那些几番劝谏的官员们的想法。 他甚至更想让兰泽的妖族严守云龙国东南沿海,提防对岸盘踞在芦山岛,按兵不动心思难测的魔族。 现在站在最前方的是人族这些毫无异禀的将士,应对未知的魔族,他们是只能以血肉为堡垒,构筑最初的防线。 云昱心中惭愧,但是他更加明白:不能信赖那些妖族。以往鉴来,最直观的教训就是几个月之前的幽州。 这些妖族何来对人族的善意呢? 他们与幽州人族相处几百年的情谊,在兰泽领兵下就果断抛却脑后。 幽州举国上下二十万余人,不论百姓还是王权富贵,全部被妖族屠戮。 谁能给云昱信心,让他相信妖族,相信兰泽? 玲珑石吗? 云昱眼神微变,怎地自己会在这种状况下想到她? 他迅速调整情绪,即使面不改色,还是应允了有关西南内涝援助,挪用距离最近的三万兵卒前去协助。 不过此时的云锦宫内还不知,内涝地区民意已出现了变化,有人还在云昱犹豫不决时,抢先一步进行了有效赈灾。 那人不知从何而来,只有灾民感觉他像是从他们当中莫名出现的富贵人家。 他一身紫檀锦衣,银色半扇掩面,不见其面貌,踩着泥浆水从他们当中走出。 他面对前方足以没过膝盖的内涝,仅凭一己之力,扇羽摇摆之际便让内涝洪水回归江流。 灾民们无不睁大了双眼,目睹眼前的匪夷所思。 洪水回流已是让众人目不转睛,还不等他们回神雀跃,那人又手转半扇。 一时间,内涝之下的泥泞相继冒出,严密地向决口汇聚,将后顾之忧的河堤消除。 此番操作后,他身后的人群中传来了惊呼:“天啊,这是神仙下凡了吗?” 伴随着第一句钦佩,赞叹感激之音如潮水涌向背对着灾民的人。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深邃笑意,转身在众灾民面前合上了银色扇面,灼眼灿烂的金目迎上了这些包含感激之情的人们。 众人见状纷纷又惊又喜,接连在他面前匍匐,并高呼王上万岁。 他们心想:当今王上乃是预言的金目者,从未体察民情,此番灾祸本以为王上漠视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眼前高呼的“王上”却开口否认:“各位乡亲认错了,我不过是云游至此的闲人,这番称呼在下实在承受不起。” 他谦谦有礼,手握扇柄向众人鞠躬回礼。 这让跪拜在地的灾民们感到纳闷,虽有人发出疑惑却无人起身:“怎么会认错呢?人界流传已久的预言,应验者就是今日的王上!” “预言在下曾有耳闻,不过在我的家乡无人在意这句预言,更不会因这句预言便认为哪位是金目就可称王。” 他扇面再开,咔嚓声过,举扇摇曳。 一副不谙世事翩翩公子姿态展露,让眼前还在跪拜的人们赶紧起身,再言自己不过是游离四方的过客。 “恩公当真非当今王上吗?”为首的一人灰头土脸地抬起头,仰望眼前的紫檀身影,迟疑到。 “非也非也,你们认错人了。”他这么说着,还不顾脚下泥水,屈尊蹲下将这位发问的灾民扶起。 这位灾民还从未见过有哪位世家子弟如此不介怀脏乱,甚至蹲下将满身脏泥的自己搀扶,他当即喊道:“恩公天赋异能,眨眼间就让洪水击退!当真是我们西泽乡的恩人,当今王上为了所谓魔界传闻,毫不顾忌西泽乡死活;洪水之后又是暴雨,官兵皆无暇来西泽乡赈灾救难,若非公子……” 还不等他说完,身后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感恩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让刚刚被搀扶起来的灾民又执拗跪下,对他叩首感恩。 此人见状故作惭愧,摇头念道:“哎呀,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们可不能因此种小恩而埋怨当今王上。” 他收起折扇,再次将深衣落地沾染泥浆,想要将眼前的灾民扶起。 然而方才的话更让他们情绪激动,甚至有人呐喊:“这怎么会是小事!迟迟不退水,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官兵只顾下游东泽乡,生怕波及其余市户,哪里管的上我们上游西泽!” “征税纳粮时就是我们要比东泽高,洪水爆发就不顾我西泽。多少人淹死饿死,家破人亡!他们只顾及洪流千里会不会接近王城,压根不管上游。” 类似的怨言由此开始此起彼伏,他们纷纷站起来,情绪愈来愈高涨,甚至到最后称呼若要以预言为准,眼前济困解危的金目公子才配得上称王。 “坐在云锦宫的未听说他有来体察我们这些老百姓就算了,不与民同乐也不顾我们生死,为了提防魔界都是幌子,无非就是不想管咱们。” “对!我还听说预言压根不完整,非嫡长子要不是仰仗预言能坐上去吗?” “说芦山岛已经被占领,要真是如此紧张,怎不见魔族来吃人。” “对,分明就是要我们在这里听天由命。” “今日要不是有恩公相助,真不知我们还能有几日活!” “我和我儿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因迟迟没有救援,三天前暴雨让洪水再涨……呜呜呜,可怜我儿,还没有周岁。” 大家情绪高涨,你一言我一语,悲伤愤怒交织在一起。 而被泥巴沾染紫檀锦衣的人,却一直在开口劝慰,反教他们不要怨声载道。 可越是如此,他们越是激动,最后纷纷喊出金目者非王的口号,要簇拥着眼前金目者前往东泽乡见官员。 “还未知恩公姓名,西泽乡好永记恩情。” “对!要不是有恩公相助,洪水不退,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眼前的恩公咔嚓一声再将折扇打开,他一面扇风一面轻笑:“在下云坤。” 说罢,只听身后河堤浑浊江流中,江鲤窜跳越过河堤,如雨落在脚下淤泥地面。 江鲤噼里啪啦地弹跳吸引众人目光,前胸贴后背的灾民纷纷扑向这些食物,全然不顾方才还问及的恩公。 再回首时,人们发现刚才还在此地的恩公早已没了踪影。 他们面面相觑,又扑通跪下,朝着恩公所站过的地方叩首感激。 几日后,黑云再袭,西泽乡的灾民惶恐之际,在空中又见到恩公云坤的紫色身影。 眨眼间,黑云退散,阳光如初。 这让西泽乡的人们更加确信,这位叫做云坤的恩公乃是神仙,才是预言中真正为天下主的王。 一传十十传百,官员与援兵赶来之际亦有耳闻,又见堤坝如灾民们所言已被修补,本还将信将疑的官员对此事才有所改观。 他速将走访获取的消息写成奏章加急送往云锦宫,同时西北旱情严重之处,亦有类似情况发生:一身紫檀锦衣的金目者云坤,救人于水火,众人感恩戴德。 一时间,云坤的消息开始在云龙国内蔓延,只不过此次是从朝堂之上开始传播,而非坊间流传。 初夏已过的元玉山虽有升温,但山间依然温度宜人,参天古树更加葱郁浓荫,白昼时间也是愈发增长。 茂密树丛中的虫鸣更加不歇,还不时地增添了新乐师,让奏乐不绝于耳。 暖风吹过山脉,潜入树林时却被林中树荫消去一半温暖,待这些暖风拂过麟霜身躯时早已微凉。 麟霜同以往一样,仰躺在生长百年的宽大枝干上,闭目养神。 她感受着稍带凉意的微风,聆听与虫鸣相交的悦耳雀音。 一开始她也感觉奇怪,大半月之前动静频频的魔界与魔刀,怎么这会儿就这么安静了? 自麟霜确认魔界封印已无法挽回,她便即刻赶回元玉山。 有意思的是自那晚开始,直至今日,魔刀都是十分听话。 不过方才,各地的雀鸟众说纷纭地向她传递消息,让她大概了解到魔刀打什么如意算盘。 或者说,麟霜了解到了,暂时为魔尊的那位金目者的心思。 麟霜不禁念出了,这位当初是自己手下败将的名字:“云坤。” 真是想不到,这厮还能被魔刀使用,他可真是不挑——于其再磨合不如用现成的? 恶心,麟霜不禁蹙眉,魔族连尸体也不放过。 当时将其杀死后确实尸首突然消失了,可他们是怎么将他带回魔界? 魔界当时不是被封印了吗? 魔刀与魔界地脉相连,可传送尸首回魔界,这能做到吗? 早知如此,就该当即将云坤的尸首焚烧。 不至于让魔界一摆脱封印,魔刀就可与魔界地脉即刻相连,魔刀部分力量可以由地脉流通,乃至它附庸云坤尸首,从而在人界活动无碍。 麟霜原以为魔刀会直接对云昱进行引导,利用云昱心魔从而达成附庸操纵云昱的目的,继而轻松拿下人界,最后只要专心对付妖界既可。 看来魔刀也考虑到了玲珑石这个变量,元玉山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将玲珑石安置在云锦宫到让魔刀不这么直来直往。 利用预言让云昱焦虑压力倍增,也许更容易让魔刀趁虚而入。 附庸方寸大乱的人族,对于魔刀来说应该易如反掌。 只要魔刀诱导对方,让对方对某些事情的执念和决心足够,就算是玲珑石,恐怕也无法强行扭转人心吧。 麟霜回想起当时的云坤,若非自己当时因无法承载暮雪祷祝,而被玲珑石所护瞬移至元玉山,麟霜当时定能伸手夺取玲珑石。 即便自己当时身心疲敝,暮雪也不应该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对付一个人类。 麟霜想到当时的自己被玲珑石推开的场景,莫非自己在暮雪眼中,真的不够资格拿起玲珑石吗? 当时的画面再次闯入眼中,麟霜清楚记得,魔刀被突来的云坤一把夺下,本还在麟霜怀中的暮雪的话突然因自己耳鸣而模糊:“不要,玲珑石……快、走、麟……霜。” 随即,持有魔刀的云坤身影模糊地向这边走来,自己只觉眼前一黑,云坤就上前夺过了暮雪怀中的玲珑石。 持着魔刀的云坤拿到玲珑石时,便开始神志混乱,左摇右摆之下,向迟迟不肯离开暮雪的自己劈刀。 刀落一瞬,玲珑石在云坤手中突发刺眼光芒。 麟霜只见眼前一片煞白,白光却暖如阳光下的海浪,瞬间将她包裹。 她以为自己也死了。 “真好,这样,也算是我和你不离不弃。”麟霜反倒如释重负,失去了全部力气与意识重重向后倒去。 然而,她再度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了当时还未熟知的元玉山。 之后便是,麟霜觉察到自己已经完全承载了暮雪祷祝,而云坤足迹竟然迈向了天山脚下。 不速之客的到来,促使麟霜起身放弃舒坦的午睡,也让她的回忆浅尝辄止。 利用山风知晓来者准确位置后,麟霜不紧不慢地舒展了一下肩颈,才从树上潇洒落地。 伴随一声捏碎落叶的声响,麟霜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来客前方两丈远的距离上。 不请自来的人银扇摇晃,扇着凉风,与她打起招呼来:“阔别多年,麟霜,别来无恙。” 语气态度之友好,都可让不知两位过节的雀鸟们以为,双方是否为许久未见的故人。 来者谦和,身着螺甸紫长袍,手持银制扇羽。 他双目如日,为清新清凉的树荫带来一丝莫名的躁动。 不用多言,来者便是近日活跃人界的云坤。 “手下败将。” 树叶影落之间,麟霜未动,一息一刀穿梭树影与云坤相对。 气劲狂澜,引起雀鸟纷纷退散。 但云坤神色不变,同样是身姿未动。 只看他右手握扇,牵动银光,参杂双方间的斑驳光影,展现出极速以应麟霜凶猛进攻。 叮叮铮铮之音让虫鸣暂退舞台,云坤手中的扇面已轻松抵挡前方不见刀光,却凶险万千的无形攻击。 “许久不见就兵戎相对,在人界逗留这么久妖族还这般没有礼貌。”他刚说完就见麟霜已气劲迸十方,狂刀上手,伴随着风中碎刃向自己劈斩。 眼看麟霜此时并无闲谈之心,他两指一绕,扇面翻转间魔息翻涌,同样也是万刃齐发,强流横扫。 碎刀万刃直面相击,轰动周遭,麟霜刀光划破眼前烟霭斜刀向他颈部劈去。 “铛!” 他手持闭合的银扇,轻巧地接下目标是自己头颅的刀刃。 双方各自施展压力,一位求生,一位攻杀,二者都是分毫不让。 刺耳难听的兹兹声传来时,云坤左手并未空闲,而是运气翻掌面向麟霜心脏直击。 麟霜迅速反应,亦向对方出击自己右掌,两掌相交前一秒双手都改掌为拳。 刀扇交锋,后拳攒劲,雄厚功力震撼八方,四周参天古树皆受摧残。 冲击之下,刀与扇,铿锵划过,双方皆因对方能为退至一丈。 麟霜有些惊讶,魔刀未出,仅仅时附庸云坤尸体,也能与自己功法参半? “看你的表情好像很意外孤的状态。” 他将闭合的扇子放下腰间,双手背向了身后,本该金色的眼中却闪过血光,不经意间展现赫斯之威。 麟霜不予理会,眯起了她的双眼蔑视道:“强,也是手下败将。” 说完,麟霜将手中狂刀朝对方一抛,双掌相错掌法再出率先冲击,紧接着她踏步腾空,接过刀柄,轮刀闪现势斩魔尊。 魔尊双手未出,只见他迈开左足,提膝一踹,以相同力道回击麟霜掌功。 未曾忽略上方刀势的他,步伐快如闪电,闪避迎头一击后,取出折扇对上紧密而来的第二击。 双方僵持不足一尺,麟霜左手握刀持续加力,右掌也是没有闲着,与魔尊左掌来回交击更加不分伯仲。 持续的僵持,同时也是在消耗双方体力,麟霜的虎口已血流刀柄。 就在她刀锋再度抹上云坤脖子上曾被她留下的刀痕时,魔尊眼中却血红一闪,未见其开口,靡靡之音已传入耳内:“你难道不想暮雪可以像我一样重生吗?” 暮雪,暮雪,暮雪。 魔尊催动邪能,引发络绎不绝的魔音干扰逼命麟霜,迫使麟霜匆忙改势,一个后空翻便速退离企图让自己陷入幻像的魔尊。 若非临近魔刀又逢麟霜意志坚决,此刻的魔尊其实不乐意过多运用自身邪能,他见麟霜收招后退,立刻不露声色的进行自我调息。 毕竟,这身体当真是,太不好用了! 此时元玉山封锁魔刀的石窟内,因响应魔尊号令,魔刀邪能倾泻,引发异动。 正在兰庭阁修养的玄琰有所察觉,她二话不说就拿起茕冥剑向石窟奔去,试图帮衬大家。 可当她刚不顾阻拦赶到石窟前,就感觉到魔刀已恢复平息,困惑之余,她连忙前往洞内与师父会合。 还在思虑魔刀再次异动又自主平息,是否因玄璃而起的玄尹,听闻甬道内一声师父传来,立马向侧方看去。 玄尹虽是面不改色,但无人发现,玄尹映照莹石微光下的脸上多了一分牵挂之愁。 他一见玄琰就当着众人的面,对她严厉呵斥:“谁允许你过来!还把为师放在眼里吗?” 眼看师尊对玄琰态度反常,弟子们纷纷余光相顾,他们可是头一回见到师尊对玄琰态度严苛。 虽说大家都明白师尊爱徒心切,可自从玄琰苏醒已过半月,目前玄琰看上去也是恢复大半。 依照她根基深厚,又作为首席弟子,即便需要安排玄琰轮班,按理来说也是可行。 然而玄尹目前仍以玄琰恢复不好为由,将轮班人选越过了玄琰。 玄琰见师父不满,赶紧低头认错:“玄琰贸然行动,还请师父莫要动气。” 玄尹回头吩咐其余弟子持续关注留守,便让玄琰与他一同离开石窟。 一路上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两人都没有发言。 等到走进兰庭阁,来到更发葱翠的槐树下时,玄尹这才开口与玄琰探讨魔刀异常。 “又?玄璃今日有什么消息吗?”玄琰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十分希望玄璃千万不会与魔刀有什么瓜葛。 玄琰醒后便从师父那儿知晓玄璃就是玲珑石,她对此也是十分惊讶,但想到玄璃最近的进步与天资还有云昱对其态度转变,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十年的相处早已让玄琰心里认定了玄璃是元玉山的一员,更是她自己的师叔;不管玄璃是何身份,这种感情在玄琰心中还是不会改变。 玄琰和以往一样,每隔两天就会想要给玄璃下山买些什么好吃的;现在倒也不必了,云锦宫什么没有呢? 玄尹摇头:“云昱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估计他最近也是在为出现的金目者头疼吧。” 玄琰若有所思,最近的云龙国内出现了一位神通广大的紫衣金目者,她虽未出山也是有所耳闻;更让他们在意的是,那个人的名字是:云坤。 不知是巧合是故意还是,真是当年再次让两界尸横遍野的云坤回来了。 玄琰沉思片刻,平静道出自己的想法:“师父,你和我说过那句完整的预言。虽猜到预言所知,可预言从何时开始我们都不清楚,也可能是当年持有魔刀的云坤,为了自己顺理成章的一统人界而出。” 玄尹认同玄琰的看法,他轻轻点头:“我和云昱也是这样想法,我已告知他,我认为云坤重现是魔界的一个圈套。眼下太过安静了,静水深流,底下还不知有多少漩涡。” “心魔?”玄琰说出自己的猜测。 她目光忽而转向了头顶上浓密槐树树叶,不知不觉玄璃种下的槐树也茁壮高大可抵挡烈日。 玄尹没有直接回答玄琰的疑问,而是谈及了自己对魔刀的推想:“某种意义上,云昱本身也是魔刀的一个备用棋子;它利用云坤留下预言,哪怕被封印在元玉山也不代表它什么也不能做;我的师妹,云昱的生母,被先王爱慕时只怪我们未曾料想。” 玄尹说到这儿时沉默了,他微微转头,遥望云锦宫所在的方向。 玄尹仍然记得,这位师妹玄斓,和玄璃性格差不多。 玄斓是通过对外的测验进入元玉山,天资十分不错,达到灵虚后眼看她有些懈怠;便被师父安排和他一同轮守魔刀,希望她能明白元玉山修行不是儿戏。 结果,也就是那日,魔刀突然暴动,邪能直接将玄斓击倒在地…… “师父,元玉山仔细搜寻却无的踪迹,也不知是麟霜过于强大还是她离开了元玉山。”玄琰的一番话打断了玄尹的回忆。 他收回思绪,暗自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浪费时间回顾过去的时候。 玄尹拍了拍玄琰的肩旁,让她不必过于关注麟霜动向:“玄璃与云昱坦白麟霜是自行找上她,麟霜会在元玉山,也有魔刀的原因。依照你的描述她确实很强,这样强大的妖族也不是我们所需要担心的。” 玄琰抿了抿嘴,默默地点头,只是就她自身来说,她还是对麟霜十分感激。 假如麟霜没有及时赶到,将自己拦截在她的身后,自己断然不能抵挡那道闪电。 双方都不知,在元玉山另一侧,麟霜已与身为魔尊的云坤交手。 麟霜本能赢过,再次手刃她恨之入骨,让暮雪从她身边不复存在的魔尊。 但她依然高估了自己对自己情绪的把控,麟霜可以感觉到,附庸在云坤身上的魔尊并不满意现在的躯体,就连功力也大不如之前。 她虽全神贯注但顾虑周围环境,并没有展现出自己全部绝学,而对方在自己划上血痕时却是穷途末路。 可恨。 麟霜现在与魔尊保持了距离,但依然左手握刀,刀锋横在自己跟前一同寻觅时机再次出击。 她敏锐地发现,云坤的尸体无法承载更多的力量。 若非方才僵持下地威胁,魔尊不会贸然催动魔息邪能。 麟霜心想:要是玄璃在场,此番的赢家还会是自己。 “气恼吗?要是你将暮雪放下,方才孤可又人头落地了。”魔尊眼中血红光辉不再,午时的阳光再次攀爬在他的眼中。 他镇定地摊开折扇,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自己迫不得已使用魔息后的疲惫。 麟霜依然是备战姿态,双方冷眼对峙:“哼,现在的你,又有多少把握,再接下我几招呢?” 魔尊此刻却是从容迈步走向麟霜,他再次开口提及麟霜最深的执念:“你不好奇,孤为何可以一直重生吗?你不想让暮雪,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吗?” “魔刀与地脉相连,待我摧毁地脉。你,不过是一口废铁。” 麟霜右足在地面划上半圆,转身运力向空中后翻,紧接着她回旋转身,快过瞬息的刀刃纷纷向魔尊掠去。 四方利刃铺天盖地,刀惊落叶,魔尊不得不止步,连翻侧身出扇,以免自己被这些无眼刀法划伤。 嘶! 利刃划破他的左肩衣襟,却不见血液流出。 麟霜虽有预料,但还是觉得一阵寒意:自己在与几百年前的尸体对战。 魔尊反转扇面,气定神若地面向对他一脸鄙夷的麟霜:“你倒是有点本事,能从苍独狱嘴里套话,但你有所误解。” “所以你是想成全我的心愿,特地赶来告知我你的弱点吗?”麟霜提刀警觉,身体微微向右侧,戒备状态犹在。 魔尊谈笑自若,边说边扇风:“孤不过是见你可怜,想让你爱的暮雪重新回到你身边而已。” 麟霜对于魔尊所言不以为然,沉声反驳:“人妖魔皆有一死,死后力量消散回归天地,延续新生命。” “不假,但总有例外,而孤就是这个例外。孤不介意告诉你,暮雪确实成功将孤杀死,更准确的说法是暮雪让孤第一次知晓了死亡的恐惧。” 魔尊说到这儿时,眼神回转,笑意埋葬眼底。 暮雪这个名字,拥有这名字的妖族,何尝不是他的心头刺。 “你附庸傀儡,明面上是他们各自成为历代魔尊,实际上他们成为你傀儡开始,他们的意志就不复存在。魔刀才是真正的魔尊,你想让玲珑石变成和你一样。” “不错。” “哈,看来你的另一部分力量并未告知你:玲珑石早已成形,拥有了自我意识。” “孤当然知道。”对待麟霜的讥笑,魔尊依然一脸平淡。 他将扇子合上讳莫如深道:“玲珑石是暮雪的一部分血肉,残留了暮雪的记忆,只要……” 麟霜听完,眼神顿时犀利起来,冷笑质问:“你认为,我会为了你口中的让暮雪重生,就此放下你杀害暮雪的血仇?” 说完,麟霜杀招再起,两脚交替踩踏枯枝落叶,快如流星地朝不足一丈远的魔尊砍去。 就在此刻,魔尊再度引发血光魔息,由他自身向外轰然散开。 霎时间,麟霜只觉周遭环境变为暗红,本该扎实砍到魔尊的刀刃却只是扑到了一抹幻影。 麟霜屏息再次向直觉所感应的右方出击,寒光如狂风下的柳叶,却是什么也没有击中。 “孤可以让你考虑一下。麟霜,暮雪那么辛苦,死无全尸做到这个份上,也无法将我彻底毁灭。而你们会强过她吗?要是玲珑石不在,暮雪重生,回到你所期盼的时候,不好吗?” 魔尊的声音回荡在血色环境内,非男非女的回声忽远忽近,扰乱麟霜心绪。 不断重复的意思,不断触及麟霜的内心,让她心神不宁。 躁乱之下,麟霜开始向八方发动进攻,声音不止,她的挥刀也没有停止。 暮雪,麟霜越是听到她的名字,越发不能停止那些与暮雪相处的朝夕。 麟霜一直以为,暮雪总有一日会明白自己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离开;麟霜一直以为,暮雪眼见血流成河,自己的部族也不能被当时的魔尊宽容才会毅然决心攀上天山山顶;麟霜一直以为,暮雪对自己十分信赖,玲珑石会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 “住口!” 麟霜双手握住刀柄,倾尽全力将刀插入下方土壤,不留余地,刀风肆虐一招击碎眼前血红。 猩红血子化作微尘,随着斑驳阳光缓缓降落在麟霜脚下,麟霜依然双手握刀,伫立在枝干受创的古树之中。 良久,麟霜方才拔刀,狂刀颤动,瞬间藏匿风中无形刀鞘。 谁也不知,面无表情的麟霜,做出了何种选择。 本还在听从吩咐好生读书的我,放下了手中的《兵法》,快步走上云昱的位置,拍了拍他的桌案:“你有没有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劲?” 云昱一脸不耐烦地将我压在他奏文的手拿开,尽量压下情绪回应:“没。说话就说话,不要来打扰吾。” 我自知不妥,只能无奈地走下台阶回到了自己的坐席间,重新抬起手来看着这些让人头晕脑胀的策略。 眼下的云昱八成在为民间突然出现的金目烦恼,那位金目者听说到哪儿出现都是一身紫衣,手持银质折扇,翩翩潇洒身怀异能。 不管旁人怎么看,我听到这些传闻的第一想法总是:他不是个人。 “魔界也不知道在搞什么,一直没有动静。” “你看不出来,他们已经在‘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吗?” “云坤嘛,你所介意介怀的金目,就像你一开始知晓我一样。现在你坐立不安,我也是十分理解,毕竟当时你那么火急火燎地赶来元玉山……”我还没说完,就对上了云昱寒冰般的眼神。 我眨了眨眼,立刻举着书,将它完全扑在自己脸上,装作无事发生。 同样是金目,有时候我还是十分好奇,这位搅动云昱心绪的云坤,那双眼睛看起来是种什么感觉。 谁曾想,他直接利用燎炏将我手中的书焚烧殆尽,一点灰尘也没有留下。 我看着空落落的前方,又翻看自己的手指,还好自己近来努力有所成果,对于云昱这种日常伤害力极低的燎炏已是无惧无扰。 只是他最近因为云坤的出现,倒是格外的脾气见长。 虽听式微谈及他在朝堂上一切自如,可退朝后每当他把自己带来紫辰殿与他独处时,自己都可以感觉到他并不是看上去那么不在意。 他分明是很紧张云坤。 云昱已经是第五次因为自己谈及云坤,或金目,或预言时突发燎炏。 这次是自己手中的《兵法》,上次是他自己的桌案……云锦宫真是倒霉,摊上了个这么糟蹋东西的王。 “你没有察觉到,你不对劲吗?”我再次走到他面前,直接把他批阅的奏文拿起来看,发现他还在为东部赋税问题提出建议。 “我觉得今日你不对劲,拿来。”云昱放下手中狼毫,向我伸出了左手,神色看起来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将奏文还给他,同时看着云昱郑重其事地提醒他:“你在意金目一事,害怕民众舆论。慌乱让你废寝忘食,对待这些国事要比以往还要认真。你不觉得,你已经在一步一步走进魔界的棋局了吗?” 云昱见玲珑石神色严肃,眼中的暖色还参和不少担忧,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冲动,马上缓和下来,平和地答复她:“国君当以国事为重,近日你安分不少,吾只是回归到了之前的状态。你多虑了。” “那行吧,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辅佐你让你心态摆正,也要你自己自觉,若非你有……” 我还没说完,云昱忽而低头,再次拿起右方狼毫蘸墨:“你闭嘴在吾身边就好,你无事就来给我研墨。” 我见他又是回避这些问题,颇为不满,怎么性格这么像他父王,冥顽不灵闷头蒜。 “刚才我看到上面说:‘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不败也’。既然魔界放出云坤过来捣乱,为何我们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昱听我说完头也不抬,反问我:“你有何高见?” 我俯下身,坐在他的桌案面前,趴在他的桌边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魔界在这边还有关联的是魔刀,既然魔刀使用者尊为魔尊,那,要是拿起魔刀的是我呢?” 他一听便手指微动,一字落墨时出现了稍许偏差,而后,云昱将头抬起,顺带将笔锋离开奏文。 云昱看向我,像是初次见面时看我那样打量我,随即操纵狼毫在我手背横扫一笔:“你想的什么馊主意?” 我立刻起身,把手放在他的茶水内不停甩动:“你说话就说话,墨汁可难洗了!这怎么算是馊主意?你想想,我既然可以无视魔刀的能为,可免受其扰,是否预示着我拿起魔刀可以将其……” 云昱气定神若地无视我的不满,而是将狼毫放下,径自研墨:“你现在有自己的思考,也会有自己心里所盼望忧虑的事物;眼下你还从没有面对过魔刀,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拿衣袖擦擦手背,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对于自己的推论自是胸有成竹:“要是它知道我的愿望是三界和睦,我可巴不得它去实现。魔刀既然会选择利用自己的操纵者,不也侧面说明了它和我一样有思考能力吗?” “三界和睦?”云昱一听我的想法,先是微怔,紧接着他不由地轻笑我:“你还真是个小孩。” 对待云昱的嘲笑,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挠挠自己手肘的鱼鳍没好气地回应:“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以前对麟霜说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十分恼火地喝止我的想法,怎么到你这儿就笑我。” “魔要是可以与其他两界和睦相处,还会被称作魔吗?”云昱反问我。 “在三界之乱之前的时间里,大家难道不是和睦相处吗?” “非也,你可以参考一下云龙国一统人族之前的历史,诸侯小国在这片土地上割据,谁也不服谁,短暂的平息都是为了下一次能够吃下对方的蓄力。战争好像节气,隔一段时间就发生,那时候的百姓甚至觉得生下男孩十分痛苦。” “为何?” “男丁被征战,田地只剩老弱妇孺,可是赋税并没有因此减少;反观若是生下女子可以充当微弱劳力又可以买卖换钱或者直接送到军营里……” 云昱忽然觉得与她说这些有些不妥,于是噤声,仓促改换话题:“你涉世未深,连人心都看不透彻。对魔界和魔族比较乐观,有这样的想法在所难免。” 话锋一转必要说我,我也不甘示弱,没好气地回嘴:“我看了你祖祖辈辈的心,没一个像你这样自负,在玲珑石面前一点礼数都没有。” 就在我们谈话间,式微忽然晃入,在他桌前放下一封信后又匆忙闪出屋内。 我速度快过云昱,一把拿过信封转身拆开。 还不等我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只觉面前一抹飞燕草蓝挡住了光,手中的信件便被云昱夺走。 “说好的坦诚,你却从来都不把信拿给我看,总是看完再转述。”我伸手想要拿回被他高举头顶,那封从元玉山送来的信件。 云昱不理我的动作,反倒直接仰头阅读起信上写了什么。 “你还给我!” 我用力踩上他的脚,他这才有所反应,眉头紧锁地低头看向我:“这是写给吾的信件。” 云昱低头见玲珑石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信,还眨眨眼,对自己无奈道:“我看到上面提及了麟霜。” 已将信全部读完的云昱一想:确有麟霜,难怪她这么在意。 云昱挪了一下自己的左脚,在离开玲珑石的踩踏后,才将手放下将信递给她。 她一脸惊喜地接过,十分认真地读了起来。 云昱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玲珑石这副模样,要比看书认真许多。 本以为是麟霜主动找上玄尹,看完才发现真是自己想多了。 我摇了摇头,把信又塞回云昱怀里:“唉,也没说什么,没有在元玉山发现麟霜踪迹。不过也是,麟霜怎么会让你们发现呢。” 虽说并没有麟霜的消息,但是玄尹倒是给云昱提了一个可以采纳的应对建议:云昱此刻微服出行体察民情,范围不仅限于王都,坦然应对各百姓对金目预言的看法,舆情不足为惧。 我戳了戳云昱的手背,提醒道:“玄尹还提出了,你要去……”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昱匆匆打断:“以后都一起看,你若要回信写好交给式微便是。元玉山的来信,往后都交予你保管。”他边说着,边将玄尹写来的信小心叠好将它递给了我。 此举令我出乎意料,今日的云昱怎么如此一反常态?要知道和他相处的这些时日,但凡有信他都是自己看完即焚,不留任何痕迹。 我对云昱这种保密行为早已习惯,偶尔还会在心里赞叹:这小子记性真好。 眼下他这样好心,让我有些无措。 我十分不解地上下打量他,最后目光落在了他递信的手上,犹豫后还是决定向其询问:“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云昱保持着这个姿势未动,听到我这么问时,我倒见他眼眸中的曜日有些黯然。 是我说错话了?我暗自想着,可听他还是用沉着的语气对我说:“吾允你,需要理由吗?” 我打了个哈欠,心想:或许刚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我谢过了他的大人有大量,接过他手中的信,将其小心收好,随口问云昱:“你要出宫体察民情,我这样子也不方便跟着你,不如就让我回元玉山,让我和玄尹他们玩几天?” 没成想这句半开玩笑的话却令云昱眼神一冷,他忽然俯身凑到我面前看了看我,语气里透着轻蔑:“眼下如此诡谲,你还想着回元玉山玩几天?玲珑石,我看你不像碧华年岁心智,倒像幼学不久。” 我伸出五指,毫不客气地贴在他脸上,将他头往后推:“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看石头做什么。” 他不满我的动作,立刻用左手抓过我的右手手腕,将我拉近他迫使我不得不踮起脚来与他对视。 云昱眯起眼来端详我,直截了当地应声:“你要与我同行,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和我一起微服私访。” 我将右手往回拉,却被他更用力地拉住,见自己拗不过他,我只得低下头来气急败坏地反驳:“你是不是不太清白,我和你同行?我一个半妖的样子,跟在云龙国王的身边,你还觉得舆论不够吗?我甚至都可以猜到他们要说什么妖孽作祟……” 他见我垂头不乐意直视,便手中力道减轻,缓慢俯身向我耳鳍靠近,严肃认真的毫无玩笑之意,在我耳畔一字一顿:“吾的玲珑石,相伴我左右,何来不妥?” “你、眼下已有两位金目,你还嫌不够多吗?这不是恰好证明了金目者为王的预言儿戏吗?”眼前的云昱离我太近,连他的呼吸都能十分清楚的感受,这让我不自觉地向右侧偏头,以便自己躲开他的热息。 不知为何,我总是觉得,云昱与玄尹还有东陵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但目前的我尚且不明白哪里不太一样。 明明自己还在元玉山时,和玄尹师兄还嘴也好,对东陵师侄失态地打闹也罢,与他们凑近都不会有这般不适。 云昱见玲珑石侧头,也自觉地不再与她这般距离,他挺直上身后便将她的手松开:“看来历经三界之乱的麟霜,连完整的预言都没有告知你。如今算上你,不多不少,正好三位。” “完整的预言?” 我抬头一脸不明白的看向他,期盼着云昱此刻告知我完整的预言是什么。 哪知他只是从我身边走过,回到他自己的坐席上,一笑置之:“明日你便知晓。” 正文 第十四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 雾凇非冰非雪,凝华沉积在充满寒意的树上。 月色旖旎,光华流转于冰晶树梢;伴随风动云起,树梢冰花宛若琉璃摇摇欲坠。 我环顾四周,在并不如之前蓬松的雪地上,小心地迈开了步伐。 我怎么又做梦梦到了在这样冷清的地方? 我呼了口热气到掌心,使劲搓着双手,哆嗦地在周遭都是冰晶包裹的霜树间前行。 此地虽说与兰泽心境差不多,都是冰天雪地,但这里并不是广袤无垠的白雪茫茫,反而是映照月色的霜冻密林。 银色的月光在来回跳动,眼前的雪地或许正是因为空中明月,让本来是雪白的地面看着是泛起了月白色。 月白,是属于他的身影。 我停下了脚步,不自觉地想起了兰泽。 莫非,我这次又是进入了他的心境吗? 这个念想刚浮现脑中,就被身后一熟悉的声音否定:“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是麟霜的声音! 我蓦然回首,看见一道身影伴夜而来。 身披银色月光的麟霜脚踏晶莹霜雪,看上去清逸脱尘,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阔别许久,终于再次见到麟霜,我意外又倍感惊喜。 但见到麟霜走到自己面前,本该有诸多疑问想要向她求证的我,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麟霜见我楞在原地,便率先开口:“几日不见,不认识我了?” 我回过神来,为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感到安心,连忙回复:“哪里是几日不见?麟霜,我……此地是你的心境吗?” 麟霜默认了我的猜想:“看来你还造访过其他妖族的心境。” 她盯着我,眼神有些许变化,原本是碧绿温暖的目光在银色月光下,总让我感觉不同于她在外界的凉意。 “是,第一次无意间到了兰泽的心境,麟霜你的心境和他的很像,都是特别冷。但又有很多不同……” 我还没说完,就被麟霜不耐烦地打断:“进入心境十分费力,不要浪费口舌;你找我有什么事?” 麟霜不动神色地打量眼前的玄璃,默默想着:可以如此轻松地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到来,自己是小巧她能力回溯的速度了。 “我想问你,暮雪到底是谁?她与我有什么关系?以及我与兰泽是同族吗?还有人界流传一半的金目预言,完整的预言又是什么?” 我双手交叉相握,搓着自己的掌心,毫不客气地向麟霜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她听完这些问题,依然是神色淡然,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让我一头雾水的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麟霜,莫非,你是倾慕于暮雪吗? 麟霜的回答给我带来的想法,让我倍感惊惶,这怎有可能? 在我的认知中,这些情爱分明都是男女倾心相恋,怎、怎么会?暮雪她看上去,难道不是女性吗? 在我错愕不已之际,恍神瞬间,我突然与麟霜一同转移空间。 本该在雾凇林间的我们,来到了空旷荒凉之地。 四周密林景色全无,唯有脚下的霜雪与之前一致。 我回顾一周目光在回到眼前,只见前方突现一棵枝干繁密,高大挺拔又覆满冰晶的榕树。 榕树被月光环绕,凌霜傲雪,遗世独立。 眼前结冰霜落的榕树,寒气逼人,让我避之不及。 麟霜不知何时从自己身边离开,稳坐在了我面前榕树的树梢上,对自己心境中的寒冷怡然自乐。 麟霜看向正在树下仰望的我,面不改色地说:“第二个问题,在我看来,你是她生命的延续。” 不知是太过寒冷还是因麟霜的回答让我始料不及,我浑身一颤。 如果说方才麟霜对于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已让我惊惶,那现在,我的心情比周围乱风翻雪还要复杂。 顺着上个回答,麟霜是暮雪的倾慕者,而我被麟霜这么说,难不成暮雪她所爱的妖并不是麟霜? 心中思绪愈发缭乱,让我不自觉地,朝散发寒流的榕树走近一步,愕然张嘴:“你的意思是,我是暮雪的——” 不等我将疑惑说完,麟霜匆匆回答了我第三个问题:“你与兰泽所属的蛟族有渊源。广义上而言算同族,可你与暮雪一样,不会被蛟族承认。” “为什么?暮雪来自蛟族?是因为她犯下了什么过错吗?”麟霜面对我的问题,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仰面觉察到她的神色有些微妙改变,似乎是对蛟族的不满。 就在我以为麟霜会回答我刚才的不解时,她却再次绕过了我的疑问,继续回应我一开始的问题:“人界的预言不过是云坤与魔尊留下的把戏,你不必在意。” “不完整的这句预言让我窝藏元玉山十载,云昱一开始那么介怀金目者,近来云坤再次出现你应该有所耳闻……” 麟霜这回倒是漠然地打断我的解释:“广为流传的前半句为云坤所言,被掩盖的后半句预示睥睨天下的魔尊还会再次回来。这些,都与你无关。” 我朝麟霜吹了口热气,白茫茫的一缕烟雾被周围寒气瞬间吞并,我摸了摸自己的耳鳍,心中还是困惑于麟霜对自己说的与我无关。 我仰看她的神色,联系刚才的冷漠,心想就算自己追问她也不会搭理我吧? 无奈之下,我接受了麟霜不乐意告知自己预言的事实,转而继续问麟霜有关暮雪和蛟族那些被打断的疑问。 麟霜转过头,不再看我,漠然回答我:“暮雪身上流有蛟族的血液,这不是她的过失。蛟族,自以为高贵的妖族罢了。” 我眯着眼,看着晶莹树枝簇拥下的麟霜,从语气神态上观察可知,她对蛟族也是好感全无。 麟霜是因为暮雪与蛟族之间的过节,所以才不屑于回幽州的吗? 想到元玉山,我暂时放下了自己与暮雪是何关系的疑惑,转念再次发问:“近来在云龙国出现的云坤与魔界有关吗?他是不是魔尊?云昱说使用魔刀的人会被选作魔尊,是因为魔刀的意志附上了使用者,他们让我伴随云昱,是为了避免魔刀让云昱成为新魔尊?” 麟霜听到这,忽而有了反应,她又转头看向我,对我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几日不见,好像聪明了一点。” 获得肯定的我暗自得意,我歪了歪头,继续谈及自己所想:“你刚刚对我说:‘广为流传的前半句为云坤所言,被掩盖的后半句是魔尊还会再次回来的嚣张’,魔尊一开始就算计了云昱是金目,也算好了自己何时卷土重来;预言里并没有谈及金目者只有一个,所以魔尊可以利用金目的云坤让云昱陷入旋涡。” 麟霜听完我的推测,不禁轻拍双手:“你猜对大半。云坤口中的天下,是他臆想的一统人妖两界的天下。云昱统领下的云龙国本只差幽州妖族便能真正实现云坤的遗憾,但金目者接二连三出现,趋于统一的‘天下’被魔界打破,为天下主的预言自然立不住。” “那你的意思是?”我搓了搓手,向麟霜探求自己推论有误的部分。 “预言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尤其是魔尊所留的后半句:‘若当乱世,金目黯然,日居月诸,光华旦兮,三界争辉,弘于一主’。” 得知后半句预言后,我赶紧默默记下,在心里将完整的预言默念。 但就在此时,我忽感急风乍起,地面霜花纷纷卷入空中迷乱眼前景象。 风狂啸,霜遮眼,本还轻松站立的我因狂风不由自主地往后踏步,面前的晶莹榕树与麟霜则在以更快的速度向我远去。 我顾不上眼前的寒冷,奋力向前,朝前方弥漫的霜雪喊出了她的名字:“麟霜!” 北风怒号,就在眼前一片朦胧之际,我听到了麟霜幽幽之音自四周而来:“玄璃,回去吧,牢记,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可接触魔刀。” 为什么?依照刚才我与麟霜的谈话,不应该是她要嘱咐云昱不去接触魔刀吗? 我刚刚的推测,麟霜说我猜对大半,那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我拼命向前,抵抗强风阻扰,使劲儿伸出右手企图能在纷飞凌乱的霜雪中抓到什么。 但我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眼看自己离她越来越远,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嘶喊:“麟霜!” 我猝然起身,身处丝绸铺盖的床榻上,烛火映照而来的黄光照在床上,让我有些意外。 余光扫过右侧,却看见床边已站满了一排隐士,为首的隐士见我惊醒更是喜出望外:“殿下今日醒来的时间真凑巧!” “什么真凑巧?”我转头看向她们,对上一脸的期盼。 眼见屋内还在点着烛火,刚开口问现在何时就被两人架下了床榻。 “回殿下,现在已到卯时。” “刚到卯时?今天要做什么?” 她们压根不理会我的问题,我被二人强行拉去木桶面前,见到大半桶的冒着花香的温水,我心里一惊困意全无,这才想起我要往后跑。 谁知我直接被三人塞进水中,这猝不及防的操作让我一阵懵圈,几人还不等我抬头转身反抗就伸手来,也不管是否会把布料撕扯烂,就将我的衣裳脱下。 慌忙中,我赶紧下意识地蹲在桶内,蜷着身子护住了自己肘关节的红色鱼鳍。 顺便退到了木桶边缘,抬眼看着她们,就在我要御水阻止她们再靠近时,为首的隐士便开口解释道:“王上命令殿下与王上一同早朝,请殿下自行沐浴后,定要老老实实遵照朝礼进行梳洗装扮。” 说完她们纷纷转身,留下了里衫拉上屏风后便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这才伴随哗啦一声冒出了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烛火,不由骂道:“怕不是脑子进水了,喊我和他一起?一起就一起,这都是第几次了,什么都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边说我还边打了两个喷嚏,这些花香都是怎么来的? 也许这些宫内女子觉得好,但让我觉得刺鼻,以往在山中的落花水潭,也没见有这么芬芳。 我明白早朝的重要性,今日再坐在镜前已是比上次乖巧安分不少,面对她们的梳妆基本都不做抗议,除开抹脂粉。 抗议两次后,她们面面相觑,只说需要回禀才能定夺。 我打了个哈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族的脂粉自己受不住啊。 以往在元玉山好奇这些,还托玄琰买来给我玩玩,哪里知道用后就脸上倍感灼烧。 好在,隐士们得到了云昱的许可,我可算摆脱了一见最不想做的事,不由放松下来,开始与帮忙梳头的隐士闲聊。 “每日早朝都需要这个时辰起来吗?”我问到。 “回殿下,非也,今日王上已经是为殿下开先例了。”她将我的长发分股梳好,又用发簪分别固定。 我一听她这么说,不由将头偏向她,眼见铜镜中的自己露出了惊讶:“什么?开先例?以往更早?” “是,若非今日,早朝都是卯时开始,王上需在寅时起。”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的疑问,顺带将我的头拨正。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原来当王是件这么辛苦的事情,若非今日云昱将早朝推迟几个时辰,自己铁定现在睁不开眼。 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在寅时起床,天不亮就要为早朝做准备,不管是他还是前来觐见的文武百官都是辛苦。 大家,都恪尽职守,为这个国家而尽心尽力。 居其位,安其职,尽其诚而不逾其度。 而我作为玲珑石,我的职责是——让云昱避免被魔刀所用,以及这次的我要拼尽全力将魔刀摧毁。 我不再关心隐士们如何对自己摆弄,虽感头上的重量在一点点增加,我也不再多言。 想到这段时间来的种种,心里感想陈杂,虽然自己依然没有弄清楚自己与暮雪到底是什么关系,至少我明白了麟霜为何会找上自己。 麟霜不仅是因为魔刀,还因为我是麟霜她心中最重要的暮雪的血肉。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又想起了那天残阳血光中安详合眼的暮雪,她死在了当年的三界之乱,死在了魔刀下吗? 麟霜,是要为暮雪报仇吗? 伴随隐士的呼喊,我收回了自己的思绪,意味着我终于顶着不喜欢的堆金叠玉,需要起身被她们换上衣裳。 今日的自己,依然是被大部分的蓝色覆盖。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是否因发髻的缘由,觉得怎么看怎么陌生奇怪。 发愣时,后方传来了隐士们齐声喊出的尊称。 我打了个哈欠,心想云昱每次都赶在自己刚弄好时过来,连让自己稍微眯眼神游的时间也没。 我定了定神,回身对上了云昱,他和往日在早朝后见我时的装扮并无不同,反而我感觉到了他见到我时,眼中有些惊讶。 “是不是很奇怪?我也觉得好奇怪。不过这个倒是让我的耳鳍遮掩在一圈圈头发后,倒是没有那么明显,可是头顶的那个发冠好重……” 云昱无心听玄璃对自己的抱怨牢骚,他只感,眼前的玄璃今日与上次会见兰泽时又有不同。 也许是考虑玄璃本身性格与相貌,隐士们为她梳起的是将耳边两侧余发各盘一鬟,直垂至肩的十字髻。 而头顶上让玄璃有所埋怨的,是云昱命人为她制作的海浪云纹珍珠金簪:层层叠叠的金色云浪涌动,云浪上方还雕刻着若隐若现的兰花纹样,搭配东海珍珠看上去十分精巧别致。 哪怕她脸上未有脂粉,颞部眼睑的金色鳞片随着烛火也是流光盈盈,如出水芙蓉不染纤尘。 因今日需同他一起早朝,玄璃也是一改上次素雅衣衫。 她身着晴山蓝与落英淡粉相衬的金绣对襟襦裙,特地增加了宽度的裙摆阔大拖遝,让她看起来确实不大灵动轻巧。 玄璃看起来,竟有些像之前云昱参与的佳节宴会上,其中那些精心打扮,盛服浓妆又韶颜雅容的女子。 我见云昱对自己的碎碎念没有反应,便扯了扯他的衣袖,试探性地唤道:“云昱?” “怎么?”他似乎刚才一直在走神,见我发话才将自己的衣袖收回。 “我今日这个头发,好像不太方便戴斗笠?”我侧身看了一眼,倒也没见他拿斗笠来。 “不用,你既然与我一同早朝,日后便不必遮掩。” 他边说边伸出宽大衣袖内的右手,不等我反应过来,就一把握住了我的左手,将我带出了清辉殿。 此时天色已亮,我与云昱一同坐在步辇上,他气定神若地平视前方,而我则是惴惴不安地拉了一下云昱宽大的衣袖,凑近他耳边说道:“你应该提前告知我一声,我昨晚就早点睡,晚上我还意外地梦到了麟霜,问到一个关键问题时,我却醒了。” 他一听,神色微变,目视前方的目光转头落在了我脸上继而问我:“你又无意间进入了妖族的心境?她教你什么?应对魔刀吗?” 我有些尴尬地抿抿嘴,想到麟霜对暮雪的情感,我真是无从开口。 思量一会儿,我只是硬着头皮回道:“我问了很多——要是我还能睡半炷香,说不定就知道最要紧的问题答案了。” “所以你费力闯入妖族心境,只是去见一见你想见的麟霜?”云昱有些无奈。 云昱曾问过玄尹关于“心境”一事,得知那是修行极高后自身意识所演化出来的栖身之地,一般来说只有自身可通过冥想或梦境进入。 要是旁人闯入,向来费力而且不讨好,因为那是对方完全主宰的境界。 若是在心境中遇难,现实中的自己也会昏死。 我见云昱转头不再看我,赶紧又凑近他的耳边,急忙解释:“我还知道了,你们口中的后半句预言。可我想不明白,这和你今日要我与你一起早朝有什么联系?” 云昱忽然伸出手,我以为他是想让我离他远点,见状就赶紧退回一边。 谁知他伸手将我拉到他身侧坐着,虽未侧头但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到朝堂,你只管扶着我,他们要对你有什么指点,不必理会。” “可是……”我还想说些这样做的弊端,但云昱却余光严肃地瞥向我,再次重申了之前的话:“吾的玲珑石,相伴我左右,何来不妥?” 还未说完,他便握住了我的左手,我只觉自己手指微颤,不知是担心他这么执拗会造成糟糕的后果还是心里有什么其他缘由产生的悸动。 没过多久,我便随着云昱进入了云锦宫的正殿,也是世人口中的朝堂。 我无心去赞叹观察殿内的庄严宏伟,只觉红木八方伫立。 还不等云昱拉我出现在台阶下的官员面前,宫人就率先喊出一声通报,百官便齐刷刷地向上方无人的王座进行跪拜。 也是此时,云昱忽而松开我的手,他将右手手心朝上伸给我在与我胸前差不多的高度持平,我这才明白他在步辇上说的“你只管扶着我”是什么用意。 “这,不合礼。”我脱口而出。 我记得这个礼节,这是表示对方与自己平等,甚至比自己更为重要需要更谨慎对待的意思。 我见在云昱双眼中自己的影子在烛火下摇曳,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不苟言笑地说道:“吾认为合礼。” 我听他这么说,不自主地抓了抓自己的掌心,既然都这么抬举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回到了在泠雪殿时的尊崇呵护,于是释怀地将自己的左手搭上了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温暖依旧,稳稳地托住了我小小的手掌。 “不要担心。”他低声说完,便领着我出现在了云龙国至高无上的王座前。 身后曾经只隶属一人的王座前,今日却站立着两个身影。 我看着台下并未抬头的黑压压一片,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安慰道:就当自己现在在元玉山,只是出现在了所有师侄面前。 “众卿平身。” 云昱低沉又饱含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殿内,台下黑压压的沉静顿时有了回应,也就是在他们叩谢后,众人抬头看见我的那一刻,无不失色。 纵使朝堂纪律严明,也难以抵挡众臣此时所见异状——王上身边竟然站着一位,与王上有着同样金目的红耳女妖! 我见稍微靠后的臣子们不禁余光四顾,有些人甚至面面相觑,但始终也是什么都不敢说。 但最前排的朝中众臣就没有那么含蓄,或许是因为他们资历官衔够高?我心下有些纳闷,这朝堂上前后排差距竟有如此差别? 站在高位上的我都清楚可见,前面二排臣子中不乏年长者正小声交换意见;其中有一位年迈的长者,自交头接耳的队伍中退出,直接进入了过道的进谏位置。 我看着这位年迈的长者,只觉得十分眼熟,听其开口便想起来了他是谁。 奎相双手颤抖地拄着拐杖,面朝云昱和我异于常人的妖族,本该向云昱作揖的奎相却最终只是弯腰向前,可以见得奎相对于我的到来颇为愤懑。 且听奎相刻意压制心中的不满,对身边的云昱词严义正道:“启禀王上,不知王上今日此意为何?早朝推迟到辰时倒也罢了,为何王上会将女妖带入我国朝堂!” 此话一出,倒让前排窃窃私语的人都沉静下来,奎相如此备受尊敬拥护,倒让我另眼相待。 这令我想起了未陪伴自己几年便离开的师父,师父在面对玄尹以及玄琰东陵时,三人对师父尊崇谦卑的神态,与我现在所见如出一辙。 我站在这儿只觉为难,别说眼前文武百官不解云昱此举,我更加迷惑云昱为何要将自己带到这里来。 面对他们的愕然、惊慌、无措、一言不发,哪怕他们都低着头面向我和云昱,我也是感觉到一片压力压在肩上,甚至都不敢去看自己身旁的云昱。 朝臣都缄默地垂头,似乎已准备好洗耳恭听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我下意识地动了动搭在云昱掌心的左手,他也在此时开口,回应了奎相的质问:“诸位不必惊讶,吾身边你们认为的妖族,实际上是云龙国历来王权象征,玲珑石。” 云昱此话一出,更让台下众臣难以信服,可他们都在竭力克制自己与身边人交流的想法。 不如我预料之中的哗然,朝堂上的一片镇静,反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我只能心怀忐忑的,像自己做错事般,听着奎相愤慨发言:“王上怕不是被妖族迷惑,老臣曾警告王上,祸不妄至,福不徒来,人言可畏;然王上对老臣言此妖乃王上私事。私事,既然王上言为私事,就更不应当将其带入朝堂之上!云龙国朝堂,岂是妖族能玷污。” 这般慷慨陈词,不由让靠前的一众老臣纷纷出列,加入奎相的谏言队列: “启禀王上,奎相言之有理,妖族万万不可轻信,幽州就是前车之鉴哪!” “启禀王上,此妖同有金目,这,这与预言更是有所冲突。金目者为天下主,朝堂之外本就有流言四起,此刻王宫内又传出金目妖族,这可如何教民心安稳?” “启禀王上,王上既言此妖为我国王权象征玲珑石,烦请王上给予我等愚臣一个缘由,恕臣蠢钝,目前无法相信此妖乃玲珑石。” “启禀王上……” 我见台下这般情形,不禁向将手从云昱手上缩回。 可我被云昱发现了这胆怯的小动作,他立刻蜷曲手指,抓住了我的手掌,并用余光温柔地示意我不必担忧。 我稍微瞄看云昱,却见他丝毫不惧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轮流谏言。 没准让我有些慌乱的场面,云昱早已身经百战,也许现在的自己更像是一开始登基朝堂的云昱。 我不禁想到了,与云昱第一次见面:泠雪殿殿门再次打开,一脸茫然无措狼狈疲敝的九岁孩子贸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时那个面露彷徨对未来忧虑的孩童,现在已是独当一面无惧风雨的王了。 在没有自己的祝心佑护下,云昱即位十余年来,也让云龙国更加繁盛。 或许云坤也未曾想过,在他之后云龙国真能出现云昱这样的金目明君。 待台下的人都说完后,我也回过神来,屏息探查身边人有何变化。 方才云昱对自己投来的余光是温柔又坚定,现在的云昱则一心面对谏言臣子,不再关注我, 我用余光偷瞄,看起来他就是与自己冷脸时一样,没有什么表情。 但我可以感受到,云昱此时是不怒自威。 云昱居高临下凛然正色,明明没有催动燎炏的他,却让我感到云昱周遭已然燃起了不可一世的燎炏。 一旦云昱开口,不等他声音发出,便让台下鸦雀无声。 “七嘴八舌,你们当吾之朝堂是街坊街巷吗?”严厉之声自云昱传出,威慑四方的气势让方才还与奎相统一战线的臣子纷纷退散。 他们慌忙向云昱请罪,云昱对此事一言不发,凛冽的眼神扫过这些附和奎相的臣子:“方才还振振有辞,这下如此安静。怎么,诸位不是真心忧国忧民吗?” 随后我瞥见云昱的目光仿佛与奎相四目相对。 这些被云昱声斥的臣子已跪拜在地,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瞧见他们身体微颤。 而面对云昱的威严,只有奎相依然昂首挺胸,伫立在下方。 我头一回见身边的云昱到在朝堂上,这般教人害怕,相比素日里他对自己的冷漠严肃,都是小巫见大巫。 眼看他们瑟瑟发抖,心想自己要是他的臣子,说不定已经因以下犯上死了几百回了吧? 云昱边说边拉着我一同坐下:“吾言她为云龙国历来王权象征,是玲珑石。吾当然知晓你们心中有虑,然不等吾讲清缘由,你们便如此雀跃。” 云昱此举没准可以载入云龙国史册,带演化成形的我早朝,又让我与他一同坐在本就属于一人的王座上。 我心里虽觉不妥,但眼下面对这么多人,深明自己此时需要与他同步,哪怕这个王座比之前会面兰泽时的坐榻小了不少。 毕竟王座,非闲来无事的坐榻,当然只为一人准备。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瘦下,这位子容纳不下自己,岂不是窘迫至极? 本以为位置不够宽敞,坐下时我便挨着云昱,但坐下我发现自己左侧大概还留有约五寸的宽度。 心中狂喜,我偷偷瞄看一眼云昱,便想同之前那样往左挪动,希望与云昱之间多一些距离。 不知是自己的偷瞄被他发现,还是云昱早就预料我会如何,我刚稍微挪一点点左脚,他就立刻牢牢地按住了我的左手。 被云昱按住已让我心中叫苦不迭,紧接着自己抬眼平视前方,又见昂首的奎相目光如刀,锐利地向自己刺来。 这令我更觉坐在云昱身边,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十分想立刻逃离这个糟糕的早朝。 这位奎相,好像巴不得冲上来将自己撕碎了。 眼看奎相目光凶恶,自己更加明白,在他们心中自己身下座位是何意义。 唉,本石头不坐了还不行吗? 我咬咬嘴唇,想要重新站起来,可自己的左手手腕却早被云昱不露声色地抓住。 云昱见我有所动静,自是在我左手手腕上加大了力气。 云昱一言不发,余光未看向我,但我从他手中力道能知晓,他要我老老实实地坐着。 尽管我不乐意坐在他身侧,更不乐意被奎相用这种眼神打量,可我忽然想起云昱领自己走到众人前,让我扶着他时他对自己的那句宽慰:“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他们要对你有什么指点,不必理会。” “吾的玲珑石,相伴我左右,何来不妥?” “吾认为合礼。” 我默默的在心里回想云昱对自己说过的话,再看看眼前的情形,此时云昱依然牢牢握住我的手腕,只是力气已比方才松懈不少。 他的掌心宽厚,力道温和地贴环在我的手腕上。 我双眼闭上,静下心来。 不知是否为自己的错觉,此时的我能感觉到,身边的云昱需要自己待在他身边。 我睁开双眼,再次平视前方,心中却没有了刚才的心虚。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感触,给我带来了勇气,我不动声色地反握住了云昱的手。 随后我挺直了自己的后背,端庄镇定地与他一同应对奎相与百官。 云昱察觉到了我的掌中变化,我感觉到他也因此向自己投来了余光,我嘴角轻微上扬,浅笑稍纵即逝,意在告知他无需担忧我。 瞬间,云昱转念正视,对奎相身边还在跪拜的众人呵斥:“亏得你们都古稀之年,辅佐两朝,至止肃肃这样简单的规矩抛到九霄云外。” 奎相对此并不畏惧,反而在此话后开口谏言:“正如王上所言,诸位至少辅佐两朝。忠臣挟难进之术,吐逆耳之言。然王上今日此举,诸多困惑踏至;我等闻所未闻,冒死谏言逾越常规,还请王上恕罪。” 云昱深知附和奎相的老臣们颇为交好,他本也不打算做出惩处,于是按原计划不痛不痒地提点:“奎相言重了,吾登基十一年来,朝堂之上不乏谏言议论。如今仲夏临至,树大好遮荫,下方的人莫要上好下甚才好。众卿平身吧。” 云昱话音刚落,我就见众人跪谢后退入一开始的队列中,此时朝堂上方才的熙攘全无,只剩下了庄严肃穆。 可奎相并没有与他们一同入列,他仍在队列之外。 奎相此刻虽是仰望云昱,但奎相给我的感觉倒如长辈对晚辈行为颇为不满,十分想现在就对其进行教育。 “吾深知玲珑石演化成形一事难以一时服众,为此吾一直对此事保密。” 云昱刚说完,石阶前方的奎相便紧跟其后开口:“老臣观察良久,此妖莫不是坊间传闻的金目妖族。王上可还记得那句预言?” “不错,玲珑石确实早已演化成现在这副模样,并且因顾及预言,又因元玉山掌门玄尹有求于玲珑石帮忙,吾才将玲珑石暂借于元玉山;可惜,玲珑石生性单纯顽劣,不慎被平民百姓发现——关于这句预言,吾当然铭记于心:金目者,为天下主,维维听命。” 说罢,云昱从他的袖口中拿出了一封信件,让宫人交予了奎相,并继续解释道:“不管朝内还是百姓都深知,元玉山与朝内素来无瓜葛,但在玲珑石一事上,元玉山掌门玄尹也不得不因魔刀一事向吾商讨。奎相可仔细浏览,若还有异议,也可与元玉山掌门玄尹求证吾所言非假。” 奎相接过信件后便仔细阅读,毫不理会云昱所言。 见云昱拿出玄尹的信,我反倒有些紧张:云昱不是素来都是阅后即焚不留踪迹吗?这信是哪儿来的? 年迈的奎相曾与玄尹倒有过几面之缘,书信虽未有几封,但他足以辩出元玉山掌门的印鉴与字迹。 细细读下来,确实为玄尹手迹,上面也确实提到了有关对玲珑石演化成形的赞叹并认为玲珑石此番变化会对摧毁魔刀造成最致命的助力。 他读完后,又抬起头来打量与王上齐坐的金目半妖,她一脸稚气未脱,金色眼眸虽如朝阳却毫无身侧的王上眼中的威严。 这玲珑石看上去,倒不觉得能有多靠谱。 奎相暗自想着,但他明白,元玉山自云龙国创立以来从不过问政事,一心修行封锁魔刀五百余年。 玄尹与王上沆瀣一气可能性虽有,但眼下魔界重现,奎相不认为玄尹会这般糊涂。 “既然元玉山掌门玄尹举证玲珑石一事,老臣自是不疑。可现在魔界入世,魔刀反而未因玲珑石毁灭,要作何解释?况且王上当年若非预言,现在恐怕还不知在何方;朝外出现了一位紫衣金目者云坤,四处留名,引起舆论;朝内又突然冒出个玲珑石演化的金目妖族,金目者徒增二位,依照预言来看,王上可要谨言慎行啊。” 奎相振振有词,说罢还毕恭毕敬地向云昱行礼,而他最后一句话也是牵动了当年拥护九岁云昱为王的党羽,数位大臣纷纷跪拜请求云昱对今日言行三思。 我被奎相肺腑之言所触,心里也认为他所言有理,正动了动手指示意云昱不要执意让我再出现。 然而,云昱未曾应允我的提醒,他面对群臣劝谏,依然辞色俱厉:“吾知晓你们的担忧。但预言并非完整,哪怕是云锦宫内,也只能找到残缺的预言碎片难以考证。久而久之这半句预言流传五百多年后,让大家都以为:‘金目者,为天下主,维维听命’是一句完整的预言。” 奎相单手撑着拐杖,面对云昱所言不由挥袖反驳:“关于预言非完整一事,老臣自然明了。可如今都过了这么久,又有谁能穿越五百余年还铭记预言并存活现世呢?”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云昱在王座上发出了轻蔑的笑声。 他只是轻笑两声,殿内众臣便纷纷将头埋低,好像这朝堂上曾出现过因云昱轻笑而发生的惨案。 随后,我又听云昱对奎相嗤之以鼻:“奎相所言差矣,在你的眼前就有一位经历了当年三界之乱,亲耳听过完整预言的事主。” 奎相一听倒来了精神,他微微侧身面向了我,哪怕他已年迈眼皮下垂,也是两眼炯炯入神地看着我,颇为不信任地对我开口:“玲珑石?” 岂料云昱根本没有理会奎相,他再次握紧了我的手,面对朝臣娓娓道出预言的由来:“三界之乱中,一人族名曰云坤,夺取魔刀利用玲珑石妄图在没有魔界的世间称王。他既是云龙国开创者,可因操纵魔刀,他也成了云龙国历史上最不乐见其成的人物。云坤恰好为金目者,为了更好的进行统治征战,他才传颂了这句预言。” “王上,这些历史没有缘由,哪怕云龙国史记里也不曾提及云坤为金目……” 云昱冷然阻止了奎相的发言:“当然有记载。” 云昱边说边伸出了左手,只见黑影闪过,将一卷陈旧不堪的竹简放在了云昱手心。 “因魔界入侵一事,吾不得不与已执掌幽州的妖族之王兰泽联络;幽州人族与云龙国祖辈血脉相连,因此吾特地将幽州史料悉数运回,在幽州编年史记第一卷中便提及了此事。还请奎相小心浏览。” 宫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竹简,将它双手奉与奎相。 我更加纳闷,这到底是,他什么时候与兰泽联系拿来的竹简? 我以为自己与云昱相处时间不算短,没想到他暗中还做了这么多准备,为的是今日将自己带到众人前昭告世人吗?心里有许多疑惑,可目前也只能压在心里,盼望着这个早朝快快结束,好让自己痛快地问个明白。 云昱此时还特地命宫人赐桌椅与奎相,不知是在担心好不容易得来的竹简受损,还是担心奎相无法站稳。 奎相倒是欣然坐下,十分详尽地凑近竹简观看:确实是老旧到不行的竹简,稍不留意都会感觉它们会散落成竹片;就连文字都与今时云龙国所用不同。 因云坤而逃离至幽州的云家血脉,确实是详细记载了当年朝夕,甚至连玲珑石的来历都有——但是与云龙国记载的玲珑石来历却是大为不同。 殿内在这一刻出奇的安静,彼此的呼吸声似乎都可听见。 我见奎相看的十分仔细,也忍不住好奇地向前方探头,却被云昱轻轻地拍了一下手背,他及时地制止了我这样随性的行为。 眼看奎相谨慎卷好竹简,他将竹简小心交予宫人,随后又是拄着拐杖站立。 奎相先是向云昱作揖,一改方才质疑的态度,反而虚心请示:“老臣关心则乱,还请王上宽恕;眼下金目者有三,若非老臣没有猜错,朝外突现的紫衣金目者云坤应当是……” 云昱目光深邃,嘴角带着寒冷的笑意肯定了奎相的猜想:“奎相颖悟绝人,那在外掀起舆论引导民众的金目者云坤,正是当年的云坤。” 此言一出,更是令台下群臣不自觉地惊呼,本来玲珑石一事就足以震惊,现在又由奎相与王上肯定了云龙国创立者云坤重现国内。 我没料想过云昱会直接将这些全盘托出,一时间朝堂内再现哗然,我悄悄地瞄了一眼云昱,现在的他倒没有方才的愠色,对眼前的熙熙攘攘置若罔闻。 云昱见朝臣匪夷所思,等待他们声音渐小趋于安静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解释:“云坤曾执掌魔刀,已然入魔,存活几百年算得上什么?” “所以魔界并非按兵不动,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威胁云龙国。”奎相用拐杖敲了敲地砖,正色到。 “奎相不愧为三朝元老,看事情足够透彻。” 面对云昱的赞许,奎相此时并不挂心,而是面向我开口问道:“不知玲珑石可否将完整预言告知?” 我见奎相突然问及自己,正要开口,却被云昱握手两下,还没等自己反应他是什么意思我便听到云昱率先回答:“金目者,为天下主,唯唯听命。” 他说完便不再言,而是转头看向我,目光坚定地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我默默点头,转而起身向台下朝臣合手作揖,音声如钟缓缓念道:“若当乱世,金目黯然,日居月诸,光华旦兮,三界争辉,弘于一主。” 完整的预言,自五百六十年后再现人世,台下众臣听罢但凡聪明的都明白了为何这预言只流传了前面一句。 若当乱世,金目黯然;朝内玲珑石化作金目在前,实际上已是最初的预兆,而朝外魔界现世也引来了紫衣金目者云坤重现人间。妖族吞并幽州在前,魔界入世在后,都在警示人、妖、魔三界纷乱酝酿在即。 既为乱世,金目者何须成称王标准,人族的云龙国之王在强悍的妖界与魔界面前,怎能不黯然失色? 日居月诸,光华旦兮,三界争辉,弘于一主;已然预言了如今三界为争夺天下的局面,而最后,会有一位胜出的王…… 奎相仔细想完,深觉说出此预言的云坤心思缜密,利用前半句预言让自己顺遂,预料到了未来云龙国会有另外的金目者称王——而自己,甚至也可以算作是云坤预言中的一步;毕竟是他,将眼前的金目者辅佐为王。 “云坤他究竟是……”奎相不禁呢喃。 云昱也起身上前一步,将双手背在了身后,面对朝内众臣直言无隐:“他是曾经执掌魔刀最后依然不敌魔刀侵蚀意志,最后成为魔刀傀儡的‘魔尊’。” 他说到此处,稍作停顿,面朝众臣气宇轩昂:“吾今日之措,便是要告知魔尊:金目者云昱若当乱世,亦为王者。” 云昱话音刚落,狂风便自殿外冲入殿内,风力与我最后在麟霜心境中所感如出一辙,阶下朝臣一时间纷纷踉跄。 而奎相幸有拥护的同僚搀扶,但也只能勉强站立。 伴随狂风,一抹紫檀色身影闪入大殿中央,背对着殿外的紫衣来者,傲然面朝前方。 耀眼且寒冷的金色双眼已告知了众人来者身份,不是别人,正是云昱口中成为魔刀傀儡的魔尊云坤。 云坤右手手持银扇,扇面半掩其颜面,眯起了他的双眼饶有兴趣地看向前方。 他将左手背在身后,殿内因他攒动的风流暂未停歇,紫檀色深衣亦随狂风向后摆动。 我蓦然起身,不由分说地抬手,万千箭雨瞬间齐发,破风而行向云坤刺去。 他身姿灵巧,又挥动银扇,不费吹灰之力便抵挡下我的攻击。 也就是此时,狂风停歇,他仍是一副悠然自得姿态,不知他嘴角勾勒出的笑意藏着什么诡计。 “众人退下。” 云昱刚开口,拦在我身前,就听一声闭合折扇之音锵锵,云坤的声音紧随其后:“好歹也是孤的后世,见到孤也不行礼吗?” 此话一出,我便感到云坤眼色有异,我立刻推开云昱,左手拦在云昱面前,站在了云昱方才的位置与云坤的金目相汇。 而他刚才渐起的血红目光,在与我对视的一刹那,他眼中的血色消退。 伴随金色眼眸归于正常,他眼中闪过惊诧,似乎方才并未留意到向他发出攻击的是我。 随即,云坤上前几步盯着我,意料的神色马上被憎恶替代,面对我喊出了她的名字:“暮雪?” “你今日是来自投罗网吗?”我紧紧盯着眼前的云坤,又踱步到了云昱跟前,将云昱牢牢挡在了自己身后。 他见我这般谨慎小心,反对我相视而笑:“孤的暮雪,你若想起一切便不会倒戈对方。” 我面露厌恶,不由蹙眉,厉声反驳他:“你怕是错认了,我不是暮雪。” 云坤周围已是群臣退散,羽林卫已将他团团包围。 他见自己被围绕仍然是一副气定神若,他摇了摇头,再次打开了折扇。 云坤眼色凌厉一闪,围在他身边的羽林卫便七窍流血狰狞倒地。 他一面迈步走来,一面轻扇银扇,嘴角似笑非笑,暧昧之音再来:“怎会认错,你曾对孤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浑身一震,这句话,分明是今日麟霜与自己说过。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愣在原地,脑中快速闪现麟霜谈及暮雪时的神情。 麟霜倾慕暮雪,所以对自己这么说。 而眼前的魔尊难道,暮雪,难道暮雪当年爱慕的是……魔尊?! 我晃神地看着魔尊踏过尸体,向自己走来。 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魔息也是如山川巍峨,朝自己侵袭,我立刻展现水镜屏障,回过神来准备再次发起攻击。 身后的云昱却在此时,不顾我的阻拦,毅然地将我扯到了他身侧。 云昱的目带锐光,无声地将燎炏化作万千鹊鸟,誓要逼退眼前本该死去的云坤。 我心中暗叫不妙,伸手想拉回高温逼人的云昱时,便见到云坤眼中血光再现。 我立即屏息催化自身力量,金色光辉自我手上涌向云昱,以免他被魔尊所影响。 云坤从容不迫地回旋躲避燎炏缤纷,银扇折射着燎炏火光。 云坤以退为进,伴随着他的步履,他虽未开口,但侵扰之音再次回荡殿内:“暮雪,难道你不想再见到他吗?” 就在自己被勾起好奇,准备脱口而出询问,只听一声回绝之声伴随冰霜蔓延的晶莹闯入:“玄璃不想。” 朔风萧瑟凝殿宇,青烟暮霭卷晨霞。萦空如雾伴蛟龙,徒见霜华浄碧空。 背映日耀的月白身影,飒沓如流星,伴随霜影降临。 兰泽?!我瞪大了双眼,敛容屏息地望向散发着清辉霜色的兰泽,心想:他怎么会来? 因兰泽到来而惊讶的不只是我,还有云昱和魔尊。 我见魔尊肃穆转身,殷弘之息毅然萦绕在其周围,为他挡下了后方云昱的燎炏侵袭。 魔尊面对这位让日月都黯然失色的妖族,见妖族额头上的雪白犄角,思索几秒便知晓了对方身份,并对其称颂:“暮雪的同族真是彬彬济济。” 正文 第十五章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 朔风未歇,繁霜弥漫,兰泽身披艾背绿大氅遗世独立,凛然身姿让殿外日光都觉惭愧。 瑟瑟冰霜自地面房梁由殿门向殿内扩散,它们越过云坤甚至沿着云坤鞋履攀缘,却止步于云昱周遭的燎炏之力。 魔尊长吁一叹:真是赶巧,莫非这就是“同族”之间的默契吗? 魔尊安之若素地翻转了一下手中扇面,扇面重新稳握在虎口时,魔尊的眼中也是血光再现。 他引动元玉山魔刀之力,邪能气劲自他轰然绽放,一时间殿宇震动。 而我亦在魔尊发生动作时拦截在了云昱面前,冲身后的云昱嚷道:“你别轻举妄动啊,我、我也是这么第一次打架。” 说话间,我已是双指运功,金龙自我身躯再次出现。 它神采四溢地盘踞在我与云昱周围,低吟摆尾,轻松抵挡魔尊来势汹汹侵蚀人心的邪能。 再看前方,兰泽与地面悬浮约二尺,他凌波微步,肃杀之意表露无遗,与魔尊锋芒相见,威震殿宇。 兰泽剑锋轻盈寒意横扫,威势赫赫,而魔尊却以合扇为盾,步法飘舞,以更快的速度进行躲避攻击。 曾经的妖王之冠如今已另为旁妖,魔尊快步躲避之际仍不忘讥讽,当年舍生取义让自己都感到可怕的暮雪——至于眼前对自己紧追不舍招式不留余地的妖王,若非依赖云坤肉身,魔尊何须以退为进? 剑落折扇,叮叮铮铮,兰泽顾及魔尊魔息狡诈诡谲,出手并非极限。 兰泽七分放三分藏,剑锋错落,魔尊全神贯注以扇回档,也不敌兰泽频频受刺。 他难道不感觉疼痛? 我看着二人身影寥落,明明看到魔尊几经受伤,但就是不见其流血。 魔尊看似步步防守,实则也是以退为进,也许是因魔刀不在,魔尊回击总是十分耐心且克制。 四回合后,兰泽与魔尊再度成僵持姿态。 魔尊运力将与折扇相击的剑刃奋力推翻,电光闪落银扇,他将其交换至左手,面对与他刻意保持距离的兰泽讥讽:“攀登天山之巅的妖族,只有如此能为吗?” 眼看魔尊猖獗,我自以为现在时机不错,金盏黄的光辉立刻上手。 谁知云昱竟从我身边冲出,穿过萦绕在我们身边的金龙,自空中抽刀,身带燎炏进入双方战局。 “云昱!”我嘶喊出他的名字。 然而云昱头也不回,双足溅霜露,宛如丹鸟飞出。 我赶紧将双手食指中指合并,双手手指在自己胸前相互转圈,起招号令金龙自自己眼前离开,奔赴云昱,以避免魔尊邪能影响云昱。 云昱的燎炏烈刃刀刀捕影利斩魔尊,魔尊现在虽受到两方攻击,可一冰一火,恰好令魔尊不再受到兰泽寒冻引起的行动迟缓。 魔尊顿时拳脚舒展,招招荡破霜冻,连环式式连环,气劲在手反击迅猛。 霜雪与燎炏共舞下,是目不暇接的短兵相见,让我第一次见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对决。 兰泽与云昱的刀剑,一刀一剑,刀里藏剑,剑中藏刀,同时向魔尊劈斩。 我见云昱与兰泽同时进攻,冰火突袭,魔尊还是心平气定,脸上浮现出蔑视笑意,仿佛眼前招式不过雕虫小技。 他左手执银扇,右手则掌心相映,左右开弓的魔尊对待刀剑纵横,直接扛下杀机。 一时间殿宇声如雷霆,三者相对,撼动大殿引起石柱摇晃,魔尊脚下已是霜地碎裂地面崩坏。 交锋剧烈让我差点没站稳,我当即将碍事的宽大裙摆卷起扎好,以免下一次再临冲击时自己会滑倒。 哪怕是如此威力,云昱与兰泽招式未变,还在与魔尊保持同一姿势。 面对刀剑加力,魔尊还是屹立不倒,他立身运劲,一扇一手直接捋过兰泽与云昱的锋刃,如雷霆迅猛,穿过云昱和兰泽身侧。 呼吸之间,兰泽与云昱已受魔尊一击,血染衣襟。 此刻的魔尊虽说双手皆伤,但速度与力量犹被他掌控得游刃有余。 在接下来的对峙中,魔尊毅然杀得八方撼动,霜花乱溅。 这个魔尊虽用折扇,相比云昱和兰泽在武器上并不占据优势,却是势极雄豪;让在一旁观察的我开始有些焦急,我感觉魔尊是在刻意损耗兰泽与云昱的体力。 面对兰泽与云昱轮番进攻,哪怕魔尊身上已多处被他们的锋芒所伤,也仍旧溯流而上。 这样的反击让我颇为意外,没有魔刀在手的魔尊,还能直面兰泽与云昱夹击这么久? 我仔细观察一会儿,很快发觉到了不对劲——云昱不应该入战局,燎炏威能不知不觉中让脚下冰凝渗出了水渍。 水,有水。 我暗自感觉自己可在此时助力,立刻伸手默起自创招式,消融的冰水纷纷应我感召:水流如蛛丝,分列自魔尊脚下攀爬紧锁其步法,将魔尊束缚。 兰泽见状亦是迅速配合,寒风再起,霜雪翻涌彻底压制住云昱的燎炏,将束缚住魔尊的流水银线瞬间变为更加坚固难催的冰锁链。 我见周遭温度骤降,急忙朝云昱大喊:“云昱你闪开!燎炏影响了兰泽!” 云昱微微侧身,不及一瞬便听从了我的意见,刀身划过魔尊拳掌便翻身退到我身边。 我立刻向上伸出右手掌心,凝聚因燎炏所产生的水汽,企图自上而下幻化游龙伏击魔尊,兰泽也在此刻极招上手,宛如雪岭际天奔向魔尊,即将造成致命一斩。 面临我与兰泽攻势的魔尊还是一副胸有成竹,他眼光轻蔑,银面折扇如烟火霎时升空。 银扇听令回旋不断,魔尊不顾一切,再次引发元玉山魔刀威能,为其散布邪能魔息。 红流翻涌力挽狂澜,冲击向魔尊攻击的兰泽与我俯冲的游龙。 我心喊不妙,悍然不顾地迅疾跑向兰泽,同时催动灵能光华四散,全力飞往兰泽面前竭力想为兰泽避免迸发的邪能。 可就在此时,无人在意魔尊嘴角耐人寻味的微笑,元玉山的魔刀亦再次奋力冲击封印,以图为在云锦宫内酣战魔尊提供更多能量。 只见魔尊快过闪电,冲出地面冰锁,他转身便向我推出刀痕累累的手掌。 也是在这一瞬间,银扇铮鸣,邪能加剧,血红自银扇轰然炸裂扩散殿内,暗红弥漫笼罩住兰泽带来的霜雪。 兰泽虽受到玄璃赐力,可面对近距离突然爆发的红流,他也不得不敛容屏息。 但兰泽眼看魔尊迅速转身攻击玄璃,他当即放弃自己的凝神退让,而是剑光一闪掠过银扇直击魔尊。 魔尊感应到后方来袭,他脚步未停,只是催动邪能,血红莲花遁甲顷刻加身,从容地化解兰泽的剑气。 兰泽也为此分神,一时间他顿感握剑双手有异,令他不得不与银扇退避三舍,凝神调整自己的心绪。 冲向云昱的红流则在靠近云昱的倏忽,引动了我在云昱身上所留的金龙;金光闪耀龙腾四方,伴随金龙龙吟与蜿蜒摆动,企图靠近云昱的邪能红流纷纷避让。 云昱立刻挥刀劈向我前方,令燎炏冲到我跟前,率先抵挡在魔尊掌前。 但燎炏气焰并没有令魔尊动作叫停,反而魔尊手中焕发血光,径直穿越燎炏屏障向我冲来。 眼看魔尊离自己不足毫厘,应对魔尊凶猛,本还是慌张的自己却在此时心一横,镇定不已。 面对魔尊掌心将至,我也不甘示弱,当机立断,全力出掌相对。 我体内瞬间充满了能量,只觉自己仿佛有日月光华,临照在我的掌心,凝神时便是我与魔尊掌心相撞。 极掌相对,我竟不觉费力,只为相击一刻的雷霆之声和激射四周的光流感到震撼。 地动山摇之感瞬发,强大的风流自我与魔尊掌中爆发,让我不得不向前方倾身,左膝盖弯曲左脚牢牢顶住地面,右腿则迈开用力将右脚踏在身后。 震耳欲聋的山崩海啸之音在自己耳边崩裂,我两脚都感受到了自己下方的地面正在下沉。 魔尊持续加力,千斤压力扑向我时我才感觉到了压力,让我觉得自己若不后退就会被他全面压倒。 我深吸一口气,也是卯足力气掌中聚力,向魔尊推去。 既然对方想掌中分胜负定生死,自己何须要有所保留? 魔尊双眼早已不是金色,而是一片暗红,他恶狠狠地盯着我,再次喊出了她的名字:暮雪。 我咬紧牙关,只见他再来一掌,我也是立刻伸出左掌与他相击,满腔义愤地回应:“我,不是,暮雪!” 全力一喝后,亦是自己的竭力推搡。 双掌相撞之下,我与魔尊相持不过弹指间,他就立刻占据下风。 强掌相对,我虽占据优势,但极招相撞所产生的能量还是令我与魔尊都被轰然震退。 我连翻退步,因地面破损严重,差点直接摔倒,退至台阶后我才停下脚步。 再看魔尊,他步履慌乱,终于在遭受自己的这番还击后口吐黑血。 黑色的血液在一片狼藉的冰霜上凝结,没有继续流动。 我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发红发热,心里对方才的极招还留有余悸:难道这就是我应对魔尊的能为吗? 这一掌同样让在场的云昱和兰泽皆为震惊:她竟还有此能为。 此时银扇感应魔尊受创,立刻回归魔尊身侧,血红光芒开始消散,云昱与兰泽则是趁机出招。 眼看魔尊命悬一刻,云昱和兰泽的刀剑疾如旋踵,然而比他们刀剑更快的是划破空中的雷霆万钧。 刹那间,殿内明光锃亮,吞天沃日,我赶紧起身站好为兰泽与云昱催动流光,生怕又是有什么异变。 接踵而来的雷电轰震,倏忽电流如同天罗地网,逼迫兰泽与云昱接连后退。 电光肆虐一刻,我只觉眼前昼光刺眼。 雷鸣生落,银光消散,再看已是魔尊无踪影;殿内霜华犹存,只是殿宇早已不是之前那般辉煌。 云昱与兰泽不自觉地面面相觑,但他们却在相看的一刹同时冷哼一声,顺势收起了各自的武器。 兰泽所带来的繁霜仍在,让我有些寒颤,但我并没有因此行动迟缓,立刻上前打算为他们疗伤。 我边说边将左手放在他受伤的左臂上:“兰泽你来的真及时。” 可兰泽却抬起左手摆了摆,似乎不乐意让我为他治疗。 凛冽的神情已从脸上消失,对我还是以往的柔和浅笑,让我感觉十分心安,看来魔尊并未对他有什么不良影响。 兰泽注意到我正不停地用右手手指搓掌心,又见我将膝盖下的裙摆扎起,他的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红晕,并解下了他的大氅,将其裹在了我的身上。 不得不说,兰泽真是比自己高了不少,这件大氅温暖厚实又宽大,能将自己牢牢裹住甚至部分皮毛还要拖在地上——我都不免觉得,自己是裹着被子站在他们前面。 “谢谢兰泽!你不冷吗?”我抖了抖大氅好不容易伸出了手,正要帮他疗伤时才注意到,他破损衣衫的下裸露的手臂竟是毫无伤痕。 怪不得兰泽方才冲自己摆手,原来是根本用不着我。 我刚想问兰泽是否也可自愈时,就见兰泽弯下身来,伸手碰了碰我左边耳鳍,眼中满是温情地回答我:“玄璃不冷,我就不冷。” 我歪了歪头若有所思道:“好吧,虽然我觉得我们俩的感知应该不同;对了,兰泽你的伤是自行恢复?你也有和我一样的能力吗?” 兰泽伸出手掌点了点我颞部的鳞片,只看他目如星辉,对我梨涡浅笑地回应道:“只是能治疗这些外伤罢了。” 我自言自语地伸出食指:“那,这是不是也证明了我和兰泽同族呢?” 兰泽仿佛知晓我想做什么,他二话不说将曾经受伤的臂膀凑到了我跟前,我心下欢喜,好奇地蜻蜓点水般划过了兰泽痊愈的皮肤,但他皮肤的触感却让我感到有异。 兰泽的皮肤看起来白皙光滑,划过时却让我明显感觉到,他的皮肤上布满了细腻难寻的鳞片。 “咳!”云昱的低声咳嗽让我如同被兔子咬住一样,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手指,转头对上满脸不快的云昱。 兰泽倒是一脸和煦,他起身摸了摸我的头,看了一眼在旁边十分不高兴的云昱,对我说:“云昱是不是比我们麻烦?” 此时的我还没明白云昱为何不开心,只觉得他一直都是这么冷着脸,于是随性回应兰泽:“好像是。毕竟人族嘛,云昱有些脾气不好,刚刚还不听我的——云昱你能不能蹲下来一点?” 云昱听后先是皱眉,随后他不情愿地将左侧倾斜,将左肩递给我。 正当我帮云昱疗伤时,云昱便像之前对待兰泽一样,咄咄逼人地质问:“你来做什么?” 兰泽对云昱态度早有预感,他慈眉善目一脸毫无恶意地回答云昱:“要不是本尊赶来,玄璃怕是已经被魔尊掳走了。” 在我看来好像也没什么的话,倒让云昱颇感愠怒,他马上起身不再理会我,只对兰泽昂首以待并且趾高气扬地说:“吾还以为妖王能有多少能耐,结果不还是难以应对魔刀未在手的魔尊。” 我还没反应过来云昱怎么了,紧接着他们双方就开始了唇枪舌将,我这边劝完那边扯衣袖;结果是一人一妖对我全然不顾,反而愈演愈烈。 兰泽双手背在身后,道貌岸然地轻看云昱:“玄璃都看得出来,你之燎炏影响了本尊。” 云昱向兰泽投去不屑的目光,不以为然地反驳:“吾一介人族燎炏,岂有如此能为?怕不是你这能为名不副实。以实力为尊的妖族,如今也是变天了?” 兰泽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可他留意到我又在小心地拉扯他的衣角时,兰泽反而先是低头,柔情似水地摸了摸我额边散落的碎发,这才抬头对云昱冷言:“本尊首当其冲,对峙之下,魔尊本就压制本尊霜雪,对属性胸无点墨的你还贸然入局。我看见玄璃一直担心你会受魔尊影响,你不是匹夫之勇吗?” 兰泽最后一句话似乎是有所抱怨,我赶忙开口,踮起脚小声地解释道:“老实说,你们俩我都很担心……” 还没等我说完,就看到式微匆匆赶来,打断了我们三的争论。 “元玉山魔刀异常此起彼伏,玄尹让属下速来回禀:最好玲珑石能前往元玉山协助,以备意外发生。”式微说到这儿略有停顿,还看了我一眼。 我深吸一口气,看来是方才折扇凌空时,所造成的异常? 师兄一直没有说过这种要求,如今开口,恐怕……元玉山此时应该是岌岌可危。 我忙问式微元玉山方才情况如何,可又等不及式微发话,便拉起兰泽一脸焦急地说:“兰泽,你速度快,你先带我过去吧。” 兰泽见我如此着急,先是马上点头默认了我的想法,他正握住我的手想要说什么,在边上的云昱却神色复杂地拉住了我另一只手。 云昱语气僵硬地表达反对,还强行让我松开兰泽:“你不能去。” 我急得踩了云昱一脚,使劲甩手,想要摆脱他的钳制:“式微都说了,玄尹师兄需要我!” 此举动让云昱十分恼火,面对我的反抗和兰泽在旁的碎语,一时间他没有了素日的克制而是直接冲我吼道:“你是白痴吗!魔尊明显是冲你而来!魔刀与魔尊一体,他分明是算计好了,引导你去元玉山!” 云昱的疾言遽色贯穿殿内,被如此呵斥的我十分仓皇,让我不禁浑身一颤,条件反射地想躲在兰泽身后。 兰泽亦觉察到了我的异常,他蹙眉伸手,寒气四散,强行地把云昱的手从我手腕掰开。 眼看冰花在云昱手中细细绽放,一旁的式微伸手阻止兰泽余光一瞥,式微身上已倍感冻僵霜花立刻在他身上蔓延。 我见兰泽瞬间变了神态,殃及式微,周围温度骤降让披着大氅的自己都感受到了凉意,赶紧拽住了他的衣袖:“兰泽,不要这么……” 钳住云昱的兰泽感知到我的想法,他微微侧视,神色稍变情绪也略有缓和。 此时周遭的冰霜暂停攀爬,兰泽不动声色将左手握住了我拽拉他衣袖的右手,接着对燎炏气息攒动的云昱怫然作色:“本尊也明白此事为魔尊圈套,甚至他目的就是玄璃。一介人族,你有什么资格对玄璃怒吼?” 兰泽的话并没有让眼下缓和,反而让云昱燎炏骤然迸发,热浪扑面直接对上兰泽霜冻,刹那间殿内就是冰火相撞。 “笑话,你倘若知晓,怎会对玲珑石点头?”云昱目光中决然燃烧着燎炏,我站在两人身旁感受一冷一热只觉一阵眩晕。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可预见的冲突,莫名的害怕自心中涌发,我赶紧伸出右手握住兰泽的手腕,又向云昱伸出左臂来回看着他们劝慰:“你知道,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稍微冷静下,先和我解释一下,不要吵架,心平气和地说完,再……啊!” 我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胸口如同万千蜜蜂蛰痛,几乎都要站不稳,背上也开始冒冷汗。 “玄璃!” 云昱和兰泽见状,同时转移注意力,不再盛气凌人。 兰泽率先扶住我一把将我横抱,此时的我只管着蜷缩身子,不敢反抗,只是用力捂着自己的胸口。 剧烈的疼,比以往都要让自己不敢呼吸。我总觉得一呼一吸,都会撕扯自己的胸口,仿佛有尖刀在奋力划过自己的心脏。 兰泽将手触碰了一下我的脸颊,因贴着兰泽胸膛,我忽感他心跳有所变化,即刻便是焦急之声传来:“你宫里有不见烈日的活水吗?” 现在的我只能眉头紧锁,减缓呼吸,听到云昱一声跟我来后,我便觉得自己好像在飞,清风掠过兰泽时更觉清凉。 我捂着心脏,颤颤开口唤出他的名字:“兰、泽。” 兰泽克制住心里的担忧,依然是柔声安慰我:“玄璃你不要说话,没事,有我在。” “不要和云昱……吵。不、值。我、能、自己……走。”我挣扎地微微眯眼,哪怕此时依然紧贴着兰泽的胸膛,我还是想睁开眼下来自己走。 兰泽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他也只是将我抱得更紧,更加对我轻言细语说:“很快就到了。我听你的,玄璃也听话,别担心。” 我贴着兰泽,哪怕他身上如雪冰凉,但现在的自己却并不感到寒冷,反而让自己觉得,兰泽好温暖。 我不由为自己的想法扯出苦笑,真是自己疼糊涂了吗?怎么会觉得兰泽暖和呢? 皓月潭源头,阳光照耀下的山泉倾泻奔流,冲刷着早已棱角光滑的岩石。 我不知道走了多远,先是嗅到了山涧水气和泥土芳香,接着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声。 “玄璃,我们到了。”兰泽轻声对我说到。 紧接着我被兰泽小心放在了荫蔽的水中,水流轻柔地将自己囊入怀中,彻底没过自己脸颊时我便彻底放松下来,不管心脏的疼痛沉沉睡去。 云昱看着兰泽谨小慎微地步入潭渊,将玄璃小心放下,玄璃先是沉入水中又缓慢上浮。 紧接着云昱看兰泽俯身将自己额头贴在了玄璃额前,玄璃颞部的鳞片忽然浮现地越来越多,哪怕现在没有光照,岸上的云昱也能感觉到鳞片的光泽。 云昱见兰泽将玄璃松开,起身前兰泽还用自己的脸颊贴上了玄璃的侧脸,顿时让云昱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烦闷。 但云昱并未展露,他等兰泽从容上岸后,瞥了兰泽一眼:“你今日前来,到底是何目的?” 兰泽目光落在玄璃身上,淡然回复:“为了玄璃。迟迟不送送盟约来,看样子你是无所畏惧。” 云昱脸上出现不屑的神情,冷言热语地应答:“魔尊目标不是吾,你也不能将她带走。” 兰泽眉毛轻佻,冷峻的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他讥讽道:“看样子你还不明白魔尊为何将目标锁向玄璃。” 云昱听罢,将双手环在了胸前,对兰泽言笑不苟:“既然你这么了解,吾洗耳恭听。” 兰泽的目光始终在水中缓和的玄璃,思量一会儿,仅仅是嘱咐玄璃不可接触魔刀。 “为何?” 面对云昱的追问,兰泽眯起了眼,泛泛言之:“无可奉告。” 自魔尊催动魔刀为其续力,元玉山石窟内便是剑拔弩张。 玄尹与十一位弟子心无旁骛为阻止魔刀与魔尊强强联手,不遗余力。 景星显见信星彪列,星罗光华不磨莹。 阵势清辉不改,涓涓浅浅银河如练,光耀石窟。 星辰四面八方不留缝隙,全面笼盖魔刀邪能威力。 已压制过二次魔刀剧烈的众人,尽管是打起了万分精神也是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玄琰留意到紫薇北斗转移有所偏移,立刻与师父低语交流:“师父,魔刀已沉寂一刻。” 玄尹对玄琰所言心照不宣,他们已与魔刀抗阻将近一个时辰,此间众人尽锐出战心无旁骛。 现在魔刀已过一刻的安稳,不要说是他们,就连玄尹此时也感力倦神疲。 他有所纠结,因为在之前,也不是没有魔刀平息后猝然崛起,声势甚至比初次异常更为浩大猖獗。 以及此番魔尊现世,依照式微所言,魔尊在云锦宫挑衅,方才的异常势必为魔尊关联魔刀产生。 魔刀停歇,应该是意味着云锦宫冲突结束,至于结果……玄尹现在也不清楚,看起来像是魔尊败走,若是败走,魔尊是否会为恢复身躯而再使用魔刀? 还不等玄尹做出决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如玄尹心中顾虑:魔刀遽然轰动气势冲天,旁若千军万马驰骋星河,叱咤风云击楫中流。 星汉灿烂,北斗紫薇颇受冲击。 玄尹措置裕如,他右脚后转,再度运功,左脚又是踏前一步。 拂尘自玄尹右手双指一捋便扬向石窟顶端星云,持危扶颠,稳固阵法中心。 魔刀邪能引起的星位偏移,在玄尹及时干预下刃迎缕解。 魔刀已经感应到了远在元玉山之外,危如累卵的魔尊迫切需要吸纳自身力量,以保云坤躯体还能使用。 倏忽之间魔刀竟有干霄凌云气概,且听魔刀刀啸洞窟,殷红血液此回竟从刀柄滔滔流出。 血趟过锈迹斑驳的刀身,在它们接触泥土石砾的一刻,魔息狂飙,奔腾触裂。 浊波横流逞凶肆虐,血气与邪能一同源源不断地削弱眼前十二星座行使者意志。 在没有玲珑石的阻扰下,哪怕头顶星光璀璨刀身内外锁链钻心,元玉山心法扶持,众人也难免五感受困。 魔刀无人持,却是浩威现世,搅动洞窟内少有气流。 血腥飘散,魔刀一震艳光一闪,勾勒出嗜血的快意屠戮。 刀不留情,更不留声,似是引战,凛杀之气掠过,已是收走两名魂魄。 两名弟子一前一后,呼吸不在,意志不灭,身不倒地似是仍在抵抗着魔刀威胁。 其余十人无不愤慨压力徒增,玄琰当机立断,跃身挥剑谱写未完的阵法。 冷然剑光映照鲜血,玄尹眼未睁,仅凭玄琰刀声便知此刻需与其配合。 迅眼流光中,玄尹步法稳重有序,拂尘捋过掌心,左手双指与拂尘互相翻动,牵动劈刀星辉,与玄琰茕冥剑光合二为一交织出极端杀招,一同攻击魔刀。 就在魔刀即将遭受创伤一刻,魔刀再鸣,刀身内部锁链所封锁之心。 魔刀追思日月光华,引动了最不可能与自己所牵连的力量。 间不容瞬之际,魔刀刀身鲜血惊变,血红莲花自刀身血流窜出。 面对元玉山众人的斩杀极招,血红莲花立刻抵挡在魔刀前方,绽放出绝艳光泽。 血莲花瓣吞纳星流又将极端杀戮吐出,局势霎时变换,凭借血色红莲,魔刀扭转乾坤! 魔刀轰动石窟,血莲则在魔刀面前阻扰一切威胁,为魔刀冲破内部枷锁争取了最优外界环境。 玄尹众人第一次遭遇此况,稳妥之余亦在想方设法对抗突现的红莲。 此间魔刀踊跃的魔息与血莲之气共现出一股人世难见的傲气,玄尹骇怪,这样的红莲他记得也曾出现在玄璃身上。 第一回,是玄尹从师尊口中听闻玄璃出世前有血红光球护体,紧接着血红球体便转为红莲。 第二回便是玄璃与云昱交手中,危机一刻玄璃自身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莫名引发红莲护身,与此时魔刀展现的血腥之气的红莲一样,吸纳外界攻击。 魔息侵吐,杀戮浪潮再卷,纵使众人及时反应,也未免血溅石窟,将最后一点星云污染。 玄琰因奋力回杀,所受反伤亦是最重。 玄琰以剑身抵御魔息,茕冥护主青光若现,也是难以保全玄琰。 可恨,要是现在,玄璃在此——此前玄尹已是转告式微速请玄璃回山,便是怕魔尊败走引起魔刀凶猛。 玄尹与玄琰对视一秒,准备师徒二人再次联手出招,忽感风啸甬道,一道残雪凝聚的寒冷刀光翻涌而来。 狂刀劈风,杀进红莲嚣张阵中。 在狂刀威厉侵吞红莲嚣张气势后,三尺狂刀狠狠插入地面。 此刀刀刃皎如霜辉,横在魔刀与玄尹之间,屹然鹄立。 眼前刀锋利芒决绝,就在玄尹迟疑来者是敌是友时,玄琰便知晓来者是谁,待她惊呼姓名时刻,一道黑白相错的身影已随冷风入内,拔刀回旋身姿目标直指魔刀。 “麟霜!” 麟霜未曾理会玄琰等人,只是沉默迎战,她单手握刀,从容应付异样的红莲之能。 刀刃在血色红光中闪烁银光,麟霜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雄姿英发的自信。 麟霜沉若嵩岳,待她再度凌冽回身之际,狂刀离手,独自扫风卷沙而出,刀纵横回转一击便让红莲失色。 麟霜手一伸,狂刀便立刻回到她的手中,她顺势提刀翻转,操刀之手灵巧迅速,只见在轮刀片晌,便是激发封印之威威震八方。 狂刀分身四口,强招迸发,霸气横劲!让元玉山众人不得不临时防御,麟霜与魔刀相对时所产生的突如其来的冲击。 喧嚣混沌之后,魔刀对麟霜,胜负已分! 风沉沉,莹石微弱,二位毙命的元玉山弟子,在魔刀伏法后顷刻倒地,血撒脚下泥沙。 微光下,麟霜左手狂刀悄然没入风鞘,玄尹这时才定神关注麟霜样貌。 麟霜背对众人,傲骨嶙峋,上身衫袄下着长裤,映着莹石微光可见其身后有黑白纹样点缀。 玄琰上前一步,率先开口,并朝麟霜身后作揖:“麟霜……多谢你。” 麟霜这时才回神,她收回凝视魔刀的目光,转身面对在其身后打量自己许久的元玉山众人。 一双春江绿水的明眸,在昏暗的石窟内泛着诡异的绿光,让东陵也难免有所顾虑。 麟霜眼神扫过玄琰,不如上次近人情,漠然地回绝了玄琰:“不是为你。” 东陵右手摸上腰间剑鞘,随时警惕来者改变立场:“你就是一直藏匿在元玉山内,连我们的结界都毫无波澜的妖怪?” 玄尹留意到众人对麟霜并没有多少好感,便命四人先去了却牺牲两者的后事。 等待众人离开,玄尹命东陵和其余弟子留守石窟,便与玄琰一同请麟霜离开石窟。 哪知麟霜未应声,风一扫地,她便无影无踪。 玄尹玄琰面面相觑只得摇头,于是又让东陵等人与其他弟子轮换,众人一同离开魔刀各自回房进行疗伤。 玄尹与玄琰在折返兰庭阁途中遇上了等候多时的麟霜。 他们有些意外: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站在兰庭阁前? 麟霜还是一脸冷峻高傲,不过论起实力,她确实能这样蔑视周围一切。 玄尹收起自己的拂尘,向等在兰庭阁百步前的麟霜吐言:“不管如何,你今日有恩于元玉山……” 麟霜未有耐心等玄尹说完就冷漠地打断了玄尹言辞:“我不是来听你的赞叹感激。魔尊落败,魔刀确实会鼎立相助,你预料此况,所以想让玄璃协助。” 玄尹承认此事,又反问麟霜:“不错,难道有问题吗?” 他心想,麟霜果然对元玉山动静了然于心。 玄尹认为玄璃乃玲珑石所化,自然是应对魔刀魔尊首选。 不过方才的红莲,让玄尹也是颇为在意。 麟霜正颜厉色否定了玄尹的想法:“天真。你以为魔尊目标是他刻意落子人间的云昱,实际上魔尊的目标是玲珑石。” “玄璃?魔刀不是受玲珑石克制吗?甚至玲珑石有可摧毁魔刀之能。”玄琰抢先提出了疑惑。 麟霜神色冷淡,她眼神回转,避开了眼前两人:“本该如此,但是现在出现的意外,连魔尊自己都始料未及。” 玄尹未追问麟霜所言意外,他为了确信元玉山中只有麟霜此强大妖族,向她提及了当初玄璃出世的情况:“当年我在林中劝诫师尊除掉玄璃时,我感受到的杀意是否由你传出?” 麟霜坦然承认:“是,也是我让你的师尊误会玄璃是半妖,将其收留。”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以你的能为,玲珑石演化成形,你直接将她带在身旁不是更好?她与你同族,何苦让她在元玉山隐姓埋名十年?”玄尹眉间一皱,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心中的不满与不解。 玄琰听到麟霜坦白也是对她的行为感到狐疑,她想到云昱来到元玉山时玄璃突然功法倍增,就像是有高人指点,此“人”现在已明了就是麟霜——既然她们同族,为何还要强行玄璃在元玉山生活? “因为我一开始也和你们所想一样,误认为魔尊、不,魔刀的目标是云昱。目标若是云昱,玲珑石确实应该与云昱待在一起。顺便,你元玉山所留的,有关斩杀魔尊云坤的记载有误。”麟霜边说边合了一下双眼,最后一句话时她眼色转变,让玄尹玄琰都感觉到,她对元玉山所言的记载含恨。 玄尹当然难以置信,他不假思索地反驳麟霜:“怎会有误,我的师尊离散人界时,寿有五百九十二年。他是我进入元玉山后,人界唯一历经三界之乱,并参与书写历史后还活着的人族,若非他的记载我也不会找寻到完整的预言。” 麟霜瞪了一眼玄尹,冷言热语道:“那你来解释,既然你的祖辈们写道:焚寂紫火将魔尊云坤灰飞烟灭。既然都灰飞烟灭了,云坤何来重现云龙国之日?五百六十年前,暮雪以一己之力斩断魔界与魔刀联系!岂料奸诈云坤夺取魔刀强取玲珑石,开始了他自以为掌握住魔刀的征途。妖界人界民不聊生,尸体满江,江河腐臭;你们是在五百三十一年前,合力围剿云坤,使用了焚寂紫火不假,但云坤没因此灰飞烟灭也是事实真相。” 麟霜说到这时,骤然停顿。 玄尹与玄琰只觉眼前的麟霜振扬武怒,接下来,又听麟霜一字一顿道:“因为取云坤性命,将其头颅砍下的,是我。” 玄尹错愕一刹,便义正言辞地与麟霜辩驳:“不,元玉山不会欺瞒世人!” 麟霜听罢,笑之以鼻,她干笑两声,声音刺耳却是锥击着自己的内心:“哈哈哈哈,不愧是元玉山一脉相承的诳骗愚弄。人界妖界沆瀣一气,不但要抹去你的所作所为,就连元玉山人族亲眼目睹我斩首云坤,也会被篡改成尔等宵小将云坤灰飞烟灭。” 就在麟霜宣泄心中愤恨之际,玄琰还在回想刚才麟霜所说,那位一己之力斩断魔界与魔刀关联的暮雪,她转头小声问道:“师父,麟霜所言的暮雪,是谁?” 这个问题让玄尹有些为难,因为他,压根没有听闻过麟霜方才所言一事,更不曾听闻暮雪这个名字。 玄尹与世人所知晓的历史是:妖族倾力将魔尊斩杀后,元玉山先辈们与妖族联合封印了魔界。最后元玉山的先辈们将篡夺魔刀与玲珑石的云坤,利用焚寂紫火让成为新魔尊的云坤灰飞烟灭。 而眼下,云坤回归人界,玄尹也是哑口无言。 若真如师尊以及先辈的记载,灰飞烟灭之人,魔界既然被封印,又怎可如何能重塑肉体还保留记忆再成今日魔尊? “暮雪,为师也不知。”玄尹怔然,话音落后,也是让双方都陷入了肃穆寂然。 史籍中所描绘的辉煌,人界自是人族荣耀,宣告后世人族是渺小又坚强;妖界必然歌颂妖族伟绩,赞誉后代妖族强大又正义;唯有麟霜的暮雪只被她亲手斩杀的魔界所铭记。 麟霜想到此,不自觉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也许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此时保持足够的冷静。 她怨这些虚伪的人族,她恨那些装腔作势的妖族,如果不是暮雪,魔尊怎会如此惨败? 登临天山荣光无上的暮雪,也曾被万妖敬仰的暮雪,化作微尘后却连一个姓名也不配在两界史书出现。 你这是何苦,而我又是何苦。 麟霜感觉到舌尖清甜的血液,散落口腔,她重新整理思绪,决心不再与这些人族谈及自己的暮雪。 她不顾虑涌进喉咙的血液,绕开二人,走进石路边的树林,跃至树上:“云坤明明人头落地,还能复苏,并且魔刀未在手还是能与魔刀意志相连你知道是为何?” 玄尹与玄琰紧随其后,还不等玄尹回答,就见麟霜身影晃动,敏捷地向森林深处的树梢跳跃。 二人追逐中麟霜早已不知藏匿何处,瞬间了无影踪。 身在林中的玄尹玄琰见状,不自主地将手搭在了各自的武器上,严阵以待。 未见其妖但闻其声,麟霜话音又在林间游荡:“因为玲珑石。” 玄琰伸手示意自己的师父莫要作声,这回她想换做自己来询问麟霜。 玄琰心中犹念应对魔界时,麟霜为自己接下的一招;玄琰见麟霜刚才字字真切情绪激动,让她竟有些怜悯麟霜。 麟霜谈及暮雪这个名字时,让玄琰印象十分深刻;她见麟霜满目苍凉,就好像是,麟霜在谈论自己已故的爱人。 “麟霜,今日你出手相助平息魔刀,玄琰感怀在心。既然如此,我们与你针对目标一致,能否恳请你说清楚:魔尊对玲珑石的意外究竟是什么?” 玄琰话落,林间也是只听见了此起彼落的蝉声聒噪。 暖风在树叶小跑,叶落泥土时,麟霜的声音再度传来:“我只确认玲珑石依然可压制魔刀与,但魔刀也可利用玲珑石帮衬自己,不要让玄璃接触魔刀。” “为何?”玄琰急忙问到。 麟霜声起,风转林间,乍然间竟让蝉鸣失色:“因为云坤曾来元玉山找我,给我开出了令我心动的条件,只要帮他做成一件事就好。” “你拒绝了?”玄琰追问寂寥山间中躲藏的麟霜。 麟霜沉默良久,掠过三位耳边的只有斜风阵阵。 麟霜暗中闭眼,随即蝉鸣再起,她不再作答,毅然地朝更茂密的树林走去。 眼看麟霜一直不语蝉鸣再现,玄琰只能摇头作罢,她叹了口气回头对上自己师父:“师父,我不认为麟霜有谎言,她的神情不像。” 玄尹明白玄琰所说的是什么,他暂未答复,而是拿起了拂尘,摇摆间玄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师尊。 他手里的拂尘传承百年,修修补补,凝聚数代掌门心血希望。 元玉山对于目前的玄尹而言,依然是不可质疑的信仰。 就算玄尹也答不上来灰飞烟灭的人怎么能再现,他对先辈所记历史或有疑惑,但内心也是不允许他去怀疑。 玄尹手持拂尘,没有侧身,而是径自向林外走去,留言与玄琰:“等我们与云坤交手时,也许就知哪句才是历史的真相。” 或许本就没有什么真相。 各自的历史,都会留下最辉煌有利于统治者的传说,好比那句预言一样。 人们只传:“金目者,为天下主,唯唯听命。” 却不见:“若当乱世,金目黯然,日居月诸,光华旦兮,三界争辉,弘于一主。” 正文 第十六章 他生缘会更难期 , 垂落天边的山色浸染着傍晚的夕阳,落霞由炫丽灼人开始逐渐变得深沉。 我眺望天边又低头观察浅草没过鞋履的山路,无奈地叹气:“我这又是到哪儿了?” 以自己造访过兰泽和麟霜的心境来判断,能让自己身临其境的梦,八成都不是我自己的梦境。 我又误闯了他人心境?这回,我又是到了谁的心境啊? 我揉揉眼,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感叹:“怎么和魔尊打了一架,我还不能好好睡一觉?怎么老梦到,老梦到去别人的心境!我自己就没有心境吗?” 想到自己进入心境后醒来总会更加疲惫,让我瞬间没有往前走的欲望。 横竖都是累,我何不就原地不动呢? 这么想着我也将目光从前方转移,四周都是茂密山林,场景却十分真实。 站在这里可以感受到风,听到虫鸣,看见飞鸟掠过的影子,也可见到天边夕阳的变化。 这不免让我好奇:此心境的主人是谁呢? 思量片刻,我还是决定走走看,没准儿心境的主人也像兰泽一样躲在某处? 我扯下身边的一个枝条,像在元玉山走山路一样,一边走一边随意地拍打脚边的草丛。 我生怕自己错过此地的主人,走一段便会冲前方的山路以及旁边的树林喊了几声,希望能得到一声回应。 结果是,除开一些鸟鸣和自己的回音,这里再无其他动静。 眼见这熟悉的情形,我只能暗中安慰自己:至少这里不像兰泽和麟霜的心境那般萧条。 随着时间迁移暮色渐起,虫声忽大忽小,倒让我倍感亲切。 能将心境打造得如此真实,没准儿心境的主人也是一位心思细腻,久居山中的人? 会是,玄尹的心境吗? 想到这儿,我不由加快了步伐,但这山路崎岖似乎没有尽头。 这样的绵延不绝让我记起了造访兰泽的心境,那时的自己也是在漫无边际的雪中,朝着始终遥远的雪山行走。 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何时才能见到活人。 “唉,来个妖族也行啊,没有人的话。只要别是魔族,啥都行啊!” 我拍打着旁边高过自己腰部的草丛,正感叹着,就听到后方有急忙忙地踏步声传来。 我心下欢喜:哇,这么灵验? 我赶紧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就被跑来的月白身影直接穿过了身体。 这是幻影? 进入几词心境的我还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 错愕之余,我快速转身,望向急匆匆赶去前方的幻影不由好奇:他是谁? 我未曾多想,立刻跟在了这个月白身影的背后。 不知是否因为他是幻影,还是因他身手敏捷,月白色的背影在昏暗的树林中竟让我感觉十分模糊。 他经行的山路自己偷摸离开下山的小路差不多,基本上没有方便的落脚点,方才走神没看脚下,差点被埋在落叶下的树根绊倒。 不过好在我跟在他身后走这样不像路的路,不必像以前那样,要自己斩断前方的层层阻碍才可往前走。 “呼,看他个头不大,精力倒是挺充沛。”我双腿都有些发麻,疲劳让我只能暂停跟随。 我弯腰屈膝,两手按住自己的膝盖稍微喘口气,正想着不知等会儿还能不能跟上他时,前方动静就消停了下来。 虫鸣阵阵的林间,穿越树林草丛的沙沙声停止,前方开始出现了你来我往的对话。 听到有人交谈,好奇心让我又来了精神。 我麻溜地站好,迈开步子,敬小慎微地扒拉开前方的藤蔓枝桠,朝声源静静挪步。 “你还真这么做了?”一声慵懒的女声率先传来,语气中还有些许惊讶。 紧接着,一句声如玉石清脆交击的回应穿过草丛:“只要能让她活着,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说的方法确实有用,多谢。” 这话听完,我已悄悄地走到了他们附近,躲在树叶的间隙中偷摸着打量两人……不,两妖? 那位我一直追随的身影,一开始只留意到他有一头月白色长发,现在才发现,他的耳朵上还有着一对巴掌大红色耳鳍。 细细看下来,我发现就连他的脚踝处也有红色鱼鳍,这倒是与我有所不同。 但此时的少年背对着自己,让我看不见他的模样。 我眯起眼看着他自带朦胧光辉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与他交谈的女子梳着随云髻的栗色头发,身着牡丹红的袒胸裙,风姿绰约。 唯一能看出她非人族是因为: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覆盖了鳞片。 她一脸妩媚,丹凤眼轻佻地扫过了眼前的少年,向他伸出了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 她看了好一会儿,脸上流露出期盼的神情,对他提醒道:“孤帮你达成了心愿,是否该轮到你兑现你的承诺?” 少年好像不大喜欢眼前的妖族,他推搡开她的手后,方才应声:“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做到。但我不能现在就和你走,五日后,我会再来这里找你。” “哦?你对软弱无能的妹妹如此深情,真令孤动容。跟随孤后,你想要什么样的妹妹都有,何必执着这一个?”她说到这儿,还用指尖划过了他的耳鳍。 少年不耐烦地打住了她轻浮的行为,不再回答直接回头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我这才看清楚他的容貌。 少年五官别致,一双墨紫色的双眼在他眼睑的月白色鱼鳞里脱颖而出。 他看起来年龄不大,脸上稚气犹在,可眼神确有凛冽桀骜。 我在他们眼中好像空气,少年走到我跟前时神色未改,坦然地穿过我的身体向我身后的来路走去。 我未回头目送少年离开,反而目不转睛地看着恰好与自己对视的红裙妖族,她这样直视自己,难道也看不见自己吗? “孤当是谁闯入心境,原来是你。” 随着身后冷不防的声音响起,刚刚还是风吹草动的景物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在此凝固,眼前的一切都可入画装裱。 我心头一颤,愕然转身。 紫衣金目者赫然在目,与我只有几步之遥。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没有武器的我,就将自己的右手抬起,横在了胸前。 周围的景物都因魔尊的到来开始黯然失色,本还是色彩斑斓的夕照树林开始转为黑白。 它们逐渐失去生机勃勃的色彩,死气沉沉的黑白开始在我的脚下弥散,直至扩散到目光所及的天际。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入的竟然是魔尊云坤的心境。 没有无生机的环境,没有奇异难见的光景,魔尊的心境,居然出乎意料的真实?! 若非少年可以直径穿过我的身体,我真以为自己身处真实的山林。 方才看到的女妖也自称自己为孤,她也是魔尊吗? 眼前的魔尊是云坤,魔刀选定的使用者会被魔刀吞并意识从而成为魔尊,于是刚才的妖族,是比云坤更早的一代魔尊? 我刚刚看到的一切,这里的一切,实际上是魔刀的记忆? 魔刀也会有心境?这个念头闪过自己脑中又即刻被否定,我还是认为魔刀若不附庸他人就无法做梦。 若自己推测没错,方才的妖族是云坤之前的魔尊,那魔刀选择附庸者倒是不分雌雄,只要合乎它的心意便可。 魔刀记忆里的魔尊对少年露出的欣赏之情,这意味着它选择好了下一位使用者吗? 魔尊见我一直将手放在胸前,对他十分警觉,若有所思的他忽而摆了一下左手,那位穿过我身体离开的少年就此闪现在我和魔尊之间。 魔尊忽地问我:“你还记得他吗?” 我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看了几秒,冷漠地回应道:“有点熟悉,不认识。” 我这没好气的回复,居然让魔尊神色动容,他金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些失落:“她什么也不记得,真是灯下点烛。” 我瞪了魔尊一眼,没好气道:“那你告诉我他是谁,以及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只见魔尊这次身未动,周围的景色就开始坍塌碎裂。 随着眼前少年幻影的消失,我便与魔尊身处另一景色。 我们的脚下是一片晶莹的淡紫罗兰水面,好奇心促使我地动了动脚,果不其然,一点点动静便会模糊我在水面的倒影。 左方忽现白光闪烁,引起了水面微光颤动。 我抬眼转头看去,刚才还是空无一物的左手边,竟出现了一棵并不通透的琉璃树。 琉璃树散发着奇光异彩,它不像麟霜心境中被雾凇覆盖枝繁叶茂的古树,反倒十分萧条,只剩下树干和树梢张牙舞爪地向空中盘踞延展。 “你想干嘛?”我边留意周围,边向右后方退了一步。 魔尊微微一怔,他瞥了一眼身边的琉璃树,又见我还是一副十分警觉的样子,忽而发笑:“以前的你,可没这么胆小。” “你费尽心思把我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和我开这种玩笑吗?” 我沉着回应,仍然保持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现在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何况我没有在心境中使用过术法,谁知道自己会在这里落下个什么结局? “暮雪,孤也不明白为何会带你来这里。孤只是意外你没有承载过去的记忆。这棵树原是你葬身之地,若非孤善良你也不会苟活。你欠孤一命,但你却用刀刃报答了孤的仁慈。” 魔尊一步一个脚印,越向自己靠近声音越低沉,回音弥漫周围,一声声的回响仿佛在催促自己想起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左右手分别轮转,两条金龙骤然现身在我两侧,俨然怒视一步步靠近自己的魔尊,伴随一声龙吟,左方金龙率先冲向了魔尊。 魔尊面对龙行一脸平淡,他没有出手,只是任由我的攻击贯穿了他的身躯。 被金龙穿过的魔尊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平淡,意外的浑身颤动让魔尊不得不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我目睹魔尊捂住胸口,他的面目开始变得狰狞,刚才的金龙应是发挥了作用,让他十分痛苦。 他忽而扭头,自言自语地低吼道:“哪怕和她模样相似,她也不是暮雪,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我见魔尊情绪有些古怪,连忙环顾四周,再三确认除开自己与魔尊此地再无旁人。 我有些困惑地看了看萦绕在自己身边的金龙,只能对它默默摇头,表示不知眼前是什么情况。 紧接着,魔尊的声音再次从前方传来,语气要比刚刚激动不少:“已经五百六十年了,你也奈何不了孤几日。你对暮雪的执念,也没有几日了。暮涯,你,真不愧是孤最优秀的附庸。” 听着魔尊声音高亢清越地大放厥词,情绪由压抑转成愤恨不已时,我感受到地面传来了颤抖摇晃。 联想眼前的魔尊,我很快明了整个心境与其主人的心绪是紧密相连。 依照魔尊所言自己所见,我快速理清所获取的讯息,整理思路:暮雪是妖族女子,麟霜倾慕暮雪,从麟霜表述推断,暮雪对麟霜并没有超越友谊之情的更多情感。 而魔尊方才提及的暮涯,是他曾经附庸的妖族,魔尊提到了暮涯对于暮雪的执念…… 我脑子有点乱,这都是什么虐缘? 麟霜倾慕暮雪,暮涯一心向往暮雪,那暮雪……暮雪和暮涯是互相爱慕吗? 暮雪爱谁?我又是怎么来的? 我重重地拍打自己的头,提醒自己现在可不能纠结于这几妖的情感问题。 眼下最重要的是面对摇晃愈演愈烈的心境,我要怎么离开! 魔尊忽而不再自言自语,但是心境内的震动犹在。 我正要好心劝慰顺便问我要怎么离开心境时,就见魔尊头颅像是失去了重力,直勾勾地垂向脚下水面,朝着波纹不止的水面嘶吼:“暮雪!” 撕心裂肺的呐喊,使心境地动山摇,天边开始出现了黑色的灰尘,淡紫罗兰天空便自上而下的出现了裂缝。 仿佛有人在空中点起了一团火焰,灰烬不断飘落,焚烧的边缘由外向内不断延展。 这是心境崩塌的征兆吗? 我紧张地看了眼头顶飘落的尘埃,又转而看向导致心境崩坏的魔尊。 他整个身躯都开始散发暗红烟雾,面对外界变化,他毫不在意,只是垂着头一手捂着心口似乎在于什么做抗争。 随着心境崩塌,愈演愈烈的摇晃也让我倍感惊慌,可魔尊还是安然无恙,好像他与脚下水面紧密相连,无法撼动。 所以倒霉的只有我吗? 我仰头一秒,看着已是深渊的黑色天空,立刻做了决定。 我双手相扣,紧接着左手右手分别伸出拇指食指紧紧相贴,萦绕周围为自己清扫灰霾的金龙立刻响应停止了摆尾,纵身跃在的我面前。 随着我手势发出,金龙再次冲向魔尊,不同的是这回它在魔尊周围不断盘绕旋转,最后龙身不在,它化作珠光星点,挥洒覆盖在了魔尊的身上。 我跟随金光点点开始变化手势,本该在魔尊身上暗淡的星光又开始恢复了生机,散发暖金的光辉。 与此同时,我看见眼前飘落的灰尘停止了下降,就连震动也在此刻终止。 突然的平静也让我身子不由前倾,差点惊扰了自己的术法。 “可他好像没有动静?”我不禁自言自语到。 我见魔尊还是耷拉着脑袋,让我看不见他现在是何表情,踌躇一会儿后,我还是决定先将术法收敛。 心境既与他相连,魔尊此时应当已是无碍? “想不到魔尊也会有这样暴躁的时候。”我小声议论着,自以为这话应该他听不见,没想到他却在此话间有了动静。 我吓得赶忙往后一步,魔尊也在这时抬起了头,沉着地直视自己。 让我讶异的是,他的眼眸变换了颜色,本该是金目的眼眸,此刻却是墨紫。 与其目光交汇时,我读到了墨紫眼眸中带有哀伤,他眼底蔓延的悲戚跟随他的视线,直入我的心口。 我呼吸一促,思绪也因他眼中的难过开始在繁芜的记忆里找寻。 它在我脑海中翻腾,如海中捞月,什么也没未捞起,最后这样莫名的情绪竟奔向眼眶,让我的眼中开始积攒泪水。 双方就这么互相遥望,几步的距离,反令我觉得我与他遥不可及。 一滴两滴,眼泪不自主地滑落脸颊,我不解,为什么这双眼中的哀伤,会令自己如此动容? 这双眼睛的颜色和方才见过的少年一样,明明见到那位少年时自己无动于衷,怎么我现在与魔尊对视,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暮涯与暮雪,他们是…… 我神思恍惚,不自觉地对魔尊开口:“你是暮涯吗?” 魔尊眼神有所变化,他双眸内的欣喜开始发散,紧接着,我听到魔尊温柔地唤我:“暮雪。” 他朝我伸出了手,眼中浮现出了和煦的神情,刚才的魂不守舍似乎正在慢慢褪去。 他掌心向上手指伸向我,期盼着我伸手与其回应。 结果还不等我抬手,他便在嘴角勾勒出暖意的时候转变思路。 魔尊的掌心再次与我相对,眼看他变化迅速,也让我不由警觉。 我立刻缓过神,双手合掌,严肃应对眼前的魔尊。 本是宁静的周围,在此时居然有无数声音传来,那些声音多半是两人的对话。 我边听边留意与自己几步距离的魔尊。 不难辨出,这些声音是暮雪与暮涯的对话。 我听到暮雪气若游丝地问:“暮涯我是不是快死了。” 随后暮涯故作镇定地安慰:“不会,傻暮雪,我不会让你死的。” 紧接着,暮雪似乎是笑了,笑声很轻很轻,然后又听见她虚弱地回复道:“没关系,暮涯……对不起,他们说,如果不是我拖累……你应该更强。” 暮涯则在暮雪话音刚落时反驳了暮雪的说法:“不要理他们。我们已经度过第一个百年,下一个再下一个我们都会一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短暂的停歇后,我能听出来暮雪即将离开,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难听清她的话:“是吗……那……真好。其实,和暮涯度过百年已经很满足了,哥哥……暮涯……暮雪……好困。” 暮涯变得焦急,声音也开始急促而颤抖:“暮雪,你别睡!我求求你不要睡,你等我,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暮涯的声音最后带有哭腔,我不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哪怕知道结果的我,也难免揪心。 他们的对话到此便停止,周围再次陷入沉寂。 也就是此刻,眼前的魔尊再度发声,语气仍无比轻柔:“暮雪,我很高兴,你能忘记一切。” 他一说完,我见他将手掌张开,血色红流忽然自我脚下窜出。 这些红流像上次那样将自己包裹,让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我的意识开始涣散,哪怕我奋力地掐自己,也无法阻止我再次陷入昏厥。 他目送红莲包裹的暮雪消失后,这才放心合眼。 那些被撕裂的景色,纷纷倒退回原有的位置,修复了坍塌碎裂的空间,这才算心境中的不安躁动彻底落幕。 待一切都恢复如初,魔尊再次睁眼。 那双属于云坤的金眸再次回归,而方才面对玄璃的温情已不复存在。 现在的云坤,才是那位傲世万千的魔尊,才是被魔刀意志侵蚀掌握的云坤。 魔尊眼神凛凛,注视空荡荡的前方,怒目切齿:“即便孤附庸云坤,你对孤的影响依然存在。可暮涯,你以为,你还能护佑暮雪多久?” 魔尊握紧了右拳,指关节咔咔作响。 暮涯、暮雪以及玲珑石,他断然不可再被这幼稚的情愫摧毁。 他怒形于色,鄙弃地瞥了一眼这棵属于暮涯心境的琉璃树,当即拂袖离去。 正文 第十七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 “哗!” 等我再次睁眼猛然起身时,我发现自己在一处十分不熟悉的水潭中。 我喘着气,满目充盈着潭水。 依稀记得沉入水中时还是白天,而现在,周围都因天色变得昏暗。 我又睡了很久吗? 我还没来得及抹去眼前模糊的水渍,凝神看清除前方状况,我便感到岸上有两道身影朝自己奔来。 他们冲我异口同声,喊出了我的名字:“玄璃!” 听到兰泽与云昱的声音,我立刻觉得心安不少。 看样子我是平安地从魔尊的心境中出来了。 我想到方才转变眼色的魔尊,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是暮涯残留在魔尊的意识所致? 有着与暮雪一样容貌的自己,贸然闯入魔尊的心境,继而唤起了暮涯的意志? 所以魔尊才会,不,魔刀才会一时间失去了操纵云坤的能力,云坤的眼色才会因暮涯影响而产生变化? 我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昏暗,全然不顾进入潭中的身影,聚精会神地思索着。 别说是魔尊,就算是我我也想不到,暮涯对暮雪的留恋能弥留这么久。 不过魔刀有那么多使用者,怎么偏偏是暮涯的意志能够对魔刀产生影响? 这其中必定有原因,麟霜会知晓吗? 麟霜应该与暮雪相处甚久,既然如此,麟霜知道暮涯也深爱暮雪吗? 天啊,怎么绕来绕去,又回到了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纠葛。 想到这,我不禁握拳拍打水面,惊起水花阵阵。 此举也让在旁的二位一头雾水,兰泽抢先开口,关切问我:“玄璃,你怎么了?” 他边说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生怕我仍有不适。 我这才缓过神来,两手撑着卵石正要站起来,就被右侧的云昱眼疾手快地横抱出水。 云昱的猝不及防让我心慌,我下意识地用右手抵住了云昱的肩膀,迅速开口:“你把我放下来,我好得很,活蹦乱跳的。” 云昱不理睬我,抱着我趟过水潭,上岸后才默默地将我放下。 我站好,拍了拍身上的水花便客气地向云昱作揖:“多谢。” 兰泽也跟随我们上岸,站在我身边,还不等他们开口询问,我便故作神秘地冲他俩说:“你们肯定猜不到,我做梦去了哪里。” 兰泽无奈地摇头,见玄璃精神状态不错,他心中的担忧也渐渐消散。 兰泽边应声边伸出手,将我头上已不规整的发饰拆解:“那你说说,梦到了什么?” 随着金簪和盘发离开自己,我顿感轻松不少。 “我去了魔尊的心境,差点就回不来了。”我吐了吐舌头,还不等他们发问就将所见所闻讲述。 兰泽对魔尊忽然转变心意而饶有兴趣,他用食指抵住了自己的下巴,有所思量地说:“看来我的推论不假。但是按照常理,魔尊等同于魔刀的意志,魔刀可不会容忍其他意志左右自己的决定。” 兰泽说罢看了一眼云昱,随后他向我伸出手,对我发出邀请:“玄璃,我们借一步说话;我们族内的历史,与人族无关。” 这话一出让本还淡然的云昱目如暗流,他眼神变换迅速,直接拦在了我面前。 云昱横眉立目地盯着兰泽,对兰泽反唇相讥:“魔尊已在云锦宫闹得天翻地覆,眼下情势瞬息万变,这时候了,还要藏着掩着?” 兰泽毫无顾忌,轻蔑的话语自他喉咙吐出,火药味十足:“孤蛟族家事,玄璃作为本族当然有权了解,你一介人族算什么?” 万万没想到,我醒来后又遇到这样剑拔弩张的状况。 我硬着头皮从云昱背后走到了他们之间,强行伸手将他们左右推开:“冷静,冷静,兰泽喊我单独讲话而已,云昱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大可不必因为这种无聊的事争执。” 我一时嘴快倒让云昱转而看向我,他一脸不悦,对我满腔怨愤:“到底是谁在咄咄逼人?玲珑石,吾再三退步,不代表兰泽言之有理。” 我转过身背对兰泽面对云昱,连连点头,我一边把玩着兰泽拆下来的金簪一边对云昱好声劝慰:“行行行,我嘴瓢我道歉,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宽恕可以吗?” 我原以为我说完后兰泽和云昱之间关系会稍微缓和,结果两位虽是安静下来,互相看对方的眼光中都带着不平。 我吸了一口气,这俩是都在酝酿啥? 左侧右侧皆感他们目光灼灼,我不假思索地举着手中的金簪在云昱眼前晃悠,企图打破我们仨之间不友好的氛围:“云昱,我仔细瞧了瞧,这金簪还挺好看的,上次我还没见过它,这是你宫里新做的吗?” 云昱的目光本还不受金簪影响,可他听到我这么说后,眼神便有了变化。 云昱似乎是受到了我这句话的影响,他顺着我手中摇晃的金簪看向了我,神色缓和了不少。 “你喜欢?”云昱问到。 “喜欢呀,金簪的珍珠点缀海浪,还有兰花相伴左右,构思巧妙又好看!不愧是宫里,什么能人都有!” 我这么说着还拿着金簪指了指上边的珍珠,正打算将它交还给云昱。 云昱却及时开口制止了我的动作,我见他脸上掩过一丝喜悦,但又不以为然地对我说:“喜欢就拿着,不值几个钱。” 兰泽在旁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玄璃和云昱,心思缜密的兰泽很快明了云昱对玄璃的态度有所转变,或许这点微妙的变化连他本人也未曾留意。 我见云昱心情好了不少,不再是剑拔弩张的模样,便趁热打铁地关心起他的国事:“云昱你是不是都一直在这儿等我醒来?” 云昱仿佛有所预感,他眉头略皱,低眼问我:“你有事?” 眼见云昱反应如此迅速,我不由地眨了眨眼,摸了摸手中金簪的海浪,故作悠哉地回复:“这不是怕你一直把心思放在玲珑石身上而耽误国事嘛?今天早朝因魔尊打断了,正殿还被毁……” “吾自由安排,不用你费心。“云昱不等我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又想过来拉着我往后方离开。 我两手背在身后,轻巧地躲开云昱的动作,小步挪到了兰泽身后探出了个脑袋,试探性的对云昱好言好语:“现在也不早了,不如你先回去处理奏章,等我和兰泽聊完了你事情也处理完了,岂不美哉?” “玲珑石。”云昱面目冷峻,金眸堪比深渊让我不敢直视。 “兰泽都说了,这是我和他的家事。” 我就像做错事后面对玄尹师兄追捕时,躲在玄琰身后那样躲在了兰泽身后,面对云昱颜面骤变,也让我不自觉地抓住了兰泽的衣角。 “兰泽说什么你都信?你和他哪里像是同族?” 云昱气急败坏,本还有许多话想说出口,可他见玄璃下意识地抓住兰泽衣角时,心中反而冒出一股失落。 莫名冒头的失落很快吞并了云昱的气恼,让他从烦躁中快速解脱;随之而来的理智也让云昱开始平复心情。 “如今情势不容乐观,你不是和我说大家要各司其职嘛?兰泽说的话我信,你说的话我也信啊,不然也不会被你糊弄那么多次了……”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云昱一个字都没说,脸一沉,直接转身离开。 云昱此举倒让我有些担忧,我赶紧从兰泽背后出来,冲着渐行渐远的蓝色背影喊道:“云昱你生气了?” 他听后有所停顿,结果一句话也没说反而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我搓搓手里的金簪,一脸纳闷地转身看向一脸意味不明的兰泽,郁闷问道:“兰泽,我刚刚有说错什么吗?” 兰泽斯文依旧,他落落大方地俯身,伸手用拇指摸了摸我的耳鳍,轻声安慰:“玄璃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有时候,我们的玄璃不太明白听者的心意罢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时候自己是说话心直口快大大咧咧的,看样子以后还需更加注意。 云昱快步走向云锦宫殿宇,他也不明白刚才有一瞬间怎么对兰泽与玄璃单独相处格外介怀;因为玲珑石本该就待在他的身边,玲珑石此刻对人界来说很重要,玲珑石是目前唯一可以制衡魔刀的战力? 云昱想到白天的危及一刻,形势紧迫到让他心跳加速甚至让他惶恐,他害怕玄璃会被魔尊所伤;然而结果却是玄璃成竹在胸,与魔尊直接掌心相对,并且重创了魔尊。 他第一次见到玄璃的力量,她竟有那么浑厚高深的功法。 让他当时都不免想:难道素日里与她试炼时都是玄璃有所保留吗? 面对魔尊的压迫攻击,玄璃反击都不见多费力,冲云破雾之姿仍让云昱历历在目:她像是灼烈的太阳从月中降临人间。 虽然这样的想法让云昱自己也觉得有所矛盾,可玄璃今日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她似自万丈金辉而来,面对汹涌的攻击气劲豪不退缩十分勇猛刚烈,但她的光辉倾流四周时却让云昱倍感温柔。 哪怕魔尊现在并不是最好的状态,从白天观察,玄璃也是轻松应付。 今日一战云昱也留意到哪怕是兰泽也不能全然不顾魔尊的魔息,元玉山所言不假,玲珑石是已知唯一可牵制魔刀。 现在的玄璃,已经恢复到了最好的状态吗? 相比这些,云昱还是更为在意魔尊对玄璃的态度,他见到她时喊出的那个名字倒是十分陌生,回想玄璃当时的态度她对暮雪这个名字没有多大反应…… 云昱忽而停下了脚步,他在原地思索着,云昱联系起玄璃身上莫名出现的红莲,最后得出结论:魔尊与玲珑石,或者魔刀与玲珑石应还有另一层关系,与魔尊所唤的暮雪相关。 魔尊今日来是为玲珑石,不是自己。 云昱心中默念着一些关键,最后豁然开朗:从刚才兰泽所言,他很早就留意到了玲珑石与魔刀有关联。 呵,难道就只有你能留意到吗? 云昱皱了皱眉,兰泽故作神秘要与玄璃单独相处,谁知道他又要用什么花言巧语迷惑玄璃? 云昱想到之前晚宴上,兰泽对玄璃格外好心,玄璃对兰泽一脸信赖的模样浮现云昱心头;刚才玄璃下意识躲在兰泽身后,拉扯对方衣角的情形又再次闪回云昱的脑中…… 素日里自己对玄璃包容关心有求几乎都应,结果她对兰泽倒比对自己还要信任? 云昱记起刚才玄璃劝阻他时的话,脱口而出就是指责他咄咄逼人,这不是明摆着她偏袒兰泽吗? 什么同族相连的血脉情谊,几百年没见没接触过的同族,突然跑来,见了几面就触发了同族的惺惺相惜? 云昱越想越觉得烦闷,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强压心中莫名的不快朝殿宇走去。 “将奏章拿一些到清辉殿。” 云昱边走边用秘言嘱咐式微。 式微有些意外,应声后还是多嘴,好心问道:“玄璃殿下无恙吗?” 云昱没好气地回道:“好得狠,和兰泽在后山私会。” 式微一听王上语气不对也是敛容屏息,沉默一会儿后,还是小心地询问王上是否需要盯梢。 “不必了,省得吾要被玲珑石诟病膈应。” 听得出,王上此时心情十分糟糕,式微赶紧闭嘴再也不做回复。 随即,云昱又想到了什么,用往常的语气吩咐式微禁止任何人靠近后山。 “属下遵命。” 式微心里咯噔一声,直叹此间能让王上这么恼怒又挂心的,恐怕也只有玄璃了。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云昱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我这才收好手里的金簪。 随后我抬头冲兰泽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猜测他今日赶来的缘由:“兰泽你今天特地赶来,是不是也是因为,你早就留意到魔尊的意志可能不再唯一?” 兰泽眼中有些赞许,他从容地点了点头:“不错,但我是从你——暮雪所在的族人那边了解到的。” 兰泽的言词有异于之前,这让我有些不解,我揉了揉自己的耳鳍反问他:“我和暮雪,与兰泽难道不是同族吗?” 他听罢,先是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耳鳍,我感觉到和之前一样,兰泽指尖的冰凉点缀在了我的左耳鳍。 然后兰泽看着我,缓缓地垂下了他的眼帘。 此时月色渐升微风拂水,兰泽娓娓道来了同族又不同族的缘由。 “暮雪所在的妖族是由她十代前的祖辈创立。十代以前,他们本是天山与现今云龙国交汇处不冻泉的昽鲤妖,因自身极少覆盖的鳞片可焕发金色光芒因此自称;后来因想在妖界中获得更高的权力力量,他们想要与我归属的蛟族通婚。” 我睁大了眼,还不等兰泽接着往下讲述,就打断了他的思路:“通婚?可是,一个是鱼,一个是蛟族,这、这怎么有可能繁衍后代,好比山雀和山鸡,怎么能生蛋呢?” 谁料兰泽听完我最后一句话反而忍俊不禁,打破了原本我们之间较为严肃的氛围。 他抿嘴偷笑,伸手拍了拍我的头,似乎是意味深长地感慨道:“想不到,我们玄璃看起来年岁不大,倒还是清楚这些。” “别提了,还不是我小时候贪吃,心想抓一对回来生好多,以后就不用再抓了。可我压根抓不到成双成对的,于是我就把山鸡山雀一雄一雌凑合关一起,毕竟它俩都是鸟,应该也能行;结果我等了十二天,一个蛋都没,跑去问麟霜,麟霜直接捶了我的脑袋,骂我瞎闹。” 说到这里我还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兰泽见我描述地有板有眼,忍不住抬起食指压住了他的嘴唇,对我满面笑容:“你也是胡闹。言归正传,你也知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可凡事总有例外;蛟族本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可昽鲤族恳求许久随便是哪位蛟族都可以并承诺昽鲤族归属蛟族管辖,甚至不冻泉也奉上一半。” 兰泽说到这儿时又补充道:“不冻泉是天山脚下唯一不受冰冻的水域,天山泉水澄清甘冽,算得上是当年最佳的水域。” 我点了点头,连忙追问结果:“所以你们答应了?” “是。没过多久,那位入昽鲤族的蛟族居然诞下了四枚蛋,最后都成功孵化,只是外观十分奇怪。他们有着我们蛟族的头部,却有昽鲤的鱼身,为此蛟族甚为惊恐质问他们为何能繁衍出这样的异类。我至今也没有找到原因,这件事在当时的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迫于压力,那位蛟族与当时的昽鲤族族长一同被驱赶,他们携带着四枚蛋离开了不冻泉,成立了最早的鱼龙族。” 我听得有些入迷,难怪兰泽说我和暮雪与他同族,又有些不同。 鱼龙族多多少少还是有着蛟族血脉,虽说他们二族能够繁衍也是让我不解,但有一个事情倒让我更加在意。 兰泽见我欲言又止,十分善解妖意地默默点头,示意我但说无妨。 “那他们怎么繁衍呢?听你说这件事妖界都不认同甚至鄙弃,鱼龙族就算有不为人知的方法可以跨越种族繁衍,但也不会有其他的妖族接受他们吧?” 兰泽抿了一下嘴角,出乎意料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我颞部的鳞片,神情复杂地回答了我的疑惑:“正因如此,鱼龙族从这最早的四个孩子开始,每一代都是互相通婚,兄妹,姐弟诸如此类地繁衍。甚至,如果下一代只有单独性别,他们会选择与父母……” “啊?” 我不由惊呼,突感自己的认知被一桶凉水冲刷,这、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揉了揉自己的额骨,歪着头皱着眉,对鱼龙族所为感到震惊:“这?我不了解妖族是否与人族一样,从我有限的学识中了解到人族是十分避讳这样亲上加亲,书上还会有报应之类的警告,甚至有诸多故事传说亲兄妹通婚生下‘妖怪’,或者压根活不过三岁之类的说法。这鱼龙族的做法,按照人界说法,就是、乱伦?” 兰泽看出了我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他等我一番自言自语后,才试探地问他是否可以继续说明。 “抱歉,我头一遭听到这样的情况,或许我长居人族,对于妖族实属不了解。”我拍了拍脸,企图赶紧让自己缓过神来。 兰泽摇了摇头,宽慰道:“这不怪你,实际上妖族对三代血亲不通婚也是心照不宣,若非鱼龙族由此先例,我也会对此震惊。” “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鱼龙族真的顺利繁衍下去了吗?” “他们繁衍了诸多后代,但夭折过多,蛋中未能成功孵化的大概有四成。就算成功孵化,年幼的鱼龙族也有八成无法活过百年。我们妖族度过第一个百年便可修成人族样貌,这也象征第一次成长。” 兰泽这么说着也拿出了相应的证据,一串由四列贝壳串联起来的贝壳长帘出现在他的手上,他提着这一长串的贝壳,指了指这上面的篆刻纹样对我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记载了全部鱼龙族后代姓名生卒的记录。” 对于这些存有一星半点蛟族血脉的后代,兰泽内心或有惋惜,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浮现出了一缕悲凉之色。 我小心地凑近观看那些贝壳上篆刻的纹样,这些我不熟悉没有记忆的文字,却记载了与我紧密相关的暮雪的亲族。 一串串的贝壳,大小错落地排列着,晚风拂过这些贝壳时,都忍不住发出清脆的歌声。 “这上面有暮雪的名字吗?”我出神地呢喃着。 “有。她和拜为连理的兄长,都被放在了这里。” 兰泽小心地提起这一串叮当作响的贝壳,向我指了指倒数第三排,那个贝壳略大,白色的贝壳内的纹样倒比方才自己看到的有些繁琐。 看着这么多贝壳叮当作响,想到在这些妖有八成都是活不过百年,我不由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巴:“所以到了暮雪这一代,鱼龙族依然实行亲族三代内通婚?这未免太荒唐了吧?为何他们不回归昽鲤或者……” “哪怕是现在,妖族绝大部分族群也是对鱼龙族不理解。” 兰泽说到这里有些伤感,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被这些挽歌的贝壳吸引,他有些出神地打量上面的名字,细语呢喃:“亲族三代内互相繁衍,确实让他们获得了天资异禀的后代,有些后代百年内便可成为鱼龙族对抗外族侵略的重要战力——若非他们因天生身患隐疾难以跨越百年,鱼龙族必能夺回已归蛟族的不冻泉。” 说话间,兰泽便将手中的这串贝壳小心收好,唯独取下了记载了暮雪与其兄长的贝壳。 这枚属于暮雪他们的贝壳被兰泽郑重地放在掌心,递向了我示意我拿着。 我没有犹豫,刚伸出手倒见兰泽收敛起了他素日的温和,兰泽十分严肃地对我说:“暮雪与暮涯情况十分特殊,他们是蛋中双生子,暮涯为长。五百六十六年前,他被魔刀附庸成为魔尊引发三界鏖战;而在五百六十年前,成为魔尊的暮涯与暮雪同归于尽。” 这句话如霹雳惊雷,让准备拿过贝壳的自己呆在了原地,我的右手乍然悬停在兰泽的掌心。 若非风动树影摇曳,我都会误以为时间在我们之间静止。 我顿感心口一阵锥心疼痛,不禁呼吸急促地再次与兰泽确认:“暮雪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长?” 兰泽手保持与刚才一样地姿势,他眼神流转,合上了他月白色的眼眸又再次睁开:“没错。这个贝壳是麟霜送到鱼龙族让他们记载。鱼龙族并不打算留下暮雪与暮涯存在的痕迹,希望可以让大家都遗忘这一对极端的兄妹吧。他们怎会乐意记载,嗜血斩妖搅动两界的魔尊出自鱼龙族。” “就算暮涯成为了魔尊,暮雪也斩杀了暮涯,这不够功过相抵吗?本来鱼龙族活下来的孩子就那么少,哪怕暮涯愧对两界,本族不是更应该记载下来引以为戒?这是什么歪理?所以暮雪是当年、五百六十年前斩杀了魔尊,她为了妖界人界,杀了或许还有意识的暮涯,暮雪难道不算英雄吗?人族一个名字都没有记下倒也罢了,怎么连鱼龙族都要回避暮雪?” 我忍着心脏隐隐作痛,一把拿过了兰泽手中的贝壳,借着月光,仔细地看着这些我根本不认识的文字。 我又想到了在魔尊崩塌的心境中,眼眸转换的魔尊,他墨紫色的眼中看着毫无记忆的我依然饱含怜爱——暮涯的意识过了这么久还残存,我不相信五百六十年前,面对暮雪的魔尊会对暮雪毫无感情。 难过、懊恼、不解之情在我脑中碰撞,让我一时间难以顾及心脏的疼痛,只得全力让自己赶快冷静下来。 兰泽见我说完后便沉默不语,他便蹲下身来,轮到他抬头看着我,对我柔声勉慰:“玄璃,我们没有办法左右他们的想法。你与麟霜认为暮雪是英雄,但绝大部分妖族认为是昽鲤对于力量盲目追求和蛟族推波助澜,才造就魔界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尊。” 兰泽伸出左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默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他对大部分妖族的想法也十分无奈。 我这才抬眼,与他的双眼对视,我见兰泽眼中同样也有不满和遗憾,还不等我开口,就见他继续幽幽地说:“三界之乱后紧接着是云坤的征伐,妖界便推出我族,要求蛟族要为此负责。呵,我的祖辈们自知有愧,自然为了本族全力抵抗;可蛟族也和暮雪一样,没落到一个赞誉。反而是最后,将云坤斩头的麟霜在妖界广为歌颂。” 我听完兰泽的言词,难免对这些强词夺理的妖族反感,对那些妖族有这样的逻辑倒也没有方才那么意外。 此刻的我已明白,麟霜对妖界的态度为何那么糟糕。 在知晓了这些过往的自己,已对妖界的印象一落千丈。 妖界的以实力为尊,如今看来更像是霸道强权,妖多势重的时候群体实力更能让其他妖族不得不屈服。 为两界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斩杀魔尊的暮雪也好;为了本族声誉和妖界存亡架海金梁的蛟族也罢;他们的付出和牺牲其他的妖族熟视无睹一般,没有感激没有赞誉,仿佛在那些妖族眼里对待暮雪所在的鱼龙族和蛟族只有一句话:那是你们自寻的恶果。 换位思考,若我是麟霜,恐怕也会因这些蛮横无理的妖族们愤然离开,选择待在人界的元玉山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吧。 兰泽忽然起身,陈述往事的他并非毫无情绪,或许想到了当初的那些妖族所为,我体感兰泽流露出了比之前都强烈的寒意。 这让我迅速收回心神,开始担心兰泽是否也会对麟霜颇有微词,毕竟——最后那些妖族赞颂的只有麟霜。 还不等我开口,兰泽就读懂了我心中的忧虑,他神色稍变,很快将不经意的肃穆杀意散去,就连他脚下开始发散的霜花也停止绽放。 随后兰泽一脸温柔地看向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玄璃不必担心我如何对待麟霜,若非她当年突然出现,还不知魔尊要嚣张多久。” “倘若兰泽反感,其实也不必勉强自己去释怀,我也能理解……毕竟,你们的结局和暮雪相似;麟霜她,估计一直都在元玉山等待时机,可以彻底摧毁魔刀的时机。” 我握住了兰泽冰凉的手,希望自己的温度给兰泽带来一丝丝温暖。 同时我也悄悄地催动了流光,希望兰泽不会因和自己讲述这些过往而陷入负面情绪。 我将双手合在兰泽的掌心,不动声色地看着兰泽,呢喃道:“我感觉麟霜真的很爱暮雪,不然也不会要求暮雪被鱼龙族记名,也不会来到我身边;哪怕我不是暮雪,麟霜误会也好错认也罢,她都只是希望暮雪还在她身边吧。” 我的一番不自觉的喃语,让兰泽讶异不已,他眨了一下眼,像之前困惑的我一样,对我将信将疑的投来疑问:“麟霜她,爱慕暮雪?” 兰泽对玄璃的说法真是始料未及,当他得知暮雪的贝壳是由麟霜做好威逼鱼龙族记载时,他也有些意外。 可就算意外,当时得知这件事情的他也只是感慨:麟霜与暮雪真是惺惺相惜的一对。 然而方才玄璃谈及:麟霜爱慕暮雪。 这样的情况,兰泽是怎么也不敢想象。 同性相互倾心。 这要是消息传开,真是足以震撼妖界观念,轰动程度定不亚于当年鱼龙族的诞生。 我见兰泽如此反应,立刻明白自己走神说错了话。 我拍了拍脑袋,对自己的口不择言懊恼不已,赶忙向兰泽解释:“不不不,唉我这嘴,呸呸呸。” 我一把抓住兰泽,迫切地为自己口不择言辩论,语气快速又激动,生怕自己给麟霜扣了什么奇怪的帽子。 “这就是我自己的一个胡乱推测,麟霜没有明说,我自己推论的……就,就是我觉得麟霜以往谈及暮雪或者三界之乱时,语气不一样。我、我也不懂我就看玄尹师兄给我那些诗赋里的一些描写人间情啊恋呀,这就是我自己,在乱推的一个结论。” 从兰泽的神情和他的语气里不难得知,妖界对于同性恋情大抵与人界态度差不多……这种事情,真正是不合适由自己口中传出。 麟霜要是知道自己在这里胡言乱语,甭管有没有这回事,就我这嘴碎,都足以结结实实地挨揍了。 我见兰泽盯着我沉默不语,似乎是不信任我所言,教我下意识地将双手握紧他的手掌,真情实意又郑重其事地强调:“兰泽你可不能听我片面之言,我真的不懂所以就类比了;你听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我和你说,这句诗一开始也是描写战友之间生死之交,结果后来的人们也不知道为何……” 兰泽没听完我所言,就见他的眼中忽闪一丝暧昧神情。 紧接着,他突然反握住我的手,不等我反应过来,我便被他拉近,差点贴上兰泽的胸襟。 兰泽目如月光皎洁,他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我,让我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他勾了勾嘴角,莞尔一笑:“看得出来,你确实不懂这些。” 我被兰泽这么盯着,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一股难为情的感觉,这种感觉有点类似……类似云昱不由分说地凑到自己面前来时一样。 明明兰泽所散发出的是霜冷之气,可此刻,与兰泽如此靠近的我却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兰泽,我……” 我还没说什么,兰泽便握住我的手,在他将我的手抬起时,兰泽也顺应着我手所及的高度默默地蹲下。 兰泽将我微微张开的手掌轻轻落在了他雪白的犄角上,他屏气凝神地将脸靠近了我的左侧,不足一寸的距离,让他的脸颊几乎要触碰到我的侧脸。 我心下莫名紧张,不自觉地把头往右靠了一点点。 兰泽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但他并没有紧跟着我的侧脸,而是停滞在此,低声又认真地告知我:“玄璃,在妖族,若你摸向对方展露在外的本族特征,代表着自己心仪对方希望与对方共度一生。” 我瞪大了双眼,立即想到自己第一次与兰泽相遇时的冒失,我便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脸上也是感到滚烫。 难怪,他当时那么抗拒。 苍天,所以我做出了,让兰泽误会的事情。 难怪兰泽仓促躲开自己时,脸上还飞过一抹淡淡的红晕。 原来,自己在不经意间,就这么戏弄了妖族的王。 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麟霜怎么也不教教我? 要怪,那也只能怪,人族与妖族交流甚少吧,元玉山也没有记载相关事宜呀! 思绪回到现在,眼看自己的手被他握住牢牢地搭在他的犄角上,得知真相的自己心里倒流出一些羞涩之感,我头向旁边偏离,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驳:“我我我,我不知道,对对对对不起,我太冒失了!我给你道歉,我、我真、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可我知道,所以我摸了玄璃的耳鳍,也会因玄璃摸我的犄角时感到欣喜。” 兰泽说着,松开了他握住我的手,他将手伸向我的脸颊,轻轻地划过了我的耳鳍。 未知意义之前的自己并不认为兰泽此举有什么,而现在的我面对兰泽的举动已是脑子一片空白,这……什么和什么? 我不敢再往下想,这些,那些诗词歌赋中所赞颂的情,我一直以为遥不可及也无须去想;一直以来我有麟霜与玄尹几人相伴,反而让我认为男女情爱恰好是这世间自己最不需要的。 但,眼前的兰泽……他…… 我深呼吸一下,低下头的同时收回了搭在兰泽犄角上的右手。 此刻的我,反应和兰泽被我第一次触碰犄角时如出一辙:我也紧张地将自己的双手背在了身后,还向后微微倾斜着上半身,回避着对方的目光暗自后退一小步。 皎洁的月光在我们之间荡漾,我的目光却不再同之前一样,穿越月色大方地望向兰泽。 清凉的晚风吹来,让夜间的蝉鸣都格外响亮,更显得我与兰泽之间分外寂静。 晚风初定,踌躇良久的我率先开口,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寂。 “兰泽,我……大概了解你的心意,可我,并不理解。我不解为何你会对我有这般欣喜?是因为暮雪吗?就像魔尊,他受到了暮涯的残念,所以才会对来自暮雪的我产生了错觉。” 我不再回避兰泽的目光,边说边将视线转回到了兰泽的身上。 暮雪,这个名字,拥有这个名字的主人,她竟是如此凑巧。 暮雪与麟霜亲比姐妹,与自己亲兄本为连理,最后又因为她与暮涯的关系而影响了魔尊…… 我才第一次感觉到,情这一字,原来可以拥有这么不可思议的执念; 而来自暮雪的我,作为暮雪的血肉残留人世,最后演化成形变成暮雪的模样,哪怕什么也不记得,可在知晓这些事后,心里都难免出现自己是暮雪替身的错觉。 可我就是我,不管我来自谁,我如今也是拥有自己想法的独立生命。 然而好比面对兰泽的心迹,在第一反应是诧异与害羞后,我反因暮雪与自己的羁绊变得格外冷静。 想想,自己与兰泽不过几面之缘,在心境中第一次见面时,他虽说不同云昱那样咄咄逼人,倒也不是愿意与自己交好的态度,直到……自己落水后。 是因为当时,他就发现我是玲珑石了?所以才会…… 我咬了咬嘴唇,告诫自己大可不必揣摩,毕竟眼前的兰泽还没有作答。 我原以为兰泽会默默点头,可他只是看着我,静静地听完我的话后,他的眼中闪过了些许失落。 终于,他有所动作。 兰泽微微低首,朝我迈出一小步。 他本打算再前行一步,却始终没有将右脚落在前方,反而回落在刚刚站着的位置上。 他缓缓开口,一句话载着风拂过我的耳鳍:“因为你是玄璃。” 兰泽月白色的眼底写满了诚挚,他有所停顿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表述,最后凝望着我,毫无保留地表露出他的想法:“与你初见时,我便开始留意你。哪怕玄璃的真身是玲珑石,玄璃与暮雪有关联,这些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他说到这里时,又抬起了头,重新平视前方。 让我意外的是,兰泽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朦胧的红晕。 他默默地将一只手微微握拳抬至了他的腰际,紧紧贴着他的大氅,目光落在我的眼中便已是胜过千言万语。 随后,他攒紧了拳,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比方才更加坚定地对我说:“我对玄璃的心意如诗所言: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兰泽的表白让我感到莫名紧张和沉重,这话说完后他也稍有释怀,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徘徊很久。 我看着兰泽眼中的自己,倒不如他一半率真勇敢。 我对兰泽有朋友之间喜爱之情,也有对有兰泽这样尊重自己的同族而感到珍重,但我……可我对兰泽,现在唯独没有诗赋中的那种情感,没有他对我的这种情意。 纠结万分,实属痛苦,往日对男女之情的豁达在这一刻都是纸上谈兵。 真正遇上这种状况时,我压根没有应对玄琰东陵的玩笑时的轻松,反而感觉到无形的书简压在头顶。 倘若可以选,我现在宁可顶八斤书简罚站,也不要应对这种,压根不知道怎么说话的窘迫场面。 “兰泽,我……我谢谢你的心意,然后……我……” 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后,我就彻底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 拒绝吗?我想起以前玄琰被东陵表露心迹的时候,自己还傻乎乎地在旁边拍手叫好,结果玄琰直接拿剑鞘砸向东陵,凶狠地吼道:“滚,打不赢我还想谈喜欢?” 我瞄了一眼兰泽,这……玄琰的做法,用在我这里,不太合适吧? 就在我十分为难,思索要如何开口时,兰泽反而已经收敛了脸上的红晕,他嘴角微微上翘轻声对我说:“玄璃倒也不必烦恼,我只是将自己的心意表达罢了。与人族一样,妖族中不乏被拒绝心意的妖族;若互相倾慕是这么容易的事,怎会有那么多幽怨之词?” 我留意到兰泽上翘的嘴角透着淡淡的伤感,心里不是滋味的我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你在魔尊的心境中见到了魔尊意志混淆,恰好证明了魔刀小看了暮涯对暮雪的爱,以至五百六十年前魔尊与暮雪对峙时,暮涯的意志闪现一瞬,才让暮雪有机会被斩杀魔尊。” 兰泽将话题转移,回到了最初的探讨上,我见他如此倒也暗自松了口气,思绪也跟上了兰泽。 “可我在魔尊的记忆力,暮涯应是刚过百年就与当时的魔尊达成了某种协议。魔尊,不,准确来说是魔刀十分中意暮涯。看他们的讨论,应该没过多久暮涯就离开了鱼龙族,追随了魔尊。” 说到这儿时,我抬起头来,向之前一样看着兰泽,大方地对上了兰泽的视线。 “暮雪与暮涯出生定下婚约,然后再相伴百年才演化人貌。可很快暮涯就离开了暮雪,至少也需要好几百年才可让妖族成长到成年人族的样貌?” 兰泽不否认我的说法,他点了点头,认同地说出了我接下来想说的话:“暮雪与暮涯为何会有如此深的羁绊,我也想不明白。满打满算他们有两百年的感情,看他们出生的时间是六百二十年前,中间相隔四百多年……魔刀肯定也会想办法消除暮涯对暮雪的爱;时至今日,他却仍然不能做到,哪怕你并非暮雪,你遇到威胁时,暮涯对暮雪的爱依然会因你显露。” “说不准魔刀也没有注意到,暮涯也反向影响了它的意志?” 我的拇指在颞部的鳞片上摸索着,不经意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兰泽对此想法有些兴趣,他微微侧头,笑问我何出此言。 “你说成为魔尊的暮涯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尊;暮涯本身要是没独特之处,魔尊怎么会留意一个刚修炼成形的鱼龙族。话说回来,兰泽你还没告诉我,鱼龙族为了力量不断亲近繁衍是为什么?” 我刚说完,兰泽便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犄角,嘴边挂上了苦笑:“为了它。“ “它?” 我十分不解,为了这对犄角? 兰泽见我困惑,又耐心地与我解释:“妖族若是有能力登上天山之巅,就会突破自身极限转变形态获取更多力量,成为万妖诚心拜服的妖王。” 他说完这句话时,又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前:“而蛟族本身的犄角应该是落在此处,我攀登上天山之巅时,自己被温暖的光芒所拥抱,迎来了凌迟重辟抽筋剥皮的极刑,摧心剖肝的痛会让你最后连喊也喊不出;很多妖族若是挺不过这最后一关,便会成为天山风雪与山永伴,所以天山才会终年积雪永不消融。” 我望着兰泽,仔细端详他的模样,原来要成为妖族都心服口服的妖王,根本不是自己对麟霜随口说的那么轻松简单。 往日在元玉山与他们切磋比试时,一点皮肉伤就让自己心惊肉跳哇哇大叫,相比兰泽还有其他妖族的磨砺,自己的磨练真是如蚂蚁咬一样。 “兰泽……”我不知要说些什么,只下意识地念出了兰泽的名字。 他没有理会我的念叨,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为了我族一雪前耻,为了蛟族荣光,为了自己不负母妃心血登上天山山巅。” 兰泽自然地将手指划过我的耳鳍,呢喃道:“但我并非第一位攀上巅峰蜕变成功傲视万千的妖族,第一位腾云驾雾临架山巅的妖族,是暮雪;鱼龙族确实应验了,第一位临天的妖族出自他们。” “暮雪?” 我幡然醒悟,魔尊会选择暮涯作为自己的附庸,应是看见暮涯未来可期;那作为与他同卵出生的暮雪,实力肯定也不差。 鱼龙族夭折的孩子过多,他们可以渡过第一个百年已是万幸,结果造化不同。 一对兄妹,本作连理夫妻相互扶持依偎,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成了大相径庭的王。 这样的结局,倒是带有一些讽刺意味。 对魔刀而言,更讽刺的应该是过了这么久,暮涯对暮雪的爱不磨灭不更改吧。 从这点上看,暮涯倒与魔刀有些相似。 魔刀意志强大信念坚定附庸他人,为魔界开疆扩土侵略其他境界的心思这么久了也没有消失。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凌乱,麟霜对自己坦言,自己在她眼中是暮雪生命的延续;既然如此,那我究竟是暮雪和谁的后代? 暮涯——难不成是我生身父亲? 我捂住嘴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颤抖地问兰泽:“兰泽,那你知道,我到底是暮雪和谁的孩子吗?” 兰泽对我问题颇感惊讶,他不自觉地俯下身来问我:“你说你是暮雪的孩子?我在鱼龙族造访得知暮雪身体状况应是无法生育,一百年后的暮雪突然命悬一线,就在大家以为她要殒命时居然度过了危机。可也是在她好转时,暮涯却不辞而别……” 兰泽话语戛然而止,我们相互对视,心照不宣地点头:魔尊与暮涯达成的协议是挽回暮雪性命。 他看着我的模样,细细打量着我,似乎想在我身上找到非暮雪的影子:“关于玲珑石出自暮雪是盖棺定论的事实;至于你是暮雪的女儿,我也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玄璃你是从哪儿得知,你是暮雪的女儿?” “麟霜对我说的,她说我对于她而言,是暮雪生命的延续。” 我见兰泽再次靠近自己,我竟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主动地摸上了他赴死决心换来的雪白犄角 “生命的延续。” 兰泽喃喃地重复几遍,随后开口问道:“所以你疑虑,你是否为暮雪和暮涯的孩子?” 薄云笼罩空中明月,让周围陷入一片幽暗,虫声也是越来越急促。 待月拨开云层再次探头时,刚刚还在潭边言语的两位已悄然离开,下方只留下水花荡漾激起潭中涟漪,折叠月的倒影。 “兰泽你真好。” “你还挺容易满足。” “那可不,今天真是辛苦你了;白天抱着我走这么远,晚上还要麻烦你带我回清辉殿;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轻巧地从兰泽背上跃下,兰泽便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真身,由一条月白青鳞的四爪龙变回了之前的模样。 不得不说,兰泽真身也是十分好看;他就像是坠入人间的明月,皎皎动人,或许兰泽面对自己时并不像面对其余妖族那样威严? 至少麟霜展露真身面对自己,与她面对那些鸟蛇野猪野兔时迥然不同。 “今日不早了,改日吧。” 他说这话时眼神有些偏离,还不等我转头好奇他在看什么,他便俯身凑近了我的耳鳍:“玄璃,晚上可不能随意邀请入室。” “为什么?” 兰泽被玄璃所问弄得有些无措,他该要如何与她解释? 最后他选择对玄璃感叹:“看样子元玉山教条挺严格。” 兰泽一说起这个,我便来了兴趣,开始对元玉山的一些惩罚方式发表看法。 “对啊,动不动背不出心法就要倒立,后来我长大了他们说我一个女子倒立太丢人了就改罚我顶书,有时候顶竹简,竹简疼一点但是没那么容易掉。其实我也不觉得倒立有什么丢人的,毕竟我是妖嘛,再说了,贴墙倒立可轻松了……” 我正说在兴头上,只闻背后一声冷言:“元玉山教条严格就不会教出深夜才归的徒弟。” 闭着眼都能知道是云昱大煞风景,我还没回头反驳云昱,就见兰泽像上次一样与我匆匆拜别化作青烟离去。 我只能抬手对着青烟挥挥手,接着转身就对上了云昱的一脸乌云。 “不早了,今天都辛苦了,咱们各回各殿各自歇息吧。祝王上好梦!”我一边哈欠一边作揖,说完便想从他身边溜走。 哪知我还没走两步,就被他抓住手腕,被强行从清辉殿门口拉走,往紫辰殿的方向走去。 “云昱你放开我!”我一边拍打着他的手一边嚷嚷。 夜晚的云锦宫更加空旷无人,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四周的墙壁来回奔走。 他不搭理我的反抗,依然保持着手中力道,拉着我快步而行。 云锦宫殿宇间的石板路上月光如水,将我和云昱的影子拉伸,两旁的灯火在我们经过时都不由摇曳。 “你给我松开,你是强盗吗?你是劫匪吗?动不动就这么强行拉着我!” 扑通! 我一咬牙,索性停下脚步,直接摔倒在地。 他这才有所反应,意识到了自己不妥,连忙转身蹲下来察看我是否有受伤。 此时羽林卫巡逻经过,云昱并未过多理会,他放下我的左手继而问:“膝盖呢?” 羽林卫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形,可他们深知这不是他们应该关心的,照例向云昱行礼后便按部就班地沿途巡逻。 “关你什么事?一句话都不说就拉着我往外走,你以为你很有教养吗?奎相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横行无忌的王。” 我本以为他一脸阴霾,准备盛气凌人地开始与自己争论,没想到云昱反而眼神躲闪。 他先是站起来,随后又半蹲着向我伸手:“是我鲁莽,你们交谈甚久我很担心……” “你担心什么啊?” 我也没理会云昱向自己表达的友好,我自行起身,拍了拍沾上灰尘的裙摆,接着又拿蹭上灰的手拍了拍他伸来的手掌,与他开起了玩笑:“哈,你不会也是看上本玲珑石了吧,生怕我和兰泽跑了?” 对于玄璃的玩笑话,云昱倒觉得并不轻浮,反而像是一块石子扔进了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中,又掀起了水花。 云昱立即将右手背在了身后,转身朝前面紫辰殿的方向走去:“听你这么说,你和兰泽不止谈论族内家事。” “基本上都事关妖族啦,以及魔尊对我为何在意;你知道么,那是因为暮涯,五百六十年前魔刀所附庸的妖族暮涯,他的意志竟然没有被魔刀磨灭!因缘际会下,成为魔尊的暮涯最后被暮涯所爱的暮雪斩杀。虽然之后魔刀又操纵了云坤,可今日所见,暮涯反而像是影响了魔尊……” 我跟着云昱,走过一扇宫门,与他粗略地讲了一些有关魔尊的情况。 云昱倒出奇地安静,我说完时,我们也恰好走到了紫辰殿殿门。 他抬头看了一眼紫辰殿的牌匾,转头问我:“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我呼出一口气,往后退一步:“你偷听。” 云昱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听了?” “晚上随意邀请入室,非礼也。我回去了,明早……不用喊我和你一起早朝了,多谢。” 我说完拔腿就跑,哪知云昱比我快多了,直接降落在我跟前:“一同早朝不好吗?” 我两手叉腰,边说边打哈欠:“太早了。” 云昱直面我,漫不经心道:“那可以再为你推迟一个时辰。” 我挠挠头,一脸懵地打量他,怎么一两个时辰不见,他想法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了? 我嘟囔道:“今日比以往早已经是不合规矩了。” 云昱边听边又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再往紫辰殿走去。 不同的是,云昱此番动作要比刚才轻柔不少,边走还边回应我方才的话:“吾为云龙国的统治者,吾就是规矩,没有什么不妥。” “你就不记得今天早上,奎相他们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知晓承认你是玲珑石后,他们不都对你行礼吗?” “那也是……” 我没有再回话,将本该想说的话憋回了心里。 那也是因为我是玲珑石罢了,只因为玲珑石在云锦宫几百年鞠躬尽瘁,又被你们赋予了云龙国王权象征罢了。 我又恍神想到了兰泽对自己说的话:因为你是玄璃。 是啊,兰泽与眼下这个拉扯自己的云昱不同,他一直都和大家一样唤我的名字,唤我玄璃;而云昱,几乎都是在喊自己玲珑石。 从前的自己还不会因此芥蒂难过,可现在,不知为什么,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不悦? 一跨过殿门门槛,我的思绪也回到了眼前,我看见式微和一众宫人候在回廊。 借着廊中烛火,我还瞧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云昱正拉着我对式微吩咐去各家留信告知早朝改时辰,我连忙收回目光,重拍云昱左边肩膀:“你还真打算这么做?谁说要你推迟?式微你别听这个疯子的。” 疯子……在场的隐士皆被玲珑石的口无遮拦震撼,式微悄悄留心王上神情,竟然没有他预想的那般糟糕。 云昱只是以皱眉来表示对玄璃说话随意的不满,但未动怒,反而好心问她:“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能搬个板凳坐在你旁边吗?” “不能。” “我能否明天不打扮成这个样子?” “不能” “你能不能把你的王座重新造一个宽一点的,做一块很挤,很热。” “不能。” “那你问什么要求?说了都做不到。”我翻了个白眼,甩了甩他的手。 云昱直视前方,持着一如既往地冷漠回应我:“热可以帮你解决。还有吗?” “没了。” “你们服侍她去歇息。” 说完云昱手一松,而跪在地上曾在清辉殿照顾自己的隐士纷纷应声起立,按序走到我面前稍作行礼便请我往左。 我狐疑地看向云昱:“这话都说完了,我不是应该回清辉殿吗?” “紫辰殿厢房多。” 我对这个回复并不满意,扫过对自己友好请示的隐士,头也不抬地对云昱振振有词:“你不知道‘男女大防’吗?你都弱冠了应该要和、和本石头保持距离。就算我现在身份特殊,你也不能逾越一些基本原则吧,紫辰殿再大,我也不认为我和你相处一殿是为妥当……” 殊不知,我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眼前的隐士都赶紧给我使眼色,示意我别再发言,我这才合上了嘴偷摸地转头,用余光瞄向云昱。 不瞄还不知道,此时的云昱好像一团酝酿暴雨的黑云,脸色阴森可怖,让隐士们都只得垂头不语大气不敢出。 大家出奇的安静,氛围十分压抑,也是第一回,我对云昱现在的状态十分担心害怕。 我踌躇片刻,主动握住了云昱不知何时攒紧的拳头,小心地凑到他面前,踮起脚问他:“云昱你生气了?” 他没有立刻回复,但我能觉察到云昱的神色在自己的眼中有些变化。 云昱松了拳,反握住了我的手,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周围的隐士都十分自觉及时地谦卑让道,我就又被他这么拉着穿过了人群,被他带到了新安置的房内。 等到自己被他拉进房间,我见云昱脸色有所好转,才对他再次开口:“我刚才哪句话惹你不痛快了?你但说无妨,我以后就不说了。” 云昱神色冷峻地打量我,低声道:“你好意思和吾谈及‘男女大防’?你和兰泽独处相谈甚久,你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是因为今晚与兰泽一谈,我受益匪浅,幡然醒悟,后知后觉一些事情;又见你如此安排,顾及到王上颜面和一些世俗规矩才好心提醒。” 我边说还边给云昱作揖,这举措倒并不让云昱感到舒心,他一把抓住我作揖的手臂,打断了我的动作,让我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 回廊上的灯火伴随夜风摇晃,清风掠过云昱走过我身边时恰逢云昱将我拽到他跟前。 与兰泽相比,云昱的此举粗犷不少,差点让我趔趄。 云昱全神贯注地与我对视,金色的眼眸哪怕背对清辉与灯火也是十分明亮,不容我忽视。 我稍微动了动手臂,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他见状倒也松开了他的手掌,但依然面不改色地看着我,对我说:“顾及吾之颜面?玲珑石,你在众人面前对吾出言不逊时,倒不见你有此美意。” “我怎么出言不逊了?还有,不要老是玲珑石玲珑石地喊!我有名字,我的名字是玄璃!” 我受够了云昱莫名其妙的不悦,踮起脚抬起头,边冲他嚷嚷边将食指中指并拢在他胸前指指点点,以表自己对他的称呼强烈抗议。 他眼神一凛,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我的手指,身子略微倾斜地向我靠近,让我不得不放弃踮脚老老实实地站好。 “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 我深吸一口气,还不等我说完,就听云昱匆匆打断了我的话:“玄璃。” “啊?” 云昱突然喊出我的名字,但他接下来却又什么都没说,依然像方才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我眼看他神色有些古怪,便伸出左手轻轻地拍了怕他的脸:“敢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似乎一直在冥思什么,我这两下拍打让他恍然回神,他飞快地眨眼方才让我倍感不适的表情就稍纵即逝。 也就在他缓神时,我立马抽回自己的手顺势向后迈开步子,没想到云昱反应更快,他敏捷地伸出手臂将我的后背抵住让我无法与他保持距离。 “玄璃。” 他再次喊出我的名字,我目光从他手臂离开,抬眼正视依然略微俯身的云昱,无奈地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这么反常?时候也不早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不如早点歇着?” 我一说完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果然每次去旁人的心境,我就好像没休息一样,就是觉得十分疲惫。 我和云昱相视片刻,就在我以为他终于要说些什么时,只见他开口吐出几个字:“你休息吧。” 随即他收回自己的手臂,转身便要出门,一脚刚踏过门槛忽而想起了什么,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清辉殿被我不小心烧了,你若介意,明日我命人送你……” “被你烧了?云昱你没事吧?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我匆忙打断云昱的话,快步跨过门槛站在回廊上,站在了他的跟前,心中虽是纳闷但更多的是担忧云昱的心态。 哪怕魔尊是冲自己来的,我也不能放松警惕,谁知道魔尊会不会趁虚而入呢? 谁知云昱躲过了我的眼神,别过头望向回廊的另一侧,顺便彻底踏过了门槛。 “云昱。” 我抓住了他的手,上牙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没多犹豫又开始问他为何事烦心。 他先是握住了我的手,随后又将我的手松开,神态恢复如常,漠然回应:“无事,若不介意在紫宸殿,你就好好休息。吾还有奏章未批完。” 我见云昱左顾而言他,让我心中不是滋味。 我没多想,郑重地看着云昱,对他好言相劝:“云昱,你父王有段时间也是这样,失去你的母妃后,他一直故作坚强。他做不到全然放下,甚至会因你母妃的难产而去迁怒于你;我不知道你今日为何如此,可我不能放任你在我身边是这样的心情。” 我说完便想起来放在衣袖内的金簪,我连忙将金簪拿在手里,又绕到云昱面前。 我踮起脚,努力地凑近云昱,对他好声好气地说:“我们去见见你的母妃好吗?你的母妃若见上面有兰花,定也喜欢,你们母子俩好好聊聊?” 他似乎有所触动,逆光的睫毛在他眼上闪动一刻,但他却没有应允我的建议。 他伸手拿过我抬手握住的金簪,我见云昱垂下眼帘,置于他指内的金簪被他的拇指指腹抚过,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又将金簪塞回我的手里,对我说:“多谢你,玄璃。” 云昱未等我开口,又径自说道:“我没事,我不会重蹈覆辙。在没有你的十年里,我这个王当的不是挺好吗?” “云昱……”我握紧了金簪,眼见他掠过自己向来时的路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金簪,最后只能伸了个懒腰独自回房。 说不准明日他就没事了? 以往和云昱有些争执都没有隔夜仇,这次应该也是如此? 我刚将金簪放下,回身就见隐士们整齐地出现在屋内。 唉,比起他,我还是先愁一下今晚的洗漱吧。 云昱遣散了其余隐士,唯独留下了式微跟在其后,式微大概了解前方独行的王上为何今晚如此反常。 式微记得,当时奏章拿到清辉殿后,王上也很快就赶到了清辉殿。 一开始的王上也是心如止水,冷静地在处理奏章。 然而随着月升风落时间推移,暗处守卫左右的式微和其余清辉殿内的隐士都觉察到了,王上逐渐面露愠色。 随后清辉殿内,玄璃所休息之处也正是王上所等待的屋内,无形的燎炏便开始无声燃起。 式微眼看高温逼迫屋内桌椅开始破败炭化,众人也不得不依照王上的吩咐撤离,而散布燎炏的王上则独处屋内。 式微第一回遇到没有火焰灼烧的燎炏,他站在皓月潭边肉眼可见梁柱在一点点炭化,可纵使无形的燎炏气焰再烈,燎炏也并未波及身边的一切景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再次被云朵遮掩时,他才感觉到燎炏退散。 随着周围温度下降,王上毫发无损地抱着未被焚烧的奏章徐徐而来,也就是在王上彻底离开屋内时,这间清辉殿主殿才开始坍塌。 式微亦是第一回见王上如此烦心,哪怕当年的党羽勾结引发宫内起义,也不见王上这般心神不安。 难道是因为玲珑石不在身边吗? 可以往十一载,玲珑石不在,王上也未曾这样宣泄情绪。 式微暗想个中可能,最后他还是更倾向于:王上莫不是吃醋? 式微思绪回到眼下,他本以为玄璃殿下回来后王上心情会好不少,结果倒是适得其反。 云昱默许式微与他一同回到素日里和玄璃一同阅览的房中,云昱沉着坐下,拿起已经批阅完的奏章,一边检查一边问暗中的式微:“吾今日是不是一反常态?” 式微没有隐瞒,从容地回复:“回禀王上,式微不知王上此时心情如何;式微认为玄璃殿下未归前,王上有些心神不宁。” “心神不宁。” 云昱反复呢喃着这个词语,现在的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心情? 他放下了手中的奏章,将右手手肘抵在桌案上,又让右手握拳支起自己的太阳穴:“你应该像她一样,评价吾是疯了。” “王上多虑了;眼下玲珑石于公于私,对王上都十分重要。至于王上对玲珑石是何种心意,式微不便多言。” 式微有些为难,换作往日王上的抱怨他还能有所应对心得,但这次牵动王上心绪的,着实让式微束手无策。 “吾对她能有什么心意,不过是……不过是……” 云昱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表述,好像此间没有什么词汇能够描绘出此时的他对玄璃究竟是何心意,索性随意抽出桌案下方的书卷翻阅。 云昱想到方才与玄璃单独相处时,他本思绪万千犹有千言万语想与她说,可最后却只有只言片语地嘱咐她好好休息。 他也不明了自己怎会沦落到这样的心情,云昱看了一会儿书卷,只觉更加烦闷,无从排解。 “不如我们去见见你的母妃好吗?你的母妃若见上面有兰花,定也喜欢,你们母子俩好好聊聊?” 云昱想到玄璃地对自己的劝言,脑中浮现出了她的担忧与期盼,还有自己婉拒时她眼中的失落。 他闭上了眼,倚靠在椅背上,眼皮跳动间,云昱又想到了与玄璃相认时母妃对自己所言:玲珑石岂是你能嫁娶的。 云昱双眼微睁,他出神地望向房梁,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警醒自己:她是玲珑石,不是普通的半妖。 然而越是这么说,云昱越发觉自己难遮掩自己对玄璃的本意。 最后云昱也不自觉地像玄璃那样,将书卷打开摊在自己的脸上,也不知云昱是在休息还是在沉思。 紫宸殿内,今夜两处闲人各自忧愁。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燎炏难消融,孤影怅琉璃。 正文 第十八章 天涯暮雪,只影为谁去 , 魔界虽重新扎根尘世,回归至五百六十年前本就属于它的海空,可这片土地没有预想的那样,贸然暴露在世间的日月光辉下。 历经一次环境突变,已让魔界地脉心知肚明,这会引起多么致命的打击。 虽然魔族雀跃欢呼疆域再回,也无法忽略环境再次改变会带来何种影响,这也令魔界地脉更加谨慎地对待日月重现魔界。 地脉自魔界现世后便不再自造日月,但为了应对夏日烈阳,魔界地脉在白昼时分还是按部就班地为海面上的全部疆域形成暮色结界。 暮色结界保护下的疆域内,魔族与花岩草树都可正常生息,而这围绕四面八方的暮色,也让魔界疆域从外边看起来如一枚搁置在波澜海水上的茧。 魔界地脉打造的这枚巨型茧,利用暮色折损了将近一半的夏日阳光,试图减缓灼日的热情,好让魔界境内森罗万物能适应再来的环境变化。 苍独狱独自站在魔界礁石的边缘,他与面前的暮色不足一丈远。 以苍独狱的实力,区区日月岂能奈何? 然而魔尊的命令让苍独狱不得不从:白昼与众魔一同回归魔界境内,日落时分再与众将前往芦山岛。 如今芦山岛已是万事俱备,俨然成为了此番征途的第一个据点。 今夜就会有部分将领悉数驻扎芦山岛,意味着这些魔族要提前适应全无地脉佑护的环境,世间环境对苍独狱倒是无碍,就是不知他手下的将领能否无恙。 但所有的魔族对于魔尊复苏,对魔界重现尘世都倍感振奋,魔界现今的上下一心倒让苍独狱甚感欣慰——说不准此番,魔尊再无后患之忧,能实现魔尊心中一统三界的霸业。 明夜,魔界将首次渡海,对云龙国沿海众城发起第一次进攻。 苍独狱抬头看了一眼隔着暮色的炎阳,现在的格局已是魔界与占据八成疆域的云龙国互相对峙,他原以为魔界不在的五百六十年间,人族会与妖族修好;结果上次芦山岛一战,面对魔界临世的人族战力,苍独狱都觉得应对人族应是绰绰有余。 对于今夜的结果,苍独狱成竹在胸,此刻的他倒期待着今夜之战,不知今夜能否再见到到他心心念念的娘子。 想到芦山岛的意外重逢,苍独狱又惊又喜。 娘子气宇轩昂、英勇豪迈的姿态,哪怕目前的他只能与其为敌,苍独狱也甚感荣幸。 “真不知娘子何时能看看我。” 苍独狱不禁呢喃自语,他回忆起从前与麟霜的见面交手,他们之间的一言一语,麟霜的所有情绪都是那么清楚,就仿佛昨日一般。 他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因他介怀自己面部划过左眼的深刻伤痕,魔尊就赐予了他这半面面具以便于遮掩这份刻骨铭心的旧伤。 苍独狱不曾取下,直到五百六十一年前遇到麟霜,他只是奉命缉拿暮雪,没想到居然与麟霜展开了至极厮杀。 麟霜的功力令他震撼,轻敌之际,自己的面具便被麟霜手起刀落斩下。 苍独狱犹记这一刀刀光如霜,寒冷锋利,劈开了他的面具教他一时间无从适应只得立即虚晃一招掩面离去。 等到再见时,麟霜竟对他双目紧闭,向他掷来他落下的面具,而面具已是完好如初。 “你……”苍独狱仔细看完手里的面具,还不等他道谢,便见麟霜转身离开。 她是专程来送还面具吗? 苍独狱注视空落落的枯林,她身手敏捷矫健,踏雪无痕。 尽管苍独狱当时感觉周围空旷寂寥寒风掠耳,但这位与他实力相当与之为敌的妖族,却在苍独狱心底的雪地留下了脚印。 回忆就此而止,苍独狱还是将思路着眼当下,与其怀念这些回忆,不如期待一下他与娘子的未来。 他正放空心情就听见了魔尊的召唤,让苍独狱立即转换心情。 他化作赭石烟雾离开疆域边境,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行宫。 魔尊行宫在魔界封印后,便由最初的模样迅速变成半透明的紫色晶体。 行宫内的梁、柱、斗拱、墙甚至魔尊宝座,也在顷刻间变为了现在所见的晶莹朦胧的淡紫色。 行宫因这些瑰丽结晶,处处都透着清澈明净的紫罗兰光辉。 苍独狱已对这样的景色习以为常,他匆匆来到行宫中魔尊所在的位置:明晖阁。 行至阁外的苍独狱按照以往一样,在门外单膝跪下对在内的魔尊恭敬行礼。 待一声应允响起,苍独狱才起身站在门前,只因未有明确授意,任何魔族都不允踏入明晖阁。 这是很久以前便留下的规矩,不论魔尊改名换姓多少位,这个规定也不曾更改。 连苍独狱这位御相,过去都不曾得到魔尊许可进入明晖阁,除了她……那位让苍独狱视为情敌的暮雪。 苍独狱向来不好奇明晖阁在魔尊心中有何意义,他对魔尊的命令向来只有服从,不问原因是他对魔尊一片丹心。 但今日,苍独狱竟听见魔尊示意他进入明晖阁,苍独狱有些意外,但也只是默默地遵循魔尊旨意。 “正值人界小暑,魔族各部能接受目前的环境吗?” 魔尊倚坐在形态圆婉优美又丰满劲健的圈椅上,这时的魔尊双目未睁,面色苍白,随意一瞥就可看见他侧脸还有些许结痂未褪。 虽说休息三日,魔尊也知自己的状态不佳,就连这具身体最初复苏的状态也未达到。 苍独狱的余光闪过,他注意到了魔尊状况,可苍独狱并未对此谏言,而是规矩地回复魔尊的发问。 “尚可。属下以为暮色可逐渐减弱,今夜过后云龙国沿海城池应能有半数归为魔界。” 苍独狱低首而谈,保持着他对魔尊一贯的谦卑恭敬。 魔尊听后并未发言,反而冷笑一声,将搁置桌上的银扇再次拿起。 苍独狱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有哪句不妥引起魔尊听后是这样的反应。 魔尊张开眼,胜过骄阳的金色眼眸眼神灼灼,他盯着对自己提议的苍独狱,漠然道:“瞧孤这般虚弱,所以有此建议?” 苍独狱因这句问责倍感紧张,他连忙单膝下跪,坦言他并非此意。 “呵,五百六十年未见孤的御相倒是比以往更加谨言慎行了。” 这话刚落,魔尊手中的折扇即随一声“哗”音展开,银色扇面与刀光同样凛冽,哪怕周围散发着紫罗兰色的光辉也不能掩盖银扇的锐利。 魔尊轻描淡写的言语令苍独狱有些后怕,还不等他解释,魔尊便令他起身:“无妨,你与孤相处甚久,几百年不见你倒让孤感觉十分疏远。” 苍独狱听魔尊如此言明,这才放心起身,可苍独狱还是保持着他的谦恭,不敢有丝毫怠慢。 魔尊扇着风,泰然自若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还是如此紧张的苍独狱不禁蹙眉:“若魔界子民孤都难以顾全,这身下的位置坐着也没有意义;何况孤与玲珑石犹存有关联,就算她有心杀孤,也无法伤及根本。” 苍独狱听罢,立即双手抱拳,语气诚恳地应和魔尊:“若非魔尊仁慈不顾及自身,若非魔尊慷慨让魔界地脉优先庇护魔界,魔界早在暮雪的封印下覆灭。” “这是孤应该做的,不必如此感恩于心。”魔尊的指腹抚摸着扇柄,银扇扇面隐约可见他自己脸上写满了冷漠。 紧接着,魔尊再次反问苍独狱:“倒是御相如此反常,让孤不得不怀疑,孤的御相是否有事隐瞒?” 魔尊的话音刚落,他手中便响起了银扇闭合之音,惊得苍独狱又想下跪以表自己忠心。 可因魔尊才命其不必下跪,让苍独狱只得将头垂落更低,向魔尊弯腰以表自己对魔尊绝无异心。 魔尊见苍独狱还是如此状态,不由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无奈道:“御相放心吧,孤未因你将魔界地脉的事告知麟霜而恼怒。” “这是属下的过失,属下本该受到责罚。” “早晚要知道的事;哪怕你不言,承载暮雪祷祝的麟霜,也能从暮雪那儿知晓这个讯息。”魔尊说到这儿时,突感肺部难受,不禁喘了口气。 他微微睁眼打量了一眼苍独狱,思量片刻后,打算向面前的苍独狱请教一个他思考甚久的问题。 魔尊将两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侧过脸看向别处,对苍独狱淡然询问:“你对麟霜的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如惊蛰之音让苍独狱顿时失声,他即刻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前方的魔尊。 这,魔尊所问,是何用意? 苍独狱本还十分忐忑,不过他留意到魔尊并未向他投来目光,教苍独狱心里稍作放松。 虽说稍作放松,可苍独狱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他迟疑片刻后才与魔尊小心答复:“魔尊……这……属下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你对麟霜那般热情,还不知作何解释?”魔尊皱了皱眉,眼下的魔尊要不是想尽快找到与暮涯意志彻底剥离的方法,他都懒得费神去思索这类枯燥无味之事。 上一次便是因为他的疏忽,小看了暮涯对暮雪的情爱,他们之间的这种羁绊居然对他产生了桎梏;以至最后,他会被暮雪悲凉的眼神所影响,也是在他不自主地失神的瞬间,他第一次感觉到,对方剑刃刺入自己心脏时还有另一种疼痛。 死,魔刀向来不惧。 魔刀依附的魔尊至少百代,但只有在暮涯身上,魔刀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于是,不可一世的魔尊,最终败给了这无聊至极的情吗? 他从未想了解,也不乐意再了解的这个字为何有此震慑之威,然而暮涯残留下来的意志,还有与玲珑石的桎梏,都让他心烦。 魔尊还在沉思时,苍独狱就打断了他的思路,只听他仓惶地向自己辩解:“魔尊,属下、属下对麟霜就是一厢情愿,麟霜对属下并不在意;麟霜,麟霜她在属下心里十分重要……” 魔尊转过头来,他意外地瞧见,苍独狱的脸上流露出从未出现过的急切。 甚至在苍独狱谈及麟霜名字时,魔尊都可发现,苍独狱的眼中会浮现一闪而过的柔情。 魔尊把头略微偏向左边,对苍独狱念到麟霜名字时掩饰的情绪感到好奇。 苍独狱这种微妙的情绪变化,令他绕有兴趣;但表面上,魔尊还是波澜不兴地观察着苍独狱的一言一行。 魔尊不解,为何仅是念及麟霜的名字,苍独狱都会有这样细小又难以察觉的改变。 虽说苍独狱的肺腑之言都没有回答到魔尊的点,不过面对苍独狱的心慌意乱所展现的情绪,让魔尊也觉得有趣。 所以情,还可以让自己谈及此人念及此人名字时,产生情绪变化吗? 魔尊想到这儿,不自主地想起五百六十五年前,附庸暮涯的自己屠杀鱼龙族时,背后传来的一声呐喊。 那一句暮涯,迫使他不得不还未取下眼前妖族性命就回头,这也是魔尊第一回见到暮雪。 当时的他还不知暮雪与暮涯会有那么深的情念,他本想挥刀取命,但顾及他与暮涯的协定:不杀暮雪,保留其性命让她完好地活着。 魔尊只是举刀未落,取下自己身后妖族的性命,任由鲜血溅在自己的侧脸,便走过了眼穿心死的暮雪…… 结果,信守承诺的魔尊却与暮雪同归于尽,甚至让他现在还狼狈地苟存在云坤的体内! 魔尊顿感烦闷愁恼,而周围的苍独狱还在绵绵不绝地吐露心声。 魔尊略有不快地抬起手,还来不及说停,苍独狱就心领神会地闭嘴,安静本分地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魔尊扬眉,对苍独狱聒噪时越来越偏离主题的话语感到不满:“孤问你,情意味着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倒好,滔滔不绝你和麟霜的破事。” “属下蠢钝,还请魔尊息怒。” “在孤左右出谋划策的御相怎会蠢钝?”魔尊顿了顿,他望着因一个女妖就心神不安的苍独狱,甚而不明。 即便魔尊对苍独狱和麟霜的事情兴趣不大,但他还是差不多听明白了:苍独狱执着麟霜的个性与实力。 呵,不就是一个麟霜吗? 若论实力,麟霜当年不也比不上暮雪? 个性……印象里,苍独狱和麟霜都没有交流过吧?只凭几次对战得出的结论,在魔尊看来更是耳食之论。 曾经老谋深算的苍独狱去哪儿了?苍独狱是自己最早的得力将帅,怎就栽到了一介女妖身上? 讲了半天,魔尊只觉是自己的御相太久未近异性导致精神错乱,至少魔尊在苍独狱的喋喋不休中,没听出什么让他感觉到有暮涯与暮雪的那种情。 “魔尊息怒,属下是一时糊涂,没有明白魔尊的意思;还请魔尊责罚。” 尽管魔尊默不作声,苍独狱也可感受到魔尊向自己投来了质疑的目光,这让苍独狱暗自叫苦,他实在是也没明白魔尊今日怎会问起这些。 曾经的魔尊知晓自己对麟霜有意也是毫不在意从未过问,如今面对魔尊突然的关心,倒让苍独狱莫名不安。 苍独狱不知魔尊为何这么问,可他第一反应就是把所有对麟霜的心迹真诚袒露,将麟霜对自己的看法描述成看待尘埃一样。 因麟霜,他苍独狱可不惧魔尊的降罪,只要魔尊不会迁怒麟霜,他怎么样都好。 然而苍独狱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魔尊问自己的压根不是自己与麟霜如何。 这让苍独狱此时巴不得找个树洞钻着,只觉自己十分难堪,教他无颜再见魔尊和麟霜。 魔尊再次打开了折扇,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后背依靠在圈椅左扶手侧边,不经意地再探苍独狱:“你现在清楚,孤问你什么吗?” “属下清楚。”苍独狱抬头,连忙回到。 魔尊抬起眼皮,余光扫向苍独狱,冷言再问:“那你再说说:情,意味着什么?孤,又要如何斩断这个‘情‘?” 苍独狱思索片刻,方才昂首,斗胆向魔尊表述了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回禀魔尊,情这一字意味颇多,对于寻常妖族人族而言,情有很多种……” “说重点。”魔尊不耐烦地回头,一脸嫌弃地打断了苍独狱的啰嗦。 苍独狱心领神会,不再客套连篇,魔尊见苍独狱平心静气,神色庄重地说:“属下不知魔尊如何看待这个字。但在属下心中,情意味着,心仪的对象会慢慢占据自己内心,谈及她时也会想到她的模样;哪怕麟霜对属下没有情感可言,也无妨我对她动心。” 魔尊听罢苍独狱的由衷之言,再看苍独狱脸上神情依旧。 尽管苍独狱面色不改,魔尊也可从他的语气种听出他对麟霜的情感不容小觑。 魔尊仰头,将目光转向淡紫色光辉的悬梁,他总觉得苍独狱的言论反令他更加困惑。 或许是因暮涯暮雪的影响,魔尊以为“情”这种东西,一定是双方皆有对方才会如此深厚;然而他在苍独狱的眼中读到了,暮雪面对他时谈及暮涯的情绪。 这是为何? 哪怕是单方面对对方的情,也会那么深邃坚定? 魔尊忽然想到苍独狱所痴迷的麟霜,麟霜的眼里也和现在的苍独狱一样,只有那位心有所属并不爱她的暮雪,哪怕她们同性,这样的情爱也会产生…… 想到这儿,魔尊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哪怕只有一方,哪怕双方性别一致,可只要心中有此情,便会让他们看起来有所不同。甚至他们的内心信念更加强大,也可让麟霜为了暮雪,不惜性命地来找寻暮涯。 这是什么地界秘法? 魔尊不禁纳闷,总之就是问来问去,他依然不明白这是什么;依照苍独狱所言,每个个体对于这个字的理解体会还不一样。 眼下的魔尊只想早日摆脱暮涯残留的意志,他已不想再次在休息时遇见,令他作呕的暮雪与暮涯之间的过往。 哪怕这种情,让魔尊与玲珑石被迫产生牵连,让自己不会危在旦夕。 他堂堂魔尊,即便再落魄,他也不需要这种恶心的羁绊守护性命。 暮雪,真是暮涯的好妹妹,这一对兄妹当时就应该全部杀掉。 鱼龙族,也是他草率将事,没有预想到其中存有那个蝼蚁的阴谋。 魔尊想不到,他在地界这么多年,还会被当年的蝼蛄咬一口。 “又是废话。”魔尊看着头顶的悬梁,语中带怒。 苍独狱吸了一口气,默默低头等候发落,可紧接着,魔尊却问出了让苍独狱宁可受罚也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如何斩断这种情。” 苍独狱只觉一阵眩晕,谁能来帮他回答魔尊这个问题? 他是魔界御相不假,有勇有谋不假,但是面对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苍独狱怎觉得,只有那些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虚情假意的妖族人族魔族才可以回答上来? 苍独狱他又不曾对麟霜以外的妖族魔族动心,他怎么知晓如何斩断情念? 倘若苍独狱知晓,他定第一个冲上去试验真伪,他恨不得麟霜赶紧将暮雪这个死了几百年的妖族抛却脑后。 现在这位魔界唯一的御相;跟随魔尊百代的御相;多历年所的御相愣在原地;如临大敌。 苍独狱沉思良久,才磨蹭地说出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方法:“或许只有死亡,只有阴阳相隔,才能让情被时间磨灭。” 苍独狱也曾奢望:若情真能随着死亡销匿,麟霜就可以不再留恋身亡百年的暮雪。 魔尊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他也曾以为:若情能随着时间踩踏不见其踪,若情可以随着自己强行磨灭暮涯的意志而消亡,暮涯的情也不至于在五百六十年前,自己与暮雪对峙时窜动。 魔尊与苍独狱视线相对,二者皆有苦恼,苦于相似的问题,但有天渊之别的心思。 二者相视无言,最后苍独狱在魔尊的吩咐下,默默地退出了明晖阁。 魔尊心烦意乱地起身,可不等他走动几步,便因两日前旧伤未愈牵扯肺部咳嗽。 他一手按着桌案边缘,一手轻拍这副没用的身躯。 说到底还是云坤的身躯不合乎魔刀心意,他本不屑于云坤,但依照当时情形:魔界被封,若是他能利用云坤一统两界也未尝不可。 不过云坤倒也不是个愣头青,夺取了自己不说还抢夺了玲珑石,让魔刀刚开始无法对其下手。 “暮雪,孤悔不当初。” 魔尊稍作喘息后站直,他踱步到明晖阁角落的书架上,鬼使神差地抽出了一本书册。 他刚翻阅没看几字,便有一封小小的信笺从书册内滑落在地。 魔尊目光被信笺所吸引,但他没有第一时间拾起,反将手中没看几个字的书册放回原位,一脚踩在了那封时隔久远的信笺,踏出明晖阁前往地脉所在之处。 度过今夜,又会是新的局面了。 想到这儿,魔尊不免心情好转,与其关注暮涯与暮雪,倒不如着眼当下屠戮云龙国。 与暮涯身心合一所向披靡血染江河的时光,总让魔尊产生自己还存活世间的错觉,以及当时的他很快便能讨回他应得的一切。 杀戮,让魔尊开始兴奋,他趴在随着自己呼吸起伏而焕发微光的魔界地脉上,贪婪地吸收力量恢复身体的损耗。 明夜第一战,魔尊应如当初那样,傲立众将率兵征伐,在那片土地上失去的威严,他要再一次,寸土必争地讨回来! “幽州小儿?” 麟霜话语未落,还不等赤燕反应过来,他便被脚下接二连三的石砾惊扰思绪。 赤燕一个字都来不及回答,就赶忙侧身躲避这些密密匝匝的“暗器”。 赤燕没料到麟霜前辈如此警觉,还不等石砾归尘,他便感前方阵风突来。 再回神时,赤燕已见麟霜前辈展现人貌,出现在自己面前。 同时,赤燕还感觉自己肩上有无形的压迫之力,似乎自己稍不留神就会惹恼眼前的麟霜前辈,让自己小命呜呼。 赤燕第一次见到化作人形的麟霜前辈,他见穿越树叶的夕阳斜照在麟霜前辈身上,让她本是银白的盘发泛起金莲花橙色。 一身黑白花纹相错的短褐让麟霜前辈看起来更加神采英拔,若不是对上麟霜前辈两眼冰冷的水绿,赤燕恐将注意力分散。 “麟、麟霜前辈。” “谁是你前辈。”麟霜严肃地驳回赤燕的热情,她眼一瞥,赤燕便感到右肩膀无形的力量加重,令赤燕两肩膀不得已不在一条线上。 “你有何企图?”麟霜厉声问到。 本还在周围围观的山间雀鸟,一听麟霜语气有变,它们就随及识相地飞离此地,各自叽喳:快跑快跑,生气了生气了! 鸟鸣声过,不乏有些戏谑的闲言碎语,让听懂的赤燕倍感不悦。 可眼下的赤燕也只能本分地对麟霜前辈交代,自己贸然来元玉山所为何事。 “不与云昱一同应对从芦山岛来的魔族,派你一介宵小前来助力魔刀封印?别以为自己临天就能指点江山。” 知晓来意的麟霜对事不对妖,她说完便收回了赤燕右肩所扛下的无形风刃,让对方瞬间轻松不少。 赤燕不由地舒展了一下肩膀手臂,结果眼前的麟霜前辈都无心搭理他,她不再言语,并且头也不回地跃至周边古树树梢, 他连忙走到树干前,仰望上方高不可攀的麟霜前辈:“麟霜前辈,兰泽对魔族也有安排,还请……” “滚。”麟霜头都未探,也不等赤燕说完就断然拒绝。 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以为自己是谁?还想来教她做事? 麟霜对兰泽的指手画脚颇有意见,就算以妖族实力为尊的制度论资排辈,兰泽这等小辈,也配来安排她? 就算麟霜未曾攀越天山,如今的她亦拥有与兰泽抗衡的实力,但她明白凡事以大局为重;只要兰泽不做出触及她原则底线的事,她可懒得消耗内部战力。 自魔尊来过,对她提及的有人条件起,麟霜便隐约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魔尊提出让玄璃重拾魔刀,这样便会牵动暮雪残留魔刀刀身的佑心鳞,佑心鳞归位玄璃便会拥有暮雪的记忆暮雪的意识。 “这样,暮雪不就等同转世重生了吗?顺便孤还可因暮涯执念,安然地拿过孤的本体;你与暮雪日后大可在孤的治世下自在逍遥。” 魔尊当初的约谈回荡在麟霜耳边,她脸色转眼变为峻厉,麟霜心知魔尊怎么会如此好心?其中定有阴谋,她也明白,若是魔刀压制不住元玉山定会速喊玄璃赶来——如果不是因为玄璃,麟霜也不会几日前奔向魔刀。 面对魔刀,等同于再一次直面暮雪死于它的回忆,以及魔刀腐朽刀身内,麟霜犹然可觉暮雪的气息。 她当然顾忌,魔刀会因这么一丁点的暮雪气息而催化自己内心的执念。 “麟霜前辈。” 这声呼喊由远到近,阻止了麟霜的思路。 麟霜凝神当下,她都忘记了,这个幽州小儿还没识相的离开。 她对这个燕子有印象,喊他送玄琰回来都没办好,办事办成这样,他还能帮忙做什么? 实力嘛,麟霜思考了一下,倒还行,就是这燕子看起来不太聪明。 麟霜合眼感受到了微小的风息,她不耐烦地侧头,不用睁眼都知道对方化作羽燕原形,还飞上了树梢。 “要是钳制魔刀我都做不到,那可真惭愧千年修为。”麟霜未睁开眼,面对挥动翅膀悬停在旁的幽州小儿,她虽有烦躁倒也没有过多苛责。 毕竟骂妖不当面骂,等于没骂,对于身边的燕子,麟霜并没有多大反感。 “兰泽料想魔尊会在明夜发起第一战,他大概了解魔族会在何地登岸,还请麟霜前辈勿忧。” 赤燕面对麟霜前辈比面对兰泽要敬重不少,他生怕自己心中所崇拜的麟霜前辈对他厌烦,说完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麟霜另一侧的树梢上,乖巧地等候麟霜前辈发话。 “担待不起前辈二字。你叫什么?” 赤燕听麟霜前辈语气有所好转,他立刻探出自己黑黢黢的小脑袋,看向对面依靠树干的麟霜前辈:“麟霜前辈,晚辈叫赤燕,是羽燕一族目前最优秀,飞的最快的羽燕!” 麟霜听罢微微抬眼:这个赤燕,话真多,还耳朵不好。 想到自己再次被莫名其妙地喊称谓,麟霜不禁想到了第一个乱叫自己的苍独狱,“前辈”二字相比苍独狱的肆无忌惮,倒显尊重不少。 尽管如此,麟霜还是不乐意自己被乱喊。 她本是虎妖中备受排挤的“喂”,若非遇上暮雪,她根本没有自己的名字。 “怎么一段时间没见,你体型这么大!你怎么做到的呀?对了见了几次你都没说你的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他们怎么可以喊你做‘喂’!要不,哈哈,我给你起一个吧?” “嗯……你现在看起来这么庞大,威风得,还真像我昨天捡到的书里的那什么麒麟!我决定啦,以后我叫你麟霜可好?!我还记得之前夜间,你的毛色在月光下泛着银辉,特别像秋冬清晨的白霜!” “嗯,麟霜,不愧是我,这名字真好听!麟霜,你觉得好听吗?” 麟霜脑中晃过暮雪无邪地笑容,初成人貌的暮雪十分年幼,就连说话也是奶声奶气。 从此,她才从被喊“喂”的虎妖,成为了有名字,有妖族会对她真心相待的麟霜。 暮雪会耐心地教她用石砾拼凑这个难写的名字,还会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自己打斗后凌乱的毛发,不厌其烦地疗伤。 暮雪总是话很多,麟霜偶有无奈,但她见暮雪安静落寞时又于心不忍——她还是热闹些的好,比起见到暮雪消沉,麟霜宁可暮雪围在耳边吐泡泡。 唯有暮雪的话,随便说多少,说什么麟霜都乐意听。 她也会不厌其烦,耐心地看向绘声绘色的暮雪。 也许是因暮雪,麟霜对待玄璃的态度也是如此,哪怕她明白玄璃,终究不能等同于自己的暮雪。 麟霜深知这个世间没有轮回没有来生没有转世,可唯独对于暮雪,单单对于暮雪,她希望,暮雪可以有轮回有来生有转世。 纵使你轮回忘却一切再也不记得我,也不妨碍我爱你;纵使你来生再一次爱上其他妖族,也不会让我难过;纵使你转世还想为了你爱的人牺牲一些,也不妨碍我为实现你的心愿,甘愿被天山粉身碎骨。 “暮雪,你不会明白的……唯有你,也只有你,才是我生命中的光,唯一的光。” 麟霜上翘的睫毛逆光扑朔,她睁开了眼,远望夕阳西沉的远山,试图挣扎地从对暮雪的眷恋中回到现实。 今天的夜幕又将来临了。 麟霜想到没有暮雪相伴的五百六十年,距今已过二十万零四千七百二十天。 麟霜寒来暑往地记着时间,守候困于元玉山的魔刀,每一日都在思念已离开此间的所爱。 也是在这段不知何时为尽头的时光,麟霜幡然明白人界所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暮雪还在身边时,她总见暮雪翻阅人族诗词后怅然,那时的麟霜不知暮雪所谓何事,还以为她与人族类似十分的多愁善感。 那时的麟霜还笑着安慰暮雪:人间多是毁情弃爱的悲剧,白首不相离的佳话相比之下少之又少,何必为诗词中相思之苦惆怅。 后来,麟霜才知晓,暮雪心里早早地住下了她的兄长。 可本该与暮雪连理恩爱的暮涯,在对暮雪许下承诺后就不辞而别。 麟霜得知自己在暮雪心中,恐难有暮雪在自己心里的地位时,说不失落那都是诳语。 既然暮雪爱着消失很久的暮涯,那她做信守承诺的麟霜,做会一直守护她的麟霜。 哪怕三界都会讥笑会鄙夷她对暮雪的情感,她也无所畏忌,爱便是爱了,哪需要那么多教条? 麟霜想到这儿,从倚靠的树干上起来,直挺挺地坐在粗糙沧桑的树梢上远眺西边变幻多姿的云彩。 赤燕觉察到麟霜前辈的动作,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往麟霜前辈的方向跳了几步。他顺着麟霜前辈的目光望去,歪了歪头,心里也觉得今日的夕照确实美丽。 难怪麟霜前辈会突然起身,原来是因为……赤燕暗暗在心里记下崇拜之妖的“喜好”,他默默地观察两手撑着树梢坐着的麟霜前辈,哪怕就是这样静静地望着崇拜的妖族,赤燕都觉得心满意足。 “兰泽这次的安排倒是绝妙。”赤燕暗想。 想到也许会一睹麟霜前辈对付魔刀的风采,赤燕就暗自激动,简直要比畅饮“昨夜星辰”还教他高兴。 “兰泽知会云昱了吗?” 麟霜前辈的声音陡然响起,让赤燕迅速回神,他赶紧挥动翅膀到麟霜前辈身后:“那是自然,兰泽办事,麟霜前辈大可放心。” “他在幽州吗?”麟霜继续问到,语气十分平静。 “既然是陆上首战,兰泽肯定要去他预测的登陆点啦;兰泽如今是万妖之王,幽州不会成为后患啦。”赤燕一边挥翅一边认真回复。 麟霜没有继续追问,她闭上双眼,风流自她身上散发,柔和的风穿越树叶飞向远方,与四面八方来的风息融汇。 赤燕见状马上乖巧地落在边上的枝桠上,探头探脑地等候麟霜前辈发落。 “真是胡闹。” 麟霜从风中流转的气息众读到了一些讯息,她睁开了双眼,眼中浮现出了一丝不耐烦。 麟霜立马从树梢上站了起来,她紧盯着天边的暮色,刻不容缓道:“你随我来。” “麟霜前辈,我们要去哪里?魔刀出现问题了?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赤燕连忙问到,语气里还有丝丝兴奋, 但他一说完,便感觉到麟霜前辈的不耐烦。 “你话太多了。” 麟霜转身面对身后的挥翅的赤燕,与他小声谈及了她方才知晓的讯息,随即也为赤燕指派了任务。 赤燕听罢还不等他拒绝,就见麟霜前辈在自己面前如风过境没了踪影,他连忙化作人形落在麟霜前辈方才站的位置。 他见西边山际的暮色渐落,可此地再无无麟霜前辈的气息,教赤燕心中升起一股失落。 “唉,我就说了,麟霜前辈怎么能听你的差遣。” 赤燕左手撑着树干,身子也放松地向树干的方向倾斜,此刻的赤燕耳边还在响着麟霜前辈对自己的嘱咐:替我守在这,如明夜出现异常,立刻追寻魔息前去协助封印,速度要快。 而后,还有一句话,让赤燕想到后赶紧站好,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周围情况:“做不好,你就不要再出现在我跟前。” 正文 第十九章 浅情人不知,唯有风相识 , 因正殿四日前被毁,云锦宫早朝场地不得不改换到了偏殿。 偏殿空间约莫比正殿小四分之一,这让下方的群臣看起来都拥挤不少。 我勉强打起精神,全凭一口气顶着自己的脑袋。 我努力地保持端正的姿态坐在云昱身边,同他一起看着台下群臣。 虽说王座边上有冰块,后方还有宫人帮衬扇风。 可面对一天天渐起的暑热,加上我连续四天的晚睡早起,此时吹着身后的阵阵凉风的我反倒更加困乏。 我憋着哈欠,偷偷地瞄了一眼左手边的云昱,发现他依旧是全神贯注地倾听台阶下方的请奏。 身边的云昱让我打心底佩服:他当真是精神充沛,为国为民的好君王。 明明这几天晚上,他不比我休息的早,怎能这么有精神? 哪怕退朝后回到紫辰殿,我和云昱也时常共处一室,也没见云昱像我一样憋不住趴桌上睡回笼觉。 为了云龙国现在的民安国泰,云昱着实付出良多,没准……云昱真是命世之才? 哪怕我不在,云昱也能在身下的王座上履行他对这个国家的承诺。 他就像他的双眸一样,堪比天上的太阳,灿烂光华,辉煌了云龙国。 如果没有魔界现世,云龙国在云昱的统治下,一定会开启一个全新的盛世吧? 如果没有魔界现世,云龙国日后说不定还真能与兰泽统治的幽州和睦相处,达成自己心中的奢望:幽州妖族可以和云龙国人族友好往来? 我暗自想着这些美好的遐想,目光便也未从云昱侧脸收回。 我打量着身边正认真回复奏言的云昱,他一言一动虽俨乎其然,但又能从他的语句里觉察到他的思量顾虑。 云昱留意到我的目光,可他的脸色不变甚至余光也未偏向我。 只是待他言毕后,他将搭在他自己腿上的右手,默默地探向了我的左手。 被云昱指尖触及的一刻,我当即清醒,慌忙地将自己目光收回。 我垂下眼皮,定了定神。 待自己整理好思绪,再次专注,我又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前边身着各色衣裳的臣子。 云昱轻轻地用手指指腹叩了叩我的手背,仿佛是在告诉我:没多久了,等会儿就回去休息。 我也将自己左手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手心朝向云昱的手掌,偷偷的在他的掌心下用食指画下一个圆圈。 然而也正是我在做这个小动作时,台下的奎相忽然出列请奏,开口便谈到了我一开始担忧的问题:完整的金目预言以及玲珑石幻化成形的消息昭告天下后,各地坊间传开诸多流言,甚至还有与金目云坤相关的蜚语。 奎相刚说完,他身边便也有一位岁数差不多的老臣躬亲出列:“启禀王上,奎相所言甚是,臣下对此也有耳闻;虽说众臣已是悉数公告金目者云坤乃魔族奸贼,然而因云坤前日造势让地方百姓对此难以相信,甚至从中传开谣言:突然出现的玲珑石才为妖孽,元玉山与妖族定有勾结,还言……” 这位老臣说到这儿时,作揖的两手都不觉颤颤发抖。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赶紧俯身下跪,对云昱叩首恳求道:“启禀王上,眼下魔界现世,臣下恳请王上顾全大局;恳求王上即日起还是按照老规矩,莫将玲珑石殿下再临朝堂!” 这话像是一颗石子敲碎了载满水的水缸,引发水流倾泻。 就在这位老臣话落之际,由前向后的臣子们纷纷迎合,并且重复这位臣子的后半句请奏。 各色朝服向下倾倒,众人异口同声地请奏让我不禁身子一颤。 我正想收回自己的左手,思量着自己是否应该起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云昱便将我的手牢牢握住。 云昱没有先回应阶下这些请奏的群臣,他神情坚定,眼中带有三分柔情地注视我,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但我能从他的口型推断,云昱他在告诉我:不必担心,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随后,他转头扫视前方,方才对待我的那几分温柔丧失殆尽。 云昱横眉立目,他冷哼一声,开口之音便如寒风侵肌:“草木愚夫恶意揣测国本,不辨是非,以瞽引瞽;云龙国律法明言:弹劾国政,造谣惑众者一经确凿诛连三代。” 此话让下方请奏的臣子内心紧张,他们本无二心,犯颜进谏只为坊间三告投杼的波浪暂歇,不想魔族未至,便开始民心动荡引起不必要的风雨。 奎相听罢,不再叩首,反而拄着拐杖战抖起身。 白发苍苍的奎相精神不改,始终保持着严峻地态度:“回禀王上,臣等并非愚昧;正如预言所言,魔界现世,三界鼎立时刻再临,战乱一触即发,云龙国与已被魔界所占据的芦山岛仅海峡相隔,若国内不安,势必让魔尊趁虚而入!” 云昱听完奎相的谏言,语气倒也比方才缓和不少,虽说威严八方的气势犹在,但开口已是不温不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个道理吾明了;众卿平身,吾自会定夺。” 心知云昱心性的奎相见云昱有意回绝此事,他不等众臣应声,就急忙再言:“王上!老臣恳请王上三思,坊间已传言玲珑石殿下实为幽州细作,待云龙国与魔界相争时,玲珑石便会与幽州里应外合乘隙而入吞并人族。” 我见奎相字字珠玉情真意切,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奎相屡次奋裾首倡让我印象深刻,也让我能感觉得到他对云昱鞠躬尽瘁。 或许他们君臣之间也会存在隔阂与猜疑,但至少目前的我,还是认为奎相所言甚是。 我想到之前在元玉山因好心办事惹出的麻烦,都让玄尹师兄苦闷不已。 结合当下情形,要是这样的谣言越传越离奇…… 唉,玄尹常说我吃饱了没事干瞎想,我看这些闲言碎语唯恐天下不乱的愚民才是吃饱了撑的。 难不成这个国家乱了,满城风雨,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我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在刻意引导散布这些耳食之言? 我用脚轻轻地压了一下云昱的左脚,顺便还向他眼神示意:要不你还是算了吧? 本还镇定自若的云昱见我心思偏向奎相一众大臣,反而转换了神色。 云昱先是横眉冷眼地瞪了我一眼,预感我或许要有所动作,又将我的左手抓牢在他的掌中。 “吾罕譬而喻,多说无益。” 云昱话音未落便直接拉着我从王座起身。 云昱右手挥袖,金目散发的寒意威严可畏,让刚刚还正色云昱大言不惭的奎相不得不颔首低眉。 紧握我手的云昱目空一切,旁若无人道:“云龙国律法非镜花水月,草木愚民如证据确凿其弹劾国政,造谣惑众者——监察司,若执法不严,你可要以律法请罪。” 那位被云昱点名的大臣自右方第一排抬头,诚惶诚恐地向云昱磕头,再三保证定会严肃处理坊间非议拾遗补阙。 云昱对监察司的叩首并不动容,他一反常态,连前几日退朝前的说词都没,直接拉着我离开了氛围压抑的朝内。 即便如此,阶下群臣也在云昱拉着我侧身离开时,必恭敬止,恭送与叩首之音整齐划一。 今天的情形,让我第一次感觉云昱与这些臣子之间虽说各司其职,共同为云龙国的繁荣昌盛努力,可云昱与他们始终不同。 王上与臣子,不管如何意见相左,最后决策权终究会在云昱这儿。 想到这几日,云昱在某些问题上也会听取意见,从而改变原有的决定。 但是我能发现,云昱在对待魔界对待我的问题上是雷厉风行,对待奎相的建议也毫不退让与缓和。 “云昱。” 还不等出殿门,我便停下脚步,喊住了他。 云昱先是一怔,随即应声停下步伐,转过身来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抬眼对上云昱的金眸,发现他的眼神比以往温柔不少。 刚才还是傲睨万物的云昱,现在的神情倒要比以往平和不少。 我摸了摸自己的耳鳍,略微偏头,慢吞吞地说:“我,我觉得奎相他们说的有道理。” “我也觉得有道理。”云昱这句认同让我此刻困意散去一半。 我左右歪头,甚至忍不住踮起脚,打量起眼前语气平缓一脸泰然的云昱。 我揉了揉眼,直视云昱,继续问他:“既然有道理,为什么不顾全大局听从他们的建议?我也没有觉得我需要与你一同早朝,我也只能坐在你身边,不是吗?” 云昱一开始并无动容,直到听到我表露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他的眼中忽闪一缕低落之色,本还紧握我的手也是力气减弱。 云昱别过头望向殿外,用没什么情绪的语气反问我:“所以你依然不愿同我一起上朝?” “我只是认为他们说的没错,加上我在你身边,你确实是……应该是我确实不能帮不上你什么。” 我想到云昱这几日政务繁忙,有两日到亥正时也未处理完毕。 但是他总会在亥时送我回房,而后再独自回去批阅奏章。 云昱晨兴夜寐,就算早朝时间因我推迟更改,我都要在他边上犯困想打瞌睡。 又逢大臣们如此谏言,我真真是认为,我有愧于云昱对自己的心意。 不管是否有流言蜚语,云龙国的王座,云龙国王权象征,也应当属于一人。 何况身为玲珑石的自己,向来不奢望坐在上面,与云龙国的王平起平坐。 现在魔族在前,幽州妖族在云龙国后方,百姓中出现奎相他们谈及的谣言也实属正常——哪怕我隐约感觉,刚才的情形有些像事先商量好的? 或许真有百姓传谣唯恐天下不乱,但应该并非奎相他们说的那么严重? 作为律法监察执行的监察司,按理说,不是应该由监察司出列禀告此事吗? 最后竟变成云昱点名监察司,再三强调云龙国律法…… 仔细想想,好像是有些古怪。 唉,古怪也古怪不了几日了。 万一明日魔界攻来,那今日就是最后一次,有闲心处理这种问题的早朝了。 不管如何,现在首要任务也是国内安定君臣一心。 我细细回忆刚才的情况,大概有底后,便转念思考如何婉言劝说云昱更改决定。 这时我忽觉云昱对我的右手加重了握力,好像面前的云昱怕我下一秒就要抽回自己的左手,从他身边溜走。 云昱转过头来看向我,他伸出他的右手,将食指轻轻地划过了我的耳鳍,郑重其辞:“若三人成虎就可左右吾的决定,让吾朝令暮改,这个王座也坐不到今日。” “可是……” 我抬起头,对上云昱双眼的一刻,我感觉到他眼波迅速流转,回霜收电。 云昱目光温柔又坚定地看着我,毫不犹豫地开口道:“玄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心安踏实。你帮了我很多只是你不觉得罢了。” 我自知这段时间并未帮衬他什么,面对云昱的说辞,我顿感尴尬。 不知应该说什么的我,只能下意识地念出他的名字:“云昱,我并没有……” 跟前的云昱未理睬我的呢喃,他一反常态,将右手食指如微风和煦掠过我的侧脸,最后停驻在我脸颊上轻轻戳了戳,对我开起了玩笑:“你要是能把平日对我的能言巧辩用在这些人身上,对我更是鼎力扶持。” 我将云昱戳着自己的右手推开,伸出手指比划着,开始数落眼前人素日态度。 “可是他们的态度都很好啊,你都那么凶了,奎相都还对你谦卑有礼;他们又不像你,霸道无理、阴晴不定、咄咄逼人;何况对于这件事,我认为他们说的挺有道理的,倒是你,在上面不怒自威甚至最后……” 等到自己快说完时,我才留意到云昱脸色越来越阴沉。 我赶紧闭嘴,顺便还将刚刚被自己推开的右手拉住,装作无事发生:“你累了吧?我们先回紫辰殿休息?步辇都等王上多时了!” “玄璃。”云昱眉头微皱,此时的他心情有些糟糕。 难得他耗费几日,好不容易克服了心中的顾虑。 云昱想趁此机会,同眼前时不时影响自己心绪的玄璃,坦言他心中所想。 结果他的话传到对方耳里,对方总能将他的意思误会。 云昱许久未动,他见玄璃忽而有些紧张地拉着他的手,左右摇晃,好声问来:“王上还有何吩咐?” 云昱先是未语,沉思一会儿后,不由分说地别下被她握住的左手。 紧接着云昱牵着玄璃走向了步辇,一言不发地对紫辰殿候命的隐士们下达了新的指令。 我倚靠在步辇边上,以为待会儿回到紫宸殿就同往日一样:云昱批阅奏章,我则在边上练功或者看书。 没成想,一到殿内,正犯困的我就被几人殷勤地带回房间。 一脸懵逼的我就任由她们取下了自己的发饰,待到外衫被几人褪去时我才反应过来,连连后退将她们推开。 大家心领神会,不再凑近我,放下我需更换的衣衫后,几人便悉数退至屏风外。 待我换上这身交领襦裙知会,她们又从屏风外进入,将漆盒中那支云昱赠与我的金簪拿出,为我梳起了之前见兰泽时的发髻。 这对发鬟像上次一样垂在自己的耳鳍侧边,只不过颇有份量的浪潮珍珠兰花簪,取代了头顶之前使用的小巧金簪。 我瞄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都不由被头上这支云昱赠与的金簪吸引。 我伸手摸了摸金簪的珍珠,不明白为何下朝后还要戴上这么贵重精巧的发簪,正要转身问身边的隐士为何如此,就听见参拜声从屏风后传来。 “回禀王上,属下已为玄璃殿下梳洗完毕。” 云昱默默点头,还不等他走向屏风,就见在内的玄璃探手将屏风推开,落落大方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玄璃身着石蕊红的丝绢上襦下着星蓝长裙,白色丝绢带稳稳地贴合在她的腰间,让她看起来好似在皓月潭边绽放的芙蓉,格外明媚可爱。 云昱依稀记得她身着石蕊红衣衫的模样。 但今时非往昔,他对待玄璃的心思,早已在心底发生了变化。 云昱有些出神地望着玄璃,甚至都没发觉玄璃已唤了他好几声。 “喂!难道你也饿得出神了?” 我见云昱久久未反应,便凑近他轻轻跳起,拍了拍他的左肩。 他被我这一拍惊扰,瞬间回神的云昱没有作答,只是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为我戴上了他早已备下的云峰白斗笠。 “我们这是……”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为我放好纱帘,我这时才留意到云昱也换上了一身星蓝色的交领襕衫,下摆一横襕,看上去要比早朝所穿的衣裳轻便不少。 我隔着纱帘打量一番后,还不等我赞叹他穿星蓝真好看时,云昱便拉着我离开紫辰殿,坐上了马车。 没过多久,我便跟随着马车的轱辘声行出宫门,经过上坡下坡后,我便听见外面渐渐热闹。 我不由起身,掀开马车内侧方卷帘好奇外面是何情况。 只见帘外门户连绵不觉地从我们身边经过,外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喧闹。 “好多人啊……” 我忍不住惊叹,想不到宫外正午的街上也是人头攒动。 小贩叫卖声也是此起彼伏,甚至还瞧见有人在当街作诗作画。 “竟然还有卖荷花的?还有卖鱼的?这玩意皓月潭可多了,早知道我也弄点来卖钱了。”我说到这时还拍了拍云昱的手臂,问他皓月潭的鱼到底能卖多少银两。 “只怕你捉了也没人敢买。” 云昱无奈地摇摇头,她真是会,拿宫里的东西打算盘。 “为什么?嗯?云昱,你闻到没?好香啊,我后面有卖肉饼的!” 诱人的香味几乎要将我的头勾引出车帘,就在我探头时,云昱便及时地将我往回一拉,让我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席上。 云昱没好气地松开我,一脸鄙夷:“你就知道吃。” “饿啊,你明明和我一样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吃,你不饿吗?”我面朝云昱两手叉腰地盘坐,还不等我说完,我便听到了一声咕咕叫。 云昱面露难色,我赶紧撇头,捂住嘴忍住自己的笑意。 也就在此时马车骤停,还不等我反应,云昱就戴上了他手边的玄色斗笠,牵起我就往车下走。 脚还未落地站稳,我便感受到了街边的热情,一位卖桃的小贩就拿着俩桃凑到我们跟前询问:“公子娘子要不要来个尝尝?可甜了,刚下来的!” 我正要说不必了就被云昱拉到了他身侧。 他未回应这位小贩,便带着我绕过人群,走向我在马车上念叨的肉饼铺子。 云昱熟门熟路地向正看火的小贩比划着:“两个肉饼。” “好嘞!” 那人乐呵呵地接过铜钱,拿起桌边垒起的荷叶,包上两肉饼小心地递给云昱,并不忘嘱咐一句好吃再来。 我迫不及待地伸手想从云昱手中拿过肉饼,结果一碰上荷叶,我就不得不认怂:这不是我能拿着的温度。 “呼。好烫!”我忍不住嚷嚷地缩回手,指尖来回搓动。 反看云昱,他倒是一脸从容地捧着肉饼,还眼带轻蔑地看来我一眼,对我戏谑:“怎么?你不饿了?” “凉凉,凉凉再吃。” 我吞了口口水,咬了咬嘴唇,将头撇到一边。 正当我郁闷时,我便看见对面有卖枣泥糕的,二话不说便拉着云昱往对面走,差点撞上提着食盒匆匆而过的小厮。 “我要吃这个。”我指了指不冒热气的枣泥糕对云昱说到。 云昱点点头,正要开口,便听小贩对云昱热忱道:“公子这么早就领着娘子出门呐?您要几个?” 我一听小贩这么称呼,只觉有些尴尬,我伸出俩手指回应道:“我要俩,我不是他的……” 还不等我辩解,小贩就热情地接过云昱的铜钱,边拿枣泥糕边欢喜道:“好嘞,祝公子娘子早生贵子,多子多福,白首甜蜜。”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贩比我还能说会道,只可惜我与云昱并非他口中的关系。 若真是小贩口中的公子娘子来光顾,听到这样的吉祥话应会满心高兴? 云昱也不辩驳,他松开我的左手,接过枣泥糕后转手递给我。 他向我俯身凑近,语气平淡地对我说:“娘子,你要的枣泥糕。” 我呼吸一紧,头微微扬起。 哪怕我与云昱皆隔着纱帘,我也能感受到层层纱帘后,云昱那双深邃的目光。 我赶忙揣着枣泥糕,低头从他身边走过,小声呵道:“怎么你也开这种玩笑。” 云昱没有像方才那样抓住我的手,只是跟在了我身后。 我也不知为何自己如此心慌,细碎的脚步不自主地加快,面对扑面而来的人群左右绕行。 自从那晚兰泽对自己表露心迹后,我便开始留意让人产生误会的情况。 就自己内心而言,我既好奇又害怕这些,我不甚了解的男女之情。 因为它,暮涯与暮雪的羁绊影响深远,连魔刀都无法抹去暮涯对暮雪的情。 因为它,麟霜对暮雪的执念历经百年,不离不改,阴阳相隔哪怕形影相吊,谈及暮雪的麟霜也是满眼星辰。 而不甚了解这些情愫的我,对待兰泽的心迹,更是让我苦恼。 难道我和兰泽,我们俩不能做伙伴吗? 男女之间,为什么不会有同性之间的情谊? 然而每当我想到这里,麟霜对暮雪的情感又让我分外困惑。 哎,好不容易懒得想这些我不懂的男女之情,结果这个云昱,刚刚瞎起什么哄? 弄得我心神不宁,一下子思绪就回到了那晚兰泽面对自己,想到了他看着自己认真而又坚定地吐词。 不过这种烦闷很快被口里的枣泥糕转移注意力,手里的枣香浓郁香甜软糯,渐渐让我放慢脚步,留意起街边两侧各式各样的商贩。 “糖画咧,点哪儿画哪儿!” “大大小小全都有,卖鱼卖龟咯!” “这位公子,不如买个莲灯,晚上同娘子一起祈愿?” “姑娘你眼光真好,我家捏面人手艺这街上说二没人敢说一。” 我被两侧不尽相同的商贩吸引,心情好转不少。 眼看周围都沉浸在祥和愉快,心想或许是难得出宫的云昱心情不错,索性拿我寻开心了? 我正吃的高兴,忽然被身侧急忙跑过的少年一撞。 我的左手不觉一颤,一个不留神便让另一块枣泥糕跌落在地。 枣泥糕! 眼看我左手一口没啃的枣泥糕落地,我连忙抬头冲前方喊道:“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不看路!你赔我枣泥糕!” 撞击我的少年还没走远,他听到了我的嚷嚷,也在我抬头的一刻转过脸来。 岂料我和他四目相交的瞬间,我竟见到这位少年在我的眼中变幻了模样。 哪怕是隔着一层纱帘,我也能清楚地看见,他披在肩的墨色长发瞬间变为银瀑,倾泻在他的肩后。 我对这个变化倍感意外,惊叹之际,不顾手中的残渣,马上撩开模糊视线的纱帘一角,试图看清此“人”究竟是谁。 就在我撩开纱帘后,我便看见少年的耳朵也开始转变模样:一双如蝶翼的金色耳鳍替代了原本的人耳。 “妖族?!”我脱口惊呼后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有些紧张地用余光扫过周围,生怕自己的叫喊引起众人注意。 我还在担心着,这位突现人界的妖族少年,在光天化日下变化样貌会引发骚动和混乱。 可没想到在这热闹拥挤的街市上,行人川流不息地从我们之间经过时,没有一人无留意到他的异样。 他那双金灿灿如蝶翼的耳鳍,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光泽万千,反射而来的光芒都让我感到眼前水光潋滟,十分晃眼。 我本以为这样的样貌突变已足够让我诧异,结果他的变化还在继续。 在他金色耀眼的耳鳍外侧上方,居然再长出了一对白里透青的螺旋犄角,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眉月遥挂在他的耳鳍周围。 哪怕我已见过兰泽与麟霜演化形态,也不能制止我惊讶地翕动嘴唇:他变化的过程与他们太不一样了。 接二连三的人与他与我擦肩而过,他们都专心于自己的事务。 周围的人仿佛不知他的存在,也没有见到满脸惊愕的我。 除开我以外,难道没人见到眼前的妖族吗? 大家都看不见他吗? 看不见他也就罢了,难道也看不见停在路中,一脸蒙圈的我吗? 难不成他有什么障眼法? 他一言不语,侧目撇看我一眼,我觉察到他眼中有些讶然。 随后,他转过身来,与我相顾间。 他双眼一张一阖,本是与人族无异的黑棕色眼眸再度改观——一双殷红的眼瞳便闯入了我的眼底。 我这才看清楚眼前妖族的模样,他不及我高,身穿一袭雪白深衣,除开腰间的一块玉佩,身上再无多余装饰。 虽说看起来年龄不大,但见他神仪明秀,一表非凡。 眉骨间一对海参灰的羽雕眉,令他眉下的殷红双眼分外醒目,让我不自主地留心他的这双眼眸。 “你是?” 我轻微张嘴,发出不足周围喧哗的音量。 他未受到嘈杂环境的影响,听见了我的疑惑。 妖族少年高洁傲岸地站在我前方,初桃粉的嘴唇微微翕张,带有讶异的悦耳之言随即发出:“你能看穿孤的伪装。” 听到耳熟能详的自称我立刻警觉起来。 我又将眼前的纱帘多撩开一些,暗自催动术法的同时再次对他发问:“你是谁?魔尊吗?” 问出后我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对,他怎么会是魔尊呢? 这位妖族少年看起来似乎不认识我? 何况……魔尊不是才被自己重伤吗?怎么会出现在此? 魔尊何等招摇嚣张,要来也是气宇轩昂的架势,怎会用障眼法出现在云锦宫外? 他抿嘴一笑,声音低回婉转,抑扬动听:“仅凭一个称呼就揣测孤?这个称呼又不是他的专属。” “那你是谁?” 我的戒备之心并未因他的和颜悦色松懈,反教我更专注他的一举一动。 若是图谋不轨的妖族,周围这么多人…… 想到这里,我不由瞟了一眼周围各自行事的人们,他们还未留意到,街中正相互对峙的我们。 我们俩是空气吗! 人族都这么不敏感,这么瞎吗! 我暗自叫苦,却听他忽而言语:“孤记起了,你是……” 他说到这儿时,忽然风起,吹开了我的纱帘,让我的样貌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双眼微眯,似乎是证实了心中所想。 我见他上嘴唇轻轻上扬,留下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后,他的身躯就开始散发金辉。 眼见他要离开,我连忙走向他,边喊边伸手,想要制止此妖遁走:“你是谁?你,你和暮雪有关系吗?” 然而就在我要触及他衣袖的一刹那,他便在原地消失,让我扑了个空。 可恶,溜得倒挺快! 我环顾四周,他早已不见踪影,反倒转身与一身星蓝的云昱撞了个正着。 “玄璃,你怎么了?” 云昱见我四处张望,不由问到。 我一把抓住云昱的手,顺便朝我身后指了指,急忙问他:“你刚才在我后面对吧?你有没有看到他?看到一个雪白发色金色耳鳍的妖族?” “没看见。看你驻足后又猛烈地向前奔跑,是见到了你问我的妖?” 云昱拿出随身的帕子,他边问边我拉着他的右手拿开,用帕子仔细将我手里沾染的枣泥糕残留擦干净。 “这,难不成我大白天的撞鬼了?” “撞什么鬼?我看你是饿花了眼。走吧,别再乱跑了。” 隔着纱帘也可听出云昱语气不大好,我按了按自己的颞部,回顾刚才的一幕。 那位妖族少年遗世独立,好似阳春白雪,一静一动都真切无比。 怎么会是我饿花眼呢? 我跟着云昱的步伐,不免再次做出解释:“可是他给我感觉又不同,他看起来年龄不大;他的气息和兰泽有些相似,可又有很大的不同。” 云昱听我这么说,倒有所动容。 我感受到他手中的力道略有加持,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见他一声不吭,倒也不再发言,默默地跟着轻车熟路的云昱地带我穿梭人群。 越过一座石桥后,我们终于在一幢三层楼的酒楼前停下脚步。 我抬头望去,只见酒楼门匾上写着三个飘逸大字:赏心楼。 赏心楼的左右房檐边上还垂有彩纸灯笼,门前也有小厮笑面相迎纷沓而至的食客。 一开始这门前的小厮还在往里面招呼客人,没一会儿,我看赏心楼内跑来一位小厮对其侧耳低语。 眨眼间,门前的小厮便从招揽食客转为婉言相告,满脸歉意地劝退食客。 云昱毫不在意小厮的变化,他拉着我径直走向赏心楼,小厮眼见我们走来赶忙好言相告:“两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 “二楼的潇湘,立曰所定。” 云昱缓缓开口,小厮一听立即明白,他朝里面高声喊道:“立公子光临赏心楼!二楼潇湘!” “你早定了?”我边跟着云昱上楼边问到。 哪知带路的小厮兴致勃勃,无比热情,抢在云昱之前回应了我:“立公子稀客,怎需提前预定呢?我还是头一回见立公子带娘子来赏心楼,真是令小楼蓬荜生辉!” “我不是……” 第二次被这么喊倒让我没有刚才的窘迫,只是无奈地反驳。 然而我还没说完前方小厮就热情地推开厢门,恭敬喊道:“二位里面请!” 待小厮走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坐在了窗前,看向赏心楼外的滔滔江流。 岸边虽是人来人往但也不及街内拥挤。 “你经常偷偷出宫吗?” 我拿起窗边案几上的油桃边吃边问云昱。 “小厮都言我是稀客。还有不要在外边这么说,隔墙有耳。” 云昱递给我一桶竹篓,里面放着许多刻有菜名的竹签,示意我看菜。 “稀客难道不是他们的客套话吗?我看他们见到男子携带女子出门,就默认喊女子做对方的娘子,也不管她是不是。” “女子多半随女眷上街,通常男子携女子出门都是相好关系。” “还有这种约定俗成的规定?那下回出来,我也和玄琰一样穿一身短褐,既方便又凉快。” 我将竹篓还给云昱,说完便想挽起自己的长袖。 但又顾及自己肘关节的鱼鳍,便只露出了小臂,顺便还将长到鞋袜的长裙挽到了小腿肚。 我伸了个懒腰,将整个人都摊在窗边的椅子上,两腿耷拉在椅边。 此时的自己吹着窗外暖洋洋的微风,听着窗外的喧哗,心里不得不感慨:正午的街上都是如此精力充沛啊。 云昱递送竹签后便取下了斗笠,他坐在了玄璃的对面,见玄璃毫无仪表地摊着,心中不免涌现不悦。 她露着小臂倒也罢了…… 云昱的目光扫过玄璃皎皎颇白皙的双腿,不知为何,云昱立觉心内一刻悸动。 他赶紧撇过头,将目光停留在无心欣赏的窗外景色,心不由口地数落起玄璃:“把衣袖和裙摆放下来,你这样子成何体统,玄尹没教过你要注意这些仪态吗?” “教了。可你不热吗?这里又没什么旁人,你放心,我不会被人发现异常的!我在山里都没觉得有现在热。” 玄璃边说还边来回踢踏着双腿,哪怕云昱侧头不去看她,他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余光不去留意。 云昱留意到此时的自己有些不对劲,他悄然调整自己的呼吸和情绪,又将身子都朝向了窗户,以图让自己不被玄璃的一举一动干扰。 有些情愫日积月累,当它发生质变时,好像确实能让人第一时间不知所措。 云昱心里暗自想着这几日的深思,一脸严肃地看着两岸边的商贩。 我看了一眼云昱,见他神情有变,以为外面发生了什么,也跟着他的视线朝窗外探头。 我见正午下的小贩们为了抵御阳光,已在摊位上撑起了麻布,而在麻布的遮掩下,人流依然可见。 哪怕暑热渐起,大家也欣欣向荣呀,我不由在心里感叹。 虽说今日的自己第一回出宫只见到了云龙国一角,也不得不赞叹原来元玉山外是这么兴旺。 而眼前的一切美好繁荣,随时都可被占领芦山岛的魔界打破。 想到这,我面朝云昱,将手肘抵住案几后就伸直上半身,向云昱所在的方向倾斜。 我凑到还在一脸严肃关注外边的云昱面前,对其小声说:“我今天早朝时还在想,我不在十载,云龙国可在你的统治下到底如何;今日你带我出宫,真让我见识到了以前在书上看到的风物潇洒,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说到这儿时我见云昱仍旧无动于衷,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笑道:“云昱,你真好,谢谢你!” 云昱眨了一下眼,可他没有作出回应,而是转过身来,将我面前的纱帘撩到一边。 云昱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我见他忽然这么盯着自己,再看他眼波情绪复杂,我不由纳闷:难不成我说错了什么?他在思考怎么教育我? 他注视着我,在我没留神时,他的指尖便轻轻地搭在了我撑着案几的手背上。 我低头瞧了一眼云昱的动作,还不等我抬头询问,就在自己对上他的眼神时,见他一板一眼地对我说:“当初发现你在泠雪殿凭空消失时,我便在泠雪殿起誓:云龙国若能繁荣昌盛,你可要让我找回。” 突然听云昱一丝不苟地对自己说这些,让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不太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他这时说起泠雪殿,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最近压力太大了,提及泠雪殿是因为想我帮帮忙? 我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似乎是这么回事? 现在魔界临世,不知对方何时要有动作。 云昱除开对沿海关注留心魔界动向,又要顾及国内政务。 这几日自己跟随他早朝,面对一桩桩的事务,我也深刻明白了什么叫夙兴夜寐,手不释卷。 当王真辛苦,日以继夜。 也不知兰泽统治幽州妖族,是不是也和云昱一样辛苦? 所以云昱他现在是,是在向我委婉地提出:他近日心情烦闷焦躁,让我带他去幻境休整? 我定了定神,确信了自己的推断后,轻笑着打断了云昱即将出口的话语。 “想不到你也有幼稚的时候。但是不管怎么样,作为王的你,就肩负了让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的责任,不是吗?” 云昱眼色有些暗淡,但他马上毫不含糊地对我反驳道:“若非那晚,浑浑噩噩的我没见到你,云龙国只会多一位不会被历史记载的金目罢了。” 这句话让我一头雾水。 我上下打量着云昱的表情,见他神色有些黯然,我难免开始担忧:他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消沉起来了?莫非…… 我咬了一下下嘴唇,凑到他左耳边上,用弱似蚊虫的声音小心询问:“云昱,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自从魔尊来过后你都让我觉得有点奇怪,真的很烦就要及时说出来。你对那些大臣都口不择言,怎么面对自己的心情如此难为情?君子坦荡荡,有什么就说啦,我最多在心里笑话你,肯定不会外传的!” 云昱一听,立刻回头看我。 只见他眉头紧锁,面色有些难堪,似乎是被我说中了心中所想。 我见他这样,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为此犯愁。 接着,我又语重心长地安慰道:“哎呀,咱俩谁跟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要是你想去幻境,随时都可和我说嘛!别说你了,我还想见见我娘暮雪呢。” “我不是这么想的……” 云昱眼见自己被玄璃误会,急忙解释,却被善解人意的对方仓促打断。 “你和你的那个太太太爷爷一样,扭扭捏捏的。虽说我能帮你们打开心结,可也要你们这些王上配合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对你说……” “我懂了!你不用说了!” 我一拍脑袋,见他一脸焦急,瞬间想通了云昱在担心什么。 云昱一愣,怔然道:“你懂了?” 我点了点头,只见他忽然将搭在我手背的手指加力,随后握住了我的手。 也就在这时,我一脸正经地对他说道:“你陪我出来这么久,心里牵挂奏章,想快点回去。你放心,我吃饭贼快!” 云昱见对方完全会错意,又见她还在喋喋不休十分认真地安慰自己。 他心中只能一边叹气,一边松开了玄璃的手。 云昱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失落,努力用平常心地应和玄璃的关心。 他念及玄璃从未领略见识宫外景物,感受云龙国的繁荣一隅。 他担心烽火燃起后,玄璃无机会见到云龙国前所未有的昌盛,遂带她出宫游玩。 顺便…… 云昱想趁这个机会,与玄璃坦白,那些在自己心中掠过水面,因她而起的涟漪。 可他的话到嘴边,还没说完,就被玄璃全部误解。 兴许是自己太过笨拙? 云昱有些苦闷,他瞄了一眼戴着斗笠完全遮掩自己样貌的玄璃。 她谢过小厮后,也不顾烫嘴烫手,就迫不及待地享用她百吃不腻的烤鸡。 “你不饿吗?云……立公子?” 一声问候传入云昱耳中,他手肘撑着窗边,望着渐渐稀疏的街道,闷声回应:“不必了。” 常言道:背后不可说人。 可我在看来,人和妖都说不得。 回宫不久后,兰泽便再次造访云锦宫。 让我颇感意外的不止是他能准确知晓我在紫辰殿,还有兰泽带来的有关魔界的动向。 在得知兰泽道来魔界今夜会发起首轮进攻时,我心中不禁一颤:想不到今日出宫所见竟是战前最后的和平。 然而云昱听后仍气定神若,他语调颇为怪异地问兰泽:“你怎么肯定是今夜?” 兰泽对云昱的态度已是熟视无睹,他压根没看云昱,反而与我对视,对我解释道:“我的部下俯瞰到魔族已不分昼夜驻扎在芦山岛,意味着大部分魔族已能适应烈日阳光;眼下芦山岛部署完毕,加上今夜沿海气候不佳,不难推断他们会在今夜发起首轮进攻。” “兰泽你的情报真多……” 我还没说完,云昱便阻止了我的发言:“芦山岛情况如此详细,也不见你派妖出征将魔族驱逐。” “那要问某人怎么迟迟不递交盟约了。”兰泽轻叹到,嘴角带着一抹轻蔑的笑意。 我一听盟约还未签订,立即责备云昱:“你还没有给盟约?这都多少天了?” 面对我的质疑和责怪,云昱只是没好脸色地瞪了我一眼。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先将我从兰泽身边拉扯到了靠近他的位置。 云昱稍微伸出左手,将我的右臂拦在他的左手下方,然后才对兰泽言道:“吾怎知晓,你们会不会趁机反咬人族?白昼时分芦山岛无魔族踪迹,魔族此前畏光一事吾早已明白……” 我一听云昱这么说,当即抓住了他拦在我面前的左手,看着他责问:“你早明白有这事,你怎么不派人白天登岛夺回芦山岛?” 兰泽见我有些着急,随即抢在云昱面前回答了我的疑惑:“玄璃,过海登岛潜在危险太多。芦山岛最东边礁石处还有通向魔界本域的甬道,一旦登岛,谁也不知晓魔界会有何动作。”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左肩,示意我不必为此担忧:“人族妖族都已多年未与魔族交手,若没有十足把握,还是谨慎行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可他们是惧怕阳光吗?” 我松开了抓住云昱的手,转身面朝兰泽。 兰泽微微俯身,柔声地对我阐述原因:“但也有实力强悍不惧怕阳光的魔族,人族面对平庸的魔族士兵还能抗衡,可一旦出现类似有你我这样能为的魔族,人族在他们面前就格外渺小。”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落在了兰泽的雪白犄角上,我本想伸出手去摸摸兰泽这对来之不易的犄角。 但一想到妖族的习俗,想到兰泽对自己的心意,我只得尴尬地将抬起的手悻悻放下。 兰泽见玄璃心有介怀,反倒心里有些失落,也许他不该在她懵懂之际袒露自己的心意。 可总有一日她要明白,要面对这些,兰泽暗自想着。 兰泽仍旧认为,与其将情意深埋,不如早些告知玄璃。 他俯下身来,将头凑向玄璃,一脸诚恳地劝说道:“玄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心怀负担。” 兰泽的坦然和不介意让我动容,又见他一片好意,诚心俯身凑来。 我便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手,将指腹贴上了异于兰泽手心温度的犄角。 察觉到玄璃指腹的兰泽心下放松不少。 哪怕现在的玄璃不谙世事,对这些情感不甚了解,兰泽也希望她能放下负担,对自己一如既往。 兰泽偶有这样的想法:相比人族,妖族似乎更为专情专一。 或许也是因为绝大部分妖族过于深情专一,从而影响了他们的繁衍。 虽说一往情深,在他所在的蛟族倒是十分罕见…… 尽管如此,兰泽也默默下定决心:不管对方给出何种答复,他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我轻轻划过兰泽的犄角,深知这对犄角于兰泽来说更是意义非凡,来之不易。 兰泽的气息,真与晌午街上遇到的少年类似…… 云昱站在一旁看着亲密无间的两妖,心中顿感一阵燥热;要不是玄璃心里有所偏袒,云昱真想此时打断他们的交谈。 我眼睛翕张,赶紧回过神来,眼下可不是思考他们的时候。 我看着兰泽,继续刚才的话题,再次小声问道:“能力优渥的魔族,数量很多吗?” 兰泽浅笑,他伸出手像是回礼一般,轻轻地划过了玄璃的赤色耳鳍:“不愧是玄璃,总能把我问到不知如何作答——待我今夜后见到了,再告诉你可好?” “兰泽你今夜要亲临战场?”我手中的动作有所停顿,心里难免泛起一些紧张。 我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版图:云锦宫到沿海至少也有八百里? “首战告捷必能鼓舞士气,魔界是否真会在今夜发起首攻,也要等太阳彻底没入海中才知晓。” “可,可盟约还没有给你。”我瞅了云昱一眼,发现他冷若冰霜睥睨我与兰泽。 我心里咯噔一声,赶紧侧目望向一脸温和的兰泽,心想:他怎么又凶神恶煞的,好像我欠了他十只烤鸡一样。 兰泽轻笑,他对我摇了摇头,轻柔地捏了捏我的耳鳍,坦言道:“虽说没有盟约,但是玄璃心系芦山岛。玄璃安心,我便心安。” 兰泽说着便将我轻搭在犄角的右手挪开,他一边起身一边握住了我的右手,继续说着:“玄璃就在云锦宫等好消息,万一元玉山的魔刀出现异常,你也不要过于慌张。” 兰泽这一提醒,让那日一同与魔尊对抗的情形再次闪过我的脑中。 这几日我也有好好琢磨魔尊和自己的联系:因暮涯与暮雪的羁绊,我与暮雪息息相关,才引致了我与魔尊会有这种意想不到的关联。 然而还不等我回话与兰泽告别,兰泽便松开我的手,眨眼间,他又化作袅袅青烟消失在紫辰殿。 “兰泽!” 我低声喊道,却无任何回应。 眼下紫辰殿又只剩我与云昱,云昱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便径自回到了他的坐席上,开始批阅奏章。 “你怎么如此淡定?兰泽为了抵御魔界,在你未给盟约的情况下都这么积极……” “若非顾全大局,若非顾及你在,你以为吾云锦宫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云昱冷言驳斥我的言论,手中的狼毫一刻未停。 “你又打不过他。”我冲云昱做了个鬼脸,小声嘟囔着走回自己的席间。 谁知这句嘟囔云昱听得真切,他抬眼看向我,眼中充斥着愠色:“你再说一次?” “我什么都没说,我,我说我要找书看了!” 我说罢便唤来式微,问他上次答应帮我找的书找到没有。 云昱瞥了一眼玄璃,也不再拘泥她的轻看之言,继续沉下心来处理冗杂的政务。 不知不觉,距离兰泽离开云锦宫已过两个时辰,我看了眼手里的书,再三抬头偷瞄了一眼云昱身侧的版图。 也不知兰泽此刻是否已经到了沿海?此时云锦宫晴朗明媚,不知芦山岛海空天气如何? 我正望着云昱身边的版图出神,兴许是自己出神太久,惹得眼前的云昱终于有所反应:“你已经抬头看了八次,如此担心兰泽吗?” “啊?” 我回过神来,将下颚离开支撑的右拳,摇了摇头慌忙地拿起书来开始 云昱放下奏章,扫了一眼玄璃手中的书,没好气地提醒她:“书反了。” “我随便看看,随便看看。”她悻悻地拿着书将它转了个圈摆正。 也正是在这时,云昱定睛看清书名后马上起身离座,径直走到了玄璃的跟前,伸手抽走了她手中这本看名字就感觉不是正经的书。 云昱没好气地责问对方:“你这是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云昱瞄了一眼其中内容,都是一些男女之情相关的诗词歌赋和民间杂记,顺带还有各种批注评价。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你要知道什么?你看这种世俗情事,能知道什么?这种、这种东西以后都不准看。” 云昱不等我说完,立刻将燎炏燃起。 眼看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问世间情为何物》被他焚烧殆尽,气得我一骨碌地从坐席起身,也不管什么谦逊,直接冲他喊道:“你有病吗?你分明清楚,魔尊与我有关联是因暮雪和暮涯。只要暮涯的意志犹在,我这个暮雪的影子就会影响魔尊。” “然后呢?” 云昱对此嗤之以鼻,他可没心思去关注这种几百年前的无聊情事。 “我不懂,我也不理解。” 我双手环在胸前,闷声回应到。 我一脸不悦地看着云昱空落落的手心,心中懊悔不已。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晚上睡觉前喊式微把书拿给我。 云昱两手背在身后,无动于衷,他漫不经心地问我:“你想弄清楚什么?” 我叹了口气,扬起头看向云昱的双眼,十分诚恳地对他发问:“情因何而起,会因何而灭?” 云昱似乎为我的问题感到诧异,我见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但随后便是满脸不耐烦:“有意义吗?眼下你不注重自己能为,关注这些男女情爱,你是对兰泽思春了?” 云昱最后一句话让我瞬间觉得自己脸颊发热。 我深吸了一口气,两手从胸前离开,两手叉腰,急匆匆地反驳他:“云昱你少胡言乱语,我、我、你才思春!你天天思春!我和兰泽关系好的像兄妹一样。” “兄妹?对了,暮雪和暮涯也是亲兄妹相恋,最后还造成了你与魔尊产生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云昱眯起了双眼,意味不明地说出了让我现在怎么听,怎么都刺耳的大实话。 “我呸!你少乱点鸳鸯谱。我还觉得你不对劲呢,尤其我住到紫辰殿的这几日,我就发现你特奇怪;我看那本书上说的很对嘛,思春单相思的男女会性格与素日有差异,易怒易烦,刻意回避男女之情相关的话题;你看看吧,是不是都对上了。” 我伸出手指比划着,最后还拍了拍掌,云昱面对我的绘声绘色倒是一脸冷漠,顺便还别过头不再看我。 我见他回避我的目光,不禁想到:这莫非就是书上所言的心虚和害羞? 联想到自己面对兰泽的心迹时,自己也会不自觉地回避目光,更让我确信了云昱有事隐瞒,还是和书里有关的事情。 若无关系,他怎么如此紧张慌忙地焚书? 一想到云昱这下被自己说中的心中心思,我心情好转不少。 我不禁嘴角带笑,悠哉地向他侧头的左边探头,好心问他:“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你再乱说,小心……” 我见他虽冷眼相待,却依旧躲闪我的目光,立刻打断了云昱:哎呀,我们的王上不要害羞嘛!” “谁害羞了?是你在这里无中生有。” 云昱侧头看向我,尽管他的金眸带着些许恼怒,可他的脸上反而是浮现出特别寡淡的报春红。 嗬,脸红不自知,还不承认。 我心下一乐,强忍笑意,心想能在魔界来临时解决弱冠云昱的终生大事也是不错。 我轻轻咳嗽一声,便开始装模作样地在他面前摇头晃脑。 “我刚刚才看到书上写了:心有所属,不言则难圆。堂堂云龙国的王上看上哪家闺秀,直接跟她讲不就好了,待本玲珑石解决魔刀,你俩就像书里写的那样,什么提亲成亲洞房花烛夜,不就完了?” 云昱垂眼瞥向不懂装懂一知半解的玄璃,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复。 他沉默片刻,方才决心回复眼前少不经事,不知情为何物的玄璃。 然而,云昱脑中想的驳回言辞,滚到了自己嘴边,居然变成了另一番话:“她岂是吾能嫁娶。” 我听云昱语气有些失落,再眨眼瞧瞧他脸色,也没有刚刚那么心烦意乱。 他似乎不太乐意与我继续交谈这个话题,甩下这么一句话后,云昱干脆转身,快步走回了他的坐席。 云昱安然坐下,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奏章整理好后便要研墨练字。 我眼疾手快地跑到他桌前,把他的砚台一把拿在手里,火速将端着砚台的右手背在身后:“字有什么好练的?不如和我讲讲怎么就不能嫁娶了?” 云昱盯着我,默默地听我说完才向我伸手,眼神清冷地对我喊道:“玄璃。” “她有心上人了,还是你这脾气太臭了?又或者你宫里以后不会是书上理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欸,也是,我还忘记问兰泽,咱们妖族不知道是否也和你们人族差不多的观念。” 然而我说了这么多,云昱还是一脸冷酷严峻。 眼见云昱神情漠然,我也不再聒噪,心头的热情倒也被浇灭一半,只得老老实实地将砚台放回了原位。 我努努嘴,后退一步走下一节台阶,盯着干涸的砚台没精打采地嘟囔:“既然你最近是因这种事心烦,这也不乐意那也不肯,那你可得小心……天知道魔尊会不会利用你的心魔执念。” “你在我身边,我何须担心魔尊。” 云昱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已比前一刻缓和不少。 “是啦是啦,你不担心,打架还不听指挥要冲那么前面。” 我打了个哈欠,索性趴在了桌上,眯起了眼。 “玄璃,我有话对你说。”云昱见玄璃没精打采,也是自责不已。 我听见他走向自己的脚步声,便侧了一下头,闭眼与他开玩笑:“你想通了?要不要伶牙俐齿的我帮你去和人家说道说道?” 云昱见她如此玩笑,不觉抿嘴一笑:“哪有这种事拜托旁人游说的?” 云昱嘴上这么说,内心却十分局促。 虽然云昱也不明白,如此简单明了的事情,为何他会如此纠结。 纠结着她是玲珑石,纠结着她是妖族。 让云昱更迷茫的是,连他都不能确信,他自己对待玄璃就是那样的心绪。 他害怕,他对玄璃所产生的依赖,仅仅是因为她是玲珑石。 如果玄璃不是玲珑石……仅仅是金目妖族,他会如何做? 云昱每每想起与玄璃的初遇,都让他心乱不已,也让他更加思绪紊乱。 她感知云昱站在桌案面前,便抬头睁眼。 还不等玄璃开口,云昱便在她面前坐下。 他见玄璃轻笑着,语气柔和地问道:“怎么一脸严肃,你是,想去幻境吗?” 云昱只觉她的笑容像一抹淡淡的霞光,她的金眸清澈如月,正如她的内心一样,光风霁月。 云昱心绪已定,他即刻伸出双手握住了玄璃的右手。 云昱目如耀日,心中的迟疑不决全部销匿,他意志坚决地凝眸玄璃,对她说出了深埋的心声:“既见玄璃,云胡不喜。” 云深不知处,天山共色,水皆缥碧,千丈见底。 一团白光陡然现身,光芒消失一瞬,那位拥有殷红双眼的妖族少年便晃入如画风景。 “尊君难得亲临地界,可有趣事?” 声音从妖族少年跟前清澈见底的水中传来,声音悠扬顿挫,无比清晰。 被敬遵位尊君的妖族少年低头看向湖面的影子,语气平静地回应声源:“孤见到了一枚意外的棋子。” 对方有所沉思,随后恍然道:“是她?” “非也,地界何来重生一说。”尊君轻蔑一笑。 若非他一时怜悯,他怎会搭理当初在天山之巅只剩一口气息的妖。 “那我便恭喜尊君获得一枚不错的棋;相比她,尊君倒对这回登上天山的妖族冷漠不少。” 尊君双眸神色流转,盯着湖面的倒影,漠然反问:“有吗?” “那,要问尊君自己了。” 斜风细细,吹皱眼前如镜湖面。 尊君凝神抬头,望向远方烟霭空濛,不知心中忖量何事。 烟深水阔,百年悠悠又匆匆,音信无由言。 玉楼飘渺,千秋岁岁复迢迢,心停云雾间。 正文 第二十章 刀破惊雷 血照寒梅 , 夜风沉沉,参星横斜,海浪之息蒸蒸而上。 云忽而汇聚,遮掩澄清明净的上弦月,青天碧海骤然失色。 随即,海涛卷霜雪,呼啸三千里。 海空上,乌云时而闪过的电光,划破昏暗,犹如紫金龙蛇在空中延展蜿蜒。 天气突变,令云龙国沿海蓄势待发的驻军更为谨慎,将士一心的驻军,如往常一样丝毫不懈。 “这暴风雨说来就来,这种天气多大的船都得避让,难不成它魔界还能渡海?” 瞭望台的兵卒虽这么说,但也早已穿上胸甲,仔细远眺前方的风雨兼程。 “谁知道,毕竟对方又不是人。”另一位兵卒一边回应,一边探查四周。 这两人分工合作,虽有碎语但都毫不怠慢手中的任务。 突然,远观海上状况的兵卒见到海天相接之处出现异常,时隐时现的电光在空中悬浮,下方则是突进的凶险波浪翻涌滔天,眼看远方浪落一刻,海水便浩浩汤汤向驻军奔涌。 也正是在海浪奔涌之时,远眺的兵卒见后浪伴随空中红蛇一闪,雷霆万钧照亮不平的海面时,海上便突现无数魔族,身披红甲踏浪过海。 二人连忙击鼓并点燃烽火,放声通报:“西北方向!魔族进犯!” 一时间,全军肃穆迅速集结。 横风吹雨劈头盖脸地砸在将士身上,鼓声劈浪,雨击铠甲鸣千雷。 魔兵万马奔腾,声势浩大,纵使他们携波浪淘沙阵势凶猛,云龙国驻军也毫不怯懦,待临近之际,纷纷白羽箭便夺命而发。 纵使有魔兵倒下,后方魔兵也是无从畏惧,踏尸进攻,反而气焰更胜。 烽火窜动映照着魔界与人界首战。 而悬于空中,背映血红龙蛇频闪的苍独狱,此刻倒是一副欣赏姿态。 他聆听着曼妙的厮杀,凝望着手下如猛虎吞,蚕食弱小又奋力抵御的人族。 真美啊,苍独狱在心中赞美着眼下的厮杀;哪怕曾为人族的苍独狱,他也对这些卑微弱小又自大的人族毫无怜悯之心。 甚至他认为,污秽自利又冠冕堂皇的他们,本该不存在世间。 苍独狱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手一抬,不费吹灰之力,便是雷车动地电火明,急雨狂风遂倾盆,敢教烽火成残灯。 就在人族士气溃乱时分,苍独狱忽见东南方向一抹青光游弋黑云。 伴着黑云中的一声龙吟啸吼,笼罩沿海的乌云,纷纷退避三舍。 硕大无朋的巨龙凌空乍现,皎如飞镜临丹阙,它盘旋飞腾,令遮蔽陆上上空的密云消散殆尽。 尽管月光未现,巨龙的龙鳞亦如幽幽月光,挥洒出清冷光辉。 陆上虽是交锋惨烈,但清辉月色再临人间,哪怕未知来者是敌是友也让人族士气再起,鼓声再急。 月色巨龙俯身冲击下方嗜血魔族,伴随风啸,冰霜纷沓而至,巨龙身下的环境就气温骤降。 银霜倾流而下,急速沿着地面攀爬至魔族身躯,随着魔族伤口潜入体内。 本是酣战痛快的魔兵,被繁霜接二连三地侵袭。 霜冻寒凉决绝地钻入魔兵们的骨髓,在嵌入血液后,这些霜冻即刻涌向心脏将其冻结。 突破首轮人墙的魔兵遭此意外袭击,立刻分兵几路,引火焚身。 哪怕夹带焰火,灼烧身躯,明知此举必死无疑,魔兵们也毫无犹豫与退缩。 魔兵们万上下一心,他们怎会愿被悄无声息的霜冻虐杀? 与其被诡谲的寒冷不声不响地夺走性命,做无谓的牺牲,不如让烈火灼心。 魔兵们任由烽火燃烧皮肤,火烫铠甲,纵使皮焦痛到令自己失去知觉,也要斩杀阻碍魔界征途的人族。 赴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为魔界尽心;可叹的是没为爱民如子的魔尊尽力讨伐;可恨的是溅染铠甲的鲜血不够。 为了身后的魔界,为了近六百年的血仇,焚身碎骨血洒沙场才是魔兵们最英勇的战绩。 面对飞腾的巨龙霜创魔族,苍独狱岂能坐以待毙,凤嘴刀即刻上手。 即便与巨龙相隔甚远,苍独狱也成竹在胸。 他双手持握刀柄,对准盘旋龙首就是一啸震天的劈刀。 凤嘴刀刀刃向天时,上空的黑幔便裂出数条血红游蛇,一雷数闪,破浪穿风直击威严巨龙。 驱雷役电震天威,化身巨龙的兰泽傲雪欺霜,直面千丈电掣红蛇。 兰泽龙首鬣毛与颈背银色焰环同时迸发气劲,一时间,浪淘风簸自其焕发。 一方霜雪茫茫朔雪骋风,势动山河;一方星流霆击暴雨如山崩,浩荡百川。 激烈极招冲击碰撞,轰动百里,震动海陆。 烈风满怀冰雪,银龙吞红蛇,月光耀八方。 伴随兰泽的一声怒吼,吸纳雷霆之力的银龙就自兰泽的吐息乍现,奋力奔向苍独狱。 苍独狱立马运功挥刀,卷动上方黑云,惊起浪涛窜天,在自己面前凝聚洪波,直应银龙攻势。 然而龙威汹涌,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苍独狱的防守。 刺骨寒意伴随看不清的霜刃狂妄侵来,苍独狱轮转刀身极力抵御,但因霜刃擦身引发寒气入体,苍独狱势威渐弱,就连他紧握的刀柄上也布满了凌冽蓝光。 霜冻之力让苍独狱动作减缓,他大喝一声,再度运力,引天雷劈向自己。 兰泽盘旋空中见苍独狱与地上魔族产生类似行动,不免钦佩:魔族真是各个都有一往无前的决心。 兰泽看见空中展露霹雳红爪,全力俯冲苍独狱。 伴随苍独狱左手翻转凤嘴刀,雷电贯穿他躯体时,苍独狱依旧神情自若,丝毫不怠。 苍独狱手中的凤嘴刀,刀起刀落,横扫周遭霜雪。 就在霜雪渐落海浪之际,苍独狱身后海浪忽然剧烈翻涌。 一团浪花自翻腾的浪花中大放光彩,这团浪花悬空伫立,血红光芒闪过,浪花便幻化出一位身着雪白襕衫的少女。 她看起来年岁不大,苋红的长发被左右各梳一髻,雪色澜衫上绣有点点含苞待放的梅花纹样。 苍独狱拔出刺入右腹的霜刃,没好气地扔向现身的豆蔻女子:“你来的真晚。” “霏凉来迟,还望御相见谅。” 这名唤做霏凉的豆蔻女子,说罢就掠浪疾行,速登前方海岸。 踏过同族尸首的霏凉双目无神,她双足踏地,悬空至鏖战上方。 随即霏凉两袖一挥,数以千计的寒梅自她双袖散落,瞬间化解了沙场中因兰泽弥留的霜冻,顺带解放了魔兵们的焚身火焰。 傲骨寒梅不惧风雪,被缤纷梅花沾襟的魔兵,也因梅花的特性,从而不再畏惧兰泽残留体内的寒意。 经此助力的魔兵备受鼓舞,行动力恢复如初后,他们不顾身上焦伤火痕累累,更加一往无前。 空中的兰泽对下方霏凉的能为倍感意外,他跃身翻涌,再度吐息霜冻之能。 悬空的霏凉预知了兰泽动作,她从容地抬起右手,掌向覆面寒流,只见一朵红梅瞬间绽放,清气满乾坤。 纵使寒流霜刀来势汹汹,红梅须逊八分白,寒霜却输二分力。 经过红梅的霜冻捻作尘埃,尘埃又斜风逢雨再次开做红梅。 那些本该是渗人的攻击,顿时化作对抗人族士兵的红梅花瓣,随风封喉取命。 她是…… 就在兰泽分神刹那,无声闪电飙至面前。 上空龙吟再响,却是兰泽遭受创击的愤慨之音。 他盘旋卷云,忍住麻痹痛感立即化作人貌。 就在此刻,一道黑白相错身影,从尖叫嘈杂的疆场中崭露头角。 那道身影左手单握无形风刀,一路奔跑一路不分敌我地斩落阻挡其步伐的首级。 霏凉眼瞳一颤:麟霜? 风不见形,刀不留声。 麟霜一言不语,果断踏入空中,劈向这位许久未见的——落雪红梅嫣霏凉。 霏凉梅枝上手,伴随麟霜霸道冲力。 霏凉虽奋力抵御,铿锵一声地挡下麟霜刀刃。 但霏凉也因巨大的冲力失去重力,令她宛如彗星,在麟霜的猛攻下,直撞尸横遍野的大地。 怦然一震,细雨纷纷的沙场惊起一阵血色硝烟。 霏凉的血光在扬尘中,演变成红梅花瓣悠扬落下。 她倒在因撞击形成的土坑中,两手紧紧地握住梅枝,抵住因沾血而渐显轮廓的,麟霜手中的刀刃。 “麟、霜。” 霏凉咬牙切齿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麟霜不为所动,毅然地伸出右手,想直取霏凉心脏。 霏凉见状,当即松懈手中力气,迅速翻身,火速躲闪过麟霜的刀落。 她狼狈地从碾过的尸体上迅速爬起,紧接着,她便迎来了麟霜转刀的蓄力一劈。 霏凉自知与麟霜相对并无优势,她急忙向空中绽放数朵红梅,以示御相与自己交换对手。 正与兰泽在空中激战的苍独狱瞥见红梅入空,当即明白何故。 他改换右手持刀,刀刃由下向前上,力达刀刃前部。 苍独狱手心朝上,刀沿身体右侧贴身弧行,向前撩至体前上方。 随着苍独狱出招,空中便照应其号令,电划长空霹雳惊鸿,弧光流旋冲向兰泽。 兰泽凝霜剑起,右手持剑随身而动,低扫一周后抵挡了前方袭击。 不等喘息,兰泽又顺扫刀势,畅快地接下再从正上方劈来的赤色电流。 他见苍独狱如星遁行,即刻旋扫转刀,利锋再出。 苍独狱侧身躲避,目光落在步步逼迫霏凉的麟霜身上。 纵使麟霜占据苍独狱心中一席,可大局当前,他毅然选择对麟霜降下一道惊雷。 电光流转,烟波再起,霏凉与苍独狱交换敌手。 麟霜左手刀光一闪,挑挡雷电。 心知来者是谁的麟霜迅速左腿屈膝半蹲,右腿屈膝脚尖虚点地。 同时麟霜两手向上,向前屈肘划弧环抱于胸前。 她右手心朝上,左手心朝下,左手以虎口贴住刀柄,肃穆地看着缓缓降落在前的苍独狱。 此时,麟霜手中的无形风刃吸收了霏凉弥留在上的血液,银色刀刃瞬间显现在手。 麟霜手中的长刀,刀身一尘不染,重新焕发凛冽寒光。 “救她的速度挺快。” 麟霜的锐利锋芒快速回旋,一招一式狂袭苍独狱。 面对麟霜的讥讽,苍独狱有口难辨:她要是和我有关系,至于对我的伤势不管不顾? 苍独狱心知自己有外伤在身,又有兰泽所留寒毒未除,面对来势汹汹的麟霜,自己一定要格外小心。 毕竟麟霜的吟雪刀,从不留情,更不留心。 他没有了过往的游戏心态,现在的苍独狱,比以往都更加认真。 苍独狱明白,他不能败给麟霜。 至少,他不能以这样糟糕的状态,败给自己心念的麟霜。 要败,也该是以最好的状态迎战,心服口服的败在麟霜的刀下。 即使苍独狱力挽狂澜,可随着寒毒蔓延,他也逐渐感觉自己力不从心。 麟霜眼见时机不错,立刻转换攻势。 麟霜边挡苍独狱沉闷扫刀,边舞刀花后退。 在麟霜一个后空翻后再度落地时,便见麟霜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双手握刀于腹部。 她眼神一冷,风息自她身躯迸发,席卷周遭水汽,令本是落雨的战场飘起了雪花。 苍独狱心下一惊,亦是同她一样,双手握住刀柄。 一妖一魔,屏息运招,杀气冷冽。 不知最后一刻,将是谁能夺魄逼命。 “银麟踏白烟,流霜追花谢。” 一声默念语毕,麟霜倏尔爆发。 她那傲然不拔的身影,快过雪花飘零,舞刀步履不留痕迹。 麟霜手中的吟雪刀,叩风问命,霜雪化作无声锐锋,冲破苍独狱的雷霆重劲。 苍独狱的右肩再次遭到霜冻创伤,肩膀涌洒的血液,为麟霜手中的吟雪刀增添了生命的温度。 真冷啊。 无声的叹息在苍独狱的心中响过。 苍独狱连翻后退回击,却怎么也躲不开纷飞飘零的雪花,怎么也避不开雪虐风饕的严寒。 对方虽未一式取命,但苍独狱明白,他与麟霜之间胜负已分。 手持吟雪刀的麟霜双唇未动,她见苍独狱双手已冻成紫红,再观其状态,俨然难敌自己。 铛! 吟雪刀再次落在苍独狱两手相持的刀柄,麟霜仅用三成功力,她便可感到与自己对峙的苍独狱双手微抖。 麟霜停下脚步,即便她双唇未动,声音也渗入了二人之间的萧萧落雪:“你不投降吗?” 苍独狱看了一眼麟霜身后,见魔兵足迹已向城池蔓延,才凝望梳着雪白发髻的麟霜。 她的双眼依然是那么冷呢,明明是那么温暖的绿眼。 苍独狱回顾着眼前钟情的麟霜,对待他,对待魔族,他爱的麟霜向来都是这么无情。 五百六十一年前,苍独狱便知晓,这双春意盎然的碧眼中全是暮雪,所思所念皆是暮雪。 而他的身影,也只有在这时,只有在他与麟霜互为劲敌时,苍独狱才能成为眼前这双眼中的唯一。 苍独狱灰紫的嘴唇如飘摇的叶片微微颤抖。 若非遭遇兰泽创伤,他应当不会在麟霜面前这般窘况吧。 成败已定,生死由麟霜,由他心中的所爱决定。 或许,也是一种荣幸? 苍独狱心余力绌地抵御着麟霜的压力,但仍是对麟霜侃侃而谈:“吟雪刀饮下我的血后,会让我的影子,留在你的眼底吗?” 麟霜傲然屹立,然而苍独狱的话,让麟霜心中闪过一声轻雷。 面前的苍独狱半掩面容,他覆面面具下的眼神,却让麟霜似曾相识。 五百六十年前,她的暮雪谈及成为暮涯的魔尊时,暮雪也是这样的眼神:凄凉、无奈又柔情。 尽管如此,麟霜还是面不改色。 她对苍独狱的由衷之言充耳不闻,继续冷淡地说:“与你的仇,不及生死。若投降,你还能继续做你的魔界御相。” 倏然,麟霜感到前方来者之威。 她当即横劈掠过苍独狱,转身后便轻巧向后跳跃,轻快地躲开向她回旋而来的银扇。 银扇回转扰乱纷纭朔雪,来者右手一伸,熟练地接过沾有雪渍的银扇。 苍独狱深吸一口气,连忙谦卑低首地退至来者身后,随即单腿下跪请罪:“让魔尊亲临,是苍独狱无能……” “霏凉疏忽,御相请罪;你真是越来越好心了。” 魔尊漠然说罢,就侧头瞄了一眼空中局势。 他见霏凉因自身属性,无惧于兰泽霜冻猛攻又且战且从容,顿时心情大好。 麟霜在与苍独狱的对战时也曾瞥看上方状况,对于目前的情势,麟霜还是有些意外。 麟霜心知霏凉属性,但是就算霏凉不畏寒冷,莅临天山之巅的兰泽,也不应该与她如此难分上下。 眼下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麟霜定了定神。 在麟霜面前的魔尊,已与元玉山相见时有所不同,她从身边的魔息便可感受到,魔尊在疯狂汲取魔刀的力量。 麟霜双手握刀于自己腹部,她右脚在前,左脚在后。 运功的同时,麟霜将双手抬起举刀于头部,雪晶凄迷映照麟霜身影,就在一瞬,刀光雪扬,遍地霜华。 麟霜舞刀诡奇,誓令魔尊防不胜防。 杀招来临,魔尊命苍独狱速速离开,自己却是不闪不避。 魔尊魔息贯体,运行周身,不言不语,金目已成染血之色。 凝神攻来的麟霜自是坚定意志,她发髻中的玉笄开始散发幽光,像是暮雪犹在身边一样。 她毫不顾及侵扰心绪的幻觉话语,猛力向魔尊劈刀。 魔尊举扇聚力,孤注一掷,引发元玉山魔刀撕裂其内部的星链封印。 流散风中的魔刀之息立即为魔尊广纳。 顷刻间,魔尊能为化作烈焰迸裂,直冲正面交锋的麟霜。 焰化风雪,烟光肆虐。 魔尊空手接住麟霜手中的吟雪刀,哪怕刀刃紧贴掌心,吟雪刀也未能饮下魔尊血液。 魔尊右手轻摇银扇,挑衅起恨不得将自己杀绝的麟霜:“你以为,你获得暮雪的能为后,就能奈何本尊吗?” 麟霜听到此话,眼神更冷,吟雪刀式式更是愈发猛烈无情。 因倾力催碎魔刀内部第一重封印,魔尊吸纳的魔息邪能已大过日前。 魔尊忽斗忽退,七分在守,力求不失,尽量不耗费多余体力。 力量渐回的魔尊,明白正用的云坤躯体脆弱。 但只要他巧妙地拖延时间,魔尊有十足的信心,可让麟霜陷入她自己的心魔。 除开玲珑石,哪怕麟霜承接了暮雪了祷祝,她也无法正视心中的执念。 接近六百年的执念,哪有什么放下呢?魔尊暗自想着,有时候,他也会感觉固执的麟霜和自己有些类似。 下方战得有来有往,战况悄然转势,然而空中的毫无进展已令兰泽逐渐丧失耐心。 这个霏凉,到底什么来头? 兰泽自知霏凉真身乃冰雪寒中现的红梅,但,凭借他的能为,怎会如此难伤及霏凉? 霏凉手中的梅枝已不知更换了多少,她潇洒悬空,挥枝接下兰泽再一次的进攻。 “你究竟是谁?” 兰泽心下一沉,深知这样打下去没个结果,索性将剑收回。 霏凉停滞在前,染血的襕衣上红梅若隐若现。 她见兰泽不再发起进攻,居然直接撇头无视对方,侧身就要向下方与麟霜交手的魔尊飞去。 兰泽见状倒也不拦着。 既然她这么在意魔尊,又无心与阻扰自己,不如交给那位自诩千年修为不屑临天的麟霜? 兰泽这么想,当然也这么做了,他幻化回龙身,与霏凉各自奔往了双方所往的方向。 “你来做什么!” 魔尊银扇一偏,直接对赶来的霏凉晃出一击。 霏凉立刻停滞不前,两眼无神地悬浮空中,如若旁人地观赏魔尊与麟霜有来有回的招式。 魔尊扇击刀刃,再度低声,对一旁心若旁骛的霏凉命令道:“还不去帮御相,为何不为他解寒毒?” 霏凉这才有所反应,她遥望一眼麟霜身后的战火,淡淡地留下一句:“忘了。” 而后,霏凉便纵身飞向苍独狱所在的前线。 “呵,魔界没好用的魔族了?连她都要开始使唤。”眼看霏凉还是如此有主见,麟霜不禁暗讽道。 面临魔尊一挡刀刃,麟霜左脚向右,退步弓腿,脚尖内扣,身体随之前移,刀转猛击。 魔尊不做答复,不动声色地牵动引导着杀气浓郁的麟霜,步步走向自己安排好的陷阱。 若麟霜陷入自己设下的幻觉,到时候就可好好欣赏一下,不屈不挠的麟霜会如何自败。 想到这儿,魔尊心更沉,步伐更稳。 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等待时机,等待自己的本体突破封印,哪怕是玲珑石,也不能阻扰他此番征途!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系我一生心 , 啪! 锥心刺痛让我全身颤抖,让手中的竹简压根难以抓住,令其直接摊倒在桌面。 以防接下来会因未知的突发情况,导致自己无法站稳,我立刻将右手拊掌在桌边,而左手则是牢牢地捂着了胸口的钻痛之处。 身边的隐士见状,迅速将我搀扶着,边细声细语问我情况如何,边要为我号脉。 面对她们的好意,我十分想做出应答,奈何我实在是疼到难以出声,以及也担心自己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扯动心脏,令其更加疼痛。 我只得将倾斜身子靠在桌边,开始延缓呼吸频率,强忍着疼痛,一边边默默地呼气一边动了动自己微颤的右手,示意身边的隐士:我没事,别担心。 自主减缓了呼吸的频率后,我确实能感受到心口疼痛有稍缓。 但阵阵刺痛如无数银针扎肉,让我依然不得不伏在桌面上,企图以这样的方式压制住因魔刀异常而引发的痛苦。 我刚感觉稍微好点,深呼吸一口气,正要和身边的隐士们说自己无碍,便听到云昱声音急切地从门外传来:“玄璃!” 云昱的关切之音,让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我再觉哆嗦。 如果不是黄昏前,云昱对我说的那些一本正经、全无玩笑之意的言语,我压根不会从他房内仓皇而逃,跑回自己的厢房。 面对云昱的那些话,我内心的惊慌失措不亚于小时候意外偷吃幽兰雪,被玄尹发现后,面对玄尹怒不可遏的追打时的心情。 云昱较真率性的心声,因方才他的声音再次回响在我的耳边,这些话,哪怕现在回响,也如晴空霹雳,令正伏在桌上的我面露难色。 这些隐士,喊他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而且云昱赶来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云昱相比兰泽,给自己的感觉太不一样了——不对不对,是,自己心里感觉,自己在他们眼中存在差异。 “因为你是玄璃。” 那晚的兰泽,面对自己疑惑的断然,让我很难不动容;在兰泽的眼中,我就是我,不是玲珑石也不是暮雪的延续。 而云昱…… 胸口突然再度传来强烈的锥刺感,让我浑身开始冒冷汗,脑中顿感麻木,以至于连咬住后牙的力气都没了。 本还是搀扶我的隐士也感受到了我的无力,她连忙开口:“玄璃殿下,我扶您躺着吧!” 我将全部注意力都用在了捂住胸口的左手,我刚要点头,跟着她的动作转身往里屋去,就听见云昱怒斥:“玄璃——你们都是瞎了吗!” 云昱刚喊出我的名字,我就感到自己忽身下一空,待我立刻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被云昱横抱在怀。 我皱眉正要喊云昱将我放下来,就被他的动作打断。 云昱将他自己的额头贴上了我的额前,这番举动若换做以往,我倒还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听闻云昱坦白后的我面对这样的举措,已让自己本就不安的心情更加慌乱。 因云昱这一连串的动作,本还不觉发热的自己,都觉察出自己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热。 “还好,没和之前一样烫。玄璃,除开胸口疼,还有哪里不适吗?” 云昱未踏步走动,反而抱着我停留原地。 我暗自苦恼,拧巴着脸,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他说:“你、放我下来……我、我……嘶!” 云昱这才反应过来,连连道歉,立即抱着我走进里屋,将我小心仔细地放在了床榻上。 刚躺下,一手捂住胸口的我就强忍着连续不绝的刺痛,虚弱地询问云昱:“元玉山、魔刀……” “没事,玄璃你不要担心,调整呼吸好吗?暂时不要想他们,先将自己的不适缓解。”云昱握住我的右手,急忙打断了我的话。 我微眯着眼,用力抬头看着一脸焦急关切的云昱,凝神片刻,戳穿了他善意的诳语:“我又不傻,魔尊……魔尊应该去沿海了,今夜首战……我、我就应该和、和兰泽一起去。” 正断断续续地说着,我顿感一阵猛击,整个身子便同触电一般弹动至床榻里边。 强烈的撞击让我的后背和前胸皆感钝痛,锥击的剧痛令我不得不把自己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 我紧闭双眼地蜷缩在床内,强忍着叫喊,只由喉咙内发出实在是难以憋住的呜咽。 “玄璃!” 云昱见状,立刻坐上了床榻,他俯身伸手,小心地将我搀扶住,又轻轻地将我搂入了他的怀中。 云昱…… 纵使心有芥蒂,但此时此刻的我,只能任由云昱关切。 身内身外不一样的疼感加上自己鼻腔内嗅到的血腥,让我为元玉山情况惶恐不安,我想说话我想起身,但这两件最基础日常的行为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当真冰解冻释。 云昱见玄璃冷汗浃背,又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抹尽了她额前与颈部的冷汗。 云昱眼看玄璃因与魔尊关联而饱受煎熬,心中也是备受煎熬,倍感心疼。 素日里的玄璃与他比试时,若稍有擦伤她都要大惊小怪都惊叫不已。 反观现在,面对魔刀带来刺骨疼痛,他怀中的玄璃居然可以这么安静。 云昱宁可玄璃和以往一样因挫伤而大呼小叫,也不想她现在只能在此有气无力的痛吟,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怀中的玄璃因彻骨之痛,导致她身躯微颤。 云昱不是不明白,让魔刀平息下来便可暂缓玄璃的难受,他也想立刻纵身与丹鸟一同赶往元玉山,但…… 云昱想到这儿,不由合了一下双眼,暗自叹气:为什么只能是玲珑石,只能是玄璃不惧邪能? 倘若可以,云昱愿意替代玄璃承受的痛苦,愿意接应下她此刻承担的一切。 他想到那日魔尊突闯云锦宫,本在他身后的玄璃凛然迈在自己前面,伸手将自己,将这个国家的王拦在了她的身后。 纵使他有与身俱来的燎炏,面对魔尊亦是小巫见大巫。 而平日里不甚用功,甚至让他感觉能力低微的玄璃,面对魔尊的威势,竟能磨乾轧坤。 此时怀中娇小的玄璃因疼痛不时抽搐,让云昱倍感煎熬。 这样束手无策的情况,像极了最初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独自完成的自己,让云昱一时愤恨懊恼。 背靠云昱胸膛的我感知到了云昱情绪有异,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挣扎地动了动自己被他握住的右手,慢吞吞地安慰起他来:“云昱,我没事……不用这么担心……本、本石头等会儿就没事了……师兄……唔!” “玄璃!”一声着急的呼唤传来,紧接着云昱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顿感额前一阵凉快,不由吐息:“好凉啊。” “玄璃,我带你去皓月潭。” 云昱顿感玄璃温度有异样,不由分说地就又将她抱起,匆匆往屋外奔去。 疾风掠耳,双目紧闭全神贯注的自己觉察到了魔刀封印不对劲,立刻冲云昱着急喊道:“云昱!不要……你带我去、带我去,元玉山……快点。” 云昱见我依然牵挂元玉山,语气骤变,抱着我的双手力道加重,顺带低声对我呵斥:“玄璃你这样的状态,去元玉山,你能帮谁?你是想去送死吗!” 我被云昱的怒斥怔住片刻,随后咧嘴笑道:“玲珑石怎么会死……最多、最多就是像以前一样、待在泠雪殿……” “别说傻话!” 这句话伴随水声哗哗入耳,很快我便感到云昱抱着我步入了皓月潭内,哪怕我已被潭水浸没,云昱抱着我的双手也没有松开。 清凉甘冽的皓月潭让我立感舒缓,我睁开了双眼,隔着微微荡漾的水面与对面的云昱对视。 云昱的眼眸,不知是因水波还是因月光,他这双金色眼眸映入我眼中时,竟让我见着了云昱眼内出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他的眼中,有焦急,有担心,还有犹豫不决的温柔。 我深呼吸片刻,随着潭水的律动,我胸口的疼痛渐渐明朗。 虽自己的身心在此,感知却绵延延展至远方,我探索着周遭魔刀流淌的无形邪息,瞬间察觉了元玉山的情况危急。 我就说这次怎么会这么疼! 可恶! 我就应该当时坚定的要求,我应该和兰泽一起去沿海! 首战告捷,对魔界来说同样重要,魔尊怎会坐视不管坐享其成呢? 我挣扎的想要推开云昱,可云昱却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让着急的我不禁厉声呵道:“放开我!我要马上去元玉山!如果我们都坐视不管,不仅魔刀现世,玄尹师兄他们也会有性命之忧!风流中满是血腥,你闻不到吗!” “我知道!” 面对我的快言快语,云昱有所动容。 可云昱还是选择将我紧紧抱住,随后他将我从潭内托举起来,转身迈步离开了皓月潭内。 云昱将我放下,后退一步,对我郑重道:“我带你去。” “你带我去?元玉山离云锦宫那么远,还不如我自己……” 我正说着,便要首次尝试,曾是石头时的自己在泠雪殿的“不翼而飞”。 出人意料的是,自己正聚力,还不等自己身体焕发金光,就看眼前的云昱发生巨变。 燎炏自云昱脚下由地拔起,熊熊燃烧的赤红火焰也让热浪肆虐四周,逼得我不自觉地将水汽凝聚在前。 火光冲天的燎炏让明朗月色顷刻失色,随着一阵翻涌,燎炏就直接将面前的云昱吞纳其中。 “云昱!”我惊呼道。 哪怕自己明白面前的炽盛燎炏因云昱而起,但眼前的燎炏,实在是过于猛烈,让自己都不禁眯起了眼。 弹指间,燎炏越烧越高,最后一股强劲气力自燎炏内部爆发,囊括云昱的燎炏顿时殆尽,而本该出现在前的云昱却了无踪影。 我呼吸一颤,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在燎炏中再次降临世间的展翼丹鸟。 刚刚还在自己面前的水汽顿时褪去,我盯着身披赤霞火光的丹鸟,它的样貌相比之前看起来有些许不同。 丹鸟的形体比之前大方不少,面前的它挺胸展翅时,犹可见斑斓星火闪耀在它的周围。 哪怕它收敛羽翼向我走来,也难掩它的燕颔神姿,伴随着它的步伐,它身上的鳞翼也是光辉灿烂,数条艳丽撩人的长尾,虽随身动飘逸却不失雄浑肃穆。 “你……” “走吧,玄璃。” 云昱的声音,伴随丹鸟俯身的动作传入我的耳中,令我大为震惊:难道眼前、面前的丹鸟是云昱所化? 这……怎有可能! 云昱他是人族啊!他怎么会演化成这副模样呢? 即便是我这个半妖,不对,我这个玲珑石都没有办法转换形态变成石头,为何作为人族的云昱,他这个人族可以因燎炏焚身后幻化成丹鸟?! 我脑中有些混乱,然而空中的邪息与胸口的刺痛对我当头棒喝,让我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一堆的困惑。 为避免遭受眼前化作丹鸟的云昱散发的燎炏误伤,我凝结无形水流环身,毫不犹豫地爬上了云昱的背上。 飞往元玉山的途中,云昱再无言语,我也逐渐调整心思,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即将对峙的魔刀身上。 但愿自己此时前往元玉山还为时不晚,若魔刀冲破封印…… 我想到此前在泠雪殿的漫长时光,若自己此番还是那么差劲,最多也就是一切归元,魔刀被封印,自己变回石头吧? 想到这儿,我攥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不论如何,面对魔刀,面对危及人界妖界的魔界,我都要全力以赴。 破除五百六十年前的首道封印后,魔刀倍感振奋,急催自身能为,将刀身下方尘土卷天,侵扰浩瀚星辰。 此时的洞窟不再是孤寂的昏暗空间,只看璀璨的星子光耀窟顶,以往只能由莹石映照后才能看清的地面,现在也已是一片星海汪洋。 这遥远无垠的银河是在元玉山能力佼佼者的催动下,纳众人浩然正气堵上众人性命缔结编织。 所有人都明白,魔刀内部非元玉山降下的首重封印被破,对于魔刀而言,突破石窟内的原有外界结界轻而易举。 玄琰独当一面,仅凭一人便承担起了穹顶星空,下方的星海则是玄尹与五名弟子共同维持。 魔刀撼动,尽显魔威,覆盖魔刀刀身的赤黑锈块,居然纷纷裂开散落。 铛铛之音紧随魔刀颤动,锈块褪尽,本属于魔刀的明艳枫红再现尘寰。 枫嫣红透星河夜,凝威重劲斩春秋。 魔刀刀锋血光闪现,直冲上方降落星阵,血痕如烟花乍现空中,本是威仪非凡的星阵即刻支零破碎。 破碎的星光微尘被枫红渲染成了数不尽的血子,它们缤纷散落下方汪洋,让明净的星海遭受污染。 玄尹见状,立刻率先起式。 他右脚向左侧擂步,上体左拧左手手握拂尘,掌心朝下,又向左侧方平伸。 紧接着玄尹右手则护于左肩前,手心朝下,目视前方开始散发邪能的耀眼魔刀。 随即玄尹左脚继续经右脚前向右,接着又自左向右挪步后平行云转,随扣步之势,拂尘横平后随即朝后,跟着便是他的右手手心朝下,左手拂尘护于右腕处。 心法伴随姿势扭转毅然就位,只见后方弟子默契跟随玄尹两手挥动,拂尘劲扫,星河翻涌浊浪排空如万马奔腾冲向气焰嚣张目中无人的魔刀。 魔刀临危不惧,一朵血色红莲视若等闲,临照魔刀绽放绚烂红光,晕染爆发而来的浩荡。 微风起,烟波静,银河黯然,血莲夺目。 而魔刀,就在血莲的保护下安然无恙。 一招刚落一招又起,上方的玄琰招招相连无间隙,她再提内力,教手中的茕冥剑剑锋更加沉重无情。 茕冥剑剑锋瞬间迸射星尘,伴随剑气漫天舞动,化作无数白鹤,激荡魔刀。 鹤唳于九皋,声闻于星野,骫沙振空,箕风动天,直破血莲。 魔刀身感玄琰招式与自己关联的玄璃修炼同宗,此招若它坐视不理倒也无大碍,可就算这个弱点微不足道,魔刀焉能对玄琰的猛攻坐视不理? 铮鸣声声催魔威,无声无息悄埋星河的危机即取眼前人族性命。 魔刀以血献祭,肉眼不见的肃杀,让后方倒地的元玉山弟子血肉消融化作了悚然白骨。 汲取血流的魔刀也让血莲迷失方向,令其遗忘同源宗法。 莲花花瓣瞬作飞剑傲气如冲,斩落群鹤游击,杀向出招的玄琰。 生死时刻一触即发,甬道再度传来一声刀啸风吟。 来者未至刀先行,一抹银色快过流星飞越至玄琰面前,一刀分化万千刀锋直挡夺命红莲。 “羽燕虽微渺,但有鸿鹄志;疾风伴双刀,破敌不留心。”明朗又抑扬顿挫的声音自风流传入,来者快不留踪。 只见寒光频闪,血莲瞬间黯淡失色,就连上方与群刀相击的莲花花瓣,攻势也已然急转而下。 魔刀觉察出来者不善,马上催化血流浪涛,直冲手持短柄弯刀的妖族。 如临大敌的妖族从容自若,左手一伸,上方短刀立刻归于掌心,在邪能即将吞纳的片刻,他不假思索地挥动双刃,对排山倒海而来的邪能奋力一劈。 双刀动作默契流畅,两道流光劈斩之际,雷火电光自双方相击处爆裂,震撼石窟,引发尘沙飞舞石砾飞溅。 眼看面前妖族应对自己的攻势是如此气贯长虹,魔刀对妖族才人辈出倒甚感欣慰。 若以妖族的死亡,为其增添现世风采,那可真是别有一番风趣。 “你是?”硝烟暂落,玄尹的疑问从手持双刃妖族身后传来。 他定神借由星光看清来者,玄尹对此棕色发丝高束马尾的妖犹有印象,上次与这位妖族相见,也是在这样的星夜下。 时过境迁,玄尹对来者身份却还是一无所知,而眼下的元玉山则像是了无结界,可肆意由妖族闯入的境地。 “麟霜前辈喊我过来帮忙罢了。”赤燕双眼紧盯魔刀,回声时也留意着魔刀的呼吸之音。 “麟霜?那她去哪儿了?” 玄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同时还不忘与前来帮忙的他道谢。 赤燕瞥了一眼背映星云的玄琰,立刻认出这位是之前自己送回元玉山的人族。 他见魔刀暂未出招,趁魔刀喘息之际,赤燕在自己健步上前,回应了上方疑惑:“今夜首战,麟霜前辈当然要赴战啦!” 赤燕未抬高刀身而尽全力劈向魔刀,他竭尽双腿双手与身体的力量,对准骤然迅起的血红光芒迅速劈击。 然而魔刀蛰伏片刻的魔刀吐纳气劲,风流瞬变,石窟内因撼动流经的沙里再次漫天。 邪能沙风席卷窟内,夹杂了针对每一位心中的执念,展开意识攻击,令四周银河波澜再起。 赤燕顿觉眼周利砂掩星光,视野茫然。 可赤燕还是能通过气息的变化,判断四周有风刀砂刃,毫无章发地袭面而来。 赤燕一刀脱手回旋周身狂沙阻挠攻击,一刀在手,转身提刀闪开血色藤蔓来势。 他右腿前弓,左腿后蹬,单手持刀向前快速向上提柄,刀刃随着连贯的动作硬生生地劈向魔刀。 眼看赤燕刀刃即将接触魔刀的枫红刀身,就在这一瞬间,赤燕忽觉眼前白光一闪,眼中景色骤变,恍惚回到了那一年的冰雪消融。 魔刀本以为,眼前妖族不过尔尔,然赤燕却在沉寂片刻后,再次朝魔刀挥刀而来。 魔刀心有意外,但是它周身的血莲再现,赫然护体,任由赤燕做着无用功。 赤燕怒骂道:“你这口破刀,除开蛊惑我们,还有其他本事吗?” 赤燕双刃再次临手,他瞥了一眼上方玄琰,只见玄琰向他示意:共同一击。 一妖一人,虽未深交,此时却行动整齐配合。 鹤舞再现,群鹤俯冲魔刀之际,赤燕双刀刀锋流转顺势挥出;后方玄尹与东陵亦是挥舞星辰相随赤燕,为其助力。 三方攻势,一往无前,欲挫败魔刀血腥气焰。 魔刀内心沉稳,眼见时机已到,当即立断魂断相隔百里战场的云坤身躯,吸纳全部心力。 此时,石窟四面八方的泥土里的血液喷涌而出,血腥血水霎时冲刷了整个星云结界。 星云浩渺,荡然无存! 土腾地涌,地形丕变,魔刀之威杀破结界突破三人合力之招,全力冲霄。 三尺半的魔刀彻底现世,引发石窟剧烈震动。 魔音狂啸,刀锋洪流虐杀一切,元玉山剩余的三人几乎同时遭受重创,呕血而出,连番退至角落。 赤燕看着惊艳现世的枫林绝色,一时间,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晃神是因魔刀现世的无形压力,还是惊叹于此刀的霸道威仪。 魔刀靡音奔涌,如同四周渐升高位的血液一样,吞噬了在场四位的内心。 变数一刹,凤鸣自空中传来。 赤燕率先因此音醒悟,随即便是地动山摇石块跌落,一只熊熊烈焰笼罩的丹鸟竟击碎石窟窟顶长驱直入。 混乱中,狼烟弥漫沙石乱眼,赤燕赶忙扛起身边的两人,躲避周遭落石逃离坍塌的石窟。 沿海尸横遍野,腥味令人作呕反胃。 死伤无数的战场上,麟霜果真不出魔尊的所料,此时的麟霜已陷入了魔尊特地为她而制造的,半梦半醒的迷幻之境。 麟霜没一会儿就到了五百六十年前,看见了当初的自己和暮雪,见到了她心中不愿回忆的禁区。 因暮雪的不告而别,当年的麟霜瞬间觉得整个心里都空落落的。 担心、害怕、焦虑弥漫在她的脑中,哪怕现在的麟霜站在一边目睹当时的场景,也令她感到窒息。 暮雪的消失,让那时的麟霜感觉自己的生命都失去了重心。 她日以继夜地奔波找寻,甚至还闯入魔界盘踞的领域寻她。 但是暮雪像是从三界消失了一样,麟霜都无法嗅到她的气息。 最后,失魂落魄的自己,竟然在已无族人的鱼龙族栖息的岸边,见到了从魔界行宫中窜逃出来的暮雪。 衣衫褴褛的暮雪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是语无伦次地对其开口道歉。 随即,麟霜见到暮雪拉着自己的衣角,说出了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话:“麟霜,我知道怎么让暮涯回来了;我、我要去天山,我要成王!” “暮雪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还有你这些天,你到底去哪里了!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淤紫。” 幻觉中的麟霜,见到当初的自己不理会暮雪的话,只是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她身上,抱着身体虚弱的暮雪往山里跑。 当年的自己,压根没第一时间觉察出暮雪的情况有异。 当年的麟霜只是觉得,找到了暮雪真好,暮雪还活着真好。 甚至麟霜也不对暮雪追问:这么多天去哪儿了?怎么都找不到她,甚至气息也感觉不到? 若非暮雪自愿说出,麟霜从来不过问这些。 当时的麟霜天真地以为,她在暮雪心里一定会有接近暮涯的份量,然而事实却是——暮雪心里,爱的妖族只会是暮涯。 而后,麟霜又看见了,暮雪告知自己消失这么多天后的情景。 身处幻境,面对过往的麟霜只觉头疼和一阵眩晕,她将吟雪刀立在地上,左手紧握刀柄闭上眼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听。 她面前所呈现出的过往,是麟霜一直回避回忆的时候,可现在的她,却只能被魔尊营造的幻觉逼迫着,强迫她再次听见看见这一切。 哪怕麟霜不睁开眼,她也可以因声音,在脑中见到她们这时的一举一动。 暮雪一边啜泣一边拽着她的衣角,随后又颤抖地松开,对她呜咽着,又断断续续地说:“麟霜,对不起,对、对不起。麟霜你,不要、不要……不要在、在这里,不要管……管我、了。” 那时的麟霜面对暮雪坦白她已有身孕时,麟霜只觉五雷轰顶,整个身体为之一震。 冲上心头的怒不可遏让麟霜猛然起身。 恼羞成怒的麟霜,抬起手,冲动地想将自己的巴掌落在此时虚弱无力的暮雪脸上。 然而最后,麟霜选择了用尽全力,死死地攥紧了她自己的拳头。 哪怕她的指甲掐在手心,扎出血痕,麟霜也无所动容。 她怎么能忍心,再让暮雪遭受任何一点伤害? 就算暮雪做出了令她难以释怀难以理解的事,麟霜还是选择让悲愤萦绕自身。 麟霜将所有的气愤全部捏碎,硬生生地将负面情绪吞回自己的心里;她强忍着暴怒,不遗余力地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尽管如此,麟霜仍旧一脸难以置信地凝视暮雪。 麟霜着实难以理解暮雪的做法,更想不透对方的心思。 暮雪,为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麟霜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 她一下子感觉,面前的暮雪与自己如此相近,又是那么地陌生遥远。 不可理喻。 这四个字闯入麟霜脑中,令麟霜拼命摇头,她不愿给所爱的暮雪,在心里写下如此草率的评判。 然而惊悸、愤怒、憎恨等情绪,让麟霜瞬感双腿失去力气,几乎要瘫倒在暮雪眼前。 她是疯了吗? 暮雪她也入魔了吗? 暮雪被魔尊迷惑了吗? 还是魔尊因暮涯的意志情迷意乱,被暮雪迷惑了? 现在的麟霜想及当时的情景,回顾那时的情绪也觉得呼吸困难。 此时的麟霜思绪也和当年一样紊乱紊乱,甚至让现在的她反胃恶心,令她耳鸣干呕。 麟霜一脸苍凉,神色溃散地望着瘫坐在草垛上的暮雪,良久不语。 她可以清楚地见到,身为鱼龙族的暮雪已因身孕导致双眼褪色逐渐失明,甚至额头和脸颊也开始出现青白色的鳞片。 而暮雪所留下的泪珠,全部都化成了颗颗珍珠,大小不一的在草垛上滚动着。 麟霜虽早有闻鱼龙族孕中会有奇异变化,但第一次见还是十分诧异。 她望着面前连自己都感觉陌生的暮雪,看着暮雪眼睛转为灰白色,听着她哽咽地对自己道歉对自己阐述这么做的缘由…… 麟霜听烦了,她上前用力握住了暮雪的右手,哪怕上面已经开始覆盖粗糙割手的鳞片,麟霜也毫不介意。 然后,麟霜用从未有过的愤怒情绪,对暮雪呵斥道:“暮雪,你心里除开暮涯,就没有过我吗!?明明、我一直在你身边!从前你心里没有我,我觉得好没关系,毕竟我们、毕竟我和你性别一致;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和暮涯,要和他……就算你为了救暮涯,你为何要相信魔族的话!我们一定能找到其他方法,不是吗!” “麟霜,你别碰我。鳞片、鳞片这时候会有毒。” 暮雪吸了吸鼻子,小心地想别下麟霜的手,却又因眼中模糊生怕自己误伤了麟霜,便开始向后方挪动。 “有毒。但是暮雪,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本就是毒。” 麟霜说完闭上眼,凑到了暮雪的眼角。 麟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逾越地贴近暮雪,在暮雪的眼睛上落下了如雪飘零的吻。 唯一的一次情不自禁,唯一的一次不止于唇齿的爱,无声却有息。 即便她们不同种族不会有结果,即便她与暮雪的性别一致,即便她所钟情的暮雪所爱并非自己,她对暮雪的情愫也不离不改。 只要暮雪可以待在自己身边,展露出她发自内心的笑容,麟霜都会感觉圆满。 冷月如霜,吻短情长,情深意重。 暮雪呼吸一颤,她双目模糊地看着面前的影子,轻声吐息。 “麟霜……” “嘘。暮雪,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爱你。” 麟霜的手指划过暮雪淡青的唇色,最后将自己的指尖,贴在了暮雪已有生命的小腹上。 “暮雪,我们不去管暮涯好吗,不管妖、人、魔界谁统治世间,只要我们……” “麟霜,对不起……我做不到。麟霜,暮涯会成魔尊是因我而起,成为魔尊的暮涯,我心里能感觉到他很痛苦,我还能感受到他还爱我,他还活着……为了暮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一定要救暮涯回来。去天山,对,我不能再等……” “不行!你这样去哪儿都只有死!暮雪,暮涯成为魔尊是他自己的选择!不应该由你来赎罪,不管他活不活,他也不是你的暮涯了!” 麟霜坐在暮雪身前,抬头仰望着低头双目无神的暮雪。 麟霜看着暮雪的双目再无色彩,看着暮雪的发丝渐渐失去原来的光泽与明媚。 也是在这一刻,麟霜才明白,鱼龙族繁衍生息的艰难,不仅仅是因为存活度过百年的孩子太少,更是因为鱼龙族有新生命诞生就会有过去的生命消亡。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暮雪,因这些她干预不了的诅咒逐步衰弱。 为了暮涯,为了阻止自己所爱不再步步坠入深渊,为死在暮涯手中的鱼龙族,为了她口中的的未来—— “麟霜,要是没有魔尊,你想做什么?” “我想三界和平啊,然后可以继续和暮雪一起寄情山水,逍遥自在地游历各界;不过,暮雪,魔尊如果一统三界,我们,真的会迎来和平吗?” “恐怕不会。” “为何?” “因为我……我能感觉到。” 麟霜想到魔尊最开始征伐时,自己与暮雪的对话,当时的麟霜还压根没反应过来,暮雪所说的能感觉到有何深意。 直到后来,暮雪坦白后,麟霜才幡然醒悟。 麟霜猛吸一口气,憋回自己的眼泪,她伸出手抚摸着暮雪的侧脸,对暮雪苦笑地哽咽:“暮雪,我不用你为了我的未来,为了暮涯还有其他妖族去做牺牲。就算你去了天山,你这副样子,怎么能活着登顶呢?没有你的未来,寄情山水的麟霜,她怎么会逍遥自在呢?” “麟霜。”暮雪双眼未眨,泪水却吧嗒吧嗒地打在了麟霜的脸上。 暮雪的泪珠演变成一颗颗光洁明亮的珍珠,坠落在草垛上,与正在衰弱的暮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泪水化作的珍珠映照烛光熠熠生辉,发丝渐渐清白鳞片显露的暮雪则逐步黯然。 “麟霜,霏凉告诉我,我能做到。我们鱼龙族的诞生本就为了登顶天山,本就想成为群妖之首;暮涯成为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尊,也暗示了作为与他共担生命的我,有能力成为妖族中的最优。不管如何,一切因我而起,如果暮涯不是为了救我,为了不让我在刚度百年后死去,他也不会和上一代魔尊做交易。” 暮雪伸出自己的右手想要触碰麟霜。 可最终,暮雪因顾及自己手中锋利沾毒的鳞片,只是将她的手颤抖地停滞在了她们之间。 “不!不,暮雪,你不要相信霏凉的话,她是魔族她怎么会告诉你杀魔尊的方法?你冷静想想好吗?你相信一下我,你相信我!不要去天山,不要管附庸暮涯的魔尊造成的杀戮,被魔刀利用的暮涯哪怕……哪怕你与他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他也不是暮涯的你明白吗!暮雪我与你情非泛泛,我不奢求你爱我,但我求你爱一下你自己,顾及一下你的性命和你自己的未来啊!” 麟霜语速飞快,字字准确,句句明理,她希望自己的话能让眼前已往死亡踏出第一步的暮雪止住步履。 最终,说完这些的麟霜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崩溃与焦急,她扑在了暮雪怀里,悲恸欲绝地大哭。 此刻的麟霜像,极了最开始那个弱小的自己,像被妖族痛揍后,对暮雪嚷嚷着,她嘴里越来越听不清楚的呜咽。 那时的暮雪,只要见到自己带着伤跑来,一定会安慰好自己后,马不停蹄地跑去痛揍对方。 而此刻的暮雪,此时的暮雪已经再难以保护自己了…… 浑身发冷的暮雪被温暖的麟霜抱住的一瞬,心头便是百转千回,思绪万千。 眼中明明是朦胧一片的暮雪,好像看见了自己与麟霜那些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的每一幕记忆。 麟霜的热泪似乎融化触动了暮雪的心弦,她伸出手,轻轻地捋了捋麟霜的发丝,两眼无神嘴角却挤出了一丝淡笑:“好。麟霜,谢谢你。” 麟霜听到这话,迅速抬起头,一脸将信将疑地看着暮雪,直视她的双眼问:“暮雪,真的吗?我们不去天山了是吗?你和我一起找个安稳的地方,我们一起、一起生活。” 麟霜说这话时,抬手捧起了暮雪的脸,她看着暮雪的空落落的眼中,看着她这双比霜雪还凉的眼神。 在暮雪未说话之前,麟霜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暮雪迟疑片刻后,嘴角的笑意由浅变深,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好。” 麟霜盯着如暖风徐来的笑容,也是满心欢喜,她一把抹去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眼里带笑。 随即暮雪伸出覆盖鳞片的手,凑近麟霜的脸却没有触碰麟霜,对其做出了最后一个恳求:“麟霜,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以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身陷魔尊幻境中的麟霜,听到这句话时,猛然睁开双眼。 麟霜目睹迷幻境界中的她们,虽面无表情,但心犹滴血。 “不要去,你不能去。傻子,你不要听她的,不要离开她。” 麟霜口中念念有词,可她明白往事已成,终不可追。 已经历往后一切的麟霜知晓,经此一别,再见即是永别。 哈。 麟霜心中嘲笑着自己,讥讽自己的愚蠢,悔恨着自己对暮雪的一切都深信不疑。 暮雪她那么爱暮涯,她怎会舍得放下,她怎会舍得放下他!? “不要离开她啊!你说好了要真正守护她!真正守在她身边的!” 麟霜挥刀劈向幻觉中离开暮雪的背影,句句锥心,声声撕扯着心中永远不乐意放下的痛苦。 而那一刀,也确实是快准狠地回到了麟霜自己身上。 麟霜后背感到了一刀劈斩,痛觉强烈火辣,血液窜出的血腥也让麟霜清醒不少。 但是眼前的幻境还在,麟霜为眼前再也不想见到的回忆深痛恶绝。 她捂住了自己的右耳,左手胡乱挥刀,刀光迸裂幻境,被幻境吞纳后的刀锋又再次反射回挥刀者。 麟霜眼疾手快,一边躲避自己的攻击,一边咒骂着制造这些幻觉的魔尊。 而后,眼前的一切消失,麟霜忽感身后一暖,熟悉的气息与力道立即布满身躯。 麟霜没有回头,只听见亲切悦耳的声音娓娓道来:“麟霜!对不起,我来晚了。” 暮雪! 不等麟霜转身,她便觉自己后背被对方重击一掌奋力一推。 麟霜的身体因这一掌,猛然前倾。 就在这一瞬间,麟霜因此助力,让她顺利地从被困的悲痛幻觉中脱身。 她回到了她应当属于的时间,回到了黑云密布下,需踏尸才可前行的沿海。 腰间背部,那一缕属于暮雪的气息与温暖还在,让麟霜恍然如梦。 但映入麟霜眼帘的魔尊,再将麟霜拉扯,回到了现实。 麟霜见到面前的云坤,俨然已成一具肉身腐烂的白骨,她当即沉下心情,明白魔刀已突破了元玉山的封印。 终究,还是没能守住! “啊!” 随着麟霜愤慨一喝,她奋力插刀入土,麟霜本是白净的脸上再度展露出银黑色相错的虎纹。 她盛怒的情绪随刀锋肆虐,直冲云霄,拨云见月。 垂落的月色下,麟霜身影再动。 踏浪之际,麒麟再现海面,同麟霜一起向更东方的魔界飞驰。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晓风残月,枫红星晖 , 水雾杂山烟,冥冥不见天,宿禽啭木散,山泽一苍然。 未曾被涉足,未曾现世的境界,藏匿在这片云中雾海内。 此界山势壮丽,林木葱笼,野花飘香;山中风光更是以峰称奇、以谷显幽、以林见秀。 此界景象就像是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卷,并排悬挂在千韧绝壁之上,使秀美绝伦的自然奇观都融进绝笔的水墨丹青之中。 除开成群的白鹭栖息于苍枝绿叶,还有诸多形态各异,难以想象的奇珍异兽在此地生息繁衍。 群山之巅,绵绵不绝的浓雾背后,是一幕由雾凇似的晶体与雪花构造的瑰丽景色。 此番景色乍看是毫无生机,但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此地有以冰雪晶石为养分的植物扎根。 与此地相依相伴的,还有掌握这个境界的主人。 而这位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主人并非人类,从外貌看上去集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于一体,与人界传闻中的瑞兽十分相似。 现在,这位主人正趴在一块巨大的晶石小憩。随着时间流逝,微风拂过颈部的鬃毛,它方才睁开如胡桃般的双眼。 不久,微风中,一声问候随风入耳,不见来者但闻其声:“尊君不好奇吗?” 被尊称为尊君的它微微侧头,身躯未动,只是默默地朝前吐息出一缕淡淡的烟雾。 随着烟雾凝聚,这团朦胧中,出现了问候声中所指的地界元玉山景象——一位赤耳金瞳的妖族正与拥有自我意识的魔刀,战得如火如荼。 尊君全无表情地观赏烟雾中的画面,它的嘴虽未动,但瓮声瓮气的声音却在周围的环境内回荡:“你若关心,亲自坠界一睹风采,岂不美哉?” “欸,臣下怎能错过与尊君一同欣赏?如果事情不是尊君预料的那样发展,尊君要如何呢?” 二者你来我往的话语间,烟雾中的玄璃危险将近,手无寸铁的玄璃已被魔刀逮住机会,魔刀即将向玄璃斩去。 在这危急一刻,身有燎炏的云昱纵身抵御在玄璃跟前,手中的燎炏艳刀熠熠生辉,猛烈回击魔刀攻击。 就算是见到烟雾中的危险,这位尊君依然是一脸司空见惯地回应对方:“变数早发生了,不是吗?” “欸,地界的妖族太不听使唤了;也许尊君保持东风吹马耳的作风,让他们随波逐流才是最好的做法?” 话中似乎意有所指,藏匿云雾后的来者,貌似在一点点地试探着尊君的底线。 尊君不为所动,它闭上眼懒得再看这些地界争斗,反而用同样的语气,应和着这位不见踪影的来者:“灵绯若不是因你失职,怎会坠界追随他?也许你才是这个变数?” “尊君拿臣下的忠心玩笑,臣下真是诚惶诚恐。” 话语未落,来者便自空中云雾现身。 只见一只头顶羽冠犹如半面扇长阔,霜翎不染泥周身披雪尾羽纤长,神似白鹤的鸟类飘然降落在尊君面前。 “地界总说人算不如天算,臣下不过是有感而发,还请尊君不要介怀。” 尊君无心理会现身眼前的鹓鸾,它心知鹓鸾恪尽职守数年,对于鹓鸾的口舌之快倒也习惯了。 它又抬眼看向烟雾中的刀光交错的身影,似乎在期待着下方产生变数。 或许,这也算是地界曾经令尊君着迷的有趣之处:冥冥之中的巧合能推动未来的发展。 这样的趣味有时也会让尊君的眼前一亮,甚至偶尔会让它稍微理解他当年的决定。 倘若不是尊君日前随性坠界,意外遇见玄璃。 它都不曾期盼过,那位叫做暮雪的妖族,死后所弥留的东西能在地界拥有崭新的生命。 尊君无言地看着避于一方的玄璃,心中暗想:玄璃,你能完成孤的心愿吗?还是说,你会给孤带来更多的惊喜呢? 元玉山内,原本封印魔刀的石窟已然崩塌。 乱石横错的土地上,刀光、利剑、焰火凶如浪潮,翻天覆地,让空中朗月都不再耀眼。 斗了半天,我见魔刀分毫未伤,反观我方众人疲敝。 气得我懊恼不已,一边嚷嚷一边奋力地锤击自己的胸口:“你们这么下去,没有尽头!能不能都闪开让我来!?” 要不是因为暮涯和暮雪,本该属于自己的护身血莲,也不会与魔刀产生关联,血莲更不会拼力护佑早已不再是暮涯的魔刀。 可恨! 暮涯与暮雪的情念虽令我感慨,可……可如今,这些羁绊演化成魔刀的助力,让孤身奋战的魔刀更加猖獗。 这到底是,这暮雪对暮涯的情意,倒让现在的我有些反感。 况且现在的我,面对拥护魔刀的血莲一筹莫展。 书上说的还有点道理:情到发狂成痴,也是一种病,得治。 可是我要如何斩断这种理不乱的情愫? 只要众人联合攻上魔刀,血莲便自行一次次护佑魔刀四周;而每当此时,战外围观的我就会心悸不已,身心倍感煎熬难受。 身边的玄尹觉察到这一变故,本还赞同我为主要战力的他马上转变想法;甚至因此,他干脆在旁守着我,阻止我上前。 见我屡屡反驳,玄尹还开口劝慰我:此时在旁解难魔息蛊惑,更为关键。 明明我是现在最有能力全面压制魔刀,本应该是我首当其冲在眼前的四位面前,由我全力对抗魔刀。 结果,我现在反而沦为后方协助战力? 这样的安排让我十分不满,十分不理解。 若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在我的连番追击下,魔刀与我的关联是否会因我的意志而产生改变? 暮涯他,暮涯与暮雪已逝几百年,绵延这么久的情愫也该做个了断了? 我不过是与暮雪容貌相似,是她遗留在世间的孩子,就算暮涯的意志还残存魔刀,暮涯他也应当……明白我不是暮雪? 越想我越觉得,在旁边协助的自己十分无用。 于是我几度按耐不住心中斗志,因为战况胶着与大家的疲敝而焦虑,屡屡上前以身挡刀。 结果每当我做好空手接住魔刀的攻击时,我总被眼前正与魔刀战得激烈的几位发觉,并且被这几位默契地推开。 为什么? 为什么都要制止我接近魔刀? 纵使魔刀有心计,可以我的能为,还不足以压制它? 大家到底在顾忌什么? 为何要如此偏袒对待我?! 玄尹的开导又开始在我耳边重复,我却再没有心思去聆听。 次次庇护魔刀显现的血莲对我所产生的心悸绞痛,我都可忽略不计,为的是自己能为抵御魔刀出力,而非成为众人保护牵挂的对象。 我本为斩杀魔尊的暮雪的后代,既有能为亲临现场,为何却演变成被众人排挤在外,遭受如此待遇? 云昱、玄琰、东陵以及一个我不认识的赤燕,想想看,最少也是六次了?被他们接二连三地,把冲入战局的我,推至在乱石上打坐休整的玄尹身边。 我想到首次与魔尊交锋的掌掌相对,初次应对化身云坤的魔尊,我都可不费吹灰之力创伤魔尊。 现在面对魔刀,面对魔尊的本体,面对毫无附庸者的魔刀,难道不正是我大展身手的时候吗?! 结果目前的我,只能和受伤的玄尹师兄待在边上,以术法协助众人不受魔刀意志侵蚀。 这让我如何不郁闷,让我如何不心烦? 我看着他们四位有来有回战得疲惫,魔刀气定神若。 出招时,魔刀刀刃上的血光频闪,在我看来都像是它在对一旁的我挑衅嘲讽。 玄琰喘着粗气双手持剑,再次接应下魔刀一击,她面向魔刀大声冲我解释道:“玄璃,麟霜说过,你若接触魔刀便是中计。” 随着玄琰语落,一直在身边,同样制止我参与对峙的玄尹也对我进行又一番劝阻:“玄璃,你也说了你与魔刀的关联,你稍安勿躁,待我……” 还不等玄尹说完,我便急不可待地打断了他的话:“玄尹师兄你再说我就要哭了,你还等什么等啊?你没看到玄琰东陵都疲惫了吗?他们的左右手,身上的伤痕都在慢慢增加……大不了我和暮雪一样,和他同归于尽,或者我耗费一切再将它封印不就完事了?师兄你看看,大家的攻击已经几番被魔刀前的血莲吸收了。” 我虽着急地跺脚,但我心思仍关注前方的一举一动。 话语间,我手中的动作未停,我熟练地运力迅速将两手轮转,唤化出四条金龙辅佐与魔刀对峙的四位,以免大家遭受魔息侵扰。 玄尹欲言又止,他眉头紧锁地看着前方魔刀以静制快,以刚化柔。 深知久战不利的玄尹,其实也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玄璃进入对战。 “小丫头,要听麟霜前辈的话,不然……” 赤燕话没说完就赶紧侧身,躲开纷飞袭击他的刀光,紧接着他双刀在手如流水般顺畅,大幅度再次与其他人一同劈杀魔刀。 面对四方夹击,空中枫红耀身的魔刀力提内劲,血莲再度绽放周身。 与此同时,魔刀身如火焰大作,乍时,刀身嫣红冲天掩盖月色,催魂断生路。 血光弥漫,笼罩住本如枫叶的魔刀,让人难以分辨魔刀动向。 烟波中的魔息愈加血腥,我连忙紧跟大家的攻势运招,金光上手。 就在我要迈步倾力出招时,却被身边的玄尹猛推到左侧:“玄璃小心!” 玄尹突如其来的一掌令我措手不及,我在零乱的石堆上连翻后退,左脚一崴,重重地摔在了棱角错杂的石头上。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一红,热血飞溅,淅淅沥沥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魔刀不知何时飞驰而来,刺入了本不站在我位置上的玄尹。 “师兄!”我放声大喊,奋力起身奔向玄尹师兄。 “师父!” 玄琰与东陵亦感知到危险,二人立刻朝我们飞身而来。 就在我即将触碰魔刀时,玄尹已抢先一步,果断地将贯穿自己腹部的魔刀拔出,血液顿时挥洒天地,刺激了我全身的每一寸神经。 染血的灰白拂尘自玄尹的臂间跌落,他的右手手持枫色醉人的染血魔刀,转身又躲闪着我伸手争夺的动作:“玄璃,不要、碰它。” “玄尹师兄,你把它松开,不要拿它!” 我不依不饶,左右扑向重伤持刀的玄尹。 我颤抖地奔向他,向玄尹伸手,企图夺下玄尹右手紧握的魔刀。 随着自己越来越靠近玄尹,我看见自己眼中所映出的玄尹,渐渐被眼眶内的泪水晕开变得模糊。 心急火燎的我顾不上素日的称谓,奋力扯着嗓子,对面前尽力闪躲自己的玄尹吼道:“玄尹!你把它给我!把魔刀扔掉!” 可是身受重伤的玄尹,此时正手持着刺伤他的魔刀,压根没有予理会我的吼叫。 反而玄尹在听到我这番话后,不知是他怕我夺取魔刀,还是魔刀操纵了玄尹的行动。 重伤的玄尹竟有条不紊地频频后退,他踩踏乱石,翻身越后与我保持更远的距离。 我为玄尹此举感到不解,杵在原地的我定睛观察才发现,魔刀已经在侵蚀玄尹意志:玄尹被魔刀贯穿本该血流不止的腹部,已是不再有血液涌出,并且玄尹的眼内也开始笼罩血色。 魔刀是想此时趁机附庸玄尹!? 不,你休想让我的师兄成为魔尊! 我刻不容缓地沉步,把身体重心全部移于左腿后再将右脚提起,跟着再将右臂外旋,使掌心转朝左。 左掌快速随重心前移,向前上微扬后,我又迅速把自身重心后移,令身子微微右转。 出招掌法与内心默念的心法同步跟上,术法立刻在我左右手掌轮回间。 弹指间,我便感觉体内暖意横流,茉莉黄的辉光再次由我的体内涌现焕发。 就在我将要奔向玄尹时,两道身影忽从我的左上方降落,横在了我和玄尹的中间。 “师父!”玄琰与东陵齐声喊道,又一同冲向玄尹,意图夺下玄尹手中的魔刀。 就在他们靠近的一刻,玄尹师兄眼色骤变,手中的魔刀直接挥向玄琰与东陵。 获得附庸的魔刀刀锋更为猛烈,魔息荡漾,直接将二人扫退十余丈。 云昱留意到我手中动作,料想我要做什么后,立刻朝我焦急地喝令:“玄璃你退开!不要靠近魔刀!” 可云昱话音刚起,我便不管众人的叮嘱,不顾入魔前护我周全的玄尹师兄教诲。 我身催日月光华,全力直撞渐入魔刀深渊的玄尹,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喊:“都别过来!” 被魔刀侵蚀身心的玄尹,好像已料想我会这么做。 心有准备的玄尹魔刀在手,抬手间,便上挑刀刃,随即就对我直面刺来。 而我则不躲不闪,一鼓作气,催化自身能为。 身为玲珑石的我,本就了无生命;若我与魔刀极招相对,大不了玉石俱焚。 就在我做好了魔刀逼命后的预想,属于我的护身血莲感应到逼命危险,立即在我跟前乍现。 玄尹手持魔刀破风破招而来,在魔刀即将刺上我的护身血莲时,眼前突然火光闪过,云昱再度以难见踪影的速度闪至我跟前。 “云昱!”我脱口喊出瞬移至我跟前的云昱,同时担心挡身在前的云昱会有什么差池。 云昱手中燎炏所化艳刀,在与魔刀刀尖猛烈撞击一刻发出了响彻夜空的长鸣,如同丹鸟被魔刀刺伤所发出的悲愤啼叫,声声刺耳长鸣喧天。 魔刀凛凛斜挫艳刀,云昱亦毫无退缩,燎炏赫斯再现周身,集中催力手中艳刀。 得到附庸者助力的魔刀力量更甚,它心中轻蔑一声,决心不予云昱再留情面。 只见玄尹衣袖一摆,尽纳怒招,心藏的恨意增加其杀意,不留情的魔刀如漩涡,直接击碎了云昱手中由燎炏演化而来的刀刃。 我连忙出掌,穿破面前护佑自己的血莲,纵使眼前燎炏高温让我感觉喘不上气,也想为云昱增添抵御魔刀的力量。 然而我的速度,没能快过玄尹手中的魔刀。 玄尹手中的魔刀,如方才击杀玄尹那般,急如星火地径直穿刺了云昱的身体。 不同的是此番魔刀对准的是,云昱的心脏。 这一击,让夜空孤月下的众人惶然。 时间,仿佛在魔刀的这一刀凝固一瞬。 “嘶!” 血,再度溅上自己的脸颊,我脑中却没了刚才的急切,反而是一片空白。 穿过云昱左背的刀尖顷刻渗血,我木讷在后,眼睁睁地看着一身燕颔蓝的云昱被血红染紫。 他体内,不经意窜出的血液,飞溅在我的脸上,这些如日光般温暖的血渍滑过我的脸庞,却让我感觉脸上比冬日的落雪更为阴冷。 云昱。 我凝滞地看着,刺穿云昱胸膛的魔刀刀尖,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随即自己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嘶吼,呐喊着阻绝在前的他的名字:“云昱!” 心中徒涌出了难以操控的情绪,它们喷涌在胸膛,令我感到浑身发热,眼前也是突现一片耀眼光芒。 伴随着情绪不再受自己控制,语无伦次喊着云昱名字的我,在交错纷杂心绪下,顿时收纳的沉沉气劲,将它们从左掌顷刻而出,直击云昱胸背。 这一掌,是焦急万分的治愈,是对自己未告知众人心中打算的悔恨莫,也是对魔刀的猛攻。 “哗!” 就在我左掌掌心接触魔刀刀尖一刻,受魔刀意志侵蚀的玄尹,迅速地抽出了穿透云昱心脏的刀刃。 利刃断然地猛刺与猛出,让云昱当即尝到了真正的痛彻心扉,五内俱崩。 随着胸膛的血液奔流,云昱顿感自己失去重心,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他,只能在此不得不地向后倒去。 云昱本以为,自己将落在站不稳的棱角尖锐的乱石上,然而他的臂膀与后背,却感受到了温暖与柔软。 云昱呼出一口气,仰面的他,已是两眼无神渐感困乏。 云昱明白,这一刀足以让他濒临死亡。 很快,说不准下一秒,他便不存于世。 可是当倒下的云昱,看见比今夜的月色还要更为动人皎皎的光辉时,云昱忽而又感觉见到了希望。 世人总言:月冷清辉辉如霜。 可幼时的云昱对此总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夜下孤寂的自己,如无明月相伴,那才是真正的寂寥;相比白昼灼灼刺眼的太阳,他反而更喜欢夜空中能直视的宵晖。 月的光辉,也与九岁那年相见的玲珑石一样温柔,与失而复得的玄璃的眼眸一样明澈。 云昱仰视着上方的月明如水,看见有许多闪闪发光的流星,从琉璃般的眼眸降落,一颗一颗地滚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冰凉的流星触发了全身凉意,云昱又开始觉得自己十分无力。 明明他身有燎炏,怎么现在,他的体内会出现难以驱散的寒冷呢? “云昱,云昱……为什么、为什么过来?” 我双臂环抱云昱,双手捂住云昱血流不止的胸口,一直没有停止对云昱的治愈,结果反而不尽人意。 自他心脏中泵出的血液,明明暖如夏日潭水,却让我冷到发抖。 不管我怎么做,手中的光芒如何耀眼,掌心下魔刀所造成的伤口,它反而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 似乎这些血液已在自己掌心告知,我都在做无用功,告诉我我曾引以为傲的能为,对待魔刀造成的伤害竟无力回天。 “为什么……云昱,云昱,我不想你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办法愈合你的伤口!你不要死……你们人界传说丹鸟会重生的,你幻化成丹鸟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你为什么要冲过来啊,你是不是傻啊,我、我、我是玲珑石,就算,就算我死了我也不过是再变成石头,回到以前一样……” 我的下巴紧贴在云昱头顶,两眼婆娑,心感绝望无力地捂着云昱的胸口,全然不顾已沦为魔刀附庸的玄尹正与其他人激战。 怀中的云昱大概是听烦了我的呜咽和絮絮叨叨,他好像使出了全部的力气,用力向我伸出了他的左手。 云昱将掌心搭在了我的手臂上,声音颤颤巍巍地回应我:“你看……你,就是、力微负重……这、这点伤……你都奈何不了。” “云昱你别说话,别动……我想办法,我想办法,我想办法。”我嘴唇发抖,言语胡乱重复,按捺在云昱胸口的双掌一次又一次的催力。 可直到我胸肺感到一阵反冲,不受控制地呕血,我也奈何不了魔刀对云昱造成的伤害。 为什么!? 我是玲珑石,我生来克制魔刀,生来治愈一切,唯独这次,回天乏术? 云昱动了动他的手指,我连忙侧目将视线回到他的脸上。 云昱罕见地笑了,笑容浅浅淡淡的,仿佛飘摇的蒲公英,稍不留神就会从自己跟前消失。 他动了动嘴角,时断时续地对我说:“玄璃,别……费力了。也好……我本不该出生,现在……现在这世间,只有你,只有你是……” “云昱你别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云龙国怎么办?你日以继夜操心的社稷怎么办?你答应过我,你发过誓,你发誓你要让这个国家长盛……你不能,不能连这个都骗我!” 说到这里,我脑中忽然闪过兰泽手持佑心鳞的画面,恍然大悟的我立刻转变怀抱云昱的姿势。 我将右臂托举云昱的头颈,右手放在云昱胸口,左手则置于胸前凝神聚力,企图拿出属于自己的佑心鳞,以修补魔刀对云昱心脏所造成的伤害。 云昱猜到了我想做什么,他忽然将手指按住我的手臂,气息微弱地再次说道:“玄璃……不,不要……” 可还不等云昱说完,身边三位的齐声惊呼就响彻月夜:“玄璃小心!” 手持魔刀的玄尹击退众人后,魔刀便自行脱手,以雷电迅猛之速,径直向玄璃飞去。 感知到杀意的我猛然抬头,却听身后一身咆哮,金龙出身席卷横飞而来的魔刀,令魔刀不得不静止在我跟前。 顷刻间,风云涌动,月色销匿。 飞沙走石自我们周身腾起,赤燕本想冲向我们却被锋利如刀的沙尘逼退。 混沌的风暴将我我、云昱、玄尹以及魔刀都囊括在内;紧接着自我身后奔腾而出的金龙把魔刀盘踞,魔刀当即爆发出耀眼刺目的嫣红,令我眼前一片混乱难以看清变化。 我在血红与耀眼金光杂糅中苏醒,马上便发现本还在自己怀中的云昱不复存在,叫我一个激灵,边呼喊着云昱的名字边起身。 起身后的我,抬头扫视周围才发现,我居然在眨眼间,被魔刀带入了一片无边无际,黝黑不见底的水面上。 茂林修竹,绿郁葱葱的群山上,依旧云雾披襟。 晶石晖光内,一身雪白的鹓鸾见到烟雾中的情形不由惊叹:“尊君,她想用佑心鳞救他!但是她的佑心鳞也救不了他呀。” “嗯。” 被唤作尊君的庞然异兽,对此景还是不为所动。 它面如冰霜地观看雾中景象,内心就算有波澜,也不被一旁的鹓鸾觉察。 鹓鸾见尊君如此冷淡,便用自己的长喙点了点金瞳红鳍妖族怀中的人族,再度对尊君发问:“尊君你不惋惜?” 尊君尊口未开,但声音已回荡在微风中:“为何要惋惜?” “生命本就珍重,何况他当时还曾在失魂的焃鹑木中待过几百年。” 尊君被鹓鸾的话点悟,它若有所思地向鹓鸾望去,语气里透着一抹威胁:“你不提我都忘记了,谁允许你将地界的死胎带于天界?” “这,臣下见尊君对她怜悯;臣下误解了尊君的意思,臣下真……” “鸖羽,没有下次。” 尊君遏止了身边的鹓鸾所言,此界的平静祥和,与其他境界隔绝皆是建立在背后无形的森严秩序下。 而尊君则是维系天界轮回千转的核心。 尊君需为天界自然提供能量,驾驭天界,亦有权对胡作非为,干预天界生命轨迹的旁系生杀予夺。 名唤鸖羽的鹓鸾马上噤声,蜷其自己的两腿,身体前倾姿势跪伏。 它一改方才的放松,礼对尊君。 尊君并未因鸖羽的姿态改变思虑,它睥睨鸖羽,声音宽厚低沉:“焃鹑木不过因生命久违,又逢当年摧残,修复时间自然延缓;倒是你,揣度孤的心思,是想越俎代庖吗?” “天界一草一木皆在尊君眼中,不遗毫发;尊君如对臣下有虑,臣下也可无回归之日。” 遭遇尊君质疑的鸖羽肝胆相照,它心本无二,但也能理解尊君因此而起的疑心。 毕竟天界,不能再出一位倒行逆施的尊者。 “起身。” “感念尊君惜臣下性命。” 二者再次回到之前的状态,一同浏览雾中之景。 尊君虽一言不发,恻隐之心却在威严的庞然躯体下,暗暗跳动。 尤其是当玄璃被沙土飞扬包裹后,眼前烟雾回归本该属于它的灰霾色调时,尊君竟莫名地为在烟雾中消失的玄璃忧心。 “哇!危险了!尊君,这下如何是好?这是不是说明,他已经知晓玲珑石的秘密了?” 鹓鸾惊嘑,这回他还不等尊君回应,又挥动了一下羽翼,继续对尊君问道:“玲珑石若没了,尊君会感觉惋惜吗?” 被戳中内心思量的尊君依然隐忍自己的情绪,它喜怒不与形色,将鹓鸾所问之言转向其他:“你是因很久没去地界,所以格外想念地界的情怀吗?” 鹓鸾一听,赶忙辩驳:“不不,尊君,臣下不想坠界;尤其是他出现的地方,压抑的氛围太令我难受了。” “看完了,你可以退下了。” 尊君仍未动嘴,就见在它们面前的烟雾已四散离开,鹓鸾明白久留多言难免惹得尊君心烦,于是翩翩告退,退隐入云中。 确认再无旁系打搅后,尊君这才缓缓起身。 它四肢下硕大尖锐有利的鹰爪,已将方才卧坐的晶体上,挠磨出了深浅不一的痕迹。 “两个傻子。”尊君暗讽道。 沉思片刻后,屹立晶体上的尊君还是认为,它不应介入其地界,介入他们的纷争。 我双手空空,伫立在无声无息的星云下。 上方的星子在无声地闪烁,我脚下的水面却一片黑暗,压根映照不出头顶的灿烂。 紧张云昱与玄尹性命之忧的我,此时只想迅速离开这里。 然而我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如原地打转。 一阵忙活后我才想起,我应该操纵术法来打破这个僵局。 “真蠢啊!” 我用力拍了自己一巴掌,让心里慌神的自己清醒冷静下来,紧接着便开始催动功力。 结果除开我的右脸火辣辣地疼,我还是停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甚至连自己本该发散出的暖金色光辉,都没有在这片星光下出现。 我四顾周围,不禁喃喃自语:“难不成我因救云昱不成,这就耗费了全部灵力,被魔刀吞噬了?!” 这地方,与之前做梦的场景有些相似,我脚下的这篇黑漆漆的水面虽是一步一涟漪,也无法令我沉入其中。 走两步后,我依然不放弃,再次将两手合十,指间宛转地想催化内功。 一番动作后,周身仍旧毫无动静,什么也没有出现。 “魔尊!有本事你出来!” 我环顾四周,大吼道。 声波绵延不觉,惊起脚下湖面波澜的同时,还有阵阵回音回荡在我的耳中。 突然,我感到后方有动静,遂立刻转身,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令我惊讶不已。 那与我有着相同容貌,额头长有修长分支犄角的暮雪,袅袅娉娉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双手环抱着赤红色的魔刀,满目柔情地看着怀中杀戮无数的冷血兵刃,仿佛在看自己的挚爱。 暮雪?! 她,不是早就死去了吗? 出现在我面前的暮雪,是魔尊营造出的幻觉幻象吗? 我揉了揉眼,聚精会神地看着走进自己的暮雪,怔然开口:“你是暮……” 还不等我念完她的名字,就见暮雪突然伸手,将她的掌心直接贴在了我的胸口。 随着暮雪的掌心催力,我顿感心口传来灼烧痛感,让我不得不破口嚷出她的名字:“暮雪!” 我疼得两眼微睁,想要后退躲避暮雪充斥敌意的举动。 可我却动弹不得,好像自己的身体正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强行按在此地。 不管我的腿脚还是身体,都感觉到四面八方有莫名的推力,这些推力正全力压迫着我向前,让自己的胸口紧贴暮雪的掌心,任由她的篡夺折磨。 “啊!” 就在我忍受不了,疼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禁不住放声大喊时,我突感心口的疼痛戛然而止。 只见暮雪的右手从我胸口离开,掌心多了一个形状如桃的琉璃。 这是……我的,我的佑心鳞吗? 不,你不能拿走。 想到云昱,想到自己方才的束手无策,悲恸之情让我忍住疼痛,对暮雪伸手:“还给我,这个不能给你!除开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捂住胸口,哆嗦地想靠近暮雪,想靠近自己心中认为唯一能救云昱的佑心鳞。 然而在胸中的灼烧后,我又开始感觉体内传来彻骨的寒意,额头上也开始往外冒冷汗。 这些不适都是因为被暮雪,被她夺取了自己的佑心鳞而导致的吗? 为什么? 为什么兰泽拿出自己的佑心鳞时,他是那么从容…… 难道是因为,一个是自愿,一个是被迫强取吗?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拿……” 话没说完,我便忽感自己的体力散失大半,一时间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甚至连我的双腿也开始发麻,别说走动,就连让我站立在暮雪面前,我也倍感困难。 砰! 我瘫倒在映照星河的水面上,感触着水面的波纹在身下涌动。 我竭力抬眼,看向上方一脸平静,一手抱着魔刀一手拿着自己佑心鳞的暮雪。 “对不起,我没料到你会有灵性。” 她的语气中带有歉意和惊讶,仿佛眼前由魔尊营造出的暮雪是活着的,还存有她自己的思想。 暮雪低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饱含困惑,似乎她眼中的我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 为什么这么看我?为什么会惊讶? 我……麟霜说我是你生命的延续,难道、难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我大口喘息着,想要从麻木眩晕中脱身。 然而欲速则不达,我并没有改善突如其来的不适,反教自己的五官也渐渐麻痹。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鸣叫由远至近传来。 嘹亮的叫声,伴随挥舞翅膀的扑哧声,逐渐靠近。 熇熇烈火燃遍身躯的丹鸟,带着升腾的热气掠过我,直冲我面前的暮雪,令她抱着魔刀连翻朝后退去。 “云昱?!” 我睁大了眼,视线紧锁对暮雪猛击的丹鸟,再次挣扎地用肘关节撑着身下的湖面想起身,想要赶至丹鸟的身边。 然而被夺取佑心鳞后的我,还是心力交瘁,难以起身。 因我双腿麻木发软,无力起身,我只能两手来回撑着湖面,一点一点地向他们匍匐。 星空下的丹鸟无比辉煌,如太阳赫曦,生命炽盛。 云昱,是你吗? 云昱,你还活着吗? 我一边爬行一边喘气,然而就在丹鸟即将夺取我的佑心鳞时,只见暮雪一个转身,动作迅速流畅地将她手中的佑心鳞决绝地放在了魔刀上。 霎时间,魔刀发出与之前不一样的淡淡的紫色光辉,被暮雪按在其刀身上方的佑心鳞居然融入了魔刀体内。 得到佑心鳞的魔刀,瞬间焕发出更为浓郁的紫色光华。 这道光芒似乎令丹鸟感觉不适,它果断盘旋上空,发出愤愤不平的长鸣。 紧接着,丹鸟回旋飞至我身旁,降落在我的左侧,它低下头来蹭了蹭我的后背。 丹鸟的炎烈压身并非让我尝到灼烧之感,反让我胸口的痛觉消失,让我体力渐渐回溯。 感觉力量回身的自己连忙起身,还不等自己转头看向丹鸟,便见前方暮雪怀中的魔刀产生了变化:原本烙印在红色刀身上的暗红花纹,开始被墨紫色浸染替代。 我与身边亭亭而立的丹鸟相顾,我与它对眼前的状况,皆感疑惑。 “你,你是化作丹鸟的云昱吗?” 没成想我刚开口发问,眼前的丹鸟便开始沉默挥翅。 它在我面前兴起炎风,眼见它被燎炏环绕缠身,我本以为丹鸟会和之前一样,再次变作云昱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想到云昱活着,我都不觉面露喜色。 结果接下来,我没有等到我预期的情况,我见到丹鸟变成一团燃烧的烈焰,紧接着,这高耸的烈焰分解成了缤纷的燕颔红色的云母光点。 “云昱!” 我惊愕失色,目光呆滞地伸手,想将这些光点牢牢抓在手心,但一切都是徒劳。 这些燕颔红的光点,在我的掌心消散,唯有自己头顶上方的星子,还在发出扑朔的光斑。 恍神间,我的余光被右方的惊呼吸引。 我被暮雪的尖叫惊得思绪瞬回,我连忙抬头看向声源处。 只见魔刀突然从暮雪怀中脱离,刀光凛然寒冽的魔刀,直挺挺地刺入了给予它佑心鳞的暮雪。 残忍冷酷又熟悉的刺杀情景再现,让我脑中又一次浮现了玄尹师兄被魔刀重伤、贸然而来为我阻挡魔刀的云昱被魔刀致命的情形。 我呼吸加重,满目苍凉地看着应对魔刀的一击,无力站立的暮雪。 哪怕我明白,眼前的暮雪不是真实存活的暮雪。 但见暮雪眼中透出的悲凉之色,我实在难以不动容。 为何暮雪,为何她在自己面前,带给我的感觉会如此真实? 魔刀营造的幻觉,对我也可如此真实? 甚至让我产生了错觉:魔刀在此再造了一个与暮雪一样生命? 这一幕让我彻底懵在原地,身体不禁因魔刀的杀伐果决产生觳觫。 暮雪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我的前方。 她体内艳红的血液,沿着魔刀流出,将她雪白的衣襟渲染。 “暮雪!” 我不免惊呼,但在自己叫喊的同时,我的眼前居然闪过了暮涯的模样。 一闪而过的印象中,暮涯与此时的暮雪具有相似的状态。 他与她皆是跪在地上,他们的嘴角都带着一抹释怀的笑意。 唯独不同的是,暮涯胸口中插着的仅仅是一把普通的短刀。 脑中的影像与面前的场景交叠,让我心头一颤。 当年的暮雪,刺杀了成为魔尊的暮涯,二者同归于尽。 可现在,在我面前,不知是幻是真的暮雪,被魔刀再一次,以相同的方式击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魔刀让我看见这一幕,究竟有什么意图? 目前我能确定的是,暮雪夺取了自己的佑心鳞,并将它给了魔刀,魔刀不排斥我的佑心鳞欣然接受将其归为己用。 而丹鸟,会是云昱吗? 是吗?我心中反复问着自己,确认着自己的想法。 丹鸟消失,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幻境之外的云昱已经…… 我摇摇头,不敢再往下想,赶紧再次尝试起招。 不管如何,赶紧从这里离开,才是首要。 就在我双掌向前下方交叉下插,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掌背向上掌心向下;双肘继续发力上提两前臂将它们自下而上保持交叉之势时,跟前的魔刀突然有了动静。 它断然抽刀,刀迅速离开暮雪体内的一刻,暮雪的血液顿时溅落四周。 她的血,如夏季突来的阵雨,浇在了我置于胸前的双掌双臂,真实又湿热的血流一下子就打断了我的动作。 “所以……还是不行。”暮雪气若游丝的声音令我注目。 我看着胸口不断冒血的暮雪,不禁想到了在外强行冲到自己面前,为自己抵挡下魔刀的云昱。 我上牙咬了咬下嘴唇,一边保持双臂的交叉之势,向前上方滚动前撑,一边对面对自己垂直朝下悬浮的魔刀吼道:“你这口烂刀没有心,让暮雪夺取我的佑心鳞有何用?你把我的佑心鳞,还给我!” 风自我身边乍起,令我衣袂飘飞,吸纳星光的月华再现我的双掌,身后龙吟再吼,金龙隐然将现。 招出一刻,潜龙如狂风暴浪从我身后冲向魔刀,而不等魔刀有所动作,本只有一息尚存的暮雪奋然起身,挡在了魔刀的面前。 “暮雪!” 在我的惊呼中,虚虚实实,真假难辨的暮雪在龙吟中逐渐消失。 暮雪的身体由足尖向上开始溃散,变成了洁白晶莹的雪花,迎着不知从而而来的寒风悠扬地向银河飞扬。 “暮涯,再见了。” 最后一刻,她转头望向了身后的魔刀,说出了这句早已说过的告别。 白雪纷纷,回旋向上,落入星云再无声息。 就在我收回目光对视魔刀时,四周忽而响起了非男非女的回音,与最初我听见的魔刀靡靡之音一样:“那不是你的佑心鳞。” 魔刀毫无情感的言语如雷贯耳,让我难以相信。 我将手搭在了胸口,感受着体内鲜活跳动的心脏,接着首屏气凝神地盯着魔刀:“呵,魔刀还会狡辩?暮雪刚从我这里强取了我的佑心鳞。如果这不是我的佑心鳞,我怎会如此难受?” 魔刀对我的问题没有避而不谈,反倒出乎意料地与我解释:“首先,孤从未指使暮雪夺取你的佑心鳞;其次,你与孤产生联系的缘由除开暮涯,也与佑心鳞有关。” “你说未指使暮雪?这里不是你主宰的幻境吗?暮雪早就不在人世,难不成她……” 话未说完,魔刀便肯定了我的揣度:“然矣,你所见到的暮雪,是暮雪的佑心鳞所化,这些破碎的佑心鳞成了暮雪的意志,残留在孤的刀刃内久久不散;孤深痛恶绝,好在你帮孤解决了这个棘手。” “什么意思?” 魔刀冷哼一声,讥讽道:“麟霜让这么多人不让你接近孤,你怎么如此不听劝?不过麟霜并不知,只要你与孤相近,暮雪的残影便会出现罢了——孤本还愁怎么切断你与孤的联系,现在倒好,迎刃而解!孤再也不会被你牵动心思,孤想杀你便可不再受到干扰!暮雪,想不到吧,你所留下的自以为是的希望,不过浮沫。” 我盯着魔刀,仔细地留心四周,认真地听着魔刀说的每一个字。 看样子,自己的确是中了魔刀的计,我不应该那么莽撞,我不应该冲动,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是为了我,玄尹师兄不会被魔刀重创不会被魔刀侵蚀;如果不是我鲁莽,云昱也不会…… 虽然现在所获的信息不大多,但我大概明白了,暮雪残留此的佑心鳞是为了等待时机从而夺取我的佑心鳞,以达到暮雪预期的目的。 尽管暮雪的目的,目前我还不太清楚。 现在是事与愿违,我的佑心鳞没有如暮雪所愿,反让魔刀再也不会受到暮雪与暮涯的影响,同时也让我与魔刀再无牵连。 这一段漫长的情,纠葛这么久,今日也算了结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重整思路后的自己咬咬牙,握紧拳头,严肃地向面前的魔刀问出心中的不解:“既然如此,回到之前的问题:为何你说,暮雪夺走的不是我的佑心鳞?” 魔刀摆脱暮雪与暮涯的羁绊后心情大好,连语气都轻快起来,还十分耐心地与我解释:“一脸无知的蠢样看着也还挺有趣。五百六十年前,暮雪登上天山之巅成为万妖之王,因此获得了属于她自己的佑心鳞;而孤当年刺入暮雪心脏,仅仅是击穿了暮雪登上天山之后获得的佑心鳞。” “你的意思是,五百六十年前你与暮雪交战,你并没有彻底杀死暮雪?!” 我趁着魔刀停顿,连忙确认它说的话是何意思。 “然也。”魔刀闷声回答,似乎这一段往事它也并不乐意多想。 “那暮雪……” 还不等我说完,魔刀再度发话,接着对我阐述:“鱼龙族再怎么有蛟龙血脉也非蛟龙,自然不会有专属蛟龙族的完整的佑心鳞;鱼龙生来只有一半佑心鳞,若体弱多病加上急于修炼,心脏难以承担过多压力与力量,这自然导致鱼龙族的后代夭折居多。于是暮涯为救暮雪,与孤做了一个,令孤也后悔的交易。” “他让你救暮雪,可你怎么会知道救暮雪的方法?” 魔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它仍然自顾自地描述着,它乐意告知我的事:“既然都是一半佑心鳞,他与她又是罕有的蛋中双生子;暮涯将自己的佑心鳞给予暮雪,佑心鳞合二为一暮雪自然能活下去。” “那暮涯呢?你方才说因鱼龙族体质特殊……” 还不等我惊讶完,魔刀便沉声打断了我的疑惑:“他没死,孤看中的附庸还不至于拘泥于佑心鳞。所以登顶天山归来的暮雪,实际上有了两道救命符,一个道是暮雪与暮涯的佑心鳞,一道是暮雪额外获得的佑心鳞;是孤的大意,孤没有料想暮雪会产生这种变化,刺穿暮雪自身得到的佑心鳞后孤才发觉,在破碎的佑心鳞后,暮雪的心脏,还有暮雪与暮涯合二为一的佑心鳞守护……” 话说到这儿,魔刀便失声,而我的脚下则感觉到了震动。 变数由魔刀而起,最后反噬了魔刀,挽救暮雪性命的暮涯却被暮雪夺命。 我伫立在魔刀面前,心有不解的自己,踌躇后遂向魔刀又问:“既然你没能杀死暮雪,那暮雪到底是死于谁手?我又是谁?我不是她的孩子……” 我还没说完,魔刀就情绪激动地打断了我的问题:“暮雪本就不想杀死暮涯!她,天真地想暮涯能与孤一样轮回重来,哈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她以为自己登天见到他,就可一手遮天吗!她握住孤的魔刀,倾毕生之力封印孤的魔界,又将自己的佑心鳞残留孤的魔刀,让佑心鳞保全残留暮涯的意志,才是她的目的!” 我对魔刀言辞感到震撼与意外,依照魔刀的说法,方才暮雪从我体内取走的是,暮涯与暮雪合二为一的佑心鳞。 那我,那我是…… 我,我的身份……是…… 对面的魔刀觉察到了我的讶异,片刻间,他的声音便再次回荡在我的耳边:“难以接受吗?作为玲珑石的你,是暮雪遗留人界的心脏所化。”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 魔刀语出后,周遭再度迎来万籁俱静。 此时此刻的我对魔刀所言震惊不已,哪怕我对此将信将疑,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愣在原地,屏息谛听自己的呼吸与乒乓的心跳声。 我将左手搭回,放在自己这颗位置稍微异于常人的心脏上,它现在依然在靠近胸骨的身体内,和往常一样有节奏地跳动。 魔刀,魔刀一定是在诓骗,我怎么可能会是暮雪的心脏所化? 怎么会?我怎么会是、我怎么会在魔刀口中变成了,我是暮雪的心脏?! 就算我是暮雪心脏所化,我左手下的这颗心脏呢,它是怎么来的?莫非,这颗心脏才是我的原身?那我……我是什么…… 顺着这条思路往下走,更让我我脑中一片茫然,甚至让我感觉耳鸣。 我目光呆滞,满腔狐疑地注视面对面的魔刀,不自觉地对魔刀张了张口,结果话滚到嘴边竟说不出来一个字。 我的心像被拴了块铁,直愣愣地朝脚下深渊般的湖面,沉了下去。 我缓和片刻,聆听着自己的心跳,感受着心脏的舒张收缩,朝眼前的魔刀颠声:“你在骗我,为了让我思绪紊乱,所以你对我说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话。麟霜她,她说过我是暮雪生命的延续,既是延续,我怎会不是她的孩子。” 魔刀的回音再次响起,语气比刚才平淡不少,面对我的难以接受,它居然还十分耐心地与我解释:“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孤对你诳语?事实如此,孤现在心情尚可,见你对你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可怜你,好心告知你事实罢了!你是暮雪的心脏,至于如此难接受吗?玲珑石,莫非你从未见过,你未成此样之前的模样吗?” 魔刀有所停顿,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回应。 我不自主地后退一步,回忆起自己还是玲珑石的时候,回想自己还呆在泠雪殿的时候。 那时候,还处于泠雪殿中的我,被供奉在巨大的红珊瑚中央,上方是一层通透的琉璃瓦——确实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我想到这儿,朝魔刀默默地摇了摇头,它见状便朝我移动了约莫两步的距离。 魔刀这一动,马上将我与它的距离变得比我后退之前更为接近,这样的距离让我立即产生警觉,迅速命自己冷静下来。 接近之后的魔刀再度对我言语,语气比起方才略有平缓:“看来你在孤持有的时候没有记忆,没有生命……孤再好心一次:你最初的模样,如暮雪拳头大小的桃状,外层流云漓彩,并且会随着孤的心境变幻瑰丽光华;透过外层仔细看,才可留神外层五光十色下是一颗完整的心脏。坦白来说,你在人界获得独立的生命,还变成与暮雪一样的容貌,着实让孤始料未及。既是如此,麟霜将你看作是暮雪生命的延续也并无不妥。” 魔刀抑扬顿挫,说着听起来十分真诚无欺骗的话语,单从它的描述来辨,这段对过去还是石头的我的外观阐述,听起来十分详细,不像是在胡编乱造。 所以我能相信魔刀所言,相信它并没有欺骗我?他所言皆为真? 这是陷阱吗?我在心里反复询问自己,最后也没有办法对其说辞全信,虽然此时的我也没什么值得好蒙骗的。 可尽管这么想,我依然难以接受魔刀所言的真相,心里对魔刀所言留有疑虑。 即便魔刀所言不假,那也只是暂时? 谁知道魔刀是不是在这儿冠冕堂皇,以便接下来,他趁我稍有放松戒备时做出什么让我措手不及的举动? 我静下心来,一边防备魔刀,一边斟酌魔刀与记忆中的那些有关自己身世的言论。 麟霜和兰泽都对我表达过:玲珑石是暮雪的一部分,玲珑石来自暮雪。 麟霜也在她的心境中对自己的坦言:“玄璃,在我看来,你是她生命的延续。” 往日的这些关于自己身世的点滴信息,如今想来与魔刀所言也是相差不远——心脏是暮雪的一部分,暮雪的心脏自然是来自暮雪。 现在看来,我心中依照麟霜与兰泽所言的猜测并非真相,我非暮雪与暮涯的孩子,而是首位登顶天山,拥有强大妖力的暮雪的心脏。 难道面对麟霜的说法,我对其的推论,都是我的误解? 暮雪与暮涯并没有留下后代,留下的只是心脏所化的玲珑石? 因为我是暮雪心脏所化,所以我才会与暮雪容貌一样,甚至会唤起暮涯的意志吗? 心窍玲珑影落寮,孤星照眼雪漫漫。 既然我是暮雪的心脏,那我体内,我左手下正在跳动的又算什么? 好,就算我是暮雪心脏所化,那个曾保护我的由暮雪与暮涯的佑心鳞合二为一的佑心鳞,怎么就不算是我的了? 以及,如果我是暮雪的心脏,我怎会没承载暮雪的记忆,更没传承暮雪的力量?登上天山之巅的暮雪,难道她的力量,就这些吗? 麟霜对我说呼风唤雨简单,是因为对于暮雪而言,这种不过雕虫小技吧? 但我确实是,在与云昱第二次对峙时,我才能做到小范围的呼风唤雨——虽然在元玉山十一载,我有偷懒,但我刻苦练功的时候,确感有难以突破的界限,自己被说不清道不明的界限绊住,令我确实难以做到麟霜提及的要求。 想来能为突进,也是离开元玉山与云昱在一起后,难道是因为我和云昱属性相克,才激发了我的能为? 顺着这些细想,我忽然发现还有好多盲点,引发一连串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往外冒,让我忍不住对魔刀发问:“如果我真是暮雪的心脏,为何我对暮雪与暮涯的过往一点记忆也没?甚至对云坤的记忆也没有?还有佑心鳞,依照你所言,它与暮雪心脏相守,难道不应该和我亲近吗?怎么会被你,不,被暮雪的残影取走?” 这回,魔刀并没有再次“可怜”我,它对我的部分疑惑避而不谈,只回答了我最后的提问:“孤体内存有暮雪的佑心鳞碎片,暮雪活着的时候,她的两个佑心鳞本就相辅相成,岂是你可左右?暮雪以为这两个佑心鳞都归于暮涯的意志,就可以让暮涯与孤一样,将残留的意志借助旁物存活于世,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孤,再不堪,也是天界内为首一方的尊君!” 天界?尊君?魔刀在说什么? 然而现在的我无暇关心魔刀的愤慨,只是接应了它对自己的解释:“结果因暮雪对暮涯太过执念,错失了一举毁灭你的机会?暮雪本可以,本有能力将你彻底摧毁?” “然矣!暮涯,孤最有秀最契合的附庸,虽受他的影响,让孤再度回忆起死亡是什么滋味,让孤被他们的情念纠缠,但恰好因他,因暮雪的愚蠢,孤还能在这儿——你失望吗,你居然也会有失策的时候!哈,失策,想来你也是再度失策了!” 我原以为魔刀所言的“你”是指代我,直到接下来的那句话,让我明白魔刀方才所言的“你”并非是自己。 魔刀所言的那个人是谁? 听起来像是,魔刀所说的那位未知的人指使了暮雪,教与了暮雪毁灭魔刀的方法,但暮雪却并没有照做。 我默默地听着魔刀对暮雪,对我不知名的人展开嘲讽,心里也是五味陈杂,心中有对暮雪的不解和埋怨,更有对自己行为思虑不周的后悔。 若我对暮雪冲动与执拗有所怨言,相比暮雪,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也没有听大家的劝诫,面对被魔刀附庸的玄尹,我不足够冷静,不该什么都不管不顾;如果不是我冲动莽撞,如果我能再多说几句,再额外与云昱喊话制止他前来的话,他是否就不会、就不会命悬一线了? 想到这儿,我深呼吸几口气,将左手拍了拍心脏所在的位置,让自己冷静下来。 哪怕现在的我对魔刀所言还有不少疑虑,哪怕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弄清楚,但现在,我也不能拘泥于此了。 在外的云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在外的玄尹师兄,被魔刀重伤后又被魔刀附庸;我不是该纠结这些无关疑惑的时候。 我将左手离开胸膛,挪着胸前,警惕备战姿态再现,对魔刀问出最要紧的问题:“现在的你既无牵绊,你口中人所教暮雪的毁灭你的方法也再无人知晓,不如你再好心点,告诉我:为什么救不了云昱?我要怎么救他性命?” 谁料听完我质问的魔刀忽然发笑,此起彼伏的嘲笑声回荡周遭,似男似女的笑声伴随回音愈发渗人,听起来如我的周围围绕了一群人,而他们此时正对我发出肆虐地讥笑。 “救他?哈哈,你和孤一样狂妄,以为有点能耐就可操纵一切;真是世事难料,与他有联系的你,也会有一日来向孤请教。哈哈哈,孤为何要告知你如何留下这个威胁?” 魔刀对我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字里行间提及的“他”让我一头雾水,更让我迷惑的是魔刀谈及云昱是对他的威胁。 威胁? 我脑中闪过魔刀刺穿云昱胸膛的刀尖,深红染暗刀尖,染紫云昱的衣衫;以及遭受致命一击的云昱无力往后瘫倒,挣扎地对我所言…… 想到这儿,我攒拳的指尖不时地抓挠着掌心,悲愤再度满上心头,不再对魔刀好言:“不可一世的魔刀原来惧怕一介人族,既然你没有办法,那我何必与你在这儿废话?” “孤惧怕?孤谁也不惧!要云昱活很简单,只需孤附庸就好,可孤目前对于附庸这些人毫无兴趣;比起这些家伙,孤更为在意你。” 面对魔刀的狂妄放肆,我心下一沉,对其唾弃:“哪怕与你同归于尽,我也绝不会让你附庸于我!” 话语间,我已移动重心向前,以头领身再身带步,右脚迈过左脚向前踩出一步。 “孤可没这种想法,见到你都让孤恶心。你真是,和暮雪一样愚昧无知。” 我对魔刀的言辞不理不睬,自顾自地将身成中正之势时,再快速地将自己的右掌贴着左手臂,经左掌心向前穿出,两掌心相对一瞬金光迸裂,耀眼周身。 魔刀见我如此反应,立即话锋一转,紧跟着本垂直在我面前的魔刀忽而转半周,横在了我的面前。 我见魔刀刀刃横向自己,更是警觉地留心八方动向,眼看我出招在即,魔刀的声音再度传来:“玄璃你想清楚,若你现在伤孤,你出去面对的就是云昱和玄尹的尸体了。啧,不对,没准你会再度回到从前那颗漂亮的石头,迎来属于你的死亡。” “你少在这儿口出狂言!你现在是怕了吗?你怕我有能力将你……” “玄璃!要不是孤觉得你难逢生命,你对孤还有点利用价值,孤也懒得费力,将此地的时间暂缓流转——孤有办法让云昱活命。” “你少在这儿拖延时间!” “你方才所见的丹鸟,即是云昱还活着的证明。气若游丝的他感知到你被暮雪所伤,依然不顾一切地出现在你面前;他为了你可以付出他的生命,而你,要无视挽救他性命的方法吗?若你伤害孤,时间不再静止,云昱得不到你的光华维系,他怕是只能呼出最后一口气了。” 眼看魔刀边说边向自己凑近,刀刃上墨紫色的光芒扑闪着,让我感觉有些分神;我赶紧往后退去,顺便在每一次踏步时弥留术法,令魔刀跟随我一会儿后,也不得不停止向我靠近。 这些真挚的劝言现在在我看来都是夹带砒霜的蜂蜜,不知哪一口便可夺取我的心智;魔刀怎么会真为我,为云昱,为这些会干预它一统三界的阻力着想? 但不得不说,魔刀确实是善于揣度人心,方才那番肺腑之言差点儿让我失神自责。 我正要全神贯注地探析四周时,魔刀的声音又回荡在我的耳边:“孤与你在此交谈甚久,如果时间未被孤静止,你以为云昱可活过此时?” 尽管我对魔刀言语存有偏见,但我确实是在此,嗅到了云昱的血腥味,沉下心来甚至还可觉察到云昱微弱的呼吸。 仿佛这时,在此境的我,五官比以往要更为敏锐。即便我有些疑虑,我感知到的讯息是否有误,但我还是倾向于相信,云昱还活着——若时间没有被静止,云昱应该早在自己遇见丹鸟时就命丧黄泉了。 我深呼吸几口气,聚精会神地思忖一会儿,很快明白了,魔刀突然对自己说的这些是何用意。 于是我再左腿下蹲右脚提起,将右脚脚尖点地,左掌上提至腰间,留着戒备姿态,对它提问:“那你坦白挽救他的方法,我洗耳恭听。” 魔刀焕发着墨紫色光辉,装腔作势的回音不再回荡,男女混杂难分的声色,也变为了男性深沉而浑厚的声音:“简单,孤要你帮孤做一件事,这件事做好,孤自然帮你救回云昱。” 我听罢收掌站直,昂首对刀刃朝着自己的魔刀,娓娓推测它的所作所为:“所以一开始,你的目标就不是云昱,哪怕突闯云锦宫,实际上也是想我帮你完成你说的这件事;以及麟霜会告诫众人不要让我接近你,也是因为她揣摩到了你的心思;于是你开始了另外的计划,你嚣张现世,散布谣言让世人认为玲珑石是惑乱的妖族又让……” “停。麟霜可没你所想的这么聪明。另外,孤从未散布谣言,孤行事向来磊落。” 魔刀认可了我的部分想法,对最后未说完的推论却急忙否认,似乎对这种事极为不齿。 魔刀行事磊落? 我心里暗自呸了一声,它可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假装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你那是什么眼神?休安莫须有的事由与孤。” 魔刀忽然语气大变,这让我有些意外,它居然能看清楚我在对它翻白眼? 魔刀说罢又将自己翻转一周,刀尖直插其下方水面,这一击也让我脚下传来震动。 “你困我在此,以云昱、玄尹性命要挟,是想让我做什么?”我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魔刀究竟有何目的。 屹立在水面的魔刀听罢,也许是受到方才我的莫名指控,他竟厉声对我下达命令:“执掌孤,然后歃血刀刃。” “我若做了,会造成什么后果?”然而我的话刚出口,我便觉得我的提问十分愚蠢。 用头发想想都明白,魔刀怎么会告知我,它有什么企图有什么目的? “玄璃,若你不愿也无妨,孤有的是时间。” 魔刀见我丝毫未动无心听从他的吩咐,不知做了什么手脚,让我突然感觉到脚下的湖面震动。 上方的星子也不如一开始清晰明亮,它们被一层纱雾笼罩,掩盖了最初的光辉。 “你要做什么?” 我右掌提在胸前,麦秆黄的光芒展露在掌,随时待命。 “天生有燎炏之力能幻化丹鸟的云昱,若他成为下一任魔尊,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不妨猜猜云昱能否更胜暮涯?金色眼眸的人族再一次成为魔尊……” 我匆匆打断魔刀的话,随即出掌,气劲携金光袭向魔刀:“你卑鄙!” “论卑鄙,孤不及他万分之一。” 话语间,魔刀从容地挨下我的攻击,毫发无损的它似乎又回忆起了什么:“真相,只能由胜利者书写,而孤,还没败!” 突然,我发现魔刀渐渐变得朦胧起来,这是,魔刀是要离开幻境了吗?! 看着架势,不像是在与我开玩笑——我到底要怎么做? 与此同时,我还感受到云昱的气息开始变得十分难觉察,似乎应对了魔刀所言:它确实在维系此地时间暂缓流逝。 我要怎么选择? 想到云昱想到玄尹,想到自己的冒失思虑不周,我自惭形秽,我想他们相安无事,但我不想因为我的一己私欲而被魔刀利用。 若云昱成为魔尊,会怎样? 若我听从魔刀的话,又会造成什么结果? 我究竟要怎么做,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能挽救玄尹师兄和云昱又不被魔刀胁迫的方法存在吗? 我不能再有错失了,我不能,不能再有了。 极少有恐慌心情的我,一边计过自讼一边焦急地想办法,眼泪也跟着心绪不自主地充盈了眼眶。 我要如何,我该如何做?云昱的呼吸,云昱的心跳,也逐渐在自己的感官内慢慢减缓,变得微弱。 他慢下来了,却开始令我变得急切。 弹指间,我的脑中思绪如沤浮泡影,不断涌现不断消失,指不胜屈的思考,让我霎时间头痛欲裂。 “若非那晚,浑浑噩噩的我没见到你,云龙国只会多一位不会被历史记载的金目罢了。” 云昱的话在我心里响起。 昔日早朝云昱站在我身边,气宇轩昂地说出预言:“金目者,为天下主,维维听命。” 紧接着我遵循着云昱的目光,在他的指引下说出了预言的后半句,将完整的预言呈现在世人面前:“若当乱世,金目黯然,日居月诸,光华旦兮,三界争辉,弘于一主。” 五百多年前持有魔刀的金目云坤,为了称王天下,散布这个预言。 如果今日,魔刀再次令拥有金目的云昱执掌,让云昱成为魔尊,这与过去的历史真是如出一辙。 同样的金目,同样的云龙国国主,云昱…… 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要如何作答,不知要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 倏忽,我想到了麟霜曾对自己说的话:“前虑不定,后有大患;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别后悔,学会思考这样选择会造成的可能,以及你必须承担可能导致的一切后果;玄璃你已在人界五年,别用他们的宽容来要求自己,你现在看起来都十岁了,不能一直幼稚。” 当初虽说看起来十岁,实际上只在人间度过五岁的我对麟霜的严肃十分懵懂,反而摇了摇头反问:“麟霜你有想做的事情吗?你所做出的决定都深思熟虑没有遗憾吗?你承担了一切吗?” 麟霜目光灼灼,一泓春水在夜色下愈发浓烈,对待我的反问,她的回答铿锵有力:“有;正因为我也有悔恨交加的决定,才会痛定思痛地告诫你;我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我为此付出了我的一生。” 过去的我不明白,现在的我,才算是慢慢懂得麟霜当时的用心良苦。 的确,在元玉山十载的我,被玄尹师兄他们保护的太好了,造就了现在的我,因为自己的血气之勇就变得怯懦于做抉择,甚至有一瞬间会想着:能不能什么也不做? 玄璃,你怎么可以逃避?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回避决定? 云昱的危机是我导致,冲动欠缺考虑的行为留下的后果,我怎可胆怯承担? 我猛吸鼻子,抹去眼泪,要紧牙根地质问自己:想做什么?我这么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如果事态恶劣我要怎么负责? 我想云昱活下去,我不想被魔刀利用,不想明知有诈还要跳坑; 我不想云昱被眼前的魔刀附庸,我也不想玄尹师兄有什么万一; 目前横竖都是魔刀现世,玲珑石存在的目的,目的是为了毁灭魔刀! 我不能放任魔刀,眼睁睁地看着魔刀再次附庸其他人,不能对魔刀的侵略坐视不管。 救他们,是救,摧毁魔刀,逼退魔界也是救…… 作为玲珑石的我,既然有抵御魔刀的力量,那先答应它,然后像当年的暮雪一样,与魔刀玉石同碎? 这样的想法在心底萌生,但,魔刀既然要求我这么做,它也会对我的反击有所准备不是吗? 已没有佑心鳞的我,暮雪的残影彻底消失,再也不受暮雪与暮涯影响的魔刀,还会与我有关联吗? 回想魔刀语气兴奋的状态,摆脱暮雪与暮涯的魔刀,所展露出的酣畅痛快和意外不像有假。 若是如此,我……可以一试吗? 不行,魔刀要我配合它做的事,怎么看都有诈。 那我…… 若我仅仅是配合魔刀,在执掌魔刀的瞬间,立刻对其攻击? 现在的我,有能力一举封印魔刀,折损它吗? 五百多年前,还是石头的我都可将其封印,难道这么多年后,我会没这个能力? 想到这儿,我鼓起勇气,意志坚决地对自己默默打气:“玄璃,你可以,想想对抗魔尊掌掌相击时,何况现在没了佑心鳞,你与魔刀还能有什么关联?” 没有时间犹豫了,四方星云皆降落,脚下震荡也是越发强烈! 对不起云昱。 对不起玄尹师兄。 也许我还没有想到最好的方法,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若我的选择不对,也请你们能原谅。 我想拼尽全力在这里一试,哪怕结局会和之前一样,我只能将其封印暂歇战火。 暮雪奢望暮涯能重生,所以才留下了这么多遗憾,才留下了她的心脏。 我这颗心脏既然承载你们的希望,就要尽到自己的职责。 拿定主意的我,快步上前,面对已是半透明的魔刀大喊:“好,我答应你!” 魔刀听见我这么说,立刻急转状态,利锋重现的它迅速旋转一周,以垂直状态悬浮在我的面前,示意我做出相应的动作。 我笃定地轻吸一口气,默默地嘱咐自己:“玄璃,拜托了。” 此时的我可以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充斥了温暖,倒影中再现的金龙焕发出的烈日光芒,更流露出自己的至死靡它。 我刻不容缓,气充志定地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魔刀的刀柄。 玲珑一息,誓毁魔刀! 巨龙威力震撼魔刀所营造的幻境,旭日的光晖瞬间扭转乾坤。 龙影盘绕玄璃与魔刀后,又冲破上方虚假星空,令此境掀起震动不绝的波动。 空中龙吟长啸过耳,金龙如迅疾而过的风,俯冲下方手持魔刀的玄璃,掀起了暗夜中难以却步的熹微,誓与玄璃出生入死。 然而玄璃所不知的是,在她的体内尚存着一息为她带来生命,又与魔刀相近根源的血气。 预料之外的未知变数,便因玄璃的不知情而展开。 在玄璃握住刀柄的霎那间,蛰伏地界千载的魔刀,终于感觉到了久别的气息。 因此熟悉的气息与魔刀自身根源相近,共鸣随即产生,与此气息重逢的魔刀,也展开了连魔刀自己也始料未及的改观。 自古抉择两难全,休戚相关,没有对错。 今时今日的魔刀或许会因此而雀跃,但也难料,它的终点是否也是因此时的辉煌所致。 幽州西北,十二座雪峰延绵不绝,银装素裹。 远观这十二座群峰,会感觉它们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好比一条前往天空的轨迹;为此,这十二座雪峰也被世间唤作天山山脉。 天山不似人间峰,白云沟壑魂难归; 飞雪堪比千层浪,萦空封疆谢彩霞。 天山山脉巍峨,终年积雪浮云;皑皑山峰,秀美山峦,远望皆令人心旷神怡。 山脚下,由天山侧峰每年消融一次流泻成的冰泉,也是甘甜清润;哪怕一年只短短存在两个月的冰泉,也滋养了山下万物。 以至人界传闻:天山难遇的冰泉水有包治百病的功效。 为此,曾经的幽州人族会趁每年冰雪消融的两月内,与妖族协助取水,然后高价卖与南方的云龙国。 唏嘘不已的是,如今天山冰泉再现山下,雪水孕育山下万物,淌过青草后,再也见不到过去常常见面的幽州人族。 不变的是,妖族们心驰神往的天山主峰山巅,至今仍是万里雪飘,云霭常在,山川沟壑与考验更是自始至终地残酷。 迄今为止,只有两位妖族踏足的天山山巅上,朔雪始终如一,厚重的寒冰不知在坚硬的岩石上覆盖了多少层。 蓦然,一道与飞雪浑然一体的白光闪过,一位雪色的身影乍然出现于天山之巅飘雪的空中。他似不染凡尘的白鹤,翩翩地降落在令两界生畏,妖族都难以涉足的天山山巅。 这位身覆落雪的少年,抬手拂过,附着在他透着淡青色螺旋犄角上的数片雪花。 虽说天山山巅严寒无比,朔风刺骨,但这位身穿单薄圆领长袍的少年对此地的严苛气候并不在意。此时的少年,只是若有所思地端详指腹中未消融的雪,似乎在向雪向风获取什么消息。 虽然未消融的冰雪已无声地告知了少年心中所问,但他还是不禁呢喃自问:“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是你选择了救他?” 随后,少年释怀地弯了弯嘴角,一抹欣慰的淡笑如他身边朔风中的飘雪,一纵即逝。 少年抬眼眺望远方,眼前这些在常人眼中的暮色飞雪,却在少年的眼中呈现出了另一番景象:少年这双绯红的眼眸中所见到的,是两界正与魔界纠缠的战况。 这双绯色的眼眸,在茫茫一片的雪中显得格外耀眼,比遥远天际边垂斜的明月还要引人注目。 少年似乎也留心到这一点,遂将远望的目光收回,接着,少年面色凝重地朝四周环顾,好比他在天山之后的天界内巡视他统领的境界一般。 哪怕此地已经有第二位妖族踏入,可是周围的一切景象,还是与五百六十年前一样。 如果不是少年当初突感怀念,再临天山山巅,恐怕当初在此奄奄一息的妖族难以活命;更不用说她能成为妖界首位成功登顶天山山巅的妖族。 少年不自觉地踏在了他上记忆中的位置,不可置否,有些许记忆会在少年的数次重生后,逐渐淹没在洪流内;一些无关少年统治天界的不痛不痒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流沙飘散,但五百六十年前的天山山巅,这些本在他脑海中模糊的记忆,此时又因他再临天山而逐渐明朗起来。 少年开始记起,五百六十年前,就在他现在踩踏的雪岩上,有一位原形模样怪异的妖族,卑微地匍匐在他的脚边。 那妖族的原身丑陋,身上还覆盖了大半的冰雪和血淤,让当时的少年几乎看不清她本体的青白之色。 少年还记起来,面前妖族一听闻有动静,连头都未抬,就颤颤巍巍地对他伸出了她覆盖尖锐鳞片的前爪,而她的爪内捧着的,是一枚还未成形的胚卵。 站在此地的少年回忆至此,开始缓缓闭上双眸,五百六十年前的这段记忆,终于开始在少年的脑中完整展开。 五百六十年前,贵为天界尊君的少年才经历又一次轮回重生,那时的他身形甚小,才约莫三尺高。 结果才历经轮回,感慨生命可贵的他难得再临天山,就遇见了此妖。 尽管少年未面露鄙夷,可他还是认为眼前这鱼不像鱼,龙不成龙的妖族原形,确实是十分怪异;再加上她身负伤痕淤血和冰霜,看起来还更为丑陋。 不过少年一见到她的模样便明白,这个妖族,应是当年他们的无心之言所酿成的错误。 让少年更为在意的,还是妖族的行为,他蹙眉打量着瑟瑟发抖也维持托举姿态的妖族,不禁对其发出稚嫩的童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年以为相比天界,地界的生命其实更为珍重,因为地界的每一个生命,对于它们自身来说都只有一次。 “我想获得、获得……力量。” 她的嘴微微张合,紧接着又断断续续地道出了目的,但是五百六十年前,面对妖族的少年却没有细听她的想法。 少年只是粗略地听了一下,便向妖族沿途覆盖冰雪的血迹望去,然后他又低头看了看面前妖族,发现她的嘴角犹有血痕。 这……少年隐约猜到了她是通过什么方式攀爬至此,内心大受震撼,同时他还为那些逝去的幼小生命感到难过。 他对妖族的行径十分介怀,她是依靠牺牲腹中的孩子,才得以前行至此;她为了维系她自己的生命而将腹中胚卵逐一取出蚕食,以命延命,才苟延残喘地爬上天山。 她做出了这么多的牺牲,仅仅就为了获得力量,为了救回她那已经被它侵蚀意志的所爱? 少年只觉眼中刺痛,他见不得已达天界还有一丝气息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凋亡。 可现在,少年眼下的妖族,仍决绝地将她最后一个胚卵取出;甚至她试图以这心跳微弱,瞬间被霜雪附着的胚卵,换取她的性命和她想要的力量。 少年谛视脚边的妖族,一时间也难以抉择,按照规定,她确实活着到了天山山巅甚至还见到了贵为尊君的他。 依照缔约,她应当获得,她一路艰辛,不惜代价后应得的力量。 少年绯色的眼眸,开始由悲凉转而覆上了自嘲的神色。 谁曾想有一日,成功登顶天山山巅的第一位妖族,是凭借着践踏她自己孩子的尸体走来。 对待这样不知珍惜,轻视生命的妖族,少年实在是不乐意给予任何恩赐,不论她是处于什么目的为了什么而这样做——少年都难以接受,母体会如此牺牲自己所孕育的孩子。 天界中的生命,向来从树木中诞生又在树木中轮回;这些树木需生长过百年,才能开始孕育生命,而孕育的过程又是一个百年,若途中或许还有意外导致树木孕育的生命死亡,所孕育其生命的树木大多也会开始枯萎甚至走向凋亡。 反观眼前的妖族,竟能如此狠心地利用她的孩子;少年忽想起地界有句话为“虎毒不食子”,而今日所见,倒教他开了眼界。 少年自五千年前的劫难后开始接掌的天界一切,才知统领天界的一切生命,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结果他眼前、眼前踏入天山山巅,踏入天界边界的这个妖族居然上来就触及了自己的底线。 少年沉思片刻,转念问道:“是谁教你,要你通过这样的方法抵达天山山巅?还教你用你的孩子献祭?” “没有谁,是我、是我自己……我,我活着到了,还……还请,尊君……恩赐。” 这个尊称! 少年一听趴在冰雪中的妖族这么称呼他,他立即明白了,教妖族这些的方法的是谁。 地界除开你,还有谁会知晓孤的尊称? 少年默默将右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握了握拳,这才多少年,愤然坠界的你,怎会变得如此冷血残忍?少年无言,他不能想象,曾经温柔谦逊的她,有朝一日会这么漠视生命。 还是说你认为地界的生命都无所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孩子…… 少年有些怅然,他握紧了右拳,她知晓他是垂怜天界性命,所以才让跟前的妖族用这样的方式延续生命,一步一步挪动到此。 少年已知指使者为谁,但他并没豁然开朗,反而更加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让这个妖族牺牲一切,想她成为妖族之王,然后,你希望这个妖族可以杀了他? 少年松开了背在身后的右拳,稍微理清思路的他,再度与眼前的妖族对话。 回忆点到为止,时至今日的少年已身约五尺,他眼观由无数妖族性命演化的风雪,只觉地界的生命脆弱又坚韧。 天界的生命不惧死亡,是因为它们终会在孕育它们的树木中重生,死亡对于它们来说是新生;地界的生命不惧死亡,则是因为心中的信念。 地界的一切皆不会有来生,更不会拥有天界专属的重生,它们死后会化作风雪,化作微尘,再度回归天地,用它们的力量回馈养育它们的自然。 想到这儿,看起来十分年少的尊君,在心里不自觉地念出了当年的感慨:“或许因此,地界才会比天界更为繁盛吧?” 少年敛容满目,冷漠地抬起手,纵使身在远方,他也为与魔界交战的双方降下了他的助力。 “冥冥中,已无联系的孤与你,终还是再有牵连。” 朔风揉碎了少年的话,随后这白雪纷纷的天山山巅上,又只剩下遗世独立的孤寂。 魔刀突破封印再现世间,让弥留魔刀意志的云坤顷刻化作尸骨,也让麟霜转换心意;她深知沿海与元玉山相隔甚远此时往回赶就是在浪费时间,与其帮衬人族击退魔族,还不如将心思转移到与魔刀紧密相连的魔界地脉上。 尽管前路茫茫,知晓踏入魔界后失去心智是迟早的事,她仍一鼓作气地乘着麒麟,踏过黑云下的海浪,双足踩上了魔界的海岸线。 如果她能摧毁或者挫伤魔界地脉,那对于魔界或者魔刀来说,都会是最强有力的打击。 麟霜咬定牙根,与麒麟轰轰烈烈地闯入魔界,对坚守在边境的魔族开展了不留余地的残杀。 魔界沿海的沙滩上顿时无比热闹,魔族深红的血液,不一会儿就将米白色的细沙染红。 魔族的血液很快渗透地面,血腥也再度弥漫在空气中,逝去的魔族所遗留的血气也向守护魔界疆域的地脉透露了消息:麟霜已至。 魔界地脉对麟霜的举措有所预料,但它没料到,麟霜她会来得如此早。 感应到疆域内子民血流成河的地脉,立即对麟霜发起反击。魔界地脉率先将与麟霜并肩作战,犹有暮雪气息的麒麟绞杀;与此同时,它还感应到了玄璃对魔刀所作所为,纵使相隔千里,地脉也能立即体会到玄璃自身涌现出的如洪水奔流般的能量。 地脉欣喜若狂,玄璃这些令它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正滔滔不绝地涌入魔刀体内。 为让魔刀能心无旁骛地汲取玄璃的能为,也为避免魔刀遭受魔界讯息的影响,魔界地脉十分自觉地与魔刀断绝了关联。 它明白,一旦魔刀取回了本属于他的那份力量,魔刀便不再需要它与霏凉的扶持。 远在魔界的麟霜,尚不知魔刀此时已为玄璃执掌。 谁也未知,魔刀会因它与玄璃的执掌,而产生剧变。 麟霜正一边凝神抵御催击自己心神的邪能,一边砍杀数之不尽的、前来赴死的魔兵。 魔界疆域的临海之地,一心对付麟霜的魔界地脉催化草木,杀令再出。 此时的麟霜不仅要面对如潮涌的魔兵,还要留神脚下因魔界地脉产生杀机的草木泥石。 哪怕麟霜有力挡万军之能,但因邪能压迫,加上久战损耗体力,面对蜂拥而上的魔兵也渐渐感到吃力起来。 倏忽间,电闪雷击霹雳降在麟霜面前,震退步步紧逼麟霜的魔兵。 紧接着,一把凤嘴刀从空中飞来,直插在刚才承载雷电的土地上。 只见苍独狱乘奔海风,越过麟霜头顶,翻身从地里拔出属于他的凤嘴刀,随后,稳稳地落在麟霜和密密麻麻的魔兵之间。 伴随苍独狱转身的脚步,他的轻浮之言再出:“我的娘子,自然要交由我处理。” 哪怕苍独狱的身后有着众多魔兵,魔界地脉还在无时无刻探析此地状况,他也毫不忌讳。 苍独狱侧目瞥见他的身后还是黑压压的魔兵,这些魔兵把堂堂魔界御相的话当耳边风且毫无退避之意;这样的状况虽苍独狱有预料,但真正面临时,苍独狱还是觉得脸上无光令他有些气恼。 何况在苍独狱面前的麟霜,还向他投来狐疑又鄙弃的眼神。 这叫苍独狱十分心烦,他一手持着凤嘴刀,一手挑弄自己的头发,语气骤然阴冷,对身后的魔兵再度发话:“我的话,你们都听不懂吗?” 苍独狱虽是侧头看向后方,但他的余光还是停滞在他前方鲂鱼赪尾的麟霜。 不必多仔细,苍独狱就清楚地看见麟霜的身上有横七竖八的刀痕,即便这些不再流血的伤痕对麟霜来说不值一提,却让看在眼内的苍独狱内心泛起一阵酸楚。 魔兵们见魔界御相语调有变,这才应声,群魔星飞云散,唯有地脉还在悄然观察边疆的一魔一妖。 不一会儿,此地又像是在云龙国沿海一般,苍独狱与麟霜面对面,四周都是已无生机的将士遗体。 “不需要你……” “你走吧。”苍独狱第一回未等麟霜说完,毅然地打断了她;他向旁边撇头,眼中神色复杂。 “走?你以为我打不过你?” 麟霜边说边将左手的吟雪刀移至面前,她的右手也再度握住了,血迹已渗入刀身的吟雪刀刀柄。 “你若要入魔我当然欢迎,但你、你以这样的方式成为魔族,这值得吗?入魔族后,你还可以为暮雪报仇雪恨?你以为魔族可以挑衅反叛魔尊吗?” 苍独狱言语有些激动,他边说边将自己的左脚向前上一步,两腿成左弓步,同时两手握住凤嘴刀刀柄,对麟霜由上向下又向后削撩。 麟霜则左脚向右脚后插一步,上体右转半周,双手持刀,抵挡挑开苍独狱的攻击。 “麟霜!”他着急地吼出麟霜的名字,麟霜对此不为所动。 麟霜不理睬苍独狱的好心,紧接着再将她的左脚向左前方移步,重心立即前移,同时她又将右手接握吟雪刀刀柄,使刀尖由后向前。 苍独狱见麟霜意图再战,只得硬着头皮对应,他两手握住凤嘴刀长柄由上向下抡劈麟霜。 麟霜则立刻右脚落地震脚,脚尖朝前,两腿交叉微屈膝,右手以腕为轴使刀在右臂外侧对上苍独狱的招式。 苍独狱的攻击虽被麟霜抵挡,但他能感觉到,麟霜气力有些紊乱。这令他十分紧张,焦急之下,攻击更为沉稳猛烈起来。 苍独狱一路高亢,在这片属于魔族的土地上,对自己的所爱刀刃相对;及锋而试,将难以承受邪能的麟霜迅速逼退至礁石。 铛! 麟霜甩刀,再度与对方的凤嘴刀发出撞击之声。 同时,踩踏上礁石的麟霜立觉呼吸顺畅。 事不宜迟! 麟霜趁着心神刚刚平缓一点就催化周身风流,惊起后方惊涛。 苍独狱见麟霜战意不绝,不禁低声怒言:“麟霜!你心里都清楚!若非魔族或携玲珑石,你无法保持理性地再向前!” “苍独狱,你有你维护的主子,我麟霜,有我自己……” 还不等麟霜说完,就见苍独狱侧刀两脚碾地,体左转不足半周,右脚前上一步两手握住刀柄抡顺刀刃击碎浪涛,由上向下直劈面露倦色的麟霜。 今夜,苍独狱和麟霜不知是第几次的刀刃交错。 但是以往都占据上风,所向披靡的麟霜,在这一击下,终于有所吃力。 麟霜双手微颤,可面对紧紧逼迫的苍独狱,她仍然屹立不倒。 吟雪刀与凤嘴刀谁也不让谁,全凭双方内劲的比试,刀锋无眼,稍不留神就不知是谁的鲜血浸染礁石。 “麟霜,我苍独狱虽为魔界御相,我虽为魔族,但现在,我只想维护你!” 苍独狱话刚说完,空中就窜出一道惊雷,精准劈在苍独狱与麟霜对峙的刀刃上,霎时将二位震退数丈远。 苍独狱竭力沉稳步伐,被突降的未知雷电击飞后他连忙调整姿势,强行踏步向前奔往麟霜。 奈何苍独狱的速度不够,麟霜已在他的眼前,直接坠入了她身后汹涌的海浪。 “麟霜!”苍独狱慌张地喊出了她的名字,他步履错乱地踩过礁石,哪怕为时已晚,苍独狱也还是俯身朝着下方浪潮拍岸的海水伸出了手。 看着波涛澎湃的浪花,担心麟霜安危的苍独狱心如火灼,紧握的双拳也是关节泛白。 正当苍独狱要跃入海中,他的身后便响起了让他七分反感三分敬畏的声音:“你对魔尊的忠诚,就是关心敌对的妖族吗?” 苍独狱左手一挥,凤嘴刀立即收匿,他一脸不屑地转身,对霏凉的指控嗤之以鼻:“那你呢?在未知来源的奔雷出现人界后,你说去追查源头,结果这道雷电却再度降临在我面前?” 如果不是他们在人界与兰泽对峙时,突来闪避不及的雷暴,本还可再拿下一座城池的苍独狱和霏凉也不会就此退兵;苍独狱本想着由他去追溯雷电来源,结果霏凉却让他速回魔界,解决麟霜,苍独狱一想也有道理,便随了霏凉的意愿让她去查探这突来的协助。 对待苍独狱的质疑,霏凉一声不吭,旋即,身体在苍独狱面前同以往一样溃散,变作缭乱的红梅,飘零至脚下泥沙后又腐化成尘埃融入其中。 “哼,又是这样。” 他暗讽一句后,又回身望向身后的一片涛声不绝。 眨眼间的踌躇后,苍独狱还是决定沉入海中,稍微找寻一下麟霜。 魔界地脉默默地窥探一切,它有些明白又不是那么理解苍独狱的做法,哪怕它也在地界多年,它也和魔刀一样揣摩不明这些地界的情愫。 它并不打算追踪苍独狱的动向,而是潜回了魔界行宫地下,此刻的魔界地脉,还有更值得关注的事。 零落成泥碾作尘的霏凉,终于依附着地脉的根须,疲敝地回归至她的根源。 魔界行宫的地底,深藏着魔界的地脉,更藏匿着霏凉的原身。 霏凉的原身与魔界地脉形影不离,相辅相成,二者皆为粗壮繁密,枝干盘曲嶙峋的树根;只不过不同的是,霏凉的原身确实为地界本有的梅树,而魔界地脉则是属于另一境界的树木。 霏凉早就记不清,她与魔刀的根源互相盘绕,相互扶持,共同维系魔刀和魔界生态有多久。 她只记得这样的日子,是从她坠界后开始。 此时霏凉的原身,与魔界地脉已深根固柢;从某种意义而言,霏凉也应成为魔界臣服的对象。 若非五百六十年前,霏凉遵循了魔刀的意志,再度贡献她的力量,与魔界地脉一同竭力维护魔界的生态,怎会有今时忠心不二,感激涕零的魔族? 当时的霏凉为了减免消耗地脉能量,为了以待来日的魔刀没有后顾之忧,执拗的她不计代价,用自己的力量供给魔界地脉,以保护魔界遭受永无天日的伤害。 千百年的岁月中,魔界地脉虽说与霏凉共生,可它所供给霏凉的能量相比霏凉给予它的,却是相差甚远。 令人费解的是,霏凉与魔界地脉皆有灵性,二者皆为木,虽惺惺相惜能心有灵犀,但地脉始终未生长成与霏凉一样的生命。 归元后的霏凉将自己的枝节散发梅香,她紧紧依偎着魔界地脉,仿佛能通过魔界地脉听到所关切的魔尊的心跳。 “辛苦了,我们等了这么久。” 霏凉对地脉发出无言的心声,地脉亦有感知,一条根系蜿蜒绕上霏凉,与其做出了回应。 “我高兴,可我也不那么高兴。”霏凉贴着地脉,不知是在无声回应还是在与自己低语。 “向来坐观成败的他,今日居然打破约定,参与其中;让我很意外,他的修为也越发高深了。我很想恨他,但恨不起来;我十分想回到那个时候,不过你我都明白,我们无论怎么做都回不去了,大家都回不去。” 第地脉懂得霏凉的心思,但它什么举动也未做,只是与她一同静待着,心中的所念归来。 霏凉的想法好比她的根枝,细腻交错,有明确的目的又有许多顾虑。 她所愿所盼,如同她的心声,自知难追,又抱有期待。 霏凉再次入眠,这一回的她,又做了相同的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反复冥想起深埋心中的回忆。 梦中的他,还是双目绯红,满心期盼地看着霏凉,希望她能在他所待的环境里扎根。 “孤觉得,孤这次一定能成功!” “你还不死心啊,再喜欢地界的梅花,也不能这么任性;何况地界生命就那么一次,花草树木皆有灵,晗卿你已经失败过很多次了。” “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不同,孤将它的根须都保护地完好无损,孤还带来了很多它周围的泥土。” “是是是,孤祝你这次成功,再怎么样你也要赶紧走啦,我们都在等你一起开疆沃土。” “这有什么难的,还不如移植地界树木有挑战性;元卿你别拉我呀,孤还没给她想好名字呢,至于这么着急吗?” “你已经偷溜坠界几日了,耽误这么久,我与坤鸿已经帮你说了不少好话,还不收敛心思。哎,孤就不该带你坠界;你要是这么喜欢地界,以后干脆,你把能为转移,永远坠界在地界生活吧。” “啧,那怎么行呢,元卿你不和孤一起,那有什么意思?” 追溯初始,他们的交流言犹在耳,他们为她的存活牵挂担忧,甚至亲如手足的他们还会因为她的取名产生分歧。 最后,这棵梅树终于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侥幸存活,他也听从了与他亲密无间的同僚的意见,以对方的意思为她取名:“灵绯。” “寒梅有灵,花开云绯。灵绯,孤为你取名灵绯,可好?” 当初的灵绯无法开口,但也在心里默默应声了他的话语;时光流转,此时酣睡的霏凉,也在心里默默地对梦中的他回应了一个好字。 “灵绯,你身边的这个树是孤的母树,孤与它心意相通,你有什么需求要及时告知它,它若做不到,孤就会第一时间赶来!” 好。 形态娇小的灵绯,努力地往下伸展着她细而有劲的根枝,无声又坚定地答复了他。 他小心谨慎地伸出手指,悄悄地掠过梅树细腻又平滑的枝桠,他虽有与灵绯花瓣类似的绯红眼眸,却不让灵绯觉得可怕,她反而觉得,他的双眸中满是温柔。 随后,灵绯听见他对自己呢喃,不知是在宽慰他自己,还是在说与她听:“真好,灵绯你能在这里活下来,真好。”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 , 月落星转,随着时间的推移,东方鱼肚白逐渐显现天际,昔日元玉山弟子们纪律森严的石窟已成一片废墟。 因动静而赶来的元玉山众弟子,因为天际的夜色渐退,对眼前情况愈发难以保持冷静。很快,素日里对玄琰有意见的几位弟子格外激进;以这几人的言论为初始,玄琰背后的同门们开始躁动,他们很快引导众人紧张慌乱的情绪,煽起了不团结的氛围;甚至要求玄琰与东陵退开,由他们去营救被困于无法接近的沙尘中的师尊。 “师尊困于眼前沙尘良久,你作为首席弟子却是坐以待毙!玄琰,交出茕冥剑,交出师尊的拂尘!” “就是,素日师尊对你教导有加,你与东陵让师尊置之死地,师尊真是看走眼,养了你们这两个白眼狼!” “把茕冥剑交出来!你不配持有首席的佩剑!” “对!交出茕冥剑,没有能力就不要在这儿阻挠我们营救师尊!” “他们身边还有妖族,你们看,这个妖族不就是当初夜闯元玉山的那个吗?” “师尊生死未卜,陆尧师兄,玄琰师姐素日待你不薄为何要此刻这般诋毁?” “陆尧你少在这里碎嘴,挑拨是非,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对付魔界,营救师尊;你们一口一个玄琰师姐不够资格,难不成你有资格持茕冥剑?” “黎蓉你少在这里辩护,玄琰和东陵身为师尊入室弟子,面对区区风沙就止步不前,对师尊不管不顾,他们压根不配为我元玉山弟子!” “对,陆尧师兄说的有道理,你们让开!” “玄琰和东陵杵在这儿无动于衷,又不让我等靠近,依我看,他们就是想师尊……” 玄琰背对经由不怀好意之辈挑唆的弟子,面向前方三位受困于内的沙尘一言不语;东陵则背对玄琰,面对这些气焰嚣张,毫无素日循规蹈矩又无视茕冥剑的一众弟子。 持有茕冥剑的首席弟子,无疑是掌门钦定的传承者,见此剑等同与掌门会面。东陵严格恪守此条规定,他背后的玄琰只要未发话,他便不会与前方胆大妄为的同门出手。 玄琰的沉默以对,让后生们变本加厉,口中越来越没有人话。就在难以再动口相教的东陵准备出掌震退这些叫嚣之人时,一旁席地而坐的赤燕先行一步,快如流星地移动到了为首挑事的人面前。 赤燕的短刀利刃,不动声色地贴放在陆尧的喉咙上,周围的弟子们见状,连连后退,刚才趾高气扬地大放厥词也变成了互相怯懦地私语。 “我还没见过比我更能说会道的。这些精彩绝伦的胡诌,怎么我一到跟前,你就不继续说了?” 话语间,赤燕手上力道未增,可他的高束在脑后的赭石发丝,已有些许变成了带有杀气的绛色,令在场未曾见过妖族的弟子们不寒而栗。 还不等东陵发话,赤燕便急冲冲地伸张正义,非但没堵上悠悠之口,反而令为首的陆尧更加满口胡言:“你……你这个妖族与玄琰他们勾结,难怪魔刀会冲破封印,定是你们暗中联络!” 东陵虽了解陆尧早有对玄琰有异议,平时就不服玄琰身为一介女子却担任首席之位,但陆尧会在这种危难时候污蔑,着实令他心寒;他见陆尧又要开口胡诌,以及赤燕刀刃微微倾斜,连忙上前制止了赤燕的行为:“赤燕!这是元玉山分内之事,我们很感激你前来协助对抗魔刀,但这些,还望你莫要参与。” “你们人界有句话说:患难见真情。元玉山还说什么修身养性修仙福地,这败类唯恐天下不乱,依我看,把这些跟风墙头草都杀了,你们元玉山才会齐心。” 就在赤燕话音刚落,他们身后囊括魔刀与玄尹等人的混沌风暴,便开始产生异动。 肆虐呼啸的强风突然扩散开来,咆哮奔腾的旋风夹带地上的乱石黄沙铺天盖地,令众人不得不避让。 紧接着,一道淡紫色锋芒宛如天梯直冲云霄,就在光束冲天之际,地面上原本猛烈的狂风亦显露停歇之态。 不一会儿,东方天际的晨光破晓,炫目此地上空的淡紫光芒微眠;再看眼前,刚才逼退众人的风卷沙砾已喧嚣不再,在原来包裹三位的黄尘烟霭中,只有两道身影绰约而显。 最接近混沌烟霭,最关心玄尹与玄璃安危的玄琰,最先看清楚眼前的惊诧一幕。 烟散尘落,玄琰看见玄璃将她的左掌,按在了身前对她单膝跪地的人的头上。 那人一头玉红散发,肩膀覆盖黄金肩甲,身着玄色与殷红相衬的戎装,哪怕周身尘埃也难掩他与身俱来的威风凛凛。 而直到玄璃反应过来,惊觉地收回左手,此人才有些许动静。 我为眼前的剧变大惊失色,我不是执掌魔刀后就对它全力攻击吗?回想之前眼中忽来的炫目茫然,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 结果睁开眼,再度看见景物的我,本该是左手执掌刀柄的魔刀消失不见,左手反而搭在了一位红发男子的头上?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惊慌失措地后退,暂且不管眼前“人”的反应,优先俯身搀扶起倒在已血泊中的云昱,一边探查他的气息,一边思索着对面前突现的“人”喊话:“你是谁?莫非、莫非你是……魔刀?!” 怀中的云昱气息尚存,让我心中的忐忑稍有缓和平复。如此来看,刚才在幻境中的魔刀并没有骗自己,天边的鱼肚白都向西边扩散,若非魔刀所言它将我们的时间暂缓流逝,遭此致命伤的云昱定不会还有气息。 我不顾疲敝又开始对云昱做无用功,极力地为其送去只能让其存有一缕呼吸的力量,就在此时,眼前“人”一头玉红散发随晓风飘舞,本还笼罩四周的尘埃也因晓风消散,他长舒一口气,这才睁开了他紧闭的双眼。 一双墨紫色的眼眸让我瞬间注目于他,这才留心起他的模样;令我陌生又熟悉的容貌再度映入了我的眼底,竟与脑海中刻画的暮涯的容貌重叠交错! 这,这是,暮涯,是暮涯的模样…… 他,他是,是暮涯吗?除开发色,眼前“人”几乎与暮涯无异。 他的模样惊诧得我连呼吸都暂缓一秒,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他起身站立。 这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对此震撼的还不止是我,我见他低头环顾自身,宛转自身的双手手腕,令其握拳又松开后,便他口中传来不可思议地惊叹:“孤竟然重生了?” 一听到这个自称,我立刻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他,是由魔刀变化而来!? 魔刀戴着暮涯的皮相,幻化成了人貌?!魔刀竟然与我一样——我们都从了无生命的器物中,活了过来?!而暮涯,暮雪执着的暮涯,他居然,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重生”? 我、我、我怎么会……暮雪弥留魔刀的佑心鳞已破碎消失,我与魔刀本应再无关联才对?难道是因,魔刀称不属于我的佑心鳞被其吸纳,让我与魔刀再有瓜葛所致? 可我分明对魔刀发动了攻击,我竭尽全力对魔刀的攻击,最后的结果竟是如此? 破晓前的凉风本应该是沁人舒心,但此刻的我,面临这个无法接受的结局,感觉像站在冬日的山间瀑布中冲刷,从头到脚都无比寒颤。 我没有依照魔刀所言,我仅仅是执掌了魔刀……我拼力攻击了魔刀,怎么会造成这种结果!? 这是我造成的?这是我的攻击造成的结果? 自责、愧疚、恼怒在心中涣散,我感受到自己心乱如麻,赶紧深呼吸,令自己从慌神中解脱出来:玄璃,冷静!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自责内疚的时候! 是,现在看来,魔刀是消失了;可眼下对待这一巨变而讶异的不仅仅是我,魔刀,不,应该称其为魔尊?眼前由魔刀具化成形的魔尊,对此的惊诧程度不亚于我。 稍作平息的我凝神聚气,一面将右手运力持续维系怀中云昱气息,一面左掌蓄力随即向魔刀演化成形的魔尊拍出。 砰! 魔尊不偏不倚地伸出右臂,坦然自如地抵挡我的招式,他虽未因此受伤,也被掌中浑劲震退两步。 他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对我睥睨,不同于他还是魔刀模样的清朗之音随之入耳:“孤原以为,孤的做法可将你附庸,让你成为孤的傀儡;没想到你的举措,倒成就了孤,让孤在地界重生。玄璃,你真令孤意外。” 听见他洋洋得意地嘲弄,我胸口不觉燃起怒火,对不再是刀刃模样的魔刀吼道:“魔刀!暮雪残留的佑心鳞已散,你口口声声说你行事光明磊落,却诓骗我,我的佑心鳞与我没关系,你利用我的佑心鳞……” 魔尊并未让我说完,他对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果断打断了我的话:“不要一次又一次用你的愚蠢挑衅孤的耐心;蠢笨无知,这变化压根非佑心鳞所致;地界应当谨记孤之名讳,别嚷嚷魔刀,孤名……” 魔尊话说一半,赤燕的声音就渐行渐近,乘风闯进我们的对话:“玄璃你带云昱退开!和他废话什么?你管他变人变魔变妖,知道敌友就要有所行动,你不打你就别杵在这里碍事!一个石头怎么比我的废话还多!” 赤燕的身影在话音销匿前就移至我跟前,他先伸出左手扛起倒地未醒的玄尹,紧接着又右手拔出长刀,朝魔刀甩刀发出攻击。 赤燕的招式连环,雄浑气劲由他右手紧握的刀刃划出,径直劈向眼前变幻成“人”的魔刀。 岂料面前的魔尊身陷攻击岿然不动,他甚至连手臂都未抬,只是将左腿向前上步,紧跟着他右脚尖擦地跟步,顷刻催动周身的乱石,齐刷刷地跃至空中为其凝聚成护盾。 石砾凝聚的护盾在承载赤燕的攻击后,顿时分散;随即魔尊将右脚落在左脚后侧,抬起左脚向前上步;伴随这一小步,悬浮于空中凌乱石砾宛如火药爆裂,夹带灼眼的高温焰火,向着四方迸射。 魔尊玉红色的长发因风流涌动,他如同过往一样高手阔步,无需多行,尽显一方霸主的赫斯威能。 他藐视八方,墨紫色的双眸已附着阴寒,鄙弃之言更是随着星火炽焰冲入人群:“打断孤的言谈,真是失礼。” 在场的元玉山弟子们纷纷逃窜,因为他们已经看见,沾染火星的后果:只需点点火光,此人就会身陷火海,最终尸骨无存,空气中只剩下焦黑灰烬。 纷飞四散的诡谲火焰,钻心刺骨的痛苦哀嚎,恐慌中亦有咆哮的呼救声。 纵使这些朝夕相处的多数同门,刚才还声讨玄琰,给玄琰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但面临魔刀的暴戾恣睢,玄琰仍旧选择持茕冥剑起式解围。 玄琰的左脚向左侧方迈出,脚尖外擞,上身静止不动,右脚速向前方绕行上步。 同时她左持茕冥剑,随绕行上步之势向左侧平行云扫,鹤唳击石,剑锋化作群鹤,全力殉向目标为元玉山弟子的烈焰火石。 “东陵!你带师父,以及掩护大家离开!” 玄琰眼见东陵已背上师父,她与东陵眼神交换时,见东陵回以教她放心的神色,心里顿觉踏实不少。 玄琰沉下心,双手紧握手持茕冥剑,上半身由左拧转向右,随拧转之势向魔刀所在方向扫砍,同时对赤燕大喊:“赤燕你带他们退开!” 赤燕连忙回头,见玄璃还与云昱待在身后,不禁在心中大骂玄璃鸠拙;骂虽骂,赤燕还是以最快速度从玄璃怀中夺过气虚衰弱的云昱,拔腿就撤。 赤燕抱起云昱跑到一边,才发现玄璃压根没跟上,气得赤燕猛跺一脚,转头对玄璃厉声呵斥:“你被魔刀吓傻了吗!跑啊玄璃!” 此时的魔尊已轻松扫开玄琰的招式,他紧盯着我,欲言又止地向我走来,对左方袭击的玄琰满不在乎地反手一抬,就教玄琰被无形掌力击退。 我从地上爬起来,挺直身子,双手握拳指甲用力地掐入掌心。 这就是我的选择所造成的后果吗? 可恨,可叹,可悲。 我原以为,我能将魔刀封印,再不济也是能将他元气大伤,或者就像魔刀所言…… 然而,魔刀没料到,我没想到,我们的接触竟造就了这样的结果。 若真如魔尊方才所言,变成这样状况的缘由不是佑心鳞,那到底是为何?连他都对自己的重生感到意外,我与魔尊之间,究竟还有什么未知的瓜葛! 我刚要开口,就见魔尊前行几步后停下了脚步。 我见状立即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地将双肘发力催掌,双掌迅速自腹部前下方交叉,双手掌背向上掌心向下,成交叉状态;然后两手手肘持续发力,让维持交叉掌式将双臂向上抬至胸前。 他见我有所动作,只是双眼的神色微微有变,不知是在讥讽还是怜悯我此时所为。 随后,魔尊唇齿翕动,沉下音调,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地界的你们,尤其是你玄璃,听清楚,孤名:坖晗卿。” “谁要管你叫什么!事已至此,不如大方地告知我你究竟与我还有什么联系?以及,我要如何救云昱!” 话音未落,我就招式即出,目光紧锁跟前避重就轻的魔尊,同时也在默默运作能为,维系一息尚存被带离我身边的云昱。 让我意外的是,现在心绪渐渐平复的我,顿感耳目一新。 哪怕云昱现在没有在我的身边,我也可清楚地觉察到云昱的生息,可感知云昱此刻状态;也是第一回,我做到了未在受力者身边,能对其做到治疗。 虽然现在的我,对待魔尊对云昱造成的致命伤还是回天乏术,只能让云昱处于昏迷、半死不活的状况。 坖晗卿。 我默念着这三个字,目不转睛地凝视拥有暮涯容貌的魔尊,只觉无比荒唐。 他唤坖晗卿,不是暮涯,他只是和暮涯长得相似的魔! 暮雪费尽心思想她的所爱重生,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还是事与愿违;甚至暮雪也因暮涯,错失了彻底毁灭魔刀的机会。而今暮雪的佑心鳞和她的意念彻底消散,与世间缘尽,然而她所爱的暮涯,却反以这样的方式“重生”。 暮雪啊,虽然你再也瞧不见眼前由魔刀演化成形的魔尊,继承了你所爱之妖暮涯的容貌,可除开这一点,魔尊他,再无承载暮涯的任何! 心性也好执念也罢,面前与我再度对峙的,只是魔刀变化来,披着暮涯皮相的魔尊;不是你处心积虑,牺牲自我,放弃摧毁魔刀机会换来的重生的暮涯。甚至他的自称,也不是你心有所属的暮涯的名字! 讽刺的是,我压根没资格去埋怨暮雪的抉择,因为我的抉择,也促使魔刀变得更为强悍。 我看着面前的坖晗卿,发现他此时的目光有些游离;他的目光越过我,不知是在打量云昱,还是在留心在场的赤燕和玄琰。 我见坖晗卿仍不作答,便不再等待,直接将自己的双臂奋力向上,左手右手分别围绕手腕拧转后立即将双臂下沉回到胸前位置,双掌迅疾朝魔刀甩出。 沉厉凝重的掌劲顺化晓风,风入掌法化作利刃,气势汹汹地袭向气定神若的坖晗卿。 坖晗卿目空一切,又像方才一样挪动步履,他眼前的沙砾转瞬听令凝聚一团成为抵御前方攻击的盾牌。 不过这回的结果出乎意料,我掌中的风刃径直穿破坖晗卿的自负,紧跟着便是剧烈攻势直击坖晗卿接应招式的右臂。 此招令坖晗卿身形瞬动,他稍退数步后低眉扫过右臂,发现对方此招竟能将坚硬难催的护臂击开裂纹。 坖晗卿喜怒未表,暗自思量:莫非荣获新生的并非他一位,还有玄璃? 现在的她,居然还能与重生的自己平分秋色,以及,坖晗卿留意到,玄璃似乎在边对战边留心一旁的云昱,并消耗自身体力维持云昱最后的一丝气息。 作为暮雪心脏的玄璃,没准儿也会走上与暮雪一样的路?坖晗卿心思一转,这地界的执念情感,倒真是有利有弊,若加以利用…… 坖晗卿回转神色,他将右手背在身后,昂首傲然地对我发出赞许之言:“你难道没有察觉,你的能为进阶不少吗?” “你少废话,我问你,如何救云昱性命!”连我自己都没料到,对魔刀的发问是声如洪钟。 铿锵有力的几字贯穿云霄,竟令本是破晓的天空闪落琥珀色的闪电。 雷过风吟,坖晗卿将抵挡头顶奔雷的左臂垂下,他眯眼掠过劈开护甲的左手小臂,里面已是血肉绽开。 浓烈的焦糊与雷击的伤痕,叫坖晗卿记忆犹新。 坖晗卿眼中飞过一丝惊奇,他分明记得,玄璃与暮雪一样属水生,怎会现在,在与本为魔刀的他相触后,能唤起雷电霹雳? 更让坖晗卿超乎预想的是,他眼下虽最终重获新生,不再需要附着在生前携身的刀刃上;可迎击此种程度的奔雷后,小臂却无法像从前一样自行愈合。 怎会如此? 坖晗卿心绪一沉,对待玄璃的态度骤然严肃。 不应该是如此,坖晗卿飞快回想幻境中玄璃的动作——她遗漏了最为关键的举措! 玄璃! 坖晗卿咬牙切齿,血液,他没有得到玄璃的血液,正是因为缺少了玄璃那沾有他气息的血液,才让自己无法像从前一样不惧术法造成的伤害! 可恨! 那这副身体,这副身体岂不是还要与从前一样,他坖晗卿,还要同自身地脉借力才可复原?! 我正要再质问坖晗卿,便看坖晗卿握紧了左拳,生硬颤抖的苍白指关节上,慢慢地沾染上他小臂伤口处顺流而下的血液。 随即,坖晗卿将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那把熟悉的魔刀再度显现在他的右手手心,他义愤填膺地对我怒吼出我的名字:“玄璃!” 坖晗卿言出身动,义形于色,噬人的气息狂扫四方,令在旁的赤燕第一时间只能竭力庇护玄琰与云昱。 赤燕见情形不容乐观,当即右手拽玄琰左肩扛云昱,往山下疾奔,临走前头也不回地对玄璃告诫:“玄璃你小心!打不过就要跑知道吗!我先带他们撤,情势不对就跑!云昱这小子你也别纠结了,想开点吧!人族寿命就那么点儿,救回来也就活那么一百年!” “喂!你带他走了我可……” 赤燕的这番操作让镇定自若的我开始紧张,侧目间,我话还没说一半,就见坖晗卿步履稳健,周身发散震天动地之威向我袭来。 他边向我阔步,边右手持刀向右平扫,号令四周风息化作刀锋向我袭击;同时,坖晗卿又顺势提升气力,将刀于右臂外旋屈肘上提,刀身绕于后背,刀尖下垂直,待逼近时对我开展致命一刀。 就在我全神贯注,以柔克刚,掌心化犀利风刃为风流时,背后天际破晓,霞光喷薄而出;但我与坖晗卿的上方天空却是云层汇聚,风云涌动与东边的旭日温暖截然不同。 阴阳割昏晓,电行半空如狂矢,坖晗卿右手持刀,但随着他手中刀锋嫣红一闪,突见头顶密云中数道灼眼的紫罗兰雷电如风过万弩,直冲准备劈刀向我的坖晗卿。 坖晗卿留心到空中逼命的攻击,顷刻调转方向,手中的刀刃直斩这些令他久违的轰雷掣电。 血光电闪,两两相击,天崩地裂。 声音如冬至时所点燃的烟花爆竹,振聋发聩,教我赶忙捂耳,果断后退躲避身前强烈的冲击。 威力横穿八方,令周围草木皆向后倾身,轰然作响硝烟爆发,让我眼前又见一团沙尘。 我眼前的尘埃瞬落大地,还不等喘息,接踵而来的狂风又将还未归位的树木又吹得前仰后合,树叶在林间簌簌落下又纷纷飞扬,仿佛此时已入深秋。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雪色身影踏入我的眼帘,那位曾在云锦宫外撞见的白衣少年,依旧是一身雪白圆袍;只是现在的他,因风掠周身,惊扰起满头的银瀑随风飞溅,在他那一对金色蝶翼的耳鳍外,依旧静挂一对如玉的螺旋犄角。 随狂风降临的少年抑若扬兮,血色双眼美目扬兮,额间眉如松雪,虽容貌俊朗也不减威仪。 我还未想到要说什么,就瞧见对峙少年的坖晗卿嘴角露出冷笑,墨紫色的眼眸愈发阴凉,十分生硬地与少年打了个招呼:“真是久违。区区地界,也劳烦你躬亲?” 少年瞥看我一眼,目光便回落到坖晗卿身上,流声悦耳之音即从喉咙发出:“能在地界重生,孤感惊喜,对孤的贺礼可还满意?” “你以为焌雷还可杀孤第二回吗!” 坖晗卿语落刹那,便举刀飙向距离他们约四丈远的我,我暗叫不妙,连忙凝聚水汽令它们化作漫天箭雨,箭雨暂挡坖晗卿攻势的同时我又赶紧着手反击。 少年虽身未动,但他的余光一直留意了坖晗卿的攻击,眼见没有武器的玄璃仅凭自身功法和掌力辅助,还能勉强接应坖晗卿两招,倒也十分欣慰。 快刀猛攻之下,我渐感吃力,分心地瞄向一旁的少年;与坖晗卿对峙来看,他们之间分明是有恩怨的模样,怎么现在反变成了我独自被坖晗卿追击,他在一边看戏? 我还以为来了个友军,可以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没成想这鹬蚌是我与坖晗卿? 我被刀锋震荡地连翻后退,差点摔倒,见那位少年还是熟视无睹的模样便冲他大喊:“喂!你来是做什么的!” “管好你自己。”坖晗卿的冷言伴随轮刀劈斩,直冲向已有些头晕目眩的我。 就在我目眩一瞬,杀招近身,佑护我的血莲再度显身在我面前,可是此番已是徒劳,坖晗卿的魔刀轻松斩落莲花,径直向我劈来。 就在我以为我要命丧刀下时,银光乍现,转眼之间,原本坐看好戏的少年突然出现在我跟前。 面对即将劈在他头颅的魔刀,少年从容淡定不闪不避;我心惊不已,慌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但只觉眼前一阵耀眼,耳边也瞬间荡起声如洪水的咆哮。 待眼前光亮褪去,我终于看见方才不为所动的少年与坖晗卿刀剑交错,银白与殷红的两抹身影,在前方闪动,展开难寻足迹的互相拼杀。 “干预地界相争,你与孤有何区别!”坖晗卿话音未毕就怒意狂升,他再提内劲,对少年展开更加猛烈的攻击。 少年眉目清冷不做回应,他凝神以对,见招拆招时还不忘提及坖晗卿的痛处:“蛰伏这么久,你不也还是用地界律法下的肉身重生?” 坖晗卿将怒火全部集中于手中魔刀,右手持刀,力附刀刃,向右前方的少年劈刀:“坖元卿,地界不是你恣意妄为的地方。” 躲避在旁的我一边观察他们动向,一边在探寻赤燕遁走的方位,企图感知到云昱的状况;但我听到坖晗卿喊出少年名讳时,我还是不免分心:坖晗卿,坖元卿。这两个名字如此相近?莫非,他,魔刀演化而来的魔尊,与突来的少年是手足? 以及他们所言的地界是指人界吗?听他们的言语,似乎与魔尊名字相近的坖元卿,是来自其他境界? 坖晗卿对他如此恼怒愤慨,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该不会,这叫做坖元卿的少年,是背叛魔界的魔族?呸呸呸,不对,若被坖晗卿喊做坖元卿的少年是魔族,且来自魔界,怎会有胆量与魔尊反目?而且从视觉上来看,坖元卿和坖晗卿给我感觉也相差甚远——一位翩然若仙,一位叱咤风云,虽说坖元卿对待坖晗卿的猛攻基本以退为策,但从他的神态来判,倒十分自若。 坖元卿的实力与坖晗卿不相上下?还是他会更胜一筹? 坖晗卿的攻势绵密,冷冽的刀锋扬尘掩云,式式狠辣招招直取坖元卿性命。 反看坖元卿还是信步闲庭,无意对战,应招闪避攻击,对坖晗卿只虚晃剑招。 此时已日渐升空,夜色逐渐被东方朝阳驱散,就在日光映乾坤之际,本还气势猖獗的坖晗卿却在阳光的照射下顿感挫伤。 本在见招拆招的坖元卿见时机已至,立刻轮转手中长剑,坖元卿剑至自身左上方划弧举起,手心向上,剑锋自右后方向下,再向左前方因日光受挫的坖晗卿划弧平扫。 出招霎时,坖元卿的剑光如流萤划空,挂日映乾坤。 天上天下,惊骇八方的威能再度以山崩地裂之势展现;教我赶紧躲到身边的古树后,低头将双手用力抵住粗壮的树干,以抵御足以将自己震飞的余波。 飞沙漫天,落石如雨,极招来得凶猛去得也快,我听风啸渐落才慢慢地从树干后探出头来。 但看滚滚沙尘中,唤作坖元卿的白衣少年已右手抱剑在背后,虽背对着我,却也是一身白衣白发不沾尘埃,仿佛他不存在于前方的扬尘内。 而方才与其对峙气势汹汹的坖晗卿,不知何时没了踪影,我见坖元卿对面有星零血迹,不知是否为他所留。 坖晗卿因眼前的少年挫败而走,且不难推测他们之间有较深的过节,既然他俩有过节,坖元卿又救了我,那——应该暂时不必担忧坖元卿是敌? 我这么想着,遂转身快步往云昱气息所在的方向跑去,眼下魔刀演化成的坖晗卿已逃,但留给元玉山留给人界的事还不少;除开云昱的性命,被魔刀暂时附庸后的玄尹师兄的情况以及沿海的战况,我心里都没有底。 想到这儿,我的脚步更加沉重,如果不是我,云昱不会濒死,如果不是我错误地高看了自己,做出了这样的抉择,魔刀也不会变成与我类似的生命吧? 可魔刀变成这副模样后,他的魔刀并没有消失,这是为何?为何我这个暮雪的心脏,这颗玲珑石,演化成形后与他的情况迥乎不同? 坖元卿感觉身后的玄璃离去,也让自己右手的长剑化光消失,迅速移动到正在山路奔跑的玄璃面前,阻碍了她的去路,闷声道:“不与孤道谢吗?” “多谢你出手相助,这位少侠,我现在有要事在身,改日我定登门重谢!” “救云昱?” “嗯?你来时都没见到云昱,你怎么知道他生命垂危?你究竟是谁?” 我心下一惊,连忙警觉地后退一步,回想刚才的一切,我确信坖元卿降临之前,云昱和玄琰就被赤燕带离——以及赤燕临走前对我的喊话也是历历在目。 眼前的坖元卿到底什么来头?他怎会知晓云昱命悬一线? 这位看起来与我身高差不多的少年,难不成从天而降只是障眼法,他实则一直潜伏在元玉山林中,暗中窥察我们的动静? 坖元卿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身傲然地将头转向右侧,清润如玉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生死有命,用地界的话来说,你与他缘分已尽;你的能力不是任性,玄璃,生命不是你想救就能救的。” 我心里咯噔一声,听他的语气,他对我也是格外了解;未知坖元卿身份由来的我,也更警惕地将右手抬起,随着左脚缓缓点地,观察他的神情并进行追问:“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晓我的能为,怎么知道云昱性命不保?还有,你与坖晗卿是什么关系?” 本注视前方的坖元卿听罢我的提问有所动静,他的绯红双眸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烦闷,语气却是不痛不痒地回应:“感激之情没有也就罢了,还对孤心生猜忌。” 我见坖元卿的回复冷淡又避实就虚,索性懒得再与他废话,心系云昱安危的我感觉到云昱气息愈发微弱,便立刻遁入杂草丛生的小路,继续往云昱所在的方向赶去;同时对坖元卿扔下一句:“您要是爱吃烤鸡,改日我请你去赏心楼!” 坖元卿对玄璃的话还没听完,就心有不耐地追上了窜至林中急奔的她,坖元卿如刚才一样,落到她面前,阻拦了她的去路。 坖元卿满眼肃穆地端详面前与他相比略高的玄璃,心觉她在地界怎么如此没规矩,话不听孤说完就走;他虽理解玄璃揪心于云昱,但也难以认同她的做法,毕竟云昱与她也算性命两清——莫非她与云昱之间的羁绊,是地界的因果关系所致? 他怎么阴魂不散?我满面愁容地看着速度快过彗星的坖元卿,两手叉腰轻声喘气,没好气地冲他嚷道:“你到底想干嘛啊?是啊,我现在就是着急救云昱,我问你你又什么都不答;我与你有什么关系,非要在这里再三阻挠我?” “你不是救过他了吗?你耗费那么多让他成了不省人事的状态,依附你源源不断地提供灵力存留一丝喘息。”坖元卿轻描淡写地阐述事实,附着在他绯色眼眸中的清冷,令阳光渐进的树林都觉微凉。 我别过头,不想理会坖元卿所言,也不愿接受我对魔刀所伤的云昱难以施救的事实,强忍住心中的焦急,对他又言:“你倒是对我了如指掌,可我对你一无所知。云昱因我而伤,他是云龙国的王,我是玲珑石我的职责除开对抗魔刀,还有护佑云龙国世代的君王;你让开,我要……” 坖元卿将右手别在背后,对我的说辞无动于衷,将我的话阻绝:“孤方才言过,你的能力不是任性,生命不是你想救就能救的。与其将时间精力浪费在将死之人,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坖晗卿应对魔界,想想怎么接管云龙国掌管人界。” “你在乱说什么!坖元卿,我本对你出手相救心怀感念,但你现在所言……” 我还没说完,坖元卿就再次打断了我的话,不同于方才,他的语气已愈发凛冽,双眸中也浮上了不可一世的威严:“玄璃,孤对你已经足够耐心;孤明白你想救他的心情,可你更应反思你的妄为!你的能为是你对死亡有恃无恐的底牌吗?地界的生命本无重生轮回一说,你已挑衅了地界的法则,已经救过他一次,还不够吗?” 坖元卿的话重重地劈在我的耳畔,犹如霹雳,直视我的眼眸也让我如临深渊。 我垂下眼帘,望向自己没足的杂草,默认了坖元卿对我的评判,他的话直白又难听,却直指了我心底的自大:我确实是太不顾及生死。 一直以来,对待魔界面对魔刀,我都不以为意有恃无恐,而导致我会有这样想法的缘由,确实与我自身可以治愈伤痛甚至挽救性命的能力有关。我对自己的能为过于乐观,渐渐令我丧失了对生死的敬意,甚至还对旁人有过类似想法:没事,我可以治好大家,可以救活大家的。 还在元玉山时,麟霜会限制让我使用这个能力,教我学会忍耐知道受伤明白疼痛;结果我到云锦宫后,渐渐将麟霜的话抛到脑后,从最初的忍耐搽药,变成了被云昱燎炏灼伤后立即化解伤痛继续与其切磋。 我天真地以为我这么做无碍,却忽略了这么做后累积下来的从容自信,有朝一日会变成,我对生命的淡然,对挫伤对生死的不以为然。 我开始不畏惧受伤,也逐渐认为,生死不是他们口中那么可怕可惧的事情。 甚至在魔刀面前做出抉择时,我也是有侥幸的念头混杂在自己的勇气中:大不了我变回玲珑石——可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死亡会是什么,我的死亡是会像魔刀幻境中的暮雪一样消散,还是仅仅这副身躯不再变回玲珑石变回暮雪的心脏呢? 不知者无畏,可愚昧无知与狂妄的心绪,本不该是我所有…… 阳光随着我的沉思,开始穿透林间密密麻麻的树叶,不经意地挥洒在我和坖元卿身边。 我合了一下眼,哪怕云昱的情况不容乐观,我现在还能觉察到他微弱的气息,能知晓他并未完全死去,也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一点。 我转过头,重新审视眼前距离自己不足一丈远的坖元卿,收敛心绪整顿好思路,平静地对其发话:“你们口中的地界是指人界与妖界吗?既然你说地界没有重生,那魔刀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你还说我已经救过云昱一次,我没有救过他,我们相处时虽有比试但都未伤及性命,何况他还总是拒绝我的疗伤。” 晨风轻轻走过我们,挑动树叶青草的同时,也令坖元卿的金色耳鳍在穿过树叶的阳光下微微颤动,光耀周身的他这回转变了语气,刚才的微怒不再,只是对我轻声回复:“在孤的眼中,人界妖界与现在的魔界统称地界;坖晗卿是意外变数。你连救过谁都记不得,太胡作非为了。” 他说到这儿有所停顿,紧接着,语气加重地对我训诫:“你有能力挽救地界性命,可你至多挽救他们一次;同一生命再次陷入垂危,即便有你出手相助,也只能游离于生死之间;毫无意识地合眼,这对于生命而言与死没有什么分别。玄璃,孤劝你放下救他性命的执念。” “我、我没有必要说谎,我实在是没有印象我救过云昱;我救过谁我自然记得,就像你所言生命只有一次,我可挽救一回已是莫大荣幸,我也明白我不能救同样的性命两次。” 很久之前,我发现自己有这样的能为时特别兴奋,自是有不听麟霜的劝阻,偷偷救过三只野兔,一条草蛇,两只不知名的幼鸟;直到有一日,我对被挤下巢穴跌落后奄奄一息的幼雏再次施救,结果就如坖元卿所言,那只羽毛刚冒头的幼雏只能在我手中双目难睁。 最后我不得不哭着和麟霜一起将其埋葬,并被麟霜教育:不要肆意干涉它们的生命。 往后,我谨慎对待元玉山一草一木,看待它们的生衰也变得淡定很多,竭力不去干预天地中的它们。 “云昱没有在我面前受过这样的伤,我怎么会已经救过他一回?” 我细细回忆在云锦宫的时候,顺带捋了一下与云昱相见相处的记忆,虽我们会有冲突受伤,但都没涉及到生死。 于是我又一脸狐疑,小声地询问眼前殚见洽闻的坖元卿:“云昱岂非因受到魔刀所伤,才让我无法救回?” “你好好想想,孤一眼就看出,他已被你救过。” 坖元卿抬手伸出右手食指,向我略微倾斜身子,将他右手食指在我眉间一点。 刹那间,我的眼前如时光倒流,从今日最后见到云昱的画面倒退,掠过数不胜数地与云昱在云锦宫相处的场景。 逆转追溯的记忆井然有序,又让我感觉眼花缭乱,最后,我回到了与云昱最初相见的地方——泠雪殿。 十一年前的泠雪殿外杀戮染天,丹红的燎炏灼烧了离泠雪殿较远的一处宫殿。 彼时的我还在赤色珊瑚内打盹儿,对殿外的事并不关心,因为我认为不论云龙国谁为君王,只要他真心为国为民能任重道远即可。并且不能动弹的我,也不能为外面的血流政变做出什么改变;争权夺利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苦了这些卷入争斗中无辜的追随者。 玲珑石意在世代守护云龙国王者的心绪,将其拨乱反正;为云龙国黎民百姓带去明君,辅佐国家长治久安。 身为玲珑石的我,也见过几次政变,成王败寇,顺利谋叛血染宫闱的云家人,也未必不是合格的君王——倒是那位因妃子生产而亡,而杜绝见我的君王,才是让我惋惜;他因失去所爱就陷入了深渊,任由心魔侵蚀心智,一步步地走向毁灭。 若非他的执迷不悟,今夜的云锦宫也不会被杀戮笼罩,我依稀记得,这位先王薨后,应当即位的嫡长子十分年幼? 我正迷糊,就听前方传来一声沉重急促的吱呀声,殿门不知被谁猛然被推开,将温热的晚风与外面浓烈的血气推送至我跟前。 身居巨大赤色珊瑚上方的我,嗅到了一丝记忆中有些印象的气息,随后便见一位身高约四尺,身上满是血腥气的孩子朝我走来。 那时九岁的云昱,九岁的云昱和现在的他一样,也是身着燕颔蓝的深衣。 哪怕云昱的衣衫已被鲜血染成深紫,身负重伤的他,还是一步步地走向了我,甚至攀上了,着实没必要攀爬的我身下布满锐刺的赤色珊瑚。 当一脸稚嫩的云昱满头冷汗,嘴唇发紫泛白,面无血色地出现在我跟前,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双比今夜月色更为耀眼的眼眸;穿过琉璃的月光荡漾在我与他之间,稍微为他疏离漠然的金色眼眸带去些许暖意。 这双眼眸,光彩耀目像极了白昼的烈日,可给我的感觉,反倒比寒冬的月色更寒冷。 他一句话也未说,向我伸出了他的右手,我清晰地见到他右手手心内的伤口犹在流淌深红偏黑的血液;他满眼疲倦又欣慰地看着我,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我呢喃道:“我终于见到你了,流光如月,真好……” 话未说完,他便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在了我面前。 见他呼吸渐弱,顾不上思虑的我当即焕发光芒将他笼罩,治愈的同时还窥探了他的过往;这才知晓他是云昱,是先王所爱兰妃牺牲性命生下的孩子,以及今夜的政变,竟然是由他主导。 我目睹完云昱的经历,默默叹息着将这位掀起风卷云涌的九岁孩子,第一回带入了我的心境;我引领云昱在乳白天空下的黄色芒草中苏醒,还让他见到了,他只在画中遇见的母妃。 脑中的回忆在此消散,我憬然有悟,原来我与云昱,我与九岁云昱发动政变的那晚初遇,即是我第一次挽救云昱的性命。 我长吁一口气,不禁闭上眼再次回想十一年前云昱瘫倒面前的情形。 当年的云昱表面上看起来没有致命的钝器伤痕,不过仔细回想云昱的神态举止,不难辩出云昱当时已身负剧毒,毒来自,他右手掌心内割裂伤。 将他掌心划破的利刃上有毒! “看样子你记起来了。”坖元卿的话冷不防地响起,语气里听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纵使我想起来了这些,我还是顺势摇头,对面前一脸平静的坖元卿喃喃:“我,我真的再也没办法救云昱了吗?我、我的疏忽,我居然都不记得我救过他。” 回想起这些的我倍感绝望,陷入深深地自责,着魔一般地走过坖元卿,恍惚间我还看到眼前草木与一片雪茫茫的画面频闪交接。 随着我的步伐,我所见的场景愈发眼花缭乱,甚至听到了十分稚嫩的孩提声,在我的耳际游走回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谁教你,要你通过这样的方法抵达天山山巅?还教你用你的孩子献祭?” “救她?她对你们一点爱护都无,你还恳求孤救她?” “她不配。一命抵一命,你若要救她,下场与你的手足无异。” “暮雪,这是你亏欠他的……还?你拿什么还?六枚胎卵,皆为你死!尤其最后一枚,他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哪怕你是如此狠心对待,他依然选择救你,你对暮涯的爱,太自私了。” “收起你的感激,孤不想再见你一眼。” 复杂纷繁的画面模糊闪动教我迷乱不已,加上莫名出现的孩童声音,哪怕我印象里不认识他,他的话也对我字字锥心。 目眩魂摇,莫名而来的声音在我耳中凝聚扭曲又融化,让我不由得将双手都掐住自己的耳鳍,放声叫嚷,试图驱散这些混乱。 我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疯狂乱窜,让我站立不能,耳鬓厮磨的声音又参杂了一旁坖元卿的声音更令我焦躁不已。 “就算你与他都将此事遗忘,终有一日他会将此命还给你;这样来看,你们也算两清了。” 坖元卿见玄璃陷入捶胸顿足的境地,边说边向她走近,没成想就在坖元卿伸手想对她拍肩宽慰时,就感狂风大作,一道肃杀刀光携带着坖元卿厌恶的气息逼近。 他当即侧目,本还是对待玄璃的柔和霎时殆尽,顾盼之间,坖元卿凌人气势立化磅礴之威,将对方的杀招肃清。 风啸刀鸣,吟雪刀如霜清冽,本不该出现在此的麟霜穿梭千里,化风而至;她满目敌意地睥睨站在玄璃身边的陌生少年,虽双方素未谋面,可麟霜能感觉到面前的少年身上藏有秘密。 麟霜紧握吟雪刀,思量着如何应付,毕竟这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族少年,能不动不闪地化解她的攻击,想必不是一位寻常人族——或许,他身上有什么伪装吗? 麟霜只觉面前少年容貌不可细看,如若细看,便会见其五官模糊。 他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麟霜提刀迈步,正要运功对玄璃身边的陌生少年再次发动攻击时,忽听前后方传来不同的声音,二者皆惊呼出了她的名字。 “麟霜?!” “麟霜、前辈?!” 本无分心的麟霜,因与玄璃抬头相望意外分神,让她一时间以为,站在陌生少年身后的是暮雪;本属于暮雪的紫罗兰色眼瞳占据了玄璃本有的金色双眸,若不是玄璃那双赤色的耳鳍在阳光下映辉闪烁,麟霜唯恐对前方的玄璃喊出她的名字:暮雪。 也就在麟霜分神一瞬,虫鸣低吟的密林忽起狂风,纷扰的尘埃令大家顿时眯眼,待风落尘定,本还待在玄璃跟前的陌生少年已踪迹难寻。 同时,麟霜讶异地发觉,玄璃的眼眸又由方才的紫罗兰色变回了原本的耀日光辉。 这是怎么回事?麟霜对玄璃的变化十分疑惑,不过眼下更为担心的还是玄璃与魔刀,她收刀与风,压根没理会身后叽叽喳喳的燕子,径直快步地走到玄璃面前询问元玉山情况。 正文 番外:坖晗卿角色曲 歌词 , 《日居月诸》反派坖晗卿角色曲填词 原曲:兵烽征途原唱:李哲作曲:黄建秦 翻唱:小五填词:本文作者小影砸 坖晗卿角色曲——雄图 (纪念他终于正式登场!) 云龙日夜沉浮 江山如画风物潇洒 功过谁人评说 唯见青史姓名 英雄已归尘土 无足轻重百代繁华 惊涛天崩地裂 三界相顾失色 染血泽国江山 金戈铁马铸我魂 烽火照耀狼烟 生死薄由我落墨 提刀开辟风雨 步踏梗阻山脉 岁月飘渺无声 幽州霜雪残夜不回顾 日月与吾争辉 嘒彼小星天下割据 长风击鼓其镗 朝霞横侵蘸山 策马明昭魔界 成王败寇谁论英雄 轮转手中魔刀 血莲赫然护身 转战虎啸龙吟 金鳞向日扫八荒 笑看紫薇星移 卿云路光华旦复 三界尽收掌中 雄图意犹未尽 再战幽州山巅 冻云朔雪卷霜不相顾 转战虎啸龙吟 金鳞向日扫八荒 笑看紫薇星移 卿云路光华旦复 三界尽收掌中 雄图意犹未尽 再战幽州山巅 冻云朔雪卷霜无人归 昔时已至黄泉路来如风尘去似微尘 剉骨扬灰恨未绝犹记亲信谋叛 隐忍誓要换日月离世遁上重振雄风 鏖战杀伐扰苍穹此仇漫漫无际涯 某狗中:兵烽征途——小影砸为本首填词某云:雄图——小影砸 纪念坖晗卿终于正式登场,感谢大家的追看! 正文 第一章 元玉山闻妖(一)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新王登基已过十载。 如今国号改为昱嘉,正如云昱当年的承诺,如今的云龙国国泰民富天下晏然,朝内稳定人才济济。 可云昱依然没有觅得玲珑石踪迹,十年间派遣的隐士不少,却没有下落。 今夜同以往一样,他又独自倚靠着泠雪殿的珊瑚小憩。 在常人看来坐在冰冷的地上还靠着结实磕碜的珊瑚着实不适,云昱倒十分安逸。 他有时候甚至在想,玲珑石怕不是什么魔界遗物,让他十年来依然挂念。 十年间的统治真让他明白了为何坊间传言:倒也不必生于帝王家。 清除余党破立制度,每一次都比云昱想象中艰难;举世无亲的他,总是认为在玲珑石呆过的泠雪殿中能得到温暖肯定,哪怕现在的泠雪殿内玲珑石不在。 就算如此,云昱只要进入泠雪殿,想到初见玲珑石时的心情,便会在这里得到一丝心安。 现在已是昱嘉十一年,玲珑石消失后,元玉山封印的魔刀竟也在十年间未有异常,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福祸相依。 云昱听闻,他即位不久后元玉山前掌门便辞世,现任元玉山掌门恰好是九岁那年自己在泠雪殿门外遇见的玄尹。 如今的云昱即将弱冠,他早已与九岁的童稚毫无关联,但估计目前元玉山的掌门看上去还会和九岁那年遇见的样貌无异。 云昱深知在元玉山弟子修行到灵虚,才是向掌门之位迈出第一步,灵虚阶层意味着人生长速度缓慢,这一现象倒让世人误解为:修炼到灵虚可以长生不老。因此,为了修习到灵虚的“长生”,近年也有不少人想上元玉山拜师。 想到上个月自己闲来无事出宫,偶然遇见的排队前去报名修行的人群,不免有些可笑。所谓的长生不老,堪比世人对仕途的追求,不同的是,队列中粗俗道德品行一般的人也不再少数。 倚靠着的云昱不知不觉感到了困乏,他闭上双眼询问刚刚归来的隐士:“今日有消息吗?” 大概率今日也是没有玲珑石下落,但每日的询问已成了云昱的习惯。 “没有,倒是在元玉山听到一件事。”云昱最为信赖的隐士式微跪拜在旁,目前也只有式微一位隐士,知晓玲珑石失落的事实。 云昱未睁开双眼,声音也有些慵懒,对其吩咐:“说来听听。” “参与元玉山初试失败的一些人在山中迷路,说遇到了妖。” “妖界又没有销声匿迹。”云昱有些无奈,这种小事何足挂齿?妖与人类相处接触近年越来越少,但还是存在。 依据记载,妖界元气大伤后,人界以元玉山为首趁机驱逐了绝大部分妖族。 云龙国境内妖族虽罕见,但在北方常年积雪的幽州还是有部分妖族和人类共存——主要也是提防云龙国北上。 式微料到眼前的王上会有此反应,连忙补充道:“回禀王上,他们所见是,金色眼睛的妖。” 这话一出,云昱猛然睁开双眼,金色眼瞳中闪过一丝诧异。 泠雪殿的气氛也开始有些凝重,云昱困乏全无,马上起身,让隐士细细道来这事件状况。 “属下找到传出此事的二人,两人采山货为生,此次参与是为了采元玉山的茸菇因此擅自走了小路不料山中起雾迷失了方向。呼叫许久看见一人戴着斗笠朝二人走来,是位女子,她称自己是元玉山弟子喊他们跟着走,女子轻车熟路地领他们到了正路上。那女子说再朝前走一会儿就到他们来时的入山口,两人走下石阶几步向其道谢,忽然一阵风从东吹来,女子的斗笠帘子扬起,一双金色的眼眸和非人类的耳朵赫然入眼,二人吓得一边惊呼一边跑下山。随后这件事开始传开。” 听完式微的描述,云昱不得不觉得,还是式微办事细心,这消息倒是十分详细。 云昱思索了一下,元玉山每十年会有一次开山初选,上一次初选他印象中是在元玉山前任掌门逝世三个月后。 前任掌门逝世的消息传来时,云昱还关注过魔刀的情况;甚至提出想送前任掌门最后一程。 那位掌门于云昱终究是有救命之恩,但却是云昱即为没多久,很多事情不是在自己的掌握内。 即便云昱想做什么,依然要有奎相的允许,这让他更加举步艰难无法分心。 为此云昱还几次邀请现任掌门玄尹,以弥补自己过往失礼怠慢,可玄尹也是以自己无心下山婉拒了云昱的邀请。 云昱思绪又回到了这金色眼睛的妖族身上,他不禁再次在心中默念那句预言,疑虑再出:难道吾还不是唯一的王吗?还是说,巧合? “兴许是他们看错了,王只有一位。”云昱转身面朝珊瑚,他仰头看着铺满皎洁月光的珊瑚。 这么多年云昱也不是没有质疑过预言的唯一性,曾幻想过如果有另一位预言中的王出现,那是怎样一番趣事。 幻想归幻想,云昱真听到有其余金目者存在的消息时,还是颇有不悦。 “属下认为二人所言不假,他们皆服用真言散后作答。”式微稍作解释后,泠雪殿便陷入短暂沉寂,呼吸声都变得难以察觉。 最后云昱什么也没说,反而大步流星离开泠雪殿,独自向专门收纳记录历史的摘星阁走去。 面对突来的另一位金目者,云昱忽感一丝惶恐,他需再仔细查一下,这句预言的出处。 金目者,几百年来,也就出现了自己这么一位。不然云昱当年怎么能以预言为号令,又以奎相做担保拉拢群臣拥护自己为王? 眼下在坊间却出现了这样的传闻,服用真言散的人断然不会作假。 金色眼睛的妖出现在元玉山,这样的传闻云昱不可置之不理。 他本该下个月前往元玉山,举行他成年礼的祭天仪式;可眼下云昱因元玉山出现的这位妖族,倒让他产生了将祭天仪式提前的想法。 “金目者,为天下主。” 云昱能顺利坐在这个位置上,又在登基后不久能迅速堵住悠悠之口,皆因此预言。 如金目者非唯一,又为人所利用,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当初的云昱三岁时遇见奎相,拜奎相为亚父,随后蛰伏六年,发动政变。 九岁的他因预言加上朝中臣子的拥护,即让云锦宫变天,更何况金目妖族呢? 云昱小心查阅着摘星阁的史册,花费了近一天的时间愣是没有找寻到预言的出处。这让云昱心中更加存疑,对金目妖族出现元玉山的事情也更加在意。 随后,云昱卷上最后一封竹简,拿下了提前前往元玉山的注意。 山中鸟语花香,风烟俱净,元玉山掌门玄尹正在检查弟子的功课,绝大部分都是字迹工整,除开这位——他无奈地拿起偷偷放在最后的一份功课。 这最后一份作业上,龙飞凤舞,鸿乙满纸,无处不彰显此人不好学上进。 看着这份功课,玄尹嘴角轻微抽搐:“我真是信了她的鬼话。” 玄尹回想起五日前,这位功课的作者在自己面前,满脸认真自信地保证:一定好好写字只求他让她能有自由活动的时间。 玄尹念及她一直没离开过自己和其入门弟子的视线范围,也就答应了她可以有三天自由,只是她需要小心谨慎,保证不要被旁人发现。 结果她一样都没做好! 玄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要被她折腾到血压上升:她的样子被参加初选的人看见;功课如此敷衍;修行小记看也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 他仔细辨认,也只能隐约看出来的几个字,大概她是在表述:这几天伙食不错。 玄尹小心收好这份功课,正要起身便看见他的入门弟子东陵匆匆赶来:“师父,最近传言越来越胡扯了,您听说了吗?” “你不说,为师就当没有这些流言了。”又是这件事,玄尹忽感一阵头晕,怎么这事还没有忽悠过去。 出事之后,玄尹只是对弟子们说此事无需理会。 毕竟元玉山偶有妖族出没,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好在山内绝大部分弟子对这件事态度只当是山下居民有所误会。 元玉山中她的存在还属于不公开的秘密,知晓这传闻中妖族身份的人,目前只剩下玄尹和他的两位入门弟子。 “师父,您真要看住玄璃了,刚刚云锦宫宫人传来旨意:五日后举行成人礼。”还不等东陵开口,一位女扮男装的弟子也带着消息,匆促踏入屋内。 这位女扮男装的弟子是玄尹的首席弟子玄琰,即使身着男装她也是顾盼生辉。 玄尹十分赏识这位天资优渥又勤学苦练的玄琰,为此玄琰成为首席时还颇有非议,不过这些非议最终止于玄琰的修为。 玄尹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扰乱思绪,他倒是小巧了百姓们对奇闻轶事的津津乐道,以及天马行空的添油加醋。 玄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清者自清”策略对流言蜚语效果甚微。 早知如此,玄尹就该让玄琰出面做一些说辞。 一番思索后,玄尹吩咐东陵与山内弟子提前做好准备,以迎接五日后的成人礼仪式。 又让玄琰以自己的口吻写一份公告拜托她去山下公布,而玄尹自己则即刻动身前往后山别院。 玄尹下定决心,今日要好好管教一下给自己惹麻烦的“妖族”师妹。 后山郁郁葱葱,树木多参天入云,树下草深如茵。 此处哪怕是元玉山弟子也鲜少涉足,飞鸟走兽才是此地真正的主人。 清幽的山泉蜿蜒流经,怪石卧波,泉水清澈见底,水草伴石随着水流婀娜摇曳。 后山别院便在此依山伴水,虽说是院,可也就是一处就地取材的简陋居所,相比其他弟子的条件差了不少。 别院中,正望着书卷不停打哈欠的女子,便是玄琰口中需要好好管教的玄璃。 这位十年前被前任掌门贸然带回来的半妖玄璃,如今已过豆蔻年华。 玄璃的赤色鱼鳍与颞部鳞纹,随着时间越发光彩夺目,单独细看她的鱼鳍与鳞纹会不由感慨真是漂亮的一尾鱼。 但是这些鱼类的特征出现在人的身上便会感觉奇怪,再加上她瞳仁异色,难免会退避三舍。 我翻了个身,搓了搓太阳穴边上的鳞纹,不由郁闷:“我真是太倒霉了,好心办坏事。” 想到自己因为带迷路的人下山,本是一件好事,可因被看见自己的样貌而惹出麻烦,手里的这些心法只教现在的自己更加看不进去。 这些人类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不就是长个不一样的耳朵脸上长点东西吗?人还真是以貌取半妖。 我把书直接摊在自己的脑门上,贪婪地吸着泛黄书卷上面的陈旧气味;书的香气自己倒是十分喜欢,上面的字就真是一点也不想看。 随着年龄增长,我还发现自己有了新的异样:肘关节也开始长出了红鳍。 肘关节上的红鳍甚至还能上下舒张,如果保持张开状态,衣袖就会有一些隆起。 考虑到自己明面上能被瞧见的异样已经让玄尹他们头痛,我索性将这一状况隐瞒;若他们来看望我时,我便会将肘关节的红鳍它们刻意缩着,尽量贴着手臂不会让人察觉衣袖有所异常。 想到身上种种不同导致自己只能呆在后山,除开师兄和他的两位弟子谁都不可以接触,日子就是练功读书吃饭睡觉。 要不是夜晚有妖族找我解闷,估计都要在这里郁郁而终了。 不过这位夜间来找自己的妖族,是比我自己肘关节的红鳍更为要紧的秘密。 她实力莫测,不知她已在人界活了多久。 但从她慷慨地告知许多玄尹也不曾提起的历史故事中,我猜测她至少经历了五百六十年前的三界之乱。 还记得自己初见她时,她能将自己与大家的相处悉数道来,让我倍感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到底是谁?你是山内的其他弟子吗?” 当时的她听完,就指了指她自己的眼睛,对我冷言:“人族会有我这样的眼睛吗?” 而后,她忽而面容大变,自显真容,吓得我连连后退。 待我缓过神来时,她又是一副人类面孔,问我是否害怕。 “不怕,我、我第一次见到和我同族……”我爬起来,抬起头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妖族,随后我们达成了协议:每晚她来陪我,前提是我要对此一直保密。 好不容易有同族相伴,见她对自己也并无恶意,自己什么都没多想倒也欣然答应。 回想这几日因为自己的过失,让玄尹恼怒,心生惭愧又委屈的自己便在昨晚再次向她提出了请求:“麟霜,要不你带我离开元玉山吧。感觉自己在这里,就要永远这么躲着。” 昨晚与麟霜切磋完的我说完这话,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便又被她冷漠拒绝:“就你现在的能力妖界谁服你?” 麟霜与自己说过:妖界崇尚实力,优胜劣汰。 半妖想要在妖界立足,也必须证明自己有这个本事。 想到自己这实力,昨晚的我直接郁闷地躺入潺潺流水中。 春夜的溪水依然清凉,总算是有这么一处让我感觉舒适,让我总认为自己属于山涧溪流。犹记昨夜月光也明澈透亮,自己的金色眼眸也会被玄尹评价像太阳明媚灿烂,但眼前的麟霜却认为它们更像空中月。 我看着月光对麟霜缓缓说道:“我感觉你太看得起我了,你也是因为预言所以才来找我的吗?” 想到这里,那句预言也浮现脑海,云龙国不早就有金色眼眸的人了吗?还是篡位登基,没准这句话还是给他造反的由头呢。 “这个问题你问了581次了,再说一次,不是。如果想回归妖界,你就要听我安排,简单的呼风唤雨你都做不好……” “打住,呼风唤雨,可是玄尹说过修为达到属于灵虚才可以做到的!而且他还说也就小范围可以,比如我这后山着火,就派上用场了。”我哗然坐起,忍不住反驳她,这要求也太高了。 麟霜没接话,不耐烦地变回了原身:一只四肢健壮体型十余尺的白虎。 麟霜毛色雪白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满身黑色横纹,前额黑纹的王字更显威风。 这也意味着昨日晚上的会面到此结束,她纵身一跃,跳到了溪流对岸潜入山林。 我叹了口气,她怎么没想过如果我在这里呼风唤雨不就暴露了么? 虽然我确实做不到。 “又在发什么呆?” 师兄的突然造访让我一个激灵从桌上起来,慌乱中脸上还沾到了笔墨,一脸狼狈。 玄尹看着眼前慌张整理桌面的玄璃,想想她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相比他的百年,尽管此时玄尹看上去也不过而立之年。 “你给我念念你的鬼画符。”玄尹在我面前坐下,从袖口里小心拿出我的功课。 我故作镇定,坦然接过自己的功课,从容打开。 不过看着前几日自己挥笔的小记时,只能心里认怂,勉强辨认自己写的东西。 “嗯,就是,近日刻苦感觉良好,如果伙食能好点就更有……动力,玄璃自认可以参加,参加……唉,我错了,我当时瞎写的。” 看到最后一句我自己都傻眼了,我当时是在做梦吗写了个这么狂妄的小记,都怪玄琰给我从山下带的槐花饼和烤鸡,吃的开心了就有些飘飘乎。 “伙食不好?这后山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你都不知道吃了多少。”玄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真是从师尊那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玄尹清楚记得,见到玄璃的时候,玄璃看起来五岁,却是七八岁的破坏力。当时的她还会因各种小事无理取闹:直接跑到水里,泡着不出来。 随着她慢慢长大,虽然脾气有所改善不会赌气后去水里呆着,但是她亲水的本能仍在。 导致作为男子的玄尹,也是越来越不便与她交流。 好在玄琰在这方面,倒是与玄尹帮了不少忙。 “自己烤的野兔哪有玄琰师姐买的烤鸡香啊,你们都不吃我烤的野兔,真是很浪费。”我吐吐舌头,想到那天的烤鸡就馋,啥时候能跟着她下山搜罗一堆好吃的。 玄尹想到玄璃烤的野兔,真是人间美味,恨不得一口也不要品尝。 他也不明白,就生个火烤烤肉,她怎么能烤出那么怪异的味道。 不过眼下的玄尹没空与玄璃开玩笑,他郑重其事地开始交待玄璃这几日的事宜:“你与我同辈,玄琰是你师侄。你要想改善伙食也行,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要乱走。若你老老实实地待了两天,可以找玄琰或者东陵改善一下——不过大家最近比较忙,除开要处理谣言的事情,咱们云龙国的王还将下月祭天提前到了五日后。” 玄尹神色开始凝重,他严肃又认真地告诉我万万不可再被发现。 紧接着,他又和我重复了一次那句预言,对我再次强调:“玄璃,师尊留下你是因为预言,云昱若想杀你也是因为预言,一国之主就像这天上的太阳,向来只有一个。” 我看着玄尹,他一脸严肃一改方才缓和,眼中则是充满担忧。 我也收起了一副不正经的嬉闹态度,端坐好并认真答应他:这次一定安分守己,沉下心来在这里修炼。 “当真吗?”玄尹眯起眼,对我将信将疑。 我拍拍胸口,俨然回复:“那可不,要是做不好,我再也不喊要改善伙食。” 听到这话,玄尹似乎觉得眼前的玄璃所言有那么几分可信。 最后,玄尹布置一堆关于每日的读书心得的作业后扬长而去。 目送玄尹离开,我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不上进了。 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焦虑,说不清是害怕云龙国的王前来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还是懊悔自己当时冲动,而没有留意将斗笠的纱帘绑好,防止被旁人看到自己的模样。 手不自觉地摸着身上的鱼鳞和鱼鳍,倘若只有这些,没有预言,我在人界是否不用躲躲藏藏? 我真不明白,一句几百年前的预言,几百年后才应验,难道不是碰巧吗? 妖界遵循弱肉强食,如果我不足以强大作为一只半妖,就算去麟霜所说的幽州,估计也是活得不痛快。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修为不够,在这里自怨自艾。 我翻了翻玄尹布置下来的课业,大概见我功课小结写的十分敷衍胡诌,这几日玄尹让我看的都是些诗词歌赋。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我看着这句诗,忍不住念出。 这人界的诗词中,总是不乏这些爱恋不舍……也不知自己的父母,为何相恋,相恋后为何又要生下我然后将我遗弃在元玉山。 我感激师父救命之恩,随着慢慢长大也理解了他们说的我现在还不合适与大家一起生活。 就像自己好心帮迷路的人下山,我要是人,他们就像没有看到我样子时的心存感激;可见到帮助他们的不是人族,便大惊失色。 甚至他们还在大肆宣传,给玄尹师兄带来麻烦。 我何尝不想和元玉山其他弟子一样,做个潇洒的修行、行侠仗义之人? 或许是现在的我只能拘泥在后山,与大家一起读书一起切磋的生活总是让我十分向往。 人界对于半妖或妖族,从书上就可以看出,他们不是那么友好。 为什么都不能稍微宽容一些,幽州为何可以做到呢?麟霜曾告诉自己,三界战乱之前大家一直共存,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状态? 不知何时,自己未握书的左手拳头开始攒紧,不满的情绪渐起,在胸中悄然窜动。 我咬咬嘴唇,暗自下定决心不能再这么散漫下去。 我要认真修炼,就算不回妖界,我也要达到灵虚,让元玉山的弟子都认可自己的实力,在元玉山光以师叔的身份明正大的生活。 正在绿茵浓郁树上休息的麟霜感应到了什么,她睁开眼,树叶的光影在她脸上摇摆不已。 风向变了,麟霜侧过身朝玄璃的方向望去,心想玄璃这是突然开窍了吗? 正文 第一章 元玉山闻妖(二) 提前举行祭天的决策让宫内臣子有些异议,尤其是年事较高的老臣都是持反对态度。 几人先是好言相劝,再到搬出前无先例之类的恐吓,云昱都是直接无视跳过这个话题。 最后在第四天,也就是今日,奎相挑头发言,再次劝阻修改祭天时间一事:“王上这般急于举行祭天,怕不是心有所想,不知是哪家闺秀?虽说我国以往册立王后都是以王成人礼后,若王上心几烦而不绝,那位闺秀也可先入主宫内,也是美事一桩。” 今日劝诫,倒不如前几日有人附和。 众人明白,这话也只有王上拜为亚父的奎相能直言不讳。 “奎相说笑了,吾披星戴月日理万机,何来佳人。此事吾已决定,这几日的部分事务就劳烦奎相代为处理。” 云昱倒也不恼,淡然拒绝,金色的眼眸却寒芒闪过,让众臣望之生畏。 奎相见王上执意如此,倒也只能作罢,退回自己的位置。 此事也就此定论,各司随后展开日常汇报。 国内事务告一段落后,尚书出列禀奏:“王上,幽州来使前来商榷关税事宜,大概三日后抵达国境。” 云昱心中记得这事,以往与幽州商谈都是在幽州迎春节之后,可幽州迎春节不是在下个月吗? 幽州是挨着云龙国的北方小国,虽然国土辽阔却有一半的面积终年积雪难以居住,诸多妖族倒对此不太介意,因而选择幽州生息。 幽州国民又受惠于妖族强大,让云龙国有所忌惮,因为幽州国内妖族与人族相处百年来倒也和谐无恙——直到最近,曾经的和平不再。 云昱未加思索,直接回复:“无妨,幽州来使路途遥远,你先安顿他们休息几日,等祭天结束再做商议。” 此事之后,云昱确认今日事务完毕后方才起身。随着宫人宣布退朝,众臣恭送王上离去后,再有序离开宫门。 谁也没料到,云昱回宫换下朝服便同隐士离开了宫中,目的地元玉山。 依照云昱日前说法,他该明日伴随浩浩汤汤的队伍由云锦宫南门出行,届时凡街巷宽阔处,仪卫并依新图排列。云昱素来不爱这种热闹,什么驾车出行视察民情,他还从没做过;因而民间有言:他历代最不亲民的王。 然而就是这最不亲民的王,让云龙国国力空前强盛,将南方诸国收纳,疆域扩充至最边缘的东南海岸的芦山岛。 车行途中,云昱让式微跟在暗处,独自进入熙攘热闹的赏心楼。他刚坐下叫来小二,便听到了旁桌有人在议论:“嘿,你看又一个戴斗笠的。” 旁桌人的目光投来,随即开始聊起了元玉山有关妖族出没的事情。 “哈哈,以往是斗笠下有张丑陋狰狞的脸,现今怕不是底下是个妖怪!” “前日元玉山掌门可是喊弟子澄清那两人是错食了毒菇产生了幻觉,可别乱说。”小二给几人满上好酒,好心提醒,他隐约觉得这位戴着黑斗笠的人不太好惹。 “去去去,信他的鬼话。你小子可晓得他们就在我隔壁的对面卖菇五六年了,什么菇没见过。依我看这元玉山一定是有所隐瞒,这不算那个传言印证啊。就说宫里那个,要不是有金色眼睛,大逆不道怎么能坐稳王位?” 这厮耳热眼花,在酒精的作用下越发亢奋没有边界,最后竟口无遮拦。 啪!狂徒手中酒杯碎裂,一把短刀击碎酒杯挺拔有力地刺入离他仅一厘米的桌面上。 这一举动让这桌的人瞬间酒醒,开始慌张地像周围解释与他们无关。 其他桌的人倒反应不大,毕竟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有些人甚至还开始骂这桌人活该,行走江湖不问政论这种道理也不明白。 方才还在口出狂言的人一见手中都是血,竟然直接吓晕了,小二赶紧让他们离开赏心楼,生怕摊上什么麻烦。 口不择言的人没了,不代表这个话题就此戛然而止,云昱边喝茶边听各种江湖杂事,倒比朝堂有趣许多。 “你知道吗?听说这次幽州来使好像是派妖族来啊。” “你们是不是最近妖族上头了,幽州再与妖相好,也不至于吧。”妖族总是能引来人气,这位公子一说,便有不少人往他那边凑。 “我爹是谁啊,当今尚书的小舅子,这消息能有假?”说罢他还亮出证实自己身份的印鉴,仿佛在说消息保真童叟无欺。 “那妖,长什么样啊?我看书上都是瘆人模样,红眼睛尖牙齿的。” “你去问那两人不就知道了,刚见过呢,不就是耳朵眼睛不一样长人脸,有什么可怕的。” “喂喂,人掌门都说了这事儿就一误会,还说呢。”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像方才几人放肆,这妖若真有,元玉山岂不是包藏祸心,这事难道不该让宫里知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好不热闹,这回云昱吩咐隐士莫动,他就是要好好听听这些传言。 “元玉山素日乐善好施,妙手仁心,前日为安抚你们情绪特地说明,不料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番话语掷地有声,随着元玉山首席弟子玄琰一同迈入赏心楼。 厅内众人齐刷刷向她看去,只见玄琰步履轻快,一身男装不似绫罗拖泥带水;眉如翠羽却不失英气,五官秀丽面若桃瓣。 这便是元玉山首位成为首席弟子的女子吗?众人心想:当今元玉山修习之人还有此等美人? 玄琰察觉到了这些无知打量,微微侧脸冷眼说道:“元玉山玄琰在此,还有猜疑不妨说来听听?”刚刚还在侃侃而谈的众人,鸟兽四散,各自回桌老老实实吃饭聊别的话题。 玄琰目光转移,落在了这位头戴斗笠静坐一处的来者,她上前作揖低声道:“师父有请。” 然后她便转身唤来小二:“包一份烤鸡,一份莲子糕。” 云昱也不着急,反招呼玄琰坐下,玄琰平视前方回应:“不必了,玄琰要事在身。” “是吗?元玉山伙食如此糟糕,需要首席弟子亲自买吃食。”云昱拿起桌上的莲子糕尝了一口,确实不错,不是莲子产出的时节,这莲子糕却莲香不减。 “伙食如何,您自会判断,”玄琰不与云昱多说什么,回应此句后再无他言。 待小二拿来了烤鸡和莲子糕,玄琰谢过后也是径直走出赏心楼。 “她每日都来吗?”云昱喊住要去添茶的小二,拿出一块碎银给他。 小二连忙谢过满脸笑容地说:“倒也没有,天天吃烤鸡那不得腻。三五天来一次吧,也就是近几个月,每次来都是烤鸡加一份点心。” 离开赏心楼的玄琰很快便回山,带着热乎的烤鸡看望玄璃。 还不等玄琰走进开口唤自己的师叔,便听见正在修炼的玄璃发出讶异:“哇!玄琰师姐你真好!我都没说要吃呢,你就买来了!” 闻到味的我赶紧收回招式调整好呼吸,跑回屋内坐好,玄琰边笑边帮我拆开包裹的荷叶,烤鸡呼之欲出,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等到眼前玄璃准备开动时,玄琰才开始纠正了玄璃对自己乱了辈分:“师叔,师父要知道你还这么乱喊人,可不得让你吃不着烤鸡。” 我扯下一个鸡腿,这腿烤得焦黄火候正好,腿肉鲜嫩多汁,入口爽而不腻,压根听不见玄琰的忠告。 “玄琰……你也吃呀,这腿我分给你。”三两口大快朵颐完一只鸡腿,我拿手帕擦擦嘴,把烤鸡往玄琰跟前推了一下。 玄琰摇摇头,又帮我把莲子糕打开,顺便还帮我倒了杯水:“都给你吧,和黄鼠狼似的,这回算我单独请的。” “多谢多谢,为了玄琰师、侄,我肯定老老实实呆着不乱跑。不让你们费心。”我喝了口水,擦干净手,拿起一块莲子糕递给玄琰,一脸诚恳。 玄琰接过莲子糕,问我这几日修炼如何。 “哦,等会啊,等我吃完,我给你展示一下!”烤鸡太香无法自拔,功课什么的都可以成浮云,玄琰也不着急,托腮带笑吐语如珠,喊我不着急慢慢来。 “玄琰,我听东陵说你在他们面前可凶了,我一点也不觉得你凶啊。” 吃饱喝足,我看着眼前美目流盼,眉宇间却不似画中美人般娇媚的玄琰,感觉自己都想象不出来她咄咄逼人的样子。 记忆中的玄琰总是特别有耐心,还会变着花样来逗自己,对于修炼也是刚柔并进——我师兄真是没看错人呀。 “师叔面前玄琰可不敢放肆。等你真正融入元玉山就会知道,要管这些师兄妹时需要我我有多凶,管人管事向来麻烦。”玄琰抿了口水,作为第一位女子首席,除开有能力还要面面俱到,这山中可有不少眼睛盼望她有什么岔子。 说白了这世间就是见不得女子胜于男子,玄琰这首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当不成了。 我听她这么说,反而拍了拍玄琰,开始安慰她:“没事,既然时讲究辈分,我和你师父同辈。等我出山了,哪个不服你,本师叔帮你骂回去,罚他扫一年的落叶。” “好啊,那你要加油修炼,等你到灵虚了,甚至不用依赖辈分,这元玉山八九成弟子都要对你肃然起敬。” “啊?那我还是觉得,我当个史上最差师叔算了。”我有些尴尬地起身,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带玄琰来到屋外,开始展示这几日的修炼成果。 玄琰见玄璃伸出右手在空中摆动,凝神运功,右手掌心前方开始有了异样,风波四起以玄璃为中心,她掌心前方也随着气流汇聚凝成了一颗水球。 此时她左手沿着左臂抬起,无数的水球开始在她身边凝结,这些水球又纷纷转换成箭羽,伴随玄璃右手手掌向前一推,箭羽万箭齐发,目标是对岸密林。 箭萧萧而过,阻碍者皆咔嚓刺入,贯穿树心的瞬间又化作水,跌入草地只留下少许水渍。 玄琰有些惊讶,几日不见,她怎么进步如此迅速,而且这也不是他们传授的招式——元玉山基本功是掌法,掌出入木三分方能及格。 我今日竟然成功了!看着眼前的结果我颇为意外,自己的水流箭羽竟然真能穿过树干。 我欣喜若狂,兴奋地对玄琰说:“你看你看,我是不是很有希望达到灵虚!” “你……师叔,这是哪家的功法。” 玄琰好像并不是很开心,反而有些不解,她没理会我,反而向对岸奔去。 这些箭羽当真就是箭雨,玄琰摸着被贯穿的树干,上面就是常温水渍,并非她想的那样由水转为冰再消融的;这是要多强大的稳重的内力,仅用水就可以杀人于无形,玄琰深吸一口气,兴许是她才学疏浅,遇上的妖族可都不及这三分之一功力。 如果玄璃肯学勤练,以她现在的趋势,何止是灵虚。 “玄琰我怎么觉得你反而不开心了。我真就随便练练。就前几天,我还要站在水里,你今天来之前我发现能不踩水了,就这我也是方才第一次。”我走到玄琰身边,戳了戳树上刺穿留下的小洞。 自己所发射的箭羽被麟霜说就是个入门,玄琰怎么这么惊讶,也许人和妖的要求不一样? 不过依照麟霜的评价,她还说呼风唤雨简单,似乎并不能以麟霜的标准为标准。 真不知道麟霜到底有多强,倘若麟霜有朝一日会对上师兄或者玄琰,倒也不知会是结果。反正自己和她交手时,麟霜都是闭着眼对我,我结结实实挨打。 她也教过自己,万妖自有属性,根深蒂固天资极高的可以依据自身属性驾驭它们。 可驾驭不好就容易走火入魔甚至灰飞烟灭。 想想还是挺可怕的,果然追求力量都是有代价的,我还是小心点为好。 “玄璃,这些招式你要配合心法,切记小心,不要急于求成。” 玄琰临走前又叮嘱了一遍,见我总是嗯哼着敷衍,又补充道:“好好练,依我看,师叔等下次东陵来看你的时候,你就可以和东陵切磋一下,师叔若打赢他也相当于到灵虚了!” 听到这句话我便来了精神,得到了认可的我拍拍胸脯保证,肯定让东陵知道我这师叔的厉害。 “原来被人另眼相看是这么愉快的事情。” 我双手抱头,一身轻松的躺在水里,哪怕午后阳光刺眼也无所谓,我往下靠了靠,将整个身子埋进水里。水中仰面睁眼看着波光粼粼,阳光就会变得柔和不少。 我想我双亲中定有一位是鱼妖,呆在水里总让我特别舒适,耳鳍和手肘上的鱼鳍都舒展开来,随着水流摆动。 要是自己也能和麟霜一样变回原貌,那我肯定沿着这水流出山了,我伸了个懒腰,一个庞然大物映入眼帘,那是麟霜的原身。 “你怎么白天过来了。”我连忙起身,环顾四周,生怕她被人发现。 “你这警觉心能防谁?我走到你面前才知道。” “我是关心你,人间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你知道吗?” 麟霜并没有像晚上一样化成人貌,眼前就是一只白虎慵懒地揣着前肢趴在岸边。 “现在的元玉山可管不到你我,云昱提前到了元玉山。那个招式,你做的很好。”麟霜侧过头朝刚刚的树林望去,头一回被这么直接的表扬,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耳鳍;“小菜一碟,刚刚还给它起了个名字:浮光箭雨!我认真起来,那可不就是轻轻松松——” “你想不想去凑这个热闹?”麟霜转过脸来直视我,打断了我的话。 她目光如炬,加上又是原身状态是一头白虎,看起来让人有些害怕。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麟霜是什么意思? “没劲,有什么好凑的。况且我这副样子,还保证了老老实实呆着。” “我听说今天伙食不错。如果你想凑热闹改善改善伙食,我自有办法,不过你要按照我说的来。” 随即麟霜开始报菜名,听得我十分动心眉开眼笑,我三步并两步上岸跑到她跟前搓搓她毛茸茸的脑袋:“你怎么不早说,可以让我下山不被发现。” “谁让你之前那么不用功,今天看来,万一被发现了你还能震慑众人有办法脱身。”麟霜突然变成了人形,让本来在她身边趴着的我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我的好麟霜,你要起来也和我说一下。”我揉揉胳膊肘慢慢起来,她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支玉笄,拉着我回到屋内,帮我把头发挽起并将玉笄插入固定好。 又不知在麟霜在上面做了什么手脚,哪怕我左摇右摆,这玉笄倒是十分牢固丝毫未动。 “可这样我的耳朵和鱼鳞不是更加明显吗?”我刚质疑,麟霜便让我拿铜镜出来自己看看。 这一照,还真是镜中的自己就是普通人的样子。 脸上的鱼鳞也都看不见,即便我自己摸得到她们,但镜中的自己拥有人的耳朵,还有眼睛也是棕黑色的。 “我是做梦吗!麟霜你真好!”我又把衣袖挽起,就连手肘上的鱼鳍也因为这个玉笄可以在镜前消失。 “这只是一个障眼法,你只有六个时辰,如果六个时辰到没有回来找我,这个玉笄就会很轻易被扯掉,障眼法就会失效。万一出现你应付不了的麻烦,比如时见到了被云昱看见没法脱身,你就喊我。”麟霜看着镜中的幻影和眼前的真实,恍惚间看到了一位故人。 很多年以前,麟霜也是像眼前的玄璃一样,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同时苦于自己修行不够不足以遮掩自己虎纹。 而当初的故人,也不知从哪儿拿出了这个玉笄,满眼开心:“你看,这样就好了,我们就可以人间一日游了!我都已经无所谓旁人怎么看我了,你既然担心,我就帮你一下吧!” 她玉笄带着自己从山林离开,那时的麟霜也是第一次在她的指引下,领略到人间的夜晚不是只有山风星辰为伴。 “麟霜谢谢你!我按时回来!先走啦!”我给了麟霜一个拥抱,开心地跑出了别院,全然没注意到麟霜她望着我出神。 麟霜看着玄璃的背影,这样活泼开朗,神态天真的玄璃,简直和最初的我们一模一样。 麟霜犹记那年夜空花千树,吹落如星雨,千门开锁万灯明。 她牵着自己的手,哪怕对方也是初次遇见这样繁盛活跃的人间景色,也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十分淡定: 麟霜,你尝尝这个。 麟霜,别担心,山下有我。 麟霜,我拿到一个灯谜:雪上梅开入眼来,你猜猜是什么? 麟霜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 麟霜看着灯谜腼腆地摇摇头,抬眼看见那人莞尔一笑,声音柔和:“是你,霜。” 正文 第二章 恨相逢(一) 春夏交接的午后风和日丽,兰庭阁的小院里,枝繁叶茂的槐花树在簌簌作响,槐花串串珍珠结青枝,风吹飞雪。 今日美景并非玄尹一人独赏,窗外落英满空庭,不知不觉教玄璃栽下的这颗槐树都这么茂盛高大了。 玄尹为正前方正襟危坐的尊贵客人添上一杯茶,这位客人似乎也在欣赏眼前的缤纷,二人身前的棋盘上,白子还未落下。 “王上似乎很喜欢这景色。”玄尹的目光从棋盘收回,在成为掌门之前,他也不能总像今日这般惬意地听花开花落。 云昱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拿起白子走出了下一步:“掌门庭院不亚于吾宫中小景。” 玄尹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王:他身着玄青深衣,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动一静犹如长亭之柳,那双金色眼眸又透露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也难怪有名门闺秀,在来元玉山祈福时提及当今王上:君子世无双。 “王上说笑了,庭院都是交给玄琰和东陵打理,他们的手艺岂能与专门打理花草的匠人相提并论。” 云昱未顺着玄尹的话,而是谈及了他提前来元玉山的第二个目的:“祭天后,吾想请掌门出山,与吾一同会见幽州来使。” “元玉山向来不参与朝堂内务,每日巡视魔刀封印也是我必做之事。”玄尹婉言谢绝云昱的邀请,往日无关朝堂之事的出山请求,玄尹都不会应允,更何况与幽州相关的事务。 棋盘上你来我往,步入正轨,二人谈话也开始渐入正题。 云昱的白子切开对方棋与棋之间的连络,落下这一子后,云昱对玄尹开始了试探:“幽州如今已是妖族掌握了。” 玄尹详看棋盘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复,脸上的表情已经表明,他并不意外幽州的事情。 “幽州已和妖族共存几百年,朝中易主也很正常。”玄尹似笑非笑地落下自己的黑子,仿佛意有所指。 “的确,三界动乱之前大家都共存,只是不那么安逸。不知掌门如何看待预言中的‘天下’,如果仅说云龙国是‘天下’,这预言是否太狭义了。”云昱眼神没有刚刚平静,显得有些锐利,明明是暖意的金黄隐隐约约出现寒意。 “云龙国已是国力空前,幽州却是相形见绌;如今魔界封闭魔刀安然,这样的‘天下’王上是否满足?”玄尹大约能猜到云昱的想法,随着时间推移,人对权力的渴望总会与日俱增。 “这取决幽州是否满足。” “王上似乎对妖族存在偏见?” “元玉山掌门对妖族似有维护?” 云昱与玄尹四目相对,二人之间的氛围愈发凝重,哪怕随风入屋的槐花香沁人心脾,也无法令他们分心。 玄尹轻笑一声,试图缓僵局:“王上何出此言。” 云昱一脸漠然:“掌门以为呢?” 未见云昱发话,只看他的右手稍微伸出,暗处藏匿的隐士不知从何闪过。 眨眼间,云昱右手上出现一个一寸大的小竹筒。 玄尹目光扫过云昱手中的竹筒,又望向窗外的槐花树,此刻微风暂停,美景亦可入画。 欣赏景色的玄尹还不忘赞叹一句:“王上的隐士确实功力高深,在下入门弟子东陵都没有觉察到。” 云昱丝毫不关心玄尹的恭维,也不等此人回话,直接将这一寸大的竹筒掷向棋盘:“不好奇这里面写的什么?” 啪嗒一声,这竹筒恰好落在天元黑子。 玄尹转过头来似乎早有预料眼前此景,他没有拾起这竹筒,倒是真诚地看着云昱:“元玉山光明磊落,与世无争,王上要谨防有人乘间投隙。王上是认为幽州一朝换代妖族会对云龙国产生威胁,因而有惧怕之心,还是——” 不等玄尹说完,他便看到天元黑子上的竹筒突然升入半空。随着清脆的咔嚓声,竹筒骤然裂开,其中密文悠悠跌落棋盘,那上面写着四个字:爱莫能助。 玄尹目光忽而锐利,他略过那四个字,目光紧锁眼前的云昱说完了方才被竹筒打断的话:“王上只是想趁此机会吞并幽州。” 二人眼神相对,此刻庭院槐花漫天飞扬,花瓣随风四散。 槐花花瓣冒失地闯入屋内,它们本该悠扬落下,却在进屋的那一刻,这些惹人怜爱的花瓣倒纷纷燃起了火光,如烟花一样绚烂后不留灰烬。 这一情形倒是触动了玄尹,天才还真是有层次,明明玄尹坐在云昱对面,对于云昱操纵“燎炏”之火却毫无知觉。或许,眼前的云昱,真是预言中的那位王者?拥有金目,且拥有这样难得的天资。 当年云锦宫内乱二日后,玄尹奉命前去云锦宫。 他看见那座被云昱焚烧的宫殿仍烈焰不减,宫人们不断运水灭火效果甚微,那火仿佛是活的,仅仅针对这一座建筑焚烧的宫殿前后草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玄尹还记得当时自己正要引雨时,周遭便开始风沙走石,宫殿顷刻倒塌。 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包裹在碳化梁柱的火焰反而开始越变越小,不一会儿就销声匿迹。 回元玉山后的玄尹曾与师尊提及此事,他还记得师尊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但很快将这不安的情绪压抑下来。 只说此乃“燎炏”是极难能修成的功法,普通流水难以扑灭,只能依赖属性相克功法或本人意志熄灭;倘若熟练,可焚烧万物不留痕迹,同时师尊还告诫他万万不可让云昱接触魔刀封印之地。 回忆戛然而止,坐在云昱对面的玄尹,此刻已感受到来自云昱的无形压迫。 玄尹有些理解师尊当时流露的惊慌,花瓣骤然燃烧,他却无法觉察到离自己这样近的云昱运功。 云昱的燎炏,似是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根本不存在突兀。 “吾在元玉山还要叨扰几日,掌门不妨再想想吾的邀请。”云昱见玄尹眼中闪过惊慌,倒心情大好,和颜悦色地端起茶杯,眯眼欣赏起氛氲槐花胡自飞。 他以为元玉山掌门有多大能耐,一点微不足道的燎炏就让这位掌门沉默良久。 这燎炏并非云昱依靠修行习得,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玄尹将棋盘上的密文拾起,将其折叠三次后握在掌心,手掌再张开时密文已变成了槐花花瓣:“王上有此般修为,大可不必担心妖族。” 他看着掌心的花瓣,又将手伸出窗外,微风流经,花瓣也自玄尹手心离去,随风消散。 玄尹还是认为,云昱不会贸然对幽州有想法,毕竟幽州绝大部分地区终年积雪,气候阴晴不定,对火焰燃烧不太友好——何况还有妖族。 玄尹放眼棋局,最后在白子的虎口附近放下了黑子,不过对方目前的心思似乎不在棋局。玄尹见状,便随口找了个话题,缓和这种尴尬:“王上,玲珑石可还安好?” 上次去云锦宫已是十年前了,也是在泠雪殿外他头一回见到云昱:年仅九岁的王丝毫没有教数年纪的童真,倒是令人感觉时凄寂枯静中藏杀机,观之生寒,望之生畏。 十年过去,看上去王上“温和”不少,实际上学会了隐藏情绪。 云昱放下茶杯,茶水还剩下一半。这个玄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云昱依然面不改色,他看着茶水漠然回复:“很好。元玉山占地约五十万亩,人杰地灵,倒也十分适合妖族居住。” 茶杯内,茶水的温度却默然升温,云昱的倒影在轻微摇晃的茶水甚至因若隐若现的热气变得模糊。 “王上怎会在意市井流言,元玉山人杰地灵,奇花异草自然不少,误食以后产生幻觉进而引起了误会。”玄尹波澜不惊,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回复,恭敬地请云昱继续对弈。 云昱冷眼瞥了一眼棋盘,拾起白子将其冲入黑子。 同时,云昱在心中暗自吩咐式微即刻安排搜山,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要仔细。云昱已明白,眼前的掌门是不打算实话实说。既然如此,自己就费心点,等找到此妖,再看掌门又会作何狡辩。 我手中紧攒玄琰之前给我的山中地图,走一段便一段路,生怕走错了方向。 为了不被发现,我还特地选择踩着杂草没过膝盖的小路,翻山越岭地朝他们所在的东山走去。 全程都走这种不叫路的路令我苦不堪言,时刻要注意脚下有没有蛇或者横出泥土的树根,还要绷紧神经收敛鱼鳍;密林中的有很多高矮不一的树木,它们不仅枝条尖细曲折,树叶也不是自己印象中树叶柔软韧劲,稍不留神耳鳍上便划伤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 当我看见元玉山众弟子的起居室时,不由轻声惊呼:“到了到了。” 心下欢喜,就连一路的疲惫都减去大半,打起精神加快了脚程。 午后出门,太阳落山时才到目的地,这山路走起来真是费时费力。 终于,我彻底离开山林,踏上了鹅卵石镶嵌的土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都让我心旷神怡。 起居室空无一人,各个房间门上都落好了锁;看来真如东陵说的,他们都是规行矩步的修行人。 “不像师叔你,心不在焉还想偷懒。” 想到日前东陵的评价我有些惭愧,相比他们,我确实是经常在练习的时候打盹儿或者干其他事。 这些房屋看起来倒比自己住的好太多了,屋顶瓦片都是整齐铺满,足以遮风挡雨,自己住的地方就是一层层竹竿加上一些茅草堆砌,如遇上狂风暴雨自己早就跑水里呆着了。 肚子此时咕咕作响,提醒了我现在是又累又饿,来不及多感叹人家住的比我好,赶紧看看地图厨房位置。 来改善伙食是此行唯一目的,云龙国的王来元玉山,他们断定会准备不少美味! 玄琰此时压根不知,那位中午已经改善伙食的玄璃已偷摸离开后山。 玄琰本是到查看一下厨房准备工作,可一看,今日厨房刚出炉单人份量的小笼粉蒸肉和糯米排骨,肉香诱人,就连米粒都油光发亮让人垂涎。 这俩八成玄璃会很爱吃,玄琰这么想着。 她又看看天色,心想应该能在师父晚膳时回来,便拿上属于她的那份肉,装到食盒匆促离开厨房。 厨房里前来帮忙的弟子们见状,面面相觑:师姐今日怎么这么积极?看样子,师姐爱吃肉? 元玉山饮食平日也是荤素搭配,但像今日这样荤菜丰富也是难得,可问题是师姐要与掌门一同和王上用膳,她怎么就先拿走了? 我寻着肉香七拐八拐,越接近厨房周围温度也越高,如果没猜错,自己再右转弯就可以到达厨房了! 碰!我从未想到自己会迎面撞上玄琰,她确实是一脸冷冰冰的,脸上毫无表情,与平日的玄琰相差甚远。 此刻遇上,让我分外紧张,难不成我的改善伙食大计,在一步之遥的厨房门口夭折了? “对,对不起……”我傻愣在原地蹦出这几个字,谁料到玄琰压根没认出我,直接绕道走了。 瞧玄琰手里还提着食盒,又看她走去的方向是西边后山,让我不禁猜测:这,是给我的吗? 我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一身粗布短褐,身上有些树枝的划痕。 尽管自己到大家的起居室前已经做了整理,鞋底的泥土已经被我蹭掉,但是鞋面的污垢倒是十分邋遢:自己用树叶擦拭后的鞋面越描越黑,棕黑的土参杂了绿色汁液,看起来确实好脏。 我吐吐舌头,玄琰没看出来可不能怪我,那是今日她眼神不好。 这么想着,我已小步走到厨房跟前,还在想着怎么偷溜进去,里面的一位伙计一看我就把我一把拽进厨房,还骂骂咧咧地说:“你这厮上个茅厕怎么这么邋遢地回来了,赶紧洗洗,准备上菜了!” 厨房的高温并没有因为菜齐了而熄火下降,高温与蒸汽让我有些呼吸困难,我刚要开口说大哥你认错人了,前面拉着我的人突然停下,把我往前面一推直接按头入水池。 虽然一盆冷水让我在炎热厨房里舒服不少,瞬间耳目清晰,但是这位大哥的动作真的太猛烈。 要不是我还能依赖耳鳍底下的鳃呼吸,换作旁人被这么按头,肯定要咳嗽。 我赶紧抹脸,抬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保那玉笄是否牢牢插好。 “得了,赶紧擦擦,跟我端菜去。”话还没说完,一块粗麻就扔到了我的头上,这块抹布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干净。 擦干水渍,我转身看到了今晚款待这位王的饮食——蒸肉、糯米排骨还是肉丸、茸菇鸡汤、清蒸白鱼等,这个王是个大胖子吗?能吃这么多?这比我还能吃? 那人把我手中的粗麻一把拿走,扔到水池里,又递给我一个放满了小笼蒸肉的托盘:“发什么呆呢?” 我连忙接过,这小笼蒸肉都裹着酱色的粉状物却一点也不干燥,看起来细嫩软乎,露出来的五花肉则油光透亮,香气扑鼻。 他又端起一盘摆满小笼的糯米肉,走在我前头,还不忘喊我麻利点跟着。 向来只有他们带吃的给我,要我端着这么多肉送去给旁人还是头一回,我堂堂元玉山掌门师妹,怎么会头一回来就成了打杂的! 心中万般难受,手里端着十二笼的肉也是无时无刻提醒自己很饿,山路走两个时辰都没有休息,双腿也是十分疲劳,现在换成了走平路却要稳稳端着给元玉山众人的饭菜…… 还好,师侄就餐地方离厨房并不远,屋内有十桌,看来还要跑好几趟,这一趟也就够一桌的肉。 “咦?你这小子,怎么脸洗干净后看起来和刚才还不一样了?”他放下糯米肉转身见我,不由疑惑道。 我故作淡定地放下我手上的蒸肉,咳嗽两声压低声音:“因为你认错人了!我是替师,师父过来问菜怎么样了客人饿了。” 那人一听,更加狐疑,正要开口继续追问,身后便有人端着下一桌的糯米肉和粉蒸肉健步走来,这人身高与穿着确实和我差不多,也难怪他会把我错认。 可是为什么这人可以一人端两盘!元玉山真是人才辈出,厨房小斯都这么厉害。 “你等等,我在元玉山呆这么久,没有哪位穿的像你这样。”我刚转身准备开溜,就听到那人发出了质疑。 我顾不上疲惫赶紧跑出屋子向右边跑去,没跑多远就听到前方回廊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 此刻天色已暗,也该是他们用膳的时候了,我左顾右盼选择纵身一跃跳到了房梁上,牢牢地趴在上面一动不动默默地看着这些人从眼皮底下过去。 确实如刚才小斯所言,他们穿着和我很不一样,虽说有不少人和我一样穿着短褐,但颜色都是月白,而且腰间的佩带上还有不同的纹样。 人群中有两人随着队伍前行,顺带点灯,让路面亮堂不少。 烛光还引来一些小飞虫和蛾子,绝大部分莽撞地撞向烛火,结果只能是从空中笔直掉在地上。 呼!我尽量落地减少声音,结果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我边揉腿边犯愁:这下可好,再回去厨房也麻烦,就想吃点好的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刚要张嘴感叹真倒霉,又听见有脚步声从我他们前去的方向传来,眉头一皱,无奈又上房梁。 趴在房梁上俯视观察来人,是东陵和方才的厨房小斯,三人手中都端着食物,看起来精致不少,就连餐具也是和师侄们的不一样。 我正感叹着一人一盘饭一次就送完还是挺轻松,东陵忽然开口:“这第一份是给王上的,都注意点。” 王上一个人吃三盘?我一脸惊讶地盯着这些饭菜,心想玄尹陪他吃饭也够累的,印象里玄尹都不怎么吃,难得与我用餐时还总是吃水果喝茶。 我伸着脖子目送这三人走远,这两人不在,厨房就一厨师,应该好办! 欣喜若狂的我稳稳落地,大步往厨房方向走去。 正文 第二章 恨相逢(二) 玄琰刚途径四分之一的路程便留意到有人在暗处监视,她立刻停下脚步,凝神鹰觑鹘望。 确认来人方位后,玄琰即刻出招,一掌直取躲在暗处的人。 如若不是隐士反应迅速只怕身上会和树干一样留下一道掌印。 玄琰顿时明了来者身份:除开那位王身边的隐士,谁会关注自己的去处? 黑影在自己面前闪过,玄琰从容地放下食盒,对上来者。 那人斜出一刀,玄琰仰面闪过,背上长剑听令出鞘。 暮色蔓延,山间小路,玄琰与黑衣人刀光剑影,速度与力量的较量竟不分彼此。 眼看太阳落山,玄琰有些恼火,不管她问什么,隐士都始终沉默只想着进攻,看来自己不能这么好心了。 她心下一沉,改变思路转守为攻。 玄琰冷剑疾攻,厉掌辅助,剑如晴风破冰,掌如云披雾裂,看似毫不相干的路数却天衣无逢,招示相连;三招过后对方略显疲惫之际,玄琰剑锋转身疾旋,砉然劲翮剪荆棘,一招重伤对方。 那人经此一击,不由呕血,腹部也是血流不止。加上刚才承受的几掌筋脉遭受冲击,就连站立也费劲全力。 “回去吧,能接我三招,不错。”玄琰擦干剑上血渍,将其收回剑鞘,拿起放在地上的食盒潜入了树林。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食盒仅存的余温让玄琰在林中加快了步伐。 她本想让玄璃吃上热的,谁想有人捣乱,解决一人总能顺利到后山了吧? 岂料又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这次对方倒是放出暗箭,直接宣告了有人阻扰。 玄琰不得不左右躲避,最后又停下了脚步,放出暗箭的人也出现在她的跟前,不用思索便知他与方才的人是一伙。 玄琰目测这位隐士与方才实力不同,此人功力与自己不相上下,但她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跃跃欲试:“你还有多少人,不妨一起。” 让玄琰被迫停驻的是云昱贴身隐士式微,此番见面不如在客栈内友好。 他看着玄琰长剑在握,剑光肃穆,映照出英姿飒爽之容;她能轻松伤及乙等的同僚,倒不愧为首席弟子。 式微已知玄琰实力非同小可,更加沉着应对。 他率先出手,如意珠破风四射劲若磐石试探玄琰。 只见玄琰从容应对,以静制动;剑光屡闪,凌空出火花,轻松挡掉这些如意珠;足以见得玄琰剑法沉稳,功力沉猛。 风渐冷,月渐升,素日只有虫鸣叶簌的树林如今却是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风越走越急,高手过招,心无旁骛,二人此刻都深知每次交锋皆是生死一瞬,强者与强者之间仿佛只有至极结局。 眼见战局越来越胶着,玄琰劲掌走点,杀招再出。 式微丝毫不惧风驰电掣的掌法,冷刀快杀,看准时机的一击,令玄琰左手掌心接下刀光,鲜血四溅。 玄琰无暇掌中疼痛,血顺着掌纹淌过指尖滴答落下,她凛若冰霜,将左手手掌抹过自己的剑。 式微抓住此刻正面出击,刀迎着初升月光向她袭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玄琰运七成功力迅速起剑;剑在她手中吟风,如鹤鸣于九皋,声于原野;顷刻间风云涌动,直逼来者。 式微心下一惊,他正运功企图挣脱眼前无形的屏障,对方已超尘逐电带杀袭来,刀被迫转攻为守。 玄琰此刻蹑风追影,仿佛已与山野之风浑然一体,剑招在风中,根本无法全部接住。 嘶!他的脸上又是一道剑伤,狂风不止,他根本没有机会能赢。难道这就是元玉山首席实力吗? 玄琰心无杂念,速度亦不减,风中血腥味也更加浓郁。她看准对方出现一丝疲惫,立刻舞剑携风,剑杀融入风,随玄琰一声令下铺天盖地席卷对方。 一夕惊雷落万剑,血光浮衣伤参差,式微败。 他刀入泥土,虽败犹立,衣服上纵横交错的剑痕清晰,伤口却因血模糊不清。 狂风过境万籁俱寂,虫鸣也在二人间消失。 玄琰距离他有几尺远,她没有立刻收剑,而是先拿出手帕将自己的左手手掌简单包扎。 伤口依然在流血,足以见得伤势颇深,血液很快浸染手帕,如果没有血腥传来,月光下看手掌就像是玄琰扒拉泥土留下的污垢。 “你的名字。”玄琰收好剑,冷声问道。 能让她运用八成功力对付的强者,也算难得。自己的左掌被他伤到了筋络,倘若没有注意,左手恐怕就废了。 不过作为首席,她不知多少次面临今日类似危险;与实力优秀的人对峙,倒也是一件好事。 可式微并没有理会玄琰的问题,他强撑着身体,拔刀。又捂住自己离胸口只有几寸的伤口,强忍伤口撕裂疾奔离去。 疼到说不出话了? 玄琰轻蔑地瞄了一眼他离去的方位,那是下山的路,看样子应该不会有人跟着了;不过也有可能,等会儿不是一个两个来,而是三五成群的来和自己“单挑”。 她冷哼一声,提着食盒,往自己起居室方向奔去,心里还有些遗憾:来玄璃今晚吃不上这些了。 但愿方才被自己重伤的人能活着,如果他能及时下山医治便无碍……如果不能,玄琰想到这里只能叹气,只怕自己也给师父惹上了麻烦。 兰庭阁正厅中,云昱坐在南面主位上面对大门,玄尹则东坐,玄尹身旁本该入席的玄琰却不在。 他们跟前的小木桌上,佳肴已齐,香味四溢,但两人都无心用膳。 云昱方才知晓式微败于玄琰,这消息令他有些讶异,眼前的掌门自身能力一般,教导后生倒是十分用心。 飞蛾扑火,烛光摇曳,虫鸣清夜阑,玄尹盼青天,明月即将爬上云端。 他有些担心玄琰,她向来严苛断然不会过时失礼,只怕是她遇上了麻烦。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玄琰难得换上了苍色深衣,两仪四象仪表堂堂,如翩翩公子潇洒入席。 玄尹只关注他徒弟左手新增的伤痕,看样子与他预想的不错,她确实遇上了麻烦。 玄琰此刻正说着与事实毫不相干的晚来缘由,云昱心知玄琰在说谎,但并未戳穿而是配合她完成了这些敷衍。 玄尹与云昱的目光都落在了玄琰身上,但二人心思各有不同:紧张徒弟伤势的是师父,对玄琰功力颇有欣赏的是云昱。 玄尹细细打量一番,在确认除开左手并无其他明显外伤后,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云昱也对玄琰做了一个请入席的手势,人员已齐,菜肴微凉,倒也不影响风味。 眼看爱徒入席坐在自己身边,玄尹立刻将自己那份小笼肉端给玄琰,同时侧身用仅限两人听到的声音对玄琰说:“你辛苦了,这几天莫去她那。” 这一幕云昱看在眼里,他眯起眼,突然觉得这对师徒关系挺不错。 若非她能重伤自己的隐士,估计自己也要被世俗偏见先入为主,认为玄琰能坐在首席弟子并非自己的实力。 想到这里,云昱来了兴致,旗鼓相当的对手可遇不可求,这几日是否要要找个机会与玄琰好好切磋一下?可眼下,他也担心式微的伤势,不论他怎么问,式微的秘言也在没有传来,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道貌岸然的云昱坐在席间,一边应和玄尹,一边吩咐部分隐士前去搜寻式微。 兰庭阁内今晚倒是平淡无奇,可三人心思全都不在阁内,倒也不失为一种默契。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只看大家陆续往起居室走去,估计晚膳时间已过。眼看小斯两人开始来回收盘,我立刻来了精神,趁着这番间隙,我悄悄溜进厨房。 却见到有好多小笼肉未动筷,它们又被完好无损地送回了厨房,元玉山的弟子们怎么这么浪费?肉不好吃吗? 我以为这些弟子肯定会将饭菜席卷一空,早知道这样,我方才就不应该进来。 饥肠辘辘的我眼看锅里还有些饼子,拿着两个肉饼和笼肉正要开吃,就听到走廊有脚步声。 我赶紧抱着这些吃的,偷摸溜出厨房。 说是大肉饼实际上饼里也没多少肉,但至少还热乎,吃起来倒也香。 两肉饼吃完,立刻把自己肚子撑了个七分饱。可眼前还有没有吃过的美味,虽然这些肉和排骨早就凉了……见天色已暗,我还是选择了抱着俩肉绕小路回后山,心想回去的路上还那么远,那么累,边走边吃岂不美哉! 我越过回廊,左转又左转,先是踏入一小段草坪,接着走向前方的一片竹林。 这片竹林如果一直往右走,就是沿着他们起居室方向,差不多能到我来时落脚点。 我思考了一下,选择继续往前方走,干脆直接走到上方树林,避免途径他们的起居室被发现。直接往上走,也应该能找到自己过来的踪迹。 想法很简单,实行起来才知道都是我太天真。 我端着俩肉,腿脚也没有完全休息好,竹林坡陡还十分打滑,走两步就要俯下身子伸手倚一下旁边的竹子找重心,不然就要滚下去。玄琰说什么上山容易下山难,我怎么感觉半斤八两,哪样都不轻松? 这竹林简直望不到尽头,我以后再也不偷摸下来了。 回去我就要好好练习,好好静修,让这些人毕恭毕敬的接我这个师叔出山! 纵使有这股信念,我也难以豪迈上山,满是竹叶斜坡让我寸步难行。只得停下来,沮丧地吃掉一份肉,空出一只右手握住一根根竹子,在这根拐杖的搀扶下,小心上坡。 就这么走走停停,我终于满手油污,踉跄走到竹林与树林的边界。 月影在随风摇曳,让我感觉有一些凉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月照山林,我找到来时的路没走多久,便双腿千斤重,仿佛扎了半小时的马步,抬都抬不起来。 我环顾四周,应该无人,心想自己也不会再往山下走,即便障眼法的时辰过了也无妨,便瘫坐在一棵大树下想休息一会。 我靠着树干,捡起一些树叶搓了搓手,油污倒是少了,手上却多了枯叶的灰渣。 看着灰不溜秋的脏手,倒让我想起来之前玄琰的取笑:“你是泥鳅吗?这么乐意玩泥巴。” 如果不是今日跑来这边,我都不了解后山有这么远。 想到今日的路程,内心无比感激师兄,玄琰和东陵,感谢他们一直以来三餐相送。 皎洁的月光从树枝间掠过,树叶萧瑟仿佛像是飞鸟在头顶来回盘旋。 我抬头看着这明月,不知道是因为我太累了还是今夜的月本就是银色,清冷的月让我想到了麟霜。 风逐渐脱离温和,月光四散,好似霜花落地。 我闭上眼,想睡一会儿,却嗅到了风中的血腥,并且这血腥味越来越近。 我又睁开眼,挣扎着起身,仔细听隐藏在飒飒风中的来者方位。 风骤停,我也清楚了解到它的位置,在我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离我约莫三百米。 元玉山的师侄比我严明纪律,应该不会是他们,难不成是野猪打斗受伤了?要真如此,岂不美哉,下山一趟,白捡野猪肉! 我打起精神,扯了一根树枝,小心地往血腥味所在的方向走去。 然而当我好不容易走近,以为自己捡到宝时,我怎么也想不到,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满身是伤的人。 估计他是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背部朝天,右手上还紧紧握着刀。 不等我伸手要问问他情况如何,他猛地一抬头,还不等他有力气站起来,就要对我发起攻击。 “这么凶!”我立刻后退三尺,生怕这人把我砍了。 他脸上也是左右都有伤痕,还带着血迹,这是谁把他伤成这样?眼看他伤势严重,我还在想是否为麟霜所为,可看起来倒不像是麟霜出手,毕竟自己从未见她有武器。 他又喘着气耗费全部气力爬起来,我借着月光才发现,他身上真是千疮百孔,离胸口最近的伤口应该最严重,还在往外冒血。 纵使他的意志顽强,遭此重伤还能站起来,但现在他已经透支所有,哪怕再不乐意也只能砰地一声,昏倒在地。 我心下一惊: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我蹑手蹑脚上前,先掰开他的手指,抽出这个危险兵器。 见他确实毫无反应,又深吸一口气卯足劲将他翻了个身,也不顾他身上的泥垢血渍便趴在他胸口,确认心跳是否还在。 心脏还在咚咚跳动,只是没有那么有力,倒让我宽心起来:“还好,有救。” 我跪坐在他边上,不知是否该救他。 倘若他是对元玉山图谋不轨之人,因被发现了踪迹才被伤成这样,我救了他岂不是又办了坏事? 眼前的人心跳已经很微弱,哪怕救活,都要修养很久才能恢复。自己猜想他应该也做处理,好几处伤口血迹已经干了,只有最深的伤口还在渗血。 救人还是放任不管,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难题。 眼前的人会越来越虚弱,快速思考后,我还是下决心救他。 麟霜教育过我:“不可任意救鸟兽,那不是我应该干预的生命。”我看着他呼吸越来越微弱,心想眼前人虽不知善恶但也不是鸟兽,还是先救了再说,大不了我等会儿再下山跑去找玄尹他们讲明情况。 我将双手手掌上下交叠,放在他最严重的伤口上,未凝结的血液黏在手心却并不温暖。 我将掌心向伤口按住,掌心随着自己的运力,散发出金色流光。 流光宛如东升之日,令万物响应恢复生机。 他胸口附近的伤在微光下开始结痂,因为考虑到夜间幽暗,我并没有全力快速为其治疗,而是缓慢而行。 等到致命伤完全愈合,我再处理腹部和他脸上的伤口,平稳而缓慢地控制治愈的术法也没有自己预想的简单,好不容易结束,我的额头早已冒汗。 伤口已经愈合,不过他失血过多,依然脸色惨白。 我擦擦额头上的汗,打量起这人躺在这里会不会路过的毒虫猛兽吃了。救人之前还在心里喊自己救完便去找玄尹,可把他留在这里,万一他被什么蛇虫咬了被野猪吃了,自己岂不白救了? 正当我全神贯注思考,我留意到了微风中有异样声响,赶紧跳上前方树上躲藏起来。 此时此刻,怎么还有人来这里?来不及多想,我凝神屏息,尽量让自己不会被发现。 两位与他身着相同服饰的人不出几秒便出现,他们先是探息确认他是否安好,又查探了一下伤口处,发现竟然不存在伤痕先是一愣,但也是优先带他离去。 树上的我窥探到这一幕,心下一想完蛋,他竟然还有这么多同伙。自己还以为这人是单枪匹马上山,被揍的这么惨。 这些同伙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和他一起? 预计我又好心办坏事,想到自己大概率又惹到了麻烦,心中对方才的救人行动懊恼不已。 这些人来元玉山有什么目的?我扶着树干左思右想,难不成这些人冲魔刀来的?想到这,我认为到此事重大,一定要赶紧告诉玄琰。 呆了许久,确认那些人走远后,我慢慢爬下树,丝毫没有觉察到还有一人随方才两位一起来,却没有一起离开。 我抱着树干磨蹭下地,拍了拍手,感慨着今晚真累时,转身却遇上了一双金色眼眸。 微风波澜,已是深夜,冷月侵人,眼前的一幕却更让我背脊发凉。 来者身长八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他站在我前方,衣落霜华,似龙潜潭渊,披鳞光于水面——此人,便是云昱,那位和我一样,预言中的金目。 云昱还以为是什么人躲藏在此,原来仅是一身沾满污垢之人,对方站在树下加上脸上的那些污垢,让云昱有些分辨不清这人模样。 二人对视无言,就在我往旁边小碎步挪动时,云昱突然朝我走来,我一个激灵赶紧又爬上树干。 此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压根没想到,怎么自己会选择这样的逃跑方式。我这是在干嘛?我不是时间还没到吗? 我慌什么?我在慌什么? 结果我刚爬到枝桠,就看到云昱站在更上面的树梢上,盯着我看。 我咽了口口水,眨了眨眼,咻的一声松手,眼看自己迅速落地,头都不回不顾自己疲敝,拔腿就跑。 云昱目光犀利,跟在此人身后,心想这人脚程缓慢,跟着倒也不费力。 方才在树上他便注意到此人身上仿佛有什么术法,对方的样貌似有薄雾遮挡,但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我一介草民,您身份尊贵何苦为难我?”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回头向他叫苦不迭。 自己不能往后山跑,我便往北,然而山坡陡,我已经使出了十二分力气也跑不过他。麟霜说的没错,就我这警惕性,我能注意到还有旁人在吗?我真就应该治疗好了立刻离开,考虑什么他会不会被野猪吃掉。 我气喘吁吁地半蹲,看着眼前这人踏风行至我跟前,我又赶紧将自己的头埋低,内心不断催促自己思考要怎么离开。 竟然是个女子?听到这番话,云昱倒有些意外,元玉山不是只有玄尹的首席女扮男装吗?此处已算元玉山禁入结界内,只有此山内修行人才会在此。莫非,她是…… 后方异样令他注意分散,一支由水凝集而成的箭冷冷袭来,他侧身躲避,跟前的人也趁机逃走。云昱眼见这水箭深刺入地,便化为水渍,他微微一怔,竟然不是冰? 此人究竟什么身份?就在他惊讶之余,箭雨自她逃跑方向袭来,他轻蔑一笑,右手伸出掌心对着漫天箭雨,燎炏在掌心前方燃起宛如游蛇旋转回击。 箭雨与燎炏相撞,水雾即出瞬间弥漫云昱周身让他根本看不清周遭。 他微微蹙眉,燎炏再起,直驱水雾,但那人此刻已无踪迹。 逃掉了吗? 云昱饶有兴趣地看向方才她消失的林中,此人好像与自己类似,天赋异禀。虽说水克火,可方才招式仅雕虫小技,倒不足为惧。 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云昱暗自想着,也静下心来思索其逃跑方位,不久就心中有数地朝她所在之地奔去。 正文 第二章 恨相逢(三) 好不容易甩开云昱的我可不敢轻易往后山走,只得连滚带爬往山下逃去,殊不知时间渐渐流逝,很快就要到玉笄可以被轻易取下的时辰。 我在慌乱中奔跑,因来不及看地图,很快便在并不熟悉的山林内迷失了方向。 来回打转两次后,我赶紧沉下心,凝神探索林间风流,忽而嗅到风中的一丝清晰的流水气味,让本为水生的我安心不少;于是我顺着这一缕清朗的水气前行,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流水的源头:一座瀑布在月下清列奔涌,银瀑伴着水雾,仿佛从云端倾斜入潭。 我缓缓踏步入潭中,此潭水不深,水面较宽,潭中的卵石早已被流水磨平圆润,踩上去倒是比自己门前的溪流中的石块舒服不少。 听着水声,呼吸着此地的空气,将手上脸上的污垢清洗后,感觉心情舒坦不少。 空中明月已过了至高点,开始向另一边倾斜。 良久都没有察觉到异样,想必他也不熟悉元玉山地形,而我至少还熟悉一半。 没准他此时正在林中迷路吧?存有这样天真侥幸的我放松了警惕,开始在潭中玩水,甚至让水珠纷纷在空中凝结回旋一会儿又散落水中,溅起银白水花。 实际上,云昱早就在她步入潭中时发现了她在此地,不过这次他没有直接出现,而是站在瀑布顶端的岩石上背对明月默不作声地观察。 云昱见她自如操纵潭水毫不费力又不动声色,对她的身份开始更加好奇,同时还有一丝对元玉山包藏这样天赋之人的存在感到不满——待她羽翼丰满,说不准还能克制住自己的燎炏。 只见眼前的人伸出右手,指尖挑动,一股潭水宛若绫罗飘带缓缓升起。 随着她的步履旋转,这绫罗飘带越来越宽,最后宛如一巨大水球将她完全包裹其中。绫罗飘带依然转动,是不是溅出银色水花,好似霜花飞扬,最后绫罗又由宽变窄,自上方向下回旋归于潭中。 而他则见到了,她于方才不一样的样貌。 她头上的玉笄随着流水飞落,发髻散落,耳朵瞬间变成了血色的鳍。 他目光一震,这是……只见月光映照着她,颞部星云缀烛光,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自生一股轻灵之气。 最后她睁开了双眼,他看见了她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瞳色,那双金瞳如一泓清水柔和明朗,可与月色比拟。 是那半妖!云昱长驱直入冲向水潭,耳畔回响着那句预言,眼下的云昱只认为她留不得。 我睁开眼便看到前方上空一人踏月而来,定睛一看正是云昱,我迅速升起水流屏障又向对岸跑去。谁料他越过水面,快如闪电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往他跟前一拉。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另一只手便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就是那半妖?”他目光如炬,面露凶色地质问我。 手上的力道让我感觉到疼,尽管我可以依赖耳鳍后方的鳃呼吸,但是以对方这股气势,我肯定要一命呜呼。 “你松手。”我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臂挣扎着,而他手上的力气则又增加了几分,杀我的想法越来越明显。 “元玉山包藏你,怕是有朝一日要推翻吾吧?”云昱冷笑到,不如他先解决此患。 云昱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他开始汇聚燎炏,手中的温度也开始升高。未见到金目半妖前,云昱尚可淡定,可不知为何,金目半妖在前便让他格外恼火。 那句预言,也不断在云昱脑中回荡,像是催命符一样,敦促他将其杀之。 不论王权,即便是除掉与自己相克术法的妖,于云昱而言,也是一件利事。 忽然二人脚下流水湍急,他看着被自己掐住的半妖,见其眼眸倒不如方才明亮。紧接着云昱感觉身后传来了激流咆哮。 他撇头望去,竟见那瀑布猛然腾空,吸纳四周流水与水气,瀑布扭转了本该倾泻而下的方位,幻化成一条巨龙轰隆奔腾冲向自己。 应对此景,云昱仍未松手,反而转身迎战。 燎炏在左手倏然集成庞然火焰屏障,巨龙与屏障猛烈相击。 燎炏顽强抵抗,却与巨龙不相上下,二者在冲击之下皆化做水汽消散,霎时烟雾缭绕。 云昱身在其中倍感视线模糊,他正汇聚燎炏,不料对方来势迅猛直接将其扑灭。 这一举措让云昱感到了挫败,他一转态度,松开半妖,独自面对来势汹涌的游龙肃然起招。 烟雾中水汽十足,却又不同于他素日接触的流水,此地的流水与水汽都比他素日训练时的更能克制燎炏。 他深吸一口气,自己的燎炏竟也会施展吃力,此妖的水究竟为何? 一直躲在暗处的麟霜眼见此景则是满心欢喜,她已在此观察许久,希望玄璃会因为性命之危而觉醒,眼下果真做到了,玄璃的溶之力本就能全方面地克制燎炏。 这才是你本身的力量,尽管现在还不及一半,麟霜真这么想着,却发现此刻的但玄璃似乎不对劲:玄璃站在水雾之外,怔怔地面对一切,宛如一个木偶。 我呆滞地看着水雾,虽然我还在潭水中,却感觉眼前的迷雾中出现了我不曾见过的场景:我正对着一个大殿门口,旁边都是巨大的红色触手般的枝桠环绕;来来往往的人开门关门,又在我面前诉说很多话语,那些话语纷纷扰扰听不真切。 最后画面一转,我看到一个男童失魂落魄地打开殿门,来到跟前;他抬头望向我,金色的眼眸已经告知了他的身份,他是当今云龙国的王。 脑海中有无数的碎片在划过,伴随着疼痛,我看着这些碎片开始一点点拼凑,最后一副长长的画卷摊开——我这才明白,这是我来元玉山之前的记忆。 我压根不是什么半妖,此生亦无父无母。 我是云锦宫内,守护云锦宫当权者的玲珑石。 我朝左侧树林看去,此时的自己竟耳目一新,倍感敏锐。轻松地觉察到树林中的麟霜,我见麟霜打算靠近,连忙冲麟霜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过来。 随后我深吸一口气,稍作延缓,镇定地走入眼前的朦胧。 云昱就在眼前,他背对着自己,觉察到了我自他身后走来即刻转身,燎炏率先进入我的视野,我轻吐一口气便令这燎炏化作新的水雾融入周围。 “云昱,你可还记得我?”我看着眼前鹰晙狼顾颇有不服气的云昱,试探地问到。 只听他漠然回复:“吾从未见过你。” 眼见他要展开攻势,我立刻开口劝阻:“别浪费你的精力,我知道你在找它。” 还不等他回应,我便双手相对抬到我胸口的位置,金色的星尘在我两手间闪烁慢慢集合,他见状也停止了攻势,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中。 星光轮转,幻化出了云昱日思夜想的物件——玲珑石。 云昱瞳孔一震,他想过很多种找到玲珑石的情形,却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 他微微一愣,心绪缓和下来,眼眸中流露出温柔,伸手想要拿起眼前的玲珑石,谁知它不过是一片幻影,一经他指尖触碰就星光零落消散不见。 “你把它藏哪儿了!”他瞬间变了脸色,狠狠看向我,云昱目光阴霾,仿佛要将我活剥。 我叹了口气伸出手,金光弥漫如往日一样,让云昱进入了幻象。 他双眼挣扎下意识后退几步,最后还是闭上了双眼瘫倒在潭水中。 我挥一挥手,水雾消散,此处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看着已经熟睡的云昱,我有些无奈:他还没明白,那颗玲珑石已经不在世间了。 “麟霜,帮我一下。”我转身朝她招手,麟霜应声走来。 在听闻我的请求后,麟霜虽有不愿,还是变回了原身,驮上满身是水的云昱便朝上山的路奔去。 正文 第三章 人成各今非昨(一) 乾坤朗朗,春山暖日和风,云昱的成人之礼在元玉山如期举行。 他依照礼仪参拜苍天叩首这片土地,与以往先辈不同的是他此次仪式并没有让朝中众臣前来。 礼毕,待云昱转身,玄尹作为元玉山掌门开始做最后的祷语。 随着掌门最后一声礼毕,祭坛下谦卑众人齐声道:“恭祝王上,君德日同辉。”声音洪亮,惊起山林飞鸟,云昱听着这恭维的漂亮话,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仪式结束后,他未去兰庭阁,也没有兴致欣赏院中小景,只是静坐在院中石凳回忆昨日情形。 他还记得最后一幕是他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玲珑石,伸手触碰才觉幻象;那半妖与自己相克,甚至还能让自己昏睡。 看她年纪不大有这种本事,倒像是凭借玲珑石提升了自己的修为。 当年玲珑石不翼而飞一事水落石出,难怪他一直找不到关于玲珑石的蛛丝马迹,想不到躲在元玉山。 元玉山号称结界森严,术法机关巧妙,倒还能让这半妖来去自如,真是讽刺。 玲珑石为先辈世代守护,岂能被半妖玷污? 云昱明白当务之急是找到半妖,让她把玲珑石交出来。 他沉思昨日追逐方位,发现对方刻意避开了一处逃跑,依据隐士回禀,西北方向也存在障眼法。 呵,玄尹百密一疏,估计他也没料到,辛苦隐藏的半妖会不请自来。 云昱刚起身,便有人来报玄琰求见。 玄琰?云昱隐约猜到了她的来意,吩咐将她迎入院内;看来他不必亲自前往兰庭阁,只管让玄琰代为传话既可。 只见玄琰拿着一个药瓶走来,对云昱恭敬呈上:“昨日有幸与王上隐士切磋,不知这位高手是否需要。” 云昱看着药瓶,对其冷言:“玄琰若有心,何必出此重手。”昨日晚宴结束,式微迟迟未归也让云昱开始顾虑,不由分说就带着几人寻找,寻山时他见山内一处有阵阵微光便立刻前往。映照月光的草上显示出血迹,更加让他惴惴不安,这亦是云昱第一次担忧自己的部下。 幸而觅得式微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痊愈,放松之余亦有狐疑,又获悉还有其他人藏匿,于是自己便留下来一探究竟——看样子,他还欠这半妖一个人情,不过人也是元玉山首席所伤,倒不如就一笔勾销。 “刀剑无眼,王上的隐士全力以赴,玄琰怎敢敷衍。”玄琰低首,她也自知昨日出手凶狠,但对方不屈不挠视死如归地离开,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今日前来送药也是担心昨日重创的隐士是否危在旦夕,看云昱的态度,他还活着。 “刀剑无眼。药就不必了,吾昨晚发现式微时,他伤口已然痊愈疤痕也没有留下。元玉山竟还有此医术高深之人,玄琰可否为吾引见?”云昱最后一句话仿佛寒冬冰雪,客套中带着威胁,令人生畏。 这话倒是让玄琰十分意外,她抬头对上云昱一脸阴霾,正色道:“不知王上所言是否真切。” “还要隐瞒?你过来。” 他略有不耐,转身向式微休息的厢房走去,看样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玄琰跟在后头,进入厢房,等她目睹式微状态方才明白云昱所言不假。 昨日分离时他明明千疮百孔浑身是血,如果没有及时医治定有性命之忧。 而眼前的式微脸色发白,呼吸平缓地躺在床榻上,脸上以及几处较为严重的外伤都不存在,仿佛此人只是太疲惫,正在熟睡。 “玄琰何必惊讶。山中有此医术超群之人,吾应当面与她重谢。敢问玄琰,山中哪位弟子有此医术?” “若是真有此人,何须送药。” 玄琰当真不明这是怎么回事,如有此能力,这世间何来药石无效无力回天之症?生老病死,是世间最无可奈何,即便是妖族也要历经病痛苦楚与生死。 “依照你的说法,昨日你的杀招不过虚晃,式微实际上安然无恙。并且他还会你们的障法令你误会,然后配合吾一起演戏。”云昱的耐心似乎在被磨损,眼见为实,她还左顾言它企图蒙混。 玄琰已然感受到身边人的凛若冰霜,可她也不知道式微是为何人所救。 “王上言重了,也许是玄琰疏忽,师门中有此医术者玄琰确实不知。此事还请王上宽限一些时间,待回禀师父问清楚……” “还要隐瞒到何时?” 他冷不防地打断玄琰,并不想听她一面之词,反倒将昨晚部分情形概述,玄琰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云昱厉声质问:“这就是元玉山的忠不违君?这是吾昨晚亲眼所见,如果不将半妖带来,还要欺上瞒下,元玉山皆为逆臣贼子,心术不正。” 云昱燎炏般的眼波带着烈日色彩,最温暖的光,涌上不可言喻的压迫。 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不臣之心,念及元玉山百年来恪尽职守守护魔刀,他礼贤下士一忍再忍,玄尹和玄琰的说辞却让他艴然不悦。 面对这些罪名,玄琰握紧拳头故作镇定:“王上息怒,玄琰以首席之位担保,式微被医治之事实在是不知情,绝无半分隐瞒。” “照你所言,元玉山包庇金瞳半妖也为真,以为当立王者非本王而是那半妖。” “王上口口声声说眼见为实,依照王上所言昨晚所见亦无旁人作证。况且王上一直拘泥半妖流言,揣测我等忠心未免轻率。祖师辈代代守护魔刀远离朝政警惕三界之乱隐患,王上坐拥天下受万民爱戴敬仰,若是师父有此异心何必收留此妖,直接利用魔刀岂不快哉?” 玄琰面对云昱的欲加之罪愤然反驳,铿锵有力,字字真切,如果不是强压着自己的怒火,手中的药瓶早已成碎片。 她也顾不上尊卑之别,直视眼前的王,云昱反倒是闪过了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容。 这一抹笑,让玄琰对此王更加反感,肆意揣测他人的忠心,这样的王……她没有再想下去,省得坐实她这个元玉山首席弟子心怀不轨。 “你倒是比你师父伶牙俐齿。找出这位救死扶伤的弟子,带她来见吾,吾必当面重谢。”玄琰听罢匆匆离去,连作揖都来不及,她本以为式微重伤不治身亡自己会牵连元玉山,谁曾想式微莫名痊愈牵扯出更大的麻烦。 经过一番言谈,云昱对玄琰倒有些另眼相看,这女子面对自己的压迫,依然不惧,思路清晰又守口如瓶。论实力以及处事能力,首席倒也实至名归,在同一件事情上他们也真是师徒同心。 正文 第三章 人成各今非昨(二) 白马饰金镯,香车遥遥入关来,云龙国尚书已安排人马亲临接待,此番贵客正是幽州来使。对方马车入关缓停,驾车的侍从跳下,向门前侍卫递上入关通文。 尚书见状亦下马上前几步,彬彬有礼道:“我乃云龙国尚书沈约,恭请幽州来使。” 话音刚落,一双手便从车内探出,掀开青褐色车帘。 只见一人肩绕裘毛,身披鸦青大氅,缓缓从车里出来。 他一头银色长发高高束起,尽管衣着较为厚实也可看出他身姿清瘦挺拔,额骨还长着一对分两叉的雪白犄角,月白色的眉目间透着淡淡的邪气;一举一动优雅轻缓,有一种道不清的尊贵雅致,如芝兰玉树。 这便是妖族吗?沈约面不改色,心想:听说妖族迷惑人心,此妖看起来竟有女子柔和之美。 “幽州来使兰泽奉幽州君主之命前来,有劳沈尚书远迎。”兰泽落落大方,丝毫不在意周围侍卫对于他样貌讶异。 沈约与兰泽客套两句后各自回车上马,朝驿站驶去。 兰泽坐在车内,微微掀起帘子探视城中繁华。 街边小贩三三两两叫卖,讨价还价之人也不在少数。 眼看此处阳光甚好街市热闹,兰泽不由在心中赞叹:云龙国不愧是气候宜人的国家,这样好的热闹在幽州可不常见。 “你不必亲自露面,这些人依靠我打发就行了。”与兰泽同乘一车的妖冷不防地打扰兰泽兴致,表达对刚才兰泽下车有不满。 这位表达异议的妖双手交叉在胸前,坐在兰泽右方,与兰泽雍容华贵的打扮迥异,他腰间与胸前都有短刀相配。 他一头棕黑色的头发全部高高束起,只是额前还垂留了斜分发丝,模样上看起来比兰泽更像人类。 “你看上去像幽州来使吗?倒像是过来寻架的。”兰泽放下帘子,回头打量了有些不悦的同伴,反驳到。 与兰泽一同前来的既是同修知己,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名唤赤燕,是幽州羽燕一族佼佼者。 赤燕对自己打扮倒是挺满意,他无视了兰泽的评价,反倒数落起对方:“幽州王位才坐稳几月,就迫不及待地出行。” “不如你回去帮帮我?”兰泽好声好气地反问。 “帮你个角,你看我像懂管理国家的样子吗?”赤燕直起身子,指了指自己,说罢又拿出右侧携在腰际的酒袋:“要一起喝吗?” “劝你少喝点,这里可没有你喜欢的‘昨夜星辰’。”兰泽摆了摆手,他无奈地看着赤燕,还是那么喜欢喝这酒。 此酒取幽州西北天山冰雪酿成,入口绵延诸香馥郁,开坛宛若星辰故名“昨夜星辰”。 可惜最初的酿酒者已经不在,兰泽看着对方自顾自地饮酒,也不知他是贪恋美酒还是思念故人。 幽州来使下榻驿站后,沈约严厉要求全员对来使样貌噤声,如果坊间又有妖族传言所有知晓者军法处置。 说起样貌异于常人,沈尚书倒有些不解,跟在幽州来使身边的侍卫看起来与常人无异,那名侍卫也是妖吗?还是屈于妖族统治的人类? “这几日要委屈兰泽使者在此居住,莫要离开驿站,还请兰泽使者别怪云龙国臣民蝉不知雪。有何需求您尽管差遣我等。”沈约毕恭毕敬地来到他们的厢房,和颜悦色地提出了要求。 然而这简单的要求却是让兰泽身边的侍卫有些不满,他率先开口:“云龙国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让我们在这里关几天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是我们百姓孤陋寡闻不曾闻见兰泽使者英姿,还请海涵。这位小兄弟若是想领略我国繁荣,沈某亦会派人陪同。” 这话让他厌烦,这人明摆着因兰泽样貌异常,才限制自由;真是愚蠢至极的人类,能目睹兰泽尊容你们还不知是三生有幸…… “无妨,有劳沈尚书安排。赤燕,你要不要和沈尚书感受一下人界风俗?”兰泽起身回了一礼,转头问这位脸色不怎么好看的知己。兰泽认同沈尚书所言,比起自己,赤燕看起来就和人类一样。只是穿着打扮看起来粗犷,不似刚才街上寻常人家。 赤燕哼了一声,转身走进内厅,懒得搭理这些言辞。 这些人说话真是喜欢拐弯抹角,反正他们此行目的也只有一个,如果不是因为兰泽目前比较虚弱,干嘛这么费劲。 想到这里赤燕又觉得兰泽折腾,明明没有完全恢复,还不好好在幽州待着。到云龙国勘察以及索要东西这种车马劳顿的事情,交由自己有什么就行? 赤燕翘着腿坐在内厅的椅子上,听动静得知,令人厌烦的人族已经走了。不过兰泽迟迟还没过来,这让赤燕心下一紧,立刻起身走出内厅。 不出所料,兰泽正伏着身子撑着木桌,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唉,你就是太逞强了。刚刚修炼至此,还没有适应这些力量就要出门。”赤燕嘴里这么说着,还是把酒放在一边,小心地将兰泽搀扶起来背到了内厅的床榻上。 兰泽脸色很差,他双目紧闭,伴随呼吸加重脸部与颈部也开始发生变化:雪白的皮肤上开始出现青白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赤燕只能在此守着,他听闻一朝登峰造极,会因难以承受新的力量而虚弱。这种情况也只能依靠自身调整,如果没办法适应,劳而无功是其次,重要的自身会有性命之忧。 妖族记载了五百多年前的一妖登峰造极,亦是第一位踏过天门的妖。传言当时天山灿烂炳焕,万妖甘心臣服。 而今赤燕眼前,收复幽州的妖,也是如此,但赤燕作为见证者,可没遇到记载中那种宏大场景。 正文 第三章 人成各今非昨(三) 元玉山后山,麟霜正拿着昨日借给玄璃的玉笄出神。 凌晨时分,麟霜刚把云昱送到他在元玉山的院落,飞鸟便匆忙告知她,玄璃昏厥在水潭中。 于是她马不停蹄地赶回,又将玄璃带回了屋内,结果到了现在,玄璃还在床榻上昏睡。 她至多耗费四分之一功力,怎么要睡这么久?麟霜狐疑地朝床上瞥了一眼,发现玄璃今日倒是睡的很安稳,连梦呓都没有。 凌晨的游龙蜿蜒盘踞,让麟霜记忆犹新,这样的招式曾经属于那位故人;也不知玄璃醒来,能不能记起自己。 “醒来了就不要装睡了。”呼吸稍微改变都让麟霜发觉玄璃在装睡,她说完便拿起茶壶倒水,吓唬吓唬仍想贪睡的玄璃。 有被发现了,我心里叹气,我可是刚刚醒,哪里有什么赖床? 难道要像勤娘子一样,见光就弹开被子? 纵使有怨言,一听到哗哗水声,我也是不敢怠慢睁眼就坐起来,对上淡定喝水的麟霜。 “我的好麟霜,良辰美景正是休息好时候,你没看到……” “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她看都没看我,一边喝水一边指了指房梁。 “你瞎说,我在屋子里,太阳怎么晒屁股。”我起身下床,坐到她跟前拿起她放下的茶杯,又帮她倒了杯水,一脸殷勤。 “今日凌晨,你倒是表现很不错,能让云昱有所忌惮。”麟霜收好玉笄,抿了口水,脸上有些赞许。 一睡醒就听到麟霜夸赞,不免有些得意,我冲麟霜摆摆手,眉飞色舞道:“这有什么。这个云昱特凶,一见到我就要掐死我,不过我后来发现,我好像比他厉害!要我再看见他,肯定不客气。” 边说我还边抱拳,将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除了利用环境加强功力,还想起了什么吗?”麟霜对我的心路历程毫无兴趣,反而抬眼正经地问我,眼神中甚至浮现出一些期许。 我有些发怔,她已经知道我的真身了? 还不等我开口,她仿佛已经读懂了我的想法,神色又变得暗淡,脸上的失落不知为何却让我倍感难受。 “看样子是没记起来。”她别过脸,喃喃自语,眼神也无光。 我咬了下嘴唇,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拉起麟霜的手:“麟霜你别这么难过,不就是这些修为术法吗?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你看我之前也可以做到箭雨呀。” 我以为麟霜是在为我的功力担忧,目前我也确实没有那么厉害。尽管想起了自己的真身想起了自己从何而来,也不代表我功力与日俱增。 依照凌晨看来,我目前还是只能在疗伤的基础上增添异彩。 她默默地看着我,让我有些心虚。 但见她勉强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我便鼓起劲,和她开始复述昨日惊心动魄的下山上山之路,希望她转移注意力。 玄璃绘声绘色的样子确实让麟霜沉浸,总会令她想到那位故人;她与面前的玄璃一样,总是和自己说各界奇闻;虽然很多都是她编撰的,明明过的很不自在,却要比当初的自己乐观太多。 “麟霜我有句话讲了你可不能骂我。”聒噪的玄璃突然停下,故作严肃地拍拍有点走神的麟霜。 “那要取决你说什么。”麟霜端起茶杯,正要喝水。 “云昱长得还挺好看的,就像是人们书画中的那些翩翩公子,比师兄,比东陵都好看。” 麟霜刚喝一口水,听倒这话直接咳嗽。 她重重放下茶杯,狐疑地瞪了我一眼:“肤浅。” “你放心,长得再好看,我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上来就要命。”我拍拍麟霜的肩膀,教她放一百个心。 这时她恢复了往日的冷淡,起身拉着我出门,我暗自叫苦:怎么这就开始切磋了。 “你要是喜欢皮相好的,妖界多的是。”麟霜一撒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出手,我左右回躲出掌抵挡。 麟霜来势汹汹,拳头灵活轻快,让我不敢分心。 正午阳光下双方拳来掌往,几回合下来我有些疲惫,烈烈阳光热到让我呼吸急促。 结果是我肩膀挨下一拳,纵使麟霜出手不重,也让我踉跄后退好几步。 我揉了揉肩膀,连忙认输,躲进了溪流中。 “以后别中午打行吗?”我将脸微微浮出水面,朝岸上的麟霜抱怨,她怎么就不觉得热呢? “你以为每次遇上麻烦,都能恰好在有利你的环境吗?稍微表扬一下就得意,云昱都没让你见识燎炏凶险。” “他不让就不让呗……有时候认输也不是很丢人的事情。”面对麟霜的质问,我心里也没底气,越说越小声,最后将头彻底潜入水中。 岸边的麟霜叹了口气,她俯下身凝视我,一字一句说:“忘记昨日你救的人?对方下决心杀你,认输就是此下场。” 昨日奄奄一息的人闪过脑海,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浓郁的血腥让自己心惊。 我垂眼一言不发,麟霜不愧是百兽之王,这山中一静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如果不是你救他,你也不会被云昱发现。”听到她这么说,我撇了撇嘴,咕噜了几个泡泡,接下来要教育我的台词我都帮忙想好了:冲动、心慈手软、没有远见等等等。 可没成想,麟霜下一句是:“好在你救了他,不然你的玄琰师侄可麻烦了。” “玄琰重伤的?这怎么可能?”此消息令我我从水中坐起,双手抹了抹脸上的水花,对此难以置信。 玄琰素日看起来哪有这么残忍? 她与东陵切磋自己也不是没围观过,虽说也是招招逼人,也没有如此逼命。 如果不是自己及时救治,那黑衣人必死无疑啊。 “人终究与我们不同,兵器相见哪容你手下留情。我们能不依赖刀剑,出招若有反悔至少还可以增减功力,但他们的武学是出招既定结果。”麟霜看出来我的困惑,耐心给我解释。 我听的出神,原来玄琰出招前就定下了那人会濒死。 决定了招式就不能反悔,人界的武学听起来也是十分残酷。 同时我又心存侥幸,还好云昱没有使用刀剑,不然自己小命呜呼;甚至因麟霜所言,燎炏在我心里也开始不比这些兵刃可怕。 “那怎么不收招呢?”我边问边取流水造出一把匕首,手掌有力张弛下,成型的匕首如箭离弦冲向前方裸石,琅琅一声,匕首顺利刺入后便化做水回流入溪。 麟霜望了一眼残留的痕迹,力道比之前更重,看样子还是有些进步。 这次她未开口表扬而是拍了两掌以示鼓励,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收招可反噬出招者,出招者更加危险。” 麟霜说到这儿顿了顿,拍了拍我的脸,将我的头转过来与她对视:“玄璃,当对方逼命时,全力以赴是最好的决定,不论胜负都应如此,这是对自己与对手的尊重。”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麟霜说的有道理,虽然这话与我之前接触到的道德理念有些出入。 玄琰说仁善是浮华人世珍贵的品性,教我日后也要保持初心出淤泥而不染。 今日所闻,生死之际必是以命换命,仁心与善念救不了自己和他人。 于是乎,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结果?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自己不该救他。云昱当时肯定知道是我救的,不感激也就罢了,我也不奢望。可他因金瞳,因为预言想杀我。若我见死不救绕道走,压根不会碰到他。” “若你见死不救,云昱更有理由弹劾元玉山,你的玄琰师侄还要你师兄都无法奈何燎炏。或许你可以一战,但仅凭现在,你不占据地利与他相对还胜负难说。他从前就是个疯子,现在也好不到哪去。” 麟霜松开手起身回到了岸上,冷冷地打断我,她素来不喜欢我说略有悔意的话,认为事已至此还不如想想当下。 她来回踱步又幽幽说道:“世人皆言金瞳为王,因而他篡位能被拥立;若世间有第二位金瞳,不管你是人是妖,流言蜚语都足以撼动天下。换作是你,能容忍这个变数吗?” 说罢,麟霜仰头直视烈日,无惧刺眼阳光。 撼动的“天下”又岂止是人界,也许自己一开始制造假象,让玄璃留在人界留在元玉山并不是一个最好的决定。 麟霜深明自己是在赌,转世的她能否再一朝凌空,荣耀妖界。 我看着麟霜,想着她说的话,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这句预言仅限于人界吗?” 翻来覆去都怪这个预言,简直是万恶之源! 预言辅助云昱篡位成功,又让云昱容不下任何和他类似的人,可日后还出现这样金目的人,岂不是证明这预言有问题? “妖界素来强者为王,无妖在意。”麟霜又强调了一次妖界崇尚的规则,想来也是,弱肉强食的妖族怎么会因为哪句预言就服气? 我心神不定地摸摸自己的耳鳍,左右偏头,思量麟霜说的这些话,最后竟鬼使神差地反问麟霜:“既然这样,麟霜为何不去幽州,不在妖界称王?呆在人界干嘛呢?难道你不想光复妖族吗?” “幽州?你想我称王?”麟霜低头看向我,竟冷笑起来,不知是在嘲讽我还是在讥笑其他妖族。 我见麟霜语气骤变,立刻意识到自己乱说话了,还不等自己开口解释,便听麟霜开始滔滔不绝的自述。 “三界战乱后妖族无首,强者为王观念下的厮杀比你想得更加疯狂,而人界趁机凭借魔刀坐收渔翁之利。这口刀本该与玲珑石一同封印,云坤却为私欲,仗着玲珑石可以压制魔刀肆意妄为,他斩杀反对的声音,屠戮你的子民——一切都因你是错信人类!我才是对你赤心耿耿,为何你却不将玲珑石交给我!为何你要偏信小人,因为廉价的人间情爱吗!” 未多思虑的话触及到麟霜心结,我心慌意乱,看着她情绪激动甚至身体开始发抖,已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急忙开口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我的解释并没有奏效,反而让她陷入了更加糟糕的状态,麟霜瞳孔放大,怒不可遏中还有深邃的埋怨。 麟霜刺客只觉自己纵身黑暗,脑中回忆频繁闪烁。 铭心刻骨的羁绊,痛彻心扉的离别都让她难以克制。她无法放下,无法割舍五百多年前的一切,不论人还是妖族都背信弃义;史册之外,英雄除名,史册之内,李代桃僵。 愤恨让麟霜迷失,她顿时抬头,身后突现强大风流。麟霜脚下土地也轰然裂开,三千白发带着她的恨意随风涌动,就连山风也要绕道而行。 这般怒气让我身躯一震,本能使我后退两步,直愣愣地看着骤然情绪化的麟霜。 她的眼神中交织着许多情绪,悲伤、悔恨、愤怒,压抑了百年的心结在这一刻爆发。 硝烟四起,情绪逐渐转为满眼杀意,麟霜眼白开始泛起殷红。 我心中大喊不妙,也不再思考怎么用言语劝说她,立刻迎风上前朝她运功。 潺潺流水迅速集结,势为破风,然而麟霜的功力深沉,几次将水流击碎。 见此招不行,当即改为箭雨,哪怕麟霜会情绪失控攻击自己也无妨,只要能让她不沉浸在那些历史里,怎么都好! 这些汗青史册都不记载的历史,为何这般执着! 箭雨披光齐发,成功穿越她的屏障,她的眼前化为缤纷水珠。 就在水纷纷落下之际,她如影而行向我发起攻击。 每一次动作都让她脚边出现尖锐的裂痕,她的兵刃全权在风中,我必须要顶住烈日打起万分精神。 论速度我在麟霜面前毫无胜算,只能暂时先利用流水进行防守,她猛然直面我,眼前的压迫与强烈的功力迅速千斤重。 我左手手臂支撑着汇聚着溪流,右手则手掌面向她布满血红的双眼,企图让她可以恢复心智。 “麟霜,你冷静,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说要着眼现在,你现在看看我。”我的话没有奏效,麟霜俨然将我当作陌生人,见我顽强抵抗,又凌空而起向我俯冲。 她身边的风已闪现剑刃,急如雷雨,铺天盖地来取我性命。 “当对方逼命时,全力以赴就是最好的决定。”麟霜的话一闪而过,可我……这才说多久,今日就要反目成仇? 我心有不愿,深吸一口气,将双手举过头顶,让全部精力集中:向空气与泥土借来更多的水,承接溪流之力,金龙乍现自我身后低吼,直冲来者。 风中的剑刃磨去龙鳞,但也不影响金龙一往无前,它穿过麟霜,遮蔽日光龙吟响彻半空,又转身直冲麟霜。 麟霜不甘示弱再次发起攻击,却不及金龙迅猛,硕大利爪一张一合,牢牢钳住她的肩膀用力向下俯冲。 龙光射牛斗之墟,眼看麟霜就要砸入地面,龙吟再现,满目凶恶的威严褪去,在麟霜眼中幻化出她执念之人。 这一场景是我所不能预见之景,因每人心结不同,自己的能力则是依照对方内心演化。 我能见到的仅是金龙将麟霜围绕,随之将她完全包裹,让我只能看见一团金光缓缓降落。 此时只有微风拂面,麟霜也没有再有攻击,看样子这招奏效了。 光芒炫目,我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便倍感疲敝,但我不敢倦怠,而是继续施展术法,希望维持久一些让麟霜真正恢复。 “我的麟霜发起脾气来比我还倔。” 朦胧中,麟霜还未看清眼前,便听到了娓娓动听的声音。 随着视线清晰,麟霜见对方乍现:她遗世独立,身躯散发的光辉让人如沐春风。 麟霜颤动着,睁大了端详对方,生怕自己走神,许久未见的挚友就趁机溜走。 “暮雪,真的是你?”麟霜颤抖地伸出手,因崩溃游走于身边的风也戛然而止。 此刻,麟霜的眼泪渐渐替代了血色,充盈眼眶。 这位被她唤作暮雪的“人”缓缓地点头,暮雪朝她张开了双臂,毫无芥蒂地将麟霜环抱。 麟霜落入拥有暮雪气息的怀中,终于放下心中最后的顾虑,将双手搭在了暮雪后背。 “对不起,放下它们好吗?不要再想当年的事情。麟霜,我一直希望你是自由的百兽之首。”麟霜将头埋在暮雪胸前,听着暮雪呢喃,感觉到额头有水滴啪嗒落下。 依然是暮雪的声音,麟霜贪恋地贴在暮雪胸前,仿佛此刻她还能听见暮雪的心跳。 麟霜咬着嘴唇,闭上了眼,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鼻腔中却不自觉呼吸繁重。 她仍然记得第一次遇见暮雪,当初还被族人嫌弃的自己被鹰追赶啄击到河岸,恰逢暮雪在此。 对方本想帮扶自己这个弱小,却也是能力不足反被啄伤,尽管如此她还是边哭边让水珠不停地还击。 最后鹰放弃了这种打闹,盘旋离去,暮雪见其飞走才忍不住嚎啕大哭,嚷嚷着:“怎么一只普通的鹰都比我厉害。” “既然这么怕疼,帮什么,还以为你多厉害呢。”麟霜于心不忍,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便在岸上与她聊天。 “你不也是吗?好歹我们二打一。没事,我们再过一百年就厉害了,还怕这些?” 紧接着,初见记忆辗转,麟霜亲临暮雪登峰造极傲视群雄的时刻。 那一日,万丈光芒自暮雪发出,乘风呼啸,天地震撼。 众妖皆赞叹这荣耀华光,唯有麟霜在她的威风下流泪,她眼前看到却是暮雪饱经磨难斩筋断骨才成为唯一登顶。 你所作的一切,皆是希望三界平息动乱,魔界不再让两界森森白骨。 你以一己之力让传说成为现实,然玉龙飞舞无踪迹。 麟霜的回忆浅尝辄止,她不愿意再想起最后一面,此刻麟霜明白眼前暮雪是自己的幻觉,真实存在的暮雪五百多年前已经从这里消失了。 身寄虚空如过客,心将生灭是浮云。 “百年前你说雪上梅开入眼来,霜雪相辅相成,我定帮你了却心愿。”麟霜感应到了暮雪即将离去。 她也松开了手,身子往后倾斜,仔细看着要随光流逝的暮雪。 已经过去了五百六十年,今日再见,自己的暮雪还是如若初见,明媚善睐,月色溶溶。 “最后再陪我猜个字谜吧:断桥残雪入眼前。”麟霜一字一板,视线已不如语句清晰,泪水模糊眼前的一切。 终于麟霜按耐不住这些眼泪,它们夺眶而出,颗颗泪珠如尘埃在微光中闪烁又消散。 哪怕是幻象,她依然心存贪恋,暮雪能与她回答。 暮雪拈花一笑,眼波流转:“依然是你,霜。” 语毕,风萧萧,暮雪乘风离去。 麟霜长舒一口气,用力阻止泫然流涕,伸出自己的手臂,朝暮雪消失的地方声嘶力竭:“暮雪!” 光芒褪去,映入眼帘的是玄璃。 “你好啦?”不等麟霜开口,我放下双手,转过身,面对目前的麟霜我有些尴尬。 这是我第一次见麟霜失态,好像她见到了心爱的故人,最后她喊出的名字令我陌生又熟悉。 麟霜看着玄璃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感谢,但仍用冷冷地语气道谢,随后越溪离开。 我听到动静立刻跌跌撞撞地跟到溪流,冲她消失的方向喊道:“麟霜我会努力修行的!你要是不在了,谁看我呼风唤雨!” 声音在树木间穿越,跳跃在树叶上,而刚刚还在说努力的我,已经支撑不住体力倒在了水中。 兰庭阁内,氛围肃穆,纵使窗外槐花依旧,师徒二人皆无心欣赏。 玄尹听完玄琰的描述,眉头紧锁,良久未言。 他看着庭院内玄璃亲手栽下的槐花树,往事历历在目,与玄璃生活十载,若云昱没有谎言,那玄璃还是有些小心思的。 就算有,玄尹依然认为玄璃这孩子本性纯良,不会居心叵测。 云昱也非等闲之辈,他与玄琰说的话中定真假参半;而今情况,山中有这样妙手回春之人是真,玄琰自创的剑风鹤唳他见识过威力,此招连自己都要小心应付——不愧是自己得意门生,想到此,背对玄琰的玄尹忍俊不禁。 玄尹面对窗外景色,语气平和地问到:“玄琰,换做你是掌门,面对云昱的说辞你会如何做呢?” “只承认所见之事,再寻一位可靠的弟子称式微是该人所救。”玄琰不加思索,直言不讳,从云昱那儿离开时她心中便是这么打算的。 “依你所见,哪位弟子可靠呢?”面对玄尹的追问,玄琰哑口无言,若自己是掌门最为可靠的一定是自己的入门弟子。 眼下打伤式微的是自己,从“可靠”角度筛选,东陵最为合适。 东陵医术甚微,医理略懂,刀剑外伤可医……式微的伤,一是依靠伤者自身体格优秀及时封住止血点,二是迅速寻医上药。 从昨日他倔强离去,她以为第一点式微做到了,山路崎岖,式微回去禀命途中依然有性命之忧。 “云昱冷漠,找到可靠弟子交差,他定会让在场一人濒死,再命该弟子救治。”清风拂过,槐花又零零飞入,这山中除开玄璃偶有其他妖族,他与玄琰也是能察觉到,这些妖族不过是修为平平,连人言也做不到,怎会有此能力。 “也许此事真是玄璃所为呢?”这句话玄琰有些迟疑,她看着转身的师父,踌躇片刻默默点头。 “可她看起来不像是……”玄琰想要替玄璃辩解,只见师父冲她摆了摆手,师徒二人缄默无语,他们心中依然有了答案。 “平日的医术根本没见她好好读过。”玄琰不禁喃喃自语,她转身想去后山,玄尹看穿了她的心思,立刻闪到她跟前将其拦下。 “毕竟是妖,算算也是女孩子有心思的年纪了,唉,这个师妹不比我的徒弟好带。此事我去处理,你照例巡视结界,不要让云昱靠近即可。” 玄尹宽慰了玄琰几句后便差遣她离开兰庭阁,方才二人未提及的是,玄尹一直怀疑山中还存在更强大的妖族。 但所有的结界障雾都不曾有异常,让他也是无法证实——包括玄琰提到玄璃突飞猛进,让他这几日更加怀疑这点。 十年前,他回元玉山,途径西山入口,他记得很清楚那时西山万籁俱寂只有飞鸟走兽,什么血腥血迹也没有;结果师尊却在西山半路的瀑布下发现了玄璃,当时他心中诧异,立即到场查勘:林中确实也有零散的妖族血迹和脚印,但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甚至还建议师尊不要冒险留下这个孩子。 玄尹再次仔细回想,发现了当时遗漏的细节,他记起了说那句话时,感觉到附近有充满杀意的锐利目光。 玄尹还记得,师尊当时听完自己的建议后态度变得十分严肃,并用不可抗拒言辞对自己交代:“这话以后不要说了,这孩子日后就是你的师妹。为师知晓你的担忧,当初的三界之乱,我应是唯一经历过还苟活至今的人。玄尹,为师有有话要对你说。” 师尊说到这时,凑近了自己的耳畔,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告知了当年的真相。 就在玄尹错愕之际,师尊已抱着那个半妖,对着朗朗明月为她取名玄璃,意在虚空无所出,仿佛似琉璃。 正文 第四章 与君相知(一) 睁开双眼,我置身于雪晴云淡之地。 眼前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我环顾四周又低头看着脚尖,梦境中的雪十分真实,却又与记忆中的雪不同:脚底下的雪是松软绵绵,并非印象里走两步就要打滑的冰雪。 这般真实的雪景之梦自己还是头一回。 我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前行,不知要去哪儿,也无法判断自己所在的方位。 此境漫无边际,偶尔呼喊一声,声音飞向远方也不见回音。 向前远眺可见在雾霭笼罩下,群山白雪皑皑。 或许是因为此地太过寒冷,我四下观察,耳听八方也不见有飞鸟踪迹。 此处的天地寂寥并没有让我觉得宽心,反倒让我觉得清冷孤寂。 孤寂……我停驻下来,环顾周围的寒霄,麟霜满目愤慨的话又从耳畔掠过,脑中浮现出方才的她一脸愤懑,以及眼底那一抹悲凉。 莫非是因为听闻了麟霜几百年来的孤独,感受到她对唤作“暮雪”的人的执念,我才做了一个这样荒凉的梦吗? 我在原地踌躇一阵后,还是决定先朝前方山脉走去,没准走着走着自己就走出了这样寒冷的境界。 延绵的白色山脉渐渐转为灰白色,我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但是感觉自己并没有接近目的地,仿佛我一直在原地徘徊,根本没有走向它们。 我回头遥望一路走来的那些深浅不一的脚印,足迹清晰可见,怎么就成了原地踏步踏? 我有些沮丧地回头,目光又看向远方雪山,对于要不要继续前行又有了犹豫。 在这冰天雪地前行着实孤寂,体力上的消耗还是其次,此地白雪茫茫又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以前的自己还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觉得孤独,现在处于此处的我,可算明白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谁都不在,呼喊声也无法惊起任何波澜,天地间就剩下了自己和自己的影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周围,还是决定硬着头皮,残影为伴,往自己的左侧走去。 或许换一个方位,我就能从这里走出去也说不定? 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要梦到这样寒冷的地方。 一路上,因为寒风阵阵,衣着单薄的自己只能搓手取暖;还时不时地哈一口热气让手掌稍微暖和一点,再用手心去捂捂自己的耳鳍——我不得不感叹,今日的梦真是太过真实,又不受自己控制。 我心中臆想了无数次的阳光,无数次的冰雪消融;但都无济于事,我还是处于阑干风冷雪漫漫。 不知走了多远,前方忽现一片湖水,湖中有一座覆雪亭台。 面对忽然出现的异样我喜出望外,总算是有其他景物了! 眼前亭台让我倍感好奇,不禁加快步伐向湖边走去。 只见湖水上冰花弥漫,湖面倒影只能映照出稀疏长桥痕迹与一些模糊亭台。 若是雪消融,此刻是梦醒的晚春,眼前松排山面千重翠,草长平湖水鸟飞,这样的景色难道不比冻云宵遍岭好吗?可就算我这么想象,眼前的雪景依旧,寒冷依旧。 寒风飘过湖面,凌冽地划过我的脸颊,让我不由哆嗦,打了个喷嚏。 我抬头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了湖面上的亭台,忽闻对面有低沉琴音传来。 难不成,有人? 我赶紧揉揉眼,将眼皮撑大,凝神向湖中亭台望去,这才注意到亭中确有人在。 那人背对着我,看不清模样,只觉得他从上到下都是一片雪白,好比一尊落雪的石像;如果不是湖中亭有琴声传来,估计自己都不会多留意此人的存在。 打扮得如此隐晦难以让我发现,我今日的梦怎么这么不痛快? 我一边搓手一边走向长桥,仔细观察才发现,通向湖中亭的长桥不宽,非书中描绘过湖的拱桥。 这长桥就是几个石墩上铺了木板,两边空落落的,若不小心行走都会有落水的风险。 白雪落满长桥,我试探性地迈出步子,踩在了桥面,除开雪相互摩擦的吱吱声,还会听到木板咯吱作响,让我不免担心这桥会不会承受不起自己的重量。 一步,两步……我伴随着雪与木板的咯吱声走了几步,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只是这声音听来十分尖锐,让我走两步就要抬头看一眼对面亭中的人,生怕自己惊扰到对方。 “吱” 这声音,真像是走一步就从脚底下窜出个门童,向亭中人通报到来。 随着慢慢接近,一步一门童的声音到让我略有紧张,但抬头见他沉浸在弹奏中,姿态不变,我便放下心来顺便加快了行走速度。 木桥吱吱作响,我离琴声越来越近,最终在离亭台几步时,对方觉察到了木桥的噪声,顿时停止了弹奏。 而我也清晰地瞧见了此“人”模样:从他头上展露出的雪白犄角便可知,他与自己同族。 他起身离开古琴,面朝我走来,身姿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一对雪白的分叉犄角下,银发如月色浸染的瀑布,却不似瀑布不羁反而被高高束起。 他脸上隐约有光泽流动,月白色的眉宇与瞳色给人一种清冷之感。 其容貌俊美冰清玉润,仪态皎如玉树临风前,纵使他与自己性别不同,依然让我觉得此妖有画中女子婉约之美——说不定玄琰身着绫罗裙打扮一番也会这么好看? 他穿着打扮比自己应景不少:身披厚实的白色大氅,颈部还簇拥着毛茸,大氅下则是一身白中绣着月白暗纹的锦袍。 相比之下自己要比他更加耐寒,毕竟自己此时仅穿了一身粗布短褐。 我看着他,诚然已被他的容颜吸引,一时半会儿有些失神。 难不成自己是因为遇见了云昱,便对面容姣好之人产生幻想? 眼前我梦中梦见的妖,倒应对了麟霜的话:“你要是喜欢皮相好的,妖界多的是。” 玄璃丝毫没有发现,眼前的妖也在不露声色地打量她。 兰泽对不请自来的妖族感到意外,此处可是他的心境,怎会有其他妖族闯入? 他见停驻在木桥上的妖未经粉黛梳妆,一头乌黑长发随性披在肩后。 此妖一双醒目的血红耳鳍紧贴脸颊,柳叶眉下一双明亮的金黄透着暖意,颞部与眼睑周围闪烁的金色鳞片与耳鳍颜色反差极大。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 兰泽看着她的模样便想到了这一句诗,此妖穿着简朴,也不掩容貌姣好可爱。 他有些在意这双金色眼眸,听闻人界有句古老的预言:“金目者为天下主。” 当今云龙国王似乎是预言验证。 兰泽记得,妖族也曾有金目相关预言,终究不了了之;自己也一直以为芸芸众生,偶有瞳色如日月者实属正常。 我思量一会儿后见对方静止不动,更确信了此妖是我因麟霜所言产生的幻想。 我三两步走到他跟前,又近距离打量一番,最后踮起脚,伸出双手干脆地握住了他头上这对雪白犄角:“我还是第一次遇见长角的妖。” 手触摸到犄角才得知,此犄角不是看起来的如雪清凉。 而他却被自己的这一动作吓到,好比我熟睡时被泼冷水的状态:对方一个激灵,连连后退,顺带将我的手从他的犄角上挪开。 他面带错愕之色地看着我,脸颊上隐约浮现一抹粉白,还不等我开口道歉自己手太凉让他不适,他就怔然吐词:“同为妖族,你怎如此胡来?” “胡来?没有啊,我只是穿的比你少,手比较凉……让你的角着凉了,我道歉!要不你也摸摸我的,咱们扯平?”我快速说完不等他反驳,直接拉着他的双手将其分别压在了自己左右耳鳍。 面对此妖举措,兰泽惊愕地睁大了眼,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妖族女子这般调戏。 接触到她耳鳍的一刻,羞愧之心促使他立刻将双手抽回背在身后。 两妖面面相觑,皆在心中发出这样的疑惑:“这妖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不懂礼仪倒也罢。你是如何潜入我的心境?”打破尴尬宁静的是对方,这个问题反而让我纳闷:这里难道不是我的梦境吗?怎么成你的心境了? “这是我的梦境吧?我还想说,难道你不是我梦中幻想出来的吗?”我单手揉揉自己的耳鳍,绕过他坐在了他刚刚坐的石凳上,冰块质感却又让我起身绕到了他跟前。 刚刚还有些严肃的他见我这样来回走动,竟让他状浅颦轻笑,这使我倍感窘迫,只能撇过头又换只手摸摸耳鳍,装作无事发生。 “此处是我的心境。非一般梦境,更不是你的梦境。”他从容地坐下,伸手一指,对面便出现了覆盖裘毛的座椅,示意我在此坐下。 我看着他随意增减物件,有些不服气,一边想需要一盆炉火一边挥手,结果什么都没出现;联想到一路上自己无数次的幻想都没有实现,他却能随心所欲,似乎印证了他的说法:此地并不是我的梦,而是我无意间闯入了他的梦。 方才严肃这下又如此平易近人,让我有些狐疑,但寒冷让我不再狐疑直接坐下,裘毛倒是真的暖和又柔顺,坐起来比自己的床还要舒服。 “这个这么暖和,你也穿那么厚,怎么手也和我的一样凉?既然是你的梦,你这么怕冷,怎么不做个暖和的梦?”我贪恋地摸着座椅的裘毛,虽说是皮毛,倒是有一股清淡不曾闻过的花香。 兰泽已收起面前的古琴,石桌上换成了茶盘与点心,他未理会此妖聒噪,而是暗自探视此妖的修为。 可以让他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闯入自己的心境,此妖倒是来头不小。 兰泽不知该庆幸她心思单纯,还是忧心自己修为不够。 不过转念一想,若自己还不够,这天下的妖族岂不是都成了废物? 他已达万妖之巅,难不成她会与自己一样? 他出神地看着此妖,发现她的真身没无法看清,只觉她心口是一片朦胧光芒,犹如萤火虫一样微微闪烁。 我拿起一个糕点问他能不能吃,可见对方毫无反应,便身子向前倾朝他月白色的眼睛挥了挥手:“喂,你在看什么?” “你别凑过来。”这一动作让兰泽迅速回神,他心有余悸地把头往后并伸手挡住了她的手腕。 “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看着我的眼睛不舒服,或者又像他一样想杀我。”见他这般防备,我识趣地靠在椅子上侧对着他,拿起一碟糕点也不想再搭理他,只想着吃完了就睡醒。 “一双金色眼睛有什么稀奇。”兰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心中的警觉依然存在,眼前的妖可以轻松到目前心境,证明她的实力与自己不相上下。就不知她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心境为何。 “你们是妖嘛,不觉得稀奇,麟霜也是绿色眼睛我也觉得不稀奇;但是人界稀奇,还有云龙国觉得稀奇,稀奇就算了,因为这个杀我,所有人都不希望我在人界。”我越说越小声,越说心里越难受,就连口里的点心都索然无味。碟子又被放下,里面还剩不少点心,但我已然没了兴致。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了句谢谢便起身想离开他的梦中,想从此地醒来。 看样子这就不是我的梦,哪里在梦里也会有这种憋屈的情绪呢? “麟霜是你的同伴吗?”他看着眼前的妖转身朝木桥走去,倒也不阻拦,只问自己关心的问题。 “是啊,没准以后你还能梦到她呢。” “那可不一定。这里是心境,并非一般梦境。”他又纠正了一次我的错误,我头也不回地冲他摆摆手表示有缘再见,并且加快了步伐。 结果才走几步便一个打滑,伴随着我的惊呼与“噗通”的破冰声响彻亭中,我消失在了湖面上。 刺骨的湖水瞬间麻痹自己的神经,若是平日湖水我定是十分乐意畅游,寒冷却让我行动迟缓。我在湖中翻转一圈,面朝湖面,耳鳍下的鳃让我在此依然呼吸顺畅。 我没有继续向上游去,做出了另一个决定:或许一直下潜,我也可以醒来? 我又翻转了方向,正要继续向下,又听见落水声,我转过头,看见透着白光粼粼的湖面再次窜入一个身影。 我以为他回心转意要来杀我,便赶紧奋力向下游动,然而越向下,却越感困顿疲劳,甚至有些意识模糊。 就在我停止动作悬浮时,我的手被后方的他一把拽住,被他带往上方湖面。 伴随沉闷的嘎吱声,我被扔在了满是雪的木桥上,冰冷的水与身下雪都让我蜷缩着身子不停发抖。 水啪嗒啪嗒地流下,浑身都在起着鸡皮疙瘩,他到底想怎么样,上岸后竟然比在湖里还要冷。 我呼着白气,颤抖着带着哭腔发问:“难道下潜后再睁眼,不会从这里醒来吗?” 感觉现在也不比水里状况好多少,我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开始运力希望自己能暖和起来。 兰泽神情复杂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她,闯入其他妖族心境,落入景象中会导致现实中失去意识,她真不明白吗? 见她如此落魄,兰泽也并非铁石心肠。他正要取下自己的大氅给她,却见她自身竟发出微光,扑朔的光芒像极了方才探视真身时的萤光。 他立刻蹲下,伸手将她的脸强行抬起,与之四目相对。 对视的这一刻,我见到的是他月白色眼中倒映出浑身湿淋淋,不停颤动脸色惨白的自己。 兰泽眼中看到的却是此妖的真身——玲珑石。 “是你?”他不由惊呼,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拥入怀中,他将大氅包裹住我,动作轻柔小心。 只听他颤抖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怎么会是你呢?“ “说、说的好像你认识我,一样。“我靠着他的胸膛,听着胸口咚咚跳动,这个律动开始变快,有些像夏夜骤然蝉鸣让人困乏又心安。 困倦席卷眼皮,我用力抬头,撑开眼皮,才发现他眼中满是担心和懊悔。 他垂眼的睫毛微微抖动,眼眸中也有亮光闪烁,一开始的那种清冷之感一扫而光。 “好困,谢谢你救我……有缘,我请你吃烤鸡。“ 这话让兰泽哭笑不得,她还真是一块璞玉。 他握住了她的手,怀中的光芒四散象征她即将离开自己的心境。 未知晓身份时觉得她聒噪,自己保持警觉,现在多希望她能多说说话,能多在这里呆一会儿。 兰泽没有想过玲珑石,一颗石头能化作人形,或许这便是自己与她登高后的不同吧? 他弯了弯嘴角,会心微笑:“好,我叫兰泽,你呢?“ 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意识又开始模糊。我依靠着他的胸膛即将陷入沉睡,但听他这么问,我还是努力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兰、泽。我叫、玄璃。“ 答复后,怀中的玄璃化光离开,兰泽只觉胸口一凉,恍惚间有些失落。他缓缓起身,胸前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水珠。他伸出手,碰触半空中的萤火虫,她的气息还在此光残留。 也不知你的心境如何,兰泽想起她带有稚气的话语,大概她的心境会是她喜欢的春暖花开之景,不同于这的地白风色寒。 正文 第四章 与君相知(二) 隐士呈上的信函告知幽州使者已至都城驿站,安插在幽州探子向云昱表明了使者身份,云昱将信函自手中烧尽,眼下获取的消息都不是他最关心。 他一直未离开别苑,为的是确认另一件事。 “有方向了。”此消息一来,云昱便来了精神,在听完隐士的陈述后,眼眸中浮现出一丝兴奋,看来半妖藏匿的方位和他预想一致。 他的指尖在案几上哒哒作响,算下时间,是时候离开别苑与掌门相会了。 “不必跟着,留意玄琰。通知驿站的人看仔细幽州使者。”云昱抬手吩咐了新任务,便翻越墙围离开。 等我再次睁开眼,却发现所见之景,又与我预想不一致:这一回,我躺在不知名的空间,周身是与雪白相背的黑暗。 我茫然无措,想要起身,才觉自己身体轻盈无力,好似一片树叶浮在水面。 此处虽暗却比方才茫茫雪景要温暖,仔细聆听还可以听到耳边有潺潺流水,我呆滞地看着头顶的黑又陷入了我是怎么到此地的回忆。 当时自己被他救上来后,便被他突然抱住,好像他看到了什么便对我没有了防备。 对,他说他叫兰泽,可我想了很久这个名字我也没有印象,哪怕是在泠雪殿中的记忆里也不曾有兰泽。 也罢,眼下是需要从这里出去。 我闭上眼,慢慢集中注意力,这次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明明睡了很久还倍感困倦,看样子兰泽说的心境真不是什么好所在,玄尹说睡觉是最能调息,早知道自己就应该早点走——这种熟悉的后悔又涌上心头,这股情绪让我有些恼火,顿时睁开眼,只见前方若有暖光。 手掌也感觉到了水从掌中流经,五感亦开始恢复,嗅到了风中青草与泥土的芬芳。 之前的疲惫慢慢褪去,我握了握拳舒展了一下身体各个关节后,从身下这片黑黢黢站起来,借着自身的微光,依稀可见脚下黑暗面会随着自己步子的啪嗒声产生一圈圈水波。 我追寻着前方暖光从慢走变成了慢跑,眼前暖光依照自己的路程,光亮范围也越来越广,最后周遭黑暗全部被米黄色的光驱散,我眼前米黄光芒乍变成刺眼的浅黄粉。 眨眼间,我看到了波光粼粼,我像以往一样仰躺在清澈的山泉水内,偶尔还有零星绿叶宛若小舟从我头顶驶过。 现在太阳向西偏移,离落山还有些时辰,我伸了个懒腰,离开那个莫名其妙的梦让我倍感轻松。 我两手在水中来回挥动,正想着要不要上岸再去屋里睡一会儿,就发现岸上有人靠近。不由分说,水珠纷纷跳出水面向来人弹射。 距离溪流约莫两丈,玄尹已不打算再靠近,还不等他开口便见无数弹丸袭来。 他不慌不忙地从袖口中拿出拂尘,洋洋洒洒一挥,本还刚劲有力的水珠皆黯然失色化作青草饮水。 “有长进,能发现有人来了。” 是玄尹!他怎么来了?我倦怠全无,也不管石头膈应连忙坐起来,原本在水中还是飘然的衣襟离开水后全部紧贴皮肤,这种不适倒也提醒了自己忘记一件重要的事——这举措让玄尹立刻转身,熟络地拿出一条缎带围绕自己双眼。 “多少次了,你就不能起身前知会师兄一下?”玄尹背对身后上岸的玄璃百般无奈,真是越大越不方便单独找她。 一看也知素日玄琰纵容了她这个坏习惯,玄璃看起来也已过及笄,等会儿定要嘱咐玄琰,把这种意识再好好讲讲。 “那是因为我见到师兄就和我见到玄琰带来烤鸡一样激动!”我冲绑着眼睛的玄尹做了个鬼脸,飞快跑回屋里换好衣裳。 “烤鸡?我看你最近读书又不认真,看看人写的修辞再看看你的。”玄尹听到玄璃重重踏入屋子的步子,边摇头边发愁这孩子怎么就不爱念书? 等玄璃出来拍了拍他,他才将眼上缎带取下。只见玄璃身着淡米粉对襟襦裙,发尖还倘着水珠,金黄色眼眸依然清澈明亮,透着一些孩子气。 “说正事,我有话问你。你是不是有事刻意隐瞒?”玄尹收好缎带,从我身边走过进入屋内,坐在了我的案几前。 他一改刚才的和蔼,正襟危坐,颇有微词;玄尹这种神情很少见,我意识到他有所指,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站在他面前双手相握,低着头看自己的裙子。 两人目不相对,氛围也好不到哪里去,屋内微风穿堂翻阅案几上的功课。 玄尹瞄了一眼这歪歪斜斜的笔墨,虽与常人有差距,到比以往进步不少。 “啪!”玄尹拍案,压住最后几页功课,语气加重:“玄璃,你是否有事刻意隐瞒?” 事不过三,我吞了口口水,不知为何,话语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大家待我不薄,不顾那句预言,视我为被遗弃的半妖垂怜我而将我抚养,教我识字与人界规则道德。 师父早早离去后,历经约十一年春夏秋冬,玄尹、玄琰和东陵轮流相伴,哪怕我随心所欲让他们很苦恼,也对我也一如既往。 甚至我会因此反驳麟霜对人类的看法,至少他们三人对我坦诚相待,然而我却有所保留。 依照玄尹的神色,八成是做日救治人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知要从何说起,莫名的惭愧爬满胸口,是要从我的真实身份是玲珑石谈及还是要自证夜间有一位强大的妖族相伴…… “我行不顾言,为一己私欲饱口福,私自下山,折返途中还用自身能力救治了一个濒死的……贼?”我一鼓作气悉数说出当前“罪行”,不敢抬头看玄尹什么表情,想到此刻他应该脸色愈发阴霾,我又戛然而止。 “听说了。你有这医术怎么不早亮出来?” 玄尹起身,走到我跟前,用拂尘拍了拍我的头。 这一拍,促使我将头压得更低,心中更加慌乱,但愿接下来与玄尹的谈话不会因自己慌张暴露麟霜。 “我也是第一次救这么重伤的人,应该说我第一次救人……平时我就是看到些花花草草枯了黄了试试看的。”声音远不如刚刚明亮,我越说越小声,尽管说的是事实,总有一种莫名心虚让我喉咙发声艰难。 跟前的人听罢倒沉默了,我小心翼翼听着他的呼吸,想从中觅得玄尹此刻心情。 他忽而将拂尘摆换位置,边向案几走边对我说:“坐下吧,你我师兄妹交谈,倒也不必这般严肃。” 听到末尾一声无奈叹气,我顿感熟悉,素日的看着我闯祸后训我的师兄又回来了。 我恢复了精神,抬起头从容坐在了玄尹对面,顺便收拾起刚刚被风吹乱的功课。 “你可知昨日救治的人是何身份?”玄尹不动声色地观察玄璃,用平日和蔼的语气开始了“拷问”。 “我哪儿知道,他突然冒出来,浑身是血。我是不是不该救他?”我见玄尹恢复往日状态,也放下心来,再问了一次这个问题。 我将手上的书卷和功课重新排列整理好后,捡起案几下的一把扇子将其压在最上头,把它们一起放在了中央。 玄尹垂眼看着面前整理好的书卷,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他淡淡说道:“若我谈及私心,我不希望你救他,这样你便不会暴露——那你救他之后,可还遇到谁?” 最后的疑问抛出,玄尹顺势抬眼直视我,面色严厉。 我心中一惊,看这架势,估计云昱已找上了玄尹。 我垂眼望向其他地方,小声狡辩:“谁也没遇到,我回后山了。” 玄尹听后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他从我前面起身,走向窗前。 “云昱向我讨要救治隐士之人,定要当面重谢。他还说,救治隐士的是名声在外的半妖。又将昨晚遇见半妖的情形概述。”玄尹背对着我,语气平缓。 “我呸,他分明要杀我。”我心直口快,说完才惊呼我被玄尹忽悠了,回头重新对着案几,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想也是,你还能逃脱,倒让我意外。我的师妹还有什么瞒着师兄吗?”玄尹拿着拂尘重重拍击了我的头,我努努嘴直说除开遇到云昱再无隐瞒。 “师兄,对不起,都怪我。早知如此,我肯定不救他。你总说人不可恩将仇报,我现在认为你以偏概全,这个世上像云昱这种恩将仇报的一定不在少数。”我垂头丧气,自己也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解决现状。 “非也。再遇到此人,且他与云昱无关,你还会救他吗?” 我别过头,用这个动作告知了玄尹,自己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此时的自己毫无昨日的果断,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做才是正确,才不会让自己因帮忙又惹上麻烦。 沉默良久,我闷声回答了玄尹的问题:“我现在以为,再遇到这样情况,自生自灭顺其自然即可。” 玄尹紧接着我的回答,抛出了第二个让我不想思索的问题:“倘若出现在你面前的伤者是玄琰,你会让她自生自灭吗?” “这是两回事,玄琰是我师侄我怎么可能不救她?”我转过头一脸不解地看向玄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玄琰带入这样的难题。 “所以你说顺其自然的衡量标准,是伤者是否与你非亲非故吗?” “你得出的结论和你的问题无关吧?这怎么能和玄琰扯上关系,有你这么当师父的嘛!我们现在不应该想办法应付云昱吗?” “既然你不愿再继续这个问题,那你可要记住你的想法:顺其自然让他自生自灭,莫要干预——你都被发现了,做师兄的,岂不是也只能顺其自然地把你交给云昱,让他当面重谢?” 我被玄尹这不以为然的玩笑话弄得十分无语,这不是拐着弯来继续教育我吗? 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拂尘,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嘴里骂骂咧咧:“要是我死了,我一定要去找师父告状,天天让你做梦不得安心。” “好了好了,我来只是想确认云昱有多少谎言。他日前有求于我,我会想办法将此事迂回。”玄尹没有任由我继续胡闹,拿回他的拂尘,直言正色地坐回案几前。 我也收回心思,沉思片刻,正色道:“师兄,不必为此发愁。他有求于你,现在改主意了,他还会一直以此事胁迫。过往过失,不是玄琰与东陵帮我开脱便是你谅解。” 说到这里,我便起身站在玄尹面前,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他不就是要我这条命吗?他如此介怀皆因预言,如是真王,何须预言定夺评价自己是否有资格称王,人界有此胆小懦弱之辈实属不幸。” 我话音刚落,便嗅到了微风中有一股烧焦的气味,玄尹脸色骤变,他夺门而出,急忙中还不忘将门落锁。 风中的焦味越来越浓烈,让本就闷热的屋子里增添焦虑,我想从窗户爬出去看看山火是否严重,还不等我伸手触碰窗框便被玄尹临走的设下术法弹开。 “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越着急就越没办法心静,我拿起案几上的扇子不时扇风,鼻腔中树木的气味久久不散,更让我担心在对岸休息的麟霜。 走不出迷障索性用燎炏烧尽,云家人依旧不知天高地厚。 麟霜对云昱的做法怒形于色,她正在小憩时便注意到云昱依循玄尹踪迹到来,他明明兜兜转转,已解开了几个迷障,却在最后一个燃起燎炏。 云昱怕是五百六十年来,第一位敢在元玉山肆意妄为的王了。 麟霜收回思绪,好歹自己也算是这元玉山中的百兽之首,岂能见他在自己的领域上胡作非为? 麟霜凝聚风沙即将杀出,不料玄尹匆忙而来,令她立刻收敛,隐回林中。 玄尹腾空悬浮在燎炏上方,沉着镇定地持拂尘指向身下燎炏,左右一圈,口中念念有词后又将拂尘奋力向上甩去。 拂尘扬起,此山林风云涌变,风自四面八方携云奔来,云聚天暗,山雨欲来。 玄尹术法又起,拂尘指向头顶黑云,跟着他的运功自他向上发出一圈苍蓝光环,光环迅速上升入云层,紧接着电光闪烁,雷声隆隆,阑风伏雨。 麟霜与云昱各怀心思眺望半空的玄尹,心中却都有一丝不屑。 玄尹也不知古籍中的术法“霖”是否能对付燎炏,本次也是第一次应用。雨水绕过玄尹,瓢泼打击下方肆意妄为的燎炏;此时西边阳光灿烂,此地疾风暴雨,别有一番风味。 云昱见目的已到,便不持续加力,任由草木上的燎炏与玄尹的雨水交锋。燎炏先是顽强抵抗火焰突增,然而敌不过“霖”加持过的雨水,气焰肉眼可见变小,直至完全熄灭。 玄尹见状即刻收招,拂尘逆时针三圈,雨势逐渐变小,最终雨停风息,黑云消散青空回归,还送来了一道彩虹。 玄尹无心欣赏这难得一遇的彩虹,他衣袂飘飘从容落地,对上离自己有几尺距离的云昱。 “不知元玉山有何怠慢,王上要引发山火。”玄尹皮笑肉不笑,好脾气一如既往。 云昱倒比他心态好许多,反而一脸轻松地欣赏青空与风雨交加后难得的彩虹。 “掌门修为倒也不赖。” “日落在即,不如玄尹护送王上回去。要是路上再遇迷障,王上也不至于如此。”玄尹上前一步,拂尘却从左手换向了右手,眼里满是虚伪的笑意。他已经忍耐很久了,但依然要克制,首要任务依然是不可让云昱再前进。 “此处迷障众多,人迹罕至的森林中有什么奇珍异宝值得掌门如此费心?” 云昱不紧不慢地开口了,故作好奇,也上前走了两步,目光越过了玄尹耳畔看向前方树林后若隐若现的溪流。 “王上多思,山中迷障不止此处,您的隐士应该十分清楚。” “敢问掌门为何避开众人只身来此?” “王上方才也说此地人迹罕至,在此静心提升修为甚好。” “哦?本王近日倒也想静心。” 云昱边说边迈步从玄尹身侧走过,焦枯的树枝在脚下嘎吱作响,声声压迫。 云昱下一步还没踏出,玄尹的拂尘便拦在了云昱身前,云昱目光往左一瞥,冷哼道:“掌门如此阻扰,难不成还有事隐瞒?” “王上初来元玉山时便对元玉山有偏见,即便我再赤诚,王上也以白诋青。” “好个以白诋青。真如你说赤诚,就应坦荡面对,而不是在此阻挠。让开,否则,休怪云昱失礼。”云昱将两手背在了身后,微微侧身,神色凝重地发出了最后警告。 玄尹明白话中意思,但他并未收回拂尘,也未作任何答复。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空中的彩虹也随风渐渐消融。 “既然掌门静心修为,吾便讨教一二。”云昱言笑不苟,话音未落,周遭燎炏再起,气焰逼人,比方才强出数十倍。 玄尹怒不可遏地收回拂尘:“王上,你百般挑衅,我念及君臣之道屡屡退让。但你应熟知,元玉山历来不必与云家多礼。” 周遭还是湿漉漉的焦木又被火焰相拥,没多久焦木碳化经风成灰散开。 “都说了,此乃讨教一二。”云昱面带冷笑,身躯丝毫未动,燎炏自空中突现,如流星降下,直击玄尹。 玄尹向后一跃躲过垂直而来的火星,燎炏落地将云昱团团围住,但见云昱毫发未损淡定从燎炏中走出。 随即,方才落地的燎炏消失,云昱伸出右手呈现出拔刀姿势,只见他的右手掌心燎炏燃烧,火焰悬空向外延展,形成刀刃轮廓。 最后萦绕刀刃的燎炏散去,一口不同于周遭赤火颜色的刀赫然入目。 最不该兵戎相对的势力,最应该互相依靠的双方,此刻针锋相对。 刀身温润如玉,几瓣殷红兰花的点缀好似久远的血迹,刀光一闪,炙热迎面,玄尹以拂尘与自身功力挡下初招。 看起来凛冽如霜的刀刃架在拂尘上却是热浪压迫,燎炏的气劲足以让对峙者喘不上气。 “喝!”玄尹再次运功,将“霖”运作入掌,发起反击。 云昱凌空翻身,跃至玄尹身后,又挥刀向地,焦土瞬发热浪,猖狂如猛兽依照号令围剿玄尹。 正文 第四章 与君相知(三) 屋内的我尚不知外面是何情况,只见对岸黑云压顶暴雨掠过,雨水打湿泥土的清香让自己顿时平复,却没多久又闻到了令人不安的焦土气。 门窗结界尚未突破,再次蔓延的枯焦味让我坐立不安。 正当我再次运功企图解开结界,麟霜破门而入,吓得我往后一跳,差点没站稳。 “看你这么凶……” “云昱和玄尹打起来了,要输。”还不等我说完,麟霜飞快打断我,此消息让我为之一震,手中的扇子几乎顺势滑落。 “那你赶紧去帮忙啊!”我不由分说拉着麟霜往外走。 可麟霜甩开我的手,一脸冷漠地望向对岸,幽幽说道:“若我也暴露,藏匿有实力称王妖界的妖,也让云昱确信玄尹与幽州妖族有所往来。” 麟霜这句话让我一头雾水,还不等我开口,她继续解释了缘由,我才知玄尹三月前拒绝了幽州前国君的求援,人族与妖族冲突再临,以妖族大败告终。 “这,你怎么不早说,唉。玄尹为何拒绝!”我急得像乱撞的蜜蜂,来回踱步,对岸黑烟又起还夹带些许血腥,更让人心急如焚。 “因为遵从祖训。元玉山此番使命:不染纤尘,守卫魔刀。天下易主亦要尽力置身事外,你若要救他,现在去还不晚,不然……你要当太师叔了。 我默默听着麟霜的话语,耳边又响起了方才与玄尹的争论:再遇到这样情况,自生自灭顺其自然即可——那你要记住你的想法。 我恼羞成怒,今日是怎么了,我究竟是什么乌鸦嘴! 麟霜见玄璃皱眉锁眼,才注意到玄璃脸色阴沉,眼中还第一次浮现出怒不可遏。 只见她先是用力跺脚踩水,接着左腿向前弓步迈开,双臂张弛婉转,流水行云间引动溪流跟随她的招式蜿蜒。 就在麟霜以为她是要向对岸袭击时,凝聚水流的蛟龙倏然腾空直冲云霄,龙吟漫天。 她想呼风唤雨? 还不等麟霜发出疑问,方才还是阳光浸染的白云逐渐变暗,依稀可见蛟龙在云中翻涌呼啸,向二人方向移去。 焦土殆尽遍地芦灰,伴随二人过招,簌簌飞扬回旋。 玄尹左肩右臂已染血,充斥燎炏高温的刀刃造成的伤格外灼烈。 玄尹已是力不从心,云昱依旧刀过风荡,一招一斩力劲不减,但速度已慢。 空中龙吟低沉,让二人皆有所停滞,只见浮云蔽日,云中游龙驱雷掣电。 二人未及思考,龙影销匿,云中迅电流光,暴风箭雨,滂沱而来。 空中灰土瞬间被碾压在地,随即因雨水袭击燎炏至高温度形成的烟雾,烟雾像一朵巨大白莲升空绽放。 “又是同样的迷雾。”云昱眼见视线白茫一片,甚至手中刀刃温度也有所下降。 云昱纵身跃起,宛如焰火凌空,他手中刀刃重燃燎炏,迎着锋利暴雨大刀阔斧向乌云劈去。 见云昱凌空,千钧一发之际,我调整招式,乌云中通体透明的蛟龙焕发金光,不等云昱攻击,蛟龙便撕裂云层直冲云昱。 眼前金蛟突现,云昱本能挥刀迎击,不料蛟龙无形透透径直贯穿他的身躯。 他只觉眼前一片金光袭来,眨眼片刻便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再见之景。 本该脚下无物的云昱,霎时来到了九岁那年他遇见的金色草地,似曾相识的一望无际。 不同的是当初有他一半高的草丛,如今只是没过膝盖。 金黄的草丛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真实温煦的芬芳,草尖闪闪发光,微风拂过,金色广点连成一片,光辉流淌。 云昱不禁屈膝,将手指触过这些摇曳的金色。 多年后再次来此,心中感慨万千,也更令云昱确信,玲珑石就在元玉山。 幻象之外,晚霞明雨收天霁,玄尹见烟雾逐渐消散才看清上方空中有一金光环绕。 玄尹听见后方有动静传来,来者竟是玄璃。 玄璃并未理会自己的疑惑,而是将双手掌心向外对上自己左肩伤口,金光流转,暖意渗入伤口,不一会儿伤痕不在皮肤完好无损。 原来,她真有此能力。 玄尹心中顾虑被玄璃此举消除,他原以为玄璃是在掩饰而编造出自己医术精湛。 “师兄,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 玄璃自顾自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踏入半空,她自身也散发出相似的金光向空中被光芒笼罩之人飞去。因玄璃的加入,光芒扩散,此时夕阳已落,天边只有余晖犹存,玄尹的眼前却升起了太阳。 云昱躺在暖洋洋的草丛上,望着杏仁黄的天空出神。 不知为何,自己应该算思绪游离,外界可以随时袭击的危险状态,但他心里却对此并不介意,仿佛将自己的性命交予布局者,十分放心。 云昱也不知,这是从何而来的信任,他本该是对所有人事将信将疑,却在此有无稽之谈的信任感。 真是荒谬。 正想着,他听到了经过草丛的沙沙和缓慢而来的脚步声。他侧头朝左方探去,来者却不是他预想中的人。 来者是那半妖,她发髻未梳,一部分头发随意搭在血色耳鳍前;眉不描而黛,一双金色杏眼灵动流盼;樱桃大小的唇绛一抿,嫣如红梅。 他微微蹙眉,从草地上站了起来,眼前的半妖见状便停下了脚步,与他的距离像极了夜间初遇。 “怎么会是你,不怕死吗?”云昱正色危言,浑然不知他所在的场景明明就是眼前半妖幻化。 “首先我想让你停止烧山,其二我来是想告知你,玲珑石并不是被我盗窃,它也从未被盗窃。”眼前的云昱也不知是怎么,明明颇有城府,怎么牵扯上玲珑石却让我觉得他不太机灵。 “讹言谎语。如果不是你偷盗玲珑石,利用它增加修为,杀你易如反掌。”他正说着,便想上前故技重施。 我却一个闪身,直接绕到了他身后:“十一年前,我为一个九岁的孩子筑造了这样景象,因我非现在的模样,每一次幻象我都要相伴。” 他背对着我,默默听完我说的话,身躯微微一震,不以为然:“那又如何。难不成,你想说,你本身即是玲珑石。” 接着云昱转过身来,神色严肃,颇有压迫之感;对于她的言辞,云昱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自己内心依然更倾向于对方盗窃了玲珑石。 眼看她朝自己上前一步,微微仰头直视自己,眸若清泉一脸真诚道:“那你会信吗?‘莫忘初心,以天下为己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云昱情见于色,方才的严肃与质疑恐因她说的那句话瓦解,当年在此的每一句话他都牢记于心。 “你回头看看吧。” 对方继续开口,声音温柔似月,云昱并未听从她的建议,目光始终没有离开。 对方反倒心领神会地绕过自己,与他相背而立。 云昱见此,也跟着她转身,眼前忽见一女子身着兰花暗纹罗裙,乌发盘成发髻,步摇上长长的珠饰垂下在鬓间轻微摇曳,她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 云昱恍惚失神,自那日后,终于在此再见了自己的母妃。 母妃双眸如秋水,还是同初见一样温婉明媚,如此地一般和煦。 不同往日,母妃先是看向自己身边的半妖,冲她颔首微笑,再流盼看向自己。 “昱儿长大了,身边人莫不是昱儿寻的王妃?”眼前的女子端庄走来,面露喜色,说出了寻常人家母亲的关怀。 我眨了眨眼赶紧往旁边挪了好几步,啧啧,这云昱,看样子平时没少被人问过这个问题。 “母妃你别瞎说,她是半妖……” “嘘,你这孩子。母妃和你开玩笑,玲珑石岂是你能嫁娶。”她温柔地打断了云昱的话语,也不理会云昱此刻神情复杂,只是抬头伸手抚上云昱额前,口中念念有词:长高了,长大了,眉宇很像他。 “母妃,您究竟是她刻意伪造还是……真实存在。”云昱酝酿良久,十一年后的自己,再次面对眼前幻象,心情却不如从前纯粹了。 他何尝不希望一切都不是那半妖谎言,可他却不愿相信,他要如何说服自己相信,这双金目对于自己是希望,但如今遇见另一双金目他只觉心中不安。 他深信,唾手而得的王位,也会因预言从自己手中离去。 眼前的母妃会心一笑,她仿佛料到了云昱会这么问,她目光从云昱身上收回,再次看向静坐一旁的玄璃。 “莫忘初心,以天下为己任。昱儿要学会自己定夺,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昱儿,世人皆有执念,执念能善用利己利人,为执念所利用则害己害人。”她说这番话时,目光灼灼,十分认真地凝望云昱。 云昱醍醐灌顶,若他心中抛去预言干扰,不因手中的杀戮左右,在此景遇见她,听到她能镇定自若丝毫不差说出母妃当初的嘱咐,他会信她是玲珑石。 但念及预言,涉及权力,他必须要更加谨慎更加残忍。 他深信自己之所以称王,是因为预言为自己广纳拥立者。云昱也曾与奎相请教,自己是否只是因顺应了预言,才会被拥立为王,然奎相当时回答:“非也,王者当为国为民而非为己私欲,先王后与其子为奸臣所用,他日定让云龙国暗淡。” 可他依然为此忧虑,若再有金目,他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他想要守着这份预言,牢牢地抓住这份因预言而得到的王权。 但如今,云昱差点失手将她杀死,导致其永远地失去玲珑石。 难道这也是动心忍性的考验吗?! 想到这,心中的懊恼开始扩散,可他面不改色,仍在克制住心中情绪。 清风起,眼前星光点点,母妃身形开始涣散。 此时的他也不再同九岁那样恋恋不舍,只是站在原地释怀地见母妃化作星光。待母妃离开,云昱侧头,但见她也和自己刚才一样,一脸懒散地躺在金色草地上。 她是玲珑石,她就是自己找寻了近十一年的玲珑石。 云昱在心中默念着,一遍又一遍肯定,仿佛在与自己最后的惶恐踌躇抗争。 尽管云昱明白玲珑石非凡物,可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可纳天地灵气取日月光华脱胎换骨。 “执念能善用利己利人,为执念所利用则害己害人。” 母妃刚才的话还在耳畔,云昱细细回想着这么多年来自己因预言而产生的彷徨,恍然明白自身的执念是预言,是在握的王权,还有自己心中愿一统天下的抱负……被这些荆棘束缚太久,以至于思绪被干扰。 今日在这里再遇母妃,母妃和九岁那年一样,点醒了浑浑噩噩的自己;这不正是玲珑石的能为吗? 他豁然开朗,凑近闭目养神的她,刚要伸手就见她睁开了双眼。 “你们说完了?那现在你相信了吗?”我突感疲敝,不过见眼前的云昱脸色柔和不少,大概也猜到了结果。 他默默点头,眼底浮现愧疚与懊悔,忽而盘腿坐下,开口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玄璃。昨日你就应该要知道,我是在泠雪殿待了几百年的玲珑石。”我真是困乏至极,答复中途也是哈欠连连,身下草地柔软温暖,比自己的床舒服不少……唉,我发现哪儿都比我的床舒服,还是真是因为我太累了,睡哪儿都觉得舒坦? “玄璃,真相已知,你和我回云锦宫吧,你本该属于那儿。”云昱眼看玄璃眼睛又合上,急忙开口。 但不等玄璃回话,周围幻景便开始自上而下褪去,一时间金光漫天,宛若夏夜星云移行换位至此。 外面的景象渗入替换了一望无际的草地,晚霞旖旎,暮色降临,天边美人焦橙十分绚丽。 云昱只关注眼前真陷入沉睡的玄璃,在她身下最后一点金色消失,她便失去了重力,垂直向下坠落。 云昱立刻伸出双臂,让她稳稳落在自己怀中。 地上的玄尹瞧见这一幕除开紧张便是意外:云昱第一反应不是趁机补刀?他们刚才经历了什么? 云昱横抱着玄璃踩上湿淋淋的焦土,正视一脸惊讶的玄尹,态度严肃地说:“玄璃同我回云锦宫,半妖之事一笔勾销。” “王上为何改观,玄璃一介半妖,何能进宫。况且,王上不是向来介怀预言。”眼看云昱态度突变,抱着玄璃打算转身离去,玄尹赶忙上前。 “掌门放心,吾不会杀她。金目半妖,自是留在本王身侧严密看管为上策,难不成掌门有异心?”玄尹见云昱说这话时注意力全在怀中玄璃,他面若寒霜,但眉宇间对玄璃的担忧隐约可见。 能让云昱态度有此反转,玄璃到底做了什么? 玄尹困惑不已,而眼下也无人可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若不放心,掌门可愿与吾一同回宫?幽州来使一事,吾还须掌门帮忙。”一个时辰前,二人还兵戎相对,此时焦土犹在,刚刚与自己招招相逼的云昱却像是变了个人。 玄尹望了一眼玄璃,心情陈杂,最后对云昱说了一个好字。 日暮西山,虫鸣降临。 等二人走远后,麟霜才踏入这片狼藉。 麟霜垂着眼帘,望着地上碳化的枯枝,心中隐隐作痛,却辨不清自己此番是何心情。 正文 第五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一) 轻雷响过,初夏阵雨淅淅沥沥,前一刻还在街巷吆喝的货郎,纷纷披起蓑衣护住货品四散避雨。 偶有顽皮的三两孩童对雨水不以为然,他们临街相互踩水打闹,好不快活。 一只红尾黑燕飞快掠过烟雨都城,避开都城驿站护卫视线,径直飞入一间厢房。 厢房内,因样貌而行动不便的兰泽侧身倚坐窗边,他双手手肘均靠在胸前案几,右手握着云龙国《风俗志》,左手则抵着自己颧骨,一边听雨一边阅览云龙国的风土人情。 那只红尾黑燕先是落在案几上,左右蹦跳唧唧叫着,见兰泽无暇理会又飞向兰泽右侧。 一阵黑红旋风过后,它化作一头棕黑束发腰间佩刀的少年人。 “回来了。”兰泽不动声色,头也不抬地与赤燕打了个招呼,又想起什么,左手离开自己脸颊,指了指赤燕身后的桌上:酒袋已满上了“昨夜星辰”。 赤燕倒也不介意兰泽沉迷看书,拿起酒袋后自然地坐在桌上,毫不客气地开饮。 “在这里被关四天了,你倒是不紧不慢。”赤燕右腿脚踝搭在左腿膝盖上,一副玩世不恭姿态看着窗外雨水。 他们所在的厢房并没有朝街,窗外只能瞧见对面矮楼的鹤灰瓦片。 “你日日外出,也不见你带来什么趣闻。”兰泽微微一笑,手上的书卷又翻过了一页,目光还未离开书中的方块文字。 云龙国的文字与幽州人类所用文字相近却不完全一致,读起来并不是那么顺畅,为此,他现在不大有兴趣与赤燕闲聊。 雨来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可无。 赤燕看腻了眼前雨景,放下手中酒,跳下桌,一把抽走兰泽手中的《风物志》:“这本书你看两天了还没看完?”边说他边翻看,发现里面文字与他记忆所学有所出入。 只见赤燕越看眉头越皱,最后又将这本《风物志》放在了兰泽前方的案几上。 “想不到云龙国与幽州文字还有不同。看书里写的,还不如你和我去街上走走来得实在。” “毕竟五百多年不同属,有些差异实属正常——这几日让你打听的事你有消息了吗?” 兰泽的目光终于从《风物志》离开,他和颜悦色地看向在他对面坐下的赤燕。 赤燕盘膝而坐一脸自信地回复:“那是自然,云昱在元玉山这个不用说,你说在心境中遇到的妖族,依照你描述长相有点像前些日子坊间流传的半妖。” 赤燕说到这停顿了几秒,眼神瞟了一眼放在旁边桌上的酒袋,示意兰泽酒不够了。 “每日一袋,不然还不等你回幽州,你就要在这里埋怨‘昨夜星辰’没了。” 兰泽动了动手指,桌上的酒袋索性消失。 这让赤燕不禁无奈地顺了顺自己的束发,讨酒不成反而剩的一口都被兰泽收走,早知如此就该都喝完。 “然后呢?” “然后?没了。关于你见到的妖族,流言四起后元玉山便派人解释为两人误食菌菇出现了幻觉,八成在说谎。但我不明白他们素来不与妖族亲近,藏匿这个妖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赤燕双手抱头用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窗外略有雨水拍打到他的头肩也不在意,兰泽右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卷幽州宫中的竹简,一股老旧竹香带着霉味与窗外泥土混杂,吸引了正仰面的赤燕。 兰泽将竹简小心摊开,里面记载了幽州初始,赤燕撇了一眼不以为然:“你我不都是亲眼目睹了幽州创立吗?何须看他们书写的虚伪。” “五百六十年前,三界纷争终止,你我如今五百三十年,幽州创立五百四十年,何来亲眼目睹。”兰泽轻声纠正赤燕的错误,这样的细节赤燕颇感无趣,他翻了个白眼又看向房梁:“岁岁年年何须记得这么清楚,反正我记得当时很乱,几方势力都看不顺眼。这种历史我们又不是没有记载,差了十年而已,十年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很快吗?” “正如你所言,史册都是当权者书写的虚伪,各方记载皆有出入——玲珑石、云坤以及魔界相关争议颇多。”兰泽慢条斯理,细细看下来,指出了书简中有关玲珑石的记载。 “云龙国编年史声称玲珑石由元玉山赠予云家,可克制魔刀治疗药石无效之症;既能克制,它却未曾与魔刀一同封存元玉山,反倒云家自持。幽州在此却言:玲珑石为妖王所有,小人云坤窃之,反噬入魔,虽为金目,立国却非真王。” 赤燕眼皮跳动,他坐直身子,也不管竹简是否脆弱,一把将其从案几上拿起。 他仔细看着上面篆刻,读到方才兰泽所指,脸色微变。 “我们妖族记忆里,玲珑石为你们蛟族所有,云坤勾结一妖族盗窃,想以玲珑石与魔刀自立为王。后来玲珑石却被云坤独占……玲珑石最终流落至云龙国宫中还成了云龙国王权象征。不过这位三界纠纷后持续挑衅两界的云坤,不管是我们还是哪方,对其结局或寥寥几笔或一无所获。”赤燕只顾发言,丝毫未注意手里的竹简因他的抖动显得更加沧桑,兰泽只得赶紧让他将竹简小心放下。 赤燕这下倒来了精神,也不管在旁谨慎收拾竹简的兰泽有没有听,开始滔滔不绝各种可能。 窗外雨声渐小,霁光浮瓦碧参差,兰泽望向对面泛着云母光泽的鹤灰瓦,冷不防地打断了赤燕:“没准云坤还活着。”这一猜想让赤燕敛容屏气,错愕几秒后,立刻打住了兰泽的猜疑。 “你真敢想。元玉山修炼几百年不死的,这么久了也没几个。” “玲珑石妖力强大,云坤持有也不知会有何变化。若如幽州所述,云坤反噬入魔,云龙国关于这位创立者的记载寥寥无几倒也正常,前幽州人族那么憎恶,怎么会不关心他最终如何。幽州记载了预言,还记录有关玲珑石的遗愿,却没有云坤结局。这不蹊跷吗?” 赤燕听完兰泽的分析,右手握拳,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这段熟悉的历史忽然变得陌生,实属猝不及防。 “先不管这么多,将玲珑石拿回才是当务之急吧?说不准之前写书的老头们太懒了,这种逆势人族结局何须挂心?等你将魔刀彻底摧毁,也不必担心魔界卷土重来了,彼时有妖入魔后被魔刀选中成为新的魔尊,进而造成三界之战。” 听到赤燕最后一句时,兰泽眼神微凉,赤燕鉴貌辨色立刻噤声转移话题,开始说在元玉山勾结了几只山雀拜托查询讯息等事。 兰泽起身走向前方偏厅,拂袖间,心境中的古琴出现在长桌上。 他顺势坐下,厢房中琴音如泉水淙淙,一声已动物皆静。兰泽指尖轻佻,音律有条不紊,琴里知闻往事心结。 赤燕暗自叹气,也怪自己心直口快,当年的魔尊便与兰泽同族,他们对妖力有相同渴望却走了相反的路。 蛟族也算是妖族中能力佼佼者了,第一位临天出自蛟族,这一次同样——想到目睹兰泽临天蜕变之景,赤燕随着琴声陷入沉思,蜕变根本不如记载宏大,历史的记载怕不是这些老头夸大其词写的? 他抬眼望着沉着奏琴的兰泽,既然第一位临天之妖出自蛟族,怎么从未听兰泽提及?自己也没有听过那位成为妖王之说,如昙花一现只留下真假参半的只言片语…… 罢了,越想越觉得这些历史没有真话。 鱼龙侵莫测,雷雨动须疑。兰泽全神贯注,融入琴曲,藏起心事。 正文 第五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二) “三天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回禀王上,玄璃消耗太多,静养几日实属正常。王上如牵挂朝中事务,先行回宫也无妨,毕竟国事为重。” “吾说过,玄璃需同吾一起回宫。”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二人此起彼伏的对话,我向声音方向觅去,想睁眼却只睁开了一点点缝隙,依稀见到一白色背影。 我侧过身,用手揉了揉眼睛,这动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欣喜从旁传来:“玄璃!你醒了!” 率先闯入眼帘的是玄尹,他一脸欣慰地凑近我,并握住我的右手手腕,开始为我把脉。 刚睡醒的我对眼前状况还不太明了,只顾打量周围:显然,这里不是我的屋子。 屋内陈设皆为上过漆面的木材,与自己后山所住的小屋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除开我和玄尹,这个房间里还有我不太想见到的云昱。 云昱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前,打量我的目光让我感觉不适。 这种眼神好比山中埋伏草丛的野兽打量猎物,深邃又不知其心意。 “还好。玄璃,那场雨是你自己的能力吗?”玄尹松开我的手腕,又将凌乱在我眼前的碎发小心拨弄到我耳鳍后侧,和素日一样目光慈祥动作轻缓。 一旁的云昱倒不乐意见此情,他不等玄璃开口回复玄尹,便要求两人即刻随自己一同回云锦宫。 “谁要和你回宫?”我愣住了,怎么一觉醒来,玄尹和我都要去云锦宫? 听到我的反驳,云昱目光变得锐利,他的语气又和最初见面时一样凛若寒冰,直接驳回我:“半妖没资格提要求。” “王上,玄璃刚醒,还请让她多休息一下。玄尹愿即刻同王上回云锦宫,以备接见幽州来使。”玄尹伸手拦在我眼前让我闭嘴,自己则起身向云昱作揖请求。 眼前的情况让我倍感困惑,在幻境里我分明感觉云昱是相信了自己,怎么这会儿云昱的态度又是这幅样子? 态度语气神情完全不像历代云龙国王者对我的恭敬,倒与最开始见我是金瞳半妖的态度十分一致,恨不得我立马从人世消失。 眼看玄尹在身边,我该将自己的真身全盘托出吗? 就在我打算开口时,云昱忽而正对上我的目光,他金黄眼眸依然清冷,喜怒不形于色。 他好像能猜测到我的心思,从云昱的眼神里,我读出了警告:闭嘴。 “两日后启程,无需再议。她既然醒了,还请掌门减少叨扰。” 云昱说着便将带有警告的目光收回,开始对玄尹下逐客令。 对此,玄尹依旧谦谦有礼,告退时还不忘叮嘱云昱一言九鼎莫要食言。 “师兄!”见玄尹要独自离开,我有些慌张,掀开被子便要下地。 此举却被玄尹喝止,我看着玄尹头也未回,直接背对我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厢房。 眼看玄尹离开,空落落的门口也是陌生景色,莫名的焦虑涌上心头,让我不顾玄尹的话起身向门口跑去。 可自己的双腿莫名的绵软无力,不说跑,我直接趔趄几步后便双腿一麻,摇摇晃晃地瘫坐在地上。 双腿仿佛有万千虫蚁啃咬攀爬,我咬着嘴唇,努力将小腿伸直。 我的腿,怎么下地走两步就成了这样? “躺了三天,醒来就想跑,双腿自然无力。医术那么高明,怎么不医你自己?”云昱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我跟前,语气中带有一些轻蔑。 我咬咬牙,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坐到边上的木椅,没好气地开口:“用不着你在这教训。你也没资格命令我回宫。不管你信不信,我真身——” “玲珑石。”他冷不防地打断我,嘴角轻微上扬,露出一丝带有玩味的笑意,明明是笑却让我十分不自在。 我侧过脸不再看向他,总觉得云昱看人不舒服,尤其是那双和自己一样的金目,好像烈日让我不愿直视。 “即便你现在成了这副样子,也是云龙国王权象征,属于吾。吾当然有权决定玲珑石去向。” “俯仰之间,你们历代三叩首的玲珑石,到你这代便是这般礼数?”我翻了个白眼,想起过往,真心不快。 时过境迁,我不过是化成半妖姿态,九岁对自己信赖有加的王如今判若两人,居高临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云昱走到我跟前来,慢条斯理地说明着自己的宽恕:“玲珑石要有本分,自己知晓真身不归位。看在你的份上,吾见玄尹等人并不知情你真身,不再查问,对半妖一事也不再追究。” 他低眉盯着我,看似态度有些好转实则眉宇间流露警告。 我无所顾惮地站起来,因为身高差距,我还踮起了脚尖想尽力与他平视:“少拿他们来胁迫。我也没计较你恩将仇报,若不是我,你的隐士早让野猪吃干净了。” “所以你现在,是向本王讨要赏赐吗?” “讨要?”我愣在了原地,拥有至高权力的人怎么都脾气古怪思路清奇? 云昱冷哼一声,缓缓转身准备离开厢房:“救人一事与元玉山包藏半妖一事抵消。又提及,难道不是想额外讨赏?” 就在云昱与玄璃争辩时,隐士已提醒他有奏章送达。 云昱现在想尽快回宫,也是想回去处理这些朝政,方才允诺暂缓两日已是自己最大的退让;昨日南部传来关外商人与边防冲突再起,西南则洪涝蔓延…… 国内事务已日不暇给,可云昱并不放心玲珑石,也不乐意再让她从自己身边离开。 我见他转身想要离开,急忙为玄尹辩解:“我本非半妖,即便是,元玉山对你也没有异心。” 他似乎听腻了这些,不由分说的将我打断:“侥幸。若你非玲珑石,你根本不用活着。” 撇下这句话的云昱,双衽夹风,头也不回地踏出厢房。 伴随门框声响,窗户闭合,我又被困在了密闭房中。 他最后的那句话让我深吸一口气,未知自己真身时我作为半妖苟且存活,知晓自己真身告知云昱后,要被迫回到云锦宫,何尝不是进入天空也被局限的笼中。 原以为知晓自己是玲珑石,云昱态度能有所好转,结果醒来后才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也不知麟霜此时在哪儿。 困在房内的我没闲着,等到自己双腿活动自如时,就开始想办法从这里逃出。 结果却是,不得不服气云昱所留下的封印很厉害,逼得我郁闷地静坐调息。 这屋子的术法不似元玉山流派,云昱所修皆带燎炏性质,倘若我运力想出门破窗,门锁或窗边便让自己手掌顿感火燎刺痛。 相比之下,玄尹的术法可比云昱的温和不少。 我明白,昨日的唤雨已是自己目前极限。 玄尹说的对,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休息。 若昨日没进入那妖心境,白白浪费了睡觉时间,即便唤雨也不该这么疲劳。 纵使我想静下心来休息,密不透风的屋子也是让我越发感觉闷热。 随着时间流逝,屋内温度攀升,让我有些喘不上气。 当茶壶内最后一滴水滚入喉咙仍解不了我的口干舌燥时,热不可耐的我只能冲门口大声吆喝。房间外毫无动静,更不用说有人搭理。 颓废的我只得靠着门坐在地上,紧贴着门缝,企图透过缝隙间的缕缕清风让自己稍作平静。 看样子,只能希望夜幕早点来,尽早降温了。 经此遭遇,我才觉以往的关屋子都不算什么,难道这才是东陵说的,真正的“牢狱之灾”? “咔!” 不知过了多久,陷入浅睡的我突觉身后一空,失去支撑的自己却有气无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正当我以为要背击门槛又要遭受疼痛时,背部却意外地靠在了一堵“墙”上。 我眯着眼探查,只觉眼前有一黑影晃过,不知是谁的手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或许是自己太热了,掌心的温度都让我觉得清爽不少。 不等我转头,我便感觉自己被来人横抱起。 伴随他的步履匆匆,两侧暖风拂过,又让昏昏沉沉的我稍微清醒一些。 我睁开眼,头偏靠着他的胸口,有些发愣地看着走廊上小窗掠过,听见一声急切从头上传来:“让玄尹掌门速来。” 是云昱的声音?!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我才意识到来人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 本觉舒适的自己瞬间改变心意,抬手伸展胳膊想要挣脱,他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 “你再乱动,自己走。”云昱这么说着,手中力道却更重,生怕玄璃真挣脱下来。 离开半个时辰,他已听闻她在屋内敲门喊热,但只觉她无中生有,便优先朝政。 谁知等他忙完赶来,开门便见她面色憔悴,额头发烫,不熟医术的他也能感知到她的脉搏虚弱。 一个时辰前,还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的玲珑石怎会突然暗淡? 我奋力睁开眼,用力拽了拽他耳际的发丝再次抗议:“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他勃然变色,终于低头看了一眼我,与我预想不一致的是他满眼是担忧——有什么好担心的,担心自己这颗石头会不会死吗?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将托举我腰部的左手松开,我上半身顿感落空,以为自己要被他扔到地上。 谁知他姿势轮转,换了一个方式:他像我日常扛木柴一样,将我扛在了他的肩膀。 接着,云昱不再理会我任何动作,绕进了房间将我放在前厅桌前的长席上。 我刚要起身质疑,忽觉身下的软榻倍感凉爽,伸手触摸也是丝滑细腻,有些类似水中摇曳的团团水藻。我正打算躺下贴着这个软榻让自己凉快一下,右手却被云昱拉住号脉,他俯身在侧,眼中忧虑仍在,与之前判若两人。 我刚开口说自己没事,便见玄尹仓促赶来。 玄尹听到云昱概述后已知玄璃为何突然如此,他扫视我一眼,对云昱解释:“王上,玄璃向来不喜闷热,又未恢复体力,自然身体不适。还请王上让玄琰来照顾玄璃两日,玄璃最好处于活水中调息,我们恐有不便。” 云昱听罢若有所思,望了一眼已经趴在自己长席上的玄璃,她似乎格外喜欢丝绸,直接趴着将脸贴在了上面,毫无矜持可言。 桑蚕丝的确清凉顺滑,夏季使用最为消暑,可云昱没想到,这能让发热的玄璃如此迷恋。 “难不成这是你选玄琰为首席弟子的原因?”云昱压低了声音,面色一改担忧,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对于这种质疑,玄尹习以为常,语气平淡地为玄琰解释:“非也。与式微的结果便是玄琰的自证。” 云昱不露声色地看着一脸放松躺着的玲珑石,追问道:“她要一直呆在水里吗?” “具体时间要依据玄璃自己决定。” “放我回后山自然百病消除。”我冷不防地打断他们,侧着脸懒散地躺在长席上,毫无玄尹往日要求的窈窕淑女之态。 玄尹对此颇有不满,手中拂尘一挥,结结实实打在我的小腿上,训斥我身为女子没有分寸,令我好好躺着。 “可是师兄,这玩意真舒服,像泥鳅一样凉凉滑滑的。”我坐起来,拉住玄尹宽大的衣袖,示意他摸摸这个面料,这是我第一次睡到这么舒服的布。 “吾看她差不多好了,压根不需要呆在水里。”云昱见玄璃与玄尹动作亲昵,心中有些不悦,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看样子是云昱自己白担心一场,不就是热吗?等下喊人取冰堆满这屋子不就行了? “王上,玄璃眼下只是短暂精神,若情况反复王上心急如焚,实属没必要。” “吾认为不用,劳烦掌门派人取些冰来。”逐客令再传,玄尹叹了口气,临走前还不忘用拂尘砸了一下我的头,仿佛在骂:就你话多。 我努努嘴,见桌上有一盏茶,便不客气地问一旁心情不大好的云昱还有没有水。 “若要入水纳凉,出门左边有引山泉而筑的池塘。吾隐士中有女子,你喊一声便可吩咐她。”说罢,他端起桌上的盖碗便离开房中,不同的是他这次并没有关上门窗。 我看着门口雨迹待干的地面出神,屋外光芒金黄,让镶嵌在地上的鹅卵石也闪着云母好不刺眼。 忽然有身影晃过,屋内地上赫然出现三盆冰块。 门口暖风潜入路过方才出现的冰块,都可化作丝丝凉风拂面,十分不惬意。 我垂眼看向眼前的桌面,上面文房四宝也被不留意的身影撤离,桌上已摆满了茶壶。 这,都是他的隐士做的吗?这么多冰块,这么多壶水,云昱也太折磨人了——直接搬个水缸来不就好了? 虽然这么想着,我还是感激端起一壶饮下,意外发现茶壶内有叮铃作响的冰块。 冰水下肚,瞬间神清气爽,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心满意足地趴回滑溜溜的布上,吹着途径冰块的凉风开始午睡。 正如云昱说的那样,玄璃房梁上有一女子身影闪入。 这位隐士还是第一次见王上对女子上心,尤其这女子还是妖族。 她更是头一回见,王上的燎炏还能用来融冰。 不因预言将眼下的妖族诛杀已让他们诧异,虽有好奇,这位隐士也还是按下了心思,专心监守下方的玄璃。 正文 第五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三) 兰庭阁中,历经几场夏初阵雨的槐树青翠欲滴。 眼前的绿树阴浓为即将到来的炎炎夏日做准备,枝头串串珠穗已悉数没入泥土,等待来春再次回归上方枝桠。 新蝉开始此起彼伏,和暖微风吹过,树叶飒飒,也不比蝉鸣动听。 玄尹踩着最后一洼水迹,路过玄璃栽下的槐树,再次回到兰庭阁。 他将此前事由复述与玄琰后,得出此言论:“或许云昱不会加害玄璃。” 玄琰对此将信将疑,她仍不理解云昱态度转变之快,仅想通了“不如将变数留在自己身边更安稳”这一缘由,何故要牵挂半妖性命。 玄琰左手托着右手手肘,伸出右手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思考片刻方才回应:“师父,我认为玄璃还有隐瞒。她修为十年来都毫无进展,却在这几天唤雨,意味玄璃将到灵虚境界。我怀疑,山中有其他妖族在暗地里对玄璃指导,比如深夜,玄璃白天有时无精打采,我们一直以为妖族习性如此却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为师很早就有与你相似的猜测,但仅凭这点不足以确认。她天资优渥,这点我们三人心知。如果真有强大的妖族在此,她能得到更合适的引导应该早就有所表现,经过上次,我发现她连最基础的万物归原都没掌握。奋不顾身救我后不省人事几日,对自身来说太危险。” 他回顾几天前黄昏时分,空中龙吟低沉又充满威严,瓢泼而落的大雨,和玄璃展现出的曙光……以及云昱到来前,他与她有关“顺其自然”的辩论也闯入思考。 想到这,玄尹忍不住轻拍当时溃烂发烫的左肩;若不是玄璃,这伤估计一个月也好不了,即便伤口愈合也会留下伤疤。 这孩子,最后并没有选择她对自己说的“顺其自然”,而是选择奋不顾身地来援助自己。 云昱的燎炏炉火纯青,虽与元玉山至高术法焚寂同为火焰,但根基不同,所呈现出的杀招威力也尽数相异。 玄琰言之成理,当日的云昱分明还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出玄璃,对上玄璃招式云昱也是毫无犹豫的攻击之势——玄璃到底与云昱在金光中发生了什么? 玄琰与玄尹师徒二人四目交汇,双方无言却默契地点了点头。 “师父,掌门从未有离开元玉山的先例,何况是因为这种会面来使的事情。您此次若开先河,云昱日后不知又有多少弹劾。” 玄璃一事暂且放下,玄琰再一次劝说师父不要贸然趟朝堂浑水,甚至提出此事她能代劳。 “我知晓,为师本意也是拒绝。几日观察,云昱对玄璃态度转变我也稍微放心一些。”玄尹话刚说完,玄琰便直言:“师父,事已至此,倒不如顺应。云昱现在已经将玄璃安置在旁,以他的个性玄璃也不会活到今日,更不会态度转变。说不准,他认为玄璃还有利用价值。” 利用玄璃牵制自己吗? 玄尹面露苦笑,知晓全部预言的自己,确实不能让玄璃陷入危险。 难道云昱也知晓了全部预言,所以不顾一切? 就在谈话间隙,玄尹与玄琰同时察觉到魔刀封印产生异动。 这让师徒二人同时敛容,调整心绪,一同离开兰庭阁,火速赶往魔刀封印处。 远在后山的麟霜亦有所感应,但她并未向魔刀奔去,反而唤来了几只山雀委托它们传递虚实。 云昱并未涉足,这次异象不同过往,麟霜感觉到魔刀现在铆足了劲要突破封印。 难道还会有什么变数吗?她正这么想着,一只红嘴蓝鹊就从后方飞来,穿林声惊扰了麟霜思绪。 随着红嘴蓝鹊喳喳声落,获悉的消息让麟霜有些意外,这比她预计的时机提前了不少。 麟霜握紧拳头,目光灼灼地遥望魔刀所在方向,一个抉择因刚才红嘴蓝鹊带来的消息横在心中,令她左右为难。 正文 第六章 既往不咎(一) 刀刃半身入土,流露在外的刀身也早已因时间雕琢侵蚀不再锋利明媚。 谁也不会想到过去名震天下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刀,今日落魄至此。 它也曾饱饮鲜血,势从天落银河倾,异于仁义,王道迂阔。 与魔刀同行的王者已淹没在洪荒,只留下它仍存人世伫立不倒。 魔刀渴望着,可以再一次开阔风雨,斩断山河,兴盛魔界。 玄色刀身下,肉眼不可见的锁链封印魔刀记忆,却无法阻断浑然天成的邪性。 沉睡已久的刀闻听山陬海噬的呼唤,骤然颤动铮铮作响。 异动触发石窟术法,魔刀正上方乍现银白色阵法,垂直向下贯穿魔刀,企图制压邪能。 今日与以往不同,魔刀承载术法压制后未能尽快平息,反而越挫越勇,想要冲破此地重现锋芒的愿望也愈加强烈。 忽而,一道强劲掌力冲击,星芒轨迹勾勒出封印纹样逼近魔刀瞬间,纹样扭转成罗网将魔刀裸露在外的刀刃牢牢缠绕。 银丝线万千,渗入刀身,与内部锁链强强联合再次压抑其邪念。 纵使遭此围剿,刀身依然铮鸣,反抗外界。 只听刀声萧萧,魔刀气劲由其向四周扩散,杀意肆虐,洞窟中维系亮光的莹石也摇摇欲坠。 玄尹玄琰见情况不乐观,立刻相互配合,一前一后夹击魔刀,二人手势默契阵法就绪。 只见魔刀上方乍现星辰银河,魔刀身临辽阔天际,苍穹流星沿着银河闪动。 随玄尹与玄琰的互相呼应,璀璨星光铺天盖地直冲魔刀,浪花侵袭银光弥漫洞窟宛如银河在脚下。 与此同时魔刀的杀戮被这星辰克制,自刀刃散发的愤懑气劲步步衰退。 眼见魔刀恢复往常,二人回旋出现收招姿态,毫无拖泥带水。 洞中呈现斗转星移之势,银河落幕。 周遭又陷入昏暗,洞内光亮再次仰赖于安插于此的莹石。 “师父,魔刀已经很久没出现今日的异常。”玄琰借着石窟中的莹石亮光,仔细探察周围封印,没有被外人涉足的痕迹。 因魔刀邪性犹存依然能趁人不备蛊惑人心,所有看守的弟子皆在洞窟外守护,除开掌门或达到灵虚的弟子,任何人不得踏入。 “嗯,看洞中状况,除开我们也并无旁人进入。”玄尹虽然这么说,视线却未从已平息的魔刀上移开。 它看起来是一口老旧满锈的刀,却让两界畏惧,使魔界兴奋。 仅凭这一点看,它与玲珑石有些相似。 可魔刀与玲珑石属性上天壤之别:一个代表杀戮,一个代表救赎。 忽然,玄尹感知到了什么,神情愈发凝重,让映着微亮的莹石的他看起来格外严肃。 他还不等玄琰开口,便让玄琰与他后退几米,又在他们方才所处位置上加了一道界线。 魔刀对此举动沉默不语,似乎经过此次挣扎,它又可安静一段时日。 幽光下的石窟,魔刀与颗颗莹石相依。 微弱的邪息自魔刀刀刃吞吐,一次次试探术法。 魔刀仍未放弃思考离开此地的方法,它已然听见,来自东南方向深海的呼唤。 那是自己的忠心耿耿的部下们,一次次突破结界的呐喊。 “我会与王上说明,此番会见幽州来使我实属办不到。玄琰,为师有要事托付。”回到兰庭阁的玄尹边拿出地图边与玄琰交谈。 他眉头紧锁看着东南方临海一隅,此地离元玉山约三千里。 三千里,玄尹在心中默念这段距离。如此遥远的异样,魔刀处于元玉山内,经层层隔绝也如此敏锐,自己倒真是小看了魔界的默契。 玄尹还未想过,五百多年的风平浪静会在眼下打破。 曾同僚退隐的师兄师妹方才已用秘约告知了他临海一隅偶现异样,与史册中描绘魔界现世之景极为相似。 方才在洞窟中,他以为只是之前的声东击西,有些不屑。 但师兄师妹十分急切,严肃告知他今时不同往日,已有部分生活在沿海的人类受到魔界入口波动而入魔。 “还望掌门尽快派人赶来,一同阻止魔界现世。”这是方才最后一句话,玄尹联想魔刀异常,小心谨慎地做了决定。 他用手指了指东南方临海一隅,抬头对玄琰正色道:“你须即刻出发至此地,找到采珠人玄枫、玄明二人,二人为你隐退的师叔,拿出你的佩剑他们自然知晓你的身份。” 玄尹说到此又想起什么,他转身走向身后一旁的木柜中取出一个锦囊,小心交给玄琰:“这是天山幽兰雪制成的药丸,若有意外,它可暂缓伤势助你们逃脱。” 玄琰双手接过,幽兰雪极为难得,它生长极为缓慢,十年一叶九十年方才开花,又与冰雪相依难以发现。 尽管师父还未说明她此次需要与师叔们的任务,玄琰已明了此行凶险程度,她将锦囊小心收好,师父这才靠近,在她耳边低语了方才的消息。 玄琰瞳孔收缩,未对此事多言,只是后退一步向玄尹作揖,便要离开兰庭阁。 “万事小心,尽力便好。为师等你回来。”玄尹又将桌上地图叠好交付给玄琰,最后嘱咐到。 玄琰故作轻松,她笑了笑接过地图,眼中满是自信的星光:“玄琰定当不负重托。” 他们心知肚明,若无法阻止,魔界现世,三界动乱再临哪一方都不会独善其身。 这场浩劫能否压制住,他们谁也说不好。 玄尹目送玄琰飞身离开,心头的担忧方才完全展露:“玄琰,万一做不到,你便活着回来。” 他屏气凝神,整顿思绪后又唤来了东陵,将情形稍微讲解后二人确定了接下来的应对方案。 “你约本王单独前来,所为何事。”又逢黄昏时分,云昱应邀再次临窗坐在了玄尹对面。 此时天际的夕阳映照晚霞的暮色,窗外不知是槐树还是其他树梢上,宿鸟呼朋唤侣,蝉虫也只有在此刻低调不少。 云昱眺望天边暮色,日间时长悄然增加,暮色渐晚,初夏已至,真希望西南洪涝能尽快减少。 想到这儿,云昱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幽幽兰香让略感沉闷的他舒心不少。 今日前来,二人并无对弈,桌案上仅有一壶两杯。 “王上,恕有变故,元玉山此刻不可无掌门主事。”玄尹开门见山,将下午所闻悉数告知,并再次向云昱确认是否能容下玄璃。 “此茶不错,未见兰花却有兰香。”云昱听完未直接答复,自顾自地给自己再添好一杯茶,淡雅的兰香自杯中悠扬,茶水平静却映照不清云昱的神色。 玄尹见状,倒也顺势端起自己的那杯茶,会心一笑:“若王上喜欢,我让弟子备下,王上日后在云锦宫也可享用。” “吾在午后也有觉察到了异样,未料想会与魔界相关。掌门现将玄琰派遣,可还有信心守住魔刀?” 云昱忽而话锋一转,回到正题。 他依稀记得,压抑魔刀的术法至少二人协作,传言此招如亲临浩瀚银河,场面极为壮观绚丽。 “我们自由安排,王上不必过于牵挂,目前应有希望阻止魔界重现人世。”玄尹此举亦是万不得已,一面是魔刀一面是魔界即将突破封印,二者兼顾岂能轻松。 “事关人界便无小事。若要借助吾的燎炏克制魔刀,但说无妨。”云昱一改最开始的心不由意,面对魔界他与元玉山始终初心不改,戮力齐心。 玄尹为自己满上茶,神色平和地看向对方的王者,这双金黄眼眸就算是在暮色下也格外引人注目。 只听玄尹低声,缓缓给眼前的国主带来一个问题:“王上知为何魔刀封印后,元玉山便与王上祖辈约定了:‘不问魔刀,护玲珑石’?” “略有耳闻,云龙国是由云坤借魔刀开创,这段历史不怎么光彩。但与云家旁系有何关联,何况云坤并无子嗣,他失踪后由其宗亲禅让,三代后方是世袭传位。”云昱说完便将茶一饮而尽,对于这些,他们都不太想谈论。 “身在帝王家,出身即享有权力,谋算与欲望总是最善于被魔刀利用。云家在三界之乱前还是弹丸小国,这种生存的困境我想王上比我清楚。可能因如此,魔尊被斩杀后,魔刀便找上了云坤。不论是妖族人族,一旦蛊惑入魔又有能力运用魔刀,即是下一位魔尊。” “哦?听掌门所言,魔界这种制度与人界迥异。与其说魔界之主是魔尊,倒不如说真正的魔尊是这口魔刀。”云昱手握茶杯,右手拇指缓缓在杯上摩擦,陶土烧成的茶杯质感敦厚粗糙不比宫中瓷泥温润。 玄尹所言之事他也不曾在宫中藏书中所见,正如他这么多年的总结:有所隐瞒属常态,真相总会隐瞒对自己不利的部分。 听玄尹描述,这扰乱三界的魔刀倒是比自己预想的邪性许多——要是云龙国也是依照这种物件选择而定王者,说不准只会带来更多隐患。 魔界为何这般遵奉持有魔刀的魔尊呢?这口刀,究竟什么来头? 这些问题让云昱有些好奇,以至于一念之间产生了一见魔刀的想法。 云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摆了摆手,示意玄尹无需为自己续茶:“元玉山不愧是历经三界劫难后涅槃,对魔界事宜罗缕纪存。” “知己知彼有备无患。元玉山对于各界态度是‘天之道,利而不争’;对待权利纠葛态度‘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恳请王上谅解元玉山不参与幽州动乱。”说到这里,玄尹停顿了几秒,转而问云昱是否知晓有关云龙国创立者云坤的其他事宜。 云昱默默摇头,他正襟危坐,对此洗耳恭听。 夕阳西沉,天边只剩缕缕薄云衬托着最后的余霞,意味着今日旖旎光彩落下帷幕。 庭院中层层叠叠的树影也随之发生变化,宿鸟归巢虫鸣再现,宣告了初夏夜色降至。 眼看热闹起来,屋内视线开始昏暗,面对面的两人却无暇点灯。 云昱听罢玄尹口中他未知的事件,眼中倍感蒙上一层阴影,让他心中又对预言多了一份疑虑。 “荒唐。”云昱缄默许久,喃喃吐出两字。 他今日才从面前人口中了解到,云龙国的开创者云坤同样也是金目,这是在宫中史册未有的记载。 对此,云昱心中还存有怀疑,云坤生为金目,那预言出现的时间节点是何时? 若是在三界混乱时,预言已出,云坤顺势而行自诩为王,这一出倒与自己九岁那年夺权大同小异。 若三界动乱时,有关金目者的预言未出呢?三界之乱又究竟以何终结?斩杀魔尊还是斩杀云坤——云坤的结局,又是另一个疑点了。 从玄尹的描述已知云坤利用魔刀企图一统人界,这点野心又足以让魔刀趁虚而入,云坤反被利用,成为魔刀的傀儡。 他既亲历魔界入世众生惨象,又知魔刀善蛊人心,为何选择了这样的路? 联想刚才有关预言出现的思考,云昱又有了新的想法:预言也可能是云坤利用魔刀时为加速战争而传出,毕竟魔尊刚被斩杀,对于其他两界而言此时较为松懈疲敝。 如果这个假设为真,那云昱心中信念与外界对预言的迷信唯恐榱栋崩折。 云昱忽然觉得史册不必详尽也有好处,有时世人并不喜闻乐见真正的真相。 对于统治者而言,人生不过百年追求丰功伟绩足矣,何须介怀那些与自己无关的历史。 玄尹似乎预想到了云昱的部分困惑,他倾斜上身,又压低了声音对云昱郑重其辞:“王上,玲珑石是目前已知唯一不惧魔刀蛊惑之物。云坤当初便是因携带玲珑才会肆无忌惮,可魔刀有邪性,玲珑石也自有灵性;它辩善恶是非,若非它承认的人肆意使用,玲珑石也难竭尽全力。” 既然如此,玲珑石是否魔刀同源?这二者均有自我意识,甚至会选择持有者。 云昱又回到一开始自己对于魔刀的好奇:若玲珑石与魔刀,以它论定王者,人世能与魔界一样服从吗? “既然玲珑石有如此能耐,掌门可知玲珑石从何而来?”说到这时,云昱脑中浮现出那日的幻境。 他接受到的讯息一直是:玲珑石为维护云龙国王者本心,以免当权者昏庸无道。想不到,它在入驻泠雪殿之前还有此能力。 所幸他已觅得玲珑石,不然魔界真入世,还不知结局如何。 但想到玲珑石如今模样,云昱又有顾虑:没有生命迹象之前的石头,看起来比黄毛丫头靠谱。 面对云昱的疑惑,玄尹面带难色,沉默了一会儿;玲珑石的来历向来含糊,就连自己的师尊涉及此问也只是略略带过。 “看样子掌门也不清楚。三界之乱过去这么久,真相即便是真也未必客观了。”云昱听完玄尹所言的几种来历,竟无奈地笑了笑,随后也让掌门不必纠结玲珑石来历。 “若你我有幸遇到亲历三界浩劫之‘人’,不妨到时候问个清楚。”云昱将茶杯放在了玄尹跟前,玄尹心领神会地为其满上,方才严肃的氛围因云昱此言轻松不少。 玄尹举杯,颔首道:“还请王上妥善保存运用玲珑石。玲珑石经五百年岁月豢养于红珊瑚,应能焕发光彩;切莫醉心王权。不自贵于物而物宗焉,不自重于人而人敬焉。” 他明白其中所指,举杯应允,一茶代酒。 只怕眼前人不知,他所言焕发光彩竟是玲珑石蜕变成半妖模样——还拥有与自己燎炏相克的能为,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还有一事想拜托王上。”玄尹正要开口,云昱就心照不宣地说出了玄尹挂心之事。 云昱在玄尹面前,伸手拿起茶壶,为自己满上大半杯茶。 映着夜色,云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被人发现的笑意:“掌门安心守护魔刀即可,她,吾言而有信。吾已豁然,她在宫中定安然无恙。” 想到玄璃对自己的丝绸一脸迷恋,云昱不禁感慨这么多年,她流落在外也确实委屈。 回顾初遇时,她一身粗麻短褐身上四处污垢,抛去她面部的妖族特征,看起来就是寻常人家的顽童。 玄尹得知肯定答复后,心中担忧的事情中终于有一件是踏实。 这让玄尹终于松了口气,还不等点灯照亮屋子,便立刻向云昱恭敬作揖。 此时的玄尹仍然不知,他处心积虑的玄璃真身为玲珑石,可玄尹目前无暇思索这些。 从今晚开始,他便要与修为达灵虚的弟子们轮流看守魔刀,直至玄琰带回好消息。 假设玄琰没有带回来好消息……玄尹暂且不敢往下想,只能在心中祈愿一切如意。 正文 第六章 既往不咎(二) 仰面在清凉水池的我见月逐渐升高,不自觉地抬起了左手比划着空中缺月,幻想拇指与食指形成的夹缝真能拿捏明月。 风起云动,轻飘飘的云和林间繁密蛛网极为相似,它们掠过月光时又偷偷为自己渲染上一抹彩虹光泽。 我遥望这层密网揽过明月,将月色晕染,让光华看起来不再是单一的淡莹黄。 眼见月色朦胧摇曳,我将手收回池中,双手在水中轻轻挥动,操纵起池水。 很快便见,一颗与半月差不多大小的水珠从水中探出,升至与我方才捉月的位置。 这水珠与明月交叠,所映出的光泽又有些许不同。 正当我将水珠变化形状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沉:“亥时将过,你还不离开?” 悬空的水珠听见这话立刻失去动力,哗啦地回归池塘。 我立刻让水没过脸颊,潜回池内,顺带翻了个身背面朝天,不对来人做任何回应。 怎么这些人走路都没动静?到底是我五感差,还是这些人太厉害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见水面月色忽而暗淡不似方才亮堂,又仰身浮出了水面。 池水流过面庞,我抹去脸上的清凉,侧头却见云昱背对池塘,伫立在离岸边约莫两丈远的回廊上。 “难不成要本王请你上岸?”他听到了动静,又淡漠发问,可谁也听得出来这分明是命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细想午后他对自己不算差,我也识趣地游到岸边。 我两手撑着岸边石块,拖着湿水后笨重的衣衫爬上了岸。 刚站稳还没迈开步子,一位隐士便落在我跟前,手中还捧着一件大氅。 “多谢。” 我不太情愿地拿起它,披在了身上,让本就觉得笨重的我觉得更加有压力。 将自己裹严实后,我选择绕开云昱,一路踩着回廊外的草地仓促回到屋内。 湿淋淋的长衫加上隐士送来的大氅,份量和自己背了一堆木柴小跑没什么区别。 如果自己还是住在白天醒来的房间,跑回去定要累的喘气。 还未步入房门我便留意到,屋内有暖光透过窗棂,同时还有阵阵艾香袭来。 我跨过门槛,只见原本满是茶壶的桌上,茶壶已撤走大半。 桌上空出来的一侧新添置了香炉,足以见得,方才在回廊闻见的幽香由此而来。 那缕缕烟雾左右晃动升空,再融入屋内,即便是凑近闻,这艾草香气也不熏人。 白天放在地上消融的冰块也全部搬离,看着半桌的茶壶,只是用手指敲敲也可知茶壶满载。 环顾房间,这些变动让自己稍微对云昱有所改观,或许他对自己还有些敬畏? 自己在后山可没有这样的待遇,我素来以月为灯,无月则摸黑回屋,过往的日子比今日简朴太多,但也怡然自得。 我原以为麟霜会来找我,带我回后山。 可自己在水里待到夜间,都没有等到她。难道自己真要离开元玉山了? 床边屏风上准备的衣裳光滑明艳,料子虽好穿着合身,但我总觉得不太习惯,也生怕自己肘关节的鱼鳍会将衣袖划破。 刚换好衣裳将屋内烛火熄灭,就见门被推开,云昱伴随回廊的火光一同进入。 他一语未发,径自在长席上坐下,刚刚被我熄灭的烛火又在此刻蓦然点亮。 “还有什么吩咐?我要休息了。”我一屁股坐在床榻上,顺手把屏风拉到了自己面前表示对他到来有所不满。 隔着绫罗屏风,隐约见他走到了屏风面前。 云昱并没有将屏风拉开,倒是语气有所缓和地问我有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 “异常?” 两字过后,云昱见对面便一直沉默,似在沉思什么,接着就听她用肯定的语气表示: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 云昱隔着屏风也无法瞧见玄璃神态,他正抬手要拉开屏风,忽而觉得没有必要,又将手背在了身后:“你的记忆中可还记得一名叫云坤的人?” “云坤?” 这名字我倒有些有些耳熟,我叩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随后回复:“不认识。” “亏得玄尹赞誉玲珑石有灵性。”对面一问三不知,让云昱开始狐疑这玲珑石真有传言中的那般厉害吗? 还是说,她在装傻? “难道你判断灵性的标准是记性好坏?如今我活蹦乱跳,还不算有灵性?” 云昱听她这番反驳,心想她大概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便将对云坤的困惑与玲珑石由来按下心头。 他不再过问,干脆利落地转身从屏风面前离去,扔下一句好好休息便掩上门匆匆离去。 云昱踏出房门的一刻,屋内火光顿时熄灭,我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屏风,上面的图案在昏暗的光亮下格外模糊。 正如有些人,站在面前,自己也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伸了个懒腰,翻身想着云昱询问的异常。 若仔细斟酌,异常是有的,但自己也并不能确认是否又是睡梦中的情形。 午后没入水中休息时,我听见了有陌生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非男非女好似从深渊传来,并伴有阵阵回音。 一次一次的轻唤,让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像是有人趴在耳边低语。 她的名字,也被麟霜放声呼喊过。 那日麟霜情绪失控时的声嘶力竭又萦绕脑海:“一切都因你是错信人类!为何你却不将玲珑石交给我!为何你要偏信小人……” 五百多年前我曾属于谁,又是被谁创造,这两个问题即使我拼命回忆也无法在记忆中找到答案。 本打算待麟霜平复下来,能够直面过往时自己再详细问问,现在看来也不知何时才有这个机会。 自我有记忆开始便处于红珊瑚环绕的泠雪殿,守护着云锦宫的当权者。 好比云昱的提问,关于云坤,我也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倍感熟悉。 云坤,云家人,他也是云锦宫里的王吗?可我怎么没有印象? 按理来说,只要是云龙国国主,我都应该见过会有印象。 可是云坤这个名字,我想了半天也不觉得他是哪代王者。 以及“暮雪”,这个麟霜奋力呼喊的名字,拥有这名字的妖或者人,他是我最初的守护吗? 艾香随凉风轻抚身侧,让辗转反侧的我抛开杂念,连续打了几个哈欠后我还是敌不过艾香悠悠,沉沉睡去。 元玉山初夏深夜依旧凉如泉水,石窟中潮气蔓延,玄尹面对魔刀依然神态自若。 所见之处,魔刀宁静如平息浪潮,只是不知下一次掀起惊涛时刻又会有何状况。 未见之处,被腐朽与锁链束缚的刀刃下,不羁的魂魄蠢蠢欲动誓要混沌再临天下。 它悄然无息地呼唤,让沉寂已久的魔族异常兴奋,临海一隅的异动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东方鱼肚白显露,预示了今日是个不错的天气,玄尹走出洞窟与师妹交替时才知云昱此刻返程云锦宫。 玄尹对此默默点头,云昱能尽早离开元玉山也是明智之举,身后的魔刀还不知要有何动作,也不知玄琰现在到了何处。 令他苦恼的玄璃终于还是离开了元玉山,他收起拂尘,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师尊也有一位小师妹被云龙国的王从元玉山带走。 尽管那位曾经的师叔是为先王一见钟情……想到这,玄尹幡然醒悟,为确认自己所想,他不顾疲惫快如流星地回到了兰庭阁。 经过玄尹一阵查找,沉淀在书卷内熟悉的手迹,证实了他的猜想。 云昱可操控燎炏的能力,并非偶得而是有迹可循。 玄尹屏息读完师尊留下的记忆,更加坚定了云昱不可靠近魔刀的缘由。 魔刀受困于元玉山,并不代表它无法操控外界。 冥冥之中,它已布局,自己却才发觉。 玄尹咬牙切齿,这么长时间,为何自己从未留意过这些?从师尊的笔迹看,师尊曾有疑虑,但还是选择了偏信预言与怜悯师叔做出了他认为正确的选择。 玄尹瘫坐在地上,快速整理思绪。不管如何,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阻止魔界现世,克制魔刀冲破封印。 还有玲珑石,玲珑石如今情况他还未亲眼确认;玄尹立刻小心收好手中的手迹,回到了书桌边,提笔向云昱。 一只麻雀落在窗边,歪着脑袋看着玄尹眉头紧锁。 它身子微微倾斜,扑哧着翅膀在窗前停留了一会儿,悄然记下了方才所见,转身向后方飞去。 离开兰庭阁的麻雀碰巧遇上从后山飞出的山雀,二者互相啾啾地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各自消息奔赴目的地。 黑白相间的麟霜毫不避讳地趴在玄璃曾居住的溪边,眯眼呼吸着山间晨风,她也是一夜未眠。 刚显露真身的麟霜想好好睡一觉,就听见远处有麻雀呼叫。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最后这叽喳不停的麻雀飞落到她面前的裸石上,收敛起小小羽翼,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所见所闻。 麟霜听完,神情有些冷漠,面前的麻雀不停地左右转头,心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随后疲倦的麟霜打了个哈欠,小麻雀被这一呼气冲击的连连后跳,但未想张开翅膀飞向空中。 “听起来还是不太聪明。”麟霜心想,它怎么会只有这点心思呢? 她很早就预料到了云昱天赋异禀并非偶然,但只要玲珑石常伴身边,云昱很难会被他所利用。 如今云昱已知玄璃真身,玲珑石已回归,倒不必多虑魔刀对云昱有什么动机。 虽玄璃目前毛羽未成,但麟霜不求高蜚,这一次应是自己来守护她。 麟霜瞧了一眼探头探脑打量自己的小麻雀,这副样子倒与刚见面的玄璃有些相似 玄璃如今知晓自己真身,可玄璃会明白,她是你的血肉吗? 想到这儿,麟霜闭上了双眼,也不打发麻雀离开。 麟霜暂时打消焦虑进入梦乡,待精神饱满,还有不可懈怠之事需要她处理。 正文 第七章 君子不器(一)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群臣衣冠拜冕旒。 清净多日的宫殿今日恢复往常状态,云昱坐在王座上迎着日光初照,依旧盛气凌人。 王座两侧的香炉青烟袅袅,缭绕玄袍金线绣制的飞龙,伴随云昱双衽动作,栩栩如生。 “启禀王上,幽州来使请求进见。”待各项事务完毕,沈尚书迈出站位,低首作揖传达了幽州来使的诉求。 云昱对此并不意外,让这位尊贵来使静候多日,倒显得自己有些怠慢。 他当即应允并让沈尚书邀请幽州来使,先行入宫至浮光殿小憩。 浮光殿一般为皇亲贵族接受召见时所用,如今用来款待幽州来使,足以见得王上对幽州来使重视。 沈尚书受命即刻率先退出大殿,紧接着奎相踱步移位请求与王上单独面谈,众臣对此习以为常,但王上今日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思索了一会儿。 殿内格外寂静,殿门外阳光明媚,温暖却无法越过人群直达王座。 云昱从式微秘言中得知,那位不安分的玲珑石醒后便在想法子逃离云锦宫,他本想退朝后去安抚,却见奎相单独觐见。 “你会哄顽童吗?”云昱未曾开口,用秘言回应式微。 此刻的云昱仍旧凛然坐于王座,冰冷的眼神扫视前方谦卑臣子。 这回轮到式微沉默了,朝堂上计时斗粒粒流逝,云昱也不等式微回答便应许了奎相的请求。 紧接着宫人宣告早朝结束,群臣鱼贯而出,大殿人气消散。 群臣身影渐远,奎相方才昂首阔步至中央。奎相虽老矣背微驼,但依然有着中年时的意气,如果不是因为寿命限制恐怕还能再辅佐下一任君王。 云昱命宫人离去,诺大的宫殿中很快只剩下了两人,这也是第一次稳握王权后,云昱支开式微独自会面奎相。 “亚父有何指教?”云昱也起身,虽未离开王座,与奎相单独交流前也是恭敬作揖。 奎相一改方才背靠群臣的严肃,他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砖,像长辈一样数落起云昱迟迟未归。 云昱也不恼,反而一脸温和地下台阶好言相对。 “成人礼毕就要赶紧回宫,这是规矩。典礼王上说改流程步骤异于先辈也就罢了,王上还在元玉山逗留多日——老臣还听闻你从元玉山带回一女子?那女子恐非常人吧?”奎相说到这时又肃穆起来,年迈的他眼角松弛,纵使肌肉无力眼神也骤然凛冽,对此举的态度清晰明了。 “亚父消息倒是灵通。”云昱依然是一副好脾气,承认确有此事。 尽管对奎相的探查反感,但念及鞠躬尽瘁辅佐多年,清理乌鸦的日程云昱一直按下未表。君臣之间,各自有底线,相辅相成多年未有激烈意见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清算时机,云昱还有耐心等候。 “宫中怎可让妖涉足,幽州便是前车之鉴。”罄声再次回荡大殿,奎相正言厉色,低沉的声音苍老有力。 云昱见状依然神色不惊,他拍了拍奎相持拐杖的双拳,轻声细语道:“她只是个童心未泯的孩子,云龙国有亚父,怎会蹈袭覆辙。” “少来这套。元玉山修行之人都非等闲之辈,承诺不问朝政,却屡次允许他们的人入住宫内。”奎相冷哼一声,侧过头不乐意对上云昱反常的缓和目光,今日的王脾气比以往还好。 莫不是元玉山的女弟子皆魅惑君心?奎相还记得上一位自元玉山到宫中的女子,她即是眼前君王的母妃。 他一开始便有预感,王上此番去元玉山定会有变故;果不其然,凌晨得到讯息,王上竟怀抱妖族回宫。 本打算王上此次成人礼毕后告老还乡,如今又出现这样的状况,叫他这半身入冢的老头如何安心。 先王也是为之痴迷执意纳兰妃,没多久兰妃香消陨命,先王失魂落魄;不论群臣如何谏言,玲珑石和云龙国都不放在眼里,最后先王疯魔自焚。 如不是亲眼所见,奎相何妨心有余悸,许久不见的早朝上,先王突然起身惨叫与火焰一同将其围困…… 他也不知那位兰妃如何倾国倾城,以至于先王因爱生恨,敌视兰妃以命换命生下来的孩子。 奎相忽而抬头正视他辅佐十一年的金目王者,若眼前的王应证预言,自己也不负朝中元老这顶乌纱帽。 若这位预言中的王,走向先王相似路途,才是讽刺至极。 云昱一脸坦然,奎相之所以如此排斥,无非珠玉在前。 云昱本该向奎相解释说明玄璃的身份,但他选择缄口不言,依旧是耐心地保证并承诺自己不会为其封妃。 玲珑石的事越少人知晓越好,之前的失落已是变故,即便是自己面对玲珑石改变也心有怀疑。 与其告知真相费周章说服,倒不如安于现状,就连玄尹也不知晓她是玲珑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奎相压根没听云昱的碎语,转念推测该妖族身份来历:“前些日子坊间有关元玉山妖族传言,王上行程匆匆实际是为验证传言真假。” 云昱淡定地点头表示肯定,随后说道:“可惜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半妖。” “半妖?云龙国妖族罕见,如今却连半妖都有了。半妖为金目吗?” “非也。” “既然如此,为何不处理,还带回宫中?” “奎相当作本王私事即可,本王确信,她不会对本王造成威胁。” 私事二字仿佛意有所指,这不摆明日后找合适机会纳入后宫吗?奎相勃然,连身子都不由向后倾斜:“今年元宵采桑,我帮你筹备设宴款待宗亲贵族闺中知书达理、蕙心纨质的娘子,她们哪一个不比半妖强?” 他越说越恼火,顾不上尊卑有别的敬语,非人哉已经让他难以置信,现在得知此妖为半妖。 这样不伦不类,传出去还不贻笑大方,简直比过去的幽州更匪夷所思。 换作寻常人家管他与谁相好,一国之王岂能胡来? 这位脸色青白相间,气得浑身发抖,眼神由怒转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跃然沧桑。 另一位则是一脸玩世不恭颇有看戏之感,平时因其他事奎相颇有怨言,云昱定会重新审视自身,但在此事上云昱已下定决心。 面前不明真相而如此嗔怒的奎相也让云昱有些惭愧,云他走到奎相身后,轻轻抚拍后背,嘴角带着些许苦笑与奎相好言相劝:““亚父无需挂心。还请亚父等些时日,本王为亚父引见,届时亚父便会明白本王所言不假。” 事实上,纵使没有玲珑石这一事件,云昱也不打算任由亚父干涉自己私事。 与世人相悖,云昱认为三宫六院终究要与朝堂势力纠葛,势必演化内顾之忧。 哪怕亚父去年便开始旁敲侧击,甚至设宴安排,他也无动于衷。 伊人难遇,如何倾心,又何来纳妃想法?往日宴会上俏丽多姿的娘子们,还是另寻郎君为好。 况且玲珑石还是这样状态……直教他苦恼,总不能日后与佳人相伴,身边还跟个拖油瓶? 奎相默不作声地听完云昱巧言,回头瞧了一眼云昱,他神情严肃庄重不像是在敷衍了事。 念及过往,奎相不再咄咄逼人,选择暂且退让。 “老臣福薄,王上心意我已明了。老臣再恳请王上顾全大局,莫要让云龙国百姓因宫中有妖孽惶惶不安。祸不妄至,福不徒来,人言可畏。” 说罢,奎相行礼告退。 宫门再次被推开,清风涌入,无人旷神怡。 云昱目送奎相一杖一脚步,步履稳重地走下台阶与侍童相会,方才叹了口气转身前往清辉殿。 正文 第七章 君子不器(二) 清辉殿与云昱素日休息的紫辰殿最接近,此殿因临水御林鸟语花香,本为云昱闲来无事的活动场地,今时用作看管玲珑石再合适不过。 唯一需要顾虑的只有清辉殿的皓月潭与临波池交汇,临波池与宫门相通。 还不等云昱走到清辉殿正门,一股焦糊味便从殿后传来,不等他发问,式微已闪现跟前将这股气味原因交代清楚。 “饿?吾的命令是什么?“云昱加快了步伐,一边谴责式微办事不周一边往皓月潭走去。 “让她不出清辉殿。“式微如实回答。 云昱对这个答案颇为反感:“所以你们允许她在这里抓鱼烤?“ 皓月潭岸边,不知从哪捡来的杂木枝简陋堆砌搭成一小小的三角堆,炙热橘色不停跳动。 三角堆一旁摆着一片宽大荷叶,上面已有三尾黑糊糊的鱼,看上去便知有多难吃。 始作俑者则把下裳挽上小腿随意扎了个结,踩在浅水处,与岸边垂柳一同挑动着潭水,寻觅下一尾食材。 式微见王上嘴角轻微抽搐,连忙解释:“王上恕罪,膳房饮食她说太甜了难以下咽。“ “甜?厨子那么多,难道都放糖吗?要你哄顽童,不是容许她在这里捣乱。“清辉殿锦鲤养育多年,这类精心培养的观赏鱼就算是最好的厨子也做不出美味。 她到底是久居深山什么也不懂——心烦的是,式微和其余隐士怎么不去阻拦? “她说:‘王上要求是不出清辉阁,没有说不准捉鱼。’是属下无能,请王上责罚!”式微自知有责,马上跪拜在云昱脚边。 云昱对此熟视无睹,视线还停留在皓月潭内等待锦鲤的玲珑石:“膳房今日优先浮光殿是吾疏忽,速去赏心楼买只烤鸡给她。” 难得王上没有降罪,式微立刻起身赶往赏心楼。 同时,云昱让在清辉殿的隐士纷纷退下,独自走向了兴高采烈捉到锦鲤的玲珑石。 她如获至宝笑脸盈盈地转身想要上岸,却在撞见自己目光后僵持在了潭水中。 “本王有这么可怕吗?“话音刚落,疾风拂面,好不容易抓到的鱼被云昱一挥手,麻利地从我手中溜走。 我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又被他拽住手腕,强行带离皓月潭。 上岸后,我奋力摆脱他的掌心,往旁走了好几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有话好说,不要抓我。”顺便将扎起来的下裳扯开,方才还是湿漉漉的衣角已恢复干燥。 从这点来看,自己对水的操作已是越来越熟练,除开借力身边环境的水分。 将自身水分归还至环境也是愈感简单,不必将流水环绕自身即可办到。 “锦鲤不可食用,没人告诉你?”他没有靠近,而是双手环抱在胸前,又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她们说了,但是我很饿。你家的肉饼都是甜的,还有什么八珍面,甜到咽不下去。”我没好气地反驳到。 开始数落起云锦宫伙食比元玉山还要差,以及他又言而无信,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我到此。 面对这些指控,云昱缄口不言不露声色地听着,等我说完,才漠然回复:“吾看你话挺多,不像饿了。吾昨日黄昏时分与玄尹说明过,玄尹未前来云锦宫是因为有其他要事。” “要事?你不是因为幽州来使非要他同你来云锦宫吗?”我心直口快,话说出去才惊觉玄尹可没与我说过幽州来使一事。 但见云昱似乎以为玄尹与我提及过此事,倒也没有追问,让我稍微放下心来。 “玲珑石,你当真毫无察觉有异常发生?”云昱突然上前两步,气势逼人,神态也比方才凝重。 明明双方皆是金目,我却感觉到他的眼神与自己分外不同,烈日下耀眼的眼波总是深邃昏暗。 我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撇过头不愿直视他的目光。 右手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耳鳍,心虚地说道:“我昨日听见有陌生的声音唤一个名字,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它喊的名字是什么?为何你不早说?”他更加向我逼近,语气愈发严厉,此刻的我像因功课糟糕正被挨训。 我低下头,担心会不会引出麟霜,不知该不该将暮雪两字说出。 “你在犹豫什么?你可知昨日魔刀反常,紧接着云龙国南海一隅乍现魔界现世预兆。” 云昱对玲珑石的支支吾吾十分不满,他几乎要开口命令她抬头,但顾虑其身份又劝慰自己态度缓和下来。 “你怎么不早说魔界和魔刀有异?” “现在告诉你了。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我记不清,只记得是两个字。玄尹师兄前去东南方了吗?”我重新抬头,面露忧色地对上云昱视线,捕捉到他眼神中闪过失望。 云昱仔细回想昨晚问她对云坤是否认识时的神色,她一脸坦然自若倒不像是在撒谎。 从几次见面来看,玲珑石应如玄尹所言,就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喜形于色。 “这五百多年的修为就只助你成形吗?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冷哼一声,不理睬我的问题,又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眼色轻蔑。 “我……为了阻止你这个疯子烧山重伤玄尹师兄,我也尽力了。”我握紧了拳头,为自己辩解。 但依然心虚自己确有实力不足,说话声音也比刚才小声。 那日唤雨,我也是赌了一把,打赌云昱是否会凌空与金龙单独对峙。 如果他在林间持续运力燎炏,自己就像麟霜预言那样:除去周遭环境优势,胜负还不知。 “那日的雨是有些让本王意外。但玄尹说三界之乱时玲珑石可以阻绝魔刀的蛊惑克制魔刀。结合你历代辅佐,让人免遭蛊惑的本事犹在,至于克制魔刀……谁也不敢断言现在的你能做到,传言妖族五感强于人类百倍,本王看你这副半妖模样五感迟钝,倒也不如吾明察秋毫。” “我有名字,别一口玲珑石一口半妖叫我。我只是没有你们那么敏感,论实力,师兄说了能唤雨我就摸到灵虚境界,已经比很多弟子都优秀。”我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完还白了他一眼。 玲珑石玲珑石,这家伙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名字,有必要时时刻刻提醒我是个石头来的吗? 云昱沉思片刻,从第一次见面时他也留意到了她可以自如操纵水流,也可以凭空取水为其所用,还能抑制甚至熄灭自己的燎炏。 足以证明她自身拥有“溶”,与自己燎炏一样罕有,观其形态也是水中鱼类,这些皆是仰赖红珊瑚滋养所获吗? 玄尹所言玲珑石对抗魔刀功不可没,已知的唯一能增加胜算的玲珑石,现在到底实力如何云昱也不敢断言——需要对此进行试探吗?以防这次魔界现世阻止不了? 我见云昱保持沉默,便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谁知他突然抬手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凭你目前状态倒不如回归真身,本王好遵从玄尹嘱托,将玲珑石随身携带。这样既可防止你丢失又兼顾你守护吾” “师兄还未知我是玲珑石,如告知,他定让我呆在元玉山继续修炼,像你说的那样恢复到最佳状态,以便来日克制魔刀。而不会让我留在云锦宫。”我没好气地反驳,并用力想挣脱开他的手。 他反而力道愈发加重,见我喊疼又稍微松力,但依然不留摆脱的机会。 云昱忽将身体向我微微倾斜,压迫之感再增,继续对我说教:“你可知目前情况为魔刀由玄尹他们轮番看守戒备更严,玄琰则前往东南方沿海力阻魔界现世,双方有一边出岔子都将浩劫再临。” 这一举动让我更加不悦,一边回复一边左手不停的掰扯他的手指:“那你现在不帮忙,在这里和我说这些有什么……” “告诉玲珑石目前形势,让她明白力微休负重。若你不能恢复如初能独面魔刀与其抗衡,就要服从安排,各司其职。”他打断我的话,答复了我的疑惑,言语生硬。 云昱压根不理会我的挣扎,并且手上的力道又在加重。 “让我困于泠雪殿,慢慢演变为你们王权的象征,现在又在谈及五百多年后我恢复不足。你在幻境中放下一些警惕懈怠地躺下,若我想动手取你性命不也轻松?”我垂下眼帘,停止了手中力气。 听旁人说这些否定的话着实让自己沮丧,我真有这般差强人意吗? 眼见自己要陷入自我怀疑,麟霜与玄尹他们长久以来对自己的信任与鼓励将我拉上了岸,泄气的情绪霎时消散。 约莫十岁时,玄尹一脸宠溺地拍着啜泣的自己:“我们玄璃以后肯定比师兄厉害。” 第二次与玄琰切磋后,玄琰向认输在地的自己伸出手:“这次比上次好,师叔若下次再接下我三招就是进步了。” 月夜下的麟霜看不清神色,心平气和地对自己说:“你能达到的境界远在你想象之外,若你想,登天易如反掌……” 往事历历在目,大家对自己的要求从来不高,也许因为大家的包容才助长了自己的倦怠…… 前几日为了阻止云昱,自己做到了不敢想象的唤雨,哪怕时间短暂。 我咬下嘴唇,玄琰玄尹都在为了阻止魔界现世倾尽全力,曾经的自己如果确实像他说的那样有能力对峙魔刀,现在的我一定也可以做到。 我奋力抓住云昱的手,将其从自己手腕掰开,揉了揉自己右手手腕,抬眼一字一顿道:“不如我们切磋看看,玲珑石到底修为如何。” 果然是心性单纯的孩子,稍微言语刺激一下就会落入自己的小心思。 云昱心中有些如意,但他面色波浪不兴。 眨眼间,飒飒风起,二人之间赫然出现一团燎炏。 我条件反射地往后退,还没责怪他怎么连个知会都无,又见他动了动手指,方才还在他掌心的燎炏就顺应号召向我袭来。 电光火石间,我在前方凝聚一面水镜以隔绝排山倒海的炙热。 迅猛之势的燎炏因这及时的水镜,在眼前散作缕缕烟雾,惊魂未定的我哪怕有水镜在前,仍旧感受到燎炏余温犹存。 倘若自己没反应过来会怎样?这家伙动真格的吗? 我擦了擦额头警觉地顶着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云昱,又开始交汇空气中的水珠。 可云昱动作迅速,自燎炏中抽出了那把重伤玄尹的刀,径直劈开我面前水镜。 顿时水花四溅,不留痕迹,就连因高温而产生的水汽消散于刀光。 我侧身仰面自右边闪过横刀,同时箭雨已成,势如破竹齐刷刷地向云昱飞去。 “切磋还拔刀?你这是欺负我没有武器。” “力微休负重,对决从无心软,这就怕了?”只见云昱不再多言,然攻势不改。 “我呸。”我四下逃窜,一边退守边思考自己要怎么对付这么不公平的局势。 又逢艳阳高照下切磋,来者倒比麟霜凶恶不少,我真是在给自己找事。 星罗棋布的冰珠,紧跟着向云昱束缚的流水绸缎,趁他忙着与这些纠缠时,我纵身向前方池水奔去。 云昱并未忽略她的小动作,未多犹豫,燎炏铸成的锁链自她身边出现。 眼看燎炏贴近其手臂,却见她肘关节一抹赤红划开衣袖脱颖而出。 灼热侵袭让我不得不转身应对,未曾料想云昱这般不顾虑,慌乱中我来不及唤出水镜,只顾着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拦在自己面前,企图阻挡锁链近身——哪怕受伤,手臂受创也比烧身好。 危机一刻,云昱却见玄璃肘关节上赤色鱼鳍血红一闪,逼命燎炏锁链在她面前断裂,升华成点滴珠光。 就在双方对此惊讶之余,远在元玉山的魔刀似有感应,异常再起。 玄尹等人纷纷肃穆,各就各位,以便结阵。 “我还有这本事?”我难以置信地触碰自己柔韧并存的鱼鳍。 它们和平常一样,并没有因方才闪现出的红光有所不同。 然而云昱并没有因我的停滞而停止进攻,踏步如风,灼热蔓延路径。 刀不留情,直劈分心玄璃。 不知对方接下来是否会因此受创,云昱正要在逼命一刻收敛燎炏猛势。 可他见毫无动作的玄璃面前,突然出现火烧云般的水波屏障,岿然不动地替她接下杀招。 锵声划破天际,惊起皓月潭上的惬意水鸭四散。 刀与屏障持续相击,火光四溅烟雾渐起,眼前的屏障依然光彩熠熠,固若金汤。 我与云昱四目相对,在水镜折射下,我与他不约而同地对此屏障出现感到诧异。 怎会如此?方才我确信自己什么也没干。 我恢复冷静,运功凝聚水镜,只见我自身召唤的水镜与前方莫名出现的水镜高度持平,却相差甚远:一面澄清明净一面则如秋海棠红艳。 云昱见正面交锋毫无进展,转念让燎炏四起,翻天覆地地向我扑来。 不减反增的燎炏让我突感心口一颤,面前的火烧云即刻在四周出现将我包裹,光色也变为血红。 就在它持续延展变化之际,燎炏已然阻绝熄灭。 身处一片血红光芒外的云昱终于暂停动作,神色谨慎而严肃,静观默察这一变化。 红莲含苞待放,俨然庇护着中间一脸茫然的玄璃,他沉着思考方才她的神色,好像她对眼前状况也不明确。 莫非这也算玲珑石的自身天赋吗? 云昱可不记得玄尹说过,玲珑石拥有潜在的自我保护意识。 就在双方僵持的同一时间,元玉山石窟内,冲破二层界线的魔刀刚临星辰银河,便沉声静气。这样情况让众人一头雾水,从来都是需要外界强行压制邪性,魔刀此举着实让众人疑虑不安,担心出现更加意外的状况。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要由掌门定夺是否开阵。 玄尹反复思量,最后决定收阵,立即与隐退的师兄联络。 得知临海的魔界入口方才并没有回应魔刀异常,玄尹更觉尘封在此的魔刀捉摸不透,这口刀一定还有秘密。 同样察知异样的云昱望了一眼元玉山所在方向,当即通知式微速去元玉山。 见云昱收刀,我先是警觉地环顾四周确认他没有再次袭击,这才伸出手,触碰上眼前的红流。 猝不及防,红流消失,我的眼前出现一片朦胧,接着又豁然开朗。 这奇怪的红流,倒悄然无息地将我置身于一片血色残阳空间。 我感觉自己脚下又像踩在水面上,稍微有动静便涟漪阵阵。 我驻足而观,前方忽地浮现出相互依偎的模糊身影,以及耳边又出现了暧昧不清非男非女之声,每一声都在呼唤她的名字。 声音杂乱交叠,回声悠长,让我不得不抬起左手捂住自己的耳鳍。 明明我未曾踏步,再抬眼时发现,自己竟然与刚才遥望的身影拉近了距离。 与模糊的影子不足两尺远,方才还是依偎的身影刹那间形单影只倒在血色残阳,那人身下还泛起阵阵波纹。 我上前两步,俯身蹲下凑近观望。 待自己看清面目后仿佛晴天霹雳,全身震动,俯仰之间两眼一黑。 “玄璃!玄璃!”声声呼喊从头顶传来,我睁开眼,正对上云昱那双充斥担忧的金眸。 他见我清醒立刻离开了我的视线,站在床边仿佛不曾凑近过。 我起身向他望去,目光越过他,落在了桌上的一团荷叶。 这熟悉的样式,莫非是烤鸡? 我看着桌上的烤鸡,目不转睛地问云昱:“我睡了多久?” “一刻钟。”云昱说完遂转身离开,让我一脸茫然,难道我说错话了? 我看着云昱背影匆促,谢谢二字还没出口他就在门口消失,只能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耳鳍。 云昱神色匆忙是为了赶往浮光殿。 在玲珑石昏厥后,他便收到消息,幽州使者抵达宫门。 他本该将她放在床榻后赶往浮光殿,却还是因担忧选择留下陪伴,无法像其他事务一样放心交由旁人。 恐怕也只有对于她,云昱认为自己还是尽量亲力亲为。 此刻的云昱真心希望玲珑石还是从前模样,至少他不必时刻挂心,就连早朝时也要趁间隙打探一下她的状况。 桌上的荷叶散发着阵阵香气,一直在诱惑我下床,可我此时还是因方才的梦境无法将注意力涣散 在压抑沉闷的残阳下,见到的那位倒在血泊中的妖模样与我相似,不同的是她的头上有着一对长长的犄角。 雪晴云淡日光寒的梦境里,我也见过一位有着犄角的妖,二者是否同族呢? 那些呼唤与麟霜念念不忘的故人,都是暮雪这个名字,血泊中的妖会是暮雪吗? 血泊中的妖又与我容貌相似,可我真身分明就是玲珑石,这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我与她有关联…… 暮雪,你究竟是谁?与我有何关系? 还有莫名而来的赤红色水波屏障,在自己毫无动作下,自身的鱼鳍竟对燎炏披荆斩棘,这种种异常会与幽幽呼唤的声源有关吗? 可就在我全神贯注时,空荡荡的肚子发出咕咕声。 让我不得不屈服于饥饿,掀开薄衾,快步到桌前大快朵颐,暂时放下了心里的这些疑惑。 正文 第八章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一) 湛蓝天空下,琉璃瓦因阳光流淌格外潋滟,载着兰泽与赤燕的马车缓缓驶入森严戒备的宫墙。 跟随沈尚书的步伐,眼前层层叠叠的朱红门迤逦打开,深邃伟丽的云锦宫像一副画卷缓缓展开。 一路上宫阙错落,沿途的宫人纷纷行礼避让,若非空中飞过的黄莺啼鸣,二者只觉此地华丽落寞。 最后香车停驻在一殿前,赤燕率先下车兰泽紧随其后。 只见眼前朱漆大门顶端中心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匾额上笔走龙蛇写着“浮光殿”三字。 尽管初入夏季,今日天高云淡碧空如洗,兰泽依然身披鸦青大氅,额骨上的雪白犄角竟映着阳光呈现云母光彩。 殿门缓缓打开,几名侍女井然有序走出,纷纷向幽州来使以及沈尚书行礼,将他们带入浮光殿。 浮光殿富丽堂皇,门窗皆由珠玉镂花装饰,所用石砖亦是光洁如砗磲。 置身此殿心细打量不由赞叹云龙国为云锦宫耗费财力,飞檐反宇,琼楼金阙,真不知云锦宫中其余宫殿是否也是这样神霄绛阙。 相比之下,幽州王宫显得简陋不少,没有这些珠翠贝玉,只有寻常砖瓦。 经过一番浏览,兰泽一行终于抵达浮光殿正殿门口,依照规矩,兰泽先行踏上玉阶。 正殿玉瓖飞龙的王座上,不恶而严的云龙国王者赫然入目。 兰泽见云昱身着暗蓝紫金丝龙纹襕衫,燕颔蓝盘旋金饰的发冠将漆黑长发盘束,剑眉下一双旭日双瞳冷峻犀利威严凛然。 此时的兰泽倒毫无忌讳,不似使者应有的谦卑,反而不卑不亢昂首正视高位的云昱。 这双烈日般的眼眸确实与她一致,而同为金目,兰泽发现不同心性所呈现出的光彩格外不同。 或者也与二者经历不同相关,若就兰泽自己而言,他更加偏爱柔和明月。 云昱轻微眯眼,这位幽州妖族之王,倒与自己想象不太一样;他坐在高位上都能觉察出兰泽自身散发着说不清的寒气,也许正因如此在,今日天气也要披着鸦青大氅。 这位幽州的君王身着淡紫藤色长袍上绣有浅色兰草纹样,与他气质身份倒也十分相称。 古书言论妖族面部可憎或极为妩媚,不料眼前的妖族倒是打破了这个刻板印象。 兰泽容貌俊美绝伦,犹如月光白玉般深邃温润,眼部也有与玲珑石相近的珠光闪烁,不知是否也为鳞片。 倘若眼前这位妖族乃女子,唯恐要用诗赋中倾城形容,云昱恍然明了传闻中妖族魅惑人心缘由:要是妖族相貌姿色都如这位幽州王者,着实让人顿时失神。 想到自己一时恍惚,云昱有些不悦,妖族罢了,有什么稀奇。 “幽州来使兰泽奉幽州君主之命参见云龙国国主,愿王上日月经天,千秋万代。”实际上论身份地位,双方平起平坐。 但见兰泽谦逊有礼恭敬有加,云昱也欣然做戏。 “不必多礼。幽州雪域遥远,千里迢迢舟车劳累,本王该早日召见。还望兰泽莫传书云龙国怠慢使节。” “王上忧国忧民,日理万机,何来怠慢一说?” 彼此寒暄一番,云昱示意兰泽可与随行侍从一同向东入座,还不等赤燕两脚都迈入浮光殿,他便被门口羽林卫拦下:不可携刀入殿。 “云龙国真是规矩多。”赤燕退出左脚,也不等兰泽开口便自己转身站在了殿外。 “王上见笑了,赤燕向来直率,佩刀乃他性命断然不会离身。还请王上宽容。”兰泽又作揖行礼,面带浅浅惭愧笑容,态度温和一举一动皆斯文。 “无妨。浮光殿内寥若晨星,吾恩赐赤燕携刀入殿。”云昱对此倒是无所畏忌,对方妖族,伤人取命何须兵刃。 殿外的赤燕对此嗤之以鼻,他最烦这种妄自菲薄的恩赐,不知有什么好稀罕的。 他将双手环抱在前,迟迟未动,最后还是兰泽撇头将赤燕唤入殿内。 赤燕走到兰泽身边,即便不正眼看待居高临下的云昱,还是老老实实的行礼参见云昱。 此妖倒与兰泽外观相差甚远,虽也是潇洒少年,但从外貌打量他与人类无异,不似兰泽见貌便知是妖。 云昱不免想到玲珑石,玄尹言玲珑石乃半妖模样,故而妖族特征外露且自身无法将其隐藏。 可他与她初见时,她却利用障眼法迷惑——兰泽难道也是半妖吗? 待他们入座,宫人立刻传唤歌舞,舞姬们次序分明地踩着小步进入浮光殿,紧接着乐师坐落在殿门周围。 案前舞者颜如玉,不著人间俗衣服。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 飘然旋转面容嫣然的舞者并不能让云昱分心,眼见外面气温渐升即将正午,他悄然向隐士探听清辉殿中的半妖目前如何。 在知晓她去皓月潭中练功时,云昱又有些担忧她能否顶得住初夏正午阳光。 上午见其昏厥,云昱当即上前托住她的后背以免摔跤,见她并无昨日那样汗流浃背并发热还稍微松口气。 只睡了一刻钟便醒来,此时应还未休息好,就这么急切地练功? 云昱想到自己略施小计,为了试探她修为引导她与自己切磋,现在反而有些自责。 玲珑石到底还是心性纯良,自己说什么她就当真严肃对待。 他微微垂下眼帘,不假思索吩咐道:“她有些疲了,就强行让她休息。若有差池,不必吾多言。” 秘言在清辉殿传递,十二位隐士谨遵王命,各自找好方位更加专注地监视这位牵动王上心绪的半妖。 正文 第八章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二) 临近舞乐的兰泽逢场作戏作出一副十分欣赏的模样,实则神思在外,寻着风息探察玄璃下落。 今晨从元玉山飞来的山雀,将半妖行迹与魔界异常告知兰泽与赤燕后,兰泽才对入宫与云昱见面有了积极态度,当即告知门口侍卫通知沈尚书。 眼看兰泽知晓半妖与云昱一同回云锦宫后就这般雷厉风行,赤燕也是不得其解,待旁人离去他才问清缘由。 “竟有此事?你确信吗?你心境中遇到的那位妖,是玲珑石?”赤燕生长五百多年,还是头一遭听见这种奇闻,石头竟然成形了。听兰泽描述还不是金石属性的妖族模样,倒像是哪家水域妖族。 “今非昔比,我的心境若非实力相当,根本无法进入。放眼世间,也只有她了。”兰泽目光坚定地看着赤燕,确信自己判断无误。 不过赤燕仍有顾虑,边喝昨夜星辰边嘱咐兰泽小心有诈,接着又转头问在窗外探头的山雀云昱对那半妖了解多少。 云雀楞了,它可没想过还会有问题,这到底是实话实说还是——“其余的你真假参半,不必那么真诚。”想起麟霜的话,山雀鼓起勇气,叽叽说完便快速飞走,离开这个不自在的场所。 “好像这小子不知道那半妖是玲珑石,带回云锦宫是因为预言而幽禁她。” 兰泽对此消息倒也不全信,他望向山雀飞行轨迹,轻声说道:“到时见分晓了。” 昨日魔界异常波动兰泽与赤燕早已觉察,但目前魔界对妖族来说不足以惧,毕竟又不是在幽州出现。 别国烦恼先让他们自己去操心吧,何况兰泽已是名副其实的妖王,若真与魔界兵锋相对还不知谁败。 玲珑石是他此行目的,哪怕强取,也要带回。 浮光殿中歌舞已毕,舞姬们纷纷退下。 兰泽神思亦归,云锦宫戒备倒是森严,不愧是与元玉山交好,有几处的界线可谓密不透风若要查探定会被察觉。 至少知道了几个需要格外留意的地方,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珍馐觥筹依次呈上,预示着午膳开始,宫人各就各位等候布菜,乐师们则开始奏起清幽平缓的乐曲。 赤燕向来不习惯旁人围绕,对此向兰泽歪头蹙眉表达此时他倍感煎熬,顺便讨要他爱的昨夜星辰。 谁知兰泽压根没理会自己,端起酒杯便起身酢酒。 兰泽面朝云昱,依照人界礼仪先是将杯中酒倾洒三两滴入地,又左手端酒杯右手带着宽大衣袖遮掩其面,抿下一口进而赞叹酒色如水晶香如幽兰。 云昱见状也拿起了酒杯,蜻蜓点水地微微点头,便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待兰泽饮毕,云昱又言:“二位不必多礼,此殿无朝臣,权当寻常人家做客便是。”此言一出倒让赤燕欣慰,他也懒得搭理兰泽与云昱,自顾自地享用起自己面前的羊排。 “多谢王上谅解。” 见兰泽依然礼数周全,云昱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漠然回复:“吾与兰泽同为君王,何须繁琐。” 殿内琵琶弦音起,如满袋珠玉被挑破,珍珠落在玉盘发出时断时续的圆润之音。 听到云昱将自己身份挑明,兰泽优游自若。 他径自坐下,不再沉溺于幽州使者的角色。 兰泽眼神瞬间从谦逊温和转为了落落穆穆,月白色眉目间愈发透露着清冷。 兰泽与云昱所展现的王者风范又不尽相同,兰泽给人感觉是莫要亲近的冷若冰霜,云昱则震慑人心不怒而威。 “幽州刚平复,身为君王即位不久便扮作使者出使他国,妖族行事果真与人界不同。” 云昱又独自饮下一杯,侧目而视左边的兰泽。 “妖较人相比更随心所欲,何况妖族向来以强者为尊。不像人界,不求能力但求嫡长子为尊,有人忤逆此规,倒也不必对我说三道四。”兰泽示意身后宫人将自己的酒换成茶水,一脸平静地欣赏着潏潏汩汩声不定的琵琶曲。 未若此调呦呦兮啁啁,嘈嘈兮啾啾。 琵琶轮指间,云昱与兰泽你来我往,处处针锋相对。 云昱对兰泽所言早已麻木不仁,他轻蔑道:“与幽州前朝相处多年,妖族也非等闲之辈,对外一副温婉和平实则筹谋许久。” “非也,幽州制度腐败大权旁落,看不清要害的那些皇亲贵族才是根源,我们不过是帮忙肃清。”兰泽对眼前的琵琶曲倒是饶有兴趣,玉盘大小乱珠迸,如滚滚东流水。 “说的动听,那与幽州平民百姓何干?” “嗯?为何云锦宫中你的亲族皆亡。” “兰泽倒喜欢顾左右而言他,吾之亲族非黎民百姓,混淆而谈是想为自己正名不曾屠戮无辜人族吗?”云昱并不为兰泽言辞而怒,改朝换代说到底也是别国私事,但涉及人族与妖族他不得不谈及。 何况因幽州屠杀,云龙国北疆百姓人心惶惶。 依据探报,这些妖族追赶幽州部分平民至云龙国边界杀之。 作为人族,云昱应当下令边关救援,但作为这个国家的王者,他首要关乎的永远是自己国家利益安危。 妖族入侵北疆,纵使边疆戍守,实力平平的妖族不足为惧,但有精锐强者作为常人之躯何以阻拦。 元玉山远在千里,冲突爆发,对云龙国形势断然不利。 因幽州动乱兰泽的屠杀,云昱不得不对北疆民众安抚,进行有利情绪平复的游说。 如此冷血残忍的妖族现在道貌岸然地坐在自己身旁,作为人族,他不可能不提及此妖暴行。 “早知你如此爱戴臣民,我便将他们俘获送至云龙国边关。“兰泽饮下一口茶,泰然自若,丝毫不觉自己举措有何问题。 紧接着,兰泽不等云昱开口便将自己此番目的娓娓道来,此言一出倒是让面处波澜不惊的云昱内心颇为芥蒂。 “哈,吾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么荒诞的笑话了。”云昱一抬手,宫人们心领神会,琵琶声止,殿内瞬间只存在细碎的脚步声。 待众人退出,殿门也顺势关闭,此时的浮光殿氛围乍变,迎接着从未有过的凝重庄严。 “有秘密不想为人所知吗?”赤燕吐出一个李子核,酒足饭饱的他侧躺在兰泽身边。 赤燕的手肘抵着坐席,手掌托腮,如往日一样放浪不羁。 “有些笑话旁人听不懂,在这也是碍眼。玲珑石,吾未闻她来自妖族;自云龙国创立她便处于云锦宫,乃吾云龙国王权象征。如今你仅凭不入流的史记便要求吾归还妖族,无稽之谈。”云昱把玩着空酒杯,不怒而威的他已经在为可能发生的冲突酝酿燎炏。 对自己的玲珑石虎视眈眈,怪不得幽州君王亲自前来。 自那日在金色幻境中与玲珑石相认,云昱已立下誓言,不管来者是妖是魔,除非自己赴黄泉,谁也不能从他这里带走玲珑石。 “倒也不必这么快拒绝,你若将其归还,我愿双手奉上幽州。妖族可尽数退居天山山脉,绝对互不相扰。”兰泽替自己满上茶水,幽幽开口,用淡然语气说出诱人的条件,就连赤燕都为之震惊。 赤燕立刻坐起,高束在脑后的发尾在空中划下弧度,难以置信地凑近兰泽,直抒己见:“你疯了吗?用我们各族倾力奋战拿下的幽州和他换取玲珑石?” “看样子不用吾拒绝,你的臣民就有意见了。”云昱只觉有趣,但也好奇为何五百六十年后,妖族突然用此厚礼做交易。难道兰泽费尽心力打下的江山,为的只是用作交易筹码吗? 云龙国并非无意吞并幽州,只是魔界隐患犹在。 顾及妖族多年来与幽州交好且幽州季节迥异常年风雪不见四季,对于繁盛的云龙国来说实属有些鸡肋——唯数不多的动心之处大概是幽州罕见的矿石与药草。 “众妖族皆知玲珑石为我蛟族所有,且幽州正史中亦记载了玲珑石乃妖王所有;流落至此乃云坤趁乱所窃,为的是利用玲珑石属性克制魔刀邪性让他能利用魔刀一统天下。”对于身边赤燕的反对意见,兰泽漠不关心。 他继续与云昱周旋,并从自己桌案上拿起一个油桃递给了赤燕,示意他可以闭嘴。 赤燕欲言又止,他见兰泽笑比河清心意已决,作为挚友兼臣子的他也只能默默吃桃,警觉地守护其安危。 兰泽伸出右手,古老沧桑的竹简再现在掌心,眨眼间,兰泽闪现至云昱跟前将其放下又身影一晃回到了自己的坐席。 “因妖族与幽州记载有关玲珑石的来历相似,所以玲珑石应归还与妖族?呵,若真如此,你既然愿以幽州交易,足以见得她对妖族分量不轻,为何五百六十年来,你们从未向云龙国索取。”云昱快速浏览了一下书简内容,确有此记载,单从记载上看,兰泽似乎言之有理。 但幽州自三界之乱后便于妖族共处,怎能保证幽州史册公允,不参杂其他情绪? 云昱不禁露出一丝冷笑,不谈这种佐证,兰泽认为幽州六万亩疆土足以让云龙国心动吗? 这六万亩疆土中,除去两万亩的巍峨天山,至多三万亩可居住。 这样的条件,有何动心呢 ?兰泽还言妖族退居天山,目前幽州就是罕见草药与云龙国境内稀有的矿物储备丰富。 草药以天山产出为主,妖族退步到天山,谁知若干年后要有什么纷争。 没有永远的和平,没有真正的互不干扰,在未知的利益面前所有的盟约承诺都可撕毁。 “三界之乱后,云坤利用玲珑石与魔刀妄图消灭妖界,若非妖族奋力反击你以为元玉山那点能力能阻止云坤吗?妖族因此元气大伤,如今荣耀再临,讨回我族至宝言之有理。”兰泽话刚说完,赤燕便觉极寒之气自兰泽身上散发,周遭瞬间充斥寒意。 兰泽双手随意地搭在案上,可极寒暗涌弥漫,令他手掌下的案几也开始绽放朵朵冰晶霜花。 冰晶凝结的声音飒飒作响,兰泽眼波流转亦寒意逼人:“霸占妖族玲珑石多年,妄图将她云姓,我都可既往不咎。前提是你的态度如何。” 殿内温度骤变,寒气凛冽犹如霜降的冬晨。 云昱对此不以为然,对兰泽的能力饶有兴趣,不知等会儿浮光殿内会不会繁雪霏霏? 云昱想到这里,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酒杯当啷落地,他缓缓起身燎炏的灼灼炎热逼退向自己袭来的寒气霜冻。 “只要吾在,玲珑石绝不可能成为交易筹码。” 云昱眼中闪过玲珑石如今模样,不论她是石头还是已过及笄的女子,他都不会再让她从自己身边消失。 “玲珑石聪颖灵性,不如让她自己选择。听闻云龙国最近有金目妖族传言,你可有去调查?”兰泽依然稳坐席位,赤燕则率先从满地冰霜站起,走到兰泽右侧将身后兰泽半掩。 “与你无关。” “与玲珑石有关则与我相干。云龙国有则金目为王的预言,若非此,你能顺理成章地在这里?那位金目妖族,有着一对赤色耳鳍,眼周围还显现了金色鳞片。” “你想说什么。”云昱不耐烦地打断兰泽,他怎么会知晓她眼部的细节? 若非接近她仔细查看,目光总是会被她的赤色耳鳍与金目吸引,相比颞部珍珠大小的鳞片,玲珑石她眼睛下方的细小鳞片十分容易被忽略。 如果他潜入元玉山,元玉山会毫无察觉吗? “这位妖族我一见如故,但如今不在她原来的山中。我见今晨有一赤色耳鳍的妖族入云锦宫,若是外人知晓,不知会不会惊慌猜疑,云龙国与妖族往来密切。” 云昱立刻明白兰泽意图,但他淡然置之,早有应对之策。 “玲珑石在云锦宫受悉心照料五百六十年,自有分辨是非能力。妄想三人成虎混乱我国社稷,长年陪伴云龙国耳濡目染的玲珑石要是知晓妖族如此卑鄙,吾倒是很期待她的选择。” 满地霜华浓似雪,冰霜盘踞的浮光殿无处不透露着寒意。 赤燕与兰泽灵犀想通,双刀即出碎步如星,夹带霜雪刺向高座王者。 炙烈燎炏涌现无形热浪,惊涛骇浪试图吞没赤燕。 忽闻琴音鸣奏,冷冽萧瑟霜刃自无形琴音展露,漫天掩地而来,劈波斩浪。 浮光殿内轰轰烈烈,霜雪寒光与燎炏艳刀不可开交。 琴音涌动散播森寒,惊动殿外羽林卫,杀机随音波穿透门墙,已然逼迫羽林卫拔刀相对。 殿门被霜冻锁死,众人正要破门之际,向来隐匿黑暗的隐士却阻拦在前:王上吩咐不得入内。 肉眼可见,冰霜已不惧殿外正午阳光,自白色寒气穿过门缝向外攀爬,殿外如何不紧张浮光殿内局势。 兰泽十指无定音,颠倒宫商角徵羽,赤燕倒能从中找出规律双刀猛烈又顺应其节奏。 再看云昱皎阳艳刀眼疾手快轻松应付赤燕刚柔并进,以守为进,燎炏悄然消融一半冰霜。 炽焰不曾崭露头角,却无形存在空气,兰泽微微眯眼,燎炏俨然丹鸟展翅与云昱里应外合。 兰泽见丹鸟长啸,飞羽四散燎炏瞬间展露空中,化为无数烈焰雀鸟向自己冲击。 他轻笑,随即长音一扫,自他身后寒光霜霁,伴随一声低吼,迎面袭来的雀鸟四散。 就在他准备加速音律结束冲突,却突感背后热息。 铮铮声鸣,赤燕不由余光瞥向兰泽,竟见正与自己酣战的云昱刀向兰泽,兰泽左手空空全凭灵能接应滚烫刀锋。 而在赤燕分心一瞬,眼前的云昱趁其不备,火光刺目,灼伤赤燕手臂。 “怎么会有两个云昱。”赤燕迅速收心,方才只是一道伤痕,足以让他感受数倍疼痛,好比火焰正在侵蚀伤口。 兰泽左手依然隔空抵制着刀锋,云昱金目如炽,眼神还带有一些轻蔑。 “不错,小瞧你了。”说罢,兰泽灵能再提,将刀锋扭转,让云昱腾空翻转后退。 兰泽眼中积霜,收起闲情逸致,左手再起时已是长剑在手。 眼看兰泽身轻如雪风过不留踪影,剑速无伦地刺向云昱。 赤燕与兰泽各自占据殿内一方,独自应战。 右方的云昱火光肆意,点缀地面,阻止赤燕落脚。 若还是与兰泽相互配合,赤燕自然无惧高温,现在兰泽无暇顾全他,加上燎炏毒火的伤口,让赤燕难免有些厌烦。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有两个云昱!”赤燕绝招再起,双刀伴西风,九天鹏鹗飞。 长空燕鸣双方擦肩瞬间,殿内骤然昏暗,身后云昱不见血光但闻一声长鸣,顷刻化作火星回溯与兰泽对峙的云昱。 “你都可以休息了,还要解释?”兰泽剑光逼人,冰火相击,亦有烟雾作伴,看上去十分热闹。 一妖一人,丝毫未留意殿外遮云蔽日导致殿内亮度减少。 赤燕留意到天色异常,正要发言只见窗外数道闪电划破,马鞭草色犹存黑云。 “我丢,怎么突然间气息也怪。” 轰然惊雷,掩盖赤燕闲言,亦引起了那边兵刃交锋的双方关注。 三位不约而同向高处透风窗棂看去,只见金龙在云伴随电闪中忽隐忽现,云昱同时还听见了清辉阁传来的秘言,这才脸色微变。 就算如此依然喜怒不形于色,暗自用秘言对隐士发怒:“吾要你们有何用。” 兰泽只觉疾风掠过,殿门轰然打开,云昱脚不点地消失在他面前。 兰泽与赤燕正要跟上,却见一人携羽林卫将他们团团围住,赤燕潇洒地顺过自己的马尾,歪头看向兰泽等待指示——这些就是轻而易举的小喽啰。 不过兰泽收起了长剑,同时冰霜开始伴随咔咔的声音撤离,又恢复了一开始的谦谦有礼, 他向与羽林卫着装不一的人问:“敢问壮士,接下来如何安排?” 式微看着兰泽身披大氅,依然一副不染纤尘的姿态,实力可谓不容小觑。 他依照王上吩咐,将他们带至了浮光殿的偏殿。 此刻云锦宫上空异常天气犹在,滚滚乌云未散,电闪雷鸣却滴雨未落,引发宫外部分百姓驻足对其侃侃而谈。 正文 第八章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三) “你又要干什么?” 云昱踏入皓月潭,惊扰了从水底浮上水面的锦鲤,玄璃正背对着他不知作何动作。 来得也太快了吧?她们不是说今日他有要事与幽州来使会谈吗? 我只得故作镇定,还是优先不分心,将乌云散去。 我将双臂张开轮转一圈后又向上伸展,双手手掌成环抱姿态,上空黑云遵照召唤由凝聚转为退散。 不久,太阳再现光回云锦宫宫闱,晴空只留白云朵朵。 一条金绫悠悠落下,自我指尖萦绕最后销匿。 “想帮帮你顺便证明自己……结果不太行” 还没说完我便赶紧窜入皓月潭深水处,探了个头在外,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云昱冷眉冷眼地听完,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道:“谁告诉你,西北旱灾严重。” “摘星阁的史册。我看下来似乎年年都是这个时候旱情严重,于是我问她们可她们都不理我,于是我就让她们把式微喊来了——喂,你干嘛去。”他一听见式微二字,我都能觉察到云昱眼神阴冷,见他沉默寡言转身便走我连忙游向浅水水域,慌忙起身想上岸阻拦。 不料左脚被水草缠绕,我不理会以为右脚前进一步便可挣脱。 谁知右边直接踏入淤泥,并且因自己用力过猛骤然下陷。 本没过膝盖的水面,一下子没至我的腰部。 背对玄璃的云昱忽感声音不对,立刻回头。 他见玄璃越挣扎想上岸反倒越沉入潭中,大概猜测她不慎踩入了潭内淤泥。 一时间,他忘记了玄璃水性极佳,见她又低头进入皓月潭,云昱也立即跳入水潭。 可见她左脚被石缝蔓延生长的水草牢牢缠绕,她不优先给自己解绑,反而在扒拉淤泥,将潭水搅动得更加浑浊。 屏息的云昱,先是扯了扯玄璃,示意她莫动,自己直接催动燎炏在水中将水草燃尽。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水中燃起火焰,不由发愣。 接着他不等自己反应过来,忽将一手环抱住自己腰际,带着自己奋力向上,脱离淤泥窜出了水面。 好在云昱提前遣散清辉阁中的隐士,否则她们将第一次见到自己侍奉的王这般落魄:潭水浸湿了云昱的衣裳,金丝龙纹上还夹带着一些泥沙。 云昱上岸后这才想起来,她不是可居于水域吗?自己在担心什么? 他站起来,利用燎炏驱赶水汽,轻飘飘的白雾又接踵而至,微微遮掩了他的双眼。 他看着这些随即消失的白雾,若有所思。 “成事不足。西北干旱之地距云锦宫八百里,你有这个能力吗?吾现在明白玄尹对你的评价了,太让人分心。”云昱拍了拍已经干燥如常的衣裳,将泥沙打落,眼前的玄璃也是罗裙已干。 “我见情况不对也是打算收招。我们云龙国王上国事繁重,如今还要分心监视半妖,倒不如让我从哪儿来回哪去。舟车就不必了,给我张地图,我不认路。”听到半分无奈,我赶紧趁热打铁,伸手索要回元玉山的路线图。 “书读的不多倒能言善辩。玲珑石,你不就是从云锦宫来,再回云锦宫吗?”他微微侧身别过头,对此不予理会。 云昱又想到了在浮光殿中兰泽的大言不惭:何不让她自己做决定。 可笑,他需要听她的决定吗? “你别给我打岔。你看,我在宫里不比在元玉山掩人耳目,我要修炼势必要有动静。今日是我状态不好,他日我定要方圆十里携风带雨,旁人又要觉得……” “无所谓,来日你想怎么修炼吾大可奉陪。你只要这几日偷偷懒就行了。素日不是也很爱偷懒,才导致如今水平吗?”云昱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打断了我的言论,我一时语塞,怎么玄尹把我素日偷懒的事情也告知他? 何况,自己白天睡觉困倦分明是因为夜间还和麟霜一起练习几个时辰。 “你说的这几日偷懒就行,是什么意思?”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绕到他跟前,开始刨根问底。 谁知云昱见我到他跟前,他却反问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累了?” 我眯着双眼也能感受到他神色回霜收电,没有之前那般严肃,我伸手挡在眉毛上又指了指空中太阳:“阳光太晒了。” 他听罢径自从我身边走向屋内,我连忙跟上,还在后头问他幽州来使与他聊了什么,没有玄尹师兄跟着有没有遭受什么威胁之类的。 “吾在你眼中修为就这么差?”他忽然在屋内桌前停步,也不坐下,让猝不及防的我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既然这样,为何之前还要玄尹和你一起会面幽州来使。” “玲珑石,你不觉得自己管太多?如果你要帮吾,就依照吾所言,在他们拜访的这几日莫要引人注目。”云昱也是头一遭遇到问题这么多,还让他不得不耐心管教之人,可云昱又不知从何管教。 也许他需要向玄尹好好请教,素日怎么与她相处,她方才能听进去自己所言。 尽管今日的乌云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也是给他造成了困扰,式微似乎也对她格外宽容——但云昱并不打算追究,毕竟也是玲珑石救他性命。 方才兰泽已在自己面前试探玲珑石脱胎换骨,依照他在浮光殿胸有成足,云昱觉得兰泽已经见过了玲珑石。 “眼下魔刀与魔界异常,若真有万一,妖族与人族齐心协力难道不好吗?”说完我又打了一个哈欠,摸摸自己的耳鳍在云昱面前坐下。 真奇怪,明明自己没有下雨成功怎么还是倍感疲惫? 云昱看了一眼满桌的古籍史册,没好气道:“不要把旁人都想的简单,尤其是妖族。” “你都没见过几个妖族就评头论足。” “不说这些。吾还想问你,妖族中是否只有半妖会像你这样显露自己的特征。”云昱两眼炯炯有神盯着自己的耳鳍,让我觉得十分不自在。 我转头回避他的眼神:“据我所知是的,至少师尊师兄都这么说……怎么,幽州来使长得与我相似?你怀疑他是半妖?” 云昱忽而上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碰正对自己的耳鳍,若有所思:“一位长有犄角与鳞片,一位看上去与人族无异,因此问问。吾倒不认为他像半妖,至少修为比你这个修炼五百多年的玲珑石强百倍。” 他原以为玲珑石的这双鱼鳍应当是冰凉锐利,现在一摸才知,这赤色耳鳍摸上去是柔韧光滑。 云昱的举动让我有些不适,这时我才明白在心境中偶遇兰泽时,自己二话不说便上前摸他犄角时他是何感受。 我握住他的手,将其从自己的耳鳍上拿开,仰起头认真问他:“那位长犄角的妖族叫什么?” 此时的我心中竟有些道不明的情绪,在梦中遇到的那位长有犄角的妖,会是幽州来使吗? “听你所言,似乎你认识他?”云昱反抓住我的手腕,俯身下来。 云昱目光渐而深邃尖锐地看着我,气息逼人,压力再临。 我镇定自若,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一脸从容,正对上他的眼眸平静回复:“我……好奇,你不是也很好奇,是否只有半妖会展露自己的特征吗?” 云昱一眼便知她有所隐瞒,但他未戳穿,而是顺着她的说法将名字告知。 果不其然,她神色有一些微妙变化,不过她很快就装作一副不熟悉的姿态,又开始向自己打听今日商讨何事。 怪不得,兰泽谈笑自若,原来自己猜测无错,他已知晓了她现在的状态,且双方见过, 向来处事不惊的云昱整理一番来龙去脉,难免有些怫然,眼前的玲珑石到底还有多少事在隐瞒?与幽州君王又是何时何地会面? “玲珑石,吾最后问你一次,是否认识兰泽。”他垂下眼帘,松开了自己,重新昂首站在自己面前。 他仿佛置身于幽暗,目光中藏着愠怒,让我望之觉寒。 看样子自己对待面对面的近距离质问,总会说谎失败。 我自知理亏有错,也离开座椅,面对云昱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认识。 “为何要骗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云昱并不释怀,反倒觉得有些讽刺。 过去的玲珑石,不管是哪一任君王,都可以敞开心扉无条件信任依赖。 万万没想到,等到他时,世道变了,玲珑石也开始有自己的心眼。 “我还记得你为了逼迫我这个半妖现身,不惜伤害玄尹师兄放火烧山,你如果知晓我与兰泽相识是否又要揣测元玉山?你不也对我会有所隐瞒?你还喜欢出尔反尔,就凭这些,我为什么要将自己所知消息全盘托出。”我越说越激动,甚至还不由得踮起了脚尖,巴不得与他在同一视线。 云昱本还有些恼火,但见她踮起脚没几秒又落地,接着再重复这样动作的时候竟觉有些好笑。 看着她语速飞快还有些红脸,俨然一副率真,云昱不禁暗自叹气:倒也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格,未知她是玲珑石之前自己所为也确有不妥。 见云昱对此不发表意见,走到我身后坐下,我又赶紧转身好声好气解释道:“我和兰泽也就是一面之缘,还是在我梦中遇到。要不是你今日提起,我都要忘记这件事了。并且他和元玉山一个鸡腿的关系都没有,你别又给我师兄乱安罪名。” “你对玄尹和元玉山倒是情深义重。之前的事吾有不妥,日后你无须因此对吾谎言。云龙国与元玉山自是相互成就——想知兰泽今日来云龙国与吾作何商议吗?”云昱态度缓和不少,随手拿起桌上一张落墨宣纸,只见纸上潦草无比,压根看不出几个字。 “魔刀或者魔界相关吗?”我边说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宣纸,揉作一团往地上一扔,省的他接下来又和玄尹一样笑话自己字写的差。 云昱目光又再次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抿着嘴嘴角微微上扬,两眼泛着闪光,似乎在期待自己告知她猜测不错。 从自云昱的角度打量,背对光亮的赤色耳鳍,它们竟有些通透:如同收敛翅膀的蝴蝶贴在她的耳边,微微闪烁着血光。 “非也。” 听到否认,我以为云昱也在诓骗,翻了个白眼道:“眼下还会有比魔界更重要的事情吗?” “当然。”他语气平淡,吐词轻缓,继而再次起身准备要离开清辉殿。 “喂,不说完就走吗?”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阻止他出门。 他有些讶异,回头看了看我又将我的手从他袖口松开。 云昱目光依然耀眼但一改冷漠态度,眼波流转欲言又止。 迟疑几秒后,只听云昱声音清晰而温和地回复我:“玲珑石,是你。” 正文 第九章 魔势吞星河(一) 云龙国南海一隅,昨日还风平浪静的芦山岛,今日却不如云锦宫都城风和日丽。 晌午的芦山岛现在已天色昏暗多时。 海上风起云涌,眼看远方海域再次出现异常,连长居渔船的渔民们都仔细绑好渔船,纷纷上岛规避风雨。 但见一位身着隐红灰短褐的女子,依然不惧风浪向岛上前行;还未临港,恰逢正在加固船只绳索的船家,那人见状立刻便高呼挥手,指引她快快进港。 这位女子便是由元玉山仓促赶来的玄琰,她刚踏入港口,冲船家作揖道谢后,来不及放下简单行囊便匆忙赶往师叔们所告知的方位。 此时海风越来越大,浪涛接踵而来,港内并排紧密相连的渔船亦随着波浪起伏。 雷声轰隆,笼罩芦山岛海岸沿线的乌云愈发黑暗,玄琰粗略喘气地赶到时,见五位师叔已有二人准备前往不足五百米的礁岛再次布阵。 “元玉山掌门首席弟子玄琰,拜见五位师叔!” 玄琰立刻上前双手合握佩剑,向师叔们作揖表明身份。 几位师叔见到曾想拥有的标志元玉山首席身份的茕冥剑,再打量眼前的女子,结合现任掌门所述方才互相作揖。 “玄琰师侄你来得正好,此次阵法便由你与我共同起势。”一位手持明镜的女性师叔示意玄琰与其身边的师叔交换位置,似乎这位师叔在他们中实力最优。 青瑛与玄琰做了一个简短的介绍后,便让玄琰与她一同御风行至离前方海中异常最近的礁岛。 青瑛将其称为礁岛,不如说就是五六块礁石形成的石堆。 二人即刻踏上礁岛,前方惊涛骇浪映着乌云的黑色海水。 黑色海面海浪翻涌,其中还有诡谲红光闪烁。 同时,海面上方突现一条夺目火色枝杈,枝杈蜿蜒曲折,目的直接,向异常红光劈去。 惊雷也紧跟这火色枝杈闪电其后,震慑八方;伴随震耳欲聋的雷音,海内竟形成飓风伴随红光若隐若有飓风亦再扩大范围。 玄琰与晴瑛师叔二人默然相视,随即起势。 玄琰紧握茕冥剑迈开步伐,剑在手中轮转,凛光乍现,直面海风。 空中雷声再起,玄琰将茕冥剑剑指上方黑云,双脚蜻蜓点水向上纵身跃入半空,离开礁岛。 还在礁岛上的晴瑛师叔则让明镜自她掌心悬空,运作明镜倾斜角度,映对玄尹即将开启阵法的空域。 银河迢递三千曲,横天直下洗嚣尘,星依云渚阵法起。 涓涓银河披星流泻覆上乌云,波光涌动,追风逐电,同时长驱直入斩碎迎战的闪电。 眼见空中情势开始扭转,明镜在前的青瑛便对其挥掌,运力调整悬空明镜的倾斜角度,应和其他师兄为催动海面星阵。 在五人合力下,星图在海面飓风上方铺张开来,但不比空中星云耀眼璀璨。 周遭波涛汹涌依旧,海内诡异红光倒不再扑朔,反而明亮显眼,企图遮掩上方星辉。 海面飓风的吸纳之力也伴随红光显著增强,进而引发更加猛烈的海风。 狂风肆虐咆哮侵蚀着礁岛,意在席卷干扰,竭力破坏他们结成阵法。 而六位元玉山子弟都镇定运力默念心法,众人奋力抵抗,在渔民和船只都惊惧海风中巍然不动,只为稳守星依云渚。 玄琰见空中闪电不再,立即跟上师叔们的进展。 她将茕冥剑离手,茕冥剑欣然顺应玄琰号令:它悬挂空中宛若明星,散发出清幽紫藤光华,瞬间分身出十二幻影;十二剑身齐刷刷跟随茕冥剑本尊一改方向,横作弓箭离弦前蓄势待发姿态。 伴随玄琰掌令,十三把茕冥剑如流星飞落,向海面星阵破风斩浪而行。 它们与海面上的星阵里应外合,整齐划一合力冲击海中飓风。 就在此时,飓风顷刻收拢风口中心,气吞山河之息浩浩荡荡势必克制阵法。 然被吞入腹中的阵法却是银河落九霄,星辰没东海,银光倾泻气焰嚣张的海水。 不一会儿,只见茕冥剑本尊自逐渐平息的海浪飞出,回归仍旧凌空的玄琰手中。 尽管海浪逐渐平息,玄琰与众师叔却还未结束阵法,空中的玄琰与礁岛上的师叔们再默契配合。 银河流动,斗转星移,结印界线术法即将入海。 就在此刻,芦山岛东南海线沙滩上一黑白身影窜动,御风踏沙向礁岛飙行。 倏然,星辰流淌的海面冲出一道血红闪电,将上空的银河撕裂,魔界邪能竟依附这道血红闪电肆虐周遭。 对方此番突围让六人为之撼动,青瑛师叔立刻示意众人再结星云,却见海内血红闪电再出,轻而易举地又将空域星辰划破。 星云接而受损,星云依渚阵法破阵在即。 玄琰眼疾手快持剑引动星辉,剑光伴随着玄琰身影动作,茕冥剑再次分身,玄琰极招上手,剑鸣鹤舞倾尽全力携带星子击楫海内不断窜出的红色闪电。 二者撞击之际空中便翻江倒海,宛如群鹤围剿四窜赤色蟠龙,玄琰此刻已是满头大汗,方才出招已是自己全力。 她持掌茕冥剑的手已有些颤抖,但玄琰仍旧打起万分精神,调整自己气息继而与青瑛师叔他们配合,再次结阵。 只是阵法刚起,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赤色闪电如鬼爪一般,接二连三的自海内窜出,血光邪能残留空中。 正与群鹤纠葛不清的蟠龙见状,立刻向半空的残光冲击,群鹤紧随蟠龙。 不等群鹤攻击,眼看吸纳蟠龙的残光就顷刻吐息邪能,群鹤则被这迎面而来的风波顿时击退。 不等众人出招,那片残光竟然在空中自成球形闪电,瞬间爆裂。 距离最近的玄琰只觉眼前一阵灼目,闪电已是夹带魔息向自己袭击。 青瑛见情势变化力挽狂澜,利用明镜汇聚最后星光以阻绝逼命玄琰的闪电。 正文 第九章 魔势吞星河(二) “退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白身影快过闪电,直挺挺地挡在玄琰跟前。 那人鬓边发丝飘动,临危不惧,伸出左掌正面迎接势要取命的闪电。 双方相冲产生的能量震天动地,闪电居然在她掌心轰动碎裂,方才还威风凛凛的闪电骤然化作血子,散入汹涌黑海。 来者为玄琰挡下致命闪电,依旧岿然不动毫发未损。 眼见她身着黑纹白底直裾深衣,长发悉数盘成发髻,冰清玉洁。 可见她眉下那双春江水绿的眼眸,礁石上的师叔们立即明白来者非人族,并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妖心生警觉。 “何方妖族?”一位师叔冲其开口,就在众人质疑她身份时,方才迸发球形闪电的半空已被撕裂,裂缝不断扩张。 扩张开的裂缝中混沌雾霾喷涌而出,同时引出无数冤魂哀鸣。 “各自小心,入口已开。”她说完立刻将玄琰推向下方礁石,自己则携风过浪。 假设她奋力向入口攻击,或许还能有再将其关闭的希望。 玄琰见她周遭仿若有无形刀剑,开阔浪涛长驱飞向入口;临近入口之际,她风中抽刀,刀光一闪,垂直劈向裂缝。 可结果倒不如她预期,一声锒铛铮鸣让冤魂哀鸣噤声,混沌中一股力量与她作对,企图将她推翻。 未见来者先见其手腕,灰银护腕自烟霾中闪现。 她心下一恼又发起第二次攻击,也被这银色护腕牢牢接下。 接下招式的对方气力不小,他向前推阻,伴随着前行步伐,他那头酱棕色卷草发丝自铁灰烟霾中展现。 紧接着他双足踏出烟霾,银色护腕也是与对方刀锋滋滋摩擦,声音刺耳令听者都莫名焦躁。 即使双方未见彼此,朦胧铁灰中还未全部现身的魔,便已知前方攻击自己的是谁。 哪怕隔着烟霾,这位魔族那火岩色的嘴角也是轻扬,露出欣慰一笑,仿佛眼前已见他期盼已久的妖族:“娘子,好久不见啊。” 这话一出,立刻让对方脸色阴沉,暗自咒骂一声后便持刀从他护腕横过,接着横向朝他劈去。 他从容不迫地轻巧躲开这道漂亮的刀光,趁此机会从烟霾中跃至她身后。 由此,这位戴着半面赭色面具的魔赫然现世。 谁料他口中所念的娘子压根不再意此自己到她身后,而是利用狂风搅动烟霾,令其缠绕刀刃,声势浩大向入口劈去。 这位半面遮掩的魔见对方一心想着攻击入口,似乎有些失落,他玩弄着自己的发丝态自若摇头叹息:“唉,我的娘子总是对我爱答不理,但……抱歉。” 转眼间,他悠闲眼神转成凌冽杀意。 他食指一划,入口裂缝骤然电闪,无数鬼爪侵向刀刃排山倒海将她推至数米外。 玄琰与师叔们亦没有袖手旁观,六人纷纷踏入海空合力对抗现世的魔。 “如此热闹,这是人界为本相准备的见面礼吗?”他云淡风轻地回旋躲避刀光剑影,身影矫健神色自信。 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时的他依然在催动入口扩散:天空与海水,都开始由幽暗之色转为锈红,魔息邪能亦让正义一方更加疲惫,甚至出现恍惚之态。 方才被这邪魔冲击远处的妖敛容屏息,她头上的玉笄开始闪现幽幽银光,手中的刀隐匿海风,紧接着她飙风在手海浪伴行。 她踏着风浪狂奔,将前方六人推出战局,自己则再次单独与魔互相对峙,并利用风息传音:“阻止入口,他交给我。” 眼见一妖一魔皆毫不留情,玄琰立刻血洒茕冥剑向入口奔去,其余师叔亦紧随玄琰脚步,但入口此时却发生裂变——与最初入口现世一样,其周围再次迸发新的球形闪电,象征着魔界正式降临人世。 众人相觑一秒随即两两为组,分别抵御入口,而新增三入口内,邪魔也纷纷现世。 “过了这么久,人界依然弱小。麟霜娘子不如跟我回魔界?”他嘴角带笑地说完就空手挡下对方无形的风刀,但不见他受伤流血。 麟霜十分厌恶他对自己称呼亲昵,她脸色凛如寒冬,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苍独狱。” “娘子终于开口叫出我的名字了。”他漫不经心地反击,说着让麟霜不悦的话语。 他正欢喜时,便听到身后有风韵绵言之声传来:“御相何须与女妖暧昧不明,好不容易现世,首要任务是将魔刀寻回。” 说出此话的正是与玄琰青瑛相抗的女魔,她靡颜腻理,一身舞姬水袖。 女魔腰际暴露的皮肤上篆刻烙印,哪怕水袖延绵,也不影响她与玄琰青瑛周旋。 但几番纠葛下来,妩媚之力对女性毫无作用。她轻哼一声不再恋战,忽而独自快速回旋进而迸发出无数苋紫色蝴蝶四散。 玄琰立刻明白该魔方向,转身便向芦山岛飞去,却见四位师叔相继被魔压制在礁岛,口吐鲜血,身皆受创。 青瑛见玄琰有所顾虑立刻命其去岛上,而她则独自向礁岛奔去。 玄琰紧握茕冥剑,听从青瑛师叔吩咐不再相顾,眼中含着悲愤全力追逐蝴蝶轨迹。 玄琰左手血流未止,点点血液滴落海中,与师叔的血液交融。 海浪知晓,这是玄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她的师叔们并肩作战。 魔界现世,不知海水是否会再次染红,秀丽山河是否又要饿殍遍野。 “这么快。”血腥肆虐,交杂着咸咸海水格外馥郁,宣告了元玉山五位师叔已魂归。 苍独狱嗅着这些芬芳,不禁在心里感慨:人族就是人族,五百六十一年后依然如此不堪。 他见战况分明,继而幻化出自己刀刃上阔,长柄施鐏的凤嘴刀,并吩咐解决了人族的众魔将前往芦山岛。 苍独狱要将魔界首要塞,建立在以风浪为壁的芦山岛。 “娘子你看,人族还是这般能为。不过历经了这么多年,为何娘子还不登天?”话未说完,苍独狱步步杀气,凤嘴刀电光四射,夹带雷电向麟霜劈去。 动作干脆,毫无方才的手下留情与闲情逸致,似乎方才仅仅是他的热身,真正的对峙方才被他拉开序幕。 麟霜这双暖绿色的碧水却因这番话折射出寒光,安稳坐落在她头上的玉笄光辉灼灼,回应了麟霜所愿。 顷刻间麟霜身下海浪中浪花翻涌,千层雪浪向空中跃进,这些浪花开始凝结幻化成雪白麒麟跳脱海面升入上空。 由雪浪涌动的麒麟足有一丈高,它背对着麟霜横阻在前,向苍独狱怒吼。 声波瞬间传遍海陆空,以撼动天地之力催击苍独狱连环劈来的轰雷掣电。 “咦,我的娘子能为不是与水无关吗?难不成是暮雪的祷祝?” 尽管自己初招就被轻易化解,苍独狱倒不为烦恼,而是有些好奇。 他清楚记得,五百六十一年前与麟霜交手,她的能为与风沙紧密相连,而那位登天威慑三界的暮雪才御水。 当初的魔君同样败于暮雪,不过暮雪并没有全赢,用人界的话言,他们俩玉石俱焚。 苍独狱想到当初的结局也是大为震撼,说不准就连魔刀也没想到,持有魔刀的魔还有这么深的情感;然而更戏剧化的却是云坤夺取了魔刀,差点成为新魔君。 相比被暮雪击败的这位魔君,苍独狱倒是更不乐意屈服于云坤治世。 坦白而言,苍独狱打心里不喜欢人族,认为他们不够资格被魔刀所用。 妖魔妖魔,只有妖族才可以与他们魔族相提并论,人族算个什么东西? 苍独狱见麟霜并不回应自己的问题,便刀柄一轮,刀刃朝天,黑云开始依此回旋。 回旋的黑云中心再次出现火色闪电,预示自己要动真格,手下再不留情。 谁料麟霜压根无心恋战,留下麒麟,毅然转身飞往芦山岛。 “娘子莫走呀!我怎么会舍得伤你?”苍独狱眼见麟霜离开,自己正要跟上,却被前方麒麟阻拦,方才还是一脸不舍的苍独狱脸色瞬变。 翻脸比他搅动风云还快,苍独狱与麒麟历经两回合,最后星流霆击,将麒麟斩落。 眼见麒麟消融成浪花浮沫坠落深海,苍独狱这才收起自己的凤嘴刀。 紧接着他又开始运作空中撕裂的入口,让其缓缓降临至眼前浅滩。 芦山岛战况惨烈,魔界现世掀起的异常很快传入内陆,元玉山中魔刀再次吐息。 魔界现世,它明白,它冲破此地的时刻即将到来。 愈发激烈抵抗玄尹率众缔结的星云,引发地动山摇。 若非当初魔刀因玲珑石倾尽所有,将其刀刃盘踞锁链,依照魔刀感应魔界现世的状态,它早已撕裂星云依渚。 玄尹为星云依渚起势维持阵法稳定,固然为魔刀首当其中的攻击对象。 此时的玄尹已双足陷入脚下石地,嘴角渗血,可他依然竭力抵御魔刀冲击。 此刻的魔刀兴奋异常,邪能几乎抵达突破星云之力,玄尹便知芦山岛之争失利,可他作为元玉山掌门却不能在此时分心担忧自己的弟子。 他深知目前最为要紧的事情依旧是稳住魔刀,魔界现世,如若群龙无首,魔界众部也难服从调动。 若能成功压制魔刀自是完满,如果做不到,那至少元玉山要为这世间再争夺喘息时间。 谁也不想浩劫再临,若玄尹可以性命相抵魔刀突破,他定万死不辞。 然而魔刀见强行突围行动僵持,继而转势以邪息侵蚀在场弟子心性,已达破坏星云依渚阵法。 玄尹觉察魔刀心机,立刻呵道:“众人默念心法,万万不可被魔刀所扰。” 压抑紧张肃穆的氛围下,魔刀再现血光,随之相伴的还有自它刀身入土之处涌现的血液。 血,自魔刀涌出,蜿蜒曲折流向四面八方。 石窟瞬间血腥四溢,浸湿众人双足的血液,意在妄图渲染璀璨星河。 正文 第九章 魔势吞星河(三) “玲珑石,是你。” 听到云昱用极其不寻常的语气对我说出这五个字,我微微一怔。 刚想反驳他不必拿我开玩笑,就感胸口血脉喷张,让我不得不俯身捂住胸口。 这般颤动,要比上午与云昱切磋时厉害太多,云昱见我突然有异,立刻起身扶住我问我情况如何。 “玄璃,你怎么了?”云昱关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然而耳鸣在此时嗡嗡发作,滋滋的声音几乎将云昱的声音掩盖。 胸口甚至开始随着呼吸产生刺痛,迫使我捂住胸口的右手忍不住用力压在胸膛,期盼这样加力可以将这莫名的疼痛压制。 “暮雪,我一定会回来。”非男非女的声音,轰然炸裂在脑中,让胸口的刺痛都退让三分。 我立刻想到了什么,顾不上云昱在与自己说什么便转身想跑出屋内,依照云昱所言自己能觉察到魔界异常。 这陌生又可怖的声音与疼痛一同出现,会不会是在警告着什么? 想到日前只是听到声音元玉山的魔刀有异常,甚至还出现了魔界现世的预兆,现在自己反应如此激烈——元玉山,玄琰,他们此时会不会有危险!? “你要去哪里!”云昱紧紧握住我的左手,又伸出手臂将我一把拉回,不偏不倚地让我落入他的胸膛。 “你没有感觉到吗!魔刀、魔界有异常。”我强忍着胸口刺痛与耳鸣带来的眩晕之感,奋力在云昱怀中挣扎。 疼痛让我不禁闭上眼,就在闭眼瞬间,本该是一片幽暗的眼前,却看见了玄尹师兄在一片星空下。 他眉目紧紧拧着,嘴角渗血却依然坚定地在维持什么阵法的样子。 这样的情形让我慌忙睁开眼,内心惶恐不安,对玄尹忧心加重。 我刚要将自己闭眼所见情况与云昱说明,他便开口道:“我知道,阵法已开,你贸然闯入会让众人。玄尹不是还不知晓你的身份吗?” 云昱语气还是同方才一样温和,他也在掩盖着自己心中的忐忑,希望怀中的玲珑石能稍微平复下来。 虽然云昱尚不清楚为何她反应突然如此剧烈,明明今日上午她还坦言对魔刀魔界感知不敏感。 云昱想起式微告知魔刀今日上午有轻微异样的时刻,恰逢是他与玲珑石交手的时候,莫非怀中的玲珑石冥冥之中与魔刀还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推测让云昱自己也有些难以相信,玲珑石怎会与魔界相关? 若要他相信,他宁可相信玲珑石与妖族有关联,好歹这还有一些他嗤之以鼻的史册为证。 “我会用行动证明我是玲珑石。你放开我,不用你告诉我方位,我自己能依照感觉回元玉山。”云昱眼见怀中的玲珑石虽用较为平静的语气与自己反驳,但她的右手始终没有从胸口挪开,可料到此时的她依然不适。 云昱略微思索几秒,最后还是决定遵循玄尹的话:她应当与自己同行。 但云昱也不打算袖手旁观,玄尹曾言云家掌权者莫要与魔刀接触,那自己换一种方式前去援助是否可行? 云昱忽然低头,凑近了我的耳鳍,轻言吐息道:“好好待在吾身边,不要乱跑。” 我刚想撇头远离他的热息,就见他将手臂收回,松开了紧握自己的手,迈出屋子。 我一脸困惑地跟着云昱走到皓月潭前的草地上,不等自己发问,便看见燎炏自云昱脚下窜出将他团团围住。 火光冲天,让在后围观的我都要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若非记得他生来拥有燎炏之力,不畏火焰焚身,我定要泼水救人。 燎炏越来越旺盛,烈焰的高度甚至已经超过了云昱身高,周围温度也是随着燃烧高度一路攀升让我有些呼吸不畅。 被其萦绕包裹的云昱却从容淡定,他背对着自己不知做出了何种动作,那攀升出头的燎炏竟然开始与他分离。 与之分离的燎炏,吸纳着云昱身边的火焰,半空的燎炏火树银花好不绚烂,最终它在空中幻化成一只约莫丈高的烈焰丹鸟。 间关之音自烈焰丹鸟发出,伸展着它艳丽如柿的羽翼,斑斓火光绒羽衬着湛蓝天空格外动人。 而丹鸟并未在云昱面前逗留,它挥动翅膀散发出星火光热转头朝元玉山飞去。 丹鸟飞出,此地温度骤降,我出神地看着丹鸟飞过留下的焰色弧光,还是对云昱可以将自身燎炏进行这般运用而惊奇。 可云昱将燎炏化作丹鸟飞走,那……他现在还能操纵燎炏吗?云昱此时是否会比较疲惫虚弱? “既然热,为何不退回屋内?”沉声静气的疑问将自己思绪打断,收回目光的我才发觉云昱已走到自己面前。 看他神情安然,对这样的招式好像习以为常。 听他这么说,我才发觉自己满头汗。 我右手捂着胸口,左手则扯着衣袖抬起想要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 可云昱比我动作快很多,他拿出自己随身的手帕,向我伸来。 我正打算接过他的好意,但他却绕过了自己,直接动作轻柔地在我额头上来回蘸浸。 “这么好,玄琰都没让我这么偷懒。”我抬眼看着云昱手上的动作,又感觉对方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随后他将我左手抬起,把这手帕放在我手上:“一个女孩子,能不能稍微文雅点。” 说完他转身向清辉殿殿外走去,走两步见我没跟着,又停步轻微侧头:“方才说了好好待在吾身边,元玉山吾已援助。” “燎炏化作丹鸟,那现在的你还可以操纵燎炏吗?”我上前几步问出了走神时的疑问。 他别过头彻底背对我,燎炏又开始在他身侧出现,未曾发言就解开了我的问题。 “为什么……” “达到一定程度后,你的能为会演化成守护你的同伴,而非一定依赖你去操纵它——好比今日莫名出现在你身前的莲花一样,但你对红莲的出现特别意外。玲珑石,你身上的谜团好像挺多。”谈及最后一句话时,云昱蓦然转身。 他目光中的金色泛着复杂,洞悉一切的金目,如今也有了他看不清楚的状况。 云昱见她一脸茫然,不由暗自叹气,哪怕玄尹将她当作半妖抚养,也应该教导她这些吧? 瞧她仍然捂住胸口,他遂预感此次异常不容乐观,也不知东南沿海芦山岛附近情况如何…… “胸口还是十分不适吗?”云昱略微颔首,看着她压住胸口的右手,也不明白要怎么帮她缓解这样的难受。 我摇摇头,坦言呼吸时已不会跟随呼吸产生刺痛,只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之感。 耳鸣也有好转,眼下云昱已唤丹鸟援助元玉山,可玄琰那边情况如何呢? 想到这,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倘若自己可以像云昱一样,是否能在千里外的沿海为玄琰提供助力呢? 功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后悔在山中偷懒已是无用,我深呼吸几口气,放下了自己的右手又转身走向皓月潭。 强忍着不适,想抓紧时间修炼,在危机面前我想成为助力而非他人顾虑。 如果自己真有那样的能为,首当其冲的应该是自己而非其他人。 十一年前自己还不知晓真身是玲珑石,倘若自己早一点知道该多好? 曾经的自己希望永远躲在玄琰和东陵身后,倚仗玄尹为自己撑腰,混到灵虚出现在元玉山众人前做个快活不想事的半妖师叔;现在的自己希望尽快成为独当一面的玲珑石,我想挡在玄尹面前,想要和大家一起抵御魔界入世。 麟霜,若你知道此刻的我渴望获得力量,是否会很欣慰呢? 我伸出左手,轻松地召唤出一条通体透明的个头不大的蛟龙。 就在我思考接下来的尝试时,后方一股热浪袭来,我立刻令蛟龙前去阻挡,霎时间眼前升起青烟。 云昱依着房门门框眯着眼打量我,足以见方才的热浪因他而起。 “吾说过,你的修炼吾奉陪。”他侧过目光不再正视我,反倒示意我继续,看起来挺不把我放在眼里。 既然有这么好的陪练,我欣然应对,却丝毫未察觉云昱此时需要静息。 今日已第二次唤出燎炏脱离自身,且两次云昱皆动用七成运力,任由他功力深厚也是精力有限。 他本打算回紫辰殿稍作休息,以备晚上还要与兰泽等人发生冲突。 然而云昱见玲珑石无意离开清辉殿,眼看她不顾自身地勤能补拙,心想放任她毫无章法的修炼还不如自己在此作陪。 帮助她修炼的精力倒还有,只是云昱现在也有些疲惫,迫使他不得不依靠门框好让自己能稍微放松一下。 云昱遥看她向燎炏围剿的溶之力,也不知是自己作陪而降低了燎炏猛势还是她有进步,看起来她对溶的操纵倒是更加自如迅速。 想到这里,云昱干脆腰靠门槛坐下。 谁也未注意到,这位素日高高在上的王,此刻竟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苦笑:她还真是让自己分心。 正文 第九章 魔势吞星河(四) 元玉山石窟内,危机四伏,肃穆紧张的氛围犹在。 纵使大家竭力抵御着魔刀干扰,犹不能确保不被影响心智,众人都不想遇见的情况还是骤然降临。 “不,我没有,我未曾对不起他!” 一声惊呼自东陵身边的师弟传来,东陵暗叫不妙,立即伸出左手食指中指合并向其比划企图唤醒陷入幻觉的师弟。 此举却对他毫无作用,他毅然收敛功力,一副失魂落魄姿态无力地站在东陵左侧,双目无神左右来回耷拉着自己的头颅。 “严淙,不要枉费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别被它所惑!”东陵心急如焚,但他明白阵法已失去一人支撑,如自己再分心恐怕…… 脚下的血流似乎没有尽头,血腥气愈发浓郁,血已没过鞋底浸湿鞋袜。 而魔刀再次引发气流冲击,在众人全力专注加持阵法时,严淙脚下的血液却化作数条血藤迅速将其拉拽至魔刀面前。 无声无息,严淙身首异处,血溅魔刀。 他的尸身倒在魔刀面前血泊,上方银河依旧灿烂,却无法再为众人照亮脚下道路。 眼见同门惨遭毒手,还要咬牙切齿地运行阵法,此间的血中亦有同门血液,怎教人不痛心。 抵达灵虚后所有弟子皆要牢记心中的信念:牺牲小我以抵魔界。哪怕痛心,也只能将愤恨咽下,这份沉重要化作内心的坚定,切莫让魔刀有机可趁。 星阵再降,俯冲魔刀,而吸纳严淙血液的魔刀此刻竟刀柄散发赤红星光对抗强压而下的星阵。 “唔。”玄尹口吐鲜血,方才降落的星阵与魔刀相击双方竟势均力敌,魔刀铮铮,石砾滚动,出鞘在即。 眼见石窟动摇,星河昏暗流逝,魔刀面前的众人岌岌可危。 忽闻身后入口长廊传入一声尖锐长鸣,曙红火光以飞鸟姿态长驱直入,双爪直压魔刀刀身,丹鸟双翼展开紧接着又长鸣示意玄尹继续开阵。 玄尹定情一看马上明白来者是谁,他来不及赞叹燎炏已是炉火纯青便与众人开阵。 星辰再现,配合丹鸟神姿,方才气焰嚣张的魔刀竟逐渐归为沉寂。 莹石映照着血腥石窟,丹鸟见魔刀已重归稳定,当即展翅离开魔刀,通过甬道离开元玉山回归云锦宫。 玄尹却未第一时间上前取回严淙尸首,而是命众人一同循规蹈矩的为魔刀施加锁链,做完这些后,玄尹方才单独上前抱起严淙。 众人只谈元玉山修行后能“长生不老”,却从未谈及元玉山修行为何。 魔刀存在一日,灵虚以上的弟子们就会有面对魔刀时的性命之忧——今日严淙还有尸首,已是幸运。 脚下这片土地,不知已葬身了多少同门,尸骨无存只留血水在此,只能就地掩土。 “严淙拜托各位厚葬,东陵你替我……”将严淙交付东陵后,玄尹话还未说完就忍不住心肺翻涌,血再从他嘴中淌出,身躯前倾双腿难以支撑,好在弟子们眼疾手快迅速将他托住。 如果不是丹鸟雪中送炭,玄尹恐将以身殉阵,对于他的能为而言,驾驭星依云渚能到这种境地已是不易。 此番消耗极大,虽无外伤,体内却是被魔刀摧残;也不知玄璃是否有能力治愈邪能造成的创伤? 如今魔界现世,元玉山需要的掌门不应该是玄尹;玄尹细想自己的师尊也许看错了他,也算错了未来。 可这样的念想转瞬即逝,玄尹强撑着自己站立,为了人世,夕死可矣。 目前玄尹最为担忧的还是远在芦山岛的玄琰,若非云昱贸然相助,还不知此次魔刀结局。 想到芦山岛只有五位师叔与玄琰一同作战,纵使青瑛师姐实力不差,可玄尹仍然有不详之感。 玄尹推辞了弟子们的好意,执意留守在甬道。 玄尹盘膝而坐为自己疗伤之际,仍在心中默念:“玄琰,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正文 第十章 怒涛卷霜雪,燎炏阔星云(一) 山苍苍,水茫茫,沙平风软浪吟舟。 今日之前的芦山岛风光应与此诗句描写相差无几。 今日开始,芦山岛已为魔界夯风涛,众魔过海踏沙入岛,掀起惨绝人寰的猎杀。 岛上渔民如同穴中蝼蚁在狂风要挟下无处逃脱,妇孺求饶,魔怎会留情,不论男女老幼见者便血染尖刀。 曾经被称作世外桃源自给自足的芦山岛,已成为了修罗炼狱。 玄琰见不得手无寸铁之人遭此劫难,可魔兵从魔界入口鱼贯而出,纵使茕冥剑层层染血,她也无法兼顾岛上众人。 好不容易救下一人,来不及带她出逃便又是围堵,就算玄琰再三关注救下的人却也没能活着。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离开,除开体力上的疲乏,精神上的压力与自责随着血腥一起涌在心头,让玄琰几经失神。 魔界声势浩大,玄琰不知已多少次在心中呐喊,让自己不因孤军奋战而颓废。 手中的颤抖让玄琰将茕冥剑左右手来回替换,只为她能剑不离手足以抵挡水平一般的魔兵。 尽管魔兵实力参差不齐,换做平时的她定能轻松突围,但现在的玄琰早已为阵法殚精竭虑。 维持玄琰不停交锋的是回元玉山的信念。 突围。 她答应了师父,自己要活着回去。 玄琰的手臂、肩膀、腿上早已被不同的兵器划破血肉。 魔兵的嘶叫声不断盘绕在耳边,血与咸湿的海风和自己的汗水交织在一起。 她都数不清自己挥剑击败了多少魔兵,但对方数量依然没有显著减少。 这些魔前仆后继向芦山岛涌来,人的惊叫哭嚷,还有求助声夹杂在四周,让玄琰倍感眩晕。 她渴望有一丝喘息的时间,然而眼前局势让她根本无从停歇。 就连拿出锦囊中的幽兰雪的一秒也没有,玄琰清楚再这样无休止地持续,结局只能是体力全部耗尽的自己被他们乱刀砍死在芦山岛。 她再次砍下一魔兵头颅,黝黑的血再次飞溅脸颊,挺直腰板的玄琰又将茕冥剑换到左手握紧。 回顾周围,细软的银黄沙滩已被染成了素日难遇的金鱼紫。 人与魔的尸体横卧在上面,好像一个个礁石纹丝不动任由海浪来回冲刷。 血腥味让玄琰恶心作呕,可她还是趁此间隙赶紧掏出幽兰雪囫囵咽下。 玄琰明白,芦山岛仅凭她是保不住,幽兰雪相当于是自己最后的突围机会。 她要回去,告知众人芦山岛发生的一切;她需回去,她的师父还在等她活着回去。 “嗯?想不到你还活着?” 一声绵软柔语之音从玄琰身侧传来,她立刻警觉回身剑光洒血向声音源头横去,曾交手的女魔倒身姿婀娜地闪躲开来。 在她侧身从玄琰右肩穿过的一瞬,玄琰腰上留下悄无声息的伤痕。 温热的血再次从自己体内流出,玄琰赶紧为自己封上穴脉。 因体力不支,精神也开始涣散,与对方的动作相比自己反应慢了太多。 “扛了这么久,作为女子我倒是挺欣赏你。小丫头,要不要考虑屈服魔界?”她翻动着自己的水袖,一双桃花眼带着甜蜜的笑意,再加上娇媚动人的面容,倒是十分合适去诱杀那些见色忘义之人。 玄琰冷眼相待,盘算着要怎么突围。 她迅速将茕旻剑向上,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由剑柄向上捋过,银霜剑光冲破剑身层层覆盖的血液,剑影分身光华夺目耀眼。 剑影环绕玄琰四周,一鼓作气下,剑鸣星光冲向周围邪魔。 得益于幽兰雪的加持,玄琰此招要比方才强烈数十倍,掀起了沙滩上四面八方的尸首黄沙,与剑光一同扰乱女方视野。 紧接着玄琰再次踏入空中,为茕旻剑歃血。 终招再临,万鹤归巢飞沙走石,倾力席卷身下目光所及范围。 以为对方已是苟延残喘的女魔对此措手不及,她定神击溃群鹤,水袖轻盈将飞沙回旋。 待女魔拨云见日,玄琰早已没了踪迹。 她一脚踹开眼前被玄琰砍下的魔兵头颅,眼看御相依然维持着浓云密布雷电交加,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黄毛丫头,看你怎么活着回去。” 就在该魔放松警惕时,她突感腰部被不明物瞬间贯穿! 连痛还来不及反应,甚至未见来者,她的头颅已随风扬起,哒哒地滚落沙滩。 麟霜收回贯穿她腰部的右手,手上满是黑黝黝黏糊糊的血液,这样的突袭对麟霜而言就是家常便饭。 见被自己砍下头颅在沙滩上来回晃动,倒让麟霜多了一份警惕,为此加上了以绝后患的补刀:麟霜的右手再次贯穿倒在沙滩上的身躯,精准地将其心脏扯出,不等它跳动两下就决然捏碎。 “你杀我的部下倒是毫不留情。”熟悉又令麟霜讨厌的声音再次降临。 麟霜一个闪避,躲开了向自己颈部划开的刀光,她转身冲偷袭者冷笑道:“怎么,怜惜吗?” 苍独狱手持凤嘴刀屹立在尸横遍野的沙滩上,他看了一眼死无全尸的女魔,即便该魔地位不低,但苍独狱心里倒不觉得恼火:只有实力不佳的魔才会被屠戮。 他将凤嘴刀屹立在沙砾上,沙滩上的尸身顿时爆裂,连白骨也没有残留。 腥臭刺鼻的血水蔓延渗透,处处透露着来者不善。 “娘子,难道我看起来是风情万种的魔?”苍独狱话音未落,杀招就叱咤袭向麟霜。 颇有狂风暴雨之势的苍独狱,再度单独对上清川澹如此的麟霜。 一位心素悠闲一位声喧乱石,一退一进,将逼命的生死对决交织成电逐清风的战局。 “娘子你未出刀锋,难不成瞧不起我吗?”两回合不到,苍独狱隐约猜到了麟霜的意图。 他停下脚步,收起了凤嘴刀,距离麟霜五尺远。 苍独狱敲了敲自己的半面面具,不等麟霜开口便说出了她的目的:“以为拖延住我便可延缓魔刀入世?” “你看起来和以前一样蠢。”麟霜掀起风沙,灰霾刀光隐匿风中,径直冲向苍独狱。 他迅速抬手结结实实挨下这一刀,浅没入沙滩的双足仍然被这一击逼迫往后移动。 眼前麟霜早已没了踪迹,苍独狱却唇边犹带笑意,他怎么会不知晓她真实目的是什么? 赭色旋风晃过,苍独狱立刻追击上麟霜,果不其然,她正踏上礁岛准备纵身进入魔界。 “要是踏入魔界,娘子就真成本相的人了。娘子,你可要考虑清楚。”苍独狱嘴上这么说着,却身体力行地阻拦在麟霜面前,挡住了身后的魔界入口。 苍独狱明白,麟霜此举是为进入魔界,破坏魔刀入世所需的身躯。 即便麟霜拥有暮雪的祷祝,踏入魔界成为魔也是既定的结局。 入魔后若做出违背魔界之事,才会明白死是多么轻松的惩戒。 别说自己能救她,就算是作为魔界御相代为管辖魔界的自己,犯下过失也无法脱罪。 苍独狱盯着眼前凛然不动的麟霜,他颇为喜爱的那双碧眼中写满了坚韧倔强,由此可见她还是与五百六十一年前一样。 他想不透她的执念与执着,可不妨碍他欣赏麟霜这股子这种重情重义,以及她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心。 苍独狱总觉得,世间难寻像麟霜这样实力与自己持平,容颜又甚得自己欢喜的妖族。 可眼前的麟霜贸然要闯魔界,可能产生的结果并不让他高兴——就算麟霜要成为魔,也只能是为了他。 为了这些弱小愚蠢的人界,成为她自己不待见的魔,这难道值得? 五百六十一年前,苍独狱以为一个暮雪,一个云坤就已经足够他咬牙切齿。 现在暮雪凉得透透的了,怎么自己心尖上的麟霜还对暮雪执念不灭,甚至愈演愈烈? 麟霜对苍独狱的心意并不感冒,她更想不明白五百六十一年了,这个魔到底看上了自己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向他吐出让开二字,便准备强闯。 随即麟霜张开手掌,长刀遵从指令悄然上手,刀身雪亮,反射出晃眼的亮光。 “唉,所以我说过,娘子你总是不领情。我可真是为了、你、好!”说话途中,双方即刀与刀铿锵交锋,电光四射。 魔界入口的礁石岛上,为毁魔刀寄生躯体的麟霜不得不再次对峙苍独狱。 一刀在手,刀如逆眉腾转,一刀在握,刃如潮鸣电掣。 铮鏦一声响,气劲冲击,双方皆因此震退几米,紧握刀柄的虎口已见泛红。 “暮雪死了这么久,为何你还没有放下。” 苍独狱极招再出,飞溅礁石的海浪顺着自己的刀柄轮转加持电流威力,他将刀刃朝天,引来更剧烈的闪电最后向前方开斩。 逼命电光直奔麟霜,苍独狱心中满是无奈与不解,身为魔的自己,哪怕做到这种份上,还要被称作无情吗? 麟霜双手持刀,右腿向身后迈开,只听她高喝一声,双手大力向前一挥。 半身震动玉笄再次闪耀银光,在她眼前的礁石纷纷被狂力掀起顺势变化,沙砾礁石聚合成铜墙铁壁的麒麟。 麒麟咆哮扛下所有电流的一刻,麟霜喘着粗气绕开麒麟提刀冲向苍独狱。 惊涛拍岸,刀刃铛铛撞击凤嘴刀刀柄,苍独狱步沉礁石,下压三寸。 身后麒麟趁机直冲魔界入口,目的清晰,苍独狱眼看麟霜头上玉笄闪烁分外眼熟,他猛然将麟霜推翻,大声呵斥:“你以为魔刀真会拘泥于那个人的尸身吗!” “当然不会,倘若它有能耐破坏魔界地脉,魔刀的能量来源岂不是又少几分。”麟霜腾空反转瞬间收刀,纵身跃入海中遁走,只剩下窜出海面的浪花,而她了无踪影。 苍独狱恼羞成怒,愤然赶回魔界,她可真是对魔界太了解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不是麟霜当初给自己设套诱使自己讲出吗?! 想到过往,苍独狱不禁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从前是苍独狱自己心里嘲讽魔君不分青红皂白,如今看来倒真是讽刺。 倘若麟霜仅仅是将躯体毁坏,问题也不大,为魔刀再找一个合适好用的就行了。 但破坏了地脉,自己魔界御相不干了事小,生不如死的惩罚他可受不起。 正文 第十章 怒涛卷霜雪,燎炏阔星云(二) “咱们真就不用理会魔界现世吗?” 浮光殿内,赤燕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了气定神若的在这里弹琴的兰泽,这都什么时候了,在这里浪费一天的时间。 赤燕不是不理解兰泽拿回玲珑石的决心。 而眼下魔界入世,魔刀迟早脱离元玉山的封印,别说是云龙国,妖界也势必要卷入其中。 即便兰泽无忧,作为万妖之王的他,总归要担心一下这些半桶水晃荡的妖族众部吧? “我看你是昨夜星辰喝完了就倍感无聊。”兰泽停止弹奏,双手摊开掌心放在琴弦上,这才抬眼瞧了瞧面前盘膝而坐的赤燕。 “老大,你当真这么放心吗?”赤燕拿起他的酒袋,先是将其凑近兰泽耳边晃晃,再打开酒袋饮下,可见昨夜星辰还剩不少。 兰泽见赤燕连昨夜星辰都因此事不再贪恋,倒也收好古琴,正襟危坐,试问赤燕对眼下局面作何想法。 “你问我?咳咳……我喊你现在回幽州你肯吗?咳咳咳、我喊你现在去把魔界打得找不到回去的路你去吗?”赤燕差点呛到,不由得弯腰颤抖全身咳嗽,高高束起的发尾上下跳动着。 要不是赤燕舍不得昨夜星辰,他真心想直接喷酒,和兰泽讲话一点麻烦:明明兰泽有想法却要反问自己的答案。 “你我共睹云龙国地大物博,户盈罗绮繁荣强盛,魔界入世何须谴我们这种蕞尔小国帮衬呢?”兰泽好心伸出手,轻柔地拍了拍赤燕的后背,话音温柔却冷漠无比。 好比兰泽本身,看似文质彬彬风流潇洒的美公子,却身散霜冻气息手足身躯皆如冬雪。 赤燕深明兰泽言之有理,可他心里还是认为,魔界入世妖族不可能全然避免。 不过兰泽作为妖王,赤燕会相信且贯彻兰泽的抉择。 接着赤燕又凑近兰泽,小声询问拿幽州交换玲珑石一事。 “旁人云昱都知道这买卖不划算,你还当真了?不过是随口说说。”兰泽抿了抿嘴,藏起了自己的笑意。 赤燕确实没有他们这么多心眼,或许也是对自己足够信任吧?能有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深信不疑的同伴,是世间最幸运的一事。 “我也知道不划算。但,玲珑石对于你而言意义又不一样了,假设你当真想用幽州交换玲珑石而云昱有应允了——赤燕愿为我王肝脑涂地,铲除非议。”赤燕将酒袋拧好,一手撑着盘膝的膝盖,一手拿着酒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赤燕那安放在胸前的短刀彼此起伏,与自己的主人有着同样的心意。 “哈哈,多谢你——对魔界情况不放心,天际间速度最快的羽燕大可离开此地,为阻魔界尽一份心力。”兰泽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一盏茶,他轻轻吹拂茶面,说罢方才饮下。 “那你呢?” “燕雀何须忧虑临天白龙。” “云昱的燎炏出神入化,单凭燎炏幻化的分身也可轻易消耗我,我是担心晚上若你再与他交手……”赤燕还没说完,便见兰泽将茶碗盖上,拇指与食指夹着茶碟便往一边扔去,却未听到茶杯碎裂声响。 兰泽微微抬眼,月白色的睫毛狭长浓密,遮挡住了此时的眼神,清幽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讥讽:“凭他?” 兰泽早已留意到云昱又在午后唤出了丹鸟,哪怕周围界线干扰影响判断,燎炏从云锦宫脱颖而出还是不难判断。 这才刚开始,云昱就为阻扰魔界尽心尽力,真是一位称职的王者。 即便晚上再有冲突发生,只怕云昱会输的更难看。 兰泽见赤燕显露真身翩翩离开,又唤出了自己心爱的古瑶琴,浮光殿内再次回荡深沉琴音。 不同的是,此时的兰泽并没有像方才一样,跟随指下泛音进入心境。 赤燕不在,兰泽自是要多一些警惕。 丹鸟飞向元玉山约莫半时辰,而我早已被燎炏追击得筋疲力尽,最后我向燎炏认输,汗流浃背地跳入皓月潭散热。 我从水里探出头,看到燎炏忽而消失在岸,以为是云昱听见了我的呼喊收回了燎炏,便站起来向云昱道谢。 话还未出口,我就见他身侧坐在门槛边上,身体依靠着门框,双目紧闭。 难不成他一直是边睡边让燎炏与我修炼的? 惊讶之余,我从潭中游到岸边,小心上岸。 接着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云昱,凑到他面前,冲他脸颊吹了吹气。 云昱对此毫不知觉,他温热的鼻息随着呼吸掠上我的脸颊,我又戳了戳他的侧脸见其还是没反应,干脆蹲在他面前再用忽大忽小声音喊他的名字:“云昱,云鱼鱼鱼,云昱!起来了!” 要是眼前人清醒,听见自己胡乱念叨他的名字估计早已板着脸,说不定还要呵斥自己一番,可现在的云昱正安详熟睡。 这样的云昱看上去倒比日常温柔太多,想到昱唤出丹鸟后又陪自己修炼这么久,劳形苦心也是难免,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为好。 趁着他睡得不省人事,我开始左右打量云昱,他部分五官还真是挺像他的母妃。 若不是平时云昱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也能称得上是诗词里描述的萧郎面如玉……可是和兰泽比起来,那还确实如麟霜所言,妖族的公子潇洒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就在此刻,天际传来一声鸣叫,丹鸟挥动着翅膀散落着火星光辉徐徐而来。 我赶紧起身向其招手并指了指云昱,也不管丹鸟是否能明白,还冲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或许燎炏化作的丹鸟与云昱心意相通,它只是在空中盘旋一周便悄悄落下。 丹鸟轻盈优雅地收翼,有些不及离开时的绚烂。 在它盘旋时我便留意到,它的腹部与利爪上出现了之前没有的深棕红,以为此番它被魔刀所伤;心急之下,我不顾高温,水镜也未唤出就凑上去为其疗伤。 丹鸟是活着的燎炏,炙热逼人。 我伸出右手,暖金色的光辉在掌心前出现,向那些棕红色的“伤口”流去,等我隔着水镜蹲下屏息查看时才发觉,那些不是伤口而是沾染的血迹。 我松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手心想不是伤口也无妨,就当作为它洗去邪能与疲惫吧。 暖金色流光化作羽毛将丹鸟环绕,翩跹掠过那些血痕后丹鸟身上又焕发光彩。 就像冬季我偶然在山间遇上的柿红,在雪中耀眼又让人感觉温暖。 羽毛化作云母珠光消散,丹鸟向我微微颔首。 它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目光倒是落在了我身后还在熟睡的云昱身上。 随后,它在我面前慢慢消散,无数飞羽涌向我身后,意味着燎炏回溯云昱。 火焰在云昱身边出现,又慢慢融入他的体内。 这一连贯的动作下来,云昱竟然毫无反应。 我揉了揉自己的耳鳍,十分纳闷,怎么他这一觉睡得比山间石头缝里的鱼还要没有反应。 “起来了,你的燎炏都回来了。” 我大步上前,直接上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然而指腹传来他的体温让我心生不安。 我收起了一脸嬉笑,他体温似乎不太对劲。 初夏的午后在门口睡觉,还接受了燎炏回归的云昱,脸颊怎会这么凉? 可以操纵燎原的云昱,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体温还要比常人高一些。 我直接伸出双手,依次将手心手背在他左右脸颊来回试探。 最后确认自己没有误判,云昱此时体温确实不正常。 我暗叫不妙,不知云昱此时具体状况如何,赶紧盘膝在云昱面前坐下,全神贯注地运力。 淡金色的光辉随着自己均匀呼吸,自全身慢慢流淌散发,不一会儿,金光就把我与云昱全部收纳其中。 正文 第十章 怒涛卷霜雪,燎炏阔星云(三) 云昱此时困于朦胧灰霾间,脚下踩着血水,除开浑身阴寒,他并无其他感受。 这样的噩梦他已不知梦到了多少次,这样朦胧灰霾的境地内,总会有不同年岁的自己在面前闪过。 转身之间,云昱看见曾经垂髫年岁的自己从面前走过,这时的自己正惶恐于双手上骤然出现的燎炏;这也是云昱第一次知晓自己会“自燃”,自己能在火焰中毫发无损。 云昱穿过了眼前垂髫年龄的过往,年幼的自己立刻消逝在身边。 穿过这一个记忆,尽管云昱不知应该去往何方,但他还是未停下脚步,在灰霾中缓缓前行。 没过多久,云昱还遇见了第一次拜见奎相的记忆。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上下打量不足五岁的云昱,称想见见燎炏。 当时的云昱胆怯又后怕地伸出了右手,燎炏在他的掌心攒动,火光肆意,连日光都黯然失色。 也就是那日,云昱拜奎相为亚父,奎相还问自己想不想坐上父王的王座,受万民敬仰。 云昱也还记得,面对奎相的疑问,当时的自己心思单纯,心里所想的只是希望可以离开破败落寞的禁宫。 他想见到自己的父王问他:为何那么爱自己的母妃,但如此恨自己? 照顾云昱又服侍过母妃的宫人总对他说他很像母妃,人言爱屋及乌,自己怎么就不被父王重视喜爱? 随着云昱走过春夏秋冬,看过太多故事,他方才理解,什么是触景生情因爱生恨。 那些古典中记载的美好,多数是对于是脱离现实的幻影泡沫。 现在的云昱,更倾向于相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论是为功名还是为情谊,归根结底都离不开利。 收回思绪,云昱伸出手想拍拍当初还在惧怕燎原的自己,却在碰到幻影的一刻被拉入了另外的场景;奎相对跪在他面前的云昱恨铁不成钢,不禁呵斥:“诛心,狠心,是你的必经之路。” 这是到了七岁,亚父扔给自己短刀,让自己杀了一直陪伴左右练功朝夕相伴的隐士。 他站在奎相与七岁的自己身边,看着前方的自己跪下给亚父磕头,哭喊着自己做不到。 亚父的脸上写满了很失望,直接拉扯出自己的右手,抽泣的自己来不及反应,便被亚父在其右手掌心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云昱看到这儿,不由将自己的右手翻开来查看。 右手掌上本该烙印长久的伤疤,因得益于九岁那年遇见玲珑石的治愈,如今手掌心上只剩些老茧与细小的新伤。 紧接着,云昱听到了当初的自己因掌心火辣辣的疼痛而撕心裂肺,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再见这样的情形他依然觉得心悸。 云昱也曾彷徨,尤其在九岁逼宫时,他眼睁睁地目睹自己造就的修罗场,双眼麻木不仁。 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前王后,临死前还在冷笑:“哈哈哈,你也配做王?这双眼睛分明就是妖“ 为了这个位置,他血染云锦宫,九岁的自己杀伐果断,心中却愈发怅惘——直到他踏入泠雪殿,见到了玲珑石。 “呼!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声欣喜从云昱身后传来,还不等他转身,便觉身后有人跳起拍上了他的肩膀。 就在拍肩的瞬间,他眼前的回忆与灰霾之景无影无踪,眨眼间便被带入了令他最为放松安心的金色草地。 天空泛着温柔乳白,身边的金草今日却是到了自己胸前高度,多日未见,这些泛着闪光的芒草倒是肆意生长。 云昱转过身,见到了几乎要被芒草淹没的玲珑石。 她似乎自这些金色草丛生出,浑身也散发着朦胧的杏仁黄光芒。 “你怎么在这?不是还在修炼吗?”云昱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我摇了摇头,告知他已经熟睡很久并且丹鸟已归。 “我见你体温有异担心你是不是也消耗过多,就看看你状况如何。你的梦都灰不拉几的,和玄尹搞什么祭祀一样到处都是烟雾,找你都不知道跑了多久。” 我正说着便拉起了他的右手,只是碰到指腹都能感觉到此时的云昱体温已恢复正常;看他精神状况尚可,应是无碍。 可他不太乐意被我握住,还不等我再仔细确认就火速抽回他的手掌,并将双手都背在了身后——这个动作,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前不久兰泽也对我做过相似的动作,我看起来有这么让人厌吗?怎么都躲着我? “吾没事。你就这样贸然将吾拉到幻境,若外界有异,你是想找人一起死吗?” 他冷着脸微微将头撇到一边不再看我,责备的语气配上他这副神态让我有些懊恼。 本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得到一句感谢,岂料道谢没得,还要被阴阳怪气地责怪。 我没好气地踢了一脚他的膝盖,生怕他听不清楚我说什么,又蹦跳到他侧目的一边,冲他嚷嚷:“你要不是睡得和死鱼一样谁想管你,怎么就摊上你这代当王的,你这么怕死,那你赶紧从这里走开。” “本王没聋。”他突然将手伸出搭在了我的肩膀,将我牢牢按在原地。 云昱嘴角略微抽搐,右耳经过一番热闹后他又将头扭到了另一边,愣是不正面理会我。 “好心没好报。你在外界体温格外低,若非担心你谁会来找你。” 我拿开云昱压住自己肩膀的手,转头在离他十来步的地方坐下。 我将后背压着没过肩膀高度的松软草丛,两手相合绕过头顶靠在,双手托着后脑勺,眯起眼躺在暖洋洋的草丛。 吹着小风,我也不打算再搭理云昱;这样不领情的古怪,倒是像极了上一代云龙国当权者,不愧是父子,脾气都和咸菜一样。 微风拂过,云昱眼前草浪翻涌,斑斓的金光点缀了乳白色的天空。 置身于此,云昱总会感觉到莫名的愉快。 也不知当年倚仗玲珑石的云坤,为了平复内心不被邪性引诱,是否也会被玲珑石带到此地? 纵使玲珑石厉害,自负嚣张的云坤结局也不尽人意,甚至在云龙国史册中云坤这个名字都不愿意被提及。 既然玲珑石灵力有被损耗的一日,为何魔刀没有?云昱忽感好奇,玄尹谈及魔刀与玲珑石相似,皆非凡物;那为魔刀提供邪能的会是谁?玲珑石的力量来源又是何方? 这个问题让云昱饶有兴趣,他边想边走向躺在草丛中的玄璃。 玲珑石会成为现在的样子是因为供奉在红珊瑚,以及泠雪殿为其开天井引入日月光华,假设玲珑石会因此恢复灵力,甚至产生异变,是否说明魔刀也会有什么变化? 云昱抽茧剥丝,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将已有的讯息事件串联;结合玄尹给自己的书信,云昱如饮醍醐,三界之乱结束说不定对魔界而言又是新的开始。 魔刀的蛰伏只是为了让魔界得到喘息,为其开启下一次战乱养精蓄锐。 玄尹仓促的书信中概括了当年母妃入宫前是元玉山一位能力出众的弟子,善于御火已达灵虚,然不幸遭受魔刀冲击所幸性命无忧却再难抵达灵虚之力。 此番异动没多久,恰逢自己的父王去元玉山避暑,这才遇上了自己的母妃……而后便有了父王对母妃一见钟情,爱护有加不顾朝臣反对和玄尹师尊的抗议执意带入宫中,接着便是天生拥有燎炏的自己出生。 将这些巧合的事件重新梳理,云昱差不多已明白,魔界中最为重要的魔刀,就连智力也要比玲珑石高出不少。 只怕魔刀被元玉山封印之前,它便想好了未来的布局,就连自己的出生应该也是被算计而生。 自己的用处,也许是为了承载魔刀,为它所用吧? 云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只要魔刀此番不染血人界将真相告知自己,继续添油加醋地谈及金目预言实则是云坤的谎言;魔刀了解人性善于利用人心,用一连串的冲击,将自己的信念精神摧毁,确实能成为适合魔刀所用的傀儡。 假如魔刀操纵自己,吞下云龙国,幽州岂非指日可待? 呵,真是颇有心机的魔刀。 可云昱明白,此刻所想皆为这些巧合的推论,是否真如自己所想,那还要用未来证明。 高及胸前的金色芒草左右晃动,眼前金波荡漾的湖带着清香掠过,云昱顾盼躺在湖中玄璃她如一叶轻舟,与此景相融相称。 玲珑石……云昱看着前方的玄璃,又觉方才所想也有纰漏:魔刀要如此顺利,还需无视玲珑石的存在。 若是自己所想,魔刀已将玲珑石这一变数排除计划之外,它对这个变数会这么忽略吗?魔刀对玲珑石的的了解又有多少? 眼前的玲珑石出现在元玉山已然蹊跷,二者相距如此近,她幻化半妖时难道它不曾觉察吗? 云昱还在沉思,不自觉地凑近了玄璃,她亦在此刻睁开双眼向自己发出了质疑:“你怎么还不离开?”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睁开眼反问在我旁白鬼鬼祟祟的云昱,他忽而俯身蹲下,伸出手趁我不备拉扯了一下我的耳鳍:“玲珑石,还有件事只有你能去做。” “什么?”我捂住自己的耳鳍起身坐起来,对上了他意味深长的金色眼眸。 不知是不是因云昱凑得太近又有燎炏影响的缘故,和他相隔不足一掌宽度的距离对视,让我脸颊莫名地发热。 我将本还捂着耳鳍的右手往前挪到了自己眉间,顺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眼神闪躲地掠过云昱站了起来。 云昱也站在了我身侧,语气淡漠地谈及缘由:“今晚还要与兰泽共宴。” 我揉了揉手腕,又怕被在旁的云昱趁自己不备扯耳鳍,遂先将双耳护住,不以为然地反问他:“与我何干?” “魔界入世妖族想袖手旁观。兰泽此番来云龙国既然是为了你,你来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诚意。” 云昱慢慢悠悠地踱步到玄璃面前,却未将午宴二人对话告知。 他还在思考关于魔刀的问题,目前还有疑虑,已知的讯息还是不够。 若非今日碰巧,云昱也不会留意到玲珑石与魔刀似乎有莫名关联,沿着这个思路往下走,倒让他感觉十分有趣:玲珑石可压制魔刀,遵循常理魔刀应该十分憎恶玲珑石;可今日在玲珑石遇险时,她周遭倒有莫名的红莲出现,莲花初开之际又与魔刀异常时间接近……而后魔刀竟然初次在异动后自觉平息。 魔刀再次发生异常时则是在晌午过后,云昱隐隐感觉玲珑石对魔刀而言别有它意,至于缘由嘛,尚不明确。 我正要反驳推辞此事,就瞅见云昱正容亢色地来回踱步,不知他在思索什么。 他反而十分敏锐地注意到我欲言又止,于是停止了他的脚步。 云昱站在我面前,微微抬头示意我但说无妨。 “你想我做说客,让兰泽率领妖族抵御魔界?” “嗯。” “可他为何索取玲珑石?” “玲珑石你若状况良好,岂不是对付魔刀最好的筹码?” 云昱目不转睛地凝视我,金眸的光辉中有着一抹我看不透的灰霾,这也是我第一次发觉人眼中的神情可以这么复杂。 不知他在思索什么,我隐约看见他的目光中夹杂有一缕好奇,有一点期许,还有一些严肃。 “不论我何方,我肯定会倾尽全力对抗魔刀。玲珑石归属哪一方有什么好争论……”一开始还没想明白云昱意思时,还认为自己言之有理。 但转念间,我明白了云昱所言,说话声音也是越来越小直到保持沉默。 “我感觉兰泽不是野心勃勃的妖。纵观云龙国、人界,可以与魔界相抗衡的势力有多少?人族与妖族……” 还不等我说完,云昱便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言论,直言正色地驳回了我的天真想法:“凭你与他一面之缘的感觉?人族与妖族如临大敌前尚可有一线互助情谊,风浪将平就是各自为营步步清算,五百多年前的三界之乱就是教训。” “教训……妖族得到的教训也许正是他们过于相信人族吧。”我神色黯然地垂下眼帘,呢喃自语。 麟霜曾经与自己说的话,还真不是歪理:大家都为各自利益而活。 联想此间史册与麟霜对三界之乱的部分回忆,大家确实是共患难但不能同富贵。 当时自己还满腹狐疑地问麟霜为何,为何两界甚至三界不能像山间野猪野兔之类的共处,麟霜当年还拍了拍我的头对我说日后我会慢慢明白。 面对当时麟霜敷衍的回答,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自己脑中闪过的想法:“怎么就没有出现可以一统三界的王者呢?如果有,那一定会成为后世传颂的英雄吧?” 不过麟霜听到这话时愠色骤然浮现,立刻呵斥我想法幼稚,教我对此不必抱有幻想。 今朝再忆,麟霜怫然中还有一丝惶惶不安,她在害怕什么? 云昱见玲珑石仍然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方知自己言重,忽略了她亲身经历人间风雪不过十一载。 她如何能一下子接受自己所言的事实? 云昱思索几秒,回船转舵,心平气和地低下头对其安慰:“事情的发展总是难以预料,我们所知的也只有结果。过程都是各自撰写,虚实相间,你大可不必纠结是人族算计妖族还是妖族筹谋人族。” 听到上方的意外之音,我不由讶然,云昱竟然没有冷嘲热讽自己对妖族心生怜悯? 今天太阳是不会落山了吗? “我明白。不管如何,先共患难吧。那你们午宴上聊了什么也告知一下?我好捋一捋思路?”我又恢复了精神,八卦之心涌现,云昱对此一言不发,脸上写满了无可奉告。 云昱本不打算让玲珑石与兰泽相见,可午宴的冲突他一人迎战本有些疲敝,加上午后还尽力援助元玉山……倘若晚宴上双方再有冲突,赤燕倒还好对付,对上兰泽,云昱还真说不好。 兰泽功法如深渊莫测,实属不容小觑,又逢上属性相克。 午宴时若非她凝聚乌云打断战局,只怕自己与兰泽还胜算未知……这样想,她倒是不经意间帮了自己。 离开幻境后,云昱眼看玲珑石被隐士们强行拉去梳洗打扮,安置好她后方才赶回紫辰殿。 紫辰殿内,云昱获悉了芦山岛沦陷的消息,他一边思索对策一边拆开了元玉山刚送来的羽檄。 玄尹在羽檄中除开对自己的援助表示感谢外,还提及了云昱方才的想法:速与幽州结盟。 云昱提笔落墨一挥而就,回应玄尹所言;又经一番深思熟虑,决心将玄璃真身告知。 收到回信后的玄尹快速浏览,直到看见云昱对玄璃的描述时他才放慢了阅读速度。 玄尹攒紧手中宣纸,玄璃的真身竟然是玲珑石? 可师尊当年对自己的描述…… 回忆十一年前,自己独自前往云锦宫,因泠雪殿门口驻足时被云昱发现而下达逐客令,当时玲珑石便已不在泠雪殿了吗? 玄尹顿感一阵恍惚,十一年前自己确实没有踏入泠雪殿确认玲珑石是否安然,若非玲珑石阴差阳错到元玉山……玲珑石非凡物,但能演化成玄璃,玄尹真如当头棒喝。 而玲珑石选择降落元玉山的缘由是? 元玉山除开有魔刀,还有那晚,身后如芒刺背的目光与杀意。 玄尹将手中信件捻作粉尘,整理思绪后还是决定先将其中蹊跷搁置,当前最要紧的依然是魔界。 芦山岛已破,玄琰,你还活着吗? 玄尹静坐在未点灯的兰庭阁内,即便此时的玄尹想在虫鸣昏暗的屋内稍作休息,萦绕心头的忧思也无法藏于暗淡。 正文 第十一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一) 晚霞映照着水面,燕影掠过,惊扰了灿似锦绣簇如屏障的芙蓉花,层层叠叠的花影临水随之发生变化。 天将暮,夕阳的斜晖尚有一息残留古道,赤燕全力翱翔仍追不上日落的脚步;看来他是无法赶在天黑之前飞越沧海,一探芦山岛目前情形了。 正当赤燕失落之余,俯身竟瞥见一白虎驮着女子与自己相驰而过。 赤燕心生纳闷,定神转头,往白虎途径方向飞去。 经由他仔细辨认后,赤燕确信驰骋古道的白虎为妖族。 此时赤燕的后方是临海沙滩,过海的对岸既是芦山岛;地上破风疾行的白虎从海滩方向赶来,又见白虎驮着的女子衣襟浸湿,让赤燕猜测她们是从芦山岛逃离至此。 可芦山岛上还有妖族吗? 旋于空中的赤燕见白虎体型庞大,非同寻常虎妖,心想此妖年岁应不低于自己。 就在赤燕犹豫是否继续跟随时,前方奔腾的白虎知晓了他的存在,陡然停下奔跑的脚步。 白虎粗壮有力的四肢在泥土上划出了四道的烙印,然后昂起了她宽大的头颅,向空中跟踪自己的红尾黑燕望去。 她额头上落墨雪又白苍劲有力的“王”字赫然入目,一双宝石绿的虎眼在暮色余晖下更凛凛生威,赤燕瞬间想到了曾经听闻的传说。 错愕之际,赤燕只顾着拍打羽翼防止自己坠落,还不等他回神,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声虎啸山林。 吼声嘹亮,惊起群鸟自四周林间纷纷退避。 赤燕被声波席卷,猝不及防的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他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再俯看白虎,她已伸出右前肢踏了踏泥地,示意自己赶紧滚下去。 赤燕心里咯噔一声,面对功法都比自己高深不少的虎妖,他是否应该三十六计走为上? “幽州小儿,想走吗?” 白虎姿态未变,然而灵音传言,伴随着回音闯入了赤燕耳内。 眼看躲不过也打不过,赤燕即刻认怂一缕黑红烟雾升起,他以人身模样降落在了白虎面前。 双方四目相望各自打量,白虎率先低吼,懒得与他废话,示意赤燕上前将自己背上的人搀扶。 “你是……”赤燕刚开口想确认白虎身份是否如自己猜测,对方却不耐烦地冲他露出了尖牙,震耳欲聋的吼声再次传来。 面对呼啸过耳的不耐烦,赤燕再不敢多言,立刻上前抱下这位血迹斑斑浑身湿漉漉的女子。 靠近时赤燕才发现,女子虽双目紧闭陷入昏迷,但其压在身侧的剑却还被她死死攥在掌心。 这打扮倒有些像元玉山的人? 赤燕刚想着,便听到了眼前白虎传达的第二个命令:“幽州妖族,送她回元玉山。” 莫须有的命令让怀抱女子的赤燕楞在原地,他调整一下托举的姿势,对下达命令的妖族抗议:“这位长者,你做好事就做完,哪有中途交给旁妖的道理?” 说到这儿赤燕有所迟疑,目光又被白虎额头上的水墨吸引,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况且晚辈还未闻长者是何名姓?” “幽州出息了,虎妖中又出了白虎吗?” “这,倒是没有。“ “那就别废话,送人。“白虎悠悠转身,碧绿的眼眸注视着眼前的猎物,顺带用前爪刨出幽深印记。 灵音刚落,虎啸就再度自她发出,吓得赤燕一个激灵地往后倾斜。 即便如此,赤燕还是难以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见到妖族传说中的白色虎妖——麟霜。 赤燕怀抱女子的力气莫名多了几分,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怀疑,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向眼前的白虎再言废话:“敢问可是、可是麟霜先辈?” 可想而知,麟霜对不太聪明还自来熟的妖向来没好脸色。 她直接用响彻天地的怒吼,迫使赤燕扛起玄琰向元玉山狂奔。 赤燕一路向西北,哪怕身负重,也是速度不减。 已确认白虎身份后的赤燕,此刻内心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就算回到兰泽身边谈及今日所见,他也无法掩饰内心的亢奋。 他方才遇到的竟是三界之乱时,叱咤风云且二度刺杀了魔君的白色虎妖——麟霜。 白色虎妖是自他开始修炼时便听闻的传说,关于她的事迹,除开某族,其他妖族都是极为崇拜的神色。 她功高盖世,所向披靡,乱世之中为妖族谋求利益奔走抗争……绝大部分自三界之乱存活下的妖族,都会为自己的后代勾勒麟霜英姿飒爽的故事。 然而问其结局,所有的妖族都会沉默,自赤燕记忆中,有关麟霜结局流传最广的是她与云坤同归于尽。 想不到,时至今日,他遇上了年少时的英雄。 庞大的虎躯闪过赤燕脑海,让他不禁赞叹经历百年春秋,朝野迭代,麟霜先辈至今还威风凛凛。 赤燕低头看了一眼人族女子,先辈既然让我将其送回元玉山,是否可推论这么多年来先辈一直与元玉山有往来? 怀中的女子伤势不轻,但好在都非致命伤。 算算行程,他今夜便可以将人送到,顺利完成先辈交付自己的任务。 论速度,当然还是自己最快,麟霜先辈真是没看错妖。 想到这里,赤燕竟有些沾沾自喜,迫不及待地想与同类分享所见所闻。 不过这种情绪转瞬即逝,目前还是有正事要做。 血腥味早已飘洋过海,赤燕在遇上她们之前已知芦山岛沦陷,所以尽管是麟霜先辈也没能制止魔界入世。 看起来,魔界来势汹汹,实力更盛过往。 无形的压力慢慢在赤燕背后攀爬,他不是不相信兰泽的能力,只是目前对魔界消息所获太少,难免心中忧虑。 人界能拎出来与魔界一战的势力也就元玉山和云锦宫的小子,这回真是天助妖族兴盛。 五百六十年前的三界纷争,妖族倾尽全力却被云坤谋算,抛开他窃取胜利果实,云坤还狂妄地利用玲珑石与魔刀企图吞并妖族。 若非当年麟霜先辈舍生忘死,只怕妖族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无。 赤燕追忆少时听闻的英雄事迹,当时的自己更是以成为麟霜这样的强者为荣,现在也是,目的却非同往日。 但是他也有些不解,既然麟霜还活着,为何她一直未回归妖族? 单纯是他内心想法,论贡献与实力,当年的麟霜如果还在妖族,还不知道妖王谁当呢。 当年真是太混乱了,哪怕各族之间都衰落的时期,大家也是对心仪领土寸步不移引发争斗;至于妖族当初如何平息,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清风习习托起天边明月,赤燕踩落星辰,不知不觉已经踏过了一半路程。 正文 第十一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二) 因晌午的浮光殿过于热闹,云昱遂将晚宴设在了浮光殿偏殿,在得知赤燕偷偷溜出云锦宫后,云昱心情大好。 对方撤走一妖,玲珑石今晚又会在自己身边,这下总能心无旁骛的与兰泽周旋。 云昱同往日一样任宫人们为自己整理好衣冠,宫人们按部就班地整顿着,也未察觉到今日的王上有所异常。 旁人不知,云昱已经听到清辉殿那边传回几次隐士的百般无奈,论探取情报铲除异己等日常任务,隐士都训练有素。 可面对此次特殊状况,她们要在对半妖恭敬有加的情况下遵从王上旨意为其梳妆打扮,真真煞费苦心。 待云昱穿戴整齐,确认镜中的倒影无碍,他才大步流星地向清辉殿前去。 云昱前脚刚踏入清辉殿,便见一宫女打扮的隐士向自己请命,俯身作揖告知了目前为何僵持。 “嫌弃黄金俗气的吾倒是头一回见。”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在我跟前对我不厌其烦地劝说,让我头晕脑胀的三人,听见云昱的声音瞬间闭嘴纷纷绕出屏风。 “不是嫌弃,太贵重了。”我嘟囔着嘴,低头四顾周边摆放的金饰。 这些只有在画卷诗词中见过的首饰,过去自己还挺喜欢。 一开始,我以为摆出这么多,是让我选一两个,哪知我选了一个简单的珠钗才知是选择了一整套的金饰。当纯金头冠搁置头顶时,感觉像是之前自己头顶书简接受处罚,便不顾劝阻将所有的头饰拆下。 于是有了方才自己说一句被回绝三句话的情形,几回合下来,我索性闭嘴打着哈欠不配合也不回话。 “贵重?捉锦鲤的时候你就不觉得贵重……”云昱步入屏风,见玄璃身子倚着妆台,有些无精打采。 素日里她随意打理的青丝在隐士的干预下已大有不同,青丝自头顶被莲花纹金簪平分两股,平分而来的发丝则被梳成了两鬟,整齐地垂挂额头两侧。 她听闻动静,蓦然抬头望向了云昱。 云昱见她额前垂发依旧,垂发下半遮掩的眉若云中新月,颞部和眼睑边上泛着金光的鳞片玲珑剔透。 平日云昱虽不过于关注她的样貌,就觉玲珑石灼灼其华;今日稍作打扮倒,更让他觉得她楚楚动人明眸善睐。 她一身桑蚕丝所制的淡青紫对襟与揉蓝襦裙,虽无多余纹样金线,倒也显得清新脱俗,看上去比她性格雅致不少。 只见她起身站好冲自己摇摇头,坦言不愿意戴那些笨重的金饰。 云昱瞥见鬓角所留碎发随她灵动,也觉得此番清澈素雅要胜过那些繁重发冠。 我看云昱双手背在身后默不作声地注视自己,以为要被强制佩戴这些沉甸甸的发饰时,却看他淡然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我就说,没人喜欢戴这么……你不觉得重吗?”我放下手中的珠钗走到云昱跟前。 我刚想说只有傻子才天天扛这么重的玩意时,便留意到云昱的金满冠看似不大,可厚度十足,游龙在上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云昱一改之前打扮,印象中总是身着深色衣衫的他,现在倒是一身槿紫上领圆袍;腰间系着燕颔蓝金丝线纹饰环带,看起来倒比那些深衣方便轻松不少。 “习惯了。”云昱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我这才留意到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斗笠,他不等我伸手接过就将其小心为我戴上。 随着朦胧纱帐落下,眼前的云昱亦化为了模糊身影。 我刚抬手想偷偷掀起一点最下边的纱帐,以便自己走路。 手指刚刚抓住纱帐,就被对方则忽而拉住了的衣袖,不由分说地领着我迈出三两门槛,走到了清辉殿外。 清辉殿外,我依稀看见数十位宫人分别并列站在殿门口,他们中间好像有一个宽大的坐榻,看起来又有些像是长席宽椅。 面对宫人们的跪拜躬迎,纵使明白他们跪拜的对象并非自己,也依然觉得有些不适。 面对这些,我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要下意识地将被拉住的衣袖往自己挪动。 与自己距离十分接近的云昱感知到了自己的小动作,感觉到他正回头瞥看自己,我又赶紧摆了摆自己的左手。 “怎么了?”云昱倒有些在意自己方才举动,索性转身将头贴近了垂在我面前的纱帐,我顺势收回了自己的衣袖直言无事。 “有台阶。” 云昱耐烦地伸出手想再次牵起我的衣袖,我身子稍微往后倾斜,挥了挥长过手腕的衣袖谢绝了他的好意:“不用这么麻烦,我跟着你走就行了,看得到。” 他听罢便转身走下台阶,走向了那些恭敬有礼的宫人。 我也将揉蓝色的襦裙稍微提起低着头,跟随着摇摇晃晃的轻纱慢慢走下台阶。 就在我要顺利走完所有的台阶,暗自骂这个清辉殿没事干,造这么多台阶真浪费时,我一不留神,右脚踩到了一点点裙边。 马上就是一个没站稳,加上看不清楚前方脚下,干脆直挺挺地双膝着地。 只听扑通一声,我预料到的最难堪的情况便出现,给面前的云昱和众人都行了个大礼。 “不必管她。”我正要起身,就听闻前方传来一句冷漠,阻挠了想过来搀扶我的宫人。 我倒吸了一口气,立刻起身,一把抓起襦裙露出脚踝,迈着比方才大许多的步子走到了云昱所在的方向。 跨过几根横在面前的木棍,坐在了坐榻的最右边。 伴随我坐好,我便觉身下坐榻忽然抬起,好像自己也升高了不少。 宫人们将此坐榻抬起,稳稳地走在石砖路上,眼见天色已暗,隔着面纱更让我看不清周围场景。 “出宫吗?去很远的地方吗?还要坐椅子让人抬着走?”我本想悄悄掀起一点帘子看个究竟,却被云昱冷不防地按住了手背,只得悻悻作罢。 “这叫步辇。”云昱又未回答我的问题,反倒纠正了我的描述不当。 我留意到此时他的手掌十分暖和,与午后已是天壤之别。 “看来知晓我真身的人寥寥无几。”我小心地向后倚靠,生怕一不留神又碰掉了这个斗笠,想到自己当初便是没留意被人看见了模样,才引发了一系列的麻烦。 “等时机成熟吾会告知天下,毕竟没多少人能理解,石头会长成这样。”后面这句让我颇为反感,我没好气地瞪了云昱一眼。 接着我摆脱了他的手,往不能再靠近的右边,再次挪了挪位置,随后转过头不作发言。 一路上,双方沉默不语,只听到宫人们细碎脚步声。 想到等会儿要见到兰泽,我心中倒开始有些忧虑,自己偶然遇见的妖族竟然是妖族之王?想来麟霜也是十分强大,也不知她与兰泽孰强孰弱。 步辇停落时天已昏暗,殿门外的灯火幽光也不足以让我看清周围。 等会儿,就要见到心境中遇到的兰泽了…… 方才还未焦虑的自己,此时到了殿门的却开始莫名忐忑。 紧张什么呢——兰泽是否真是自己遇见的兰泽吗?如果是,兰泽他会认我这个冒失的半妖是玲珑石吗? 就在我心神不宁时,云昱已率先从左边走下,又站在步辇边,向我伸出了他的右手。 “怎么?还想摔跤吗?”他见我迟迟未动,随口提及了方才我不留神摔跤的窘况。 我这才回过神来,隔着面纱的轻晃把目光落在了他的手掌。 接着我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光影错落的木棍,想到刚才的大意,最后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将左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在他的搀扶下踏出步辇。 云昱拉着我的衣袖,带我迈过好几个门槛,在回廊上七拐八拐,才抵达了晚宴的所在。 这殿宇可比清辉殿大不少,我不免在心里感叹,云锦宫比元玉山弟子居所的范围不知大多少。 殿门幽闭,但里面透露在外的明黄灯火已宣告了里面已有来宾。 只听殿门被推开,云昱突然一改主意,他松开了我的衣袖,直接握住了我的左手手腕。 随着他的带领,我不得不更加紧跟着他的步伐跨过门槛,几乎与他同时进入了大殿。 身后的宫人们也行至殿内,规避我们,在桌案上摆放着什么。 他们动作很快,没多久便又匆匆退离殿外。 宫人们的身影理去,眼前的云峰白面纱反射着空落落的殿内灯火,让我感觉殿内分外明亮。 还不等自己伸手想偷偷掀起纱帘一探眼前,就听身后关门声音传来。 我误以为关门是云昱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我赶紧作罢,转而伸手摸了摸自己颞部的鳞片。 云昱没有再拉着我往前走,待在他身边的我只能透着眼前的帘子仔细打量四周。 哪怕隔着纱帘,周围有些模糊,可我还是能清楚地看到——这殿内加起来不就只有我们三个吗? 右前方边上的棕黑矮桌前坐落一淡紫色身影,他见我们停滞不前,便起身离开坐席,走到了桌边。 我看着他头上依稀可见的白色犄角,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真的是兰泽吗? 因自己迫切想要一睹眼前妖族,确认对方身份。 我不等他开口作揖,便自己主动撩起了眼前的纱帘。 让我记忆犹新的雪白犄角,在一片朦胧后率先映入眼中。 我见对方也是微微一愣,又从容不迫地朝我们行礼作揖:“幽州来使兰泽,参见云龙国国主——”他还未说完,便被身边的云昱冷言打断:“你我同为一方国主,何须又做戏。” 我压根没留意到云昱此时心情不大好,反而还在回想兰泽方才说的话。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模样,就连声音也是与记忆中的相遇一致。 为了确信,我抽回云昱握住的手。 对云昱此时的表情置之不理,三两步地走到兰泽面前,扬起头再踮起脚尖。 我同第一次梦中见面时一样,将双手握上了他的犄角。 雪白的犄角,和梦中是一模一样的触感,哪怕兰泽看上去很冷,他的犄角还是温润如玉。 不同的是,面前的兰泽并没有像我预料中那样进行躲避。 他反倒微微屈膝放下了身段,让我也随着他的屈膝而不必踮脚。 兰泽月白色的眼中带着笑意,温柔地看着我,林籁泉韵般的声音自他双唇传来:“玄璃,好久不见。” 正文 第十一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三) “你怎么不躲着了?”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握住他犄角的双手,顺便还摘下了自己的斗笠。 兰泽眯起了眼,一抹如沐春风的浅笑悄然而至,让我感觉这暖和的笑容足以融化他心境中的冰天雪地。 他向我伸出双手,这回轮到他自己将他的双手,主动放在了我的耳鳍上。 他的双手冰凉,似乎是怕让我不适,我能感觉到他仅仅是将指尖小心地贴在了我的耳鳍。 然后兰泽带着一丝玩笑的语气,回答了我的问题:“这下两清了。” 我微微一怔,一切都与我和兰泽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是他,他们是同一妖,都是现在见到的兰泽。 “想不到,竟然真的是你。”我盯着兰泽,轻声呢喃。 忽然留意到,他依然是一副半蹲姿势,倒让我觉得格外惭愧:“兰泽你不用这么蹲着和我说话,我还没这么矮。“ 兰泽听完忍俊不禁,他伸出手指蜻蜓点水般触碰我的耳鳍,缓缓站直:“我以为你还想摸摸我的犄角。“ “嘿嘿,毕竟我是第一次见到也有妖族和我一样,会显现这些特征。兰泽,谢谢你。“我扬起头,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 不知是否因今日的兰泽,比之前心境中遇到时更加平易近妖,总感觉此时的兰泽那时还要好看。 “谢我什么?“兰泽自然地伸出手拿过玄璃手里拿着的斗笠,又顺带将她因斗笠而窜出的碎发稍作整理。 兰泽凝视着眼前的玄璃,今日再见,更是比心境中娇俏可爱:一语一笑间,铅华销尽见天真。 云昱紧盯着忽而与兰泽关系密切的玲珑石,心里莫名不满:这就是她对自己说的,与兰泽的一面之缘吗? 可即便如此,云昱还是忍住了心中的不悦,一本正经地打断了她:“玲珑石,先随吾入席。“ 还不等我回答兰泽,便听到云昱低沉如潭渊的命令,八成此刻的云昱又是一脸铁青。 难道我上前确认一下对方是否是自己认识的妖也不行吗? 如果认错了,等会儿我开口规劝兰泽对付魔界入世岂不尴尬? 还不等自己和兰泽说等下再聊,我便觉左侧凉风掠过,顺带自己的左手手腕又被这位走路带风的云昱握住,拉着往原本只属于云昱可以坐的王座走去。 好在云昱的坐席足够宽敞,我本想坐在面朝兰泽近的那一边,却被云昱一个眼神瞪到了远处。 他在我左边坐下,还不忘唇齿不动直接用喉咙吐出声音,低声质问我:“如此亲密,这就是你说的一面之缘?” 那双烈日盯着我,让我感觉分外灼人,我下意识地躲开云昱的目光,用同样的声音回答:“你请我帮忙,能不能对我友好一点?” 我的目光扫过阶下左侧的兰泽,他似乎是一直在看着我们,眼神有些暧昧不清。 “看样子你与她见过。”云昱话锋一转,侃然正色地端坐在这长席中间,直接进入正题。 我偷摸地从跟前桌上顺过一块桂花糕,微微侧身,边吃边偷偷观察云昱和兰泽的谈话。 “嗯,玄璃主动造访,当时我便得知她的真身乃玲珑石。不像某人,将玲珑石误认作半妖,甚至还因可笑的预言想将其除之。”兰泽边说边默默地为自己斟酒,说完便举杯相邀云昱。 云昱不以为然,举杯应邀,双方同饮,让在边上的我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我用余光瞄了一眼云昱,只觉他和平时一样处事不惊,对兰泽的言辞毫无介怀。 我看看各自的餐点,又低头看了看面前属于自己的空酒樽——似乎玄尹与自己说过有个敬酒的礼节。 遂起身将自己的酒樽满上,举杯对着兰泽说道:“多谢那日相救,云锦宫伙食很差没有好吃的烤鸡,改日不在云锦宫了,我一定请你吃烤鸡。” 兰泽连忙举杯,还不等他开口说不必如此,就见上方玄璃将酒樽碰嘴,尽显一饮而尽的状态。 “玄璃!”兰泽忍不住想要制止她的行为,这酒浓郁,怕她是喝不下去。 我此时只觉得又苦又辣的液体直冲喉咙,第一次饮酒的我被这味道逼得头晕,真就应该在兰泽喊自己的时候即使停手。 他们怎么就能这么淡然地饮下?我还以为酒和白水茶水一样,想不到这么难喝。 还不等我放下酒樽,云昱便一把将我手中酒樽夺下,并一把把我按在坐席上:“谁允许你饮酒?” 坐在席间的我只觉脸颊开始发热,嘴里发苦,喉咙发烫。 我不理睬云昱的责备,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李子,企图缓解一下嘴里的苦涩。 “玄璃,酒好喝吗?“兰泽探头向我望来,眼里带着无奈的笑意,比眼前的凶狠的云昱不知温柔多少倍。 “不好喝,再也不喝了,不知道你们怎么喝得下去。“我摆了摆手,同时对他们喝酒面不改色感到佩服。 身边的云昱怫然坐下,此时的他没有坐在方才中央的位置,而是像自己这边有所偏移。 我见云昱如此不满,赶紧歪着头冲云昱眨了眨眼,又伸手摸了一个李子递到他面前,企图让他不再因为我的冒失生气。 云昱接过李子,又将它放回了桌上,随后朝兰泽开口:“吾云锦宫倒是来去自如,不知那位唤作赤燕的妖现在在何处?“ 兰泽瞟了一眼我,随后转变态度,仪容严肃地回应云昱:“关心我的部下倒不如关心一下芦山岛与元玉山,向来消息灵通的你应知晓芦山岛情况不容乐观。“ 云昱把玄璃剩半杯的酒饮下,又将金樽放在自己左侧,睥睨兰泽:“魔界入世,对方选择芦山岛着陆,吾国首当其冲。可你妖界有坐收渔翁之利的自信吗?” “不然呢?乱花渐欲迷人眼,人族还是同以往一样小觑妖族。” “既然如此,何必在此刻不远千里来云龙国索取玲珑石。” “玲珑石本就属于妖族,妖族有权力随时索回。”兰泽漫不经心地回复,他已猜到了云昱将玄璃带来晚宴的目的。 兰泽的目光越过了云昱,尽管此时双方的交谈不怎么愉快,他那双月白色的温柔依然投向玄璃。 我注意到了兰泽的眼神,与之相对,正思考自己要如何插嘴时,就见兰泽突然问我:“玄璃,你好奇自己的来历吗?” 我默默点头,小声说道:“我本以为自己是为了维护云龙国历代掌权者本心而存在,然而最近,我感觉自己好像不是……” “因为你来自妖界,更是来自我所在的蛟族。玄璃,你本就归属于蛟族,目前你所演化出的相貌也是证明。” 兰泽刚说完,我还没来得及追问,就听云昱在旁驳回:“蛟族?你倒是指鹿为马,她的相貌与你有几分相似?” “身为人族的你对妖界认知不及皮毛;玄璃,若你同我回幽州,回归妖族,届时你自会知晓你的身世。”兰泽对云昱漠然置之,反而一脸期盼地看向我。 就在我对自己身世心动时,我忽然想到了麟霜。 那年深夜,为何麟霜会找上自己? 以及前些日子,她情绪爆发后冲我喊出的名字:暮雪。 这个名字与恍惚中的声音所念之音相对,或许不与兰泽前往幽州回归妖族,只要找到麟霜追问,我应该也能明白自己的身世。 云昱见玄璃良久未语,心中开始有些紧张,临危不惧的自己竟也有这样担忧的一日。 他下意识地攒紧了右手,脸上却处事不惊地望向玄璃,等待着她的回复。 “这件事先不谈。现在魔界入世,从刚才谈话里我猜测芦山岛已沦陷,如果史册所言不假,魔刀一旦归位魔界,不管妖族还是人族都难免战火。”我说到这时从席间起身,从自己这边绕下了台阶,每一步却都感觉有一丝眩晕。 兰泽看着玄璃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她的双颊因酒而浮现的绯红,何彼浓矣,华若桃李。 倘若此时的她不是一脸正经,兰泽恐将失神。 我盘膝坐在了兰泽面前,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颊,鼓起了勇气对眼前依然目光如水的兰泽坦言:“兰泽,我从书上和传闻中也能猜到五百多年前的三界之乱,妖族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反倒妖族退居到了常年风雪不见四季的幽州,而人族则坐拥了大好山河。” 兰泽眼闪秋波,他大概猜到了玄璃接下来想说什么,虽心有沉闷,也依然耐心地倾听玄璃所言。 我有所顾虑,又忍不住捋了捋发热的颞部,凝神看向兰泽月白色的双眸继续说道:“我想了解魔界的实力到底如何?云龙国要是被魔界击溃,继续北上,我们妖族真有能力在幽州反败为胜吗?” 兰泽眼中秋波盈盈,反倒一脸粲然:“如此严肃正经,倒不像方才的你。” 说完,他向我伸手并示意我坐到他身边去,好像兰泽并不反感我的话语。 心想或许自己真能让兰泽同妖族一起抵御魔界,我连忙起身坐到了兰泽左侧。 就在兰泽转头近距离地打量自己时,我余光还觉察到不远处,云昱正星目含威地盯着我们,仿佛在言:劝不动,你就完了。 兰泽递给我一杯微凉的茶水,看出了我的心思以及我有些发热:“我明白你接下来想说什么。” 我谢过兰泽的茶,没有立刻饮下,而是心无旁骛地问兰泽:“那兰泽会选择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吗?” “若你想起一切,除开应对魔刀缔结的魔君,其余魔族你大可不必挂心。”兰泽暂且绕开了我的问题,又绕回了他所希冀的问题上。 我与兰泽四目相对,或许是因为那一口酒,让我感觉自己现在要比方才还要头晕。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脱口而出了本该守口如瓶的事:“不用去幽州,等我找到麟霜问她就行了。” 他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眼神变化,他很快将这一抹惊讶隐藏,对我似笑非笑:“想不到你已和麟霜相识,她怎么没有教你一些妖族常识?” 听他再次谈及麟霜二字,惊觉自己无意间牵扯到了她,立刻敷衍兰泽:“我化作半妖时就和玄尹他们三人朝夕相伴,怎会了解妖族常识;现在魔界入世,两界岌岌可危,远水哪能救近火,不如我们先统一战线再讨论我的历史?” “嗯。” 兰泽这一个字紧随我话音,一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这么?真就这么轻松的答应了? 我喜出望外,难以置信地再问兰泽:“你是答应了?反悔吗?” “不过我有条件。”兰泽指了指我手中的茶水,我马上应和他的意思将其饮下。 不得不说自己的头晕与闷热,确实可被这杯水缓解不少,我放下茶杯问道:“什么条件?” “首先幽州与云龙国的边关设卡撤离,让我臣民来去自如,以便援助;其次妖界繁衍生息不易,若非威胁本族,妖族会酌情相助;以及魔刀重现人间双方要为各界负责,如魔君又为人族,休怪此次妖界袖手旁观见人族沦丧。” 兰泽一丝不苟地将他的要求娓娓而谈,听得我哑然无语,再看一眼云昱已勃然变色,让我左右为难——原来劝妖做事这么难,早知道自己不来了。 这条件,听起来就不像是云昱会答应的。 “哦,还有最后一点。”兰泽话音刚落又想起什么,他将眼光转向了我。 不同于面对云昱的冷若冰霜,兰泽对我依旧笑容可掬,他看着我缓缓补充:“玄璃你需与我一同对付魔君,不要将自己的能力浪费在毫不相干的事情上。” “这个好说,可我觉得你刚才对云昱的条件有些太高了。”我又伸手摸了摸他的犄角,无奈地答应了他对我谈及的条件。 兰泽将头稍微向我这边倾斜,任由我抚摸他的犄角,幽幽说道:“这看在他眼中云龙国与人界孰轻孰重。” 这时的云昱不仅对兰泽的得陇望蜀愠怒,让他倍加不快的还有玲珑石对兰泽比对自己更亲近。 他对兰泽冷眼相待,深思熟虑后,还是对这些贪婪过分的条件点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不渡魔界入世,何来云龙国未来。 云昱负重致远,他此刻的心情不比五百多年前面临魔界的人族轻松。 毕竟当时的人界并没有达到现在接近一统的局面,不像如今的自己,需要为现在云龙国臣民着想还要顾及云龙国的未来。 云龙国,不可在自己手中折损,人界断然不能再出现一位不愿被历史铭记的金目。 “识时务者为俊杰。”兰泽对云昱的点头不觉意外。 谁都明白,人界到底有多少实力可抵御魔兵。 “明日吾会将盟约拟定交予你。”云昱撇过兰泽,双眼锐利有神地看向玄璃,与她四目相对。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明白云昱此时的心情,正要起身离开,却被兰泽喊住:“玄璃,你等等。” 云昱对兰泽此举十分反感,他不再忍让,金色眼眸怒火渐染,对兰泽怒目而视:“吾也有一个条件,魔界不灭,玲珑石须时刻在吾左右。” “玲珑石?呵,在你眼里认为我与你一样,在乎的仅仅是她对抗魔刀的灵力。”兰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有龙威燕颔之相。 眼看这场宴会即将圆满结束,但见两位剑拔弩张,我赶忙伸手拉了拉兰泽衣袖,眉开眼笑地问他喊我何事。 兰泽见我拉扯,立刻回头,刚刚对待云昱的威严之色全无,让我不得不佩服这俩都是翻脸比翻书快。 “现在你能力尚未溯源,如有旦夕之危,它可护你周全。”正说着,我见他胸膛前凝集出芡食白的微芒,混沌间有什么东西自他心口出现。 等待微光渐隐,只见他从光芒中取出一块形状如桃的芡食白色晶莹物,里面中空无物遮拦,看起来与他的拳头差不多大。 “这是……”我有些不解地端详他手里拿着的晶体。 他贴近了我的耳鳍,伴随他的寒息窃窃私语:“我的佑心鳞。” 佑心鳞。 我默念着这三个字,看了看兰泽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佑心鳞,大概了解了此物来自何出。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拿着。再说了,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把他的手往回推,说到这儿时还凑近了他的耳边,同样与他轻言细语:“不要做傻事,你若有闪失,我们妖族怎么办。” 兰泽忽而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拥入怀中,妄图强行将他的佑心鳞给我令它穿越到我的心脏。 我暗叫不妙,奋力将双手抵住他,身体也一直往后扬。 此时自己同样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加快,白天的温热之感再临,似乎我体内有什么东西,也在反对抗拒兰泽的佑心鳞。 倏然,我见左侧火光袭来,还不等我呼喊,兰泽就抱住我转身。 来势汹汹的火焰在他背后熄灭,只见悠悠青烟。 就在此时,我顿感体内有什么力量迸发,竭力阻止兰泽强行给予的佑心鳞。 一股无形的推拉力量在我与兰泽间轰然炸裂,令我和兰泽都被推出几丈远,我看到兰泽的佑心鳞被这股力量推回了他自己的心口,而突如其来的力量也是震撼的我连番后退。 以为自己要因站不稳摔倒时,眼前槿紫色身影晃过,紧接着我背靠在了云昱身上。 “和我犟嘴的性子去哪儿了。”云昱将我拉到他身后,语气稍有不愉快,但见我惊魂未定倒也不再说什么。 兰泽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云昱身后的玄璃,难道是因为她自身明白自己的强大,所以自觉地抗拒外界一切加持吗? 可兰泽仔细回想方才的力量,倒不太像她的根基属性,玲珑石的身上还有他都未知晓的秘密吗? “她既然拒绝,你何必强行给予。”站在云昱后方的我在他这句话说到一半时,便觉察到了他身边的燎炏蠢蠢欲动。 我咬了咬嘴唇,刚刚是兰泽现在是云昱,这怎么一个接一个的,非得要打一架吗? “是我乱了方寸,玄璃若要责怪,兰泽别无怨言。”说罢,兰泽还向我作揖行礼。 我连忙上前两步冲他摆手:“这是做什么,咱们俩不就是小打小闹吗?下次让你尝尝我做的烤鱼就一笔勾销了。” 兰泽还不知晓对方手艺叹为观止,还满目柔情地说好。 紧接着,兰泽回转情绪,态度冷淡地对云昱说:“烦请将盟约送往幽州,今日之约,玄璃为见证。” 随后兰泽冲我浅浅一笑,在我与云昱面前化作青白光芒瞬间消失。 眼见兰泽不见踪影,我这才握拳轻轻捶了一下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 这些莫名涌现的力量,冥冥之中我总觉得会和今日所见的幻象有关,那位唤作暮雪的妖族,究竟与我有什么关系? 正文 第十二章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一) 魔界之内,森罗万象。 即便久未见日,魔界疆域不比外界的鸟语花香、绿树绕提,可也非是世人口中的阴森可怖、魂飘神荡之景。 五百六十年前,眼看魔族意气风发踏碎人界妖界,战火北至天山横断,预料以外的妖族却将魔尊雄图殆尽。 传说中,这位让万妖心甘情愿屈尊的妖族,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催动自身玉碎,将本该存在云龙国东海对面的魔界,收入封印甚至扭转了空间。 因她,魔界开启了没有日光的时日。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这些四季变化,因为她,魔界也再没有遇见。 了无见日的魔界,为了生存,倒是出乎意料的发生了自上而下的转变。 最先感应外界巨变而做出调整的为魔界地脉,地脉在魔尊行宫地下盘踞延展,发出淡紫色光亮,光芒穿越厚土冒出地面照亮黑暗。 而后行宫中不知从何窜出银色光辉扶摇直上,在空中变幻为月,为疆域内万物提供能源。 银月约每六个时辰出现,在空中摇曳六时辰后便会散作星子回落疆土。 正因地脉为魔界生息耗费经历做出改变,魔界境内才能延续生命,为此所有魔族对魔尊更加尊崇,对魔界的信念与归属感继而又为地脉提供了能量。 或许,魔界会感激当初让他们陷入僵局落败于此的妖,如果不是她制造绝境,魔族也很难得与自己所处的环境紧密相连。 因受恩于魔界地脉的银月光辉,魔界代为管理者苍独狱认为魔界此时进入了漫长月面,便将此段时间在魔界历史中成为银月纪。 不过哪怕是代魔尊管理魔界的御相,苍独狱也不清楚为何魔界地脉有此能力。 他仍然记得,因为她,魔界当时山河裂变地动山摇,紧接着暗夜侵袭。 眼见日光不在的一周,就让曾经山峰翠绿江水滔滔的景色消融。 也是这样的剧变,让苍独狱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妖族也会有这么可怕的能力。 闯入魔界的麒麟牵动了驻守魔界的魔兵,还不等苍独狱出手,这横冲直撞,沾有妖族气息的麒麟,便被对妖族恨之入骨的魔兵围剿。 离开操纵者的麒麟因失去力量来源,加上受到魔界地脉拦阻,本还是斗志昂扬的麒麟在重重压迫袭击下轰然碎裂,坍塌在魔尊行宫所在的九玄城外。 此刻魔界内,行宫银月上行,银色月光倾流。 方才威风凛凛的麒麟还未见到此景,就已归为尘土。 苍独狱收起自己的凤嘴刀,踩过麒麟,对及时制止的魔兵给予了嘉许。 “御相怎么回来了。”一声慵懒的问候自前方传来,一抹气宇不凡风度翩翩的紫檀身影出现。 那人双眼微睁,一脸惺忪好似刚睡醒。 这位有些懒散的来者轻摇半月银扇,垂帘的双眼扫过地上的麒麟,随后将折扇收好。 魔兵依据魔息便知来者何人,不由分说,纷纷对其跪拜。 而苍独狱对他的到来还是十分意外,刚要脱口尊称来者,便被对方制止。 他先让匍匐的魔兵退下,接着自顾自地转身朝九玄城内走去。 苍独狱紧随其后,还未开口就听前方传来话语:“好奇为何魔刀未至,孤竟然能在此时能附庸云坤行动?” 前者睁开了双眼,耀眼的金目让宠盈月色的周围都显得暗淡,这位便是曾经痴心妄想用魔刀与玲珑石实现自己野心的云坤。 然而此时的云坤体内,作为人族的云坤,他的意志早已在五百多年前死亡。 但现在占据云坤肉身为其所用的,是魔刀的意志。 “属下牖中窥日,恳请魔尊不吝赐教。”苍独狱停下了脚步,单膝下跪双手抱拳,诚心相问。 魔尊再次打开银扇,银制的扇面清光摇曳,为他此刻的金目折射寒光。 他没有回答苍独狱的问题,而是对其下达了一个新的指令。 苍独狱百般不解,此刻的魔尊看起来仍然虚弱,为何不优先让他们将魔刀寻回而是…… “对了,这些年,辛苦了。”苍独狱正要离开便听见了魔尊低沉的感谢。 他摇了摇头,再次冲未看自己的魔尊抱拳道:“魔尊不惜延缓自身恢复,优先考虑魔界子民存活;仅凭这点,属下也为愿魔尊肝脑涂地。” 随着苍独狱魔息消散,他才继续向前行进,这副身体果然是太久不用了,总让自己觉得十分难用。 也许还是不能使用人族的躯体,魔族中,由妖族入魔的总归要更强于人族。 想到这儿,曾经的荣光记忆翻涌:第一次附庸的妖族堪称完美,却让因暮雪重创;第二次附庸的云坤好用却因是人族,加上魔界被暮雪封印自己能力流逝无法与地脉相连,又因自己大意反被那名唤作麟霜的妖族杀之。 啧,真是失败。 还有玲珑石……那个讨厌的,阻碍了自己能力的破石头。 魔尊想到这时怒火中烧,然而这副躯体却难以承受,导致他忍不住开始咳喘。 他不得不钦佩暮雪遗留的谋算,可冰雪聪明又有能力斩杀自己二次的暮雪,终究是死去了。 真傻。 魔尊想到了第一次与暮雪的结局,当时她如雪的金发上溅染了自己的血,明明满眼噙着泪水,还嘴角带笑。 当时的他,明明已于占据身躯的妖族意志合二为一。 可是,本该冷血残暴的自己竟莫名地流下了,自己从未有过的,那些晶莹剔透被他们唤作眼泪的物件。 最后一刻,弥留在那具身躯时,身为魔尊的自己才走马观花,读到了此妖的记忆。 他有些讶异,这个妖族竟会将这些过往深埋封锁。 哪怕是自己与他相融,妖族也能将这些隐藏保留。;万万没想到,这个妖族的记忆,却成为了自己最致命一击,功亏一篑。 但反观,作为魔刀的他附庸了那么多次,也是第一回遇到了能与自己完美契合的妖族。 甚至……他在与此妖协作之际,感觉到了自己能力达到前所未有的强。 若非暮雪,三界早臣服自己…… 不过人族也好妖族也好,眼观他们的汗青史册,为他们付出那么多的暮雪,如今连个姓名也无。 还不如自己现在所用躯体的云坤,好歹还能留一个骂名。 暮雪啊暮雪,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而你想摧毁的魔刀,只要魔界地脉不损,魔尊永存,魔界永在。 是时候瞧瞧,当初利用云坤存留的预言能产生多大影响了。 魔尊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这君王如日,向来只能有一个。 他仰头望向自行宫上行迁移的银月,又低头看了看这副躯体,盘算着最后的用途。 正文 第十二章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二) 遮蔽明月的云雾随着风动消散殆尽,明镜皎洁跃入上空,逐渐映照山林。 幽幽月光尽情挥洒出清冷的光辉,山间气温回落,树影也随着时间缓慢挪动。 现在才是初夏夏夜,元玉山便是虫鸣不绝于耳。 今夜月色迷人清辉满山,却有一妖,掠过林间不染清幽光华,鸟飞无遗迹。 “来者何人?!” 赤燕正抱着怀中的人族不知要送到哪里,正巧碰上了元玉山山内巡视的弟子。 他喜出望外,不等他开口,随即就听对面喊:“双眼发光,好像是妖族,快去禀告掌门!” 紧接着,对方不顾赤燕怀中有人,便招法相迎。 对方掌法浑厚却不臃肿,若是平时赤燕倒还轻松躲过,可顾及怀中麟霜先辈所托之事,他也只能左顾右挡,快速躲避对方攻击。 “我说你们元玉山的人都这么没有礼貌吗?”赤燕见对方丝毫没在意自己怀中人有些恼火,随即停止躲避,直接出掌赤手空拳接下了对方迎面砸来的白刃。 “与妖族何须多言?”对方见赤燕轻松应对随即一个转身翻腾,寒光如雨霹雳向赤燕冲击。 赤燕顾及怀中人,决心不出胸前双刃,仅仅翻掌应对。 掌心气劲狂扫刀光,直接逼退对方,就在赤燕准备开口呵斥时,忽感左方拂尘袭来,千丝如刀,赤燕侧身闪避仅毫厘之间自己的发丝就要被削到。 “玄琰?” 玄尹匆忙赶来,出招凑近对方时,才映着月光发觉对方与自己过招时,怀中所护之人乃是自己的爱徒。 “为何玄琰会与你在一起?你是谁?”赤燕一听才知怀中之人唤作玄琰。 赤燕见眼见来人气度不凡,想必是方才那人口中的掌门。 看他认出玄琰时停止对自己进攻,赤燕未作回答,立刻把搂在怀里的玄琰朝他一扔,转身闪避其余元玉山人族攻击,火速逃离此地。 玄尹稳稳接住玄琰,连忙察看玄琰伤势,借着月光看到玄琰身上血迹斑驳面色青白,玄尹心如刀绞。 所幸,玄琰虽有一处致命伤,但好在幽兰雪庇佑,玄琰及时止血。 玄尹吩咐东陵加强巡视与界线检查后,匆忙抱起玄琰往兰庭阁飞奔。 真好,你活着回来了。 玄尹将玄琰放置在自己的卧榻上,喂她服下药剂,将玄琰手上伤痕清理上药包扎好后,方才唤来玄琰的师妹让她帮忙为玄琰处理其他创伤。 他退至兰庭阁庭院,右手紧握拂尘在槐树下徘徊。 为何玄琰会和妖族一同回来,而且那妖族进入竟然未触发动静,看样子实属元玉山看轻了妖族。 莫非妖族也前往芦山岛,与玄琰和师兄妹们共同抵御了魔界入世吗? 玄尹想到玄琰伤痕累累,眼中不禁浮现出心疼,见此景,魔界定是入世,芦山岛覆灭。 而自己的师兄妹们估计……他合了一下双眼,他们本就隐退可以不再问世,但依然选择了关注魔界动向并及时告知,面对魔界奋不顾身。 人族,一直被妖族诟病讽刺弱小,然而在面对更强大恐怖的魔族面前,这些弱小又没有刀枪不入功法的人族,向来率先站出来阻挡前方刀山剑树。 讽刺,确实是讽刺。 玄尹长叹,指甲掐入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 方才送玄琰回来的妖族并非风尘仆仆,玄尹估计此妖只是前往芦山岛为妖族查探战况,恰逢遇上玄琰。 妖族总算做了这么一件好事。 玄尹待玄琰师妹离开兰庭阁,方才进入屋内查看玄琰,此时的玄琰安静沉睡。 玄尹见玄琰的师妹不按常理,而是给玄琰换上了一身星蓝襦裙,这要是平常,玄琰定会睁眼与师妹打闹一番没有好言。 他多希望玄琰是茕冥剑在手,英姿飒爽地向自己走来,虽有疲惫仍然清风伴语:“师父,我回来了。” 但,回来就好。 不知是出于师徒之间的关心,还是有超乎师徒之间的情绪,玄尹坐在玄琰身边,彻夜未离。 将麟霜先辈交代之事做好的赤燕正追月而行,眼见自己即将飞过元玉山境界,却见眼前下方突来群雀,让自己不得不侧身盘旋,减缓速度避让。 “啾啾啾啾。” “叽叽叽叽。” 侧身的赤燕被群雀环绕,本该是安静的空中顿时比山林间还喧闹。 他左右回顾,听着这些雀鸟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发言,好不容易才听明白:“进山还能被发现,要你何用?滚回去告诉兰泽,别对玲珑石有心思。否则,休怪我不顾情面。” “行了行了,我听明白了,你们能不能……”还不等赤燕说完,他只觉这堆环绕自己的雀鸟瞬间争先恐后地越过自己,向元玉山山内飞去。 看着同类争相飞行的背影,赤燕不由感慨:不愧是自己所崇拜的麟霜先辈,让这里羽翼未满的小妖也是十分尊敬。 他由此也确认,在妖族销声匿迹多年的麟霜是隐居在了元玉山,并且早已知晓玲珑石产生变化。 所以,是麟霜先辈将玲珑石带至元玉山助其成形吗?可为何她又要将玲珑石送回云昱身边?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魔刀封印于元玉山,赤燕不难理解麟霜先辈会蛰伏留守在此,可她对待玲珑石的问题上,让他有些奇怪。 赤燕心里有些疑惑,莫非玲珑石的归属来源,还有其他依据传闻? 他自与兰泽同修便了解到玲珑石原属蛟族,但因妖界并不迷信玲珑石能为,以至绝大部分妖族对此毫不在意。 将玲珑石放在心上的唯恐蛟族,而兰泽更是珍重玲珑石——赤燕又想到了白天兰泽对幽州的拱手相赠,哪怕兰泽与他言这就是个玩笑话,可赤燕仍然觉得兰泽心里对妖族讨伐来的幽州并不在意。 也许在意,但份量也不及玲珑石。 赤燕对麟霜先辈心意无从揣摩,在自己看来,和兰泽一起总归比和那个人族好。 这些人族,贪婪自私自利,把玲珑石据为己有肆意滥用,还给它冠上什么王权象征的噱头。 想到这些,赤燕加快了速度,他要用最快速度赶回兰泽身边,将所见所闻全部详述。 说不定见到兰泽,他便可了解到为何麟霜先辈会与兰泽有意见。 正文 第十二章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三) 步辇上,我与云昱相继无语,他先将我送回清辉殿,见隐士们将我带入后才离开。 我抬头看着隔着云峰白的月色,哪怕夜空的云雾消散,月光在这面纱的阻隔下也会朦胧暗淡。 回屋后,隐士们的簇拥着将我头上的发簪取下,固定好的头发不一会儿就如流水飞落,带着轻微的蜷曲靠在我背上。 我眼疾手快地拿起梳子,再次谢绝了她们的好意,边梳头边站起来,围着一个个隐士好言好语地请求:“真的不劳你们费心费力,看着我已经很辛苦了,让我自己洗漱睡觉吧,拜托你们了!” “殿下,若王上再知晓我们在起居上听从了您的差遣……”一位隐士话语未毕,忽然觉察到有人进入,立刻与大家一同转身,在来者未踏入门槛时便行参拜。 看这阵势都不用想,只能是云昱到来。 果不其然,云昱身影晃入,本还热闹的屋子很快被他遣散到只剩下我和他。 他瞥了我一眼,临照月色,平淡开口,告知了我一个好消息:“玄琰活着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眼前一亮,突然绝对今日月光真美,嘴里忍不住不停地念叨:太好了,太好了。 “玄琰,她情况如何?受伤重吗?”我双手来回相握,走到云昱跟前,有些着急地问到。 云昱与我相汇,沉默一会儿方才回答我:“玄尹说幽兰雪缓解了玄琰伤势,伤势不及性命,但体力损耗过多,还在昏迷。” “芦山岛……” “吾自会安排,你无需担忧。你能踏实地跟在我身边就好。” 最后一句,云昱没有用自己作为王的自称,而是用了“我”字。 但我并未多想,而是继续问及魔刀情况。 可云昱似乎心不在焉,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我了毫不相干的问题:“兰泽想交予你的物品是什么?”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有些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关注的事情那么奇怪。 云昱有些不满地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与日同光的眼里夹杂了些许不耐烦:“方才你抗拒兰泽迸发的力量,与你白天面临燎炏危机时所产生的红流气息一致。玲珑石,你这十一年来,到底在学什么?到如今怎么连你自身能为,你也不清楚。” 面对云昱的分析与质疑,我哑口无言 虽然我确实不知自己怎么会这样,这要做何解释? 这些能力有就有呗,云昱至于这么介意吗? 还不等我开口,云昱第二个问题接踵而来:“晚宴上,你匆忙掩饰的麟霜,是谁?” 听他提到麟霜的名字,我心里有些慌乱,但依然处事不惊,率先答复他这个疑惑:“没谁,山里无聊,给熟悉的兔子啊鸟啊蛇啊起个名字说说话而已。” 这个云昱是野猪吗? 坐那么远,我与兰泽说话声音也不算大,就我不小心说出的名字都记得这么清楚? 云昱听后,先是默默地倒上一杯水,随后轻蔑一笑,将这杯几乎要溢出水的茶杯径直递给我:“那你起的名字倒是碰巧,让兰泽觉得倍感熟悉。玲珑石,正如你所说,现在局势危急,有些事情还是开诚布公为好。让自己身边人都觉得你身上有太多秘密,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看着他右手稳稳拿着茶杯,无风的情况下,便是一面掌心明镜,我的倒影清晰可见。 “我自认为我没有什么秘密。刚才你说关于我自身出现的力量,确实我不知,这是事实。你若认为我有所隐瞒,那也没办法,毕竟我们都只会相信我们愿意相信的言辞。”我心下一沉,快速接过他手中茶杯,滴水未洒,仰头将茶水饮下。 “字写的很差,与人辩论的本事倒是挺好。这件事上吾信你,毕竟你连归元调息都做得那么差。玄尹与吾提到了他初见你时感知到的异常,元玉山中不止你一位修炼成人样的妖族,玄尹都留意到这件事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让你的师兄分心?” 我见云昱神色从容,倒不像是在对我有所欺骗,可谁知道,他是不是给我下套? 遇沉沉不语之士,且莫输心。 想到云昱一开始对自己也是言辞有违,阴晴不定,何况麟霜与自己有约在前…… 玄尹师兄当真已知晓,麟霜的存在吗? 我把茶杯放下,坐在了云昱面前,向他伸手:“既然玄尹师兄有所疑惑,那你让我看看他说了什么。” 云昱抿了一口水,不以为然:“烧了。” “烧了?” “看你这么问,倒是坐实了山中有其余妖族。玲珑石,本王今日再教你一个道理:‘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云昱凤眼眼角略微带笑,好像在嘲讽我不打自招,一时间我倍感懊恼。 “你套路我。” “只是你涉世未深而已。不过若非你心思单纯,兰泽怎会对于你毫无防备?说回麟霜,她是何身份。” 云昱拿过我的茶杯,又为我满上,这个场景让我不由想到玄琰。 以往只要是玄琰过来,她总会帮坐下与自己倒上茶水称呼一声:师叔。 而自己,总是因为看玄琰与自己年龄相近,要与她乱辈分地喊她师姐。 夜渐深,晚风再起,风拂过我身侧,吹皱眼前的茶水,引起倒影的烛火摇晃。 我望向这杯茶水,怔怔开口:“云昱,你对我所言皆为真,毫不保留没有隐瞒吗?” 云昱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对她说的这番话感到刺耳,他眼神有些黯然,下意识地将头略侧不再正视玲珑石:“晚宴上可没见你对兰泽有此隔阂,或许你们真为同源,仅仅是见过一面,再见时倒对比本王友善多了。” “我这个玲珑石世代辅佐尽心尽力,仅仅是轮到你的时候,时机成熟我化作了现在这番样子,可是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却因为预言要杀我,甚至我提醒之后也没有认出我。你都这样了,我还要一如既往地,无私奉献、不计前嫌、心胸宽比东海?” 云昱见对方妙语连珠地数落自己,直让他感到头疼。 早知道她这么能言善辩,云昱应该不这么坦诚,应一如既往地将有些话放在心里。 “麟霜不是你们能应对的妖,但我能以自己性命担保,她与魔界无关,甚至与幽州那些妖族也毫无关联。” 我沉默一阵,还是决定将他们的顾虑打消,云昱所言有理,此时不是互相猜疑分心的时候。 “嗯。你与她认识多久了。” “师父逝世后,他们将我安排在后山没多久便认识了麟霜。她很强。” “吾认为你对他人能为判定,不能作为标准。吾的论点是,你口中的麟霜之所以隐居元玉山未同幽州妖族一起生活,是为了借用你毁灭魔刀。”云昱说这话时,将转过头来,再次看向我。 他见我有些不解,随即解释他的推论:“你说她很强,假设麟霜这么多年都在元玉山,她既然与魔界毫无关联为何不自己将魔刀摧毁?冥冥之中,还未有自我意识的你却选择降临元玉山幻化,麟霜当时便目睹了一切但她选择暗中窥探,于是便有了玄尹和吾提及的:当时玄尹说你不可留时感到背后的肃杀锋芒。元玉山术法心法修身养性,若你加以修行运用,自是对你自身能为有益。不过看起来,你就算是有麟霜指教加上元玉山数一数二的人教导,你也没多大长进。”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直到我听闻云昱话锋一转的附加讥讽,我正要开口反击,却见他示意我闭嘴:“玲珑石对魔刀有压制作用除开元玉山历代掌门就连吾也不知晓,麟霜定是历经了五百六十年前三界之乱,还存活至今的妖族。她明白魔刀的弱点,也知晓玲珑石在三界之乱中消耗了全部灵力,所以她会一直在元玉山等待。” 云昱有些停顿,他眼神有些复杂,随后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冷言道:“兰泽说要与你一同对抗魔刀,麟霜应也是此意,只不过她比兰泽抢先一步——但也说不好,你看起来信赖麟霜吾不便多言,至于兰泽,吾不信他是真心想对抗魔刀以及对付魔界。” 我思考他说的这些推论,回忆与麟霜相处的时日,所有的记忆如纷飞落叶飘过脑海。 我抓取几片详细阅览,最后坚定地看向云昱为其反驳:“正如你所言我对麟霜信赖,这种信赖来源于麟霜对我的心意。她断然会让我挡在她面前,相反,我认为麟霜会挡在我面前甚至挡在人族与妖族面前。” 云昱听着她语气冷静而坚决,不由回头与她对视,月色正浓,亦比不上她眼中分毫。 见她对麟霜表态斩钉截铁,云昱正想着她倒真是天生为妖,所以与妖族格外亲近时,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玄璃一直说是在自己到来后,方才想起自己是玲珑石,麟霜一直对她隐瞒她身份是何目的? 如果让玄璃更早知晓自己是玲珑石,岂不是更加快一些吗?麟霜的算盘怎么打的?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秘密? 云昱不着痕迹地观察眼前的玲珑石,又想:麟霜有意识到玲珑石与魔刀似乎有不可捉摸的联系吗? 顾虑到玲珑石与魔刀的关系,云昱不得不重新整理思路,一开始认为玲珑石会移至元玉山发生蜕变,是因为玲珑石与魔刀相克;若玲珑石与魔刀关系并非相克那样简单……那会是什么?又是为何? 当年的云坤究竟使用玲珑石到了什么阶段,以至于玲珑石本与魔刀相克最后与魔刀最多相互制衡? 我见云昱良久未言只觉他对妖族偏见颇深,或许兰泽所言不假自己与妖族同源,所以天生对妖族会更加信赖亲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我现在依然担心芦山岛沦陷后魔界会展开怎样进攻,东南沿海富饶,幽州相距甚远。 兰泽,会赶过去吗? 可恨,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我却还没有回到大家所说的可以克制魔刀的状态? 到底是哪里,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麟霜知晓你是玲珑石的时候讶异吗?” 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没有,一点也不……” 当时的她,一点也不惊讶,反倒有一些高兴……麟霜那天还问我有没有想起什么,当时的自己以为她意指修为。 不对,我联想后来的事件,才惊觉麟霜压根不是问我修为能力。 麟霜所求的,是她绿色双眼中所见故人,是她对自己急忙呼喊的暮雪。 可我,可我不是暮雪啊。 我是玲珑石,虽暂时不知自己具体从而来。 兰泽说自己与他同族,所以自己是…… 眼中忽而闪过白天所见残阳血境,所见的那位样貌与自己妖,头上亦有一对犄角。 她,如果她真的是暮雪,自己便想通了。 麟霜这么多年因我容貌与暮雪相似所以误会我是暮雪的……转世? 转世,存在吗? 但麟霜与自己说过,世间都是尘归尘土归土,花开花谢最后回归自然是为了延续新的生命。 她曾言:“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或者魔族,世间万物在衰亡以后都会归元,等到我死后也是一样。大家都一样,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不同的是有些人有些事会记载在你看的这些书卷,而绝大部分的人事终究是烟消云散。” 当时的自己拿着笔抄写着那些费解的诗文,有些纳闷:“所以不存在他们说的长生还有转世轮回吗?‘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好像人族很多类似这样的诗文,他们挺相信的。” “不存在长生,没有转世轮回。尘归尘,只有沧海桑田寻常事;所谓的前生缘来生结,不过是一种愿景,始终是自己的执念遗憾。” 麟霜这么回答自己时,自己还留意到了她不比平时的态度,反而越说越小声,甚至最后声音还有些发颤。 遗憾,执念。 麟霜那日情绪爆发,是因为她的执念,她的执念是她最后喊出的名字,暮雪。 暮雪,与我容貌相似的妖族。 麟霜是认为,我是她的转世吗?然而这世间根本没有转世,她比谁都清楚。 为什么? “麟霜她……我大概明白了,麟霜恐怕是将我错认成了,她曾经的故人。” 我漠然起身,反常地将云昱请出清辉殿。 他只是看着我,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反驳,而是对我说若有什么情况随时喊他,他会立刻过来。 夜深沉,可自己辗转反侧总是难以入睡。 现在的自己竟然会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梦到暮雪。 不明白为何,自己对暮雪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 没有转世轮回的自己,对一位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妖族,有什么好介怀呢? 介怀自己被麟霜找到相伴的缘由,是因为自己与她相似,所以成了替代品吗? 想不到我堂堂玲珑石,也会有莫名不快的一日,原来发现自己在意的妖族心想非自己是这样的情绪。 但很快,这种情绪被以后我要加倍对麟霜好,让她见到我就像见到暮雪一样开心所替代。 正文 第十二章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四) 夜色愈发浓烈,薄云渐笼空中月。 谁也不知何时风起,即将将薄云吹散还是汇聚更多云霾。 月坠天山,东方鱼肚白率先自天山山脉展露, 兰泽正躺在天山内部一处隐泉休息,忽闻一阵燕语,让他睫毛微颤。 “果真如此。”赤燕所言证实了兰泽想法,玄璃随口提及的麟霜早与她相识,并且一直在人界元玉山。 兰泽推测,麟霜是因守护魔刀以及等待时机成熟,接着利用玲珑石从而顺利将魔刀摧毁。 麟霜的传说兰泽有所耳闻,可与赤燕所听到广为流传的版本不太一样,他听到的反倒不是那么正面。 兰泽族内倒对麟霜这个妖族没有很大的热情,相反,祖辈十分不满麟霜将玲珑石遗落人界。 “你怎么如此冷淡,麟霜啊这可是!粗算下来,麟霜先辈也过千年了,存活千年的妖族看起来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你是没见到啊,哎呀反正我是头一遭遇到麟霜先辈这么庞大的虎族。”赤燕喋喋不休,可见兰泽无所反馈,倒也失去大半趣味。 他扑哧着羽翼落在泉边,化作了人貌。他原以为兰泽会有些惊讶,不说与自己一样激动,好歹也不是眼前这样淡定吧。 “今晚你不在,玄璃自己说漏嘴,我当时便知麟霜这么多年都在元玉山。”兰泽依然闭着双眼,泰然自若地悬浮在隐泉内。 赤燕倒不如兰泽沉稳,他捋过自己的马尾,不免担忧:“我感觉此番魔界卷土重来,力量更强。麟霜先辈带着元玉山一弟子从芦山岛方向回去,依麟霜先辈的能为,也没有制止魔界开启唉。” “一口一个先辈这么念着,人家当你是她晚辈了么?”兰泽为赤燕这股子热情感到好笑,不禁打趣到。 可能是兰泽族内对麟霜不大待见,导致兰泽认为妖族广为流传的麟霜英雄事迹特别夸张。 毕竟是从未登天山山顶的妖族,就算是强,又能强到哪儿去? 兰泽内心所真心拜服的妖族,也只有那第一位临天的同族——虽然严格来说,她并不能算是与自己真正同根同源。 他曾造访过,已经寥寥无几的她所属部族,为的也是满足年少时对传说中的英雄崇拜。 然而就连她的部族对她的描述也屈指可数,甚至有妖对自己坦言:他们真是可笑,最后竟同归于尽。 “殿下也是来奚落我们吗?如今的鱼龙族已自食恶果,再也不会为了追求力量不择手段了。眼下也不再有族群与我族相好,恐怕再过百年,这世间便了无我族了。” 当时年迈的一位老者双目已瞎,身体都是灰白斑驳,见自己到来并无恶意才慢慢从石洞里游出。 他当时不明白,鱼龙族怎的沦落至此。 纵使鱼龙族为了跻身至妖族尊崇地,不慎陷入歧途,后来不也还是他们当中出现了妖界当时第一位临天的妖吗? “鱼龙族不足以功过相抵吗?”兰泽还清晰记得,自己问出这句话后,母妃勃然大怒。 若非自己姨母阻拦,母妃差点打了自己。 母妃的怒不可遏,历历在目:“永远不够!谁让你去找他们的?那些卑劣部族不配与我们相提并论。呵,鱼龙,真以为十代上面参杂了蛟族血液,就认为自己是龙了?不自量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是还在对那个妖族有念想,我也不用与你浪费时间助你能有登天之力。” 兰泽忽而睁开了双眼,月白色的眼眸中在此幽暗处竟散发淡淡的银色清辉,宛如琉璃盏通透。 赤燕见兰泽猛然起身,即便是从泉水中起来,兰泽身上也是滴水未沾,本还显现在他脖颈的青白色鳞片也消失不见。 “怎么突然来精神了?”赤燕不禁反问情绪波动的兰泽。 “我出去一趟。云龙国如真送盟约来,你看,没问题就签吧。” 兰泽话音刚落,只见他顿时身体散发银白色的薄雾云烟,幽光一闪,赤燕眼前的兰泽马上显露真身——飒飒霜飘鸳瓦,冰玉风彩胜琼枝,银虬翩如青山月,素澜雪溅成白虹。 正文 第十三章 旧事如天远(一) 自芦山岛一战后,魔界入世已成人界妖界的共识。 云龙国对此毫不懈怠,在距离芦山岛最近的沿海一线全部驻军加倍,严正以待,以应对风云莫测的魔界。 然而让众人感到奇怪的却是,对岸的芦山岛似乎从魔界入世那日后便海不扬波,就连元玉山的魔刀也变得格外安静。 这样的相安无事倒更让云昱觉得危险,眼看半个月来局势皆太平,国内甚至有不少对魔界态度改变的议论之声。 今日早朝,云昱又在朝堂上闻见几位官员向自己提议:国内既无战事,何不将部分兵卒调去西南协助当地洪涝灾害。 云昱不是没有留意到西南洪涝刚刚结束,洪水百里,虽然已退,却也让当地民穷财尽,处于水生火热之中。 紧接着就是灾民们想办法从当地迁往周边市户,为了让他们稍作安心,云昱已经下令就地做了一切赈灾措施。 然而天公不作美,刚刚稳定下来,又逢两天大雨,河堤决口因人力不足未完全修补便导致了第二次轻微内涝。 西南官员也是加急两次奏书,恳请云龙国王上调用东南沿海兵力凤毛麟角既可。 因灾民怨声载道甚至开始有了冲突,虽有镇压却也让当地灾民失意。 当地也开始流传起,也不知是从何来的谣言:压根没有什么魔界,不过是官员腐败贪污赈灾款罢了,如果不闹,远在云锦宫的那些当官做王的哪里会知道这边的疾苦。 面对西南大片灾民的怨恨,云昱虽感痛心,可他今日依然无法苟同几位官员的劝解;若是圈套呢? 调用一点点兵力去协助处理固然会很有成效,魔界迟迟未有动静,魔刀更是乖巧到让他倍感诡异。 “王上,老臣今日也请奏,恳请王上莫因芦山岛一事而草木皆兵。国内不稳,届时魔界侵入,若非万众一心,云龙国未来也是难说。当地仪象监还预测今日还有降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王上,老臣恳请王上三思。” 奎相见王座上的云昱迟迟未予,也出列加入了那些劝谏的队伍内。 朝堂上氛围更加压抑紧张,云昱只觉左右为难。 此间的王位上,云昱如坐针毡,他并非没有奎相以及那些几番劝谏的官员们的想法。 他甚至更想让兰泽的妖族严守云龙国东南沿海,提防对岸盘踞在芦山岛,按兵不动心思难测的魔族。 现在站在最前方的是人族这些毫无异禀的将士,应对未知的魔族,他们是只能以血肉为堡垒,构筑最初的防线。 云昱心中惭愧,但是他更加明白:不能信赖那些妖族。以往鉴来,最直观的教训就是几个月之前的幽州。 这些妖族何来对人族的善意呢? 他们与幽州人族相处几百年的情谊,在兰泽领兵下就果断抛却脑后。 幽州举国上下二十万余人,不论百姓还是王权富贵,全部被妖族屠戮。 谁能给云昱信心,让他相信妖族,相信兰泽? 玲珑石吗? 云昱眼神微变,怎地自己会在这种状况下想到她? 他迅速调整情绪,即使面不改色,还是应允了有关西南内涝援助,挪用距离最近的三万兵卒前去协助。 不过此时的云锦宫内还不知,内涝地区民意已出现了变化,有人还在云昱犹豫不决时,抢先一步进行了有效赈灾。 那人不知从何而来,只有灾民感觉他像是从他们当中莫名出现的富贵人家。 他一身紫檀锦衣,银色半扇掩面,不见其面貌,踩着泥浆水从他们当中走出。 他面对前方足以没过膝盖的内涝,仅凭一己之力,扇羽摇摆之际便让内涝洪水回归江流。 灾民们无不睁大了双眼,目睹眼前的匪夷所思。 洪水回流已是让众人目不转睛,还不等他们回神雀跃,那人又手转半扇。 一时间,内涝之下的泥泞相继冒出,严密地向决口汇聚,将后顾之忧的河堤消除。 此番操作后,他身后的人群中传来了惊呼:“天啊,这是神仙下凡了吗?” 伴随着第一句钦佩,赞叹感激之音如潮水涌向背对着灾民的人。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深邃笑意,转身在众灾民面前合上了银色扇面,灼眼灿烂的金目迎上了这些包含感激之情的人们。 众人见状纷纷又惊又喜,接连在他面前匍匐,并高呼王上万岁。 他们心想:当今王上乃是预言的金目者,从未体察民情,此番灾祸本以为王上漠视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眼前高呼的“王上”却开口否认:“各位乡亲认错了,我不过是云游至此的闲人,这番称呼在下实在承受不起。” 他谦谦有礼,手握扇柄向众人鞠躬回礼。 这让跪拜在地的灾民们感到纳闷,虽有人发出疑惑却无人起身:“怎么会认错呢?人界流传已久的预言,应验者就是今日的王上!” “预言在下曾有耳闻,不过在我的家乡无人在意这句预言,更不会因这句预言便认为哪位是金目就可称王。” 他扇面再开,咔嚓声过,举扇摇曳。 一副不谙世事翩翩公子姿态展露,让眼前还在跪拜的人们赶紧起身,再言自己不过是游离四方的过客。 “恩公当真非当今王上吗?”为首的一人灰头土脸地抬起头,仰望眼前的紫檀身影,迟疑到。 “非也非也,你们认错人了。”他这么说着,还不顾脚下泥水,屈尊蹲下将这位发问的灾民扶起。 这位灾民还从未见过有哪位世家子弟如此不介怀脏乱,甚至蹲下将满身脏泥的自己搀扶,他当即喊道:“恩公天赋异能,眨眼间就让洪水击退!当真是我们西泽乡的恩人,当今王上为了所谓魔界传闻,毫不顾忌西泽乡死活;洪水之后又是暴雨,官兵皆无暇来西泽乡赈灾救难,若非公子……” 还不等他说完,身后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感恩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让刚刚被搀扶起来的灾民又执拗跪下,对他叩首感恩。 此人见状故作惭愧,摇头念道:“哎呀,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们可不能因此种小恩而埋怨当今王上。” 他收起折扇,再次将深衣落地沾染泥浆,想要将眼前的灾民扶起。 然而方才的话更让他们情绪激动,甚至有人呐喊:“这怎么会是小事!迟迟不退水,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官兵只顾下游东泽乡,生怕波及其余市户,哪里管的上我们上游西泽!” “征税纳粮时就是我们要比东泽高,洪水爆发就不顾我西泽。多少人淹死饿死,家破人亡!他们只顾及洪流千里会不会接近王城,压根不管上游。” 类似的怨言由此开始此起彼伏,他们纷纷站起来,情绪愈来愈高涨,甚至到最后称呼若要以预言为准,眼前济困解危的金目公子才配得上称王。 “坐在云锦宫的未听说他有来体察我们这些老百姓就算了,不与民同乐也不顾我们生死,为了提防魔界都是幌子,无非就是不想管咱们。” “对!我还听说预言压根不完整,非嫡长子要不是仰仗预言能坐上去吗?” “说芦山岛已经被占领,要真是如此紧张,怎不见魔族来吃人。” “对,分明就是要我们在这里听天由命。” “今日要不是有恩公相助,真不知我们还能有几日活!” “我和我儿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因迟迟没有救援,三天前暴雨让洪水再涨……呜呜呜,可怜我儿,还没有周岁。” 大家情绪高涨,你一言我一语,悲伤愤怒交织在一起。 而被泥巴沾染紫檀锦衣的人,却一直在开口劝慰,反教他们不要怨声载道。 可越是如此,他们越是激动,最后纷纷喊出金目者非王的口号,要簇拥着眼前金目者前往东泽乡见官员。 “还未知恩公姓名,西泽乡好永记恩情。” “对!要不是有恩公相助,洪水不退,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眼前的恩公咔嚓一声再将折扇打开,他一面扇风一面轻笑:“在下云坤。” 说罢,只听身后河堤浑浊江流中,江鲤窜跳越过河堤,如雨落在脚下淤泥地面。 江鲤噼里啪啦地弹跳吸引众人目光,前胸贴后背的灾民纷纷扑向这些食物,全然不顾方才还问及的恩公。 再回首时,人们发现刚才还在此地的恩公早已没了踪影。 他们面面相觑,又扑通跪下,朝着恩公所站过的地方叩首感激。 几日后,黑云再袭,西泽乡的灾民惶恐之际,在空中又见到恩公云坤的紫色身影。 眨眼间,黑云退散,阳光如初。 这让西泽乡的人们更加确信,这位叫做云坤的恩公乃是神仙,才是预言中真正为天下主的王。 一传十十传百,官员与援兵赶来之际亦有耳闻,又见堤坝如灾民们所言已被修补,本还将信将疑的官员对此事才有所改观。 他速将走访获取的消息写成奏章加急送往云锦宫,同时西北旱情严重之处,亦有类似情况发生:一身紫檀锦衣的金目者云坤,救人于水火,众人感恩戴德。 一时间,云坤的消息开始在云龙国内蔓延,只不过此次是从朝堂之上开始传播,而非坊间流传。 正文 第十三章 旧事如天远(二) 初夏已过的元玉山虽有升温,但山间依然温度宜人,参天古树更加葱郁浓荫,白昼时间也是愈发增长。 茂密树丛中的虫鸣更加不歇,还不时地增添了新乐师,让奏乐不绝于耳。 暖风吹过山脉,潜入树林时却被林中树荫消去一半温暖,待这些暖风拂过麟霜身躯时早已微凉。 麟霜同以往一样,仰躺在生长百年的宽大枝干上,闭目养神。 她感受着稍带凉意的微风,聆听与虫鸣相交的悦耳雀音。 一开始她也感觉奇怪,大半月之前动静频频的魔界与魔刀,怎么这会儿就这么安静了? 自麟霜确认魔界封印已无法挽回,她便即刻赶回元玉山。 有意思的是自那晚开始,直至今日,魔刀都是十分听话。 不过方才,各地的雀鸟众说纷纭地向她传递消息,让她大概了解到魔刀打什么如意算盘。 或者说,麟霜了解到了,暂时为魔尊的那位金目者的心思。 麟霜不禁念出了,这位当初是自己手下败将的名字:“云坤。” 真是想不到,这厮还能被魔刀使用,他可真是不挑——于其再磨合不如用现成的? 恶心,麟霜不禁蹙眉,魔族连尸体也不放过。 当时将其杀死后确实尸首突然消失了,可他们是怎么将他带回魔界? 魔界当时不是被封印了吗? 魔刀与魔界地脉相连,可传送尸首回魔界,这能做到吗? 早知如此,就该当即将云坤的尸首焚烧。 不至于让魔界一摆脱封印,魔刀就可与魔界地脉即刻相连,魔刀部分力量可以由地脉流通,乃至它附庸云坤尸首,从而在人界活动无碍。 麟霜原以为魔刀会直接对云昱进行引导,利用云昱心魔从而达成附庸操纵云昱的目的,继而轻松拿下人界,最后只要专心对付妖界既可。 看来魔刀也考虑到了玲珑石这个变量,元玉山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将玲珑石安置在云锦宫到让魔刀不这么直来直往。 利用预言让云昱焦虑压力倍增,也许更容易让魔刀趁虚而入。 附庸方寸大乱的人族,对于魔刀来说应该易如反掌。 只要魔刀诱导对方,让对方对某些事情的执念和决心足够,就算是玲珑石,恐怕也无法强行扭转人心吧。 麟霜回想起当时的云坤,若非自己当时因无法承载暮雪祷祝,而被玲珑石所护瞬移至元玉山,麟霜当时定能伸手夺取玲珑石。 即便自己当时身心疲敝,暮雪也不应该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对付一个人类。 麟霜想到当时的自己被玲珑石推开的场景,莫非自己在暮雪眼中,真的不够资格拿起玲珑石吗? 当时的画面再次闯入眼中,麟霜清楚记得,魔刀被突来的云坤一把夺下,本还在麟霜怀中的暮雪的话突然因自己耳鸣而模糊:“不要,玲珑石……快、走、麟……霜。” 随即,持有魔刀的云坤身影模糊地向这边走来,自己只觉眼前一黑,云坤就上前夺过了暮雪怀中的玲珑石。 持着魔刀的云坤拿到玲珑石时,便开始神志混乱,左摇右摆之下,向迟迟不肯离开暮雪的自己劈刀。 刀落一瞬,玲珑石在云坤手中突发刺眼光芒。 麟霜只见眼前一片煞白,白光却暖如阳光下的海浪,瞬间将她包裹。 她以为自己也死了。 “真好,这样,也算是我和你不离不弃。”麟霜反倒如释重负,失去了全部力气与意识重重向后倒去。 然而,她再度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了当时还未熟知的元玉山。 之后便是,麟霜觉察到自己已经完全承载了暮雪祷祝,而云坤足迹竟然迈向了天山脚下。 不速之客的到来,促使麟霜起身放弃舒坦的午睡,也让她的回忆浅尝辄止。 利用山风知晓来者准确位置后,麟霜不紧不慢地舒展了一下肩颈,才从树上潇洒落地。 伴随一声捏碎落叶的声响,麟霜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来客前方两丈远的距离上。 不请自来的人银扇摇晃,扇着凉风,与她打起招呼来:“阔别多年,麟霜,别来无恙。” 语气态度之友好,都可让不知两位过节的雀鸟们以为,双方是否为许久未见的故人。 来者谦和,身着螺甸紫长袍,手持银制扇羽。 他双目如日,为清新清凉的树荫带来一丝莫名的躁动。 不用多言,来者便是近日活跃人界的云坤。 “手下败将。” 树叶影落之间,麟霜未动,一息一刀穿梭树影与云坤相对。 气劲狂澜,引起雀鸟纷纷退散。 但云坤神色不变,同样是身姿未动。 只看他右手握扇,牵动银光,参杂双方间的斑驳光影,展现出极速以应麟霜凶猛进攻。 叮叮铮铮之音让虫鸣暂退舞台,云坤手中的扇面已轻松抵挡前方不见刀光,却凶险万千的无形攻击。 “许久不见就兵戎相对,在人界逗留这么久妖族还这般没有礼貌。”他刚说完就见麟霜已气劲迸十方,狂刀上手,伴随着风中碎刃向自己劈斩。 眼看麟霜此时并无闲谈之心,他两指一绕,扇面翻转间魔息翻涌,同样也是万刃齐发,强流横扫。 碎刀万刃直面相击,轰动周遭,麟霜刀光划破眼前烟霭斜刀向他颈部劈去。 “铛!” 他手持闭合的银扇,轻巧地接下目标是自己头颅的刀刃。 双方各自施展压力,一位求生,一位攻杀,二者都是分毫不让。 刺耳难听的兹兹声传来时,云坤左手并未空闲,而是运气翻掌面向麟霜心脏直击。 麟霜迅速反应,亦向对方出击自己右掌,两掌相交前一秒双手都改掌为拳。 刀扇交锋,后拳攒劲,雄厚功力震撼八方,四周参天古树皆受摧残。 冲击之下,刀与扇,铿锵划过,双方皆因对方能为退至一丈。 麟霜有些惊讶,魔刀未出,仅仅时附庸云坤尸体,也能与自己功法参半? “看你的表情好像很意外孤的状态。” 他将闭合的扇子放下腰间,双手背向了身后,本该金色的眼中却闪过血光,不经意间展现赫斯之威。 麟霜不予理会,眯起了她的双眼蔑视道:“强,也是手下败将。” 说完,麟霜将手中狂刀朝对方一抛,双掌相错掌法再出率先冲击,紧接着她踏步腾空,接过刀柄,轮刀闪现势斩魔尊。 魔尊双手未出,只见他迈开左足,提膝一踹,以相同力道回击麟霜掌功。 未曾忽略上方刀势的他,步伐快如闪电,闪避迎头一击后,取出折扇对上紧密而来的第二击。 双方僵持不足一尺,麟霜左手握刀持续加力,右掌也是没有闲着,与魔尊左掌来回交击更加不分伯仲。 持续的僵持,同时也是在消耗双方体力,麟霜的虎口已血流刀柄。 就在她刀锋再度抹上云坤脖子上曾被她留下的刀痕时,魔尊眼中却血红一闪,未见其开口,靡靡之音已传入耳内:“你难道不想暮雪可以像我一样重生吗?” 暮雪,暮雪,暮雪。 魔尊催动邪能,引发络绎不绝的魔音干扰逼命麟霜,迫使麟霜匆忙改势,一个后空翻便速退离企图让自己陷入幻像的魔尊。 若非临近魔刀又逢麟霜意志坚决,此刻的魔尊其实不乐意过多运用自身邪能,他见麟霜收招后退,立刻不露声色的进行自我调息。 毕竟,这身体当真是,太不好用了! 正文 第十三章 旧事如天远(三) 此时的元玉山中,封锁魔刀的石窟内,因响应魔尊号令,魔刀邪能倾泻,引发异动。 正在兰庭阁修养的玄琰有所察觉,她二话不说就拿起茕冥剑向石窟奔去,试图帮衬大家。 可当她刚不顾阻拦赶到石窟前,就感觉到魔刀已恢复平息,困惑之余,她连忙前往洞内与师父会合。 还在思虑魔刀再次异动又自主平息,是否因玄璃而起的玄尹,听闻甬道内一声师父传来,立马向侧方看去。 玄尹虽是面不改色,但无人发现,玄尹映照莹石微光下的脸上多了一分牵挂之愁。 他一见玄琰就当着众人的面,对她严厉呵斥:“谁允许你过来!还把为师放在眼里吗?” 眼看师尊对玄琰态度反常,弟子们纷纷余光相顾,他们可是头一回见到师尊对玄琰态度严苛。 虽说大家都明白师尊爱徒心切,可自从玄琰苏醒已过半月,目前玄琰看上去也是恢复大半。 依照她根基深厚,又作为首席弟子,即便需要安排玄琰轮班,按理来说也是可行。 然而玄尹目前仍以玄琰恢复不好为由,将轮班人选越过了玄琰。 玄琰见师父不满,赶紧低头认错:“玄琰贸然行动,还请师父莫要动气。” 玄尹回头吩咐其余弟子持续关注留守,便让玄琰与他一同离开石窟。 一路上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两人都没有发言。 等到走进兰庭阁,来到更发葱翠的槐树下时,玄尹这才开口与玄琰探讨魔刀异常。 “又?玄璃今日有什么消息吗?”玄琰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十分希望玄璃千万不会与魔刀有什么瓜葛。 玄琰醒后便从师父那儿知晓玄璃就是玲珑石,她对此也是十分惊讶,但想到玄璃最近的进步与天资还有云昱对其态度转变,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十年的相处早已让玄琰心里认定了玄璃是元玉山的一员,更是她自己的师叔;不管玄璃是何身份,这种感情在玄琰心中还是不会改变。 玄琰和以往一样,每隔两天就会想要给玄璃下山买些什么好吃的;现在倒也不必了,云锦宫什么没有呢? 玄尹摇头:“云昱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估计他最近也是在为出现的金目者头疼吧。” 玄琰若有所思,最近的云龙国内出现了一位神通广大的紫衣金目者,她虽未出山也是有所耳闻;更让他们在意的是,那个人的名字是:云坤。 不知是巧合是故意还是,真是当年再次让两界尸横遍野的云坤回来了。 玄琰沉思片刻,平静道出自己的想法:“师父,你和我说过那句完整的预言。虽猜到预言所知,可预言从何时开始我们都不清楚,也可能是当年持有魔刀的云坤,为了自己顺理成章的一统人界而出。” 玄尹认同玄琰的看法,他轻轻点头:“我和云昱也是这样想法,我已告知他,我认为云坤重现是魔界的一个圈套。眼下太过安静了,静水深流,底下还不知有多少漩涡。” “心魔?”玄琰说出自己的猜测。 她目光忽而转向了头顶上浓密槐树树叶,不知不觉玄璃种下的槐树也茁壮高大可抵挡烈日。 玄尹没有直接回答玄琰的疑问,而是谈及了自己对魔刀的推想:“某种意义上,云昱本身也是魔刀的一个备用棋子;它利用云坤留下预言,哪怕被封印在元玉山也不代表它什么也不能做;我的师妹,云昱的生母,被先王爱慕时只怪我们未曾料想。” 玄尹说到这儿时沉默了,他微微转头,遥望云锦宫所在的方向。 玄尹仍然记得,这位师妹玄斓,和玄璃性格差不多。 玄斓是通过对外的测验进入元玉山,天资十分不错,达到灵虚后眼看她有些懈怠;便被师父安排和他一同轮守魔刀,希望她能明白元玉山修行不是儿戏。 结果,也就是那日,魔刀突然暴动,邪能直接将玄斓击倒在地…… “师父,元玉山仔细搜寻却无的踪迹,也不知是麟霜过于强大还是她离开了元玉山。”玄琰的一番话打断了玄尹的回忆。 他收回思绪,暗自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浪费时间回顾过去的时候。 玄尹拍了拍玄琰的肩旁,让她不必过于关注麟霜动向:“玄璃与云昱坦白麟霜是自行找上她,麟霜会在元玉山,也有魔刀的原因。依照你的描述她确实很强,这样强大的妖族也不是我们所需要担心的。” 玄琰抿了抿嘴,默默地点头,只是就她自身来说,她还是对麟霜十分感激。 假如麟霜没有及时赶到,将自己拦截在她的身后,自己断然不能抵挡那道闪电。 双方都不知,在元玉山另一侧,麟霜已与身为魔尊的云坤交手。 麟霜本能赢过,再次手刃她恨之入骨,让暮雪从她身边不复存在的魔尊。 但她依然高估了自己对自己情绪的把控,麟霜可以感觉到,附庸在云坤身上的魔尊并不满意现在的躯体,就连功力也大不如之前。 她虽全神贯注但顾虑周围环境,并没有展现出自己全部绝学,而对方在自己划上血痕时却是穷途末路。 可恨。 麟霜现在与魔尊保持了距离,但依然左手握刀,刀锋横在自己跟前一同寻觅时机再次出击。 她敏锐地发现,云坤的尸体无法承载更多的力量。 若非方才僵持下地威胁,魔尊不会贸然催动魔息邪能。 麟霜心想:要是玄璃在场,此番的赢家还会是自己。 “气恼吗?要是你将暮雪放下,方才孤可又人头落地了。”魔尊眼中血红光辉不再,午时的阳光再次攀爬在他的眼中。 他镇定地摊开折扇,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自己迫不得已使用魔息后的疲惫。 麟霜依然是备战姿态,双方冷眼对峙:“哼,现在的你,又有多少把握,再接下我几招呢?” 魔尊此刻却是从容迈步走向麟霜,他再次开口提及麟霜最深的执念:“你不好奇,孤为何可以一直重生吗?你不想让暮雪,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吗?” “魔刀与地脉相连,待我摧毁地脉。你,不过是一口废铁。” 麟霜右足在地面划上半圆,转身运力向空中后翻,紧接着她回旋转身,快过瞬息的刀刃纷纷向魔尊掠去。 四方利刃铺天盖地,刀惊落叶,魔尊不得不止步,连翻侧身出扇,以免自己被这些无眼刀法划伤。 嘶! 利刃划破他的左肩衣襟,却不见血液流出。 麟霜虽有预料,但还是觉得一阵寒意:自己在与几百年前的尸体对战。 魔尊反转扇面,气定神若地面向对他一脸鄙夷的麟霜:“你倒是有点本事,能从苍独狱嘴里套话,但你有所误解。” “所以你是想成全我的心愿,特地赶来告知我你的弱点吗?”麟霜提刀警觉,身体微微向右侧,戒备状态犹在。 魔尊谈笑自若,边说边扇风:“孤不过是见你可怜,想让你爱的暮雪重新回到你身边而已。” 麟霜对于魔尊所言不以为然,沉声反驳:“人妖魔皆有一死,死后力量消散回归天地,延续新生命。” “不假,但总有例外,而孤就是这个例外。孤不介意告诉你,暮雪确实成功将孤杀死,更准确的说法是暮雪让孤第一次知晓了死亡的恐惧。” 魔尊说到这儿时,眼神回转,笑意埋葬眼底。 暮雪这个名字,拥有这名字的妖族,何尝不是他的心头刺。 “你附庸傀儡,明面上是他们各自成为历代魔尊,实际上他们成为你傀儡开始,他们的意志就不复存在。魔刀才是真正的魔尊,你想让玲珑石变成和你一样。” “不错。” “哈,看来你的另一部分力量并未告知你:玲珑石早已成形,拥有了自我意识。” “孤当然知道。”对待麟霜的讥笑,魔尊依然一脸平淡。 他将扇子合上讳莫如深道:“玲珑石是暮雪的一部分血肉,残留了暮雪的记忆,只要……” 麟霜听完,眼神顿时犀利起来,冷笑质问:“你认为,我会为了你口中的让暮雪重生,就此放下你杀害暮雪的血仇?” 说完,麟霜杀招再起,两脚交替踩踏枯枝落叶,快如流星地朝不足一丈远的魔尊砍去。 就在此刻,魔尊再度引发血光魔息,由他自身向外轰然散开。 霎时间,麟霜只觉周遭环境变为暗红,本该扎实砍到魔尊的刀刃却只是扑到了一抹幻影。 麟霜屏息再次向直觉所感应的右方出击,寒光如狂风下的柳叶,却是什么也没有击中。 “孤可以让你考虑一下。麟霜,暮雪那么辛苦,死无全尸做到这个份上,也无法将我彻底毁灭。而你们会强过她吗?要是玲珑石不在,暮雪重生,回到你所期盼的时候,不好吗?” 魔尊的声音回荡在血色环境内,非男非女的回声忽远忽近,扰乱麟霜心绪。 不断重复的意思,不断触及麟霜的内心,让她心神不宁。 躁乱之下,麟霜开始向八方发动进攻,声音不止,她的挥刀也没有停止。 暮雪,麟霜越是听到她的名字,越发不能停止那些与暮雪相处的朝夕。 麟霜一直以为,暮雪总有一日会明白自己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离开;麟霜一直以为,暮雪眼见血流成河,自己的部族也不能被当时的魔尊宽容才会毅然决心攀上天山山顶;麟霜一直以为,暮雪对自己十分信赖,玲珑石会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 “住口!” 麟霜双手握住刀柄,倾尽全力将刀插入下方土壤,不留余地,刀风肆虐一招击碎眼前血红。 猩红血子化作微尘,随着斑驳阳光缓缓降落在麟霜脚下,麟霜依然双手握刀,伫立在枝干受创的古树之中。 良久,麟霜方才拔刀,狂刀颤动,瞬间藏匿风中无形刀鞘。 谁也不知,面无表情的麟霜,做出了何种选择。 正文 第十三章 旧事如天远(四) 本还在听从吩咐好生读书的我,放下了手中的《兵法》,快步走上云昱的位置,拍了拍他的桌案:“你有没有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劲?” 云昱一脸不耐烦地将我压在他奏文的手拿开,尽量压下情绪回应:“没。说话就说话,不要来打扰吾。” 我自知不妥,只能无奈地走下台阶回到了自己的坐席间,重新抬起手来看着这些让人头晕脑胀的策略。 眼下的云昱八成在为民间突然出现的金目烦恼,那位金目者听说到哪儿出现都是一身紫衣,手持银质折扇,翩翩潇洒身怀异能。 不管旁人怎么看,我听到这些传闻的第一想法总是:他不是个人。 “魔界也不知道在搞什么,一直没有动静。” “你看不出来,他们已经在‘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吗?” “云坤嘛,你所介意介怀的金目,就像你一开始知晓我一样。现在你坐立不安,我也是十分理解,毕竟当时你那么火急火燎地赶来元玉山……”我还没说完,就对上了云昱寒冰般的眼神。 我眨了眨眼,立刻举着书,将它完全扑在自己脸上,装作无事发生。 同样是金目,有时候我还是十分好奇,这位搅动云昱心绪的云坤,那双眼睛看起来是种什么感觉。 谁曾想,他直接利用燎炏将我手中的书焚烧殆尽,一点灰尘也没有留下。 我看着空落落的前方,又翻看自己的手指,还好自己近来努力有所成果,对于云昱这种日常伤害力极低的燎炏已是无惧无扰。 只是他最近因为云坤的出现,倒是格外的脾气见长。 虽听式微谈及他在朝堂上一切自如,可退朝后每当他把自己带来紫辰殿与他独处时,自己都可以感觉到他并不是看上去那么不在意。 他分明是很紧张云坤。 云昱已经是第五次因为自己谈及云坤,或金目,或预言时突发燎炏。 这次是自己手中的《兵法》,上次是他自己的桌案……云锦宫真是倒霉,摊上了个这么糟蹋东西的王。 “你没有察觉到,你不对劲吗?”我再次走到他面前,直接把他批阅的奏文拿起来看,发现他还在为东部赋税问题提出建议。 “我觉得今日你不对劲,拿来。”云昱放下手中狼毫,向我伸出了左手,神色看起来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将奏文还给他,同时看着云昱郑重其事地提醒他:“你在意金目一事,害怕民众舆论。慌乱让你废寝忘食,对待这些国事要比以往还要认真。你不觉得,你已经在一步一步走进魔界的棋局了吗?” 云昱见玲珑石神色严肃,眼中的暖色还参和不少担忧,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冲动,马上缓和下来,平和地答复她:“国君当以国事为重,近日你安分不少,吾只是回归到了之前的状态。你多虑了。” “那行吧,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辅佐你让你心态摆正,也要你自己自觉,若非你有……” 我还没说完,云昱忽而低头,再次拿起右方狼毫蘸墨:“你闭嘴在吾身边就好,你无事就来给我研墨。” 我见他又是回避这些问题,颇为不满,怎么性格这么像他父王,冥顽不灵闷头蒜。 “刚才我看到上面说:‘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不败也’。既然魔界放出云坤过来捣乱,为何我们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昱听我说完头也不抬,反问我:“你有何高见?” 我俯下身,坐在他的桌案面前,趴在他的桌边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魔界在这边还有关联的是魔刀,既然魔刀使用者尊为魔尊,那,要是拿起魔刀的是我呢?” 他手指微动,一字落墨时出现了稍许偏差,他将头抬起顺带将笔锋离开奏文。 云昱看着我,像是初次见面时看我那样打量我,随即操纵狼毫在我手背横扫一笔:“你想的什么馊主意?” 我立刻起身,把手放在他的茶水内不停甩动:“你说话就说话,墨汁可难洗了!这怎么算是馊主意?你想想,我既然可以无视魔刀的能为,可免受其扰,是否预示着我拿起魔刀可以将其……” 云昱气定神若地无视我的不满,而是将狼毫放下,径自研墨:“你现在有自己的思考,也会有自己心里所盼望忧虑的事物;眼下你还从没有面对过魔刀,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拿衣袖擦擦手背,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对于自己的推论自是胸有成竹:“要是它知道我的愿望是三界和睦,我可巴不得它去实现。魔刀既然会选择利用自己的操纵者,不也侧面说明了它和我一样有思考能力吗?” “三界和睦?”云昱一听我的想法,先是微怔,紧接着他不由地轻笑我:“你还真是个小孩。” 对待云昱的嘲笑,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挠挠自己手肘的鱼鳍没好气地回应:“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以前对麟霜说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十分恼火地喝止我的想法,怎么到你这儿就笑我。” “魔要是可以与其他两界和睦相处,还会被称作魔吗?”云昱反问我。 “在三界之乱之前的时间里,大家难道不是和睦相处吗?” “非也,你可以参考一下云龙国一统人族之前的历史,诸侯小国在这片土地上割据,谁也不服谁,短暂的平息都是为了下一次能够吃下对方的蓄力。战争好像节气,隔一段时间就发生,那时候的百姓甚至觉得生下男孩十分痛苦。” “为何?” “男丁被征战,田地只剩老弱妇孺,可是赋税并没有因此减少;反观若是生下女子可以充当微弱劳力又可以买卖换钱或者直接送到军营里……” 云昱忽然觉得与她说这些有些不妥,于是噤声,仓促改换话题:“你涉世未深,连人心都看不透彻。对魔界和魔族比较乐观,有这样的想法在所难免。” 话锋一转必要说我,我也不甘示弱,没好气地回嘴:“我看了你祖祖辈辈的心,没一个像你这样自负,在玲珑石面前一点礼数都没有。” 就在我们谈话间,式微忽然晃入,在他桌前放下一封信后又匆忙闪出屋内。 我速度快过云昱,一把拿过信封转身拆开。 还不等我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只觉面前一抹飞燕草蓝挡住了光,手中的信件便被云昱夺走。 “说好的坦诚,你却从来都不把信拿给我看,总是看完再转述。”我伸手想要拿回被他高举头顶,那封从元玉山送来的信件。 云昱不理我的动作,反倒直接仰头阅读起信上写了什么。 “你还给我!” 我用力踩上他的脚,他这才有所反应,眉头紧锁地低头看向我:“这是写给吾的信件。” 云昱低头见玲珑石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信,还眨眨眼,对自己无奈道:“我看到上面提及了麟霜。” 已将信全部读完的云昱一想:确有麟霜,难怪她这么在意。 云昱挪了一下自己的左脚,在离开玲珑石的踩踏后,才将手放下将信递给她。 她一脸惊喜地接过,十分认真地读了起来。 云昱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玲珑石这副模样,要比看书认真许多。 本以为是麟霜主动找上玄尹,看完才发现真是自己想多了。 我摇了摇头,把信又塞回云昱怀里:“唉,也没说什么,没有在元玉山发现麟霜踪迹。不过也是,麟霜怎么会让你们发现呢。” 虽说并没有麟霜的消息,但是玄尹倒是给云昱提了一个可以采纳的应对建议:云昱此刻微服出行体察民情,范围不仅限于王都,坦然应对各百姓对金目预言的看法,舆情不足为惧。 我戳了戳云昱的手背,提醒道:“玄尹还提出了,你要去……”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昱匆匆打断:“以后都一起看,你若要回信写好交给式微便是。元玉山的来信,往后都交予你保管。”他边说着,边将玄尹写来的信小心叠好将它递给了我。 此举令我出乎意料,今日的云昱怎么如此一反常态?要知道和他相处的这些时日,但凡有信他都是自己看完即焚,不留任何痕迹。 我对云昱这种保密行为早已习惯,偶尔还会在心里赞叹:这小子记性真好。 眼下他这样好心,让我有些无措。 我十分不解地上下打量他,最后目光落在了他递信的手上,犹豫后还是决定向其询问:“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云昱保持着这个姿势未动,听到我这么问时,我倒见他眼眸中的曜日有些黯然。 是我说错话了?我暗自想着,可听他还是用沉着的语气对我说:“吾允你,需要理由吗?” 我打了个哈欠,心想:或许刚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我谢过了他的大人有大量,接过他手中的信,将其小心收好,随口问云昱:“你要出宫体察民情,我这样子也不方便跟着你,不如就让我回元玉山,让我和玄尹他们玩几天?” 没成想这句半开玩笑的话却令云昱眼神一冷,他忽然俯身凑到我面前看了看我,语气里透着轻蔑:“眼下如此诡谲,你还想着回元玉山玩几天?玲珑石,我看你不像碧华年岁心智,倒像幼学不久。” 我伸出五指,毫不客气地贴在他脸上,将他头往后推:“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看石头做什么。” 他不满我的动作,立刻用左手抓过我的右手手腕,将我拉近他迫使我不得不踮起脚来与他对视。 云昱眯起眼来端详我,直截了当地应声:“你要与我同行,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和我一起微服私访。” 我将右手往回拉,却被他更用力地拉住,见自己拗不过他,我只得低下头来气急败坏地反驳:“你是不是不太清白,我和你同行?我一个半妖的样子,跟在云龙国王的身边,你还觉得舆论不够吗?我甚至都可以猜到他们要说什么妖孽作祟……” 他见我垂头不乐意直视,便手中力道减轻,缓慢俯身向我耳鳍靠近,严肃认真的毫无玩笑之意,在我耳畔一字一顿:“吾的玲珑石,相伴我左右,何来不妥?” “你、眼下已有两位金目,你还嫌不够多吗?这不是恰好证明了金目者为王的预言儿戏吗?”眼前的云昱离我太近,连他的呼吸都能十分清楚的感受,这让我不自觉地向右侧偏头,以便自己躲开他的热息。 不知为何,我总是觉得,云昱与玄尹还有东陵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但目前的我尚且不明白哪里不太一样。 明明自己还在元玉山时,和玄尹师兄还嘴也好,对东陵师侄失态地打闹也罢,与他们凑近都不会有这般不适。 云昱见玲珑石侧头,也自觉地不再与她这般距离,他挺直上身后便将她的手松开:“看来历经三界之乱的麟霜,连完整的预言都没有告知你。如今算上你,不多不少,正好三位。” “完整的预言?” 我抬头一脸不明白的看向他,期盼着云昱此刻告知我完整的预言是什么。 哪知他只是从我身边走过,回到他自己的坐席上,一笑置之:“明日你便知晓。” 正文 第十四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一) 雾凇非冰非雪,凝华沉积在充满寒意的树上。 月色旖旎,光华流转于冰晶树梢;伴随风动云起,树梢冰花宛若琉璃摇摇欲坠。 我环顾四周,在并不如之前蓬松的雪地上,小心地迈开了步伐。 我怎么又做梦梦到了在这样冷清的地方? 我呼了口热气到掌心,使劲搓着双手,哆嗦地在周遭都是冰晶包裹的霜树间前行。 此地虽说与兰泽心境差不多,都是冰天雪地,但这里并不是广袤无垠的白雪茫茫,反而是映照月色的霜冻密林。 银色的月光在来回跳动,眼前的雪地或许正是因为空中明月,让本来是雪白的地面看着是泛起了月白色。 月白,我停下了脚步,不自觉地想起了兰泽。 莫非,我这次又是进入了他的心境吗? 这个念想刚浮现脑中,就被身后一熟悉的声音否定:“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是麟霜的声音! 我蓦然回首,看见一道身影伴夜而来。 身披银色月光的麟霜脚踏晶莹霜雪,看上去清逸脱尘,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阔别许久,终于再次见到麟霜,我意外又倍感惊喜。 但见到麟霜走到自己面前,本该有诸多疑问想要向她求证的我,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麟霜见我楞在原地,便率先开口:“几日不见,不认识我了?” 我回过神来,为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感到安心,连忙回复:“哪里是几日不见?麟霜,我……此地是你的心境吗?” 麟霜默认了我的猜想:“看来你还造访过其他妖族的心境。” 她盯着我,眼神有些许变化,原本是碧绿温暖的目光在银色月光下,总让我感觉不同于她在外界的凉意。 “是,第一次无意间到了兰泽的心境,麟霜你的心境和他的很像,都是特别冷。但又有很多不同……” 我还没说完,就被麟霜不耐烦地打断:“进入心境十分费力,不要浪费口舌;你找我有什么事?” 麟霜不动神色地打量眼前的玄璃,默默想着:可以如此轻松地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到来,自己是小巧她能力回溯的速度了。 “我想问你,暮雪到底是谁?她与我有什么关系?以及我与兰泽是同族吗?还有人界流传一半的金目预言,完整的预言又是什么?” 我双手交叉相握,搓着自己的掌心,毫不客气地向麟霜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她听完这些问题,依然是神色淡然,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让我一头雾水的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麟霜,莫非,你是倾慕于暮雪吗? 麟霜的回答给我带来的想法,让我倍感惊惶,这怎有可能? 在我的认知中,这些情爱分明都是男女倾心相恋,怎、怎么会?暮雪她看上去,难道不是女性吗? 在我错愕不已之际,恍神瞬间,我突然与麟霜一同转移空间。 本该在雾凇林间的我们,来到了空旷荒凉之地。 四周密林景色全无,唯有脚下的霜雪与之前一致。 我回顾一周目光在回到眼前,只见前方突现一棵枝干繁密,高大挺拔又覆满冰晶的榕树。 榕树被月光环绕,凌霜傲雪,遗世独立。 眼前结冰霜落的榕树,寒气逼人,让我避之不及。 麟霜不知何时从自己身边离开,稳坐在了我面前榕树的树梢上,对自己心境中的寒冷怡然自乐。 麟霜看向正在树下仰望的我,面不改色地说:“第二个问题,在我看来,你是她生命的延续。” 不知是太过寒冷还是因麟霜的回答让我始料不及,我浑身一颤。 如果说方才麟霜对于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已让我惊惶,那现在,我的心情比周围乱风翻雪还要复杂。 顺着上个回答,麟霜是暮雪的倾慕者,而我被麟霜这么说,难不成暮雪她所爱的妖并不是麟霜? 心中思绪愈发缭乱,让我不自觉地,朝散发寒流的榕树走近一步,愕然张嘴:“你的意思是,我是暮雪的——” 不等我将疑惑说完,麟霜匆匆回答了我第三个问题:“你与兰泽所属的蛟族有渊源。广义上而言算同族,可你与暮雪一样,不会被蛟族承认。” “为什么?暮雪来自蛟族?是因为她犯下了什么过错吗?”麟霜面对我的问题,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仰面觉察到她的神色有些微妙改变,似乎是对蛟族的不满。 就在我以为麟霜会回答我刚才的不解时,她却再次绕过了我的疑问,继续回应我一开始的问题:“人界的预言不过是云坤与魔尊留下的把戏,你不必在意。” “不完整的这句预言让我窝藏元玉山十载,云昱一开始那么介怀金目者,近来云坤再次出现你应该有所耳闻……” 麟霜这回倒是漠然地打断我的解释:“广为流传的前半句为云坤所言,被掩盖的后半句预示睥睨天下的魔尊还会再次回来。这些,都与你无关。” 我朝麟霜吹了口热气,白茫茫的一缕烟雾被周围寒气瞬间吞并,我摸了摸自己的耳鳍,心中还是困惑于麟霜对自己说的与我无关。 我仰看她的神色,联系刚才的冷漠,心想就算自己追问她也不会搭理我吧? 无奈之下,我接受了麟霜不乐意告知自己预言的事实,转而继续问麟霜有关暮雪和蛟族那些被打断的疑问。 麟霜转过头,不再看我,漠然回答我:“暮雪身上流有蛟族的血液,这不是她的过失。蛟族,自以为高贵的妖族罢了。” 我眯着眼,看着晶莹树枝簇拥下的麟霜,从语气神态上观察可知,她对蛟族也是好感全无。 麟霜是因为暮雪与蛟族之间的过节,所以才不屑于回幽州的吗? 想到元玉山,我暂时放下了自己与暮雪是何关系的疑惑,转念再次发问:“近来在云龙国出现的云坤与魔界有关吗?他是不是魔尊?云昱说使用魔刀的人会被选作魔尊,是因为魔刀的意志附上了使用者,他们让我伴随云昱,是为了避免魔刀让云昱成为新魔尊?” 麟霜听到这,忽而有了反应,她又转头看向我,对我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几日不见,好像聪明了一点。” 获得肯定的我暗自得意,我歪了歪头,继续谈及自己所想:“你刚刚对我说:‘广为流传的前半句为云坤所言,被掩盖的后半句是魔尊还会再次回来的嚣张’,魔尊一开始就算计了云昱是金目,也算好了自己何时卷土重来;预言里并没有谈及金目者只有一个,所以魔尊可以利用金目的云坤让云昱陷入旋涡。” 麟霜听完我的推测,不禁轻拍双手:“你猜对大半。云坤口中的天下,是他臆想的一统人妖两界的天下。云昱统领下的云龙国本只差幽州妖族便能真正实现云坤的遗憾,但金目者接二连三出现,趋于统一的‘天下’被魔界打破,为天下主的预言自然立不住。” “那你的意思是?”我搓了搓手,向麟霜探求自己推论有误的部分。 “预言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尤其是魔尊所留的后半句:‘若当乱世,金目黯然,日居月诸,光华旦兮,三界争辉,弘于一主’。” 得知后半句预言后,我赶紧默默记下,在心里将完整的预言默念。 但就在此时,我忽感急风乍起,地面霜花纷纷卷入空中迷乱眼前景象。 风狂啸,霜遮眼,本还轻松站立的我因狂风不由自主地往后踏步,面前的晶莹榕树与麟霜则在以更快的速度向我远去。 我顾不上眼前的寒冷,奋力向前,朝前方弥漫的霜雪喊出了她的名字:“麟霜!” 北风怒号,就在眼前一片朦胧之际,我听到了麟霜幽幽之音自四周而来:“玄璃,回去吧,牢记,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可接触魔刀。” 为什么?依照刚才我与麟霜的谈话,不应该是她要嘱咐云昱不去接触魔刀吗? 我刚刚的推测,麟霜说我猜对大半,那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我拼命向前,抵抗强风阻扰,使劲儿伸出右手企图能在纷飞凌乱的霜雪中抓到什么。 但我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眼看自己离她越来越远,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嘶喊:“麟霜!” 我猝然起身,身处丝绸铺盖的床榻上,烛火映照而来的黄光照在床上,让我有些意外。 余光扫过右侧,却看见床边已站满了一排隐士,为首的隐士见我惊醒更是喜出望外:“殿下今日醒来的时间真凑巧!” 正文 第十四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二) “什么真凑巧?”我转头看向她们,对上一脸的期盼。 眼见屋内还在点着烛火,刚开口问现在何时就被两人架下了床榻。 “回殿下,现在已到卯时。” “刚到卯时?今天要做什么?” 她们压根不理会我的问题,我被二人强行拉去木桶面前,见到大半桶的冒着花香的温水,我心里一惊困意全无,这才想起我要往后跑。 谁知我直接被三人塞进水中,这猝不及防的操作让我一阵懵圈,几人还不等我抬头转身反抗就伸手来,也不管是否会把布料撕扯烂,就将我的衣裳脱下。 慌忙中,我赶紧下意识地蹲在桶内,蜷着身子护住了自己肘关节的红色鱼鳍。 顺便退到了木桶边缘,抬眼看着她们,就在我要御水阻止她们再靠近时,为首的隐士便开口解释道:“王上命令殿下与王上一同早朝,请殿下自行沐浴后,定要老老实实遵照朝礼进行梳洗装扮。” 说完她们纷纷转身,留下了里衫拉上屏风后便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这才伴随哗啦一声冒出了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烛火,不由骂道:“怕不是脑子进水了,喊我和他一起?一起就一起吧,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边说我还边打了两个喷嚏,这些花香都是怎么来的? 也许这些宫内女子觉得好,但让我觉得刺鼻,以往在山中的落花水潭,也没见有这么芬芳。 我明白早朝的重要性,今日再坐在镜前已是比上次乖巧安分不少,面对她们的梳妆基本都不做抗议,除开抹脂粉。 抗议两次后,她们面面相觑,只说需要回禀才能定夺。 我打了个哈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族的脂粉自己受不住啊。 以往在元玉山好奇这些,还托玄琰买来给我玩玩,哪里知道用后就脸上倍感灼烧。 好在,隐士们得到了云昱的许可,我可算摆脱了一见最不想做的事,不由放松下来,开始与帮忙梳头的隐士闲聊。 “每日早朝都需要这个时辰起来吗?”我问到。 “回殿下,非也,今日王上已经是为殿下开先例了。”她将我的长发分股梳好,又用发簪分别固定。 我一听她这么说,不由将头偏向她,眼见铜镜中的自己露出了惊讶:“什么?开先例?以往更早?” “是,若非今日,早朝都是卯时开始,王上需在寅时起。”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的疑问,顺带将我的头拨正。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原来当王是件这么辛苦的事情,若非今日云昱将早朝推迟几个时辰,自己铁定现在睁不开眼。 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在寅时起床,天不亮就要为早朝做准备,不管是他还是前来觐见的文武百官都是辛苦。 大家,都恪尽职守,为这个国家而尽心尽力。 居其位,安其职,尽其诚而不逾其度。 而我作为玲珑石,我的职责是——让云昱避免被魔刀所用,以及这次的我要拼尽全力将魔刀摧毁。 我不再关心隐士们如何对自己摆弄,虽感头上的重量在一点点增加,我也不再多言。 想到这段时间来的种种,心里感想陈杂,虽然自己依然没有弄清楚自己与暮雪到底是什么关系,至少我明白了麟霜为何会找上自己。 麟霜不仅是因为魔刀,还因为我是麟霜她心中最重要的暮雪的血肉。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又想起了那天残阳血光中安详合眼的暮雪,她死在了当年的三界之乱,死在了魔刀下吗? 麟霜,是要为暮雪报仇吗? 伴随隐士的呼喊,我收回了自己的思绪,意味着我终于顶着不喜欢的堆金叠玉,需要起身被她们换上衣裳。 今日的自己,依然是被大部分的蓝色覆盖。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是否因发髻的缘由,觉得怎么看怎么陌生奇怪。 发愣时,后方传来了隐士们齐声喊出的尊称。 我打了个哈欠,心想云昱每次都赶在自己刚弄好时过来,连让自己稍微眯眼神游的时间也没。 我定了定神,回身对上了云昱,他和往日在早朝后见我时的装扮并无不同,反而我感觉到了他见到我时,眼中有些惊讶。 “是不是很奇怪?我也觉得好奇怪。不过这个倒是让我的耳鳍遮掩在一圈圈头发后,倒是没有那么明显,可是头顶的那个发冠好重……” 云昱无心听玄璃对自己的抱怨牢骚,他只感,眼前的玄璃今日与上次会见兰泽时又有不同。 也许是考虑玄璃本身性格与相貌,隐士们为她梳起的是将耳边两侧余发各盘一鬟,直垂至肩的十字髻。 而头顶上让玄璃有所埋怨的,是云昱命人为她制作的海浪云纹珍珠金簪:层层叠叠的金色云浪涌动,云浪上方还雕刻着若隐若现的兰花纹样,搭配东海珍珠看上去十分精巧别致。 哪怕她脸上未有脂粉,颞部眼睑的金色鳞片随着烛火也是流光盈盈,如出水芙蓉不染纤尘。 因今日需同他一起早朝,玄璃也是一改上次素雅衣衫。 她身着晴山蓝与落英淡粉相衬的金绣对襟襦裙,特地增加了宽度的裙摆阔大拖遝,让她看起来确实不大灵动轻巧。 玄璃看起来,竟有些像之前云昱参与的佳节宴会上,其中那些精心打扮,盛服浓妆又韶颜雅容的女子。 我见云昱对自己的碎碎念没有反应,便扯了扯他的衣袖,试探性地唤道:“云昱?” “怎么?”他似乎刚才一直在走神,见我发话才将自己的衣袖收回。 “我今日这个头发,好像不太方便戴斗笠?”我侧身看了一眼,倒也没见他拿斗笠来。 “不用,你既然与我一同早朝,日后便不必遮掩。” 他边说边伸出宽大衣袖内的右手,不等我反应过来,就一把握住了我的左手,将我带出了清辉殿。 此时天色已亮,我与云昱一同坐在步辇上,他气定神若地平视前方,而我则是惴惴不安地拉了一下云昱宽大的衣袖,凑近他耳边说道:“你应该提前告知我一声,我昨晚就早点睡,晚上我还意外地梦到了麟霜,问到一个关键问题时,我却醒了。” 他一听,神色微变,目视前方的目光转头落在了我脸上继而问我:“你又无意间进入了妖族的心境?她教你什么?应对魔刀吗?” 我有些尴尬地抿抿嘴,想到麟霜对暮雪的情感,我真是无从开口。 思量一会儿,我只是硬着头皮回道:“我问了很多——要是我还能睡半炷香,说不定就知道最要紧的问题答案了。” “所以你费力闯入妖族心境,只是去见一见你想见的麟霜?”云昱有些无奈。 云昱曾问过玄尹关于“心境”一事,得知那是修行极高后自身意识所演化出来的栖身之地,一般来说只有自身可通过冥想或梦境进入。 要是旁人闯入,向来费力而且不讨好,因为那是对方完全主宰的境界。 若是在心境中遇难,现实中的自己也会昏死。 我见云昱转头不再看我,赶紧又凑近他的耳边,急忙解释:“我还知道了,你们口中的后半句预言。可我想不明白,这和你今日要我与你一起早朝有什么联系?” 云昱忽然伸出手,我以为他是想让我离他远点,见状就赶紧退回一边。 谁知他伸手将我拉到他身侧坐着,虽未侧头但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到朝堂,你只管扶着我,他们要对你有什么指点,不必理会。” “可是……”我还想说些这样做的弊端,但云昱却余光严肃地瞥向我,再次重申了之前的话:“吾的玲珑石,相伴我左右,何来不妥?” 还未说完,他便握住了我的左手,我只觉自己手指微颤,不知是担心他这么执拗会造成糟糕的后果还是心里有什么其他缘由产生的悸动。 没过多久,我便随着云昱进入了云锦宫的正殿,也是世人口中的朝堂。 我无心去赞叹观察殿内的庄严宏伟,只觉红木八方伫立。 还不等云昱拉我出现在台阶下的官员面前,宫人就率先喊出一声通报,百官便齐刷刷地向上方无人的王座进行跪拜。 也是此时,云昱忽而松开我的手,他将右手手心朝上伸给我在与我胸前差不多的高度持平,我这才明白他在步辇上说的“你只管扶着我”是什么用意。 “这,不合礼。”我脱口而出。 我记得这个礼节,这是表示对方与自己平等,甚至比自己更为重要需要更谨慎对待的意思。 我见在云昱双眼中自己的影子在烛火下摇曳,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不苟言笑地对我说:“吾认为合乎礼数。” 我见云昱这么说,也不自主地抓了抓自己的掌心,既然他都这么抬举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回到了在泠雪殿时的尊崇呵护,于是释怀地将自己的左手搭上了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温暖依旧,稳稳地托住了我小小的手掌。 “不要担心。”他低声说完,便领着我出现在了云龙国至高无上的王座前。 身后曾经只隶属一人的王座前,今日却迎来了两位身影:一位如日,一位如月。 正文 第十四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三) 我看着王座下方的大臣们,还未礼毕的他们看起来就是黑压压一片,给我徒增不少紧张。我深吸了一口气,面不露怯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自己现在在元玉山,只是出现在了所有师侄面前。 “众卿平身。” 云昱低沉又饱含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殿内,台下黑压压的沉静顿时有了回应,也就是在他们叩谢后,众人抬头看见我的那一刻,无不失色。 纵使朝堂纪律严明,也难以抵挡众臣此时所见异状——王上身边竟然站着一位,与王上有着同样金目的红耳女妖! 我见稍微靠后的臣子们不禁余光四顾,有些人甚至面面相觑,但始终也是什么都不敢说。 但最前排的朝中众臣就没有那么含蓄,或许是因为他们资历官衔够高?我心下有些纳闷,这朝堂上前后排差距竟有如此差别? 站在高位上的我都清楚可见,前面二排臣子中不乏年长者正小声交换意见;其中有一位年迈的长者,自交头接耳的队伍中退出,直接进入了过道的进谏位置。 我看着这位年迈的长者,只觉得十分眼熟,听其开口便想起来了他是谁。 奎相双手颤抖地拄着拐杖,面朝云昱和我异于常人的妖族,本该向云昱作揖的奎相却最终只是弯腰向前,可以见得奎相对于我的到来颇为愤懑。 且听奎相刻意压制心中的不满,对身边的云昱词严义正道:“启禀王上,不知王上今日此意为何?早朝推迟到辰时倒也罢了,为何王上会将女妖带入我国朝堂!” 此话一出,倒让前排窃窃私语的人都沉静下来,奎相如此备受尊敬拥护,倒让我另眼相待。 这令我想起了未陪伴自己几年便离开的师父,师父在面对玄尹以及玄琰东陵时,三人对师父尊崇谦卑的神态,与我现在所见如出一辙。 我站在这儿只觉为难,别说眼前文武百官不解云昱此举,我更加迷惑云昱为何要将自己带到这里来。 面对他们的愕然、惊慌、无措、一言不发,哪怕他们都低着头面向我和云昱,我也是感觉到一片压力压在肩上,甚至都不敢去看自己身旁的云昱。 朝臣都缄默地垂头,似乎已准备好洗耳恭听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我下意识地动了动搭在云昱掌心的左手,他也在此时开口,回应了奎相的质问:“诸位不必惊讶,吾身边你们认为的妖族,实际上是云龙国历来王权象征,玲珑石。” 云昱此话一出,更让台下众臣难以信服,可他们都在竭力克制自己与身边人交流的想法。 不如我预料之中的哗然,朝堂上的一片镇静,反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我只能心怀忐忑的,像自己做错事般,听着奎相愤慨发言:“王上怕不是被妖族迷惑,老臣曾警告王上,祸不妄至,福不徒来,人言可畏;然王上对老臣言此妖乃王上私事。私事,既然王上言为私事,就更不应当将其带入朝堂之上!云龙国朝堂,岂是妖族能玷污。” 这般慷慨陈词,不由让靠前的一众老臣纷纷出列,加入奎相的谏言队列: “启禀王上,奎相言之有理,妖族万万不可轻信,幽州就是前车之鉴哪!” “启禀王上,此妖同有金目,这,这与预言更是有所冲突。金目者为天下主,朝堂之外本就有流言四起,此刻王宫内又传出金目妖族,这可如何教民心安稳?” “启禀王上,王上既言此妖为我国王权象征玲珑石,烦请王上给予我等愚臣一个缘由,恕臣蠢钝,目前无法相信此妖乃玲珑石。” “启禀王上……” 我见台下这般情形,不禁向将手从云昱手上缩回。 可我被云昱发现了这胆怯的小动作,他立刻蜷曲手指,抓住了我的手掌,并用余光温柔地示意我不必担忧。 我稍微瞄看云昱,却见他丝毫不惧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轮流谏言。 没准让我有些慌乱的场面,云昱早已身经百战,也许现在的自己更像是一开始登基朝堂的云昱。 我不禁想到了,与云昱第一次见面:泠雪殿殿门再次打开,一脸茫然无措狼狈疲敝的九岁孩子贸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时那个面露彷徨对未来忧虑的孩童,现在已是独当一面无惧风雨的王了。 在没有自己的祝心佑护下,云昱即位十余年来,也让云龙国更加繁盛。 或许云坤也未曾想过,在他之后云龙国真能出现云昱这样的金目明君。 待台下的人都说完后,我也回过神来,屏息探查身边人有何变化。 方才云昱对自己投来的余光是温柔又坚定,现在的云昱则一心面对谏言臣子,不再关注我, 我用余光偷瞄,看起来他就是与自己冷脸时一样,没有什么表情。 但我可以感受到,云昱此时是不怒自威。 云昱居高临下凛然正色,明明没有催动燎炏的他,却让我感到云昱周遭已然燃起了不可一世的燎炏。 一旦云昱开口,不等他声音发出,便让台下鸦雀无声。 “七嘴八舌,你们当吾之朝堂是街坊街巷吗?”严厉之声自云昱传出,威慑四方的气势让方才还与奎相统一战线的臣子纷纷退散。 他们慌忙向云昱请罪,云昱对此事一言不发,凛冽的眼神扫过这些附和奎相的臣子:“方才还振振有辞,这下如此安静。怎么,诸位不是真心忧国忧民吗?” 随后我瞥见云昱的目光仿佛与奎相四目相对。 这些被云昱声斥的臣子已跪拜在地,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瞧见他们身体微颤。 而面对云昱的威严,只有奎相依然昂首挺胸,伫立在下方。 我头一回见身边的云昱到在朝堂上,这般教人害怕,相比素日里他对自己的冷漠严肃,都是小巫见大巫。 眼看他们瑟瑟发抖,心想自己要是他的臣子,说不定已经因以下犯上死了几百回了吧? 云昱边说边拉着我一同坐下:“吾言她为云龙国历来王权象征,是玲珑石。吾当然知晓你们心中有虑,然不等吾讲清缘由,你们便如此雀跃。” 云昱此举没准可以载入云龙国史册,带演化成形的我早朝,又让我与他一同坐在本就属于一人的王座上。 我心里虽觉不妥,但眼下面对这么多人,深明自己此时需要与他同步,哪怕这个王座比之前会面兰泽时的坐榻小了不少。 毕竟王座,非闲来无事的坐榻,当然只为一人准备。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瘦下,这位子容纳不下自己,岂不是窘迫至极? 本以为位置不够宽敞,坐下时我便挨着云昱,但坐下我发现自己左侧大概还留有约五寸的宽度。 心中狂喜,我偷偷瞄看一眼云昱,便想同之前那样往左挪动,希望与云昱之间多一些距离。 不知是自己的偷瞄被他发现,还是云昱早就预料我会如何,我刚稍微挪一点点左脚,他就立刻牢牢地按住了我的左手。 被云昱按住已让我心中叫苦不迭,紧接着自己抬眼平视前方,又见昂首的奎相目光如刀,锐利地向自己刺来。 这令我更觉坐在云昱身边,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十分想立刻逃离这个糟糕的早朝。 这位奎相,好像巴不得冲上来将自己撕碎了。 眼看奎相目光凶恶,自己更加明白,在他们心中自己身下座位是何意义。 唉,本石头不坐了还不行吗? 我咬咬嘴唇,想要重新站起来,可自己的左手手腕却早被云昱不露声色地抓住。 云昱见我有所动静,自是在我左手手腕上加大了力气。 云昱一言不发,余光未看向我,但我从他手中力道能知晓,他要我老老实实地坐着。 尽管我不乐意坐在他身侧,更不乐意被奎相用这种眼神打量,可我忽然想起云昱领自己走到众人前,让我扶着他时他对自己的那句宽慰:“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他们要对你有什么指点,不必理会。” “吾的玲珑石,相伴我左右,何来不妥?” “吾认为合乎礼数。” 我默默的在心里回想云昱对自己说过的话,再看看眼前的情形,此时云昱依然牢牢握住我的手腕,只是力气已比方才松懈不少。 他的掌心宽厚,力道温和地贴环在我的手腕上。 我双眼闭上,静下心来。 不知是否为自己的错觉,此时的我能感觉到,身边的云昱需要自己待在他身边。 我睁开双眼,再次平视前方,心中却没有了刚才的心虚。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感触,给我带来了勇气,我不动声色地反握住了云昱的手。 随后我挺直了自己的后背,端庄镇定地与他一同应对奎相与百官。 云昱察觉到了我的掌中变化,我感觉到他也因此向自己投来了余光,我嘴角轻微上扬,浅笑稍纵即逝,意在告知他无需担忧我。 瞬间,云昱转念正视,对奎相身边还在跪拜的众人呵斥:“亏得你们都古稀之年,辅佐两朝,至止肃肃这样简单的规矩抛到九霄云外。” 奎相对此并不畏惧,反而在此话后开口谏言:“正如王上所言,诸位至少辅佐两朝。忠臣挟难进之术,吐逆耳之言。然王上今日此举,诸多困惑踏至;我等闻所未闻,冒死谏言逾越常规,还请王上恕罪。” 云昱深知附和奎相的老臣们颇为交好,他本也不打算做出惩处,于是按原计划不痛不痒地提点:“奎相言重了,吾登基十一年来,朝堂之上不乏谏言议论。如今仲夏临至,树大好遮荫,下方的人莫要上好下甚才好。众卿平身吧。” 云昱话音刚落,我就见众人跪谢后退入一开始的队列中,此时朝堂上方才的熙攘全无,只剩下了庄严肃穆。 可奎相并没有与他们一同入列,他仍在队列之外。 奎相此刻虽是仰望云昱,但奎相给我的感觉倒如长辈对晚辈行为颇为不满,十分想现在就对其进行教育。 “吾深知玲珑石演化成形一事难以一时服众,为此吾一直对此事保密。” 云昱刚说完,石阶前方的奎相便紧跟其后开口:“老臣观察良久,此妖莫不是坊间传闻的金目妖族。王上可还记得那句预言?” “不错,玲珑石确实早已演化成现在这副模样,并且因顾及预言,又因元玉山掌门玄尹有求于玲珑石帮忙,吾才将玲珑石暂借于元玉山;可惜,玲珑石生性单纯顽劣,不慎被平民百姓发现——关于这句预言,吾当然铭记于心:金目者,为天下主,维维听命。” 说罢,云昱从他的袖口中拿出了一封信件,让宫人交予了奎相,并继续解释道:“不管朝内还是百姓都深知,元玉山与朝内素来无瓜葛,但在玲珑石一事上,元玉山掌门玄尹也不得不因魔刀一事向吾商讨。奎相可仔细浏览,若还有异议,也可与元玉山掌门玄尹求证吾所言非假。” 奎相接过信件后便仔细阅读,毫不理会云昱所言。 见云昱拿出玄尹的信,我反倒有些紧张:云昱不是素来都是阅后即焚不留踪迹吗?这信是哪儿来的? 正文 第十四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四) 年迈的奎相曾与玄尹倒有过几面之缘,书信虽未有几封,但他足以辩出元玉山掌门的印鉴与字迹。 细细读下来,确实为玄尹手迹,上面也确实提到了有关对玲珑石演化成形的赞叹并认为玲珑石此番变化会对摧毁魔刀造成最致命的助力。 他读完后,又抬起头来打量与王上齐坐的金目半妖,她一脸稚气未脱,金色眼眸虽如朝阳却毫无身侧的王上眼中的威严。 这玲珑石看上去,倒不觉得能有多靠谱。 奎相暗自想着,但他明白,元玉山自云龙国创立以来从不过问政事,一心修行封锁魔刀五百余年。 玄尹与王上沆瀣一气可能性虽有,但眼下魔界重现,奎相不认为玄尹会这般糊涂。 “既然元玉山掌门玄尹举证玲珑石一事,老臣自是不疑。可现在魔界入世,魔刀反而未因玲珑石毁灭,要作何解释?况且王上当年若非预言,现在恐怕还不知在何方;朝外出现了一位紫衣金目者云坤,四处留名,引起舆论;朝内又突然冒出个玲珑石演化的金目妖族,金目者徒增二位,依照预言来看,王上可要谨言慎行啊。” 奎相振振有词,说罢还毕恭毕敬地向云昱行礼,而他最后一句话也是牵动了当年拥护九岁云昱为王的党羽,数位大臣纷纷跪拜请求云昱对今日言行三思。 我被奎相肺腑之言所触,心里也认为他所言有理,正动了动手指示意云昱不要执意让我再出现。 然而,云昱未曾应允我的提醒,他面对群臣劝谏,依然辞色俱厉:“吾知晓你们的担忧。但预言并非完整,哪怕是云锦宫内,也只能找到残缺的预言碎片难以考证。久而久之这半句预言流传五百多年后,让大家都以为:‘金目者,为天下主,维维听命’是一句完整的预言。” 奎相单手撑着拐杖,面对云昱所言不由挥袖反驳:“关于预言非完整一事,老臣自然明了。可如今都过了这么久,又有谁能穿越五百余年还铭记预言并存活现世呢?”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云昱在王座上发出了轻蔑的笑声。 他只是轻笑两声,殿内众臣便纷纷将头埋低,好像这朝堂上曾出现过因云昱轻笑而发生的惨案。 随后,我又听云昱对奎相嗤之以鼻:“奎相所言差矣,在你的眼前就有一位经历了当年三界之乱,亲耳听过完整预言的事主。” 奎相一听倒来了精神,他微微侧身面向了我,哪怕他已年迈眼皮下垂,也是两眼炯炯入神地看着我,颇为不信任地对我开口:“玲珑石?” 岂料云昱根本没有理会奎相,他再次握紧了我的手,面对朝臣娓娓道出预言的由来:“三界之乱中,一人族名曰云坤,夺取魔刀利用玲珑石妄图在没有魔界的世间称王。他既是云龙国开创者,可因操纵魔刀,他也成了云龙国历史上最不乐见其成的人物。云坤恰好为金目者,为了更好的进行统治征战,他才传颂了这句预言。” “王上,这些历史没有缘由,哪怕云龙国史记里也不曾提及云坤为金目……” 云昱冷然阻止了奎相的发言:“当然有记载。” 云昱边说边伸出了左手,只见黑影闪过,将一卷陈旧不堪的竹简放在了云昱手心。 “因魔界入侵一事,吾不得不与已执掌幽州的妖族之王兰泽联络;幽州人族与云龙国祖辈血脉相连,因此吾特地将幽州史料悉数运回,在幽州编年史记第一卷中便提及了此事。还请奎相小心浏览。” 宫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竹简,将它双手奉与奎相。 我更加纳闷,这到底是,他什么时候与兰泽联系拿来的竹简? 我以为自己与云昱相处时间不算短,没想到他暗中还做了这么多准备,为的是今日将自己带到众人前昭告世人吗?心里有许多疑惑,可目前也只能压在心里,盼望着这个早朝快快结束,好让自己痛快地问个明白。 云昱此时还特地命宫人赐桌椅与奎相,不知是在担心好不容易得来的竹简受损,还是担心奎相无法站稳。 奎相倒是欣然坐下,十分详尽地凑近竹简观看:确实是老旧到不行的竹简,稍不留意都会感觉它们会散落成竹片;就连文字都与今时云龙国所用不同。 因云坤而逃离至幽州的云家血脉,确实是详细记载了当年朝夕,甚至连玲珑石的来历都有——但是与云龙国记载的玲珑石来历却是大为不同。 殿内在这一刻出奇的安静,彼此的呼吸声似乎都可听见。 我见奎相看的十分仔细,也忍不住好奇地向前方探头,却被云昱轻轻地拍了一下手背,他及时地制止了我这样随性的行为。 眼看奎相谨慎卷好竹简,他将竹简小心交予宫人,随后又是拄着拐杖站立。 奎相先是向云昱作揖,一改方才质疑的态度,反而虚心请示:“老臣关心则乱,还请王上宽恕;眼下金目者有三,若非老臣没有猜错,朝外突现的紫衣金目者云坤应当是……” 云昱目光深邃,嘴角带着寒冷的笑意肯定了奎相的猜想:“奎相颖悟绝人,那在外掀起舆论引导民众的金目者云坤,正是当年的云坤。” 此言一出,更是令台下群臣不自觉地惊呼,本来玲珑石一事就足以震惊,现在又由奎相与王上肯定了云龙国创立者云坤重现国内。 我没料想过云昱会直接将这些全盘托出,一时间朝堂内再现哗然,我悄悄地瞄了一眼云昱,现在的他倒没有方才的愠色,对眼前的熙熙攘攘置若罔闻。 云昱见朝臣匪夷所思,等待他们声音渐小趋于安静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解释:“云坤曾执掌魔刀,已然入魔,存活几百年算得上什么?” “所以魔界并非按兵不动,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威胁云龙国。”奎相用拐杖敲了敲地砖,正色到。 “奎相不愧为三朝元老,看事情足够透彻。” 面对云昱的赞许,奎相此时并不挂心,而是面向我开口问道:“不知玲珑石可否将完整预言告知?” 我见奎相突然问及自己,正要开口,却被云昱握手两下,还没等自己反应他是什么意思我便听到云昱率先回答:“金目者,为天下主,唯唯听命。” 他说完便不再言,而是转头看向我,目光坚定地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我默默点头,转而起身向台下朝臣合手作揖,音声如钟缓缓念道:“若当乱世,金目黯然,日居月诸,光华旦兮,三界争辉,弘于一主。” 完整的预言,自五百六十年后再现人世,台下众臣听罢但凡聪明的都明白了为何这预言只流传了前面一句。 若当乱世,金目黯然;朝内玲珑石化作金目在前,实际上已是最初的预兆,而朝外魔界现世也引来了紫衣金目者云坤重现人间。妖族吞并幽州在前,魔界入世在后,都在警示人、妖、魔三界纷乱酝酿在即。 既为乱世,金目者何须成称王标准,人族的云龙国之王在强悍的妖界与魔界面前,怎能不黯然失色? 日居月诸,光华旦兮,三界争辉,弘于一主;已然预言了如今三界为争夺天下的局面,而最后,会有一位胜出的王…… 奎相仔细想完,深觉说出此预言的云坤心思缜密,利用前半句预言让自己顺遂,预料到了未来云龙国会有另外的金目者称王——而自己,甚至也可以算作是云坤预言中的一步;毕竟是他,将眼前的金目者辅佐为王。 “云坤他究竟是……”奎相不禁呢喃。 云昱也起身上前一步,将双手背在了身后,面对朝内众臣直言无隐:“他是曾经执掌魔刀最后依然不敌魔刀侵蚀意志,最后成为魔刀傀儡的‘魔尊’。” 他说到此处,稍作停顿,面朝众臣气宇轩昂:“吾今日之措,便是要告知魔尊:金目者云昱若当乱世,亦为王者。” 云昱话音刚落,狂风便自殿外冲入殿内,风力与我最后在麟霜心境中所感如出一辙,阶下朝臣一时间纷纷踉跄。 而奎相幸有拥护的同僚搀扶,但也只能勉强站立。 伴随狂风,一抹紫檀色身影闪入大殿中央,背对着殿外的紫衣来者,傲然面朝前方。 耀眼且寒冷的金色双眼已告知了众人来者身份,不是别人,正是云昱口中成为魔刀傀儡的魔尊云坤。 云坤右手手持银扇,扇面半掩其颜面,眯起了他的双眼饶有兴趣地看向前方。 他将左手背在身后,殿内因他攒动的风流暂未停歇,紫檀色深衣亦随狂风向后摆动。 我蓦然起身,不由分说地抬手,万千箭雨瞬间齐发,破风而行向云坤刺去。 他身姿灵巧,又挥动银扇,不费吹灰之力便抵挡下我的攻击。 也就是此时,狂风停歇,他仍是一副悠然自得姿态,不知他嘴角勾勒出的笑意藏着什么诡计。 “众人退下。” 云昱刚开口,拦在我身前,就听一声闭合折扇之音锵锵,云坤的声音紧随其后:“好歹也是孤的后世,见到孤也不行礼吗?” 此话一出,我便感到云坤眼色有异,我立刻推开云昱,左手拦在云昱面前,站在了云昱方才的位置与云坤的金目相汇。 而他刚才渐起的血红目光,在与我对视的一刹那,他眼中的血色消退。 伴随金色眼眸归于正常,他眼中闪过惊诧,似乎方才并未留意到向他发出攻击的是我。 随即,云坤上前几步盯着我,意料的神色马上被憎恶替代,面对我喊出了她的名字:“暮雪?” “你今日是来自投罗网吗?”我紧紧盯着眼前的云坤,又踱步到了云昱跟前,将云昱牢牢挡在了自己身后。 他见我这般谨慎小心,反对我相视而笑:“孤的暮雪,你若想起一切便不会倒戈对方。” 我面露厌恶,不由蹙眉,厉声反驳他:“你怕是错认了,我不是暮雪。” 云坤周围已是群臣退散,羽林卫已将他团团包围。 他见自己被围绕仍然是一副气定神若,他摇了摇头,再次打开了折扇。 云坤眼色凌厉一闪,围在他身边的羽林卫便七窍流血狰狞倒地。 他一面迈步走来,一面轻扇银扇,嘴角似笑非笑,暧昧之音再来:“怎会认错,你曾对孤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浑身一震,这句话,分明是今日麟霜与自己说过。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愣在原地,脑中快速闪现麟霜谈及暮雪时的神情。 麟霜倾慕暮雪,所以对自己这么说。 而眼前的魔尊难道,暮雪,难道暮雪当年爱慕的是……魔尊?! 我晃神地看着魔尊踏过尸体,向自己走来。 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魔息也是如山川巍峨,朝自己侵袭,我立刻展现水镜屏障,回过神来准备再次发起攻击。 身后的云昱却在此时,不顾我的阻拦,毅然地将我扯到了他身侧。 云昱的目带锐光,无声地将燎炏化作万千鹊鸟,誓要逼退眼前本该死去的云坤。 我心中暗叫不妙,伸手想拉回高温逼人的云昱时,便见到云坤眼中血光再现。 我立即屏息催化自身力量,金色光辉自我手上涌向云昱,以免他被魔尊所影响。 云坤从容不迫地回旋躲避燎炏缤纷,银扇折射着燎炏火光。 云坤以退为进,伴随着他的步履,他虽未开口,但侵扰之音再次回荡殿内:“暮雪,难道你不想再见到他吗?” 就在自己被勾起好奇,准备脱口而出询问,只听一声回绝之声伴随冰霜蔓延的晶莹闯入:“玄璃不想。” 朔风萧瑟凝殿宇,青烟暮霭卷晨霞。萦空如雾伴蛟龙,徒见霜华浄碧空。 背映日耀的月白身影,飒沓如流星,伴随霜影降临。 兰泽?!我瞪大了双眼,敛容屏息地望向散发着清辉霜色的兰泽,心想:他怎么会来? 因兰泽到来而惊讶的不只是我,还有云昱和魔尊。 我见魔尊肃穆转身,殷弘之息毅然萦绕在其周围,为他挡下了后方云昱的燎炏侵袭。 魔尊面对这位让日月都黯然失色的妖族,见妖族额头上的雪白犄角,思索几秒便知晓了对方身份,并对其称颂:“暮雪的同族真是彬彬济济。” 正文 第十五章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一) 朔风未歇,繁霜弥漫,兰泽身披艾背绿大氅遗世独立,凛然身姿让殿外日光都觉惭愧。 瑟瑟冰霜自地面房梁由殿门向殿内扩散,它们越过云坤甚至沿着云坤鞋履攀缘,却止步于云昱周遭的燎炏之力。 魔尊长吁一叹:真是赶巧,莫非这就是“同族”之间的默契吗? 魔尊安之若素地翻转了一下手中扇面,扇面重新稳握在虎口时,魔尊的眼中也是血光再现。 他引动元玉山魔刀之力,邪能气劲自他轰然绽放,一时间殿宇震动。 而我亦在魔尊发生动作时拦截在了云昱面前,冲身后的云昱嚷道:“你别轻举妄动啊,我、我也是这么第一次打架。” 说话间,我已是双指运功,金龙自我身躯再次出现。 它神采四溢地盘踞在我与云昱周围,低吟摆尾,轻松抵挡魔尊来势汹汹侵蚀人心的邪能。 再看前方,兰泽与地面悬浮约二尺,他凌波微步,肃杀之意表露无遗,与魔尊锋芒相见,威震殿宇。 兰泽剑锋轻盈寒意横扫,威势赫赫,而魔尊却以合扇为盾,步法飘舞,以更快的速度进行躲避攻击。 曾经的妖王之冠如今已另为旁妖,魔尊快步躲避之际仍不忘讥讽,当年舍生取义让自己都感到可怕的暮雪——至于眼前对自己紧追不舍招式不留余地的妖王,若非依赖云坤肉身,魔尊何须以退为进? 剑落折扇,叮叮铮铮,兰泽顾及魔尊魔息狡诈诡谲,出手并非极限。 兰泽七分放三分藏,剑锋错落,魔尊全神贯注以扇回档,也不敌兰泽频频受刺。 他难道不感觉疼痛? 我看着二人身影寥落,明明看到魔尊几经受伤,但就是不见其流血。 魔尊看似步步防守,实则也是以退为进,也许是因魔刀不在,魔尊回击总是十分耐心且克制。 四回合后,兰泽与魔尊再度成僵持姿态。 魔尊运力将与折扇相击的剑刃奋力推翻,电光闪落银扇,他将其交换至左手,面对与他刻意保持距离的兰泽讥讽:“攀登天山之巅的妖族,只有如此能为吗?” 眼看魔尊猖獗,我自以为现在时机不错,金盏黄的光辉立刻上手。 谁知云昱竟从我身边冲出,穿过萦绕在我们身边的金龙,自空中抽刀,身带燎炏进入双方战局。 “云昱!”我嘶喊出他的名字。 然而云昱头也不回,双足溅霜露,宛如丹鸟飞出。 我赶紧将双手食指中指合并,双手手指在自己胸前相互转圈,起招号令金龙自自己眼前离开,奔赴云昱,以避免魔尊邪能影响云昱。 云昱的燎炏烈刃刀刀捕影利斩魔尊,魔尊现在虽受到两方攻击,可一冰一火,恰好令魔尊不再受到兰泽寒冻引起的行动迟缓。 魔尊顿时拳脚舒展,招招荡破霜冻,连环式式连环,气劲在手反击迅猛。 霜雪与燎炏共舞下,是目不暇接的短兵相见,让我第一次见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对决。 兰泽与云昱的刀剑,一刀一剑,刀里藏剑,剑中藏刀,同时向魔尊劈斩。 我见云昱与兰泽同时进攻,冰火突袭,魔尊还是心平气定,脸上浮现出蔑视笑意,仿佛眼前招式不过雕虫小技。 他左手执银扇,右手则掌心相映,左右开弓的魔尊对待刀剑纵横,直接扛下杀机。 一时间殿宇声如雷霆,三者相对,撼动大殿引起石柱摇晃,魔尊脚下已是霜地碎裂地面崩坏。 交锋剧烈让我差点没站稳,我当即将碍事的宽大裙摆卷起扎好,以免下一次再临冲击时自己会滑倒。 哪怕是如此威力,云昱与兰泽招式未变,还在与魔尊保持同一姿势。 面对刀剑加力,魔尊还是屹立不倒,他立身运劲,一扇一手直接捋过兰泽与云昱的锋刃,如雷霆迅猛,穿过云昱和兰泽身侧。 呼吸之间,兰泽与云昱已受魔尊一击,血染衣襟。 此刻的魔尊虽说双手皆伤,但速度与力量犹被他掌控得游刃有余。 在接下来的对峙中,魔尊毅然杀得八方撼动,霜花乱溅。 这个魔尊虽用折扇,相比云昱和兰泽在武器上并不占据优势,却是势极雄豪;让在一旁观察的我开始有些焦急,我感觉魔尊是在刻意损耗兰泽与云昱的体力。 面对兰泽与云昱轮番进攻,哪怕魔尊身上已多处被他们的锋芒所伤,也仍旧溯流而上。 这样的反击让我颇为意外,没有魔刀在手的魔尊,还能直面兰泽与云昱夹击这么久? 我仔细观察一会儿,很快发觉到了不对劲——云昱不应该入战局,燎炏威能不知不觉中让脚下冰凝渗出了水渍。 水,有水。 我暗自感觉自己可在此时助力,立刻伸手默起自创招式,消融的冰水纷纷应我感召:水流如蛛丝,分列自魔尊脚下攀爬紧锁其步法,将魔尊束缚。 兰泽见状亦是迅速配合,寒风再起,霜雪翻涌彻底压制住云昱的燎炏,将束缚住魔尊的流水银线瞬间变为更加坚固难催的冰锁链。 我见周遭温度骤降,急忙朝云昱大喊:“云昱你闪开!燎炏影响了兰泽!” 云昱微微侧身,不及一瞬便听从了我的意见,刀身划过魔尊拳掌便翻身退到我身边。 我立刻向上伸出右手掌心,凝聚因燎炏所产生的水汽,企图自上而下幻化游龙伏击魔尊,兰泽也在此刻极招上手,宛如雪岭际天奔向魔尊,即将造成致命一斩。 面临我与兰泽攻势的魔尊还是一副胸有成竹,他眼光轻蔑,银面折扇如烟火霎时升空。 银扇听令回旋不断,魔尊不顾一切,再次引发元玉山魔刀威能,为其散布邪能魔息。 红流翻涌力挽狂澜,冲击向魔尊攻击的兰泽与我俯冲的游龙。 我心喊不妙,悍然不顾地迅疾跑向兰泽,同时催动灵能光华四散,全力飞往兰泽面前竭力想为兰泽避免迸发的邪能。 可就在此时,无人在意魔尊嘴角耐人寻味的微笑,元玉山的魔刀亦再次奋力冲击封印,以图为在云锦宫内酣战魔尊提供更多能量。 只见魔尊快过闪电,冲出地面冰锁,他转身便向我推出刀痕累累的手掌。 也是在这一瞬间,银扇铮鸣,邪能加剧,血红自银扇轰然炸裂扩散殿内,暗红弥漫笼罩住兰泽带来的霜雪。 兰泽虽受到玄璃赐力,可面对近距离突然爆发的红流,他也不得不敛容屏息。 但兰泽眼看魔尊迅速转身攻击玄璃,他当即放弃自己的凝神退让,而是剑光一闪掠过银扇直击魔尊。 魔尊感应到后方来袭,他脚步未停,只是催动邪能,血红莲花遁甲顷刻加身,从容地化解兰泽的剑气。 兰泽也为此分神,一时间他顿感握剑双手有异,令他不得不与银扇退避三舍,凝神调整自己的心绪。 冲向云昱的红流则在靠近云昱的倏忽,引动了我在云昱身上所留的金龙;金光闪耀龙腾四方,伴随金龙龙吟与蜿蜒摆动,企图靠近云昱的邪能红流纷纷避让。 云昱立刻挥刀劈向我前方,令燎炏冲到我跟前,率先抵挡在魔尊掌前。 但燎炏气焰并没有令魔尊动作叫停,反而魔尊手中焕发血光,径直穿越燎炏屏障向我冲来。 眼看魔尊离自己不足毫厘,应对魔尊凶猛,本还是慌张的自己却在此时心一横,镇定不已。 面对魔尊掌心将至,我也不甘示弱,当机立断,全力出掌相对。 我体内瞬间充满了能量,只觉自己仿佛有日月光华,临照在我的掌心,凝神时便是我与魔尊掌心相撞。 极掌相对,我竟不觉费力,只为相击一刻的雷霆之声和激射四周的光流感到震撼。 地动山摇之感瞬发,强大的风流自我与魔尊掌中爆发,让我不得不向前方倾身,左膝盖弯曲左脚牢牢顶住地面,右腿则迈开用力将右脚踏在身后。 震耳欲聋的山崩海啸之音在自己耳边崩裂,我两脚都感受到了自己下方的地面正在下沉。 魔尊持续加力,千斤压力扑向我时我才感觉到了压力,让我觉得自己若不后退就会被他全面压倒。 我深吸一口气,也是卯足力气掌中聚力,向魔尊推去。 既然对方想掌中分胜负定生死,自己何须要有所保留? 魔尊双眼早已不是金色,而是一片暗红,他恶狠狠地盯着我,再次喊出了她的名字:暮雪。 我咬紧牙关,只见他再来一掌,我也是立刻伸出左掌与他相击,满腔义愤地回应:“我,不是,暮雪!” 全力一喝后,亦是自己的竭力推搡。 双掌相撞之下,我与魔尊相持不过弹指间,他就立刻占据下风。 强掌相对,我虽占据优势,但极招相撞所产生的能量还是令我与魔尊都被轰然震退。 我连翻退步,因地面破损严重,差点直接摔倒,退至台阶后我才停下脚步。 再看魔尊,他步履慌乱,终于在遭受自己的这番还击后口吐黑血。 黑色的血液在一片狼藉的冰霜上凝结,没有继续流动。 我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发红发热,心里对方才的极招还留有余悸:难道这就是我应对魔尊的能为吗? 这一掌同样让在场的云昱和兰泽皆为震惊:她竟还有此能为。 此时银扇感应魔尊受创,立刻回归魔尊身侧,血红光芒开始消散,云昱与兰泽则是趁机出招。 眼看魔尊命悬一刻,云昱和兰泽的刀剑疾如旋踵,然而比他们刀剑更快的是划破空中的雷霆万钧。 刹那间,殿内明光锃亮,吞天沃日,我赶紧起身站好为兰泽与云昱催动流光,生怕又是有什么异变。 接踵而来的雷电轰震,倏忽电流如同天罗地网,逼迫兰泽与云昱接连后退。 电光肆虐一刻,我只觉眼前昼光刺眼。 雷鸣生落,银光消散,再看已是魔尊无踪影;殿内霜华犹存,只是殿宇早已不是之前那般辉煌。 云昱与兰泽不自觉地面面相觑,但他们却在相看的一刹同时冷哼一声,顺势收起了各自的武器。 正文 第十五章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二) 我们仨与魔尊的斗争虽告一段落,但兰泽带来的繁霜仍在,让我有些寒颤;但我并没有因此行动迟缓,反而不顾冰霜地滑,快步走到他们跟前,打算为他们疗伤。 “兰泽你来的真及时。”我边说边将我的左手放在了兰泽受伤的左臂上。 可兰泽却抬起左手摆了摆,似乎不乐意让我为他治疗。 他本是凛冽的神情已从脸上消失,对我还是以往的柔和浅笑,让我觉得心安不少,看样子魔尊的攻击并未对他的心绪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兰泽注意到我正不停地用右手手指搓掌心,又见我将膝盖下的裙摆扎起,他的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红晕,并解下了他的大氅,将其裹在了我的身上。 不得不说,兰泽真是比自己高了不少,这件大氅温暖厚实又宽大,能将自己牢牢裹住甚至部分皮毛还要拖在地上——我都不免觉得,自己是裹着被子站在他们前面。 “谢谢兰泽!你不冷吗?”我抖了抖大氅好不容易伸出了手,正要帮他疗伤时才注意到,他破损衣衫的下裸露的手臂竟是毫无伤痕。 怪不得兰泽方才冲自己摆手,原来是根本用不着我。 我刚想问兰泽是否也可自愈时,就见兰泽弯下身来,伸手碰了碰我左边耳鳍,眼中满是温情地回答我:“玄璃不冷,我就不冷。” 我歪了歪头若有所思道:“好吧,虽然我觉得我们俩的感知应该不同;对了,兰泽你的伤是自行恢复?你也有和我一样的能力吗?” 兰泽伸出手掌点了点我颞部的鳞片,只看他目如星辉,对我梨涡浅笑地回应道:“只是能治疗这些外伤罢了。” 我自言自语地伸出食指:“那,这是不是也证明了我和兰泽同族呢?” 兰泽仿佛知晓我想做什么,他二话不说将曾经受伤的臂膀凑到了我跟前,我心下欢喜,好奇地蜻蜓点水般划过了兰泽痊愈的皮肤,但他皮肤的触感却让我感到有异。 兰泽的皮肤看起来白皙光滑,划过时却让我明显感觉到,他的皮肤上布满了细腻难寻的鳞片。 “咳!”云昱的低声咳嗽让我如同被兔子咬住一样,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手指,转头对上满脸不快的云昱。 兰泽倒是一脸和煦,他起身摸了摸我的头,看了一眼在旁边十分不高兴的云昱,对我说:“云昱是不是比我们麻烦?” 此时的我还没明白云昱为何不开心,只觉得他一直都是这么冷着脸,于是随性回应兰泽:“好像是。毕竟人族嘛,云昱有些脾气不好,刚刚还不听我的——云昱你能不能蹲下来一点?” 云昱听后先是皱眉,随后他不情愿地将左侧倾斜,将左肩递给我。 正当我帮云昱疗伤时,云昱便像之前对待兰泽一样,咄咄逼人地质问:“你来做什么?” 兰泽对云昱态度早有预感,他慈眉善目一脸毫无恶意地回答云昱:“要不是本尊赶来,玄璃怕是已经被魔尊掳走了。” 在我看来好像也没什么的话,倒让云昱颇感愠怒,他马上起身不再理会我,只对兰泽昂首以待并且趾高气扬地说:“吾还以为妖王能有多少能耐,结果不还是难以应对魔刀未在手的魔尊。” 我还没反应过来云昱怎么了,紧接着他们双方就开始了唇枪舌将,我这边劝完那边扯衣袖;结果是一人一妖对我全然不顾,反而愈演愈烈。 兰泽双手背在身后,道貌岸然地轻看云昱:“玄璃都看得出来,你之燎炏影响了本尊。” 云昱向兰泽投去不屑的目光,不以为然地反驳:“吾一介人族燎炏,岂有如此能为?怕不是你这能为名不副实。以实力为尊的妖族,如今也是变天了?” 兰泽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可他留意到我又在小心地拉扯他的衣角时,兰泽反而先是低头,柔情似水地摸了摸我额边散落的碎发,这才抬头对云昱冷言:“本尊首当其冲,对峙之下,魔尊本就压制本尊霜雪,对属性胸无点墨的你还贸然入局。我看见玄璃一直担心你会受魔尊影响,你不是匹夫之勇吗?” 兰泽最后一句话似乎是有所抱怨,我赶忙开口,踮起脚小声地解释道:“老实说,你们俩我都很担心……” 还没等我说完,就看到式微匆匆赶来,打断了我们三的争论。 “元玉山魔刀异常此起彼伏,玄尹让属下速来回禀:最好玲珑石能前往元玉山协助,以备意外发生。”式微说到这儿略有停顿,还看了我一眼。 我深吸一口气,看来是方才魔尊手中的折扇凌空,所造成的异常? 师兄一直没有说过这种要求,如今开口,恐怕……元玉山此时应该是岌岌可危。 我忙问式微元玉山方才情况如何,可又等不及式微发话,便拉起兰泽一脸焦急地说:“兰泽,你速度快,你先带我过去吧。” 兰泽见我如此着急,先是马上点头默认了我的想法,他正握住我的手想要说什么,在边上的云昱却神色复杂地拉住了我另一只手。 云昱语气僵硬地表达反对,还强行让我松开兰泽:“你不能去。” 我急得踩了云昱一脚,使劲甩手,想要摆脱他的钳制:“式微都说了,玄尹师兄需要我!” 此举动让云昱十分恼火,面对我的反抗和兰泽在旁的碎语,一时间他没有了素日的克制而是直接冲我吼道:“你是白痴吗!魔尊明显是冲你而来!魔刀与魔尊一体,他分明是算计好了,引导你去元玉山!” 云昱的疾言遽色贯穿殿内,被如此呵斥的我十分仓皇,让我不禁浑身一颤,条件反射地想躲在兰泽身后。 兰泽亦觉察到了我的异常,他蹙眉伸手,寒气四散,强行地把云昱的手从我手腕掰开。 眼看冰花在云昱手中细细绽放,一旁的式微伸手阻止兰泽余光一瞥,式微身上已倍感冻僵霜花立刻在他身上蔓延。 我见兰泽瞬间变了神态,殃及式微,周围温度骤降让披着大氅的自己都感受到了凉意,赶紧拽住了他的衣袖:“兰泽,不要这么……” 钳住云昱的兰泽感知到我的想法,他微微侧视,神色稍变情绪也略有缓和。 此时周遭的冰霜暂停攀爬,兰泽不动声色将左手握住了我拽拉他衣袖的右手,接着对燎炏气息攒动的云昱怫然作色:“本尊也明白此事为魔尊圈套,甚至他目的就是玄璃。一介人族,你有什么资格对玄璃怒吼?” 兰泽的话并没有让眼下缓和,反而让云昱燎炏骤然迸发,热浪扑面直接对上兰泽霜冻,刹那间殿内就是冰火相撞。 “笑话,你倘若知晓,怎会对玲珑石点头?”云昱目光中决然燃烧着燎炏,我站在两人身旁感受一冷一热只觉一阵眩晕。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可预见的冲突,莫名的害怕自心中涌发,我赶紧伸出右手握住兰泽的手腕,又向云昱伸出左臂来回看着他们劝慰:“你知道,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稍微冷静下,先和我解释一下,不要吵架,心平气和地说完,再……啊!” 我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胸口如同万千蜜蜂蛰痛,几乎都要站不稳,背上也开始冒冷汗。 “玄璃!” 云昱和兰泽见状,同时转移注意力,不再盛气凌人。 兰泽率先扶住我一把将我横抱,此时的我只管着蜷缩身子,不敢反抗,只是用力捂着自己的胸口。 剧烈的疼,比以往都要让自己不敢呼吸。我总觉得一呼一吸,都会撕扯自己的胸口,仿佛有尖刀在奋力划过自己的心脏。 兰泽将手触碰了一下我的脸颊,因贴着兰泽胸膛,我忽感他心跳有所变化,即刻便是焦急之声传来:“你宫里有不见烈日的活水吗?” 现在的我只能眉头紧锁,减缓呼吸,听到云昱一声跟我来后,我便觉得自己好像在飞,清风掠过兰泽时更觉清凉。 我捂着心脏,颤颤开口唤出他的名字:“兰、泽。” 兰泽克制住心里的担忧,依然是柔声安慰我:“玄璃你不要说话,没事,有我在。” “不要和云昱……吵。不、值。我、能、自己……走。”我挣扎地微微眯眼,哪怕此时依然紧贴着兰泽的胸膛,我还是想睁开眼下来自己走。 兰泽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他也只是将我抱得更紧,更加对我轻言细语说:“很快就到了。我听你的,玄璃也听话,别担心。” 我贴着兰泽,哪怕他身上如雪冰凉,但现在的自己却并不感到寒冷,反而让自己觉得,兰泽好温暖。 我不由为自己的想法扯出苦笑,真是自己疼糊涂了吗?怎么会觉得兰泽暖和呢? 皓月潭源头,阳光照耀下的山泉倾泻奔流,冲刷着早已棱角光滑的岩石。 我不知道走了多远,先是嗅到了山涧水气和泥土芳香,接着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声。 “玄璃,我们到了。”兰泽轻声对我说到。 紧接着我被兰泽小心放在了荫蔽的水中,水流轻柔地将自己囊入怀中,彻底没过自己脸颊时我便彻底放松下来,不管心脏的疼痛沉沉睡去。 云昱看着兰泽谨小慎微地步入潭渊,将玄璃小心放下,玄璃先是沉入水中又缓慢上浮。 紧接着云昱看兰泽俯身将自己额头贴在了玄璃额前,玄璃颞部的鳞片忽然浮现地越来越多,哪怕现在没有光照,岸上的云昱也能感觉到鳞片的光泽。 云昱见兰泽将玄璃松开,起身前兰泽还用自己的脸颊贴上了玄璃的侧脸,顿时让云昱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烦闷。 但云昱并未展露,他等兰泽从容上岸后,瞥了兰泽一眼:“你今日前来,到底是何目的?” 兰泽目光落在玄璃身上,淡然回复:“为了玄璃。迟迟不送送盟约来,看样子你是无所畏惧。” 云昱脸上出现不屑的神情,冷言热语地应答:“魔尊目标不是吾,你也不能将她带走。” 兰泽眉毛轻佻,冷峻的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他讥讽道:“看样子你还不明白魔尊为何将目标锁向玄璃。” 云昱听罢,将双手环在了胸前,对兰泽言笑不苟:“既然你这么了解,吾洗耳恭听。” 兰泽的目光始终在水中缓和的玄璃,思量一会儿,仅仅是嘱咐玄璃不可接触魔刀。 “为何?” 面对云昱的追问,兰泽眯起了眼,泛泛言之:“无可奉告。” 正文 第十五章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三) 自魔尊催动魔刀为其续力开始,元玉山石窟内便成了剑拔弩张的形势。 玄尹与十一位弟子心无旁骛,为阻止魔刀与魔尊强强联手,他们不遗余力。 景星显见信星彪列,星罗光华不磨莹。 抗魔的阵势依旧清辉不改,涓涓浅浅银河如练,光耀石窟。 星辰四面八方不留缝隙,全面笼盖魔刀邪能威力。 已压制过二次魔刀剧烈的众人,尽管是打起了万分精神也是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玄琰留意到紫薇北斗转移有所偏移,立刻与师父低语交流:“师父,魔刀已沉寂一刻。” 玄尹对玄琰所言心照不宣,他们已与魔刀抗阻将近一个时辰,此间众人尽锐出战心无旁骛。 现在魔刀已过一刻的安稳,不要说是他们,就连玄尹此时也感力倦神疲。 他有所纠结,因为在之前,也不是没有魔刀平息后猝然崛起,声势甚至比初次异常更为浩大猖獗。 以及此番魔尊现世,依照式微所言,魔尊在云锦宫挑衅,方才的异常势必为魔尊关联魔刀产生。 魔刀停歇,应该是意味着云锦宫冲突结束,至于结果……玄尹现在也不清楚,看起来像是魔尊败走,若是败走,魔尊是否会为恢复身躯而再使用魔刀? 还不等玄尹做出决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如玄尹心中顾虑:魔刀遽然轰动气势冲天,旁若千军万马驰骋星河,叱咤风云击楫中流。 星汉灿烂,北斗紫薇颇受冲击。 玄尹措置裕如,他右脚后转,再度运功,左脚又是踏前一步。 拂尘自玄尹右手双指一捋便扬向石窟顶端星云,持危扶颠,稳固阵法中心。 魔刀邪能引起的星位偏移,在玄尹及时干预下刃迎缕解。 魔刀已经感应到了远在元玉山之外,危如累卵的魔尊迫切需要吸纳自身力量,以保云坤躯体还能使用。 倏忽之间魔刀竟有干霄凌云气概,且听魔刀刀啸洞窟,殷红血液此回竟从刀柄滔滔流出。 血趟过锈迹斑驳的刀身,在它们接触泥土石砾的一刻,魔息狂飙,奔腾触裂。 浊波横流逞凶肆虐,血气与邪能一同源源不断地削弱眼前十二星座行使者意志。 在没有玲珑石的阻扰下,哪怕头顶星光璀璨刀身内外锁链钻心,元玉山心法扶持,众人也难免五感受困。 魔刀无人持,却是浩威现世,搅动洞窟内少有气流。 血腥飘散,魔刀一震艳光一闪,勾勒出嗜血的快意屠戮。 刀不留情,更不留声,似是引战,凛杀之气掠过,已是收走两名魂魄。 两名弟子一前一后,呼吸不在,意志不灭,身不倒地似是仍在抵抗着魔刀威胁。 其余十人无不愤慨压力徒增,玄琰当机立断,跃身挥剑谱写未完的阵法。 冷然剑光映照鲜血,玄尹眼未睁,仅凭玄琰刀声便知此刻需与其配合。 迅眼流光中,玄尹步法稳重有序,拂尘捋过掌心,左手双指与拂尘互相翻动,牵动劈刀星辉,与玄琰茕冥剑光合二为一交织出极端杀招,一同攻击魔刀。 就在魔刀即将遭受创伤一刻,魔刀再鸣,刀身内部锁链所封锁之心,追思日月光华,引动了最不可能与自己所牵连的力量。 间不容瞬之际,魔刀刀身鲜血惊变,血红莲花自刀身血流窜出。 面对元玉山众人的斩杀极招,血红莲花立刻抵挡在魔刀前方,绽放出绝艳光泽。 血莲花瓣吞纳星流又将极端杀戮吐出,局势霎时变换,凭借血色红莲,魔刀扭转乾坤! 魔刀轰动石窟,血莲在前阻扰一切威胁,为魔刀冲破内部枷锁争取了最优外界环境。 玄尹众人第一次遭遇此况,稳妥之余亦在想方设法对抗突现的红莲。 此间魔刀踊跃的魔息与血莲之气共现出一股人世难见的傲气,玄尹骇怪,这样的红莲他记得也曾出现在玄璃身上。 第一回,是玄尹从师尊口中听闻玄璃出世前有血红光球护体,紧接着血红球体便转为红莲。 第二回便是玄璃与云昱交手中,危机一刻玄璃自身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莫名引发红莲护身,与此时魔刀展现的血腥之气的红莲一样,吸纳外界攻击。 魔息侵吐,杀戮浪潮再卷,纵使众人及时反应,也未免血溅石窟,将最后一点星云污染。 玄琰因奋力回杀,所受反伤亦是最重。 玄琰以剑身抵御魔息,茕冥护主青光若现,也是难以保全玄琰。 可恨,要是现在,玄璃在此——此前玄尹已是转告式微速请玄璃回山,便是怕魔尊败走引起魔刀凶猛。 玄尹与玄琰对视一秒,准备师徒二人再次联手出招,忽感风啸甬道,一道残雪凝聚的寒冷刀光翻涌而来。 狂刀劈风,杀进红莲嚣张阵中。 在狂刀威厉侵吞红莲嚣张气势后,三尺狂刀狠狠插入地面。 此刀刀刃皎如霜辉,横在魔刀与玄尹之间,屹然鹄立。 眼前刀锋利芒决绝,就在玄尹迟疑来者是敌是友时,玄琰便知晓来者是谁,待她惊呼姓名时刻,一道黑白相错的身影已随冷风入内,拔刀回旋身姿目标直指魔刀。 “麟霜!” 麟霜未曾理会玄琰等人,只是沉默迎战,她单手握刀,从容应付异样的红莲之能。 刀刃在血色红光中闪烁银光,麟霜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雄姿英发的自信。 麟霜沉若嵩岳,待她再度凌冽回身之际,狂刀离手,独自扫风卷沙而出,刀纵横回转一击便让红莲失色。 麟霜手一伸,狂刀便立刻回到她的手中,她顺势提刀翻转,操刀之手灵巧迅速,只见在轮刀片晌,便是激发封印之威威震八方。 狂刀分身四口,强招迸发,霸气横劲!让元玉山众人不得不临时防御,麟霜与魔刀相对时所产生的突如其来的冲击。 喧嚣混沌之后,魔刀对麟霜,胜负已分! 风沉沉,莹石微弱,二位毙命的元玉山弟子,在魔刀伏法后顷刻倒地,血撒脚下泥沙。 微光下,麟霜左手狂刀悄然没入风鞘,玄尹这时才定神关注麟霜样貌。 麟霜背对众人,傲骨嶙峋,上身衫袄下着长裤,映着莹石微光可见其身后有黑白纹样点缀。 玄琰上前一步,率先开口,并朝麟霜身后作揖:“麟霜……多谢你。” 麟霜这时才回神,她收回凝视魔刀的目光,转身面对在其身后打量自己许久的元玉山众人。 一双春江绿水的明眸,在昏暗的石窟内泛着诡异的绿光,让东陵也难免有所顾虑。 麟霜眼神扫过玄琰,不如上次近人情,漠然地回绝了玄琰:“不是为你。” 东陵右手摸上腰间剑鞘,随时警惕来者改变立场:“你就是一直藏匿在元玉山内,连我们的结界都毫无波澜的妖怪?” 玄尹留意到众人对麟霜并没有多少好感,便命四人先去了却牺牲两者的后事。 等待众人离开,玄尹命东陵和其余弟子留守石窟,便与玄琰一同请麟霜离开石窟。 哪知麟霜未应声,风一扫地,她便无影无踪。 玄尹玄琰面面相觑只得摇头,于是又让东陵等人与其他弟子轮换,众人一同离开魔刀各自回房进行疗伤。 玄尹与玄琰在折返兰庭阁途中遇上了等候多时的麟霜。 他们有些意外: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站在兰庭阁前? 麟霜还是一脸冷峻高傲,不过论起实力,她确实能这样蔑视周围一切。 玄尹收起自己的拂尘,向等在兰庭阁百步前的麟霜吐言:“不管如何,你今日有恩于元玉山……” 麟霜未有耐心等玄尹说完就冷漠地打断了玄尹言辞:“我不是来听你的赞叹感激。魔尊落败,魔刀确实会鼎立相助,你预料此况,所以想让玄璃协助。” 玄尹承认此事,又反问麟霜:“不错,难道有问题吗?” 他心想,麟霜果然对元玉山动静了然于心。 玄尹认为玄璃乃玲珑石所化,自然是应对魔刀魔尊首选。 不过方才的红莲,让玄尹也是颇为在意。 麟霜正颜厉色否定了玄尹的想法:“天真。你以为魔尊目标是他刻意落子人间的云昱,实际上魔尊的目标是玲珑石。” “玄璃?魔刀不是受玲珑石克制吗?甚至玲珑石有可摧毁魔刀之能。”玄琰抢先提出了疑惑。 麟霜神色冷淡,她眼神回转,避开了眼前两人:“本该如此,但是现在出现的意外,连魔尊自己都始料未及。” 玄尹未追问麟霜所言意外,他为了确信元玉山中只有麟霜此强大妖族,向她提及了当初玄璃出世的情况:“当年我在林中劝诫师尊除掉玄璃时,我感受到的杀意是否由你传出?” 麟霜坦然承认:“是,也是我让你的师尊误会玄璃是半妖,将其收留。”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以你的能为,玲珑石演化成形,你直接将她带在身旁不是更好?她与你同族,何苦让她在元玉山隐姓埋名十年?”玄尹眉间一皱,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心中的不满与不解。 玄琰听到麟霜坦白也是对她的行为感到狐疑,她想到云昱来到元玉山时玄璃突然功法倍增,就像是有高人指点,此“人”现在已明了就是麟霜——既然她们同族,为何还要强行玄璃在元玉山生活? “因为我一开始也和你们所想一样,误认为魔尊、不,魔刀的目标是云昱。目标若是云昱,玲珑石确实应该与云昱待在一起。顺便,你元玉山所留的,有关斩杀魔尊云坤的记载有误。”麟霜边说边合了一下双眼,最后一句话时她眼色转变,让玄尹玄琰都感觉到,她对元玉山所言的记载含恨。 玄尹当然难以置信,他不假思索地反驳麟霜:“怎会有误,我的师尊离散人界时,寿有五百九十二年。他是我进入元玉山后,人界唯一历经三界之乱,并参与书写历史后还活着的人族,若非他的记载我也不会找寻到完整的预言。” 麟霜瞪了一眼玄尹,冷言热语道:“那你来解释,既然你的祖辈们写道:焚寂紫火将魔尊云坤灰飞烟灭。既然都灰飞烟灭了,云坤何来重现云龙国之日?五百六十年前,暮雪以一己之力斩断魔界与魔刀联系!岂料奸诈云坤夺取魔刀强取玲珑石,开始了他自以为掌握住魔刀的征途。妖界人界民不聊生,尸体满江,江河腐臭;你们是在五百三十一年前,合力围剿云坤,使用了焚寂紫火不假,但云坤没因此灰飞烟灭也是事实真相。” 麟霜说到这时,骤然停顿。 玄尹与玄琰只觉眼前的麟霜振扬武怒,接下来,又听麟霜一字一顿道:“因为取云坤性命,将其头颅砍下的,是我。” 玄尹错愕一刹,便义正言辞地与麟霜辩驳:“不,元玉山不会欺瞒世人!” 麟霜听罢,笑之以鼻,她干笑两声,声音刺耳却是锥击着自己的内心:“哈哈哈哈,不愧是元玉山一脉相承的诳骗愚弄。人界妖界沆瀣一气,不但要抹去你的所作所为,就连元玉山人族亲眼目睹我斩首云坤,也会被篡改成尔等宵小将云坤灰飞烟灭。” 就在麟霜宣泄心中愤恨之际,玄琰还在回想刚才麟霜所说,那位一己之力斩断魔界与魔刀关联的暮雪,她转头小声问道:“师父,麟霜所言的暮雪,是谁?” 这个问题让玄尹有些为难,因为他,压根没有听闻过麟霜方才所言一事,更不曾听闻暮雪这个名字。 玄尹与世人所知晓的历史是:妖族倾力将魔尊斩杀后,元玉山先辈们与妖族联合封印了魔界。最后元玉山的先辈们将篡夺魔刀与玲珑石的云坤,利用焚寂紫火让成为新魔尊的云坤灰飞烟灭。 而眼下,云坤回归人界,玄尹也是哑口无言。 若真如师尊以及先辈的记载,灰飞烟灭之人,魔界既然被封印,又怎可如何能重塑肉体还保留记忆再成今日魔尊? “暮雪,为师也不知。”玄尹怔然,话音落后,也是让双方都陷入了肃穆寂然。 史籍中所描绘的辉煌,人界自是人族荣耀,宣告后世人族是渺小又坚强;妖界必然歌颂妖族伟绩,赞誉后代妖族强大又正义;唯有麟霜的暮雪只被她亲手斩杀的魔界所铭记。 麟霜想到此,不自觉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也许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此时保持足够的冷静。 她怨这些虚伪的人族,她恨那些装腔作势的妖族,如果不是暮雪,魔尊怎会如此惨败? 登临天山荣光无上的暮雪,也曾被万妖敬仰的暮雪,化作微尘后却连一个姓名也不配在两界史书出现。 你这是何苦,而我又是何苦。 麟霜感觉到舌尖清甜的血液,散落口腔,她重新整理思绪,决心不再与这些人族谈及自己的暮雪。 她不顾虑涌进喉咙的血液,绕开二人,走进石路边的树林,跃至树上:“云坤明明人头落地,还能复苏,并且魔刀未在手还是能与魔刀意志相连你知道是为何?” 玄尹与玄琰紧随其后,还不等玄尹回答,就见麟霜身影晃动,敏捷地向森林深处的树梢跳跃。 二人追逐中麟霜早已不知藏匿何处,瞬间了无影踪。 身在林中的玄尹玄琰见状,不自主地将手搭在了各自的武器上,严阵以待。 未见其妖但闻其声,麟霜话音又在林间游荡:“因为玲珑石。” 玄琰伸手示意自己的师父莫要作声,这回她想换做自己来询问麟霜。 玄琰心中犹念应对魔界时,麟霜为自己接下的一招;玄琰见麟霜刚才字字真切情绪激动,让她竟有些怜悯麟霜。 麟霜谈及暮雪这个名字时,让玄琰印象十分深刻;她见麟霜满目苍凉,就好像是,麟霜在谈论自己已故的爱人。 “麟霜,今日你出手相助平息魔刀,玄琰感怀在心。既然如此,我们与你针对目标一致,能否恳请你说清楚:魔尊对玲珑石的意外究竟是什么?” 玄琰话落,林间也是只听见了此起彼落的蝉声聒噪。 暖风在树叶小跑,叶落泥土时,麟霜的声音再度传来:“我只确认玲珑石依然可压制魔刀与,但魔刀也可利用玲珑石帮衬自己,不要让玄璃接触魔刀。” “为何?”玄琰急忙问到。 麟霜声起,风转林间,乍然间竟让蝉鸣失色:“因为云坤曾来元玉山找我,给我开出了令我心动的条件,只要帮他做成一件事就好。” “你拒绝了?”玄琰追问寂寥山间中躲藏的麟霜。 麟霜沉默良久,掠过三位耳边的只有斜风阵阵。 麟霜暗中闭眼,随即蝉鸣再起,她不再作答,毅然地朝更茂密的树林走去。 眼看麟霜一直不语蝉鸣再现,玄琰只能摇头作罢,她叹了口气回头对上自己师父:“师父,我不认为麟霜有谎言,她的神情不像。” 玄尹明白玄琰所说的是什么,他暂未答复,而是拿起了拂尘,摇摆间玄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师尊。 他手里的拂尘传承百年,修修补补,凝聚数代掌门心血希望。 元玉山对于目前的玄尹而言,依然是不可质疑的信仰。 就算玄尹也答不上来灰飞烟灭的人怎么能再现,他对先辈所记历史或有疑惑,但内心也是不允许他去怀疑。 玄尹手持拂尘,没有侧身,而是径自向林外走去,留言与玄琰:“等我们与云坤交手时,也许就知哪句才是历史的真相。” 或许本就没有什么真相。 各自的历史,都会留下最辉煌有利于统治者的传说,好比那句预言一样。 人们只传:“金目者,为天下主,唯唯听命。” 却不见:“若当乱世,金目黯然,日居月诸,光华旦兮,三界争辉,弘于一主。” 正文 第十六章 他生缘会更难期(一) 垂落天边的山色浸染着傍晚的夕阳,落霞由炫丽灼人开始逐渐变得深沉。 我眺望天边,又低头观察浅草没过鞋履的山路,无奈地自叹气道:“我这又是到哪儿了?” 以自己造访过兰泽和麟霜的心境来判断,能让自己身临其境的梦,八成都不是我自己的梦境。 我又误闯了他人心境?这回,我又是到了谁的心境啊? 我揉揉眼,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感叹:“怎么和魔尊打了一架,我还不能好好睡一觉?怎么老梦到,老梦到去别人的心境!我自己就没有心境吗?” 想到自己进入心境后醒来总会更加疲惫,让我瞬间没有往前走的欲望。 横竖都是累,我何不就原地不动呢? 这么想着我也将目光从前方转移,四周都是茂密山林,场景却十分真实。 站在这里可以感受到风,听到虫鸣,看见飞鸟掠过的影子,也可见到天边夕阳的变化。 这不免让我好奇:此心境的主人是谁呢? 思量片刻,我还是决定走走看,没准儿心境的主人也像兰泽一样躲在某处? 我扯下身边的一个枝条,像在元玉山走山路一样,一边走一边随意地拍打脚边的草丛。 我生怕自己错过此地的主人,走一段便会冲前方的山路以及旁边的树林喊了几声,希望能得到一声回应。 结果是,除开一些鸟鸣和自己的回音,这里再无其他动静。 眼见这熟悉的情形,我只能暗中安慰自己:至少这里不像兰泽和麟霜的心境那般萧条。 随着时间迁移暮色渐起,虫声忽大忽小,倒让我倍感亲切。 能将心境打造得如此真实,没准儿心境的主人也是一位心思细腻,久居山中的人? 会是,玄尹的心境吗? 想到这儿,我不由加快了步伐,但这山路崎岖似乎没有尽头。 这样的绵延不绝让我记起了造访兰泽的心境,那时的自己也是在漫无边际的雪中,朝着始终遥远的雪山行走。 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何时才能见到活人。 “唉,来个妖族也行啊,没有人的话。只要别是魔族,啥都行啊!” 我拍打着旁边高过自己腰部的草丛,正感叹着,就听到后方有急忙忙地踏步声传来。 我心下欢喜:哇,这么灵验? 我赶紧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就被跑来的月白身影直接穿过了身体。 这是幻影? 进入几词心境的我还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 错愕之余,我快速转身,望向急匆匆赶去前方的幻影不由好奇:他是谁? 我未曾多想,立刻跟在了这个月白身影的背后。 不知是否因为他是幻影,还是因他身手敏捷,月白色的背影在昏暗的树林中竟让我感觉十分模糊。 他经行的山路自己偷摸离开下山的小路差不多,基本上没有方便的落脚点,方才走神没看脚下,差点被埋在落叶下的树根绊倒。 不过好在我跟在他身后走这样不像路的路,不必像以前那样,要自己斩断前方的层层阻碍才可往前走。 “呼,看他个头不大,精力倒是挺充沛。”我双腿都有些发麻,疲劳让我只能暂停跟随。 我弯腰屈膝,两手按住自己的膝盖稍微喘口气,正想着不知等会儿还能不能跟上他时,前方动静就消停了下来。 虫鸣阵阵的林间,穿越树林草丛的沙沙声停止,前方开始出现了你来我往的对话。 听到有人交谈,好奇心让我又来了精神。 我麻溜地站好,迈开步子,敬小慎微地扒拉开前方的藤蔓枝桠,朝声源静静挪步。 “你还真这么做了?”一声慵懒的女声率先传来,语气中还有些许惊讶。 紧接着,一句声如玉石清脆交击的回应穿过草丛:“只要能让她活着,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说的方法确实有用,多谢。” 这话听完,我已悄悄地走到了他们附近,躲在树叶的间隙中偷摸着打量两人……不,两妖? 那位我一直追随的身影,一开始只留意到他有一头月白色长发,现在才发现,他的耳朵上还有着一对巴掌大红色耳鳍。 细细看下来,我发现就连他的脚踝处也有红色鱼鳍,这倒是与我有所不同。 但此时的少年背对着自己,让我看不见他的模样。 我眯起眼看着他自带朦胧光辉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与他交谈的女子梳着随云髻的栗色头发,身着牡丹红的袒胸裙,风姿绰约。 唯一能看出她非人族是因为: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覆盖了鳞片。 她一脸妩媚,丹凤眼轻佻地扫过了眼前的少年,向他伸出了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 她看了好一会儿,脸上流露出期盼的神情,对他提醒道:“本尊帮你达成了心愿,是否该轮到你兑现你的承诺?” 少年好像不大喜欢眼前的妖族,他推搡开她的手后,方才应声:“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做到。但我不能现在就和你走,五日后,我会再来这里找你。” “哦?你对软弱无能的妹妹如此深情,真令本尊动容。跟随本尊后,你想要什么样的妹妹都有,何必执着这一个?”她说到这儿,还用指尖划过了他的耳鳍。 少年不耐烦地打住了她轻浮的行为,不再回答直接回头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我这才看清楚他的容貌。 少年五官别致,一双墨紫色的双眼在他眼睑的月白色鱼鳞里脱颖而出。 他看起来年龄不大,脸上稚气犹在,可眼神确有凛冽桀骜。 我在他们眼中好像空气,少年走到我跟前时神色未改,坦然地穿过我的身体向我身后的来路走去。 我未回头目送少年离开,反而目不转睛地看着恰好与自己对视的红裙妖族,她这样直视自己,难道也看不见自己吗? “本尊当是谁闯入心境,原来是你。” 随着身后冷不防的声音响起,刚刚还是风吹草动的景物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在此凝固,眼前的一切都可入画装裱。 我心头一颤,愕然转身。 紫衣金目者赫然在目,与我只有几步之遥。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没有武器的我,就将自己的右手抬起,横在了胸前。 周围的景物都因魔尊的到来开始黯然失色,本还是色彩斑斓的夕照树林开始转为黑白。 它们逐渐失去生机勃勃的色彩,死气沉沉的黑白开始在我的脚下弥散,直至扩散到目光所及的天际。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入的竟然是魔尊云坤的心境。 没有无生机的环境,没有奇异难见的光景,魔尊的心境,居然出乎意料的真实?! 若非少年可以直径穿过我的身体,我真以为自己身处真实的山林。 方才看到的女妖也自称自己为本尊,她也是魔尊吗? 眼前的魔尊是云坤,魔刀选定的使用者会被魔刀吞并意识从而成为魔尊,于是刚才的妖族,是比云坤更早的一代魔尊? 我刚刚看到的一切,这里的一切,实际上是魔刀的记忆? 魔刀也会有心境?这个念头闪过自己脑中又即刻被否定,我还是认为魔刀若不附庸他人就无法做梦。 若自己推测没错,方才的妖族是云坤之前的魔尊,那魔刀选择附庸者倒是不分雌雄,只要合乎它的心意便可。 魔刀记忆里的魔尊对少年露出的欣赏之情,这意味着它选择好了下一位使用者吗? 魔尊见我一直将手放在胸前,对他十分警觉,若有所思的他忽而摆了一下左手,那位穿过我身体离开的少年就此闪现在我和魔尊之间。 魔尊忽地问我:“你还记得他吗?” 我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看了几秒,冷漠地回应道:“有点熟悉,不认识。” 我这没好气的回复,居然让魔尊神色动容,他金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些失落:“她什么也不记得,真是灯下点烛。” 我瞪了魔尊一眼,没好气道:“那你告诉我他是谁,以及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只见魔尊这次身未动,周围的景色就开始坍塌碎裂。 随着眼前少年幻影的消失,我便与魔尊身处另一景色。 我们的脚下是一片晶莹的淡紫罗兰水面,好奇心促使我地动了动脚,果不其然,一点点动静便会模糊我在水面的倒影。 左方忽现白光闪烁,引起了水面微光颤动。 正文 第十六章 他生缘会更难期(二) 我抬眼转头看去,刚才还是空无一物的左手边,竟出现了一棵并不通透的琉璃树。 琉璃树散发着奇光异彩,它不像麟霜心境中被雾凇覆盖枝繁叶茂的古树,反倒十分萧条,只剩下树干和树梢张牙舞爪地向空中盘踞延展。 “你想干嘛?”我边留意周围,边向右后方退了一步。 魔尊微微一怔,他瞥了一眼身边的琉璃树,又见我还是一副十分警觉的样子,忽而发笑:“以前的你,可没这么胆小。” “你费尽心思把我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和我开这种玩笑吗?” 我沉着回应,仍然保持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现在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何况我没有在心境中使用过术法,谁知道自己会在这里落下个什么结局? “暮雪,本尊也不明白为何会带你来这里。本尊只是意外你没有承载过去的记忆。这棵树原是你葬身之地,若非本尊善良你也不会苟活。你欠本尊一命,但你却用刀刃报答了本尊的仁慈。” 魔尊一步一个脚印,越向自己靠近声音越低沉,回音弥漫周围,一声声的回响仿佛在催促自己想起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左右手分别轮转,两条金龙骤然现身在我两侧,俨然怒视一步步靠近自己的魔尊,伴随一声龙吟,左方金龙率先冲向了魔尊。 魔尊面对龙行一脸平淡,他没有出手,只是任由我的攻击贯穿了他的身躯。 被金龙穿过的魔尊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平淡,意外的浑身颤动让魔尊不得不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我目睹魔尊捂住胸口,他的面目开始变得狰狞,刚才的金龙应是发挥了作用,让他十分痛苦。 他忽而扭头,自言自语地低吼道:“哪怕和她模样相似,她也不是暮雪,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我见魔尊情绪有些古怪,连忙环顾四周,再三确认除开自己与魔尊此地再无旁人。 我有些困惑地看了看萦绕在自己身边的金龙,只能对它默默摇头,表示不知眼前是什么情况。 紧接着,魔尊的声音再次从前方传来,语气要比刚刚激动不少:“已经五百六十年了,你也奈何不了本尊几日。你对暮雪的执念,也没有几日了。暮涯,你,真不愧是本尊最优秀的附庸。” 听着魔尊声音高亢清越地大放厥词,情绪由压抑转成愤恨不已时,我感受到地面传来了颤抖摇晃。 联想眼前的魔尊,我很快明了整个心境与其主人的心绪是紧密相连。 依照魔尊所言自己所见,我快速理清所获取的讯息,整理思路:暮雪是妖族女子,麟霜倾慕暮雪,从麟霜表述推断,暮雪对麟霜并没有超越友谊之情的更多情感。 而魔尊方才提及的暮涯,是他曾经附庸的妖族,魔尊提到了暮涯对于暮雪的执念…… 我脑子有点乱,这都是什么虐缘? 麟霜倾慕暮雪,暮涯一心向往暮雪,那暮雪……暮雪和暮涯是互相爱慕吗? 暮雪爱谁?我又是怎么来的? 我重重地拍打自己的头,提醒自己现在可不能纠结于这几妖的情感问题。 眼下最重要的是面对摇晃愈演愈烈的心境,我要怎么离开! 魔尊忽而不再自言自语,但是心境内的震动犹在。 我正要好心劝慰顺便问我要怎么离开心境时,就见魔尊头颅像是失去了重力,直勾勾地垂向脚下水面,朝着波纹不止的水面嘶吼:“暮雪!” 撕心裂肺的呐喊,使心境地动山摇,天边开始出现了黑色的灰尘,淡紫罗兰天空便自上而下的出现了裂缝。 仿佛有人在空中点起了一团火焰,灰烬不断飘落,焚烧的边缘由外向内不断延展。 这是心境崩塌的征兆吗? 我紧张地看了眼头顶飘落的尘埃,又转而看向导致心境崩坏的魔尊。 他整个身躯都开始散发暗红烟雾,面对外界变化,他毫不在意,只是垂着头一手捂着心口似乎在于什么做抗争。 随着心境崩塌,愈演愈烈的摇晃也让我倍感惊慌,可魔尊还是安然无恙,好像他与脚下水面紧密相连,无法撼动。 所以倒霉的只有我吗? 我仰头一秒,看着已是深渊的黑色天空,立刻做了决定。 我双手相扣,紧接着左手右手分别伸出拇指食指紧紧相贴,萦绕周围为自己清扫灰霾的金龙立刻响应停止了摆尾,纵身跃在的我面前。 随着我手势发出,金龙再次冲向魔尊,不同的是这回它在魔尊周围不断盘绕旋转,最后龙身不在,它化作珠光星点,挥洒覆盖在了魔尊的身上。 我跟随金光点点开始变化手势,本该在魔尊身上暗淡的星光又开始恢复了生机,散发暖金的光辉。 与此同时,我看见眼前飘落的灰尘停止了下降,就连震动也在此刻终止。 突然的平静也让我身子不由前倾,差点惊扰了自己的术法。 “可他好像没有动静?”我不禁自言自语到。 我见魔尊还是耷拉着脑袋,让我看不见他现在是何表情,踌躇一会儿后,我还是决定先将术法收敛。 心境既与他相连,魔尊此时应当已是无碍? “想不到魔尊也会有这样暴躁的时候。”我小声议论着,自以为这话应该他听不见,没想到他却在此话间有了动静。 我吓得赶忙往后一步,魔尊也在这时抬起了头,沉着地直视自己。 让我讶异的是,他的眼眸变换了颜色,本该是金目的眼眸,此刻却是墨紫。 与其目光交汇时,我读到了墨紫眼眸中带有哀伤,他眼底蔓延的悲戚跟随他的视线,直入我的心口。 我呼吸一促,思绪也因他眼中的难过开始在繁芜的记忆里找寻。 它在我脑海中翻腾,如海中捞月,什么也没未捞起,最后这样莫名的情绪竟奔向眼眶,让我的眼中开始积攒泪水。 双方就这么互相遥望,几步的距离,反令我觉得我与他遥不可及。 一滴两滴,眼泪不自主地滑落脸颊,我不解,为什么这双眼中的哀伤,会令自己如此动容? 这双眼睛的颜色和方才见过的少年一样,明明见到那位少年时自己无动于衷,怎么我现在与魔尊对视,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暮涯与暮雪,他们是…… 我神思恍惚,不自觉地对魔尊开口:“你是暮涯吗?” 魔尊眼神有所变化,他双眸内的欣喜开始发散,紧接着,我听到魔尊温柔地唤我:“暮雪。” 他朝我伸出了手,眼中浮现出了和煦的神情,刚才的魂不守舍似乎正在慢慢褪去。 他掌心向上手指伸向我,期盼着我伸手与其回应。 结果还不等我抬手,他便在嘴角勾勒出暖意的时候转变思路。 魔尊的掌心再次与我相对,眼看他变化迅速,也让我不由警觉。 我立刻缓过神,双手合掌,严肃应对眼前的魔尊。 本是宁静的周围,在此时居然有无数声音传来,那些声音多半是两人的对话。 我边听边留意与自己几步距离的魔尊。 不难辨出,这些声音是暮雪与暮涯的对话。 我听到暮雪气若游丝地问:“暮涯我是不是快死了。” 随后暮涯故作镇定地安慰:“不会,傻暮雪,我不会让你死的。” 紧接着,暮雪似乎是笑了,笑声很轻很轻,然后又听见她虚弱地回复道:“没关系,暮涯……对不起,他们说,如果不是我拖累……你应该更强。” 暮涯则在暮雪话音刚落时反驳了暮雪的说法:“不要理他们。我们已经度过第一个百年,下一个再下一个我们都会一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短暂的停歇后,我能听出来暮雪即将离开,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难听清她的话:“是吗……那……真好。其实,和暮涯度过百年已经很满足了,哥哥……暮涯……暮雪……好困。” 暮涯变得焦急,声音也开始急促而颤抖:“暮雪,你别睡!我求求你不要睡,你等我,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暮涯的声音最后带有哭腔,我不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哪怕知道结果的我,也难免揪心。 他们的对话到此便停止,周围再次陷入沉寂。 也就是此刻,眼前的魔尊再度发声,语气仍无比轻柔:“暮雪,我很高兴,你能忘记一切。” 他一说完,我见他将手掌张开,血色红流忽然自我脚下窜出。 这些红流像上次那样将自己包裹,让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我的意识开始涣散,哪怕我奋力地掐自己,也无法阻止我再次陷入昏厥。 他目送红莲包裹的暮雪消失后,这才放心合眼。 那些被撕裂的景色,纷纷倒退回原有的位置,修复了坍塌碎裂的空间,这才算心境中的不安躁动彻底落幕。 待一切都恢复如初,魔尊再次睁眼。 那双属于云坤的金眸再次回归,而方才面对玄璃的温情已不复存在。 现在的云坤,才是那位傲世万千的魔尊,才是被魔刀意志侵蚀掌握的云坤。 魔尊眼神凛凛,注视空荡荡的前方,怒目切齿:“即便本尊附庸云坤,你对本尊的影响依然存在。可暮涯,你以为,你还能护佑暮雪多久?” 魔尊握紧了右拳,指关节咔咔作响。 暮涯、暮雪以及玲珑石,他断然不可再被这幼稚的情愫摧毁。 他怒形于色,鄙弃地瞥了一眼这棵属于暮涯心境的琉璃树,当即拂袖离去。 正文 第十七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一) “哗!” 等我再次睁眼猛然起身时,我发现自己在一处十分不熟悉的水潭中。 我喘着气,满目充盈着潭水。 依稀记得沉入水中时还是白天,而现在,周围都因天色变得昏暗。 我又睡了很久吗? 我还没来得及抹去眼前模糊的水渍,凝神看清除前方状况,我便感到岸上有两道身影朝自己奔来。 他们冲我异口同声,喊出了我的名字:“玄璃!” 听到兰泽与云昱的声音,我立刻觉得心安不少。 看样子我是平安地从魔尊的心境中出来了。 我想到方才转变眼色的魔尊,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是暮涯残留在魔尊的意识所致? 有着与暮雪一样容貌的自己,贸然闯入魔尊的心境,继而唤起了暮涯的意志? 所以魔尊才会,不,魔刀才会一时间失去了操纵云坤的能力,云坤的眼色才会因暮涯影响而产生变化? 我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昏暗,全然不顾进入潭中的身影,聚精会神地思索着。 别说是魔尊,就算是我我也想不到,暮涯对暮雪的留恋能弥留这么久。 不过魔刀有那么多使用者,怎么偏偏是暮涯的意志能够对魔刀产生影响? 这其中必定有原因,麟霜会知晓吗? 麟霜应该与暮雪相处甚久,既然如此,麟霜知道暮涯也深爱暮雪吗? 天啊,怎么绕来绕去,又回到了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纠葛。 想到这,我不禁握拳拍打水面,惊起水花阵阵。 此举也让在旁的二位一头雾水,兰泽抢先开口,关切问我:“玄璃,你怎么了?” 他边说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生怕我仍有不适。 我这才缓过神来,两手撑着卵石正要站起来,就被右侧的云昱眼疾手快地横抱出水。 云昱的猝不及防让我心慌,我下意识地用右手抵住了云昱的肩膀,迅速开口:“你把我放下来,我好得很,活蹦乱跳的。” 云昱不理睬我,抱着我趟过水潭,上岸后才默默地将我放下。 我站好,拍了拍身上的水花便客气地向云昱作揖:“多谢。” 兰泽也跟随我们上岸,站在我身边,还不等他们开口询问,我便故作神秘地冲他俩说:“你们肯定猜不到,我做梦去了哪里。” 兰泽无奈地摇头,见玄璃精神状态不错,他心中的担忧也渐渐消散。 兰泽边应声边伸出手,将我头上已不规整的发饰拆解:“那你说说,梦到了什么?” 随着金簪和盘发离开自己,我顿感轻松不少。 “我去了魔尊的心境,差点就回不来了。”我吐了吐舌头,还不等他们发问就将所见所闻讲述。 兰泽对魔尊忽然转变心意而饶有兴趣,他用食指抵住了自己的下巴,有所思量地说:“看来我的推论不假。但是按照常理,魔尊等同于魔刀的意志,魔刀可不会容忍其他意志左右自己的决定。” 兰泽说罢看了一眼云昱,随后他向我伸出手,对我发出邀请:“玄璃,我们借一步说话;我们族内的历史,与人族无关。” 这话一出让本还淡然的云昱目如暗流,他眼神变换迅速,直接拦在了我面前。 云昱横眉立目地盯着兰泽,对兰泽反唇相讥:“魔尊已在云锦宫闹得天翻地覆,眼下情势瞬息万变,这时候了,还要藏着掩着?” 兰泽毫无顾忌,轻蔑的话语自他喉咙吐出,火药味十足:“孤蛟族家事,玄璃作为本族当然有权了解,你一介人族算什么?” 万万没想到,我醒来后又遇到这样剑拔弩张的状况。 我硬着头皮从云昱背后走到了他们之间,强行伸手将他们左右推开:“冷静,冷静,兰泽喊我单独讲话而已,云昱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大可不必因为这种无聊的事争执。” 我一时嘴快倒让云昱转而看向我,他一脸不悦,对我满腔怨愤:“到底是谁在咄咄逼人?玲珑石,吾再三退步,不代表兰泽言之有理。” 我转过身背对兰泽面对云昱,连连点头,我一边把玩着兰泽拆下来的金簪一边对云昱好声劝慰:“行行行,我嘴瓢我道歉,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宽恕可以吗?” 我原以为我说完后兰泽和云昱之间关系会稍微缓和,结果两位虽是安静下来,互相看对方的眼光中都带着不平。 我吸了一口气,这俩是都在酝酿啥? 左侧右侧皆感他们目光灼灼,我不假思索地举着手中的金簪在云昱眼前晃悠,企图打破我们仨之间不友好的氛围:“云昱,我仔细瞧了瞧,这金簪还挺好看的,上次我还没见过它,这是你宫里新做的吗?” 云昱的目光本还不受金簪影响,可他听到我这么说后,眼神便有了变化。 云昱似乎是受到了我这句话的影响,他顺着我手中摇晃的金簪看向了我,神色缓和了不少。 “你喜欢?”云昱问到。 “喜欢呀,金簪的珍珠点缀海浪,还有兰花相伴左右,构思巧妙又好看!不愧是宫里,什么能人都有!” 我这么说着还拿着金簪指了指上边的珍珠,正打算将它交还给云昱。 云昱却及时开口制止了我的动作,我见他脸上掩过一丝喜悦,但又不以为然地对我说:“喜欢就拿着,不值几个钱。” 兰泽在旁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玄璃和云昱,心思缜密的兰泽很快明了云昱对玄璃的态度有所转变,或许这点微妙的变化连他本人也未曾留意。 我见云昱心情好了不少,不再是剑拔弩张的模样,便趁热打铁地关心起他的国事:“云昱你是不是都一直在这儿等我醒来?” 云昱仿佛有所预感,他眉头略皱,低眼问我:“你有事?” 眼见云昱反应如此迅速,我不由地眨了眨眼,摸了摸手中金簪的海浪,故作悠哉地回复:“这不是怕你一直把心思放在玲珑石身上而耽误国事嘛?今天早朝因魔尊打断了,正殿还被毁……” “吾自由安排,不用你费心。“云昱不等我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又想过来拉着我往后方离开。 我两手背在身后,轻巧地躲开云昱的动作,小步挪到了兰泽身后探出了个脑袋,试探性的对云昱好言好语:“现在也不早了,不如你先回去处理奏章,等我和兰泽聊完了你事情也处理完了,岂不美哉?” “玲珑石。”云昱面目冷峻,金眸堪比深渊让我不敢直视。 “兰泽都说了,这是我和他的家事。” 我就像做错事后面对玄尹师兄追捕时,躲在玄琰身后那样躲在了兰泽身后,面对云昱颜面骤变,也让我不自觉地抓住了兰泽的衣角。 “兰泽说什么你都信?你和他哪里像是同族?” 云昱气急败坏,本还有许多话想说出口,可他见玄璃下意识地抓住兰泽衣角时,心中反而冒出一股失落。 莫名冒头的失落很快吞并了云昱的气恼,让他从烦躁中快速解脱;随之而来的理智也让云昱开始平复心情。 “如今情势不容乐观,你不是和我说大家要各司其职嘛?兰泽说的话我信,你说的话我也信啊,不然也不会被你糊弄那么多次了……”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云昱一个字都没说,脸一沉,直接转身离开。 云昱此举倒让我有些担忧,我赶紧从兰泽背后出来,冲着渐行渐远的蓝色背影喊道:“云昱你生气了?” 他听后有所停顿,结果一句话也没说反而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我搓搓手里的金簪,一脸纳闷地转身看向一脸意味不明的兰泽,郁闷问道:“兰泽,我刚刚有说错什么吗?” 兰泽斯文依旧,他落落大方地俯身,伸手用拇指摸了摸我的耳鳍,轻声安慰:“玄璃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有时候,我们的玄璃不太明白听者的心意罢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时候自己是说话心直口快大大咧咧的,看样子以后还需更加注意。 正文 第十七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二) 云昱快步走向云锦宫殿宇,他也不明白为何刚才有一瞬间,自己会对兰泽与玄璃单独相处格外介怀。 是因为玲珑石本该就待在他的身边,玲珑石此刻对人界来说很重要,玲珑石是目前唯一可以制衡魔刀的战力? 云昱想到白天的危及一刻,形势紧迫到让他心跳加速甚至让他惶恐,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般害怕玄璃会被魔尊所伤。然而结果却是玄璃成竹在胸,与魔尊直接掌心相对,并且重创了魔尊。 这估计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玄璃对抗魔尊所迸发的力量,瘦小的身躯内,居然有那么浑厚高深的功法。 让他当时都不免想:难道素日里与她试炼时都是玄璃有所保留吗? 面对魔尊的压迫攻击,玄璃反击都不见多费力,冲云破雾之姿仍让云昱历历在目:她像是灼烈的太阳从月中降临人间。 虽然这样的想法让云昱自己也觉得有所矛盾,可玄璃今日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她似自万丈金辉而来,面对汹涌的攻击气劲豪不退缩十分勇猛刚烈,但她的光辉倾流四周时却让云昱倍感温柔。 哪怕魔尊现在并不是最好的状态,从白天观察,玄璃也是轻松应付。 今日一战云昱也留意到哪怕是兰泽也不能全然不顾魔尊的魔息,元玉山所言不假,玲珑石是已知唯一可牵制魔刀。 现在的玄璃,已经恢复到了最好的状态吗? 相比这些,云昱还是更为在意魔尊对玄璃的态度,他见到她时喊出的那个名字倒是十分陌生,回想玄璃当时的态度她对暮雪这个名字没有多大反应…… 云昱忽而停下了脚步,他在原地思索着,云昱联系起玄璃身上莫名出现的红莲,最后得出结论:魔尊与玲珑石,或者魔刀与玲珑石应还有另一层关系,与魔尊所唤的暮雪相关。 魔尊今日来是为玲珑石,不是自己。 云昱心中默念着一些关键,最后豁然开朗:从刚才兰泽所言,他很早就留意到了玲珑石与魔刀有关联。 呵,难道就只有你能留意到吗? 云昱皱了皱眉,兰泽故作神秘要与玄璃单独相处,谁知道他又要用什么花言巧语迷惑玄璃? 云昱想到之前晚宴上,兰泽对玄璃格外好心,玄璃对兰泽一脸信赖的模样浮现云昱心头;刚才玄璃下意识躲在兰泽身后,拉扯对方衣角的情形又再次闪回云昱的脑中…… 素日里自己对玄璃包容关心有求几乎都应,结果她对兰泽倒比对自己还要信任? 云昱记起刚才玄璃劝阻他时的话,脱口而出就是指责他咄咄逼人,这不是明摆着她偏袒兰泽吗? 什么同族相连的血脉情谊,几百年没见没接触过的同族,突然跑来,见了几面就触发了同族的惺惺相惜? 云昱越想越觉得烦闷,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选择强压心中莫名的不快朝殿宇走去。 “将奏章拿一些到清辉殿。” 云昱边走边用秘言嘱咐式微。 式微有些意外,应声后还是多嘴,好心问道:“玄璃殿下无恙吗?” 云昱没好气地回道:“好得狠,和兰泽在后山私会。” 式微一听王上语气不对也是敛容屏息,沉默一会儿后,还是小心地询问王上是否需要盯梢。 “不必了,省得吾要被玲珑石诟病膈应。” 听得出,王上此时心情十分糟糕,式微赶紧闭嘴再也不做回复。 随即,云昱又想到了什么,用往常的语气吩咐式微禁止任何人靠近后山。 “属下遵命。” 式微心里咯噔一声,直叹此间能让王上这么恼怒又挂心的,恐怕也只有玄璃殿下了。 正文 第十七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三)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云昱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我这才收好手里的金簪。 随后我抬头冲兰泽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猜测他今日赶来的缘由:“兰泽你今天特地赶来,是不是也是因为,你早就留意到魔尊的意志可能不再唯一?” 兰泽眼中有些赞许,他从容地点了点头:“不错,但我是从你——暮雪所在的族人那边了解到的。” 兰泽的言词有异于之前,这让我有些不解,我揉了揉自己的耳鳍反问他:“我和暮雪,与兰泽难道不是同族吗?” 他听罢,先是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耳鳍,我感觉到和之前一样,兰泽指尖的冰凉点缀在了我的左耳鳍。 然后兰泽看着我,缓缓地垂下了他的眼帘。 此时月色渐升微风拂水,兰泽娓娓道来了同族又不同族的缘由。 “暮雪所在的妖族是由她十代前的祖辈创立。十代以前,他们本是天山与现今云龙国交汇处不冻泉的昽鲤妖,因自身极少覆盖的鳞片可焕发金色光芒因此自称;后来因想在妖界中获得更高的权力力量,他们想要与我归属的蛟族通婚。” 我睁大了眼,还不等兰泽接着往下讲述,就打断了他的思路:“通婚?可是,一个是鱼,一个是蛟族,这、这怎么有可能繁衍后代,好比山雀和山鸡,怎么能生蛋呢?” 谁料兰泽听完我最后一句话反而忍俊不禁,打破了原本我们之间较为严肃的氛围。 他抿嘴偷笑,伸手拍了拍我的头,似乎是意味深长地感慨道:“想不到,我们玄璃看起来年岁不大,倒还是清楚这些。” “别提了,还不是我小时候贪吃,心想抓一对回来生好多,以后就不用再抓了。可我压根抓不到成双成对的,于是我就把山鸡山雀一雄一雌凑合关一起,毕竟它俩都是鸟,应该也能行;结果我等了十二天,一个蛋都没,跑去问麟霜,麟霜直接捶了我的脑袋,骂我瞎闹。” 说到这里我还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兰泽见我描述地有板有眼,忍不住抬起食指压住了他的嘴唇,对我满面笑容:“你也是胡闹。言归正传,你也知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可凡事总有例外;蛟族本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可昽鲤族恳求许久随便是哪位蛟族都可以并承诺昽鲤族归属蛟族管辖,甚至不冻泉也奉上一半。” 兰泽说到这儿时又补充道:“不冻泉是天山脚下唯一不受冰冻的水域,天山泉水澄清甘冽,算得上是当年最佳的水域。” 我点了点头,连忙追问结果:“所以你们答应了?” “是。没过多久,那位入昽鲤族的蛟族居然诞下了四枚蛋,最后都成功孵化,只是外观十分奇怪。他们有着我们蛟族的头部,却有昽鲤的鱼身,为此蛟族甚为惊恐质问他们为何能繁衍出这样的异类。我至今也没有找到原因,这件事在当时的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迫于压力,那位蛟族与当时的昽鲤族族长一同被驱赶,他们携带着四枚蛋离开了不冻泉,成立了最早的鱼龙族。” 我听得有些入迷,难怪兰泽说我和暮雪与他同族,又有些不同。 鱼龙族多多少少还是有着蛟族血脉,虽说他们二族能够繁衍也是让我不解,但有一个事情倒让我更加在意。 兰泽见我欲言又止,十分善解妖意地默默点头,示意我但说无妨。 “那他们怎么繁衍呢?听你说这件事妖界都不认同甚至鄙弃,鱼龙族就算有不为人知的方法可以跨越种族繁衍,但也不会有其他的妖族接受他们吧?” 兰泽抿了一下嘴角,出乎意料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我颞部的鳞片,神情复杂地回答了我的疑惑:“正因如此,鱼龙族从这最早的四个孩子开始,每一代都是互相通婚,兄妹,姐弟诸如此类地繁衍。甚至,如果下一代只有单独性别,他们会选择与父母……” “啊?” 我不由惊呼,突感自己的认知被一桶凉水冲刷,这、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揉了揉自己的额骨,歪着头皱着眉,对鱼龙族所为感到震惊:“这?我不了解妖族是否与人族一样,从我有限的学识中了解到人族是十分避讳这样亲上加亲,书上还会有报应之类的警告,甚至有诸多故事传说亲兄妹通婚生下‘妖怪’,或者压根活不过三岁之类的说法。这鱼龙族的做法,按照人界说法,就是、乱伦?” 兰泽看出了我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他等我一番自言自语后,才试探地问他是否可以继续说明。 “抱歉,我头一遭听到这样的情况,或许我长居人族,对于妖族实属不了解。”我拍了拍脸,企图赶紧让自己缓过神来。 兰泽摇了摇头,宽慰道:“这不怪你,实际上妖族对三代血亲不通婚也是心照不宣,若非鱼龙族由此先例,我也会对此震惊。” “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鱼龙族真的顺利繁衍下去了吗?” “他们繁衍了诸多后代,但夭折过多,蛋中未能成功孵化的大概有四成。就算成功孵化,年幼的鱼龙族也有八成无法活过百年。我们妖族度过第一个百年便可修成人族样貌,这也象征第一次成长。” 兰泽这么说着也拿出了相应的证据,一串由四列贝壳串联起来的贝壳长帘出现在他的手上,他提着这一长串的贝壳,指了指这上面的篆刻纹样对我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记载了全部鱼龙族后代姓名生卒的记录。” 对于这些存有一星半点蛟族血脉的后代,兰泽内心或有惋惜,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浮现出了一缕悲凉之色。 我小心地凑近观看那些贝壳上篆刻的纹样,这些我不熟悉没有记忆的文字,却记载了与我紧密相关的暮雪的亲族。 一串串的贝壳,大小错落地排列着,晚风拂过这些贝壳时,都忍不住发出清脆的歌声。 正文 第十七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四) “那这上面,会有暮雪的名字吗?” 我望着兰泽手中这串沉重又清脆作响的贝壳,出神地呢喃着。 “有。她和拜为连理的兄长,都被放在了这里。” 兰泽小心地提起这一串叮当作响的贝壳,向我指了指倒数第三排,那个贝壳略大,白色的贝壳内的纹样倒比方才自己看到的有些繁琐。 看着这么多贝壳叮当作响,想到在这些妖有八成都是活不过百年,我不由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巴:“所以到了暮雪这一代,鱼龙族依然实行亲族三代内通婚?这未免太荒唐了吧?为何他们不回归昽鲤或者……” “哪怕是现在,妖族绝大部分族群也是对鱼龙族不理解。” 兰泽说到这里有些伤感,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被这些挽歌的贝壳吸引,他有些出神地打量上面的名字,细语呢喃:“亲族三代内互相繁衍,确实让他们获得了天资异禀的后代,有些后代百年内便可成为鱼龙族对抗外族侵略的重要战力——若非他们因天生身患隐疾难以跨越百年,鱼龙族必能夺回已归蛟族的不冻泉。” 说话间,兰泽便将手中的这串贝壳小心收好,唯独取下了记载了暮雪与其兄长的贝壳。 这枚属于暮雪他们的贝壳被兰泽郑重地放在掌心,递向了我示意我拿着。 我没有犹豫,刚伸出手倒见兰泽收敛起了他素日的温和,兰泽十分严肃地对我说:“暮雪与暮涯情况十分特殊,他们是蛋中双生子,暮涯为长。五百六十六年前,他被魔刀附庸成为魔尊引发三界鏖战;而在五百六十年前,成为魔尊的暮涯与暮雪同归于尽。” 这句话如霹雳惊雷,让准备拿过贝壳的自己呆在了原地,我的右手乍然悬停在兰泽的掌心。 若非风动树影摇曳,我都会误以为时间在我们之间静止。 我顿感心口一阵锥心疼痛,不禁呼吸急促地再次与兰泽确认:“暮雪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长?” 兰泽手保持与刚才一样地姿势,他眼神流转,合上了他月白色的眼眸又再次睁开:“没错。这个贝壳是麟霜送到鱼龙族让他们记载。鱼龙族并不打算留下暮雪与暮涯存在的痕迹,希望可以让大家都遗忘这一对极端的兄妹吧。他们怎会乐意记载,嗜血斩妖搅动两界的魔尊出自鱼龙族。” “就算暮涯成为了魔尊,暮雪也斩杀了暮涯,这不够功过相抵吗?本来鱼龙族活下来的孩子就那么少,哪怕暮涯愧对两界,本族不是更应该记载下来引以为戒?这是什么歪理?所以暮雪是当年、五百六十年前斩杀了魔尊,她为了妖界人界,杀了或许还有意识的暮涯,暮雪难道不算英雄吗?人族一个名字都没有记下倒也罢了,怎么连鱼龙族都要回避暮雪?” 我忍着心脏隐隐作痛,一把拿过了兰泽手中的贝壳,借着月光,仔细地看着这些我根本不认识的文字。 我又想到了在魔尊崩塌的心境中,眼眸转换的魔尊,他墨紫色的眼中看着毫无记忆的我依然饱含怜爱——暮涯的意识过了这么久还残存,我不相信五百六十年前,面对暮雪的魔尊会对暮雪毫无感情。 难过、懊恼、不解之情在我脑中碰撞,让我一时间难以顾及心脏的疼痛,只得全力让自己赶快冷静下来。 兰泽见我说完后便沉默不语,他便蹲下身来,轮到他抬头看着我,对我柔声勉慰:“玄璃,我们没有办法左右他们的想法。你与麟霜认为暮雪是英雄,但绝大部分妖族认为是昽鲤对于力量盲目追求和蛟族推波助澜,才造就魔界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尊。” 兰泽伸出左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默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他对大部分妖族的想法也十分无奈。 我这才抬眼,与他的双眼对视,我见兰泽眼中同样也有不满和遗憾,还不等我开口,就见他继续幽幽地说:“三界之乱后紧接着是云坤的征伐,妖界便推出我族,要求蛟族要为此负责。呵,我的祖辈们自知有愧,自然为了本族全力抵抗;可蛟族也和暮雪一样,没落到一个赞誉。反而是最后,将云坤斩头的麟霜在妖界广为歌颂。” 我听完兰泽的言词,难免对这些强词夺理的妖族反感,对那些妖族有这样的逻辑倒也没有方才那么意外。 此刻的我已明白,麟霜对妖界的态度为何那么糟糕。 在知晓了这些过往的自己,已对妖界的印象一落千丈。 妖界的以实力为尊,如今看来更像是霸道强权,妖多势重的时候群体实力更能让其他妖族不得不屈服。 为两界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斩杀魔尊的暮雪也好;为了本族声誉和妖界存亡架海金梁的蛟族也罢;他们的付出和牺牲其他的妖族熟视无睹一般,没有感激没有赞誉,仿佛在那些妖族眼里对待暮雪所在的鱼龙族和蛟族只有一句话:那是你们自寻的恶果。 换位思考,若我是麟霜,恐怕也会因这些蛮横无理的妖族们愤然离开,选择待在人界的元玉山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吧。 兰泽忽然起身,陈述往事的他并非毫无情绪,或许想到了当初的那些妖族所为,我体感兰泽流露出了比之前都强烈的寒意。 这让我迅速收回心神,开始担心兰泽是否也会对麟霜颇有微词,毕竟——最后那些妖族赞颂的只有麟霜。 还不等我开口,兰泽就读懂了我心中的忧虑,他神色稍变,很快将不经意的肃穆杀意散去,就连他脚下开始发散的霜花也停止绽放。 随后兰泽一脸温柔地看向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玄璃不必担心我如何对待麟霜,若非她当年突然出现,还不知魔尊要嚣张多久。” “倘若兰泽反感,其实也不必勉强自己去释怀,我也能理解……毕竟,你们的结局和暮雪相似;麟霜她,估计一直都在元玉山等待时机,可以彻底摧毁魔刀的时机。” 我握住了兰泽冰凉的手,希望自己的温度给兰泽带来一丝丝温暖。 同时我也悄悄地催动了流光,希望兰泽不会因和自己讲述这些过往而陷入负面情绪。 我将双手合在兰泽的掌心,不动声色地看着兰泽,呢喃道:“我感觉麟霜真的很爱暮雪,不然也不会要求暮雪被鱼龙族记名,也不会来到我身边;哪怕我不是暮雪,麟霜误会也好错认也罢,她都只是希望暮雪还在她身边吧。” 我的一番不自觉的喃语,让兰泽讶异不已,他眨了一下眼,像之前困惑的我一样,对我将信将疑的投来疑问:“麟霜她,爱慕暮雪?” 正文 第十七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五) 兰泽对玄璃所言真是始料未及,这忽然令兰泽想到,当他得知暮雪的贝壳,是由麟霜做好威逼鱼龙族记载时的惊讶之情。 可就算他对此况感到意外,当时的兰泽,在得知这件事情时也不过在感慨:麟霜与暮雪真是惺惺相惜的一对友人。 结果就在刚才,站在自己面前的玄璃,与麟霜颇为熟悉的玄璃,竟然脱口:麟霜爱慕暮雪。 这样的情况,是兰泽怎么也不敢想象的。 同性相互倾心。 这要是消息传开,真是足以震撼妖界观念,轰动程度定不亚于当年鱼龙族的诞生。 我见兰泽如此反应,立刻明白自己走神说错了话。 我拍了拍脑袋,对自己的口不择言懊恼不已,赶忙向兰泽解释:“不不不,唉我这嘴,呸呸呸。” 我一把抓住兰泽,迫切地为自己口不择言辩论,语气快速又激动,生怕自己给麟霜扣了什么奇怪的帽子。 “这就是我自己的一个胡乱推测,麟霜没有明说,我自己推论的……就,就是我觉得麟霜以往谈及暮雪或者三界之乱时,语气不一样。我、我也不懂我就看玄尹师兄给我那些诗赋里的一些描写人间情啊恋呀,这就是我自己,在乱推的一个结论。” 从兰泽的神情和他的语气里不难得知,妖界对于同性恋情大抵与人界态度差不多……这种事情,真正是不合适由自己口中传出。 麟霜要是知道自己在这里胡言乱语,甭管有没有这回事,就我这嘴碎,都足以结结实实地挨揍了。 我见兰泽盯着我沉默不语,似乎是不信任我所言,教我下意识地将双手握紧他的手掌,真情实意又郑重其事地强调:“兰泽你可不能听我片面之言,我真的不懂所以就类比了;你听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我和你说,这句诗一开始也是描写战友之间生死之交,结果后来的人们也不知道为何……” 兰泽没听完我所言,就见他的眼中忽闪一丝暧昧神情。 紧接着,他突然反握住我的手,不等我反应过来,我便被他拉近,差点贴上兰泽的胸襟。 兰泽目如月光皎洁,他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我,让我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他勾了勾嘴角,莞尔一笑:“看得出来,你确实不懂这些。” 我被兰泽这么盯着,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一股难为情的感觉,这种感觉有点类似……类似云昱不由分说地凑到自己面前来时一样。 明明兰泽所散发出的是霜冷之气,可此刻,与兰泽如此靠近的我却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兰泽,我……” 我还没说什么,兰泽便握住我的手,在他将我的手抬起时,兰泽也顺应着我手所及的高度默默地蹲下。 兰泽将我微微张开的手掌轻轻落在了他雪白的犄角上,他屏气凝神地将脸靠近了我的左侧,不足一寸的距离,让他的脸颊几乎要触碰到我的侧脸。 我心下莫名紧张,不自觉地把头往右靠了一点点。 兰泽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但他并没有紧跟着我的侧脸,而是停滞在此,低声又认真地告知我:“玄璃,在妖族,若你摸向对方展露在外的本族特征,代表着自己心仪对方希望与对方共度一生。” 我瞪大了双眼,立即想到自己第一次与兰泽相遇时的冒失,我便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脸上也是感到滚烫。 难怪,他当时那么抗拒。 苍天,所以我做出了,让兰泽误会的事情。 难怪兰泽仓促躲开自己时,脸上还飞过一抹淡淡的红晕。 原来,自己在不经意间,就这么戏弄了妖族的王。 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麟霜怎么也不教教我? 要怪,那也只能怪,人族与妖族交流甚少吧,元玉山也没有记载相关事宜呀! 思绪回到现在,眼看自己的手被他握住牢牢地搭在他的犄角上,得知真相的自己心里倒流出一些羞涩之感,我头向旁边偏离,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驳:“我我我,我不知道,对对对对不起,我太冒失了!我给你道歉,我、我真、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可我知道,所以我摸了玄璃的耳鳍,也会因玄璃摸我的犄角时感到欣喜。” 兰泽说着,松开了他握住我的手,他将手伸向我的脸颊,轻轻地划过了我的耳鳍。 未知意义之前的自己并不认为兰泽此举有什么,而现在的我面对兰泽的举动已是脑子一片空白,这……什么和什么? 我不敢再往下想,这些,那些诗词歌赋中所赞颂的情,我一直以为遥不可及也无须去想;一直以来我有麟霜与玄尹几人相伴,反而让我认为男女情爱恰好是这世间自己最不需要的。 但,眼前的兰泽……他…… 我深呼吸一下,低下头的同时收回了搭在兰泽犄角上的右手。 此刻的我,反应和兰泽被我第一次触碰犄角时如出一辙:我也紧张地将自己的双手背在了身后,还向后微微倾斜着上半身,回避着对方的目光暗自后退一小步。 皎洁的月光在我们之间荡漾,我的目光却不再同之前一样,穿越月色大方地望向兰泽。 清凉的晚风吹来,让夜间的蝉鸣都格外响亮,更显得我与兰泽之间分外寂静。 晚风初定,踌躇良久的我率先开口,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寂。 “兰泽,我……大概了解你的心意,可我,并不理解。我不解为何你会对我有这般欣喜?是因为暮雪吗?就像魔尊,他受到了暮涯的残念,所以才会对来自暮雪的我产生了错觉。” 我不再回避兰泽的目光,边说边将视线转回到了兰泽的身上。 暮雪,这个名字,拥有这个名字的主人,她竟是如此凑巧。 暮雪与麟霜亲比姐妹,与自己亲兄本为连理,最后又因为她与暮涯的关系而影响了魔尊…… 我才第一次感觉到,情这一字,原来可以拥有这么不可思议的执念; 而来自暮雪的我,作为暮雪的血肉残留人世,最后演化成形变成暮雪的模样,哪怕什么也不记得,可在知晓这些事后,心里都难免出现自己是暮雪替身的错觉。 可我就是我,不管我来自谁,我如今也是拥有自己想法的独立生命。 然而好比面对兰泽的心迹,在第一反应是诧异与害羞后,我反因暮雪与自己的羁绊变得格外冷静。 想想,自己与兰泽不过几面之缘,在心境中第一次见面时,他虽说不同云昱那样咄咄逼人,倒也不是愿意与自己交好的态度,直到……自己落水后。 是因为当时,他就发现我是玲珑石了?所以才会…… 我咬了咬嘴唇,告诫自己大可不必揣摩,毕竟眼前的兰泽还没有作答。 我原以为兰泽会默默点头,可他只是看着我,静静地听完我的话后,他的眼中闪过了些许失落。 终于,他有所动作。 兰泽微微低首,朝我迈出一小步。 他本打算再前行一步,却始终没有将右脚落在前方,反而回落在刚刚站着的位置上。 他缓缓开口,一句话载着风拂过我的耳鳍:“因为你是玄璃。” 兰泽月白色的眼底写满了诚挚,他有所停顿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表述,最后凝望着我,毫无保留地表露出他的想法:“与你初见时,我便开始留意你。哪怕玄璃的真身是玲珑石,玄璃与暮雪有关联,这些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他说到这里时,又抬起了头,重新平视前方。 让我意外的是,兰泽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朦胧的红晕。 他默默地将一只手微微握拳抬至了他的腰际,紧紧贴着他的大氅,目光落在我的眼中便已是胜过千言万语。 随后,他攒紧了拳,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比方才更加坚定地对我说:“我对玄璃的心意如诗所言: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兰泽的表白让我感到莫名的紧张和沉重,这话说完后他也稍有释怀,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徘徊很久。 我看着兰泽眼中的自己,倒不如他一半率真勇敢。 我对兰泽有朋友之间喜爱之情,也有对有兰泽这样尊重自己的同族而感到珍重。 但我……可我对兰泽,现在唯独没有诗赋中的那种情感,没有他对我的这种情意。 纠结万分,实属痛苦,往日对男女之情的豁达在这一刻都是纸上谈兵。 真正遇上这种状况时,我压根没有应对玄琰东陵的玩笑时的轻松,反而感觉到无形的书简压在头顶。 倘若可以选,我现在宁可顶八斤书简罚站,也不要应对这种,压根不知道怎么说话的窘迫场面。 “兰泽,我……我谢谢你的心意,然后……我……” 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后,我就彻底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 拒绝吗?我想起以前玄琰被东陵表露心迹的时候,自己还傻乎乎地在旁边拍手叫好,结果玄琰直接拿剑鞘砸向东陵,凶狠地吼道:“滚,打不赢我还想谈喜欢?” 我瞄了一眼兰泽,这……玄琰的做法,用在我这里,不太合适吧? 就在我十分为难,思索要如何开口时,兰泽反而已经收敛了脸上的红晕,他嘴角微微上翘轻声对我说:“玄璃倒也不必烦恼,我只是将自己的心意表达罢了。与人族一样,妖族中不乏被拒绝心意的妖族;若互相倾慕是这么容易的事,怎会有那么多幽怨之词?” 我留意到兰泽上翘的嘴角透着淡淡的伤感,心里不是滋味的我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你在魔尊的心境中见到了魔尊意志混淆,恰好证明了魔刀小看了暮涯对暮雪的爱,以至五百六十年前魔尊与暮雪对峙时,暮涯的意志闪现一瞬,才让暮雪有机会被斩杀魔尊。” 兰泽将话题转移,回到了最初的探讨上,我见他如此倒也暗自松了口气,思绪也跟上了兰泽。 “可我在魔尊的记忆力,暮涯应是刚过百年就与当时的魔尊达成了某种协议。魔尊,不,准确来说是魔刀十分中意暮涯。看他们的讨论,应该没过多久暮涯就离开了鱼龙族,追随了魔尊。” 说到这儿时,我抬起头来,向之前一样看着兰泽,大方地对上了兰泽的视线。 “暮雪与暮涯出生定下婚约,然后再相伴百年才演化人貌。可很快暮涯就离开了暮雪,至少也需要好几百年才可让妖族成长到成年人族的样貌?” 兰泽不否认我的说法,他点了点头,认同地说出了我接下来想说的话:“暮雪与暮涯为何会有如此深的羁绊,我也想不明白。满打满算他们有两百年的感情,看他们出生的时间是六百二十年前,中间相隔四百多年……魔刀肯定也会想办法消除暮涯对暮雪的爱;时至今日,他却仍然不能做到,哪怕你并非暮雪,你遇到威胁时,暮涯对暮雪的爱依然会因你显露。” “说不准魔刀也没有注意到,暮涯也反向影响了它的意志?” 我的拇指在颞部的鳞片上摸索着,不经意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兰泽对此想法有些兴趣,他微微侧头,笑问我何出此言。 “你说成为魔尊的暮涯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尊;暮涯本身要是没独特之处,魔尊怎么会留意一个刚修炼成形的鱼龙族。话说回来,兰泽你还没告诉我,鱼龙族为了力量不断亲近繁衍是为什么?” 我刚说完,兰泽便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犄角,嘴边挂上了苦笑:“为了它。“ “它?” 我十分不解地将目光顺着兰泽的指尖移动,满眼疑惑地打量起这对雪白的分叉犄角。为何是为了这对犄角?这对犄角莫非有什么独到之处吗? 正文 第十七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六) 兰泽见我一脸困惑,便耐心地与我解释道:“妖族若是有能力登上天山之巅,就会突破自身极限转变形态获取更多力量,成为万妖诚心拜服的妖王。” 他说完这句话时,又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前:“而蛟族本身的犄角应该是落在此处,我攀登上天山之巅时,自己被温暖的光芒所拥抱,迎来了凌迟重辟抽筋剥皮的极刑,摧心剖肝的痛会让你最后连喊也喊不出;很多妖族若是挺不过这最后一关,便会成为天山风雪与山永伴,所以天山才会终年积雪永不消融。” 我望着兰泽,仔细端详他的模样,原来要成为妖族都心服口服的妖王,根本不是自己对麟霜随口说的那么轻松简单。 往日在元玉山与他们切磋比试时,一点皮肉伤就让自己心惊肉跳哇哇大叫,相比兰泽还有其他妖族的磨砺,自己的磨练真是如蚂蚁咬一样。 “兰泽……” 我不知要说些什么,只下意识地念出了兰泽的名字。 他没有理会我的念叨,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为了我族一雪前耻,为了蛟族荣光,为了自己不负母妃心血登上天山山巅。” 兰泽自然地将手指划过我的耳鳍,呢喃道:“但我并非第一位攀上巅峰蜕变成功傲视万千的妖族,第一位腾云驾雾临架山巅的妖族,是暮雪;鱼龙族确实应验了,第一位临天的妖族出自他们。” “暮雪?” 我幡然醒悟,魔尊会选择暮涯作为自己的附庸,应是看见暮涯未来可期;那作为与他同卵出生的暮雪,实力肯定也不差。 鱼龙族夭折的孩子过多,他们可以渡过第一个百年已是万幸,结果造化不同。 一对兄妹,本作连理夫妻相互扶持依偎,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成了大相径庭的王。 这样的结局,倒是带有一些讽刺意味。 对魔刀而言,更讽刺的应该是过了这么久,暮涯对暮雪的爱不磨灭不更改吧。 从这点上看,暮涯倒与魔刀有些相似。 魔刀意志强大信念坚定附庸他人,为魔界开疆扩土侵略其他境界的心思这么久了也没有消失。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凌乱,麟霜对自己坦言,自己在她眼中是暮雪生命的延续;既然如此,那我究竟是暮雪和谁的后代? 暮涯——难不成是我生身父亲? 我捂住嘴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颤抖地问兰泽:“兰泽,那你知道,我到底是暮雪和谁的孩子吗?” 兰泽对我问题颇感惊讶,他不自觉地俯下身来问我:“你说你是暮雪的孩子?我在鱼龙族造访得知暮雪身体状况应是无法生育,一百年后的暮雪突然命悬一线,就在大家以为她要殒命时居然度过了危机。可也是在她好转时,暮涯却不辞而别……” 兰泽话语戛然而止,我们相互对视,心照不宣地点头:魔尊与暮涯达成的协议是挽回暮雪性命。 他看着我的模样,细细打量着我,似乎想在我身上找到非暮雪的影子:“关于玲珑石出自暮雪是盖棺定论的事实;至于你是暮雪的女儿,我也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玄璃你是从哪儿得知,你是暮雪的女儿?” “麟霜对我说的,她说我对于她而言,是暮雪生命的延续。” 我见兰泽再次靠近自己,我竟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主动地摸上了他赴死决心换来的雪白犄角 “生命的延续。” 兰泽喃喃地重复几遍,随后开口问道:“所以你疑虑,你是否为暮雪和暮涯的孩子?” 薄云笼罩空中明月,让周围陷入一片幽暗,虫声也是越来越急促。 待月拨开云层再次探头时,刚刚还在潭边言语的两位已悄然离开,下方只留下水花荡漾激起潭中涟漪,折叠月的倒影。 “兰泽你真好。” “你还挺容易满足。” “那可不,今天真是辛苦你了;白天抱着我走这么远,晚上还要麻烦你带我回清辉殿;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轻巧地从兰泽背上跃下,兰泽便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真身,由一条月白青鳞的四爪龙变回了之前的模样。 不得不说,兰泽真身也是十分好看;他就像是坠入人间的明月,皎皎动人,或许兰泽面对自己时并不像面对其余妖族那样威严? 至少麟霜展露真身面对自己,与她面对那些鸟蛇野猪野兔时迥然不同。 “今日不早了,改日吧。” 他说这话时眼神有些偏离,还不等我转头好奇他在看什么,他便俯身凑近了我的耳鳍:“玄璃,晚上可不能随意邀请入室。” “为什么?” 兰泽被玄璃所问弄得有些无措,他该要如何与她解释? 最后他选择对玄璃感叹:“看样子元玉山教条挺严格。” 兰泽一说起这个,我便来了兴趣,开始对元玉山的一些惩罚方式发表看法。 “对啊,动不动背不出心法就要倒立,后来我长大了他们说我一个女子倒立太丢人了就改罚我顶书,有时候顶竹简,竹简疼一点但是没那么容易掉。其实我也不觉得倒立有什么丢人的,毕竟我是妖嘛,再说了,贴墙倒立可轻松了……” 我正说在兴头上,只闻背后一声冷言:“元玉山教条严格就不会教出深夜才归的徒弟。” 闭着眼都能知道是云昱大煞风景,我还没回头反驳云昱,就见兰泽像上次一样与我匆匆拜别化作青烟离去。 我只能抬手对着青烟挥挥手,接着转身就对上了云昱的一脸乌云。 “不早了,今天都辛苦了,咱们各回各殿各自歇息吧。祝王上好梦!”我一边哈欠一边作揖,说完便想从他身边溜走。 哪知我还没走两步,就被他抓住手腕,被强行从清辉殿门口拉走,往紫辰殿的方向走去。 “云昱你放开我!”我一边拍打着他的手一边嚷嚷。 夜晚的云锦宫更加空旷无人,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四周的墙壁来回奔走。 他不搭理我的反抗,依然保持着手中力道,拉着我快步而行。 云锦宫殿宇间的石板路上月光如水,将我和云昱的影子拉伸,两旁的灯火在我们经过时都不由摇曳。 正文 第十七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七) “你给我松开,你是强盗吗?你是劫匪吗?动不动就这么强行拉着我!” 扑通! 我一咬牙,索性停下脚步,直接摔倒在地。 他这才有所反应,意识到了自己不妥,连忙转身蹲下来察看我是否有受伤。 此时羽林卫巡逻经过,云昱并未过多理会,他放下我的左手继而问:“膝盖呢?” 羽林卫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形,可他们深知这不是他们应该关心的,照例向云昱行礼后便按部就班地沿途巡逻。 “关你什么事?一句话都不说就拉着我往外走,你以为你很有教养吗?奎相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横行无忌的王。” 我本以为他一脸阴霾,准备盛气凌人地开始与自己争论,没想到云昱反而眼神躲闪。 他先是站起来,随后又半蹲着向我伸手:“是我鲁莽,你们交谈甚久我很担心……” “你担心什么啊?” 我也没理会云昱向自己表达的友好,我自行起身,拍了拍沾上灰尘的裙摆,接着又拿蹭上灰的手拍了拍他伸来的手掌,与他开起了玩笑:“哈,你不会也是看上本玲珑石了吧,生怕我和兰泽跑了?” 对于玄璃的玩笑话,云昱倒觉得并不轻浮,反而像是一块石子扔进了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中,又掀起了水花。 云昱立即将右手背在了身后,转身朝前面紫辰殿的方向走去:“听你这么说,你和兰泽不止谈论族内家事。” “基本上都事关妖族啦,以及魔尊对我为何在意;你知道么,那是因为暮涯,五百六十年前魔刀所附庸的妖族暮涯,他的意志竟然没有被魔刀磨灭!因缘际会下,成为魔尊的暮涯最后被暮涯所爱的暮雪斩杀。虽然之后魔刀又操纵了云坤,可今日所见,暮涯反而像是影响了魔尊……” 我跟着云昱,走过一扇宫门,与他粗略地讲了一些有关魔尊的情况。 云昱倒出奇地安静,我说完时,我们也恰好走到了紫辰殿殿门。 他抬头看了一眼紫辰殿的牌匾,转头问我:“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我呼出一口气,往后退一步:“你偷听。” 云昱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听了?” “晚上随意邀请入室,非礼也。我回去了,明早……不用喊我和你一起早朝了,多谢。” 我说完拔腿就跑,哪知云昱比我快多了,直接降落在我跟前:“一同早朝不好吗?” 我两手叉腰,边说边打哈欠:“太早了。” 云昱直面我,漫不经心道:“那可以再为你推迟一个时辰。” 我挠挠头,一脸懵地打量他,怎么一两个时辰不见,他想法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了? 我嘟囔道:“今日比以往早已经是不合规矩了。” 云昱边听边又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再往紫辰殿走去。 不同的是,云昱此番动作要比刚才轻柔不少,边走还边回应我方才的话:“吾为云龙国的统治者,吾就是规矩,没有什么不妥。” “你就不记得今天早上,奎相他们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知晓承认你是玲珑石后,他们不都对你行礼吗?” “那也是……” 我没有再回话,将本该想说的话憋回了心里。 那也是因为我是玲珑石罢了,只因为玲珑石在云锦宫几百年鞠躬尽瘁,又被你们赋予了云龙国王权象征罢了。 我又恍神想到了兰泽对自己说的话:因为你是玄璃。 是啊,兰泽与眼下这个拉扯自己的云昱不同,他一直都和大家一样唤我的名字,唤我玄璃;而云昱,几乎都是在喊自己玲珑石。 从前的自己还不会因此芥蒂难过,可现在,不知为什么,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不悦? 一跨过殿门门槛,我的思绪也回到了眼前,我看见式微和一众宫人候在回廊。 借着廊中烛火,我还瞧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云昱正拉着我对式微吩咐去各家留信告知早朝改时辰,我连忙收回目光,重拍云昱左边肩膀:“你还真打算这么做?谁说要你推迟?式微你别听这个疯子的。” 疯子……在场的隐士皆被玲珑石的口无遮拦震撼,式微悄悄留心王上神情,竟然没有他预想的那般糟糕。 云昱只是以皱眉来表示对玄璃说话随意的不满,但未动怒,反而好心问她:“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能搬个板凳坐在你旁边吗?” “不能。” “我能否明天不打扮成这个样子?” “不能” “你能不能把你的王座重新造一个宽一点的,做一块很挤,很热。” “不能。” “那你问什么要求?说了都做不到。”我翻了个白眼,甩了甩他的手。 云昱直视前方,持着一如既往地冷漠回应我:“热可以帮你解决。还有吗?” “没了。” “你们服侍她去歇息。” 说完云昱手一松,而跪在地上曾在清辉殿照顾自己的隐士纷纷应声起立,按序走到我面前稍作行礼便请我往左。 我狐疑地看向云昱:“这话都说完了,我不是应该回清辉殿吗?” “紫辰殿厢房多。” 我对这个回复并不满意,扫过对自己友好请示的隐士,头也不抬地对云昱振振有词:“你不知道‘男女大防’吗?你都弱冠了应该要和、和本石头保持距离。就算我现在身份特殊,你也不能逾越一些基本原则吧,紫辰殿再大,我也不认为我和你相处一殿是为妥当……” 殊不知,我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眼前的隐士都赶紧给我使眼色,示意我别再发言,我这才合上了嘴偷摸地转头,用余光瞄向云昱。 不瞄还不知道,此时的云昱好像一团酝酿暴雨的黑云,脸色阴森可怖,让隐士们都只得垂头不语大气不敢出。 大家出奇的安静,氛围十分压抑,也是第一回,我对云昱现在的状态十分担心害怕。 我踌躇片刻,主动握住了云昱不知何时攒紧的拳头,小心地凑到他面前,踮起脚问他:“云昱你生气了?” 他没有立刻回复,但我能觉察到云昱的神色在自己的眼中有些变化。 云昱松了拳,反握住了我的手,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周围的隐士都十分自觉及时地谦卑让道,我就又被他这么拉着穿过了人群,被他带到了新安置的房内。 等到自己被他拉进房间,我见云昱脸色有所好转,才对他再次开口:“我刚才哪句话惹你不痛快了?你但说无妨,我以后就不说了。” 云昱神色冷峻地打量我,低声道:“你好意思和吾谈及‘男女大防’?你和兰泽独处相谈甚久,你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是因为今晚与兰泽一谈,我受益匪浅,幡然醒悟,后知后觉一些事情;又见你如此安排,顾及到王上颜面和一些世俗规矩才好心提醒。” 我边说还边给云昱作揖,这举措倒并不让云昱感到舒心,他一把抓住我作揖的手臂,打断了我的动作,让我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 回廊上的灯火伴随夜风摇晃,清风掠过云昱走过我身边时恰逢云昱将我拽到他跟前。 与兰泽相比,云昱的此举粗犷不少,差点让我趔趄。 云昱全神贯注地与我对视,金色的眼眸哪怕背对清辉与灯火也是十分明亮,不容我忽视。 我稍微动了动手臂,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他见状倒也松开了他的手掌,但依然面不改色地看着我,对我说:“顾及吾之颜面?玲珑石,你在众人面前对吾出言不逊时,倒不见你有此美意。” “我怎么出言不逊了?还有,不要老是玲珑石玲珑石地喊!我有名字,我的名字是玄璃!” 我受够了云昱莫名其妙的不悦,踮起脚抬起头,边冲他嚷嚷边将食指中指并拢在他胸前指指点点,以表自己对他的称呼强烈抗议。 他眼神一凛,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我的手指,身子略微倾斜地向我靠近,让我不得不放弃踮脚老老实实地站好。 “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 我深吸一口气,还不等我说完,就听云昱匆匆打断了我的话:“玄璃。” “啊?” 云昱突然喊出我的名字,但他接下来却又什么都没说,依然像方才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我眼看他神色有些古怪,便伸出左手轻轻地拍了怕他的脸:“敢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似乎一直在冥思什么,我这两下拍打让他恍然回神,他飞快地眨眼方才让我倍感不适的表情就稍纵即逝。 也就在他缓神时,我立马抽回自己的手顺势向后迈开步子,没想到云昱反应更快,他敏捷地伸出手臂将我的后背抵住让我无法与他保持距离。 “玄璃。” 他再次喊出我的名字,我目光从他手臂离开,抬眼正视依然略微俯身的云昱,无奈地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这么反常?时候也不早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不如早点歇着?” 我一说完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果然每次去旁人的心境,我就好像没休息一样,就是觉得十分疲惫。 我和云昱相视片刻,就在我以为他终于要说些什么时,只见他开口吐出几个字:“你休息吧。” 随即他收回自己的手臂,转身便要出门,一脚刚踏过门槛忽而想起了什么,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清辉殿被我不小心烧了,你若介意,明日我命人送你……” “被你烧了?云昱你没事吧?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我匆忙打断云昱的话,快步跨过门槛站在回廊上,站在了他的跟前,心中虽是纳闷但更多的是担忧云昱的心态。 哪怕魔尊是冲自己来的,我也不能放松警惕,谁知道魔尊会不会趁虚而入呢? 谁知云昱躲过了我的眼神,别过头望向回廊的另一侧,顺便彻底踏过了门槛。 “云昱。” 我抓住了他的手,上牙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没多犹豫又开始问他为何事烦心。 他先是握住了我的手,随后又将我的手松开,神态恢复如常,漠然回应:“无事,若不介意在紫宸殿,你就好好休息。吾还有奏章未批完。” 我见云昱左顾而言他,让我心中不是滋味。 我没多想,郑重地看着云昱,对他好言相劝:“云昱,你父王有段时间也是这样,失去你的母妃后,他一直故作坚强。他做不到全然放下,甚至会因你母妃的难产而去迁怒于你;我不知道你今日为何如此,可我不能放任你在我身边是这样的心情。” 我说完便想起来放在衣袖内的金簪,我连忙将金簪拿在手里,又绕到云昱面前。 我踮起脚,努力地凑近云昱,对他好声好气地说:“我们去见见你的母妃好吗?你的母妃若见上面有兰花,定也喜欢,你们母子俩好好聊聊?” 他似乎有所触动,逆光的睫毛在他眼上闪动一刻,但他却没有应允我的建议。 他伸手拿过我抬手握住的金簪,我见云昱垂下眼帘,置于他指内的金簪被他的拇指指腹抚过,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又将金簪塞回我的手里,对我说:“多谢你,玄璃。” 云昱未等我开口,又径自说道:“我没事,我不会重蹈覆辙。在没有你的十年里,我这个王当的不是挺好吗?” “云昱……”我握紧了金簪,眼见他掠过自己向来时的路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金簪,最后只能伸了个懒腰独自回房。 说不准明日他就没事了? 以往和云昱有些争执都没有隔夜仇,这次应该也是如此? 我刚将金簪放下,回身就见隐士们整齐地出现在屋内。 唉,比起他,我还是先愁一下今晚怎么拒绝,被众人强行伺候的洗漱吧。 正文 第十七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八) 云昱遣散了绝大多数的隐士,只留下式微命其跟随左右。常获此殊荣的式微不敢怠慢,如影子一样不动声色地紧跟王上身侧,他大概了解,前方独行的王上为何今晚如此反常。 式微记得,当时奏章拿到清辉殿后,王上也很快就赶到了清辉殿。 一开始的王上也是心如止水,冷静地在处理奏章。 然而随着月升风落时间推移,暗处守卫左右的式微和其余清辉殿内的隐士都觉察到了,王上逐渐面露愠色。 随后清辉殿内,玄璃殿下所休息之处也正是王上所等待的屋内,无形的燎炏便开始无声燃起。 式微眼看高温逼迫屋内桌椅开始破败炭化,众人也不得不依照王上的吩咐撤离,而散布燎炏的王上则独处屋内。 式微第一回遇到没有火焰灼烧的燎炏,他站在皓月潭边肉眼可见梁柱在一点点炭化,可纵使无形的燎炏气焰再烈,燎炏也并未波及身边的一切景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再次被云朵遮掩时,他才感觉到燎炏退散。 随着周围温度下降,王上毫发无损地抱着未被焚烧的奏章徐徐而来,也就是在王上彻底离开屋内时,这间清辉殿主殿才开始坍塌。 式微亦是第一回见王上如此烦心,哪怕当年的党羽勾结引发宫内起义,也不见王上这般心神不安。 难道是因为玄璃殿下不在身边吗? 可以往十一载,即便玄璃殿下不在云锦宫,王上也未曾如此宣泄情绪。 式微暗想个中可能,最后他还是更倾向于:王上莫不是吃醋? 式微思绪回到眼下,他本以为玄璃殿下回来后王上心情会好不少,结果倒是适得其反。 云昱默许式微与他一同回到素日里和玄璃一同阅览的房中,云昱沉着坐下,拿起已经批阅完的奏章,一边检查一边问暗中的式微:“吾今日是不是一反常态?” 式微没有隐瞒,从容地回复:“回禀王上,式微不知王上此时心情如何;式微认为玄璃殿下未归前,王上有些心神不宁。” “心神不宁。” 云昱反复呢喃着这个词语,现在的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心情? 他放下了手中的奏章,将右手手肘抵在桌案上,又让右手握拳支起自己的太阳穴:“你应该像她一样,评价吾是疯了。” “王上多虑了;眼下玄璃殿下于公于私,对王上都十分重要。至于王上对玄璃殿下是何种心意,式微不便多言。” 式微有些为难,换作往日王上的抱怨他还能有所应对心得,但这次牵动王上心绪的,着实让式微束手无策。 “吾对她能有什么心意,不过是……不过是……” 云昱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表述,好像此间没有什么词汇能够描绘出此时的他对玄璃究竟是何心意,索性随意抽出桌案下方的书卷翻阅。 云昱想到方才与玄璃单独相处时,他本思绪万千犹有千言万语想与她说,可最后却只有只言片语地嘱咐她好好休息。 他也不明了自己怎会沦落到这样的心情,云昱看了一会儿书卷,只觉更加烦闷,无从排解。 “不如我们去见见你的母妃好吗?你的母妃若见上面有兰花,定也喜欢,你们母子俩好好聊聊?” 云昱想到玄璃地对自己的劝言,脑中浮现出了她的担忧与期盼,还有自己婉拒时她眼中的失落。 他闭上了眼,倚靠在椅背上,眼皮跳动间,云昱又想到了与玄璃相认时母妃对自己所言:玲珑石岂是你能嫁娶的。 云昱双眼微睁,他出神地望向房梁,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警醒自己:她是玲珑石,不是普通的半妖。 然而越是这么说,云昱越发觉自己难遮掩自己对玄璃的本意。 最后云昱也不自觉地像玄璃那样,将书卷打开摊在自己的脸上,也不知云昱是在休息还是在沉思。 紫宸殿内,今夜两处闲人各自忧愁。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燎炏难消融,孤影怅琉璃。 正文 第十八章 天涯暮雪,只影为谁去(一) 魔界虽重新扎根尘世,回归至五百六十年前本就属于它的海空,可这片土地并不能如魔界预想的那样,贸然将整个疆域暴露在世间的日月光辉下。 历经一次剧烈的环境突变,已让魔界地脉心知肚明,这会引起多么致命的打击。 虽然魔族雀跃欢呼疆域再回,也无法忽略环境再次改变会带来何种影响,这也令魔界地脉更加谨慎地对待日月重现魔界。 魔界的地脉自魔界现世后,便不再自造日月。但为了应对夏日烈阳,魔界地脉在白昼时分,还是按部就班地为海面上的全部疆域形成暮色结界。 暮色结界保护下的魔界疆域内,魔族与花岩草树都可正常生息,而这围绕四面八方的暮色,也让魔界疆域从外边看起来如一枚搁置在波澜海水上的茧。 魔界地脉打造的这枚巨型茧,利用暮色折损了将近一半的夏日阳光,以减缓灼日的热情,好让魔界境内森罗万物能适应再来的环境变化。 苍独狱独自站在魔界礁石的边缘,与面前的暮色不足一丈远。 以苍独狱的实力,区区日月岂能奈何? 然而魔尊的命令让苍独狱不得不从:白昼与众魔一同回归魔界境内,日落时分再与众将前往芦山岛。 如今芦山岛已是万事俱备,俨然成为了此番征途的第一个据点。 今夜就会有部分将领悉数驻扎芦山岛,意味着这些魔族会提前适应,全无魔界地脉佑护的环境。世间环境对苍独狱倒是无碍,只是不知能为较弱的将士们能否无恙。 所有的魔族对于魔尊复苏,对魔界重现尘世都倍感振奋,魔界现今难得的上下一心倒让苍独狱甚感欣慰——说不准此番,魔尊再无后患之忧,能实现他心中一统三界的霸业。 而明夜,魔族们将首次渡海,对云龙国沿海众城发起第一次进攻。 苍独狱抬头看了一眼隔着暮色的炎阳,现在的格局已是魔界与占据八成疆域的云龙国互相对峙,他原以为魔界不在的五百六十年间,人族会与妖族修好。 可由上次芦山岛一战来看,人界与妖界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乐观;这样看来,若妖界袖手旁观,魔族定胜券在握。苍独狱以为,如果明日之战应付的只有人族,他们应能收获更多城池,那首战结局定会十分精彩。 对于明夜的结果,苍独狱成竹在胸,此刻的他倒期待着明夜之战,不知明夜能否再见到到他心心念念的娘子。 想到芦山岛的意外重逢,苍独狱又惊又喜。 娘子气宇轩昂、英勇豪迈的姿态,哪怕目前的他只能与其为敌,苍独狱也甚感荣幸。 “真不知娘子何时能看看我。” 苍独狱不禁呢喃自语,他回忆起从前与麟霜的见面交手,他们之间的一言一语,麟霜的所有情绪都是那么清楚,就仿佛昨日一般。 他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因他介怀自己面部划过左眼的深刻伤痕,魔尊就赐予了他这半面面具以便于遮掩这份刻骨铭心的旧伤。 苍独狱不曾取下,直到五百六十一年前遇到麟霜,他只是奉命缉拿暮雪,没想到居然与麟霜展开了至极厮杀。 麟霜的功力令他震撼,轻敌之际,自己的面具便被麟霜手起刀落斩下。 苍独狱犹记这一刀刀光如霜,寒冷锋利,劈开了他的面具教他一时间无从适应只得立即虚晃一招掩面离去。 等到再见时,麟霜竟对他双目紧闭,向他掷来他落下的面具,而面具已是完好如初。 “你……”苍独狱仔细看完手里的面具,还不等他道谢,便见麟霜转身离开。 她是专程来送还面具吗? 苍独狱注视空落落的枯林,她身手敏捷矫健,踏雪无痕。 尽管苍独狱当时感觉周围空旷寂寥寒风掠耳,但这位与他实力相当与之为敌的妖族,却在苍独狱心底的雪地留下了脚印。 回忆就此而止,苍独狱还是将思路着眼当下,与其怀念这些回忆,不如期待一下他与娘子的未来。 他正放空心情就听见了魔尊的召唤,让苍独狱立即转换心情。 他化作赭石烟雾离开疆域边境,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行宫。 正文 第十八章 天涯暮雪,只影为谁去(二) 五百六十年前,魔界遭到封印后,魔界行宫便由最初的模样,迅速变成半透明的紫色晶体。 行宫内的梁、柱、斗拱、墙甚至魔尊宝座,也在顷刻间变为了现在所见的晶莹朦胧的淡紫色。因这些瑰丽结晶,处处都透着清澈明净的紫罗兰光辉。 苍独狱已对这样的景色习以为常,他匆匆来到行宫中魔尊所在的位置:明晖阁。 行至阁外的苍独狱按照以往一样,在门外单膝跪下对在内的魔尊恭敬行礼。 待一声应允响起,苍独狱才起身站在门前,只因未有明确授意,任何魔族都不允踏入明晖阁。 这是很久以前便留下的规矩,不论魔尊改名换姓多少位,这个规定也不曾更改。 连苍独狱这位御相,过去都不曾得到魔尊许可进入明晖阁,除了她……那位让苍独狱视为情敌的暮雪。 苍独狱向来不好奇明晖阁在魔尊心中有何意义,他对魔尊的命令向来只有服从,不问原因是他对魔尊一片丹心。 但今日,苍独狱竟听见魔尊示意他进入明晖阁,苍独狱有些意外,但也只是默默地遵循魔尊旨意。 “正值人界小暑,魔族各部能接受目前的环境吗?” 魔尊倚坐在形态圆婉优美又丰满劲健的圈椅上,这时的魔尊双目未睁,面色苍白,随意一瞥就可看见他侧脸还有些许结痂未褪。 虽说休息三日,魔尊也知自己的状态不佳,就连这具身体最初复苏的状态也未达到。 苍独狱的余光闪过,他注意到了魔尊状况,可苍独狱并未对此谏言,而是规矩地回复魔尊的发问。 “尚可。属下以为暮色可逐渐减弱,今夜过后云龙国沿海城池应能有半数归为魔界。” 苍独狱低首而谈,保持着他对魔尊一贯的谦卑恭敬。 魔尊听后并未发言,反而冷笑一声,将搁置桌上的银扇再次拿起。 苍独狱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有哪句不妥引起魔尊听后是这样的反应。 魔尊张开眼,胜过骄阳的金色眼眸眼神灼灼,他盯着对自己提议的苍独狱,漠然道:“瞧本尊这般虚弱,所以有此建议?” 苍独狱因这句问责倍感紧张,他连忙单膝下跪,坦言他并非此意。 “呵,五百六十年未见本尊的御相倒是比以往更加谨言慎行了。” 这话刚落,魔尊手中的折扇即随一声“哗”音展开,银色扇面与刀光同样凛冽,哪怕周围散发着紫罗兰色的光辉也不能掩盖银扇的锐利。 魔尊轻描淡写的言语令苍独狱有些后怕,还不等他解释,魔尊便令他起身:“无妨,你与本尊相处甚久,几百年不见你倒让本尊感觉十分疏远。” 苍独狱听魔尊如此言明,这才放心起身,可苍独狱还是保持着他的谦恭,不敢有丝毫怠慢。 魔尊扇着风,泰然自若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还是如此紧张的苍独狱不禁蹙眉:“若魔界子民本尊都难以顾全,这身下的位置坐着也没有意义;何况本尊与玲珑石犹存有关联,就算她有心杀本尊,也无法伤及根本。” 苍独狱听罢,立即双手抱拳,语气诚恳地应和魔尊:“若非魔尊仁慈不顾及自身,若非魔尊慷慨让魔界地脉优先庇护魔界,魔界早在暮雪的封印下覆灭。” “这是本尊应该做的,不必如此感恩于心。”魔尊的指腹抚摸着扇柄,银扇扇面隐约可见他自己脸上写满了冷漠。 紧接着,魔尊再次反问苍独狱:“倒是御相如此反常,让本尊不得不怀疑,本尊的御相是否有事隐瞒?” 魔尊的话音刚落,他手中便响起了银扇闭合之音,惊得苍独狱又想下跪以表自己忠心。 可因魔尊才命其不必下跪,让苍独狱只得将头垂落更低,向魔尊弯腰以表自己对魔尊绝无异心。 魔尊见苍独狱还是如此状态,不由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无奈道:“御相放心吧,本尊未因你将魔界地脉的事告知麟霜而恼怒。” “这是属下的过失,属下本该受到责罚。” “早晚要知道的事;哪怕你不言,承载暮雪祷祝的麟霜,也能从暮雪那儿知晓这个讯息。”魔尊说到这儿时,突感肺部难受,不禁喘了口气。 他微微睁眼打量了一眼苍独狱,思量片刻后,打算向面前的苍独狱请教一个他思考甚久的问题。 魔尊将两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侧过脸看向别处,对苍独狱淡然询问:“你对麟霜的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如惊蛰之音让苍独狱顿时失声,他即刻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前方的魔尊。 这,魔尊所问,是何用意? 苍独狱本还十分忐忑,不过他留意到魔尊并未向他投来目光,教苍独狱心里稍作放松。 虽说稍作放松,可苍独狱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他迟疑片刻后才与魔尊小心答复:“魔尊……这……属下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你对麟霜那般热情,还不知作何解释?” 魔尊皱了皱眉,眼下的魔尊要不是想尽快找到与暮涯意志彻底剥离的方法,他都懒得费神去思索这类枯燥无味之事。 上一次便是因为他的疏忽,小看了暮涯对暮雪的情爱,他们之间的这种羁绊居然对他产生了桎梏;以至最后,他会被暮雪悲凉的眼神所影响,也是在他不自主地失神的瞬间,他第一次感觉到,对方剑刃刺入自己心脏时还有另一种疼痛。 死,魔刀向来不惧。 魔刀依附的魔尊至少百代,但只有在暮涯身上,魔刀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于是,不可一世的魔尊,最终败给了这无聊至极的情吗? 他从未想了解,也不乐意再了解的这个字为何有此震慑之威,然而暮涯残留下来的意志,还有与玲珑石的桎梏,都让他心烦。 魔尊还在沉思时,苍独狱就打断了他的思路,只听他仓惶地向自己辩解:“魔尊,属下、属下对麟霜就是一厢情愿,麟霜对属下并不在意;麟霜,麟霜她在属下心里十分重要……” 魔尊转过头来,他意外地瞧见,苍独狱的脸上流露出从未出现过的急切。 甚至在苍独狱谈及麟霜名字时,魔尊都可发现,苍独狱的眼中会浮现一闪而过的柔情。 魔尊把头略微偏向左边,对苍独狱念到麟霜名字时掩饰的情绪感到好奇。 苍独狱这种微妙的情绪变化,令他绕有兴趣;但表面上,魔尊还是波澜不兴地观察着苍独狱的一言一行。 魔尊不解,为何仅是念及麟霜的名字,苍独狱都会有这样细小又难以察觉的改变。 虽说苍独狱的肺腑之言都没有回答到魔尊的点,不过面对苍独狱的心慌意乱所展现的情绪,让魔尊也觉得有趣。 所以情,还可以让自己谈及此人念及此人名字时,产生情绪变化吗? 魔尊想到这儿,不自主地想起五百六十五年前,附庸暮涯的自己屠杀鱼龙族时,背后传来的一声呐喊。 那一句暮涯,迫使他不得不还未取下眼前妖族性命就回头,这也是魔尊第一回见到暮雪。 当时的他还不知暮雪与暮涯会有那么深的情念,他本想挥刀取命,但顾及他与暮涯的协定:不杀暮雪,保留其性命让她完好地活着。 魔尊只是举刀未落,取下自己身后妖族的性命,任由鲜血溅在自己的侧脸,便走过了眼穿心死的暮雪…… 结果,信守承诺的魔尊却与暮雪同归于尽,甚至让他现在还狼狈地苟存在云坤的体内! 魔尊顿感烦闷愁恼,而周围的苍独狱还在绵绵不绝地吐露心声。 魔尊略有不快地抬起手,还来不及说停,苍独狱就心领神会地闭嘴,安静本分地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魔尊扬眉,对苍独狱聒噪时越来越偏离主题的话语感到不满:“本尊问你,情意味着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倒好,滔滔不绝你和麟霜的破事。” “属下蠢钝,还请魔尊息怒。” “在本尊左右出谋划策的御相怎会蠢钝?”魔尊顿了顿,他望着因一个女妖就心神不安的苍独狱,深感困惑。 即便魔尊对苍独狱和麟霜的事情兴趣不大,但他还是差不多听明白了:苍独狱执着麟霜的个性与实力。 呵,不就是一个麟霜吗? 若论实力,麟霜当年不也比不上暮雪? 个性……在他的印象里,苍独狱和麟霜都没有交流过吧?只凭几次对战得出的结论,在魔尊看来更是耳食之论。 曾经老谋深算的苍独狱去哪儿了?苍独狱是自己最早的得力将帅,怎就栽到了一介女妖身上? 讲了半天,魔尊只觉是自己的御相太久未近异性导致精神错乱,至少魔尊在苍独狱的喋喋不休中,没听出什么让他感觉到有暮涯与暮雪的那种情。 “魔尊息怒,属下是一时糊涂,没有明白魔尊的意思;还请魔尊责罚。” 尽管魔尊默不作声,苍独狱也可感受到魔尊向自己投来了质疑的目光,这让苍独狱暗自叫苦,他实在是也没明白魔尊今日怎会问起这些。 曾经的魔尊知晓自己对麟霜有意也是毫不在意从未过问,如今面对魔尊突然的关心,倒让苍独狱莫名不安。 苍独狱不知魔尊为何这么问,可他第一反应就是把所有对麟霜的心迹真诚袒露,将麟霜对自己的看法描述成看待尘埃一样。 因麟霜,他苍独狱可不惧魔尊的降罪,只要魔尊不会迁怒麟霜,他怎么样都好。 然而苍独狱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魔尊问自己的压根不是自己与麟霜如何。 这让苍独狱此时巴不得找个树洞钻着,只觉自己十分难堪,教他无颜再见魔尊和麟霜。 魔尊再次打开了折扇,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后背依靠在圈椅左扶手侧边,不经意地再探苍独狱:“你现在清楚,本尊问你什么吗?” “属下清楚。”苍独狱抬头,连忙回到。 魔尊抬起眼皮,余光扫向苍独狱,冷言再问:“那你再说说:情,意味着什么?本尊,又要如何斩断这个‘情‘?” 苍独狱思索片刻,方才昂首,斗胆向魔尊表述了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回禀魔尊,情这一字意味颇多,对于寻常妖族人族而言,情有很多种……” “说重点。”魔尊不耐烦地回头,一脸嫌弃地打断了苍独狱的啰嗦。 苍独狱心领神会,不再客套连篇,魔尊见苍独狱平心静气,神色庄重地说:“属下不知魔尊如何看待这个字。但在属下心中,情意味着,心仪的对象会慢慢占据自己内心,谈及她时也会想到她的模样;哪怕麟霜对属下没有情感可言,也无妨我对她动心。” 魔尊听罢苍独狱的由衷之言,再看苍独狱脸上神情依旧。 尽管苍独狱面色不改,魔尊也可从他的语气种听出他对麟霜的情感不容小觑。 魔尊仰头,将目光转向淡紫色光辉的悬梁,他总觉得苍独狱的言论反令他更加困惑。 或许是因暮涯暮雪的影响,魔尊以为“情”这种东西,一定是双方皆有对方才会如此深厚;然而他在苍独狱的眼中读到了,暮雪面对他时谈及暮涯的情绪。 这是为何? 哪怕是单方面对对方的情,也会那么深邃坚定? 魔尊忽然想到苍独狱所痴迷的麟霜,麟霜的眼里也和现在的苍独狱一样,只有那位心有所属并不爱她的暮雪,哪怕她们同性,这样的情爱也会产生…… 想到这儿,魔尊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哪怕只有一方,哪怕双方性别一致,可只要心中有此情,便会让他们看起来有所不同。甚至他们的内心信念更加强大,也可让麟霜为了暮雪,不惜性命地来找寻暮涯。 这是什么地界秘法? 魔尊不禁纳闷,总之就是问来问去,他依然不明白这是什么;依照苍独狱所言,每个个体对于这个字的理解体会还不一样。 眼下的魔尊只想早日摆脱暮涯残留的意志,他已不想再次在休息时遇见,令他作呕的暮雪与暮涯之间的过往。 哪怕这种情,让魔尊与玲珑石被迫产生牵连,让自己不会危在旦夕。 他堂堂魔尊,即便再落魄,他也不需要这种恶心的羁绊守护性命。 暮雪,真是暮涯的好妹妹,这一对兄妹当时就应该全部杀掉。 鱼龙族,也是他草率将事,没有预想到其中存有那个蝼蚁的阴谋。 魔尊想不到,他在地界这么多年,还会被当年的蝼蛄咬一口。 “又是废话。”魔尊看着头顶的悬梁,语中带怒。 苍独狱吸了一口气,默默低头等候发落,可紧接着,魔尊却问出了让苍独狱宁可受罚也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如何斩断这种情。” 苍独狱只觉一阵眩晕,谁能来帮他回答魔尊这个问题? 他是魔界御相不假,有勇有谋不假,但是面对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苍独狱怎觉得,只有那些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虚情假意的妖族人族魔族才可以回答上来? 苍独狱他又不曾对麟霜以外的妖族魔族动心,他怎么知晓如何斩断情念? 倘若苍独狱知晓,他定第一个冲上去试验真伪,他恨不得麟霜赶紧将暮雪这个死了几百年的妖族抛却脑后。 现在这位魔界唯一的御相;跟随魔尊百代的御相;多历年所的御相愣在原地;如临大敌。 苍独狱沉思良久,才磨蹭地说出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方法:“或许只有死亡,只有阴阳相隔,才能让情被时间磨灭。” 苍独狱也曾奢望:若情真能随着死亡销匿,麟霜就可以不再留恋身亡百年的暮雪。 魔尊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他也曾以为:若情能随着时间踩踏不见其踪,若情可以随着自己强行磨灭暮涯的意志而消亡,暮涯的情也不至于在五百六十年前,自己与暮雪对峙时窜动。 魔尊与苍独狱视线相对,二者皆有苦恼,苦于相似的问题,但有天渊之别的心思。 二者相视无言,最后苍独狱在魔尊的吩咐下,默默地退出了明晖阁。 魔尊心烦意乱地起身,可不等他走动几步,便因两日前旧伤未愈牵扯肺部咳嗽。 他一手按着桌案边缘,一手轻拍这副没用的身躯。 说到底还是云坤的身躯不合乎魔刀心意,他本不屑于云坤,但依照当时情形:魔界被封,若是他能利用云坤一统两界也未尝不可。 不过云坤倒也不是个愣头青,夺取了自己不说还抢夺了玲珑石,让魔刀刚开始无法对其下手。 “暮雪,本尊悔不当初。” 魔尊稍作喘息后站直,他踱步到明晖阁角落的书架上,鬼使神差地抽出了一本书册。 他刚翻阅没看几字,便有一封小小的信笺从书册内滑落在地。 魔尊目光被信笺所吸引,但他没有第一时间拾起,反将手中没看几个字的书册放回原位,一脚踩在了那封时隔久远的信笺,踏出明晖阁前往地脉所在之处。 度过今夜,又会是新的局面了。 想到这儿,魔尊不免心情好转,与其关注暮涯与暮雪,倒不如着眼当下屠戮云龙国。 与暮涯身心合一所向披靡血染江河的时光,总让魔尊产生自己还存活世间的错觉,以及当时的他很快便能讨回他应得的一切。 杀戮,让魔尊开始兴奋,他趴在随着自己呼吸起伏而焕发微光的魔界地脉上,贪婪地吸收力量恢复身体的损耗。 明夜首战,身为魔尊的他,应如当初那样,傲立众将率兵征伐。 在那片土地上失去的威严,他要再一次,寸土必争地讨回来! 正文 第十八章 天涯暮雪,只影为谁去(三) “幽州小儿?” 麟霜话语未落,还不等赤燕反应过来,他便被脚下接二连三的石砾惊扰思绪。 赤燕一个字都来不及回答,就赶忙侧身躲避这些密密匝匝的“暗器”。他没料到麟霜前辈如此警觉,还不等石砾归尘,便感前方阵风突来。 再回神时,赤燕已见麟霜前辈展现人貌,出现在自己面前。 同时,赤燕还感觉自己肩上有无形的压迫之力,似乎自己稍不留神就会惹恼眼前的麟霜前辈,让自己小命呜呼。 赤燕第一次见到化作人形的麟霜前辈,他见穿越树叶的夕阳斜照在麟霜前辈身上,让她本是银白的盘发泛起金莲花橙色。 一身黑白花纹相错的短褐让麟霜前辈看起来更加神采英拔,若不是对上麟霜前辈两眼冰冷的水绿,赤燕恐将注意力分散。 “麟、麟霜前辈。” “谁是你前辈。”麟霜严肃地驳回赤燕的热情,她眼一瞥,赤燕便感到右肩膀无形的力量加重,令赤燕两肩膀不得已不在一条线上。 “你有何企图?”麟霜厉声问到。 本还在周围围观的山间雀鸟,一听麟霜语气有变,它们就随及识相地飞离此地,各自叽喳:快跑快跑,生气了生气了! 鸟鸣声过,不乏有些戏谑的闲言碎语,让听懂的赤燕倍感不悦。 可眼下的赤燕也只能本分地对麟霜前辈交代,自己贸然来元玉山所为何事。 “不与云昱一同应对从芦山岛来的魔族,派你一介宵小前来助力魔刀封印?别以为自己临天就能指点江山。” 知晓来意的麟霜对事不对妖,她说完便收回了赤燕右肩所扛下的无形风刃,让对方瞬间轻松不少。 赤燕不由地舒展了一下肩膀手臂,结果眼前的麟霜前辈都无心搭理他,她不再言语,并且头也不回地跃至周边古树树梢, 他连忙走到树干前,仰望上方高不可攀的麟霜前辈:“麟霜前辈,兰泽对魔族也有安排,还请……” “滚。”麟霜头都未探,也不等赤燕说完就断然拒绝。 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以为自己是谁?还想来教她做事? 麟霜对兰泽的指手画脚颇有意见,就算以妖族实力为尊的制度论资排辈,兰泽这等小辈,也配来安排她? 就算麟霜未曾攀越天山,如今的她亦拥有与兰泽抗衡的实力,但她明白凡事以大局为重;只要兰泽不做出触及她原则底线的事,她可懒得消耗内部战力。 自魔尊来过,对她提及的有人条件起,麟霜便隐约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魔尊提出让玄璃重拾魔刀,这样便会牵动暮雪残留魔刀刀身的佑心鳞,佑心鳞归位玄璃便会拥有暮雪的记忆暮雪的意识。 “这样,暮雪不就等同转世重生了吗?顺便本尊还可因暮涯执念,安然地拿过本尊本体;你与暮雪日后大可在本尊的治世下自在逍遥。” 魔尊当初的约谈回荡在麟霜耳边,她脸色转眼变为峻厉,麟霜心知魔尊怎么会如此好心?其中定有阴谋,她也明白,若是魔刀压制不住元玉山定会速喊玄璃赶来——如果不是因为玄璃,麟霜也不会几日前奔向魔刀。 面对魔刀,等同于再一次直面暮雪死于它的回忆,以及魔刀腐朽刀身内,麟霜犹然可觉暮雪的气息。 她当然顾忌,魔刀会因这么一丁点的暮雪气息而催化自己内心的执念。 “麟霜前辈。” 这声呼喊由远到近,阻止了麟霜的思路。 麟霜凝神当下,她都忘记了,这个幽州小儿还没识相的离开。 她对这个燕子有印象,喊他送玄琰回来都没办好,办事办成这样,他还能帮忙做什么? 实力嘛,麟霜思考了一下,倒还行,就是这燕子看起来不太聪明。 麟霜合眼感受到了微小的风息,她不耐烦地侧头,不用睁眼都知道对方化作羽燕原形,还飞上了树梢。 “要是钳制魔刀我都做不到,那可真惭愧千年修为。”麟霜未睁开眼,面对挥动翅膀悬停在旁的幽州小儿,她虽有烦躁倒也没有过多苛责。 毕竟骂妖不当面骂,等于没骂,对于身边的燕子,麟霜并没有多大反感。 “兰泽料想魔尊会在明夜发起第一战,他大概了解魔族会在何地登岸,还请麟霜前辈勿忧。” 赤燕面对麟霜前辈比面对兰泽要敬重不少,他生怕自己心中所崇拜的麟霜前辈对他厌烦,说完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麟霜另一侧的树梢上,乖巧地等候麟霜前辈发话。 “担待不起前辈二字。你叫什么?” 赤燕听麟霜前辈语气有所好转,他立刻探出自己黑黢黢的小脑袋,看向对面依靠树干的麟霜前辈:“麟霜前辈,晚辈叫赤燕,是羽燕一族目前最优秀,飞的最快的羽燕!” 麟霜听罢微微抬眼:这个赤燕,话真多,还耳朵不好。 想到自己再次被莫名其妙地喊称谓,麟霜不禁想到了第一个乱叫自己的苍独狱,“前辈”二字相比苍独狱的肆无忌惮,倒显尊重不少。 尽管如此,麟霜还是不乐意自己被乱喊。 她本是虎妖中备受排挤的“喂”,若非遇上暮雪,她根本没有自己的名字。 “怎么一段时间没见,你体型这么大!你怎么做到的呀?对了见了几次你都没说你的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他们怎么可以喊你做‘喂’!要不,哈哈,我给你起一个吧?” “嗯……你现在看起来这么庞大,威风得,还真像我昨天捡到的书里的那什么麒麟!我决定啦,以后我叫你麟霜可好?!我还记得之前夜间,你的毛色在月光下泛着银辉,特别像秋冬清晨的白霜!” “嗯,麟霜,不愧是我,这名字真好听!麟霜,你觉得好听吗?” 麟霜脑中晃过暮雪无邪地笑容,初成人貌的暮雪十分年幼,就连说话也是奶声奶气。 从此,她才从被喊“喂”的虎妖,成为了有名字,有妖族会对她真心相待的麟霜。 暮雪会耐心地教她用石砾拼凑这个难写的名字,还会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自己打斗后凌乱的毛发,不厌其烦地疗伤。 暮雪总是话很多,麟霜偶有无奈,但她见暮雪安静落寞时又于心不忍——她还是热闹些的好,比起见到暮雪消沉,麟霜宁可暮雪围在耳边吐泡泡。 唯有暮雪的话,随便说多少,说什么麟霜都乐意听。 她也会不厌其烦,耐心地看向绘声绘色的暮雪。 也许是因暮雪,麟霜对待玄璃的态度也是如此,哪怕她明白玄璃,终究不能等同于自己的暮雪。 麟霜深知这个世间没有轮回没有来生没有转世,可唯独对于暮雪,单单对于暮雪,她希望,暮雪可以有轮回有来生有转世。 纵使你轮回忘却一切再也不记得我,也不妨碍我爱你;纵使你来生再一次爱上其他妖族,也不会让我难过;纵使你转世还想为了你爱的人牺牲一些,也不妨碍我为实现你的心愿,甘愿被天山粉身碎骨。 “暮雪,你不会明白的……唯有你,也只有你,才是我生命中的光,唯一的光。” 麟霜上翘的睫毛逆光扑朔,她睁开了眼,远望夕阳西沉的远山,试图挣扎地从对暮雪的眷恋中回到现实。 今天的夜幕又将来临了。 麟霜想到没有暮雪相伴的五百六十年,距今已过二十万零四千七百二十天。 麟霜寒来暑往地记着时间,守候困于元玉山的魔刀,每一日都在思念已离开此间的所爱。 也是在这段不知何时为尽头的时光,麟霜幡然明白人界所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暮雪还在身边时,她总见暮雪翻阅人族诗词后怅然,那时的麟霜不知暮雪所谓何事,还以为她与人族类似十分的多愁善感。 那时的麟霜还笑着安慰暮雪:人间多是毁情弃爱的悲剧,白首不相离的佳话相比之下少之又少,何必为诗词中相思之苦惆怅。 后来,麟霜才知晓,暮雪心里早早地住下了她的兄长。 可本该与暮雪连理恩爱的暮涯,在对暮雪许下承诺后就不辞而别。 麟霜得知自己在暮雪心中,恐难有暮雪在自己心里的地位时,说不失落那都是诳语。 既然暮雪爱着消失很久的暮涯,那她做信守承诺的麟霜,做会一直守护她的麟霜。 哪怕三界都会讥笑会鄙夷她对暮雪的情感,她也无所畏忌,爱便是爱了,哪需要那么多教条? 麟霜想到这儿,从倚靠的树干上起来,直挺挺地坐在粗糙沧桑的树梢上远眺西边变幻多姿的云彩。 赤燕觉察到麟霜前辈的动作,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往麟霜前辈的方向跳了几步。他顺着麟霜前辈的目光望去,歪了歪头,心里也觉得今日的夕照确实美丽。 难怪麟霜前辈会突然起身,原来是因为……赤燕暗暗在心里记下崇拜之妖的“喜好”,他默默地观察两手撑着树梢坐着的麟霜前辈,哪怕就是这样静静地望着崇拜的妖族,赤燕都觉得心满意足。 “兰泽这次的安排倒是绝妙。”赤燕暗想。 想到也许会一睹麟霜前辈对付魔刀的风采,赤燕就暗自激动,简直要比畅饮“昨夜星辰”还教他高兴。 “兰泽知会云昱了吗?” 麟霜前辈的声音陡然响起,让赤燕迅速回神,他赶紧挥动翅膀到麟霜前辈身后:“那是自然,兰泽办事,麟霜前辈大可放心。” “他在幽州吗?”麟霜继续问到,语气十分平静。 “既然是陆上首战,兰泽肯定要去他预测的登陆点啦;兰泽如今是万妖之王,幽州不会成为后患啦。”赤燕一边挥翅一边认真回复。 麟霜没有继续追问,她闭上双眼,风流自她身上散发,柔和的风穿越树叶飞向远方,与四面八方来的风息融汇。 赤燕见状马上乖巧地落在边上的枝桠上,探头探脑地等候麟霜前辈发落。 “真是胡闹。” 麟霜从风中流转的气息众读到了一些讯息,她睁开了双眼,眼中浮现出了一丝不耐烦。 麟霜立马从树梢上站了起来,她紧盯着天边的暮色,刻不容缓道:“你随我来。” “麟霜前辈,我们要去哪里?魔刀出现问题了?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赤燕连忙问到,语气里还有丝丝兴奋, 但他一说完,便感觉到麟霜前辈的不耐烦。 “你话太多了。” 麟霜转身面对身后的挥翅的赤燕,与他小声谈及了她方才知晓的讯息,随即也为赤燕指派了任务。 赤燕听罢还不等他拒绝,就见麟霜前辈在自己面前如风过境没了踪影,他连忙化作人形落在麟霜前辈方才站的位置。 他见西边山际的暮色渐落,可此地再无无麟霜前辈的气息,教赤燕心中升起一股失落。 “唉,我就说了,麟霜前辈怎么能听你的差遣。” 赤燕左手撑着树干,身子也放松地向树干的方向倾斜,此刻的赤燕耳边还在响着麟霜前辈对自己的嘱咐:替我守在这,如明夜出现异常,立刻追寻魔息前去协助封印,速度要快。 而后,还有一句话,让赤燕想到后赶紧站好,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周围情况:“做不好,你就不要再出现在我跟前。” 正文 第十九章 浅情人不知,唯有风相识(一) 因正殿四日前被毁,云锦宫早朝之地不得不改换到了偏殿。偏殿空间约莫比正殿小四分之一,这让下方的群臣看起来比之前拥挤不少。 我勉强打起精神,全凭一口气顶着自己的脑袋,努力地保持端正的姿态坐在云昱身边,同他一起看着台下群臣。 虽说王座边上有冰块,后方有宫人帮衬扇风,可面对一天天渐起的暑热,再加上我连续四天的晚睡早起,吹着身后的阵阵凉风,竟让此刻的我更感困乏。 我憋着哈欠,偷偷地瞄了一眼左手边的云昱,发现他依旧是全神贯注地倾听台阶下方的请奏。 身边的云昱让我打心底佩服:他当真是精神充沛,为国为民的好君王。 明明这几天晚上,他不比我休息的早,怎能这么有精神? 哪怕退朝后回到紫辰殿,我和云昱也时常共处一室,也没见云昱像我一样憋不住趴桌上睡回笼觉。 为了云龙国现在的民安国泰,云昱着实付出良多,没准……云昱真是命世之才? 哪怕我不在,云昱也能在身下的王座上履行他对这个国家的承诺。 他就像他的双眸一样,堪比天上的太阳,灿烂光华,辉煌了云龙国。 如果没有魔界现世,云龙国在云昱的统治下,一定会开启一个全新的盛世吧? 如果没有魔界现世,云龙国日后说不定还真能与兰泽统治的幽州和睦相处,达成自己心中的奢望:幽州妖族可以和云龙国人族友好往来? 我暗自想着这些美好的遐想,目光便也未从云昱侧脸收回。 我打量着身边正认真回复奏言的云昱,一言一动虽俨乎其然但又能从他的语句里觉察云昱的思量顾虑。 云昱留意到我的目光,可他的脸色不变甚至余光也未偏向我。 只是待他言毕后,他将搭在他自己腿上的右手,默默地探向了我的左手。 被云昱指尖触及的一刻,我当即清醒,慌忙地将自己目光收回。 我垂下眼皮,定了定神,再次专注后,又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前边身着各色衣裳的臣子。 云昱轻轻地用手指指腹叩了叩我的手背,仿佛是在告诉我:没多久了,等会儿就回去休息。 我也将自己左手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手心朝向云昱的手掌,偷偷的在他的掌心下用食指画下一个圆圈。 然而也正是我在做这个小动作时,台下的奎相忽然出列请奏,开口便谈到了我一开始担忧的问题:完整的金目预言以及玲珑石幻化成形的消息昭告天下后,各地坊间传开诸多流言,甚至还有与金目云坤相关的蜚语。 奎相刚说完,他身边便也有一位岁数差不多的老臣躬亲出列:“启禀王上,奎相所言甚是,臣下对此也有耳闻;虽说众臣已是悉数公告金目者云坤乃魔族奸贼,然而因云坤前日造势让地方百姓对此难以相信,甚至从中传开谣言:突然出现的玲珑石才为妖孽,元玉山与妖族定有勾结,还言……” 这位老臣说到这儿时,作揖的两手都不觉颤颤发抖。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赶紧俯身下跪,对云昱叩首恳求道:“启禀王上,眼下魔界现世,臣下恳请王上顾全大局;恳求王上即日起还是按照老规矩,莫将玲珑石殿下再临朝堂!” 这话像是一颗石子敲碎了载满水的水缸,引发水流倾泻,在他话落之际,由前向后的臣子们纷纷迎合重复这位臣子的后半句请奏。 各色朝服向下倾倒,众人异口同声地请奏让我不禁身子一颤。 我正想收回自己的左手,思量着自己是否应该起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云昱便将我的手牢牢握住。 云昱没有先回应阶下这些请奏的群臣,他神情坚定,眼中带有三分柔情地注视我,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但我能从他的口型推断,云昱他在告诉我:不必担心,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随后,他转头扫视前方,方才对待我的那几分温柔丧失殆尽。 云昱横眉立目,他冷哼一声,开口之音便如寒风侵肌:“草木愚夫恶意揣测国本,不辨是非,以瞽引瞽;云龙国律法明言:弹劾国政,造谣惑众者一经确凿诛连三代。” 此话让下方请奏的臣子内心紧张,他们本无二心,犯颜进谏只为坊间三告投杼的波浪暂歇,不想魔族未至,便开始民心动荡引起不必要的风雨。 奎相听罢,不再叩首,反而拄着拐杖战抖起身。 白发苍苍的奎相精神不改,始终保持着严峻地态度:“回禀王上,臣等并非愚昧;正如预言所言,魔界现世,三界鼎立时刻再临,战乱一触即发,云龙国与已被魔界所占据的芦山岛仅海峡相隔,若国内不安,势必让魔尊趁虚而入!” 云昱听完奎相的谏言,语气倒也比方才缓和不少,虽说威严八方的气势犹在,但开口已是不温不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个道理吾明了;众卿平身,吾自会定夺。” 心知云昱心性的奎相见云昱有意回绝此事,他不等众臣应声,就急忙再言:“王上!老臣恳请王上三思,坊间已传言玲珑石殿下实为幽州细作,待云龙国与魔界相争时,玲珑石便会与幽州里应外合乘隙而入吞并人族。” 我见奎相字字珠玉情真意切,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奎相屡次奋裾首倡让我印象深刻,也让我能感觉得到他对云昱鞠躬尽瘁。 或许他们君臣之间也会存在隔阂与猜疑,但至少目前的我,还是认为奎相所言甚是。 我想到之前在元玉山因好心办事惹出的麻烦,都让玄尹师兄苦闷不已,结合当下情形,要是这样的谣言越传越离奇…… 唉,玄尹常说我吃饱了没事干瞎想,我看这些闲言碎语唯恐天下不乱的愚民才是吃饱了撑的。 难不成这个国家乱了,满城风雨,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我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在刻意引导散布这些耳食之言? 我用脚轻轻地压了一下云昱的左脚,顺便还向他眼神示意:要不你还是算了吧? 本还镇定自若的云昱见我心思偏向奎相一众大臣,反而转换了神色。 云昱先是横眉冷眼地瞪了我一眼,预感我或许要有所动作,又将我的左手抓牢在他的掌中。 “吾罕譬而喻,多说无益。” 云昱话音未落便直接拉着我从王座起身,他右手挥袖,金目散发的寒意威严可畏,让刚刚还正色云昱大言不惭的奎相不得不颔首低眉。 云昱目空一切,旁若无人道:“云龙国律法非镜花水月,草木愚民如证据确凿其弹劾国政,造谣惑众者——监察司,若执法不严,你可要以律法请罪。” 那位被云昱点名的大臣自右方第一排抬头,诚惶诚恐地向云昱磕头,再三保证定会严肃处理坊间非议拾遗补阙。 云昱对监察司的叩首并不动容,他一反常态,连前几日退朝前的说词都没,直接拉着我离开了氛围压抑的朝内。 即便如此,阶下群臣也在云昱拉着我侧身离开时,必恭敬止,恭送与叩首之音整齐划一。 今天的情形,让我第一次感觉云昱与这些臣子之间虽说各司其职,共同为云龙国的繁荣昌盛努力,可云昱与他们始终不同。 王上与臣子,不管如何意见相左,最后决策权终究会在云昱这儿。 想到这几日,云昱在某些问题上也会听取意见,从而改变原有的决定。 但是我能发现,云昱在对待魔界对待我的问题上是雷厉风行,对待奎相的建议也毫不退让与缓和。 “云昱。” 还不等出殿门,我便停下脚步,喊住了他。 云昱先是一怔,随即应声停下步伐,转过身来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抬眼对上云昱的金眸,发现他的眼神比以往温柔不少,刚才还是傲睨万物的云昱,现在的神情却要比以往平和不少。 我摸了摸自己的耳鳍,略微偏头,慢吞吞地说:“我,我觉得奎相他们说的有道理。” “我也觉得有道理。”云昱这句认同让我此刻困意散去一半。 我左右歪头,甚至忍不住踮起脚,打量起眼前语气平缓一脸泰然的云昱。 我揉了揉眼,直视云昱,继续问他:“既然有道理,为什么不顾全大局听从他们的建议?我也没有觉得我需要与你一同早朝,我也只能坐在你身边,不是吗?” 云昱一开始并无动容,直到听到我表露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他的眼中忽闪一缕低落之色,本还紧握我的手也是力气减弱。 云昱别过头望向殿外,用没有什么情绪的语气反问我:“所以你,依然不愿同我一起上朝?” “我只是认为他们说的没错,加上我在你身边,你确实是……应该是我确实不能帮不上你什么。” 我想到云昱这几日政务繁忙,有两日到亥正时也未处理完毕,但是他都会在此时送我回房,而后再回去批阅奏章。 云昱晨兴夜寐,就算早朝时间因我推迟更改,我都要在他边上犯困想打瞌睡。 又逢大臣们如此谏言,我真真是认为我有愧于云昱对自己的心意。 不管是否有流言蜚语,云龙国的王座,云龙国王权象征,也应当属于一人。 何况身为玲珑石的自己,向来不奢望坐在上面,与云龙国的王平起平坐。 现在魔族在前,幽州妖族在云龙国后方,百姓中出现奎相他们谈及的谣言也实属正常——虽然我隐约感觉,刚才的情形有些像事先商量好的? 或许真有百姓传谣唯恐天下不乱,但应该并非奎相他们说的那么严重? 作为律法监察执行的监察司,按理来说不是应该由他出列禀告此事吗? 最后竟变成云昱点名监察司,再三强调云龙国律法…… 仔细想想,好像是有些古怪。 唉,古怪也古怪不了几日了,万一明日魔界攻来,那今日就是最后一次,有闲心处理这种问题的早朝了。 不管如何,现在首要任务也是国内安定君臣一心。 我细细回忆刚才的情况,大概有底后,便转念思考如何婉言劝说云昱更改决定。 这时我忽觉云昱对我的右手加重了握力,好像面前的云昱生怕我下一秒就要抽回自己的左手,从他身边溜走。 云昱转过头来看向我,他伸出他的右手,将食指轻轻地划过了我的耳鳍,郑重其辞:“若三人成虎就可左右吾的决定,让吾朝令暮改,这个王座也坐不到今日。” “可是……” 我抬起头,对上云昱双眼的一刻,我感觉到他眼波迅速流转,回霜收电。 云昱目光温柔又坚定地看着我,毫不犹豫地开口道:“玄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心安踏实。你帮了我很多只是你不觉得罢了。” 我自知这段时间并未帮衬他什么,面对云昱的说辞,我顿感尴尬,不知应该说什么的我只能下意识地念出他的名字:“云昱,我并没有……” 跟前的云昱未理睬我的呢喃,他一反常态,将右手食指如微风和煦掠过我的侧脸,最后停驻在我脸颊上轻轻戳了戳,对我开起了玩笑:“你要是能把平日对我的能言巧辩用在这些人身上,对我更是鼎力扶持。” 我将云昱戳着自己的右手推开,伸出手指比划着,开始数落眼前人素日态度。 “可是他们的态度都很好啊,你都那么凶了,奎相都还对你谦卑有礼;他们又不像你,霸道无理、阴晴不定、咄咄逼人;何况对于这件事,我认为他们说的挺有道理的,倒是你,在上面不怒自威甚至最后……” 等到自己快说完时,我才留意到云昱脸色越来越阴沉。 我赶紧闭嘴,顺便还将刚刚被自己推开的右手拉住,装作无事发生:“你累了吧?我们先回紫辰殿休息?步辇都等王上多时了!” “玄璃。”云昱眉头微皱,此时的他心情有些糟糕。 难得他耗费几日,好不容易克服了心中的顾虑。 云昱想趁此机会,同眼前时不时影响自己心绪的玄璃坦言他心中所想。 结果他的话传到对方耳里,对方总能将他的意思误会成其他。 玄璃见云昱许久未动,便拉着他的右手左右摇晃,好声问道:“王上还有何吩咐?” 云昱先是未语,他沉思一会儿,不由分说地别下被玄璃握住的左手。 紧接着云昱牵上她走向了步辇,一言不发地对紫辰殿候命的隐士们下达了新的指令。 我原以为今日同往日一样,云昱批阅奏章,我则在边上练功或者看书。 没成想,一到殿内,正犯困的我就被几人殷勤地带回房间。 一脸懵逼的我就任由她们取下了自己的发饰,待到外衫被几人褪去时我才反应过来,连连后退将她们推开。 大家心领神会,不再凑近我,放下我需更换的衣衫后,几人便悉数退至屏风外。 待我换上这身交领襦裙知会,她们又从屏风外进入,将漆盒中那支云昱赠与我的金簪拿出,为我梳起了之前见兰泽时的发髻。 这对发鬟像上次一样垂在自己的耳鳍侧边,只不过颇有份量的浪潮珍珠兰花簪,取代了头顶之前使用的小巧金簪。 我瞄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都不由被头上这支云昱赠与的金簪吸引。 我伸手摸了摸金簪的珍珠,不明白为何下朝后还要戴上这么贵重精巧的发簪,正要转身问身边的隐士为何如此,就听见参拜声从屏风后传来。 “回禀王上,属下已为玄璃殿下梳洗完毕。” 云昱默默点头,还不等他走向屏风,就见在内的玄璃探手将屏风推开,落落大方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玄璃身着石蕊红的丝绢上襦下着星蓝长裙,白色丝绢带稳稳地贴合在她的腰间,让她看起来好似在皓月潭边绽放的芙蓉,格外明媚可爱。 云昱依稀记得她身着石蕊红衣衫的模样,但今时非往昔,对待玄璃的心思早已在云昱心底发生了变化。 云昱有些出神地望着玄璃,甚至都没发觉玄璃已唤了他好几声。 “喂!难道你也饿得出神了?”我见云昱久久未反应,便凑近他轻轻跳起,拍了拍他的左肩。 他被我这一拍惊扰,瞬间回神的云昱没有作答,只是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为我戴上了他早已备下的云峰白斗笠。 “我们这是……”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为我放好纱帘,我这时才留意到云昱也换上了一身星蓝色的交领襕衫,下摆一横襕,看上去要比早朝所穿的衣裳轻便不少。 我隔着纱帘打量一番后,还不等我赞叹他穿星蓝真好看时,云昱便拉着我离开紫辰殿,坐上了马车。 正文 第十九章 浅情人不知,唯有风相识(二) 没过多久,我便跟随着马车的轱辘声行出宫门,经过上坡下坡后,我便听见外面渐渐热闹。 我不由起身,掀开马车内侧方卷帘好奇外面是何情况。 只见帘外门户连绵不觉地从我们身边经过,外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喧闹。 “好多人啊……” 我忍不住惊叹,想不到宫外正午的街上也是人头攒动。 小贩叫卖声也是此起彼伏,甚至还瞧见有人在当街作诗作画。 “竟然还有卖荷花的?还有卖鱼的?这玩意皓月潭可多了,早知道我也弄点来卖钱了。”我说到这时还拍了拍云昱的手臂,问他皓月潭的鱼到底能卖多少银两。 “只怕你捉了也没人敢买。” 云昱无奈地摇摇头,她真是会,拿宫里的东西打算盘。 “为什么?嗯?云昱,你闻到没?好香啊,我后面有卖肉饼的!” 诱人的香味几乎要将我的头勾引出车帘,就在我探头时,云昱便及时地将我往回一拉,让我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席上。 云昱没好气地松开我,一脸鄙夷:“你就知道吃。” “饿啊,你明明和我一样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吃,你不饿吗?”我面朝云昱两手叉腰地盘坐,还不等我说完,我便听到了一声咕咕叫。 云昱面露难色,我赶紧撇头,捂住嘴忍住自己的笑意。 也就在此时马车骤停,还不等我反应,云昱就戴上了他手边的玄色斗笠,牵起我就往车下走。 脚还未落地站稳,我便感受到了街边的热情,一位卖桃的小贩就拿着俩桃凑到我们跟前询问:“公子娘子要不要来个尝尝?可甜了,刚下来的!” 我正要说不必了就被云昱拉到了他身侧,他未回应这位小贩,便带着我绕过人群,走向我在马车上念叨的肉饼铺子。 云昱熟门熟路地向正看火的小贩比划着:“两个肉饼。” “好嘞!” 那人乐呵呵地接过铜钱,拿起桌边垒起的荷叶,包上两肉饼小心地递给云昱,并不忘嘱咐一句好吃再来。 我迫不及待地伸手想从云昱手中拿过肉饼,结果一碰上荷叶,我就不得不认怂:这不是我能拿着的温度。 “呼。好烫!”我忍不住嚷嚷地缩回手,指尖来回搓动。 反看云昱,他倒是一脸从容地捧着肉饼,还眼带轻蔑地看来我一眼,对我戏谑:“怎么?你不饿了?” “凉凉,凉凉再吃。” 我吞了口口水,咬了咬嘴唇,将头撇到一边。 正当我郁闷时,我便看见对面有卖枣泥糕的,二话不说便拉着云昱往对面走,差点撞上提着食盒匆匆而过的小厮。 “我要吃这个。”我指了指不冒热气的枣泥糕对云昱说到。 云昱点点头,正要开口,便听小贩对云昱热忱道:“公子这么早就领着娘子出门呐?您要几个?” 我一听小贩这么称呼,只觉有些尴尬,我伸出俩手指回应道:“我要俩,我不是他的……” 还不等我辩解,小贩就热情地接过云昱的铜钱,边拿枣泥糕边欢喜道:“好嘞,祝公子娘子早生贵子,多子多福,白首甜蜜。”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贩比我还能说会道,只可惜我与云昱并非他口中的关系。 若真是小贩口中的公子娘子来光顾,听到这样的吉祥话应会满心高兴? 云昱也不辩驳,他松开我的左手,接过枣泥糕后转手递给我。 他向我俯身凑近,语气平淡地对我说:“娘子,你要的枣泥糕。” 我呼吸一紧,头微微扬起,哪怕我与云昱双方皆隔着纱帘,也能感受到层层纱帘后那双深邃的目光。 我赶忙揣着枣泥糕,低头从他身边走过,小声呵道:“怎么你也开这种玩笑。” 云昱没有像方才那样抓住我的手,只是跟在了我身后。 我也不知为何自己如此心慌,细碎的脚步不自主地加快,面对扑面而来的人群左右绕行。 自从那晚兰泽对自己表露心迹后,我便开始留意让人产生误会的情况,我好奇又害怕这些不甚了解的男女之情。 因为情,暮涯与暮雪的羁绊影响深远,连魔刀都无法抹去暮涯对暮雪的情。 因为情,麟霜对暮雪的执念历经百年,不离不改,阴阳相隔哪怕形影相吊,谈及暮雪的麟霜也是满眼星辰。 而不甚了解这些情愫的我,对待兰泽的心迹,更是让我苦恼。 难道我和兰泽,我们俩不能做伙伴吗? 男女之间,为什么不会有同性之间的情谊? 然而每当我想到这里,麟霜对暮雪的情感又让我分外困惑。 哎,好不容易懒得想这些我不懂的男女之情,结果这个云昱,刚刚瞎起什么哄? 弄得我心神不宁,一下子思绪就回到了那晚兰泽面对自己,想到了他看着自己认真而又坚定地吐词。 不过这种烦闷很快被口里的枣泥糕转移注意力,手里的枣香浓郁香甜软糯,渐渐让我放慢脚步,留意起街边两侧各式各样的商贩。 “糖画咧,点哪儿画哪儿!” “大大小小全都有,卖鱼卖龟咯!” “这位公子,不如买个莲灯,晚上同娘子一起祈愿?” “姑娘你眼光真好,我家捏面人手艺这街上说二没人敢说一。” 我被两侧不尽相同的商贩吸引,心情好转不少。 眼看周围都沉浸在祥和愉快,心想或许是难得出宫的云昱心情不错,索性拿我寻开心了? 我正吃的高兴,忽然被身侧急忙跑过的少年一撞,左手不觉一颤,一个不留神便让另一块枣泥糕跌落在地。 枣泥糕! 眼看我左手一口没啃的枣泥糕落地,我连忙抬头冲前方喊道:“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不看路!你赔我枣泥糕!” 撞击我的少年还没走远,他听到了我的嚷嚷,也在我抬头的一刻转过脸来。 岂料我和他四目相交的瞬间,我竟见到这位少年在我的眼中变幻了模样。 哪怕是隔着一层纱帘,我也能清楚地看见,他披在肩的墨色长发瞬间变为银瀑,倾泻在他的肩后。 我对这个变化倍感意外,惊叹之际,不顾手中的残渣,马上撩开模糊视线的纱帘一角,试图看清此“人”究竟是谁。 就在我撩开纱帘后,我便看见少年的耳朵也开始转变模样:一双如蝶翼的金色耳鳍替代了原本的人耳。 “妖族?!”我脱口惊呼后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有些紧张地用余光扫过周围,生怕自己的叫喊引起众人注意。 我还在担心着,这位突现人界的妖族少年,在光天化日下变化样貌会引发骚动和混乱。 可没想到在这热闹拥挤的街市上,行人川流不息地从我们之间经过时,没有一人无留意到他的异样。 他那双金灿灿如蝶翼的耳鳍,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光泽万千,反射而来的光芒都让我感到眼前水光潋滟,十分晃眼。 我本以为这样的样貌突变就已足够让我诧异,结果他的变化还在继续。 在他金色耀眼的耳鳍外侧上方,居然再长出了一对白里透青的螺旋犄角,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眉月遥挂在他的耳鳍周围。 哪怕我已见过兰泽与麟霜演化形态,也不能制止我惊讶地翕动嘴唇:他变化的过程与他们太不一样了。 接二连三的人与他与我擦肩而过,他们都专心于自己的事务,仿佛不知他的存在,也没有见到满脸惊愕的我。 除开我以外,难道没人见到眼前的妖族吗? 大家,都看不见他吗? 看不见他也就罢了,难道也看不见停在路中,一脸蒙圈的我吗? 难不成他有什么障眼法? 他一言不语,侧目撇看我一眼,我觉察到他眼中有些讶然。 随后,他转过身来,与我相顾间,他双眼一张一阖,本是与人族无异的黑棕色眼眸再度改观——一双殷红的眼瞳便闯入了我的眼底。 我这才看清楚眼前妖族的模样,他不及我高,身穿一袭雪白深衣,除开腰间的一块玉佩,身上再无多余装饰。 虽说看起来年龄不大,但见他神仪明秀,一表非凡。 眉骨间一对海参灰的羽雕眉,令他眉下的殷红双眼分外醒目,让我不自主地留心他的这双眼眸。 “你是?”我轻微张嘴,发出不足周围喧哗的音量。 他似乎未受到嘈杂环境的影响,听到了我的疑惑。 妖族少年高洁傲岸地站在我前方,初桃粉的嘴唇微微翕张,带有讶异的悦耳之言随即发出:“你能看穿本尊的伪装。” 听到耳熟能详的自称我立刻警觉起来,我又将眼前的纱帘多撩开一些,暗自催动术法的同时再次对他发问:“你是谁?魔尊吗?” 问出后我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对,怎么会是魔尊呢? 他看起来似乎不认识我,何况……魔尊不是才被自己重伤吗?怎么会出现在此? 魔尊何等招摇嚣张,要来也是气宇轩昂的架势,怎会用障眼法出现在云锦宫外? 他抿嘴一笑,声音低回婉转,抑扬动听:“仅凭一个称呼就揣测本尊?这个称呼又不是他的专属。” “那你是谁?” 戒备之心并未因他的和颜悦色松懈,反教我更专注他的一举一动。 若是图谋不轨的妖族,周围这么多人…… 想到这里,我不由瞟了一眼周围各自行事的人们,他们还是未留意到,他们中间正相互对峙的我们。 我们俩是空气吗! 人族都这么不敏感,这么瞎吗!我暗自叫苦,却听他忽而言语。 “本尊记起了,你是……” 他说到这儿时,忽然风起,吹开了我的纱帘,让我的样貌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双眼微眯,似乎是证实了心中所想,我见他上嘴唇轻轻上扬,留下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后便身躯开始散发金辉。 眼见他要离开,我连忙走向他,边喊边伸手,想要制止此妖遁走:“你是谁?你,你和暮雪有关系吗?” 然而就在我要触及他衣袖的一刹那,他便在原地消失让我扑了个空。 可恶,溜得倒挺快! 我环顾四周,他早已不见踪影,反倒转身与一身星蓝的云昱撞了个正着。 正文 第十九章 浅情人不知,唯有风相识(三) 章节正在审核,请稍后刷新页面。 正文 第十九章 浅情人不知,唯有风相识(四) 常言道:背后不可说人。 可我在看来,人和妖都说不得。 回宫不久后,兰泽便再次造访云锦宫。 让我颇感意外的不止是他能准确知晓我在紫辰殿,还有兰泽带来的有关魔界的动向。 在得知兰泽道来魔界今夜会发起首轮进攻时,我心中不禁一颤:想不到今日出宫所见竟是战前最后的和平。 然而云昱听后仍气定神若,他语调颇为怪异地问兰泽:“你怎么肯定是今夜?” 兰泽对云昱的态度已是熟视无睹,他压根没看云昱,反而与我对视,对我解释道:“我的部下俯瞰到魔族已不分昼夜驻扎在芦山岛,意味着大部分魔族已能适应烈日阳光;眼下芦山岛部署完毕,加上今夜沿海气候不佳,不难推断他们会在今夜发起首轮进攻。” “兰泽你的情报真多……” 我还没说完,云昱便阻止了我的发言:“芦山岛情况如此详细,也不见你派妖出征将魔族驱逐。” “那要问某人怎么迟迟不递交盟约了。”兰泽轻叹到,嘴角带着一抹轻蔑的笑意。 我一听盟约还未签订,立即责备云昱:“你还没有给盟约?这都多少天了?” 面对我的质疑和责怪,云昱只是没好脸色地瞪了我一眼,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先将我从兰泽身边拉扯到了靠近他的位置。 云昱稍微伸出左手,将我的右臂拦在他的左手下方,然后才对兰泽言道:“吾怎知晓,你们会不会趁机反咬人族?白昼时分芦山岛无魔族踪迹,魔族此前畏光一事吾早已明白……” 我一听云昱这么说,当即抓住了他拦在我面前的左手,看着他责问:“你早明白有这事,你怎么不派人白天登岛夺回芦山岛?” 兰泽见我有些着急,随即抢在云昱面前回答了我的疑惑:“玄璃,过海登岛潜在危险太多。芦山岛最东边礁石处还有通向魔界本域的甬道,一旦登岛,谁也不知晓魔界会有何动作。”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左肩,示意我不必为此担忧:“人族妖族都已多年未与魔族交手,若没有十足把握,还是谨慎行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可他们是惧怕阳光吗?” 我松开了抓住云昱的手,转身面朝兰泽。 兰泽微微俯身,柔声地对我阐述原因:“但也有实力强悍不惧怕阳光的魔族,人族面对平庸的魔族士兵还能抗衡,可一旦出现类似有你我这样能为的魔族,人族在他们面前就格外渺小。”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落在了兰泽的雪白犄角上,本想伸出手去摸摸兰泽这对来之不易的犄角。 但想到妖族的习俗,想到兰泽对自己的心意,我只得尴尬地将抬起的手悻悻放下。 兰泽见玄璃心有介怀,反倒心里有些失落,也许他不该在她懵懂之际袒露自己的心意。 可总有一日她要明白,要面对这些,兰泽暗自想着。 兰泽仍旧认为,与其将情意深埋,不如早些告知玄璃。 他俯下身来,将头凑向玄璃,一脸诚恳地劝说道:“玄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心怀负担。” 兰泽的坦然和不介意让我动容,又见他一片好意,诚心俯身凑来,便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手,将指腹贴上了异于兰泽手心温度的犄角。 察觉到玄璃指腹的兰泽心下放松不少,哪怕现在的玄璃不谙世事,对这些情感不甚了解,兰泽也希望她能放下负担,对自己一如既往。 兰泽偶有这样的想法:相比人族,妖族似乎更为专情专一;或许也是因为绝大部分妖族过于深情专一,从而影响了他们的繁衍。 等你明白了之后,再告诉我答案就好。 虽说一往情深,在他所在的蛟族倒是十分罕见……兰泽也默默下定决心,不管对方给出何种答复,他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我轻轻划过兰泽的犄角,深知这对犄角于兰泽来说更是意义非凡,来之不易。 兰泽的气息,真与晌午街上遇到的少年类似…… 云昱站在一旁看着亲密无间的两妖,心中顿感一阵燥热,要不是玄璃心里有所偏袒,云昱真想此时打断他们的交谈。 我眼睛翕张,赶紧回过神来,眼下可不是思考他们的时候。 我看着兰泽,继续刚才的话题,再次小声问道:“能力优渥的魔族,数量很多吗?” 兰泽浅笑,他伸出手像是回礼一般,轻轻地划过了玄璃的赤色耳鳍:“不愧是玄璃,总能把我问到不知如何作答——待我今夜后见到了,再告诉你可好?” “兰泽你今夜要亲临战场?”我手中的动作有所停顿,心里难免泛起一些紧张。 我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版图:云锦宫到沿海至少也有八百里? “首战告捷必能鼓舞士气,魔界是否真会在今夜发起首攻,也要等太阳彻底没入海中才知晓。” “可,可盟约还没有给你。”我瞅了云昱一眼,发现他冷若冰霜睥睨我与兰泽。 我心里咯噔一声,赶紧侧目望向一脸温和的兰泽,心想:他怎么又凶神恶煞的,好像我欠了他十只烤鸡一样。 兰泽轻笑,他对我摇了摇头,轻柔地捏了捏我的耳鳍,坦言道:“虽说没有盟约,但是玄璃心系芦山岛。玄璃安心,我便心安。” 兰泽说着便将我轻搭在犄角的右手挪开,他一边起身一边握住了我的右手,继续说着:“玄璃就在云锦宫等好消息,万一元玉山的魔刀出现异常,你也不要过于慌张。” 兰泽这一提醒,让那日一同与魔尊对抗的情形再次闪过我的脑中。 这几日我也有好好琢磨魔尊和自己的联系:因暮涯与暮雪的羁绊,我与暮雪息息相关,才引致了我与魔尊会有这种意想不到的关联。 然而还不等我回话与兰泽告别,兰泽便松开我的手,眨眼间,他又化作袅袅青烟消失在紫辰殿。 “兰泽!” 我低声喊道,却无任何回应。 眼下紫辰殿又只剩我与云昱,云昱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便径自回到了他的坐席上,开始批阅奏章。 “你怎么如此淡定?兰泽为了抵御魔界,在你未给盟约的情况下都这么积极……” “若非顾全大局,若非顾及你在,你以为吾云锦宫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云昱冷言驳斥我的言论,手中的狼毫一刻未停。 “你又打不过他。”我冲云昱做了个鬼脸,小声嘟囔着走回自己的席间。 谁知这句嘟囔云昱听得真切,他抬眼看向我,眼中充斥着愠色:“你再说一次?” “我什么都没说,我,我说我要找书看了!” 我说罢便唤来式微,问他上次答应帮我找的书找到没有。 云昱瞥了一眼玄璃,也不再拘泥她的轻看之言,继续沉下心来处理冗杂的政务。 不知不觉,距离兰泽离开云锦宫已过两个时辰,我看了眼手里的书,再三抬头偷瞄了一眼云昱身侧的版图。 也不知兰泽此刻是否已经到了沿海?此时云锦宫晴朗明媚,不知芦山岛海空天气如何? 我正望着云昱身边的版图出神,兴许是自己出神太久,惹得眼前的云昱终于有所反应:“你已经抬头看了八次,如此担心兰泽吗?” “啊?” 我回过神来,将下颚离开支撑的右拳,摇了摇头慌忙地拿起书来开始阅读。 云昱放下奏章,扫了一眼玄璃手中的书,没好气地提醒她:“书反了。” “我随便看看,随便看看。”她悻悻地拿着书将它转了个圈摆正。 也正是在这时,云昱定睛看清书名后马上起身离座,径直走到了玄璃的跟前,伸手抽走了她手中这本看名字就感觉不是正经的书。 云昱没好气地责问对方:“你这是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云昱瞄了一眼其中内容,都是一些男女之情相关的诗词歌赋和民间杂记,顺带还有各种批注评价。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你要知道什么?你看这种世俗情事,能知道什么?这种、这种东西以后都不准看。” 云昱不等我说完,立刻将燎炏燃起。 眼看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问世间情为何物》被他焚烧殆尽,气得我一骨碌地从坐席起身,也不管什么谦逊,直接冲他喊道:“你有病吗?你分明清楚,魔尊与我有关联是因暮雪和暮涯。只要暮涯的意志犹在,我这个暮雪的影子就会影响魔尊。” “然后呢?” 云昱对此嗤之以鼻,他可没心思去关注这种几百年前的无聊情事。 “我不懂,我也不理解。” 我双手环在胸前,闷声回应到。 我一脸不悦地看着云昱空落落的手心,心中懊悔不已。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晚上睡觉前喊式微把书拿给我。 云昱两手背在身后,无动于衷,他漫不经心地问我:“你想弄清楚什么?” 我叹了口气,扬起头看向云昱的双眼,十分诚恳地对他发问:“情因何而起,会因何而灭?” 云昱似乎为我的问题感到诧异,我见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但随后便是满脸不耐烦:“有意义吗?眼下你不注重自己能为,关注这些男女情爱,你是对兰泽思春了?” 云昱最后一句话让我瞬间觉得自己脸颊发热,我深吸了一口气,两手从胸前离开,两手叉腰,急匆匆地反驳他:“云昱你少胡言乱语,我、我、你才思春!你天天思春!我和兰泽关系好的像兄妹一样。” “兄妹?对了,暮雪和暮涯也是亲兄妹相恋,最后还造成了你与魔尊产生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云昱眯起了双眼,意味不明地说出了让我现在怎么听怎么都刺耳的大实话。 “我呸!你少乱点鸳鸯谱。云我还觉得你不对劲呢,尤其我住到紫辰殿的这几日,我就发现你特奇怪;我看那本书上说的很对嘛,思春单相思的男女会性格与素日有差异,易怒易烦,刻意回避男女之情相关的话题;你看看吧,是不是都对上了。” 我伸出手指比划着,最后还拍了拍掌,云昱面对我的绘声绘色倒是一脸冷漠,顺便还别过头不再看我。 我见他回避我的目光,不禁想到:这莫非就是书上所言的心虚和害羞? 联想到自己面对兰泽的心迹时,自己也会不自觉地回避目光,更让我确信了云昱有事隐瞒,还是和书里有关的事情。 若无关系,他怎么如此紧张慌忙地焚书? 一想到云昱这下被自己说中的心中心思,我心情好转不少。 我不禁嘴角带笑,悠哉地向他侧头的左边探头,好心问他:“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你再乱说,小心……” 我见他虽冷眼相待,却依旧躲闪我的目光,立刻打断了云昱:哎呀,我们的王上不要害羞嘛!” “谁害羞了?是你在这里无中生有。” 云昱侧头看向我,尽管他的金眸带着些许恼怒,可他的脸上反而是浮现出特别寡淡的报春红。 嗬,脸红不自知,还不承认。 我心下一乐,强忍笑意,心想能在魔界来临时解决弱冠云昱的终生大事也是不错,咳嗽一声便开始装模作样地在他面前摇头晃脑。 “我刚刚才看到书上写了:心有所属,不言则难圆。堂堂云龙国的王上看上哪家闺秀,直接跟她讲不就好了,待本玲珑石解决魔刀,你俩就像书里写的那样,什么提亲成亲洞房花烛夜,不就完了?” 云昱垂眼瞥向不懂装懂一知半解的玄璃,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复,他沉默片刻方才决定回复眼前少不经事不知情为何物的玄璃。 然而,云昱脑中想的驳回言辞,滚到了自己嘴边,居然变成了另一番话:“她岂是吾能嫁娶。” 我听云昱语气有些失落,再眨眼瞧瞧他脸色,也没有刚刚那么心烦意乱。 他似乎不太乐意与我继续交谈这个话题,甩下这么一句话后,云昱干脆转身,快步走回了他的坐席。 云昱安然坐下,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奏章整理好后便要研墨练字。 我眼疾手快地跑到他桌前,把他的砚台一把拿在手里,火速将端着砚台的右手背在身后:“字有什么好练的?不如和我讲讲怎么就不能嫁娶了?” 云昱盯着我,默默地听我说完才向我伸手,眼神清冷地对我喊道:“玄璃。” “她有心上人了,还是你这脾气太臭了?又或者你宫里以后不会是书上理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欸,也是,我还忘记问兰泽,咱们妖族不知道是否也和你们人族差不多的观念。” 然而我说了这么多,云昱还是一脸冷酷严峻。 眼见云昱神情漠然,我也不再聒噪,心头的热情倒也被浇灭一半,只得老老实实地将砚台放回了原位。 我努努嘴,后退一步走下一节台阶,盯着干涸的砚台没精打采地嘟囔:“既然你最近是因这种事心烦,这也不乐意那也不肯,那你可得小心……天知道魔尊会不会利用你的心魔执念。” “你在我身边,我何须担心魔尊。” 云昱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已比前一刻缓和不少。 “是啦是啦,你不担心,打架还不听指挥要冲那么前面。” 我打了个哈欠,索性趴在了桌上,眯起了眼。 “玄璃,我有话对你说。”云昱见玄璃没精打采,也是自责不已。 我听见他走向自己的脚步声,便侧了一下头,闭眼与他开玩笑:“你相通了?要不要伶牙俐齿的我帮你去和人家说道说道?” 云昱见她如此玩笑,不觉抿嘴一笑:“哪有这种事拜托旁人游说的?” 云昱嘴上这么说,内心却十分局促。 虽然云昱也不明白,如此简单明了的事情,为何他会如此纠结。 纠结着她是玲珑石,纠结着她是妖族。 让云昱更迷茫的是,连他都不能确信,他自己对待玄璃就是那样的心绪。 他害怕,他对玄璃所产生的依赖,仅仅是因为她是玲珑石。 如果玄璃不是玲珑石……仅仅是金目妖族,他会如何做? 云昱每每想起与玄璃的初遇,都让他心乱不已,也让他更加思绪紊乱。 她感知云昱站在桌案面前,便抬头睁眼。 还不等玄璃开口,云昱便在她面前坐下。 他见玄璃轻笑着,语气柔和地问道:“怎么一脸严肃,你是,想去幻境吗?” 云昱只觉她的笑容像一抹淡淡的霞光,她的金眸清澈如月,正如她的内心一样,光风霁月。 云昱心绪已定,他即刻伸出双手握住了玄璃的右手。 云昱目如耀日,心中的迟疑不决全部销匿,他意志坚决地凝眸玄璃,对她说出了深埋的心声:“既见玄璃,云胡不喜。” 正文 第十九章 浅情人不知,唯有风相识(五) 云深不知处,天山共色,水皆缥碧,千丈见底。 一团白光陡然现身,光芒消失一瞬,那位拥有殷红双眼的妖族少年便晃入如画风景。 “尊君难得亲临地界,可有趣事?” 声音从妖族少年跟前清澈见底的水中传来,声音悠扬顿挫,无比清晰。 被敬遵位尊君的妖族少年低头看向湖面的影子,语气平静地回应声源:“本尊见到了一枚意外的棋子。” 对方有所沉思,随后恍然道:“是她?” “非也,地界何来重生一说。” 尊君轻蔑一笑,若非他一时怜悯,他也懒得搭理在天山之巅只剩一口气息的她。 “那我便恭喜尊君获得一枚不错的棋;相比她,尊君倒对这回登上天山的妖族冷漠不少。” 尊君双眸神色流转,盯着湖面的倒影,漠然反问:“有吗?” “那,要问尊君自己了。” 斜风细细,吹皱眼前如镜湖面,尊君凝神抬头,望向远方烟霭空濛,不知心中忖量何事。 烟深水阔,百年悠悠又匆匆,音信无由言。 玉楼飘渺,千秋岁岁复迢迢,心停云雾间。 正文 第二十章 刀破惊雷 麟霜吟雪(一) 夜风沉沉,参星横斜,海浪之息蒸蒸而上。 云忽而汇聚,遮掩澄清明净的上弦月,青天碧海骤然失色。 随即,海涛卷霜雪,呼啸三千里。 海空上,乌云时而闪过的电光,划破昏暗,犹如紫金龙蛇在空中延展蜿蜒。 天气突变,令云龙国沿海蓄势待发的驻军更为谨慎,将士一心的驻军,如往常一样丝毫不懈。 “这暴风雨说来就来,这种天气多大的船都得避让,难不成它魔界还能渡海?” 瞭望台的兵卒虽这么说,但也早已穿上胸甲,仔细远眺前方的风雨兼程。 “谁知道,毕竟对方又不是人。”另一位兵卒一边回应,一边探查四周。 这两人分工合作,虽有碎语但都毫不怠慢手中的任务。 突然,远观海上状况的兵卒见到海天相接之处出现异常,时隐时现的电光在空中悬浮,下方则是突进的凶险波浪翻涌滔天,眼看远方浪落一刻,海水便浩浩汤汤向驻军奔涌。 也正是在海浪奔涌之时,远眺的兵卒见后浪伴随空中红蛇一闪,雷霆万钧照亮不平的海面时,海上便突现无数魔族,身披红甲踏浪过海。 二人连忙击鼓并点燃烽火,放声通报:“西北方向!魔族进犯!” 一时间,全军肃穆迅速集结。 横风吹雨劈头盖脸地砸在将士身上,鼓声劈浪,雨击铠甲鸣千雷。 魔兵万马奔腾,声势浩大,纵使他们携波浪淘沙阵势凶猛,云龙国驻军也毫不怯懦,待临近之际,纷纷白羽箭便夺命而发。 纵使有魔兵倒下,后方魔兵也是无从畏惧,踏尸进攻,反而气焰更胜。 烽火窜动映照着魔界与人界首战。 而悬于空中,背映血红龙蛇频闪的苍独狱,此刻倒是一副欣赏姿态。 他聆听着曼妙的厮杀,凝望着手下如猛虎吞,蚕食弱小又奋力抵御的人族。 真美啊,苍独狱在心中赞美着眼下的厮杀;哪怕曾为人族的苍独狱,他也对这些卑微弱小又自大的人族毫无怜悯之心。 甚至他认为,污秽自利又冠冕堂皇的他们,本该不存在世间。 苍独狱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手一抬,不费吹灰之力,便是雷车动地电火明,急雨狂风遂倾盆,敢教烽火成残灯。 就在人族士气溃乱时分,苍独狱忽见东南方向一抹青光游弋黑云。 伴着黑云中的一声龙吟啸吼,笼罩沿海的乌云,纷纷退避三舍。 硕大无朋的巨龙凌空乍现,皎如飞镜临丹阙,它盘旋飞腾,令遮蔽陆上上空的密云消散殆尽。 尽管月光未现,巨龙的龙鳞亦如幽幽月光,挥洒出清冷光辉。 陆上虽是交锋惨烈,但清辉月色再临人间,哪怕未知来者是敌是友也让人族士气再起,鼓声再急。 月色巨龙俯身冲击下方嗜血魔族,伴随风啸,冰霜纷沓而至,巨龙身下的环境就气温骤降。 银霜倾流而下,急速沿着地面攀爬至魔族身躯,随着魔族伤口潜入体内。 本是酣战痛快的魔兵,被繁霜接二连三地侵袭。 霜冻寒凉决绝地钻入魔兵们的骨髓,在嵌入血液后,这些霜冻即刻涌向心脏将其冻结。 突破首轮人墙的魔兵遭此意外袭击,立刻分兵几路,引火焚身。 哪怕夹带焰火,灼烧身躯,明知此举必死无疑,魔兵们也毫无犹豫与退缩。 魔兵们万上下一心,他们怎会愿被悄无声息的霜冻虐杀? 与其被诡谲的寒冷不声不响地夺走性命,做无谓的牺牲,不如让烈火灼心。 魔兵们任由烽火燃烧皮肤,火烫铠甲,纵使皮焦痛到令自己失去知觉,也要斩杀阻碍魔界征途的人族。 赴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为魔界尽心;可叹的是没为爱民如子的魔尊尽力讨伐;可恨的是溅染铠甲的鲜血不够。 为了身后的魔界,为了近六百年的血仇,焚身碎骨血洒沙场才是魔兵们最英勇的战绩。 面对飞腾的巨龙霜创魔族,苍独狱岂能坐以待毙,凤嘴刀即刻上手。 即便与巨龙相隔甚远,苍独狱也成竹在胸。 他双手持握刀柄,对准盘旋龙首就是一啸震天的劈刀。 凤嘴刀刀刃向天时,上空的黑幔便裂出数条血红游蛇,一雷数闪,破浪穿风直击威严巨龙。 驱雷役电震天威,化身巨龙的兰泽傲雪欺霜,直面千丈电掣红蛇。 兰泽龙首鬣毛与颈背银色焰环同时迸发气劲,一时间,浪淘风簸自其焕发。 一方霜雪茫茫朔雪骋风,势动山河;一方星流霆击暴雨如山崩,浩荡百川。 激烈极招冲击碰撞,轰动百里,震动海陆。 烈风满怀冰雪,银龙吞红蛇,月光耀八方。 伴随兰泽的一声怒吼,吸纳雷霆之力的银龙就自兰泽的吐息乍现,奋力奔向苍独狱。 苍独狱立马运功挥刀,卷动上方黑云,惊起浪涛窜天,在自己面前凝聚洪波,直应银龙攻势。 然而龙威汹涌,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苍独狱的防守。 刺骨寒意伴随看不清的霜刃狂妄侵来,苍独狱轮转刀身极力抵御,但因霜刃擦身引发寒气入体,苍独狱势威渐弱,就连他紧握的刀柄上也布满了凌冽蓝光。 霜冻之力让苍独狱动作减缓,他大喝一声,再度运力,引天雷劈向自己。 兰泽盘旋空中见苍独狱与地上魔族产生类似行动,不免钦佩:魔族真是各个都有一往无前的决心。 兰泽看见空中展露霹雳红爪,全力俯冲苍独狱。 伴随苍独狱左手翻转凤嘴刀,雷电贯穿他躯体时,苍独狱依旧神情自若,丝毫不怠。 苍独狱手中的凤嘴刀,刀起刀落,横扫周遭霜雪。 就在霜雪渐落海浪之际,苍独狱身后海浪忽然剧烈翻涌。 一团浪花自翻腾的浪花中大放光彩,这团浪花悬空伫立,血红光芒闪过,浪花便幻化出一位身着雪白襕衫的少女。 她看起来年岁不大,苋红的长发被左右各梳一髻,雪色澜衫上绣有点点含苞待放的梅花纹样。 苍独狱拔出刺入右腹的霜刃,没好气地扔向现身的豆蔻女子:“你来的真晚。” “霏凉来迟,还望御相见谅。” 这名唤做霏凉的豆蔻女子,说罢就掠浪疾行,速登前方海岸。 踏过同族尸首的霏凉双目无神,她双足踏地,悬空至鏖战上方。 随即霏凉两袖一挥,数以千计的寒梅自她双袖散落,瞬间化解了沙场中因兰泽弥留的霜冻,顺带解放了魔兵们的焚身火焰。 傲骨寒梅不惧风雪,被缤纷梅花沾襟的魔兵,也因梅花的特性,从而不再畏惧兰泽残留体内的寒意。 经此助力的魔兵备受鼓舞,行动力恢复如初后,他们不顾身上焦伤火痕累累,更加一往无前。 空中的兰泽对下方霏凉的能为倍感意外,他跃身翻涌,再度吐息霜冻之能。 悬空的霏凉预知了兰泽动作,她从容地抬起右手,掌向覆面寒流,只见一朵红梅瞬间绽放,清气满乾坤。 纵使寒流霜刀来势汹汹,红梅须逊八分白,寒霜却输二分力。 经过红梅的霜冻捻作尘埃,尘埃又斜风逢雨再次开做红梅。 那些本该是渗人的攻击,顿时化作对抗人族士兵的红梅花瓣,随风封喉取命。 她是…… 就在兰泽分神刹那,无声闪电飙至面前。 上空龙吟再响,却是兰泽遭受创击的愤慨之音。 他盘旋卷云,忍住麻痹痛感立即化作人貌。 就在此刻,一道黑白相错身影,从尖叫嘈杂的疆场中崭露头角。 那道身影左手单握无形风刀,一路奔跑一路不分敌我地斩落阻挡其步伐的首级。 霏凉眼瞳一颤:麟霜? 风不见形,刀不留声。 麟霜一言不语,果断踏入空中,劈向这位许久未见的——落雪红梅嫣霏凉。 霏凉梅枝上手,伴随麟霜霸道冲力。 霏凉虽奋力抵御,铿锵一声地挡下麟霜刀刃。 但霏凉也因巨大的冲力失去重力,令她宛如彗星,在麟霜的猛攻下,直撞尸横遍野的大地。 怦然一震,细雨纷纷的沙场惊起一阵血色硝烟。 霏凉的血光在扬尘中,演变成红梅花瓣悠扬落下。 她倒在因撞击形成的土坑中,两手紧紧地握住梅枝,抵住因沾血而渐显轮廓的,麟霜手中的刀刃。 “麟、霜。” 霏凉咬牙切齿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麟霜不为所动,毅然地伸出右手,想直取霏凉心脏。 霏凉见状,当即松懈手中力气,迅速翻身,火速躲闪过麟霜的刀落。 她狼狈地从碾过的尸体上迅速爬起,紧接着,她便迎来了麟霜转刀的蓄力一劈。 霏凉自知与麟霜相对并无优势,她急忙向空中绽放数朵红梅,以示御相与自己交换对手。 正文 第二十章 刀破惊雷 麟霜吟雪(二) 正与兰泽在空中激战的苍独狱瞥见红梅入空,当即明白何故。 他改换右手持刀,刀刃由下向前上,力达刀刃前部。 苍独狱手心朝上,刀沿身体右侧贴身弧行,向前撩至体前上方。 随着苍独狱出招,空中便照应其号令,电划长空霹雳惊鸿,弧光流旋冲向兰泽。 兰泽凝霜剑起,右手持剑随身而动,低扫一周后抵挡了前方袭击。 不等喘息,兰泽又顺扫刀势,畅快地接下再从正上方劈来的赤色电流。 兰泽见苍独狱如星遁行,即刻再旋扫转刀,利锋又出。 苍独狱侧身躲避,目光落在步步逼迫霏凉的麟霜身上。 纵使麟霜占据苍独狱心中一席,可大局当前,他毅然选择对麟霜降下一道惊雷。 电光流转,烟波再起,霏凉与苍独狱交换敌手。 麟霜左手刀光一闪,挑挡雷电。 心知来者是谁的麟霜迅速左腿屈膝半蹲,右腿屈膝脚尖虚点地。 同时麟霜两手向上,向前屈肘划弧环抱于胸前。 她右手心朝上,左手心朝下,左手以虎口贴住刀柄,肃穆地看着缓缓降落在前的苍独狱。 此时,麟霜手中的无形风刃吸收了霏凉弥留在上的血液,银色刀刃瞬间显现在手。 麟霜手中的长刀,刀身一尘不染,重新焕发凛冽寒光。 “救她的速度挺快。” 麟霜的锐利锋芒快速回旋,一招一式狂袭苍独狱。 面对麟霜的讥讽,苍独狱有口难辨:她要是和我有关系,至于对我的伤势不管不顾? 苍独狱心知自己有外伤在身,又有兰泽所留寒毒未除,面对来势汹汹的麟霜,自己一定要格外小心。 毕竟麟霜的吟雪刀,从不留情,更不留心。 他没有了过往的游戏心态,现在的苍独狱,比以往都更加认真。 苍独狱明白,他不能败给麟霜。 至少,他不能以这样糟糕的状态,败给自己心念的麟霜。 要败,也该是以最好的状态迎战,心服口服的败在麟霜的刀下。 即使苍独狱力挽狂澜,可随着寒毒蔓延,他也逐渐感觉自己力不从心。 麟霜眼见时机不错,立刻转换攻势。 麟霜边挡苍独狱沉闷扫刀,边舞刀花后退。 在麟霜一个后空翻后再度落地时,便见麟霜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双手握刀于腹部。 她眼神一冷,风息自她身躯迸发,席卷周遭水汽,令本是落雨的战场飘起了雪花。 苍独狱心下一惊,亦是同她一样,双手握住刀柄。 一妖一魔,屏息运招,杀气冷冽。 不知最后一刻,将是谁能夺魄逼命。 “银麟踏白烟,流霜追花谢。” 一声默念语毕,麟霜倏尔爆发。 她那傲然不拔的身影,快过雪花飘零,舞刀步履不留痕迹。 麟霜手中的吟雪刀,叩风问命,霜雪化作无声锐锋,冲破苍独狱的雷霆重劲。 苍独狱的右肩再次遭到霜冻创伤,肩膀涌洒的血液,为麟霜手中的吟雪刀增添了生命的温度。 真冷啊。 无声的叹息在苍独狱的心中响过。 苍独狱连翻后退回击,却怎么也躲不开纷飞飘零的雪花,怎么也避不开雪虐风饕的严寒。 对方虽未一式取命,但苍独狱明白,他与麟霜之间胜负已分。 手持吟雪刀的麟霜双唇未动,她见苍独狱双手已冻成紫红,再观其状态,俨然难敌自己。 铛! 吟雪刀再次落在苍独狱两手相持的刀柄,麟霜仅用三成功力,她便可感到与自己对峙的苍独狱双手微抖。 麟霜停下脚步,即便她双唇未动,声音也渗入了二人之间的萧萧落雪:“你不投降吗?” 苍独狱看了一眼麟霜身后,见魔兵足迹已向城池蔓延,才凝望梳着雪白发髻的麟霜。 她的双眼依然是那么冷呢,明明是那么温暖的绿眼。 苍独狱回顾着眼前钟情的麟霜,对待他,对待魔族,他爱的麟霜向来都是这么无情。 五百六十一年前,苍独狱便知晓,这双春意盎然的碧眼中全是暮雪,所思所念皆是暮雪。 而他的身影,也只有在这时,只有在他与麟霜互为劲敌时,苍独狱才能成为眼前这双眼中的唯一。 苍独狱灰紫的嘴唇如飘摇的叶片微微颤抖。 若非遭遇兰泽创伤,他应当不会在麟霜面前这般窘况吧。 成败已定,生死由麟霜,由他心中的所爱决定。 或许,也是一种荣幸? 苍独狱心余力绌地抵御着麟霜的压力,但仍是对麟霜侃侃而谈:“吟雪刀饮下我的血后,会让我的影子,留在你的眼底吗?” 麟霜傲然屹立,然而苍独狱的话,让麟霜心中闪过一声轻雷。 面前的苍独狱半掩面容,他覆面面具下的眼神,却让麟霜似曾相识。 五百六十年前,她的暮雪谈及成为暮涯的魔尊时,暮雪也是这样的眼神:凄凉、无奈又柔情。 尽管如此,麟霜还是面不改色。 她对苍独狱的由衷之言充耳不闻,继续冷淡地说:“与你的仇,不及生死。若投降,你还能继续做你的魔界御相。” 倏然,麟霜感到前方来者之威。 她当即横劈掠过苍独狱,转身后便轻巧向后跳跃,轻快地躲开向她回旋而来的银扇。 银扇回转扰乱纷纭朔雪,来者右手一伸,熟练地接过沾有雪渍的银扇。 苍独狱深吸一口气,连忙谦卑低首地退至来者身后,随即单腿下跪请罪:“让魔尊亲临,是苍独狱无能……” “霏凉疏忽,御相请罪;你真是越来越好心了。” 魔尊漠然说罢,就侧头瞄了一眼空中局势。 他见霏凉因自身属性,无惧于兰泽霜冻猛攻又且战且从容,顿时心情大好。 麟霜在与苍独狱的对战时也曾瞥看上方状况,对于目前的情势,麟霜还是有些意外。 麟霜心知霏凉属性,但是就算霏凉不畏寒冷,莅临天山之巅的兰泽,也不应该与她如此难分上下。 眼下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麟霜定了定神。 在麟霜面前的魔尊,已与元玉山相见时有所不同,她从身边的魔息便可感受到,魔尊在疯狂汲取魔刀的力量。 麟霜双手握刀于自己腹部,她右脚在前,左脚在后。 运功的同时,麟霜将双手抬起举刀于头部,雪晶凄迷映照麟霜身影,就在一瞬,刀光雪扬,遍地霜华。 麟霜舞刀诡奇,誓令魔尊防不胜防。 杀招来临,魔尊命苍独狱速速离开,自己却是不闪不避。 魔尊魔息贯体,运行周身,不言不语,金目已成染血之色。 凝神攻来的麟霜自是坚定意志,她发髻中的玉笄开始散发幽光,像是暮雪犹在身边一样。 她毫不顾及侵扰心绪的幻觉话语,猛力向魔尊劈刀。 魔尊举扇聚力,孤注一掷,引发元玉山魔刀撕裂其内部的星链封印。 流散风中的魔刀之息立即为魔尊广纳。 顷刻间,魔尊能为化作烈焰迸裂,直冲正面交锋的麟霜。 焰化风雪,烟光肆虐。 魔尊空手接住麟霜手中的吟雪刀,哪怕刀刃紧贴掌心,吟雪刀也未能饮下魔尊血液。 魔尊右手轻摇银扇,挑衅起恨不得将自己杀绝的麟霜:“你以为,你获得暮雪的能为后,就能奈何本尊吗?” 麟霜听到此话,眼神更冷,吟雪刀式式更是愈发猛烈无情。 因倾力催碎魔刀内部第一重封印,魔尊吸纳的魔息邪能已大过日前。 魔尊忽斗忽退,七分在守,力求不失,尽量不耗费多余体力。 力量渐回的魔尊,明白正用的云坤躯体脆弱。 但只要他巧妙地拖延时间,魔尊有十足的信心,可让麟霜陷入她自己的心魔。 除开玲珑石,哪怕麟霜承接了暮雪了祷祝,她也无法正视心中的执念。 接近六百年的执念,哪有什么放下呢?魔尊暗自想着,有时候,他也会感觉固执的麟霜和自己有些类似。 下方战得有来有往,战况悄然转势,然而空中的毫无进展已令兰泽逐渐丧失耐心。 这个霏凉,到底什么来头? 兰泽自知霏凉真身乃冰雪寒中现的红梅,但,凭借他的能为,怎会如此难伤及霏凉? 霏凉手中的梅枝已不知更换了多少,她潇洒悬空,挥枝接下兰泽再一次的进攻。 “你究竟是谁?” 兰泽心下一沉,深知这样打下去没个结果,索性将剑收回。 霏凉停滞在前,染血的襕衣上红梅若隐若现。 她见兰泽不再发起进攻,居然直接撇头无视对方,侧身就要向下方与麟霜交手的魔尊飞去。 兰泽见状倒也不拦着。 既然她这么在意魔尊,又无心与阻扰自己,不如交给那位自诩千年修为不屑临天的麟霜? 兰泽这么想,当然也这么做了,他幻化回龙身,与霏凉各自奔往了双方所往的方向。 “你来做什么!” 魔尊银扇一偏,直接对赶来的霏凉晃出一击。 霏凉立刻停滞不前,两眼无神地悬浮空中,如若旁人地观赏魔尊与麟霜有来有回的招式。 魔尊扇击刀刃,再度低声,对一旁心若旁骛的霏凉命令道:“还不去帮御相,为何不为他解寒毒?” 霏凉这才有所反应,她遥望一眼麟霜身后的战火,淡淡地留下一句:“忘了。” 而后,霏凉便纵身飞向苍独狱所在的前线。 “呵,魔界没好用的魔族了?连她都要开始使唤。”眼看霏凉还是如此有主见,麟霜不禁暗讽道。 面临魔尊一挡刀刃,麟霜左脚向右,退步弓腿,脚尖内扣,身体随之前移,刀转猛击。 魔尊不做答复,不动声色地牵动引导着杀气浓郁的麟霜,步步走向自己安排好的陷阱。 若麟霜陷入自己设下的幻觉,到时候就可好好欣赏一下,不屈不挠的麟霜会如何自败。 想到这儿,魔尊心更沉,步伐更稳。 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等待时机,等待自己的本体突破封印,哪怕是玲珑石,也不能阻扰他此番征途!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系我一生心(一) 啪! 锥心刺痛让我全身颤抖,让手中的竹简压根难以抓住,令其直接摊倒在桌面。 以防接下来会因未知的突发情况,导致自己无法站稳,我立刻将右手拊掌在桌边,而左手则是牢牢地捂着了胸口的钻痛之处。 身边的隐士见状,迅速将我搀扶着,边细声细语问我情况如何,边要为我号脉。 面对她们的好意,我十分想做出应答,奈何我实在是疼到难以出声,以及也担心自己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扯动心脏,令其更加疼痛。 我只得将倾斜身子靠在桌边,开始延缓呼吸频率,强忍着疼痛,一边边默默地呼气一边动了动自己微颤的右手,示意身边的隐士:我没事,别担心。 自主减缓了呼吸的频率后,我确实能感受到心口疼痛有稍缓。 但阵阵刺痛如无数银针扎肉,让我依然不得不伏在桌面上,企图以这样的方式压制住因魔刀异常而引发的痛苦。 我刚感觉稍微好点,深呼吸一口气,正要和身边的隐士们说自己无碍,便听到云昱声音急切地从门外传来:“玄璃!” 云昱的关切之音,让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我再觉哆嗦。 如果不是黄昏前,云昱对我说的那些一本正经全、无玩笑之意的言语,我压根不会从他房内仓皇而逃,跑回自己的厢房。 面对云昱的那些话,我内心的惊慌失措不亚于小时候意外偷吃幽兰雪,被玄尹发现后,面对玄尹怒不可遏的追打时的心情。 云昱较真率性的心声,因方才他的声音再次回响在我的耳边,这些话,哪怕现在回响,也如晴空霹雳,令正伏在桌上的我面露难色。 这些隐士,喊他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而且云昱赶来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云昱相比兰泽,给自己的感觉太不一样了——不对不对,是,自己心里感觉,自己在他们眼中存在差异。 “因为你是玄璃。” 那晚的兰泽,面对自己疑惑的断然,让我很难不动容;在兰泽的眼中,我就是我,不是玲珑石也不是暮雪的延续。 而云昱…… 胸口突然再度传来强烈的锥刺感,让我浑身开始冒冷汗,脑中顿感麻木,以至于连咬住后牙的力气都没了。 本还是搀扶我的隐士也感受到了我的无力,她连忙开口:“玄璃殿下,我扶您躺着吧!” 我将全部注意力都用在了捂住胸口的左手,我刚要点头,跟着她的动作转身往里屋去,就听见云昱怒斥:“玄璃——你们都是瞎了吗!” 云昱刚喊出我的名字,我就感到自己忽身下一空,待我立刻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被云昱横抱在怀。 我皱眉正要喊云昱将我放下来,就被他的动作打断。 云昱将他自己的额头贴上了我的额前,这番举动若换做以往,我倒还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听闻云昱坦白后的我面对这样的举措,已让自己本就不安的心情更加慌乱。 因云昱这一连串的动作,本还不觉发热的自己,都觉察出自己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热。 “还好,没和之前一样烫。玄璃,除开胸口疼,还有哪里不适吗?” 云昱未踏步走动,反而抱着我停留原地。 我暗自苦恼,拧巴着脸,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他说:“你、放我下来……我、我……嘶!” 云昱这才反应过来,连连道歉,立即抱着我走进里屋,将我小心仔细地放在了床榻上。 刚躺下,一手捂住胸口的我就强忍着连续不绝的刺痛,虚弱地询问云昱:“元玉山、魔刀……” “没事,玄璃你不要担心,调整呼吸好吗?暂时不要想他们,先将自己的不适缓解。”云昱握住我的右手,急忙打断了我的话。 我微眯着眼,用力抬头看着一脸焦急关切的云昱,凝神片刻,戳穿了他善意的诳语:“我又不傻,魔尊……魔尊应该去沿海了,今夜首战……我、我就应该和、和兰泽一起去。” 正断断续续地说着,我顿感一阵猛击,整个身子便同触电一般弹动至床榻里边。 强烈的撞击让我的后背和前胸皆感钝痛,锥击的剧痛令我不得不把自己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 我紧闭双眼地蜷缩在床内,强忍着叫喊,只由喉咙内发出实在是难以憋住的呜咽。 “玄璃!” 云昱见状,立刻坐上了床榻,他俯身伸手,小心地将我搀扶住,又轻轻地将我搂入了他的怀中。 云昱…… 纵使心有芥蒂,但此时此刻的我,只能任由云昱关切。 身内身外不一样的疼感加上自己鼻腔内嗅到的血腥,让我为元玉山情况惶恐不安,我想说话我想起身,但这两件最基础日常的行为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当真冰解冻释。 云昱见玄璃冷汗浃背,又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抹尽了她额前与颈部的冷汗。 云昱眼看玄璃因与魔尊关联而饱受煎熬,心中也是备受煎熬,倍感心疼。 素日里的玄璃与他比试时,若稍有擦伤她都要大惊小怪都惊叫不已。 反观现在,面对魔刀带来刺骨疼痛,他怀中的玄璃居然可以这么安静。 云昱宁可玄璃和以往一样因挫伤而大呼小叫,也不想她现在只能在此有气无力的痛吟,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怀中的玄璃因彻骨之痛,导致她身躯微颤。 云昱不是不明白,让魔刀平息下来便可暂缓玄璃的难受,他也想立刻纵身与丹鸟一同赶往元玉山,但…… 云昱想到这儿,不由合了一下双眼,暗自叹气:为什么只能是玲珑石,只能是玄璃不惧邪能? 倘若可以,云昱愿意替代玄璃承受的痛苦,愿意接应下她此刻承担的一切。 他想到那日魔尊突闯云锦宫,本在他身后的玄璃凛然迈在自己前面,伸手将自己,将这个国家的王拦在了她的身后。 纵使他有与身俱来的燎炏,面对魔尊亦是小巫见大巫。 而平日里不甚用功,甚至让他感觉能力低微的玄璃,面对魔尊的威势,竟能磨乾轧坤。 此时怀中娇小的玄璃因疼痛不时抽搐,让云昱倍感煎熬。 这样束手无策的情况,像极了最初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独自完成的自己,让云昱一时愤恨懊恼。 背靠云昱胸膛的我感知到了云昱情绪有异,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挣扎地动了动自己被他握住的右手,慢吞吞地安慰起他来:“云昱,我没事……不用这么担心……本、本石头等会儿就没事了……师兄……唔!” “玄璃!”一声着急的呼唤传来,紧接着云昱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顿感额前一阵凉快,不由吐息:“好凉啊。” “玄璃,我带你去皓月潭。” 云昱顿感玄璃温度有异样,不由分说地就又将她抱起,匆匆往屋外奔去。 疾风掠耳,双目紧闭全神贯注的自己觉察到了魔刀封印不对劲,立刻冲云昱着急喊道:“云昱!不要……你带我去、带我去,元玉山……快点。” 云昱见我依然牵挂元玉山,语气骤变,抱着我的双手力道加重,顺带低声对我呵斥:“玄璃你这样的状态,去元玉山,你能帮谁?你是想去送死吗!” 我被云昱的怒斥怔住片刻,随后咧嘴笑道:“玲珑石怎么会死……最多、最多就是像以前一样、待在泠雪殿……” “别说傻话!” 这句话伴随水声哗哗入耳,很快我便感到云昱抱着我步入了皓月潭内,哪怕我已被潭水浸没,云昱抱着我的双手也没有松开。 清凉甘冽的皓月潭让我立感舒缓,我睁开了双眼,隔着微微荡漾的水面与对面的云昱对视。 云昱的眼眸,不知是因水波还是因月光,他这双金色眼眸映入我眼中时,竟让我见着了云昱眼内出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他的眼中,有焦急,有担心,还有犹豫不决的温柔。 我深呼吸片刻,随着潭水的律动,我胸口的疼痛渐渐明朗。 虽自己的身心在此,感知却绵延延展至远方,我探索着周遭魔刀流淌的无形邪息,瞬间察觉了元玉山的情况危急。 我就说这次怎么会这么疼! 可恶! 我就应该当时坚定的要求,我应该和兰泽一起去沿海! 首战告捷,对魔界来说同样重要,魔尊怎会坐视不管坐享其成呢? 我挣扎的想要推开云昱,可云昱却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让着急的我不禁厉声呵道:“放开我!我要马上去元玉山!如果我们都坐视不管,不仅魔刀现世,玄尹师兄他们也会有性命之忧!风流中满是血腥,你闻不到吗!” “我知道!” 面对我的快言快语,云昱有所动容。 可云昱还是选择将我紧紧抱住,随后他将我从潭内托举起来,转身迈步离开了皓月潭内。 云昱将我放下,后退一步,对我郑重道:“我带你去。” “你带我去?元玉山离云锦宫那么远,还不如我自己……” 我正说着,便要首次尝试,曾是石头时的自己在泠雪殿的“不翼而飞”。 出人意料的是,自己正聚力,还不等自己身体焕发金光,就看眼前的云昱发生巨变。 燎炏自云昱脚下由地拔起,熊熊燃烧的赤红火焰也让热浪肆虐四周,逼得我不自觉地将水汽凝聚在前。 火光冲天的燎炏让明朗月色顷刻失色,随着一阵翻涌,燎炏就直接将面前的云昱吞纳其中。 “云昱!”我惊呼道。 哪怕自己明白面前的炽盛燎炏因云昱而起,但眼前的燎炏,实在是过于猛烈,让自己都不禁眯起了眼。 弹指间,燎炏越烧越高,最后一股强劲气力自燎炏内部爆发,囊括云昱的燎炏顿时殆尽,而本该出现在前的云昱却了无踪影。 我呼吸一颤,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在燎炏中再次降临世间的展翼丹鸟。 刚刚还在自己面前的水汽顿时褪去,我盯着身披赤霞火光的丹鸟,它的样貌相比之前看起来有些许不同。 丹鸟的形体比之前大方不少,面前的它挺胸展翅时,犹可见斑斓星火闪耀在它的周围。 哪怕它收敛羽翼向我走来,也难掩它的燕颔神姿,伴随着它的步伐,它身上的鳞翼也是光辉灿烂,数条艳丽撩人的长尾,虽随身动飘逸却不失雄浑肃穆。 “你……” “走吧,玄璃。” 云昱的声音,伴随丹鸟俯身的动作传入我的耳中,令我大为震惊:难道眼前、面前的丹鸟是云昱所化? 这……怎有可能! 云昱他是人族啊!他怎么会演化成这副模样呢? 即便是我这个半妖,不对,我这个玲珑石都没有办法转换形态变成石头,为何作为人族的云昱,他这个人族可以因燎炏焚身后幻化成丹鸟?! 我脑中有些混乱,然而空中的邪息与胸口的刺痛对我当头棒喝,让我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一堆的困惑。 为避免遭受眼前化作丹鸟的云昱散发的燎炏误伤,我凝结无形水流环身,毫不犹豫地爬上了云昱的背上。 飞往元玉山的途中,云昱再无言语,我也逐渐调整心思,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即将对峙的魔刀身上。 但愿自己此时前往元玉山还为时不晚,若魔刀冲破封印…… 我想到此前在泠雪殿的漫长时光,若自己此番还是那么差劲,最多也就是一切归元,魔刀被封印,自己变回石头吧? 想到这儿,我攥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不论如何,面对魔刀,面对危及人界妖界的魔界,我都要全力以赴。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系我一生心(二) 破除五百六十年前的首道封印后,魔刀倍感振奋,急催自身能为,将刀身下方尘土卷天,侵扰浩瀚星辰。 此时的洞窟不再是孤寂的昏暗空间,只看璀璨的星子光耀窟顶,以往只能由莹石映照后才能看清的地面,现在也已是一片星海汪洋。 这遥远无垠的银河是在元玉山能力佼佼者的催动下,纳众人浩然正气堵上众人性命缔结编织。 所有人都明白,魔刀内部非元玉山降下的首重封印被破,对于魔刀而言,突破石窟内的原有外界结界轻而易举。 玄琰独当一面,仅凭一人便承担起了穹顶星空,下方的星海则是玄尹与五名弟子共同维持。 魔刀撼动,尽显魔威,覆盖魔刀刀身的赤黑锈块,居然纷纷裂开散落。 铛铛之音紧随魔刀颤动,锈块褪尽,本属于魔刀的明艳枫红再现尘寰。 枫嫣红透星河夜,凝威重劲斩春秋。 魔刀刀锋血光闪现,直冲上方降落星阵,血痕如烟花乍现空中,本是威仪非凡的星阵即刻支零破碎。 破碎的星光微尘被枫红渲染成了数不尽的血子,它们缤纷散落下方汪洋,让明净的星海遭受污染。 玄尹见状,立刻率先起式。 他右脚向左侧擂步,上体左拧左手手握拂尘,掌心朝下,又向左侧方平伸。 紧接着玄尹右手则护于左肩前,手心朝下,目视前方开始散发邪能的耀眼魔刀。 随即玄尹左脚继续经右脚前向右,接着又自左向右挪步后平行云转,随扣步之势,拂尘横平后随即朝后,跟着便是他的右手手心朝下,左手拂尘护于右腕处。 心法伴随姿势扭转毅然就位,只见后方弟子默契跟随玄尹两手挥动,拂尘劲扫,星河翻涌浊浪排空如万马奔腾冲向气焰嚣张目中无人的魔刀。 魔刀临危不惧,一朵血色红莲视若等闲,临照魔刀绽放绚烂红光,晕染爆发而来的浩荡。 微风起,烟波静,银河黯然,血莲夺目。 而魔刀,就在血莲的保护下安然无恙。 一招刚落一招又起,上方的玄琰招招相连无间隙,她再提内力,教手中的茕冥剑剑锋更加沉重无情。 茕冥剑剑锋瞬间迸射星尘,伴随剑气漫天舞动,化作无数白鹤,激荡魔刀。 鹤唳于九皋,声闻于星野,骫沙振空,箕风动天,直破血莲。 魔刀身感玄琰招式与自己关联的玄璃修炼同宗,此招若它坐视不理倒也无大碍,可就算这个弱点微不足道,魔刀焉能对玄琰的猛攻坐视不理? 铮鸣声声催魔威,无声无息悄埋星河的危机即取眼前人族性命。 魔刀以血献祭,肉眼不见的肃杀,让后方倒地的元玉山弟子血肉消融化作了悚然白骨。 汲取血流的魔刀也让血莲迷失方向,令其遗忘同源宗法。 莲花花瓣瞬作飞剑傲气如冲,斩落群鹤游击,杀向出招的玄琰。 生死时刻一触即发,甬道再度传来一声刀啸风吟。 来者未至刀先行,一抹银色快过流星飞越至玄琰面前,一刀分化万千刀锋直挡夺命红莲。 “羽燕虽微渺,但有鸿鹄志;疾风伴双刀,破敌不留心。”明朗又抑扬顿挫的声音自风流传入,来者快不留踪。 只见寒光频闪,血莲瞬间黯淡失色,就连上方与群刀相击的莲花花瓣,攻势也已然急转而下。 魔刀觉察出来者不善,马上催化血流浪涛,直冲手持短柄弯刀的妖族。 如临大敌的妖族从容自若,左手一伸,上方短刀立刻归于掌心,在邪能即将吞纳的片刻,他不假思索地挥动双刃,对排山倒海而来的邪能奋力一劈。 双刀动作默契流畅,两道流光劈斩之际,雷火电光自双方相击处爆裂,震撼石窟,引发尘沙飞舞石砾飞溅。 眼看面前妖族应对自己的攻势是如此气贯长虹,魔刀对妖族才人辈出倒甚感欣慰。 若以妖族的死亡,为其增添现世风采,那可真是别有一番风趣。 “你是?”硝烟暂落,玄尹的疑问从手持双刃妖族身后传来。 他定神借由星光看清来者,玄尹对此棕色发丝高束马尾的妖犹有印象,上次与这位妖族相见,也是在这样的星夜下。 时过境迁,玄尹对来者身份却还是一无所知,而眼下的元玉山则像是了无结界,可肆意由妖族闯入的境地。 “麟霜前辈喊我过来帮忙罢了。”赤燕双眼紧盯魔刀,回声时也留意着魔刀的呼吸之音。 “麟霜?那她去哪儿了?” 玄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同时还不忘与前来帮忙的他道谢。 赤燕瞥了一眼背映星云的玄琰,立刻认出这位是之前自己送回元玉山的人族。 他见魔刀暂未出招,趁魔刀喘息之际,赤燕在自己健步上前,回应了上方疑惑:“今夜首战,麟霜前辈当然要赴战啦!” 赤燕未抬高刀身而尽全力劈向魔刀,他竭尽双腿双手与身体的力量,对准骤然迅起的血红光芒迅速劈击。 然而魔刀蛰伏片刻的魔刀吐纳气劲,风流瞬变,石窟内因撼动流经的沙里再次漫天。 邪能沙风席卷窟内,夹杂了针对每一位心中的执念,展开意识攻击,令四周银河波澜再起。 赤燕顿觉眼周利砂掩星光,视野茫然。 可赤燕还是能通过气息的变化,判断四周有风刀砂刃,毫无章发地袭面而来。 赤燕一刀脱手回旋周身狂沙阻挠攻击,一刀在手,转身提刀闪开血色藤蔓来势。 他右腿前弓,左腿后蹬,单手持刀向前快速向上提柄,刀刃随着连贯的动作硬生生地劈向魔刀。 眼看赤燕刀刃即将接触魔刀的枫红刀身,就在这一瞬间,赤燕忽觉眼前白光一闪,眼中景色骤变,恍惚回到了那一年的冰雪消融。 魔刀本以为,眼前妖族不过尔尔,然赤燕却在沉寂片刻后,再次朝魔刀挥刀而来。 魔刀心有意外,但是它周身的血莲再现,赫然护体,任由赤燕做着无用功。 赤燕怒骂道:“你这口破刀,除开蛊惑我们,还有其他本事吗?” 赤燕双刃再次临手,他瞥了一眼上方玄琰,只见玄琰向他示意:共同一击。 一妖一人,虽未深交,此时却行动整齐配合。 鹤舞再现,群鹤俯冲魔刀之际,赤燕双刀刀锋流转顺势挥出;后方玄尹与东陵亦是挥舞星辰相随赤燕,为其助力。 三方攻势,一往无前,欲挫败魔刀血腥气焰。 魔刀内心沉稳,眼见时机已到,当即立断魂断相隔百里战场的云坤身躯,吸纳全部心力。 此时,石窟四面八方的泥土里的血液喷涌而出,血腥血水霎时冲刷了整个星云结界。 星云浩渺,荡然无存! 土腾地涌,地形丕变,魔刀之威杀破结界突破三人合力之招,全力冲霄。 三尺半的魔刀彻底现世,引发石窟剧烈震动。 魔音狂啸,刀锋洪流虐杀一切,元玉山剩余的三人几乎同时遭受重创,呕血而出,连番退至角落。 赤燕看着惊艳现世的枫林绝色,一时间,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晃神是因魔刀现世的无形压力,还是惊叹于此刀的霸道威仪。 魔刀靡音奔涌,如同四周渐升高位的血液一样,吞噬了在场四位的内心。 变数一刹,凤鸣自空中传来。 赤燕率先因此音醒悟,随即便是地动山摇石块跌落,一只熊熊烈焰笼罩的丹鸟竟击碎石窟窟顶长驱直入。 混乱中,狼烟弥漫沙石乱眼,赤燕赶忙扛起身边的两人,躲避周遭落石逃离坍塌的石窟。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系我一生心(三) 云龙国沿,海尸横遍野,血腥与风浪的咸腥交融,令人更加作呕反胃。 死伤无数的战场上,麟霜果真不出魔尊的所料,此时的麟霜已陷入了魔尊特地为她而制造的,半梦半醒的迷幻之境。 麟霜没一会儿就到了五百六十年前,看见了当初的自己和暮雪,见到了她心中不愿回忆的禁区。 因暮雪的不告而别,当年的麟霜瞬间觉得整个心里都空落落的。 担心、害怕、焦虑弥漫在她的脑中,哪怕现在的麟霜站在一边目睹当时的场景,也令她感到窒息。 暮雪的消失,让那时的麟霜感觉自己的生命都失去了重心。 她日以继夜地奔波找寻,甚至还闯入魔界盘踞的领域寻她。 但是暮雪像是从三界消失了一样,麟霜都无法嗅到她的气息。 最后,失魂落魄的自己,竟然在已无族人的鱼龙族栖息的岸边,见到了从魔界行宫中窜逃出来的暮雪。 衣衫褴褛的暮雪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是语无伦次地对其开口道歉。 随即,麟霜见到暮雪拉着自己的衣角,说出了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话:“麟霜,我知道怎么让暮涯回来了;我、我要去天山,我要成王!” “暮雪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还有你这些天,你到底去哪里了!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淤紫。” 幻觉中的麟霜,见到当初的自己不理会暮雪的话,只是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她身上,抱着身体虚弱的暮雪往山里跑。 当年的自己,压根没第一时间觉察出暮雪的情况有异。 当年的麟霜只是觉得,找到了暮雪真好,暮雪还活着真好。 甚至麟霜也不对暮雪追问:这么多天去哪儿了?怎么都找不到她,甚至气息也感觉不到? 若非暮雪自愿说出,麟霜从来不过问这些。 当时的麟霜天真地以为,她在暮雪心里一定会有接近暮涯的份量,然而事实却是——暮雪心里,爱的妖族只会是暮涯。 而后,麟霜又看见了,暮雪告知自己消失这么多天后的情景。 身处幻境,面对过往的麟霜只觉头疼和一阵眩晕,她将吟雪刀立在地上,左手紧握刀柄闭上眼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听。 她面前所呈现出的过往,是麟霜一直回避回忆的时候,可现在的她,却只能被魔尊营造的幻觉逼迫着,强迫她再次听见看见这一切。 哪怕麟霜不睁开眼,她也可以因声音,在脑中见到她们这时的一举一动。 暮雪一边啜泣一边拽着她的衣角,随后又颤抖地松开,对她呜咽着,又断断续续地说:“麟霜,对不起,对、对不起。麟霜你,不要、不要……不要在、在这里,不要管……管我、了。” 那时的麟霜面对暮雪坦白她已有身孕时,麟霜只觉五雷轰顶,整个身体为之一震。 冲上心头的怒不可遏让麟霜猛然起身。 恼羞成怒的麟霜,抬起手,冲动地想将自己的巴掌落在此时虚弱无力的暮雪脸上。 然而最后,麟霜选择了用尽全力,死死地攥紧了她自己的拳头。 哪怕她的指甲掐在手心,扎出血痕,麟霜也无所动容。 她怎么能忍心,再让暮雪遭受任何一点伤害? 就算暮雪做出了令她难以释怀难以理解的事,麟霜还是选择让悲愤萦绕自身。 麟霜将所有的气愤全部捏碎,硬生生地将负面情绪吞回自己的心里;她强忍着暴怒,不遗余力地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尽管如此,麟霜仍旧一脸难以置信地凝视暮雪。 麟霜着实难以理解暮雪的做法,更想不透对方的心思。 暮雪,为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麟霜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 她一下子感觉,面前的暮雪与自己如此相近,又是那么地陌生遥远。 不可理喻。 这四个字闯入麟霜脑中,令麟霜拼命摇头,她不愿给所爱的暮雪,在心里写下如此草率的评判。 然而惊悸、愤怒、憎恨等情绪,让麟霜瞬感双腿失去力气,几乎要瘫倒在暮雪眼前。 她是疯了吗? 暮雪她也入魔了吗? 暮雪被魔尊迷惑了吗? 还是魔尊因暮涯的意志情迷意乱,被暮雪迷惑了? 现在的麟霜想及当时的情景,回顾那时的情绪也觉得呼吸困难。 此时的麟霜思绪也和当年一样紊乱紊乱,甚至让现在的她反胃恶心,令她耳鸣干呕。 麟霜一脸苍凉,神色溃散地望着瘫坐在草垛上的暮雪,良久不语。 她可以清楚地见到,身为鱼龙族的暮雪已因身孕导致双眼褪色逐渐失明,甚至额头和脸颊也开始出现青白色的鳞片。 而暮雪所留下的泪珠,全部都化成了颗颗珍珠,大小不一的在草垛上滚动着。 麟霜虽早有闻鱼龙族孕中会有奇异变化,但第一次见还是十分诧异。 她望着面前连自己都感觉陌生的暮雪,看着暮雪眼睛转为灰白色,听着她哽咽地对自己道歉对自己阐述这么做的缘由…… 麟霜听烦了,她上前用力握住了暮雪的右手,哪怕上面已经开始覆盖粗糙割手的鳞片,麟霜也毫不介意。 然后,麟霜用从未有过的愤怒情绪,对暮雪呵斥道:“暮雪,你心里除开暮涯,就没有过我吗!?明明、我一直在你身边!从前你心里没有我,我觉得好没关系,毕竟我们、毕竟我和你性别一致;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和暮涯,要和他……就算你为了救暮涯,你为何要相信魔族的话!我们一定能找到其他方法,不是吗!” “麟霜,你别碰我。鳞片、鳞片这时候会有毒。” 暮雪吸了吸鼻子,小心地想别下麟霜的手,却又因眼中模糊生怕自己误伤了麟霜,便开始向后方挪动。 “有毒。但是暮雪,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本就是毒。” 麟霜说完闭上眼,凑到了暮雪的眼角。 麟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逾越地贴近暮雪,在暮雪的眼睛上落下了如雪飘零的吻。 唯一的一次情不自禁,唯一的一次不止于唇齿的爱,无声却有息。 即便她们不同种族不会有结果,即便她与暮雪的性别一致,即便她所钟情的暮雪所爱并非自己,她对暮雪的情愫也不离不改。 只要暮雪可以待在自己身边,展露出她发自内心的笑容,麟霜都会感觉圆满。 冷月如霜,吻短情长,情深意重。 暮雪呼吸一颤,她双目模糊地看着面前的影子,轻声吐息。 “麟霜……” “嘘。暮雪,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爱你。” 麟霜的手指划过暮雪淡青的唇色,最后将自己的指尖,贴在了暮雪已有生命的小腹上。 “暮雪,我们不去管暮涯好吗,不管妖、人、魔界谁统治世间,只要我们……” “麟霜,对不起……我做不到。麟霜,暮涯会成魔尊是因我而起,成为魔尊的暮涯,我心里能感觉到他很痛苦,我还能感受到他还爱我,他还活着……为了暮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一定要救暮涯回来。去天山,对,我不能再等……” “不行!你这样去哪儿都只有死!暮雪,暮涯成为魔尊是他自己的选择!不应该由你来赎罪,不管他活不活,他也不是你的暮涯了!” 麟霜坐在暮雪身前,抬头仰望着低头双目无神的暮雪。 麟霜看着暮雪的双目再无色彩,看着暮雪的发丝渐渐失去原来的光泽与明媚。 也是在这一刻,麟霜才明白,鱼龙族繁衍生息的艰难,不仅仅是因为存活度过百年的孩子太少,更是因为鱼龙族有新生命诞生就会有过去的生命消亡。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暮雪,因这些她干预不了的诅咒逐步衰弱。 为了暮涯,为了阻止自己所爱不再步步坠入深渊,为死在暮涯手中的鱼龙族,为了她口中的的未来—— “麟霜,要是没有魔尊,你想做什么?” “我想三界和平啊,然后可以继续和暮雪一起寄情山水,逍遥自在地游历各界;不过,暮雪,魔尊如果一统三界,我们,真的会迎来和平吗?” “恐怕不会。” “为何?” “因为我……我能感觉到。” 麟霜想到魔尊最开始征伐时,自己与暮雪的对话,当时的麟霜还压根没反应过来,暮雪所说的能感觉到有何深意。 直到后来,暮雪坦白后,麟霜才幡然醒悟。 麟霜猛吸一口气,憋回自己的眼泪,她伸出手抚摸着暮雪的侧脸,对暮雪苦笑地哽咽:“暮雪,我不用你为了我的未来,为了暮涯还有其他妖族去做牺牲。就算你去了天山,你这副样子,怎么能活着登顶呢?没有你的未来,寄情山水的麟霜,她怎么会逍遥自在呢?” “麟霜。”暮雪双眼未眨,泪水却吧嗒吧嗒地打在了麟霜的脸上。 暮雪的泪珠演变成一颗颗光洁明亮的珍珠,坠落在草垛上,与正在衰弱的暮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泪水化作的珍珠映照烛光熠熠生辉,发丝渐渐清白鳞片显露的暮雪则逐步黯然。 “麟霜,霏凉告诉我,我能做到。我们鱼龙族的诞生本就为了登顶天山,本就想成为群妖之首;暮涯成为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尊,也暗示了作为与他共担生命的我,有能力成为妖族中的最优。不管如何,一切因我而起,如果暮涯不是为了救我,为了不让我在刚度百年后死去,他也不会和上一代魔尊做交易。” 暮雪伸出自己的右手想要触碰麟霜。 可最终,暮雪因顾及自己手中锋利沾毒的鳞片,只是将她的手颤抖地停滞在了她们之间。 “不!不,暮雪,你不要相信霏凉的话,她是魔族她怎么会告诉你杀魔尊的方法?你冷静想想好吗?你相信一下我,你相信我!不要去天山,不要管附庸暮涯的魔尊造成的杀戮,被魔刀利用的暮涯哪怕……哪怕你与他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他也不是暮涯的你明白吗!暮雪我与你情非泛泛,我不奢求你爱我,但我求你爱一下你自己,顾及一下你的性命和你自己的未来啊!” 麟霜语速飞快,字字准确,句句明理,她希望自己的话能让眼前已往死亡踏出第一步的暮雪止住步履。 最终,说完这些的麟霜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崩溃与焦急,她扑在了暮雪怀里,悲恸欲绝地大哭。 此刻的麟霜像,极了最开始那个弱小的自己,像被妖族痛揍后,对暮雪嚷嚷着,她嘴里越来越听不清楚的呜咽。 那时的暮雪,只要见到自己带着伤跑来,一定会安慰好自己后,马不停蹄地跑去痛揍对方。 而此刻的暮雪,此时的暮雪已经再难以保护自己了…… 浑身发冷的暮雪被温暖的麟霜抱住的一瞬,心头便是百转千回,思绪万千。 眼中明明是朦胧一片的暮雪,好像看见了自己与麟霜那些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的每一幕记忆。 麟霜的热泪似乎融化触动了暮雪的心弦,她伸出手,轻轻地捋了捋麟霜的发丝,两眼无神嘴角却挤出了一丝淡笑:“好。麟霜,谢谢你。” 麟霜听到这话,迅速抬起头,一脸将信将疑地看着暮雪,直视她的双眼问:“暮雪,真的吗?我们不去天山了是吗?你和我一起找个安稳的地方,我们一起、一起生活。” 麟霜说这话时,抬手捧起了暮雪的脸,她看着暮雪的空落落的眼中,看着她这双比霜雪还凉的眼神。 在暮雪未说话之前,麟霜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暮雪迟疑片刻后,嘴角的笑意由浅变深,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好。” 麟霜盯着如暖风徐来的笑容,也是满心欢喜,她一把抹去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眼里带笑。 随即暮雪伸出覆盖鳞片的手,凑近麟霜的脸却没有触碰麟霜,对其做出了最后一个恳求:“麟霜,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以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身陷魔尊幻境中的麟霜,听到这句话时,猛然睁开双眼。 麟霜目睹迷幻境界中的她们,虽面无表情,但心犹滴血。 “不要去,你不能去。傻子,你不要听她的,不要离开她。” 麟霜口中念念有词,可她明白往事已成,终不可追。 已经历往后一切的麟霜知晓,经此一别,再见即是永别。 哈。 麟霜心中嘲笑着自己,讥讽自己的愚蠢,悔恨着自己对暮雪的一切都深信不疑。 暮雪她那么爱暮涯,她怎会舍得放下,她怎会舍得放下他!? “不要离开她啊!你说好了要真正守护她!真正守在她身边的!” 麟霜挥刀劈向幻觉中离开暮雪的背影,句句锥心,声声撕扯着心中永远不乐意放下的痛苦。 而那一刀,也确实是快准狠地回到了麟霜自己身上。 麟霜后背感到了一刀劈斩,痛觉强烈火辣,血液窜出的血腥也让麟霜清醒不少。 但是眼前的幻境还在,麟霜为眼前再也不想见到的回忆深痛恶绝。 她捂住了自己的右耳,左手胡乱挥刀,刀光迸裂幻境,被幻境吞纳后的刀锋又再次反射回挥刀者。 麟霜眼疾手快,一边躲避自己的攻击,一边咒骂着制造这些幻觉的魔尊。 而后,眼前的一切消失,麟霜忽感身后一暖,熟悉的气息与力道立即布满身躯。 麟霜没有回头,只听见亲切悦耳的声音娓娓道来:“麟霜!对不起,我来晚了。” 暮雪! 不等麟霜转身,她便觉自己后背被对方重击一掌奋力一推。 麟霜的身体因这一掌,猛然前倾。 就在这一瞬间,麟霜因此助力,让她顺利地从被困的悲痛幻觉中脱身。 她回到了她应当属于的时间,回到了黑云密布下,需踏尸才可前行的沿海。 腰间背部,那一缕属于暮雪的气息与温暖还在,让麟霜恍然如梦。 但映入麟霜眼帘的魔尊,再将麟霜拉扯,回到了现实。 麟霜见到面前的云坤,俨然已成一具肉身腐烂的白骨,她当即沉下心情,明白魔刀已突破了元玉山的封印。 终究,还是没能守住! “啊!” 随着麟霜愤慨一喝,她奋力插刀入土,麟霜本是白净的脸上再度展露出银黑色相错的虎纹。 她盛怒的情绪随刀锋肆虐,直冲云霄,拨云见月。 垂落的月色下,麟霜身影再动。 踏浪之际,麒麟再现海面,同麟霜一起向更东方的魔界飞驰。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晓风残月,枫红星晖(一) 水雾杂山烟,冥冥不见天,宿禽啭木散,山泽一苍然。 未曾被涉足,未曾现世的境界,藏匿在这片云中雾海内。 此界山势壮丽,林木葱笼,野花飘香;山中风光更是以峰称奇、以谷显幽、以林见秀。 此界景象就像是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卷,并排悬挂在千韧绝壁之上,使秀美绝伦的自然奇观都融进绝笔的水墨丹青之中。 除开成群的白鹭栖息于苍枝绿叶,还有诸多形态各异,难以想象的奇珍异兽在此地生息繁衍。 群山之巅,绵绵不绝的浓雾背后,是一幕由雾凇似的晶体与雪花构造的瑰丽景色。 此番景色乍看是毫无生机,但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此地有以冰雪晶石为养分的植物扎根。 与此地相依相伴的,还有掌握这个境界的主人。 而这位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主人并非人类,从外貌看上去集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于一体,与人界传闻中的瑞兽十分相似。 现在,这位主人正趴在一块巨大的晶石小憩。随着时间流逝,微风拂过颈部的鬃毛,它方才睁开如胡桃般的双眼。 不久,微风中,一声问候随风入耳,不见来者但闻其声:“尊君不好奇吗?” 被尊称为尊君的它微微侧头,身躯未动,只是默默地朝前吐息出一缕淡淡的烟雾。 随着烟雾凝聚,这团朦胧中,出现了问候声中所指的地界元玉山景象——一位赤耳金瞳的妖族正与拥有自我意识的魔刀,战得如火如荼。 尊君全无表情地观赏烟雾中的画面,它的嘴虽未动,但瓮声瓮气的声音却在周围的环境内回荡:“你若关心,亲自坠界一睹风采,岂不美哉?” “欸,臣下怎能错过与尊君一同欣赏?如果事情不是尊君预料的那样发展,尊君要如何呢?” 二者你来我往的话语间,烟雾中的玄璃危险将近,手无寸铁的玄璃已被魔刀逮住机会,魔刀即将向玄璃斩去。 在这危急一刻,身有燎炏的云昱纵身抵御在玄璃跟前,手中的燎炏艳刀熠熠生辉,猛烈回击魔刀攻击。 就算是见到烟雾中的危险,这位尊君依然是一脸司空见惯地回应对方:“变数早发生了,不是吗?” “欸,地界的妖族太不听使唤了;也许尊君保持东风吹马耳的作风,让他们随波逐流才是最好的做法?” 话中似乎意有所指,藏匿云雾后的来者,貌似在一点点地试探着尊君的底线。 尊君不为所动,它闭上眼懒得再看这些地界争斗,反而用同样的语气,应和着这位不见踪影的来者:“灵绯若不是因你失职,怎会坠界追随他?也许你才是这个变数?” “尊君拿臣下的忠心玩笑,臣下真是诚惶诚恐。” 话语未落,来者便自空中云雾现身。 只见一只头顶羽冠犹如半面扇长阔,霜翎不染泥周身披雪尾羽纤长,神似白鹤的鸟类飘然降落在尊君面前。 “地界总说人算不如天算,臣下不过是有感而发,还请尊君不要介怀。” 尊君无心理会现身眼前的鹓鸾,它心知鹓鸾恪尽职守数年,对于鹓鸾的口舌之快倒也习惯了。 它又抬眼看向烟雾中的刀光交错的身影,似乎在期待着下方产生变数。 或许,这也算是地界曾经令尊君着迷的有趣之处:冥冥之中的巧合能推动未来的发展。 这样的趣味有时也会让尊君的眼前一亮,甚至偶尔会让它稍微理解他当年的决定。 倘若不是尊君日前随性坠界,意外遇见玄璃。 它都不曾期盼过,那位叫做暮雪的妖族,死后所弥留的东西能在地界拥有崭新的生命。 尊君无言地看着避于一方的玄璃,心中暗想:玄璃,你能完成孤的心愿吗?还是说,你会给孤带来更多的惊喜呢?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晓风残月,枫红星晖(二) 元玉山内,原本封印魔刀的石窟已然崩塌。 乱石横错的土地上,刀光、利剑、焰火凶如浪潮,翻天覆地,让空中朗月都不再耀眼。 斗了半天,我见魔刀分毫未伤,反观我方众人疲敝。 气得我懊恼不已,一边嚷嚷一边奋力地锤击自己的胸口:“你们这么下去,没有尽头!能不能都闪开让我来!?” 要不是因为暮涯和暮雪,本该属于自己的护身血莲,也不会与魔刀产生关联,血莲更不会拼力护佑早已不再是暮涯的魔刀。 可恨! 暮涯与暮雪的情念虽令我感慨,可……可如今,这些羁绊演化成魔刀的助力,让孤身奋战的魔刀更加猖獗。 这到底是,这暮雪对暮涯的情意,倒让现在的我有些反感。 况且现在的我,面对拥护魔刀的血莲一筹莫展。 书上说的还有点道理:情到发狂成痴,也是一种病,得治。 可是我要如何斩断这种理不乱的情愫? 只要众人联合攻上魔刀,血莲便自行一次次护佑魔刀四周;而每当此时,战外围观的我就会心悸不已,身心倍感煎熬难受。 身边的玄尹觉察到这一变故,本还赞同我为主要战力的他马上转变想法;甚至因此,他干脆在旁守着我,阻止我上前。 见我屡屡反驳,玄尹还开口劝慰我:此时在旁解难魔息蛊惑,更为关键。 明明我是现在最有能力全面压制魔刀,本应该是我首当其冲在眼前的四位面前,由我全力对抗魔刀。 结果,我现在反而沦为后方协助战力? 这样的安排让我十分不满,十分不理解。 若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在我的连番追击下,魔刀与我的关联是否会因我的意志而产生改变? 暮涯他,暮涯与暮雪已逝几百年,绵延这么久的情愫也该做个了断了? 我不过是与暮雪容貌相似,是她遗留在世间的孩子,就算暮涯的意志还残存魔刀,暮涯他也应当……明白我不是暮雪? 越想我越觉得,在旁边协助的自己十分无用。 于是我几度按耐不住心中斗志,因为战况胶着与大家的疲敝而焦虑,屡屡上前以身挡刀。 结果每当我做好空手接住魔刀的攻击时,我总被眼前正与魔刀战得激烈的几位发觉,并且被这几位默契地推开。 为什么? 为什么都要制止我接近魔刀? 纵使魔刀有心计,可以我的能为,还不足以压制它? 大家到底在顾忌什么? 为何要如此偏袒对待我?! 玄尹的开导又开始在我耳边重复,我却再没有心思去聆听。 次次庇护魔刀显现的血莲对我所产生的心悸绞痛,我都可忽略不计,为的是自己能为抵御魔刀出力,而非成为众人保护牵挂的对象。 我本为斩杀魔尊的暮雪的后代,既有能为亲临现场,为何却演变成被众人排挤在外,遭受如此待遇? 云昱、玄琰、东陵以及一个我不认识的赤燕,想想看,最少也是六次了?被他们接二连三地,把冲入战局的我,推至在乱石上打坐休整的玄尹身边。 我想到首次与魔尊交锋的掌掌相对,初次应对化身云坤的魔尊,我都可不费吹灰之力创伤魔尊。 现在面对魔刀,面对魔尊的本体,面对毫无附庸者的魔刀,难道不正是我大展身手的时候吗?! 结果目前的我,只能和受伤的玄尹师兄待在边上,以术法协助众人不受魔刀意志侵蚀。 这让我如何不郁闷,让我如何不心烦? 我看着他们四位有来有回战得疲惫,魔刀气定神若。 出招时,魔刀刀刃上的血光频闪,在我看来都像是它在对一旁的我挑衅嘲讽。 玄琰喘着粗气双手持剑,再次接应下魔刀一击,她面向魔刀大声冲我解释道:“玄璃,麟霜说过,你若接触魔刀便是中计。” 随着玄琰语落,一直在身边,同样制止我参与对峙的玄尹也对我进行又一番劝阻:“玄璃,你也说了你与魔刀的关联,你稍安勿躁,待我……” 还不等玄尹说完,我便急不可待地打断了他的话:“玄尹师兄你再说我就要哭了,你还等什么等啊?你没看到玄琰东陵都疲惫了吗?他们的左右手,身上的伤痕都在慢慢增加……大不了我和暮雪一样,和他同归于尽,或者我耗费一切再将它封印不就完事了?师兄你看看,大家的攻击已经几番被魔刀前的血莲吸收了。” 我虽着急地跺脚,但我心思仍关注前方的一举一动。 话语间,我手中的动作未停,我熟练地运力迅速将两手轮转,唤化出四条金龙辅佐与魔刀对峙的四位,以免大家遭受魔息侵扰。 玄尹欲言又止,他眉头紧锁地看着前方魔刀以静制快,以刚化柔。 深知久战不利的玄尹,其实也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玄璃进入对战。 “小丫头,要听麟霜前辈的话,不然……” 赤燕话没说完就赶紧侧身,躲开纷飞袭击他的刀光,紧接着他双刀在手如流水般顺畅,大幅度再次与其他人一同劈杀魔刀。 面对四方夹击,空中枫红耀身的魔刀力提内劲,血莲再度绽放周身。 与此同时,魔刀身如火焰大作,乍时,刀身嫣红冲天掩盖月色,催魂断生路。 血光弥漫,笼罩住本如枫叶的魔刀,让人难以分辨魔刀动向。 烟波中的魔息愈加血腥,我连忙紧跟大家的攻势运招,金光上手。 就在我要迈步倾力出招时,却被身边的玄尹猛推到左侧:“玄璃小心!” 玄尹突如其来的一掌令我措手不及,我在零乱的石堆上连翻后退,左脚一崴,重重地摔在了棱角错杂的石头上。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一红,热血飞溅,淅淅沥沥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魔刀不知何时飞驰而来,刺入了本不站在我位置上的玄尹。 “师兄!”我放声大喊,奋力起身奔向玄尹师兄。 “师父!” 玄琰与东陵亦感知到危险,二人立刻朝我们飞身而来。 就在我即将触碰魔刀时,玄尹已抢先一步,果断地将贯穿自己腹部的魔刀拔出,血液顿时挥洒天地,刺激了我全身的每一寸神经。 染血的灰白拂尘自玄尹的臂间跌落,他的右手手持枫色醉人的染血魔刀,转身又躲闪着我伸手争夺的动作:“玄璃,不要、碰它。” “玄尹师兄,你把它松开,不要拿它!” 我不依不饶,左右扑向重伤持刀的玄尹。 我颤抖地奔向他,向玄尹伸手,企图夺下玄尹右手紧握的魔刀。 随着自己越来越靠近玄尹,我看见自己眼中所映出的玄尹,渐渐被眼眶内的泪水晕开变得模糊。 心急火燎的我顾不上素日的称谓,奋力扯着嗓子,对面前尽力闪躲自己的玄尹吼道:“玄尹!你把它给我!把魔刀扔掉!” 可是身受重伤的玄尹,此时正手持着刺伤他的魔刀,压根没有予理会我的吼叫。 反而玄尹在听到我这番话后,不知是他怕我夺取魔刀,还是魔刀操纵了玄尹的行动。 重伤的玄尹竟有条不紊地频频后退,他踩踏乱石,翻身越后与我保持更远的距离。 我为玄尹此举感到不解,杵在原地的我定睛观察才发现,魔刀已经在侵蚀玄尹意志:玄尹被魔刀贯穿本该血流不止的腹部,已是不再有血液涌出,并且玄尹的眼内也开始笼罩血色。 魔刀是想此时趁机附庸玄尹!? 不,你休想让我的师兄成为魔尊! 我刻不容缓地沉步,把身体重心全部移于左腿后再将右脚提起,跟着再将右臂外旋,使掌心转朝左。 左掌快速随重心前移,向前上微扬后,我又迅速把自身重心后移,令身子微微右转。 出招掌法与内心默念的心法同步跟上,术法立刻在我左右手掌轮回间。 弹指间,我便感觉体内暖意横流,茉莉黄的辉光再次由我的体内涌现焕发。 就在我将要奔向玄尹时,两道身影忽从我的左上方降落,横在了我和玄尹的中间。 “师父!”玄琰与东陵齐声喊道,又一同冲向玄尹,意图夺下玄尹手中的魔刀。 就在他们靠近的一刻,玄尹师兄眼色骤变,手中的魔刀直接挥向玄琰与东陵。 获得附庸的魔刀刀锋更为猛烈,魔息荡漾,直接将二人扫退十余丈。 云昱留意到我手中动作,料想我要做什么后,立刻朝我焦急地喝令:“玄璃你退开!不要靠近魔刀!” 可云昱话音刚起,我便不管众人的叮嘱,不顾入魔前护我周全的玄尹师兄教诲。 我身催日月光华,全力直撞渐入魔刀深渊的玄尹,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喊:“都别过来!” 被魔刀侵蚀身心的玄尹,好像已料想我会这么做。 心有准备的玄尹魔刀在手,抬手间,便上挑刀刃,随即就对我直面刺来。 而我则不躲不闪,一鼓作气,催化自身能为。 身为玲珑石的我,本就了无生命;若我与魔刀极招相对,大不了玉石俱焚。 就在我做好了魔刀逼命后的预想,属于我的护身血莲感应到逼命危险,立即在我跟前乍现。 玄尹手持魔刀破风破招而来,在魔刀即将刺上我的护身血莲时,眼前突然火光闪过,云昱再度以难见踪影的速度闪至我跟前。 “云昱!”我脱口喊出瞬移至我跟前的云昱,同时担心挡身在前的云昱会有什么差池。 云昱手中燎炏所化艳刀,在与魔刀刀尖猛烈撞击一刻发出了响彻夜空的长鸣,如同丹鸟被魔刀刺伤所发出的悲愤啼叫,声声刺耳长鸣喧天。 魔刀凛凛斜挫艳刀,云昱亦毫无退缩,燎炏赫斯再现周身,集中催力手中艳刀。 得到附庸者助力的魔刀力量更甚,它心中轻蔑一声,决心不予云昱再留情面。 只见玄尹衣袖一摆,尽纳怒招,心藏的恨意增加其杀意,不留情的魔刀如漩涡,直接击碎了云昱手中由燎炏演化而来的刀刃。 我连忙出掌,穿破面前护佑自己的血莲,纵使眼前燎炏高温让我感觉喘不上气,也想为云昱增添抵御魔刀的力量。 然而我的速度,没能快过玄尹手中的魔刀。 玄尹手中的魔刀,如方才击杀玄尹那般,急如星火地径直穿刺了云昱的身体。 不同的是此番魔刀对准的是,云昱的心脏。 这一击,让夜空孤月下的众人惶然。 时间,仿佛在魔刀的这一刀凝固一瞬。 “嘶!” 血,再度溅上自己的脸颊,我脑中却没了刚才的急切,反而是一片空白。 穿过云昱左背的刀尖顷刻渗血,我木讷在后,眼睁睁地看着一身燕颔蓝的云昱被血红染紫。 他体内,不经意窜出的血液,飞溅在我的脸上,这些如日光般温暖的血渍滑过我的脸庞,却让我感觉脸上比冬日的落雪更为阴冷。 云昱。 我凝滞地看着,刺穿云昱胸膛的魔刀刀尖,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随即自己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嘶吼,呐喊着阻绝在前的他的名字:“云昱!” 心中徒涌出了难以操控的情绪,它们喷涌在胸膛,令我感到浑身发热,眼前也是突现一片耀眼光芒。 伴随着情绪不再受自己控制,语无伦次喊着云昱名字的我,在交错纷杂心绪下,顿时收纳的沉沉气劲,将它们从左掌顷刻而出,直击云昱胸背。 这一掌,是焦急万分的治愈,是对自己未告知众人心中打算的悔恨莫,也是对魔刀的猛攻。 “哗!” 就在我左掌掌心接触魔刀刀尖一刻,受魔刀意志侵蚀的玄尹,迅速地抽出了穿透云昱心脏的刀刃。 利刃断然地猛刺与猛出,让云昱当即尝到了真正的痛彻心扉,五内俱崩。 随着胸膛的血液奔流,云昱顿感自己失去重心,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他,只能在此不得不地向后倒去。 云昱本以为,自己将落在站不稳的棱角尖锐的乱石上,然而他的臂膀与后背,却感受到了温暖与柔软。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晓风残月,枫红星晖(三) 云昱呼出一口气,仰面的他,此刻已是两眼无神,渐感困乏。 他明白,这一刀,足以让他双脚踏入死亡。很快,说不准在下一个呼气前,他便不存于世。 可是当倒下的云昱,见到比今夜的月色还要更为动人皎皎的光辉时,云昱忽而又感觉他遇见了希望。 世人总言:月冷清辉辉如霜。 可幼时的云昱对此总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夜下孤寂的自己,如无明月相伴,那才是真正的寂寥;相比白昼灼灼刺眼的太阳,他反而更喜欢夜空中能直视的宵晖。 月的光辉,也与九岁那年相见的玲珑石一样温柔,与失而复得的玄璃的眼眸一样明澈。 云昱仰视着上方的月明如水,看见有许多闪闪发光的流星,从琉璃般的眼眸降落,一颗一颗地滚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冰凉的流星触发了全身凉意,云昱又开始觉得自己十分无力。 明明他身有燎炏,怎么现在,他的体内会出现难以驱散的寒冷呢? “云昱,云昱……为什么、为什么过来?” 我双臂环抱云昱,双手捂住云昱血流不止的胸口,一直没有停止对云昱的治愈,结果反而不尽人意。 自他心脏中泵出的血液,明明暖如夏日潭水,却让我冷到发抖。 不管我怎么做,手中的光芒如何耀眼,掌心下魔刀所造成的伤口,它反而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 似乎这些血液已在自己掌心告知,我都在做无用功,告诉我我曾引以为傲的能为,对待魔刀造成的伤害竟无力回天。 “为什么……云昱,云昱,我不想你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办法愈合你的伤口!你不要死……你们人界传说丹鸟会重生的,你幻化成丹鸟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你为什么要冲过来啊,你是不是傻啊,我、我、我是玲珑石,就算,就算我死了我也不过是再变成石头,回到以前一样……” 我的下巴紧贴在云昱头顶,两眼婆娑,心感绝望无力地捂着云昱的胸口,全然不顾已沦为魔刀附庸的玄尹正与其他人激战。 怀中的云昱大概是听烦了我的呜咽和絮絮叨叨,他好像使出了全部的力气,用力向我伸出了他的左手。 云昱将掌心搭在了我的手臂上,声音颤颤巍巍地回应我:“你看……你,就是、力微负重……这、这点伤……你都奈何不了。” “云昱你别说话,别动……我想办法,我想办法,我想办法。”我嘴唇发抖,言语胡乱重复,按捺在云昱胸口的双掌一次又一次的催力。 可直到我胸肺感到一阵反冲,不受控制地呕血,我也奈何不了魔刀对云昱造成的伤害。 为什么!? 我是玲珑石,我生来克制魔刀,生来治愈一切,唯独这次,回天乏术? 云昱动了动他的手指,我连忙侧目将视线回到他的脸上。 云昱罕见地笑了,笑容浅浅淡淡的,仿佛飘摇的蒲公英,稍不留神就会从自己跟前消失。 他动了动嘴角,时断时续地对我说:“玄璃,别……费力了。也好……我本不该出生,现在……现在这世间,只有你,只有你是……” “云昱你别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云龙国怎么办?你日以继夜操心的社稷怎么办?你答应过我,你发过誓,你发誓你要让这个国家长盛……你不能,不能连这个都骗我!” 说到这里,我脑中忽然闪过兰泽手持佑心鳞的画面,恍然大悟的我立刻转变怀抱云昱的姿势。 我将右臂托举云昱的头颈,右手放在云昱胸口,左手则置于胸前凝神聚力,企图拿出属于自己的佑心鳞,以修补魔刀对云昱心脏所造成的伤害。 云昱猜到了我想做什么,他忽然将手指按住我的手臂,气息微弱地再次说道:“玄璃……不,不要……” 可还不等云昱说完,身边三位的齐声惊呼就响彻月夜:“玄璃小心!” 手持魔刀的玄尹击退众人后,魔刀便自行脱手,以雷电迅猛之速,径直向玄璃飞去。 感知到杀意的我猛然抬头,却听身后一身咆哮,金龙出身席卷横飞而来的魔刀,令魔刀不得不静止在我跟前。 顷刻间,风云涌动,月色销匿。 飞沙走石自我们周身腾起,赤燕本想冲向我们却被锋利如刀的沙尘逼退。 混沌的风暴将我我、云昱、玄尹以及魔刀都囊括在内;紧接着自我身后奔腾而出的金龙把魔刀盘踞,魔刀当即爆发出耀眼刺目的嫣红,令我眼前一片混乱难以看清变化。 我在血红与耀眼金光杂糅中苏醒,马上便发现本还在自己怀中的云昱不复存在,叫我一个激灵,边呼喊着云昱的名字边起身。 起身后的我,抬头扫视周围才发现,我居然在眨眼间,被魔刀带入了一片无边无际,黝黑不见底的水面上。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晓风残月,枫红星晖(四) 茂林修竹,绿郁葱葱的群山上,依旧云雾披襟。 晶石晖光内,一身雪白的鹓鸾见到烟雾中的情形不由惊叹:“尊君,她想用佑心鳞救他!但是她的佑心鳞也救不了他呀。” “嗯。” 被唤作尊君的庞然异兽,对此景还是不为所动。 它面如冰霜地观看雾中景象,内心就算有波澜,也不被一旁的鹓鸾觉察。 鹓鸾见尊君如此冷淡,便用自己的长喙点了点金瞳红鳍妖族怀中的人族,再度对尊君发问:“尊君你不惋惜?” 尊君尊口未开,但声音已回荡在微风中:“为何要惋惜?” “生命本就珍重,何况他当时还曾在失魂的焃鹑木中待过几百年。” 尊君被鹓鸾的话点悟,它若有所思地向鹓鸾望去,语气里透着一抹威胁:“你不提我都忘记了,谁允许你将地界的死胎带于天界?” “这,臣下见尊君对她怜悯;臣下误解了尊君的意思,臣下真……” “鸖羽,没有下次。” 尊君遏止了身边的鹓鸾所言,此界的平静祥和,与其他境界隔绝皆是建立在背后无形的森严秩序下。 而尊君则是维系天界轮回千转的核心。 尊君需为天界自然提供能量,驾驭天界,亦有权对胡作非为,干预天界生命轨迹的旁系生杀予夺。 名唤鸖羽的鹓鸾马上噤声,蜷其自己的两腿,身体前倾姿势跪伏。 它一改方才的放松,礼对尊君。 尊君并未因鸖羽的姿态改变思虑,它睥睨鸖羽,声音宽厚低沉:“焃鹑木不过因生命久违,又逢当年摧残,修复时间自然延缓;倒是你,揣度孤的心思,是想越俎代庖吗?” “天界一草一木皆在尊君眼中,不遗毫发;尊君如对臣下有虑,臣下也可无回归之日。” 遭遇尊君质疑的鸖羽肝胆相照,它心本无二,但也能理解尊君因此而起的疑心。 毕竟天界,不能再出一位倒行逆施的尊者。 “起身。” “感念尊君惜臣下性命。” 二者再次回到之前的状态,一同浏览雾中之景。 尊君虽一言不发,恻隐之心却在威严的庞然躯体下,暗暗跳动。 尤其是当玄璃被沙土飞扬包裹后,眼前烟雾回归本该属于它的灰霾色调时,尊君竟莫名地为在烟雾中消失的玄璃忧心。 “哇!危险了!尊君,这下如何是好?这是不是说明,他已经知晓玲珑石的秘密了?” 鹓鸾惊嘑,这回他还不等尊君回应,又挥动了一下羽翼,继续对尊君问道:“玲珑石若没了,尊君会感觉惋惜吗?” 被戳中内心思量的尊君依然隐忍自己的情绪,它喜怒不与形色,将鹓鸾所问之言转向其他:“你是因很久没去地界,所以格外想念地界的情怀吗?” 鹓鸾一听,赶忙辩驳:“不不,尊君,臣下不想坠界;尤其是他出现的地方,压抑的氛围太令我难受了。” “看完了,你可以退下了。” 尊君仍未动嘴,就见在它们面前的烟雾已四散离开,鹓鸾明白久留多言难免惹得尊君心烦,于是翩翩告退,退隐入云中。 确认再无旁系打搅后,尊君这才缓缓起身。 它四肢下硕大尖锐有利的鹰爪,已将方才卧坐的晶体上,挠磨出了深浅不一的痕迹。 “两个傻子。”尊君暗讽道。 沉思片刻后,屹立晶体上的尊君还是认为,它不应介入其地界,介入他们的纷争。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晓风残月,枫红星晖(五) 我双手空空,伫立在无声无息的星云下。 上方的星子在无声地闪烁,我脚下的水面却一片黑暗,压根映照不出头顶的灿烂。 紧张云昱与玄尹性命之忧的我,此时只想迅速离开这里。 然而我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如原地打转。 一阵忙活后我才想起,我应该操纵术法来打破这个僵局。 “真蠢啊!” 我用力拍了自己一巴掌,让心里慌神的自己清醒冷静下来,紧接着便开始催动功力。 结果除开我的右脸火辣辣地疼,我还是停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甚至连自己本该发散出的暖金色光辉,都没有在这片星光下出现。 我四顾周围,不禁喃喃自语:“难不成我因救云昱不成,这就耗费了全部灵力,被魔刀吞噬了?!” 这地方,与之前做梦的场景有些相似,我脚下的这篇黑漆漆的水面虽是一步一涟漪,也无法令我沉入其中。 走两步后,我依然不放弃,再次将两手合十,指间宛转地想催化内功。 一番动作后,周身仍旧毫无动静,什么也没有出现。 “魔尊!有本事你出来!” 我环顾四周,大吼道。 声波绵延不觉,惊起脚下湖面波澜的同时,还有阵阵回音回荡在我的耳中。 突然,我感到后方有动静,遂立刻转身,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令我惊讶不已。 那与我有着相同容貌,额头长有修长分支犄角的暮雪,袅袅娉娉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双手环抱着赤红色的魔刀,满目柔情地看着怀中杀戮无数的冷血兵刃,仿佛在看自己的挚爱。 暮雪?! 她,不是早就死去了吗? 出现在我面前的暮雪,是魔尊营造出的幻觉幻象吗? 我揉了揉眼,聚精会神地看着走进自己的暮雪,怔然开口:“你是暮……” 还不等我念完她的名字,就见暮雪突然伸手,将她的掌心直接贴在了我的胸口。 随着暮雪的掌心催力,我顿感心口传来灼烧痛感,让我不得不破口嚷出她的名字:“暮雪!” 我疼得两眼微睁,想要后退躲避暮雪充斥敌意的举动。 可我却动弹不得,好像自己的身体正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强行按在此地。 不管我的腿脚还是身体,都感觉到四面八方有莫名的推力,这些推力正全力压迫着我向前,让自己的胸口紧贴暮雪的掌心,任由她的篡夺折磨。 “啊!” 就在我忍受不了,疼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禁不住放声大喊时,我突感心口的疼痛戛然而止。 只见暮雪的右手从我胸口离开,掌心多了一个形状如桃的琉璃。 这是……我的,我的佑心鳞吗? 不,你不能拿走。 想到云昱,想到自己方才的束手无策,悲恸之情让我忍住疼痛,对暮雪伸手:“还给我,这个不能给你!除开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捂住胸口,哆嗦地想靠近暮雪,想靠近自己心中认为唯一能救云昱的佑心鳞。 然而在胸中的灼烧后,我又开始感觉体内传来彻骨的寒意,额头上也开始往外冒冷汗。 这些不适都是因为被暮雪,被她夺取了自己的佑心鳞而导致的吗? 为什么? 为什么兰泽拿出自己的佑心鳞时,他是那么从容…… 难道是因为,一个是自愿,一个是被迫强取吗?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拿……” 话没说完,我便忽感自己的体力散失大半,一时间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甚至连我的双腿也开始发麻,别说走动,就连让我站立在暮雪面前,我也倍感困难。 砰! 我瘫倒在映照星河的水面上,感触着水面的波纹在身下涌动。 我竭力抬眼,看向上方一脸平静,一手抱着魔刀一手拿着自己佑心鳞的暮雪。 “对不起,我没料到你会有灵性。” 她的语气中带有歉意和惊讶,仿佛眼前由魔尊营造出的暮雪是活着的,还存有她自己的思想。 暮雪低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饱含困惑,似乎她眼中的我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 为什么这么看我?为什么会惊讶? 我……麟霜说我是你生命的延续,难道、难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我大口喘息着,想要从麻木眩晕中脱身。 然而欲速则不达,我并没有改善突如其来的不适,反教自己的五官也渐渐麻痹。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鸣叫由远至近传来。 嘹亮的叫声,伴随挥舞翅膀的扑哧声,逐渐靠近。 熇熇烈火燃遍身躯的丹鸟,带着升腾的热气掠过我,直冲我面前的暮雪,令她抱着魔刀连翻朝后退去。 “云昱?!” 我睁大了眼,视线紧锁对暮雪猛击的丹鸟,再次挣扎地用肘关节撑着身下的湖面想起身,想要赶至丹鸟的身边。 然而被夺取佑心鳞后的我,还是心力交瘁,难以起身。 因我双腿麻木发软,无力起身,我只能两手来回撑着湖面,一点一点地向他们匍匐。 星空下的丹鸟无比辉煌,如太阳赫曦,生命炽盛。 云昱,是你吗? 云昱,你还活着吗? 我一边爬行一边喘气,然而就在丹鸟即将夺取我的佑心鳞时,只见暮雪一个转身,动作迅速流畅地将她手中的佑心鳞决绝地放在了魔刀上。 霎时间,魔刀发出与之前不一样的淡淡的紫色光辉,被暮雪按在其刀身上方的佑心鳞居然融入了魔刀体内。 得到佑心鳞的魔刀,瞬间焕发出更为浓郁的紫色光华。 这道光芒似乎令丹鸟感觉不适,它果断盘旋上空,发出愤愤不平的长鸣。 紧接着,丹鸟回旋飞至我身旁,降落在我的左侧,它低下头来蹭了蹭我的后背。 丹鸟的炎烈压身并非让我尝到灼烧之感,反让我胸口的痛觉消失,让我体力渐渐回溯。 感觉力量回身的自己连忙起身,还不等自己转头看向丹鸟,便见前方暮雪怀中的魔刀产生了变化:原本烙印在红色刀身上的暗红花纹,开始被墨紫色浸染替代。 我与身边亭亭而立的丹鸟相顾,我与它对眼前的状况,皆感疑惑。 “你,你是化作丹鸟的云昱吗?” 没成想我刚开口发问,眼前的丹鸟便开始沉默挥翅。 它在我面前兴起炎风,眼见它被燎炏环绕缠身,我本以为丹鸟会和之前一样,再次变作云昱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想到云昱活着,我都不觉面露喜色。 结果接下来,我没有等到我预期的情况,我见到丹鸟变成一团燃烧的烈焰,紧接着,这高耸的烈焰分解成了缤纷的燕颔红色的云母光点。 “云昱!” 我惊愕失色,目光呆滞地伸手,想将这些光点牢牢抓在手心,但一切都是徒劳。 这些燕颔红的光点,在我的掌心消散,唯有自己头顶上方的星子,还在发出扑朔的光斑。 恍神间,我的余光被右方的惊呼吸引。 我被暮雪的尖叫惊得思绪瞬回,我连忙抬头看向声源处。 只见魔刀突然从暮雪怀中脱离,刀光凛然寒冽的魔刀,直挺挺地刺入了给予它佑心鳞的暮雪。 残忍冷酷又熟悉的刺杀情景再现,让我脑中又一次浮现了玄尹师兄被魔刀重伤、贸然而来为我阻挡魔刀的云昱被魔刀致命的情形。 我呼吸加重,满目苍凉地看着应对魔刀的一击,无力站立的暮雪。 哪怕我明白,眼前的暮雪不是真实存活的暮雪。 但见暮雪眼中透出的悲凉之色,我实在难以不动容。 为何暮雪,为何她在自己面前,带给我的感觉会如此真实? 魔刀营造的幻觉,对我也可如此真实? 甚至让我产生了错觉:魔刀在此再造了一个与暮雪一样生命? 这一幕让我彻底懵在原地,身体不禁因魔刀的杀伐果决产生觳觫。 暮雪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我的前方。 她体内艳红的血液,沿着魔刀流出,将她雪白的衣襟渲染。 “暮雪!” 我不免惊呼,但在自己叫喊的同时,我的眼前居然闪过了暮涯的模样。 一闪而过的印象中,暮涯与此时的暮雪具有相似的状态。 他与她皆是跪在地上,他们的嘴角都带着一抹释怀的笑意。 唯独不同的是,暮涯胸口中插着的仅仅是一把普通的短刀。 脑中的影像与面前的场景交叠,让我心头一颤。 当年的暮雪,刺杀了成为魔尊的暮涯,二者同归于尽。 可现在,在我面前,不知是幻是真的暮雪,被魔刀再一次,以相同的方式击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魔刀让我看见这一幕,究竟有什么意图? 目前我能确定的是,暮雪夺取了自己的佑心鳞,并将它给了魔刀,魔刀不排斥我的佑心鳞欣然接受将其归为己用。 而丹鸟,会是云昱吗? 是吗?我心中反复问着自己,确认着自己的想法。 丹鸟消失,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幻境之外的云昱已经…… 我摇摇头,不敢再往下想,赶紧再次尝试起招。 不管如何,赶紧从这里离开,才是首要。 就在我双掌向前下方交叉下插,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掌背向上掌心向下;双肘继续发力上提两前臂将它们自下而上保持交叉之势时,跟前的魔刀突然有了动静。 它断然抽刀,刀迅速离开暮雪体内的一刻,暮雪的血液顿时溅落四周。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晓风残月,枫红星晖(六) 暮雪那暗红色的鲜血,如夏季突来的阵雨,浇在了我置于胸前的双掌双臂,真实又湿热的血流一下子就打断了我的动作。 “所以……还是不行吗?”她那气若游丝的声音令我注目。 我看着胸口不断冒血的暮雪,不禁想到了在外强行冲到自己面前,为自己抵挡下魔刀的云昱。 我上牙咬了咬下嘴唇,一边保持双臂的交叉之势,向前上方滚动前撑,一边对面对自己垂直朝下悬浮的魔刀吼道:“你这口烂刀没有心,让暮雪夺取我的佑心鳞有何用?你把我的佑心鳞,还给我!” 风自我身边乍起,令我衣袂飘飞,吸纳星光的月华再现我的双掌,身后龙吟再吼,金龙隐然将现。 招出一刻,潜龙如狂风暴浪从我身后冲向魔刀,而不等魔刀有所动作,本只有一息尚存的暮雪奋然起身,挡在了魔刀的面前。 “暮雪!” 在我的惊呼中,虚虚实实,真假难辨的暮雪在龙吟中逐渐消失。 暮雪的身体由足尖向上开始溃散,变成了洁白晶莹的雪花,迎着不知从而而来的寒风悠扬地向银河飞扬。 “暮涯,再见了。” 最后一刻,她转头望向了身后的魔刀,说出了这句早已说过的告别。 白雪纷纷,回旋向上,落入星云再无声息。 就在我收回目光对视魔刀时,四周忽而响起了非男非女的回音,与最初我听见的魔刀靡靡之音一样:“那不是你的佑心鳞。” 魔刀毫无情感的言语如雷贯耳,让我难以相信。 我将手搭在了胸口,感受着体内鲜活跳动的心脏,接着首屏气凝神地盯着魔刀:“呵,魔刀还会狡辩?暮雪刚从我这里强取了我的佑心鳞。如果这不是我的佑心鳞,我怎会如此难受?” 魔刀对我的问题没有避而不谈,反倒出乎意料地与我解释:“首先,孤从未指使暮雪夺取你的佑心鳞;其次,你与孤产生联系的缘由除开暮涯,也与佑心鳞有关。” “你说未指使暮雪?这里不是你主宰的幻境吗?暮雪早就不在人世,难不成她……” 话未说完,魔刀便肯定了我的揣度:“然矣,你所见到的暮雪,是暮雪的佑心鳞所化,这些破碎的佑心鳞成了暮雪的意志,残留在孤的刀刃内久久不散;孤深痛恶绝,好在你帮孤解决了这个棘手。” “什么意思?” 魔刀冷哼一声,讥讽道:“麟霜让这么多人不让你接近孤,你怎么如此不听劝?不过麟霜并不知,只要你与孤相近,暮雪的残影便会出现罢了——孤本还愁怎么切断你与孤的联系,现在倒好,迎刃而解!孤再也不会被你牵动心思,孤想杀你便可不再受到干扰!暮雪,想不到吧,你所留下的自以为是的希望,不过浮沫。” 我盯着魔刀,仔细地留心四周,认真地听着魔刀说的每一个字。 看样子,自己的确是中了魔刀的计,我不应该那么莽撞,我不应该冲动,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是为了我,玄尹师兄不会被魔刀重创不会被魔刀侵蚀;如果不是我鲁莽,云昱也不会…… 虽然现在所获的信息不大多,但我大概明白了,暮雪残留此的佑心鳞是为了等待时机从而夺取我的佑心鳞,以达到暮雪预期的目的。 尽管暮雪的目的,目前我还不太清楚。 现在是事与愿违,我的佑心鳞没有如暮雪所愿,反让魔刀再也不会受到暮雪与暮涯的影响,同时也让我与魔刀再无牵连。 这一段漫长的情,纠葛这么久,今日也算了结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重整思路后的自己咬咬牙,握紧拳头,严肃地向面前的魔刀问出心中的不解:“既然如此,回到之前的问题:为何你说,暮雪夺走的不是我的佑心鳞?” 魔刀摆脱暮雪与暮涯的羁绊后心情大好,连语气都轻快起来,还十分耐心地与我解释:“一脸无知的蠢样看着也还挺有趣。五百六十年前,暮雪登上天山之巅成为万妖之王,因此获得了属于她自己的佑心鳞;而孤当年刺入暮雪心脏,仅仅是击穿了暮雪登上天山之后获得的佑心鳞。” “你的意思是,五百六十年前你与暮雪交战,你并没有彻底杀死暮雪?!” 我趁着魔刀停顿,连忙确认它说的话是何意思。 “然也。”魔刀闷声回答,似乎这一段往事它也并不乐意多想。 “那暮雪……” 还不等我说完,魔刀再度发话,接着对我阐述:“鱼龙族再怎么有蛟龙血脉也非蛟龙,自然不会有专属蛟龙族的完整的佑心鳞;鱼龙生来只有一半佑心鳞,若体弱多病加上急于修炼,心脏难以承担过多压力与力量,这自然导致鱼龙族的后代夭折居多。于是暮涯为救暮雪,与孤做了一个,令孤也后悔的交易。” “他让你救暮雪,可你怎么会知道救暮雪的方法?” 魔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它仍然自顾自地描述着,它乐意告知我的事:“既然都是一半佑心鳞,他与她又是罕有的蛋中双生子;暮涯将自己的佑心鳞给予暮雪,佑心鳞合二为一暮雪自然能活下去。” “那暮涯呢?你方才说因鱼龙族体质特殊……” 还不等我惊讶完,魔刀便沉声打断了我的疑惑:“他没死,孤看中的附庸还不至于拘泥于佑心鳞。所以登顶天山归来的暮雪,实际上有了两道救命符,一个道是暮雪与暮涯的佑心鳞,一道是暮雪额外获得的佑心鳞;是孤的大意,孤没有料想暮雪会产生这种变化,刺穿暮雪自身得到的佑心鳞后孤才发觉,在破碎的佑心鳞后,暮雪的心脏,还有暮雪与暮涯合二为一的佑心鳞守护……” 话说到这儿,魔刀便失声,而我的脚下则感觉到了震动。 变数由魔刀而起,最后反噬了魔刀,挽救暮雪性命的暮涯却被暮雪夺命。 我伫立在魔刀面前,心有不解的自己,踌躇后遂向魔刀又问:“既然你没能杀死暮雪,那暮雪到底是死于谁手?我又是谁?我不是她的孩子……” 我还没说完,魔刀就情绪激动地打断了我的问题:“暮雪本就不想杀死暮涯!她,天真地想暮涯能与孤一样轮回重来,哈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她以为自己登天见到他,就可一手遮天吗!她握住孤的魔刀,倾毕生之力封印孤的魔界,又将自己的佑心鳞残留孤的魔刀,让佑心鳞保全残留暮涯的意志,才是她的目的!” 我对魔刀言辞感到震撼与意外,依照魔刀的说法,方才暮雪从我体内取走的是,暮涯与暮雪合二为一的佑心鳞。 那我,那我是…… 我,我的身份……是…… 对面的魔刀觉察到了我的讶异,片刻间,他的声音便再次回荡在我的耳边:“难以接受吗?作为玲珑石的你,是暮雪遗留人界的心脏所化。”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一) 魔刀语出后,周遭再度迎来万籁俱静。 此时此刻的我对魔刀所言震惊不已,哪怕我对此将信将疑,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愣在原地,屏息谛听自己的呼吸与乒乓的心跳声。 我将左手搭回,放在自己这颗位置稍微异于常人的心脏上,它现在依然在靠近胸骨的身体内,和往常一样有节奏地跳动。 魔刀,魔刀一定是在诓骗,我怎么可能会是暮雪的心脏所化? 怎么会?我怎么会是、我怎么会在魔刀口中变成了,我是暮雪的心脏?! 就算我是暮雪心脏所化,我左手下的这颗心脏呢,它是怎么来的?莫非,这颗心脏才是我的原身?那我……我是什么…… 顺着这条思路往下走,更让我我脑中一片茫然,甚至让我感觉耳鸣。 我目光呆滞,满腔狐疑地注视面对面的魔刀,不自觉地对魔刀张了张口,结果话滚到嘴边竟说不出来一个字。 我的心像被拴了块铁,直愣愣地朝脚下深渊般的湖面,重重地沉下去。 我缓和片刻,聆听着自己的心跳,感受着心脏的舒张收缩,朝眼前的魔刀颠声:“你在骗我,为了让我思绪紊乱,所以你对我说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话。麟霜她,她说过我是暮雪生命的延续,既是延续,我怎会不是她的孩子。” 魔刀的回音再次响起,语气比刚才平淡不少,面对我的难以接受,它居然还十分耐心地与我解释:“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孤对你诳语?事实如此,孤现在心情尚可,见你对你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可怜你,好心告知你事实罢了!你是暮雪的心脏,至于如此难接受吗?玲珑石,莫非你从未见过,你未成此样之前的模样吗?” 魔刀有所停顿,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回应。 我不自主地后退一步,回忆起自己还是玲珑石的时候,回想自己还呆在泠雪殿的时候。 那时候,还处于泠雪殿中的我,被供奉在巨大的红珊瑚中央,上方是一层通透的琉璃瓦——确实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我想到这儿,朝魔刀默默地摇了摇头,它见状便朝我移动了约莫两步的距离。 魔刀这一动,马上将我与它的距离变得比我后退之前更为接近,这样的距离让我立即产生警觉,迅速命自己冷静下来。 接近之后的魔刀再度对我言语,语气比起方才略有平缓:“看来你在孤持有的时候没有记忆,没有生命……孤再好心一次:你最初的模样,如暮雪拳头大小的桃状,外层流云漓彩,并且会随着孤的心境变幻瑰丽光华;透过外层仔细看,才可留神外层五光十色下是一颗完整的心脏。坦白来说,你在人界获得独立的生命,还变成与暮雪一样的容貌,着实让孤始料未及。既是如此,麟霜将你看作是暮雪生命的延续也并无不妥。” 魔刀抑扬顿挫,说着听起来十分真诚无欺骗的话语,单从它的描述来辨,这段对过去还是石头的我的外观阐述,听起来十分详细,不像是在胡编乱造。 所以我能相信魔刀所言,相信它并没有欺骗我?他所言皆为真? 这是陷阱吗?我在心里反复询问自己,最后也没有办法对其说辞全信,虽然此时的我也没什么值得好蒙骗的。 可尽管这么想,我依然难以接受魔刀所言的真相,心里对魔刀所言留有疑虑。 即便魔刀所言不假,那也只是暂时? 谁知道魔刀是不是在这儿冠冕堂皇,以便接下来,他趁我稍有放松戒备时做出什么让我措手不及的举动? 我静下心来,一边防备魔刀,一边斟酌魔刀与记忆中的那些有关自己身世的言论。 麟霜和兰泽都对我表达过:玲珑石是暮雪的一部分,玲珑石来自暮雪。 麟霜也在她的心境中对自己的坦言:“玄璃,在我看来,你是她生命的延续。” 往日的这些关于自己身世的点滴信息,如今想来与魔刀所言也是相差不远——心脏是暮雪的一部分,暮雪的心脏自然是来自暮雪。 现在看来,我心中依照麟霜与兰泽所言的猜测并非真相,我非暮雪与暮涯的孩子,而是首位登顶天山,拥有强大妖力的暮雪的心脏。 难道面对麟霜的说法,我对其的推论,都是我的误解? 暮雪与暮涯并没有留下后代,留下的只是心脏所化的玲珑石? 因为我是暮雪心脏所化,所以我才会与暮雪容貌一样,甚至会唤起暮涯的意志吗? 心窍玲珑影落寮,孤星照眼雪漫漫。 既然我是暮雪的心脏,那我体内,我左手下正在跳动的又算什么? 好,就算我是暮雪心脏所化,那个曾保护我的由暮雪与暮涯的佑心鳞合二为一的佑心鳞,怎么就不算是我的了? 以及,如果我是暮雪的心脏,我怎会没承载暮雪的记忆,更没传承暮雪的力量?登上天山之巅的暮雪,难道她的力量,就这些吗? 麟霜对我说呼风唤雨简单,是因为对于暮雪而言,这种不过雕虫小技吧? 但我确实是,在与云昱第二次对峙时,我才能做到小范围的呼风唤雨——虽然在元玉山十一载,我有偷懒,但我刻苦练功的时候,确感有难以突破的界限,自己被说不清道不明的界限绊住,令我确实难以做到麟霜提及的要求。 想来能为突进,也是离开元玉山与云昱在一起后,难道是因为我和云昱属性相克,才激发了我的能为? 顺着这些细想,我忽然发现还有好多盲点,引发一连串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往外冒,让我忍不住对魔刀发问:“如果我真是暮雪的心脏,为何我对暮雪与暮涯的过往一点记忆也没?甚至对云坤的记忆也没有?还有佑心鳞,依照你所言,它与暮雪心脏相守,难道不应该和我亲近吗?怎么会被你,不,被暮雪的残影取走?” 这回,魔刀并没有再次“可怜”我,它对我的部分疑惑避而不谈,只回答了我最后的提问:“孤体内存有暮雪的佑心鳞碎片,暮雪活着的时候,她的两个佑心鳞本就相辅相成,岂是你可左右?暮雪以为这两个佑心鳞都归于暮涯的意志,就可以让暮涯与孤一样,将残留的意志借助旁物存活于世,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孤,再不堪,也是天界内为首一方的尊君!” 天界?尊君?魔刀在说什么? 然而现在的我无暇关心魔刀的愤慨,只是接应了它对自己的解释:“结果因暮雪对暮涯太过执念,错失了一举毁灭你的机会?暮雪本可以,本有能力将你彻底摧毁?” “然矣!暮涯,孤最有秀最契合的附庸,虽受他的影响,让孤再度回忆起死亡是什么滋味,让孤被他们的情念纠缠,但恰好因他,因暮雪的愚蠢,孤还能在这儿——你失望吗,你居然也会有失策的时候!哈,失策,想来你也是再度失策了!” 我原以为魔刀所言的“你”是指代我,直到接下来的那句话,让我明白魔刀方才所言的“你”并非是自己。 魔刀所言的那个人是谁? 听起来像是,魔刀所说的那位未知的人指使了暮雪,教与了暮雪毁灭魔刀的方法,但暮雪却并没有照做。 我默默地听着魔刀对暮雪,对我不知名的人展开嘲讽,心里也是五味陈杂,心中有对暮雪的不解和埋怨,更有对自己行为思虑不周的后悔。 若我对暮雪冲动与执拗有所怨言,相比暮雪,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也没有听大家的劝诫,面对被魔刀附庸的玄尹,我不足够冷静,不该什么都不管不顾;如果不是我冲动莽撞,如果我能再多说几句,再额外与云昱喊话制止他前来的话,他是否就不会、就不会命悬一线了? 想到这儿,我深呼吸几口气,将左手拍了拍心脏所在的位置,让自己冷静下来。 哪怕现在的我对魔刀所言还有不少疑虑,哪怕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弄清楚,但现在,我也不能拘泥于此了。 在外的云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在外的玄尹师兄,被魔刀重伤后又被魔刀附庸;我不是该纠结这些无关疑惑的时候。 我将左手离开胸膛,挪着胸前,警惕备战姿态再现,对魔刀问出最要紧的问题:“现在的你既无牵绊,你口中人所教暮雪的毁灭你的方法也再无人知晓,不如你再好心点,告诉我:为什么救不了云昱?我要怎么救他性命?” 谁料听完我质问的魔刀忽然发笑,此起彼伏的嘲笑声回荡周遭,似男似女的笑声伴随回音愈发渗人,听起来如我的周围围绕了一群人,而他们此时正对我发出肆虐地讥笑。 “救他?哈哈,你和孤一样狂妄,以为有点能耐就可操纵一切;真是世事难料,与他有联系的你,也会有一日来向孤请教。哈哈哈,孤为何要告知你如何留下这个威胁?” 魔刀对我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字里行间提及的“他”让我一头雾水,更让我迷惑的是魔刀谈及云昱是对他的威胁。 威胁? 我脑中闪过魔刀刺穿云昱胸膛的刀尖,深红染暗刀尖,染紫云昱的衣衫;以及遭受致命一击的云昱无力往后瘫倒,挣扎地对我所言…… 想到这儿,我攒拳的指尖不时地抓挠着掌心,悲愤再度满上心头,不再对魔刀好言:“不可一世的魔刀原来惧怕一介人族,既然你没有办法,那我何必与你在这儿废话?” “孤惧怕?孤谁也不惧!要云昱活很简单,只需孤附庸就好,可孤目前对于附庸这些人毫无兴趣;比起这些家伙,孤更为在意你。” 面对魔刀的狂妄放肆,我心下一沉,对其唾弃:“哪怕与你同归于尽,我也绝不会让你附庸于我!” 话语间,我已移动重心向前,以头领身再身带步,右脚迈过左脚向前踩出一步。 “孤可没这种想法,见到你都让孤恶心。你真是,和暮雪一样愚昧无知。” 我对魔刀的言辞不理不睬,自顾自地将身成中正之势时,再快速地将自己的右掌贴着左手臂,经左掌心向前穿出,两掌心相对一瞬金光迸裂,耀眼周身。 魔刀见我如此反应,立即话锋一转,紧跟着本垂直在我面前的魔刀忽而转半周,横在了我的面前。 我见魔刀刀刃横向自己,更是警觉地留心八方动向,眼看我出招在即,魔刀的声音再度传来:“玄璃你想清楚,若你现在伤孤,你出去面对的就是云昱和玄尹的尸体了。啧,不对,没准你会再度回到从前那颗漂亮的石头,迎来属于你的死亡。” “你少在这儿口出狂言!你现在是怕了吗?你怕我有能力将你……” “玄璃!要不是孤觉得你难逢生命,你对孤还有点利用价值,孤也懒得费力,将此地的时间暂缓流转——孤有办法让云昱活命。” “你少在这儿拖延时间!” “你方才所见的丹鸟,即是云昱还活着的证明。气若游丝的他感知到你被暮雪所伤,依然不顾一切地出现在你面前;他为了你可以付出他的生命,而你,要无视挽救他性命的方法吗?若你伤害孤,时间不再静止,云昱得不到你的光华维系,他怕是只能呼出最后一口气了。” 眼看魔刀边说边向自己凑近,刀刃上墨紫色的光芒扑闪着,让我感觉有些分神;我赶紧往后退去,顺便在每一次踏步时弥留术法,令魔刀跟随我一会儿后,也不得不停止向我靠近。 这些真挚的劝言现在在我看来都是夹带砒霜的蜂蜜,不知哪一口便可夺取我的心智;魔刀怎么会真为我,为云昱,为这些会干预它一统三界的阻力着想? 但不得不说,魔刀确实是善于揣度人心,方才那番肺腑之言差点儿让我失神自责。 我正要全神贯注地探析四周时,魔刀的声音又回荡在我的耳边:“孤与你在此交谈甚久,如果时间未被孤静止,你以为云昱可活过此时?” 尽管我对魔刀言语存有偏见,但我确实是在此,嗅到了云昱的血腥味,沉下心来甚至还可觉察到云昱微弱的呼吸。 仿佛这时,在此境的我,五官比以往要更为敏锐。即便我有些疑虑,我感知到的讯息是否有误,但我还是倾向于相信,云昱还活着——若时间没有被静止,云昱应该早在自己遇见丹鸟时就命丧黄泉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二) 我深呼吸几口气,聚精会神地思忖一会儿,很快明白了,魔刀突然对自己说的这些是何用意。 于是我再左腿下蹲右脚提起,将右脚脚尖点地,左掌上提至腰间,留着戒备姿态,对它提问:“那你坦白挽救他的方法,我洗耳恭听。” 魔刀焕发着墨紫色光辉,装腔作势的回音不再回荡,男女混杂难分的声色,也变为了男性深沉而浑厚的声音:“简单,孤要你帮孤做一件事,这件事做好,孤自然帮你救回云昱。” 我听罢收掌站直,昂首对刀刃朝着自己的魔刀,娓娓推测它的所作所为:“所以一开始,你的目标就不是云昱,哪怕突闯云锦宫,实际上也是想我帮你完成你说的这件事;以及麟霜会告诫众人不要让我接近你,也是因为她揣摩到了你的心思;于是你开始了另外的计划,你嚣张现世,散布谣言让世人认为玲珑石是惑乱的妖族又让……” “停。麟霜可没你所想的这么聪明。另外,孤从未散布谣言,孤行事向来磊落。” 魔刀认可了我的部分想法,对最后未说完的推论却急忙否认,似乎对这种事极为不齿。 魔刀行事磊落? 我心里暗自呸了一声,它可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假装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你那是什么眼神?休安莫须有的事由与孤。” 魔刀忽然语气大变,这让我有些意外,它居然能看清楚我在对它翻白眼? 魔刀说罢又将自己翻转一周,刀尖直插其下方水面,这一击也让我脚下传来震动。 “你困我在此,以云昱、玄尹性命要挟,是想让我做什么?”我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魔刀究竟有何目的。 屹立在水面的魔刀听罢,也许是受到方才我的莫名指控,他竟厉声对我下达命令:“执掌孤,然后歃血刀刃。” “我若做了,会造成什么后果?”然而我的话刚出口,我便觉得我的提问十分愚蠢。 用头发想想都明白,魔刀怎么会告知我,它有什么企图有什么目的? “玄璃,若你不愿也无妨,孤有的是时间。” 魔刀见我丝毫未动无心听从他的吩咐,不知做了什么手脚,让我突然感觉到脚下的湖面震动。 上方的星子也不如一开始清晰明亮,它们被一层纱雾笼罩,掩盖了最初的光辉。 “你要做什么?” 我右掌提在胸前,麦秆黄的光芒展露在掌,随时待命。 “天生有燎炏之力能幻化丹鸟的云昱,若他成为下一任魔尊,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不妨猜猜云昱能否更胜暮涯?金色眼眸的人族再一次成为魔尊……” 我匆匆打断魔刀的话,随即出掌,气劲携金光袭向魔刀:“你卑鄙!” “论卑鄙,孤不及他万分之一。” 话语间,魔刀从容地挨下我的攻击,毫发无损的它似乎又回忆起了什么:“真相,只能由胜利者书写,而孤,还没败!” 突然,我发现魔刀渐渐变得朦胧起来,这是,魔刀是要离开幻境了吗?! 看着架势,不像是在与我开玩笑——我到底要怎么做? 与此同时,我还感受到云昱的气息开始变得十分难觉察,似乎应对了魔刀所言:它确实在维系此地时间暂缓流逝。 我要怎么选择? 想到云昱想到玄尹,想到自己的冒失思虑不周,我自惭形秽,我想他们相安无事,但我不想因为我的一己私欲而被魔刀利用。 若云昱成为魔尊,会怎样? 若我听从魔刀的话,又会造成什么结果? 我究竟要怎么做,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能挽救玄尹师兄和云昱又不被魔刀胁迫的方法存在吗? 我不能再有错失了,我不能,不能再有了。 极少有恐慌心情的我,一边计过自讼一边焦急地想办法,眼泪也跟着心绪不自主地充盈了眼眶。 我要如何,我该如何做?云昱的呼吸,云昱的心跳,也逐渐在自己的感官内慢慢减缓,变得微弱。 他慢下来了,却开始令我变得急切。 弹指间,我的脑中思绪如沤浮泡影,不断涌现不断消失,指不胜屈的思考,让我霎时间头痛欲裂。 “若非那晚,浑浑噩噩的我没见到你,云龙国只会多一位不会被历史记载的金目罢了。” 云昱的话在我心里响起。 昔日早朝云昱站在我身边,气宇轩昂地说出预言:“金目者,为天下主,维维听命。” 紧接着我遵循着云昱的目光,在他的指引下说出了预言的后半句,将完整的预言呈现在世人面前:“若当乱世,金目黯然,日居月诸,光华旦兮,三界争辉,弘于一主。” 五百多年前持有魔刀的金目云坤,为了称王天下,散布这个预言。 如果今日,魔刀再次令拥有金目的云昱执掌,让云昱成为魔尊,这与过去的历史真是如出一辙。 同样的金目,同样的云龙国国主,云昱…… 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要如何作答,不知要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 倏忽,我想到了麟霜曾对自己说的话:“前虑不定,后有大患;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别后悔,学会思考这样选择会造成的可能,以及你必须承担可能导致的一切后果;玄璃你已在人界五年,别用他们的宽容来要求自己,你现在看起来都十岁了,不能一直幼稚。” 当初虽说看起来十岁,实际上只在人间度过五岁的我对麟霜的严肃十分懵懂,反而摇了摇头反问:“麟霜你有想做的事情吗?你所做出的决定都深思熟虑没有遗憾吗?你承担了一切吗?” 麟霜目光灼灼,一泓春水在夜色下愈发浓烈,对待我的反问,她的回答铿锵有力:“有;正因为我也有悔恨交加的决定,才会痛定思痛地告诫你;我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我为此付出了我的一生。” 过去的我不明白,现在的我,才算是慢慢懂得麟霜当时的用心良苦。 的确,在元玉山十载的我,被玄尹师兄他们保护的太好了,造就了现在的我,因为自己的血气之勇就变得怯懦于做抉择,甚至有一瞬间会想着:能不能什么也不做? 玄璃,你怎么可以逃避?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回避决定? 云昱的危机是我导致,冲动欠缺考虑的行为留下的后果,我怎可胆怯承担? 我猛吸鼻子,抹去眼泪,要紧牙根地质问自己:想做什么?我这么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如果事态恶劣我要怎么负责? 我想云昱活下去,我不想被魔刀利用,不想明知有诈还要跳坑; 我不想云昱被眼前的魔刀附庸,我也不想玄尹师兄有什么万一; 目前横竖都是魔刀现世,玲珑石存在的目的,目的是为了毁灭魔刀! 我不能放任魔刀,眼睁睁地看着魔刀再次附庸其他人,不能对魔刀的侵略坐视不管。 救他们,是救,摧毁魔刀,逼退魔界也是救…… 作为玲珑石的我,既然有抵御魔刀的力量,那先答应它,然后像当年的暮雪一样,与魔刀玉石同碎? 这样的想法在心底萌生,但,魔刀既然要求我这么做,它也会对我的反击有所准备不是吗? 已没有佑心鳞的我,暮雪的残影彻底消失,再也不受暮雪与暮涯影响的魔刀,还会与我有关联吗? 回想魔刀语气兴奋的状态,摆脱暮雪与暮涯的魔刀,所展露出的酣畅痛快和意外不像有假。 若是如此,我……可以一试吗? 不行,魔刀要我配合它做的事,怎么看都有诈。 那我…… 若我仅仅是配合魔刀,在执掌魔刀的瞬间,立刻对其攻击? 现在的我,有能力一举封印魔刀,折损它吗? 五百多年前,还是石头的我都可将其封印,难道这么多年后,我会没这个能力? 想到这儿,我鼓起勇气,意志坚决地对自己默默打气:“玄璃,你可以,想想对抗魔尊掌掌相击时,何况现在没了佑心鳞,你与魔刀还能有什么关联?” 没有时间犹豫了,四方星云皆降落,脚下震荡也是越发强烈! 对不起云昱。 对不起玄尹师兄。 也许我还没有想到最好的方法,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若我的选择不对,也请你们能原谅。 我想拼尽全力在这里一试,哪怕结局会和之前一样,我只能将其封印暂歇战火。 暮雪奢望暮涯能重生,所以才留下了这么多遗憾,才留下了她的心脏。 我这颗心脏既然承载你们的希望,就要尽到自己的职责。 拿定主意的我,快步上前,面对已是半透明的魔刀大喊:“好,我答应你!” 魔刀听见我这么说,立刻急转状态,利锋重现的它迅速旋转一周,以垂直状态悬浮在我的面前,示意我做出相应的动作。 我笃定地轻吸一口气,默默地嘱咐自己:“玄璃,拜托了。” 此时的我可以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充斥了温暖,倒影中再现的金龙焕发出的烈日光芒,更流露出自己的至死靡它。 我刻不容缓,气充志定地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魔刀的刀柄。 玲珑一息,誓毁魔刀! 巨龙威力震撼魔刀所营造的幻境,旭日的光晖瞬间扭转乾坤。 龙影盘绕玄璃与魔刀后,又冲破上方虚假星空,令此境掀起震动不绝的波动。 空中龙吟长啸过耳,金龙如迅疾而过的风,俯冲下方手持魔刀的玄璃,掀起了暗夜中难以却步的熹微,誓与玄璃出生入死。 然而玄璃所不知的是,在她的体内尚存着一息为她带来生命,又与魔刀相近根源的血气。 预料之外的未知变数,便因玄璃的不知情而展开。 在玄璃握住刀柄的霎那间,蛰伏地界千载的魔刀,终于感觉到了久别的气息。 因此熟悉的气息与魔刀自身根源相近,共鸣随即产生,与此气息重逢的魔刀,也展开了连魔刀自己也始料未及的改观。 自古抉择两难全,休戚相关,没有对错。 今时今日的魔刀或许会因此而雀跃,但也难料,它的终点是否也是因此时的辉煌所致。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三) 幽州西北,十二座雪峰延绵不绝,银装素裹。 远观这十二座群峰,会感觉它们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好比一条前往天空的轨迹;为此,这十二座雪峰也被世间唤作天山山脉。 天山不似人间峰,白云沟壑魂难归; 飞雪堪比千层浪,萦空封疆谢彩霞。 天山山脉巍峨,终年积雪浮云;皑皑山峰,秀美山峦,远望皆令人心旷神怡。 山脚下,由天山侧峰每年消融一次流泻成的冰泉,也是甘甜清润;哪怕一年只短短存在两个月的冰泉,也滋养了山下万物。 以至人界传闻:天山难遇的冰泉水有包治百病的功效。 为此,曾经的幽州人族会趁每年冰雪消融的两月内,与妖族协助取水,然后高价卖与南方的云龙国。 唏嘘不已的是,如今天山冰泉再现山下,雪水孕育山下万物,淌过青草后,再也见不到过去常常见面的幽州人族。 不变的是,妖族们心驰神往的天山主峰山巅,至今仍是万里雪飘,云霭常在,山川沟壑与考验更是自始至终地残酷。 迄今为止,只有两位妖族踏足的天山山巅上,朔雪始终如一,厚重的寒冰不知在坚硬的岩石上覆盖了多少层。 蓦然,一道与飞雪浑然一体的白光闪过,一位雪色的身影乍然出现于天山之巅飘雪的空中。他似不染凡尘的白鹤,翩翩地降落在令两界生畏,妖族都难以涉足的天山山巅。 这位身覆落雪的少年,抬手拂过,附着在他透着淡青色螺旋犄角上的数片雪花。 虽说天山山巅严寒无比,朔风刺骨,但这位身穿单薄圆领长袍的少年对此地的严苛气候并不在意。此时的少年,只是若有所思地端详指腹中未消融的雪,似乎在向雪向风获取什么消息。 虽然未消融的冰雪已无声地告知了少年心中所问,但他还是不禁呢喃自问:“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是你选择了救他?” 随后,少年释怀地弯了弯嘴角,一抹欣慰的淡笑如他身边朔风中的飘雪,一纵即逝。 少年抬眼眺望远方,眼前这些在常人眼中的暮色飞雪,却在少年的眼中呈现出了另一番景象:少年这双绯红的眼眸中所见到的,是两界正与魔界纠缠的战况。 这双绯色的眼眸,在茫茫一片的雪中显得格外耀眼,比遥远天际边垂斜的明月还要引人注目。 少年似乎也留心到这一点,遂将远望的目光收回,接着,少年面色凝重地朝四周环顾,好比他在天山之后的天界内巡视他统领的境界一般。 哪怕此地已经有第二位妖族踏入,可是周围的一切景象,还是与五百六十年前一样。 如果不是少年当初突感怀念,再临天山山巅,恐怕当初在此奄奄一息的妖族难以活命;更不用说她能成为妖界首位成功登顶天山山巅的妖族。 少年不自觉地踏在了他上记忆中的位置,不可置否,有些许记忆会在少年的数次重生后,逐渐淹没在洪流内;一些无关少年统治天界的不痛不痒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流沙飘散,但五百六十年前的天山山巅,这些本在他脑海中模糊的记忆,此时又因他再临天山而逐渐明朗起来。 少年开始记起,五百六十年前,就在他现在踩踏的雪岩上,有一位原形模样怪异的妖族,卑微地匍匐在他的脚边。 那妖族的原身丑陋,身上还覆盖了大半的冰雪和血淤,让当时的少年几乎看不清她本体的青白之色。 少年还记起来,面前妖族一听闻有动静,连头都未抬,就颤颤巍巍地对他伸出了她覆盖尖锐鳞片的前爪,而她的爪内捧着的,是一枚还未成形的胚卵。 站在此地的少年回忆至此,开始缓缓闭上双眸,五百六十年前的这段记忆,终于开始在少年的脑中完整展开。 五百六十年前,贵为天界尊君的少年才经历又一次轮回重生,那时的他身形甚小,才约莫三尺高。 结果才历经轮回,感慨生命可贵的他难得再临天山,就遇见了此妖。 尽管少年未面露鄙夷,可他还是认为眼前这鱼不像鱼,龙不成龙的妖族原形,确实是十分怪异;再加上她身负伤痕淤血和冰霜,看起来还更为丑陋。 不过少年一见到她的模样便明白,这个妖族,应是当年他们的无心之言所酿成的错误。 让少年更为在意的,还是妖族的行为,他蹙眉打量着瑟瑟发抖也维持托举姿态的妖族,不禁对其发出稚嫩的童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年以为相比天界,地界的生命其实更为珍重,因为地界的每一个生命,对于它们自身来说都只有一次。 “我想获得、获得……力量。” 她的嘴微微张合,紧接着又断断续续地道出了目的,但是五百六十年前,面对妖族的少年却没有细听她的想法。 少年只是粗略地听了一下,便向妖族沿途覆盖冰雪的血迹望去,然后他又低头看了看面前妖族,发现她的嘴角犹有血痕。 这……少年隐约猜到了她是通过什么方式攀爬至此,内心大受震撼,同时他还为那些逝去的幼小生命感到难过。 他对妖族的行径十分介怀,她是依靠牺牲腹中的孩子,才得以前行至此;她为了维系她自己的生命而将腹中胚卵逐一取出蚕食,以命延命,才苟延残喘地爬上天山。 她做出了这么多的牺牲,仅仅就为了获得力量,为了救回她那已经被它侵蚀意志的所爱? 少年只觉眼中刺痛,他见不得已达天界还有一丝气息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凋亡。 可现在,少年眼下的妖族,仍决绝地将她最后一个胚卵取出;甚至她试图以这心跳微弱,瞬间被霜雪附着的胚卵,换取她的性命和她想要的力量。 少年谛视脚边的妖族,一时间也难以抉择,按照规定,她确实活着到了天山山巅甚至还见到了贵为尊君的他。 依照缔约,她应当获得,她一路艰辛,不惜代价后应得的力量。 少年绯色的眼眸,开始由悲凉转而覆上了自嘲的神色。 谁曾想有一日,成功登顶天山山巅的第一位妖族,是凭借着践踏她自己孩子的尸体走来。 对待这样不知珍惜,轻视生命的妖族,少年实在是不乐意给予任何恩赐,不论她是处于什么目的为了什么而这样做——少年都难以接受,母体会如此牺牲自己所孕育的孩子。 天界中的生命,向来从树木中诞生又在树木中轮回;这些树木需生长过百年,才能开始孕育生命,而孕育的过程又是一个百年,若途中或许还有意外导致树木孕育的生命死亡,所孕育其生命的树木大多也会开始枯萎甚至走向凋亡。 反观眼前的妖族,竟能如此狠心地利用她的孩子;少年忽想起地界有句话为“虎毒不食子”,而今日所见,倒教他开了眼界。 少年自五千年前的劫难后开始接掌的天界一切,才知统领天界的一切生命,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结果他眼前、眼前踏入天山山巅,踏入天界边界的这个妖族居然上来就触及了自己的底线。 少年沉思片刻,转念问道:“是谁教你,要你通过这样的方法抵达天山山巅?还教你用你的孩子献祭?” “没有谁,是我、是我自己……我,我活着到了,还……还请,尊君……恩赐。” 这个尊称! 少年一听趴在冰雪中的妖族这么称呼他,他立即明白了,教妖族这些的方法的是谁。 地界除开你,还有谁会知晓孤的尊称? 少年默默将右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握了握拳,这才多少年,愤然坠界的你,怎会变得如此冷血残忍?少年无言,他不能想象,曾经温柔谦逊的她,有朝一日会这么漠视生命。 还是说你认为地界的生命都无所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孩子…… 少年有些怅然,他握紧了右拳,她知晓他是垂怜天界性命,所以才让跟前的妖族用这样的方式延续生命,一步一步挪动到此。 少年已知指使者为谁,但他并没豁然开朗,反而更加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让这个妖族牺牲一切,想她成为妖族之王,然后,你希望这个妖族可以杀了他? 少年松开了背在身后的右拳,稍微理清思路的他,再度与眼前的妖族对话。 回忆点到为止,时至今日的少年已身约五尺,他眼观由无数妖族性命演化的风雪,只觉地界的生命脆弱又坚韧。 天界的生命不惧死亡,是因为它们终会在孕育它们的树木中重生,死亡对于它们来说是新生;地界的生命不惧死亡,则是因为心中的信念。 地界的一切皆不会有来生,更不会拥有天界专属的重生,它们死后会化作风雪,化作微尘,再度回归天地,用它们的力量回馈养育它们的自然。 想到这儿,看起来十分年少的尊君,在心里不自觉地念出了当年的感慨:“或许因此,地界才会比天界更为繁盛吧?” 少年敛容满目,冷漠地抬起手,纵使身在远方,他也为与魔界交战的双方降下了他的助力。 “冥冥中,已无联系的孤与你,终还是再有牵连。” 朔风揉碎了少年的话,随后这白雪纷纷的天山山巅上,又只剩下遗世独立的孤寂。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四) 魔刀突破封印再现世间,让弥留魔刀意志的云坤顷刻化作尸骨,也让麟霜转换心意;她深知沿海与元玉山相隔甚远此时往回赶就是在浪费时间,与其帮衬人族击退魔族,还不如将心思转移到与魔刀紧密相连的魔界地脉上。 尽管前路茫茫,知晓踏入魔界后失去心智是迟早的事,她仍一鼓作气地乘着麒麟,踏过黑云下的海浪,双足踩上了魔界的海岸线。 如果她能摧毁或者挫伤魔界地脉,那对于魔界或者魔刀来说,都会是最强有力的打击。 麟霜咬定牙根,与麒麟轰轰烈烈地闯入魔界,对坚守在边境的魔族开展了不留余地的残杀。 魔界沿海的沙滩上顿时无比热闹,魔族深红的血液,不一会儿就将米白色的细沙染红。 魔族的血液很快渗透地面,血腥也再度弥漫在空气中,逝去的魔族所遗留的血气也向守护魔界疆域的地脉透露了消息:麟霜已至。 魔界地脉对麟霜的举措有所预料,但它没料到,麟霜她会来得如此早。 感应到疆域内子民血流成河的地脉,立即对麟霜发起反击。魔界地脉率先将与麟霜并肩作战,犹有暮雪气息的麒麟绞杀;与此同时,它还感应到了玄璃对魔刀所作所为,纵使相隔千里,地脉也能立即体会到玄璃自身涌现出的如洪水奔流般的能量。 地脉欣喜若狂,玄璃这些令它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正滔滔不绝地涌入魔刀体内。 为让魔刀能心无旁骛地汲取玄璃的能为,也为避免魔刀遭受魔界讯息的影响,魔界地脉十分自觉地与魔刀断绝了关联。 它明白,一旦魔刀取回了本属于他的那份力量,魔刀便不再需要它与霏凉的扶持。 远在魔界的麟霜,尚不知魔刀此时已为玄璃执掌。 谁也未知,魔刀会因它与玄璃的执掌,而产生剧变。 麟霜正一边凝神抵御催击自己心神的邪能,一边砍杀数之不尽的、前来赴死的魔兵。 魔界疆域的临海之地,一心对付麟霜的魔界地脉催化草木,杀令再出。 此时的麟霜不仅要面对如潮涌的魔兵,还要留神脚下因魔界地脉产生杀机的草木泥石。 哪怕麟霜有力挡万军之能,但因邪能压迫,加上久战损耗体力,面对蜂拥而上的魔兵也渐渐感到吃力起来。 倏忽间,电闪雷击霹雳降在麟霜面前,震退步步紧逼麟霜的魔兵。 紧接着,一把凤嘴刀从空中飞来,直插在刚才承载雷电的土地上。 只见苍独狱乘奔海风,越过麟霜头顶,翻身从地里拔出属于他的凤嘴刀,随后,稳稳地落在麟霜和密密麻麻的魔兵之间。 伴随苍独狱转身的脚步,他的轻浮之言再出:“我的娘子,自然要交由我处理。” 哪怕苍独狱的身后有着众多魔兵,魔界地脉还在无时无刻探析此地状况,他也毫不忌讳。 苍独狱侧目瞥见他的身后还是黑压压的魔兵,这些魔兵把堂堂魔界御相的话当耳边风且毫无退避之意;这样的状况虽苍独狱有预料,但真正面临时,苍独狱还是觉得脸上无光令他有些气恼。 何况在苍独狱面前的麟霜,还向他投来狐疑又鄙弃的眼神。 这叫苍独狱十分心烦,他一手持着凤嘴刀,一手挑弄自己的头发,语气骤然阴冷,对身后的魔兵再度发话:“我的话,你们都听不懂吗?” 苍独狱虽是侧头看向后方,但他的余光还是停滞在他前方鲂鱼赪尾的麟霜。 不必多仔细,苍独狱就清楚地看见麟霜的身上有横七竖八的刀痕,即便这些不再流血的伤痕对麟霜来说不值一提,却让看在眼内的苍独狱内心泛起一阵酸楚。 魔兵们见魔界御相语调有变,这才应声,群魔星飞云散,唯有地脉还在悄然观察边疆的一魔一妖。 不一会儿,此地又像是在云龙国沿海一般,苍独狱与麟霜面对面,四周都是已无生机的将士遗体。 “不需要你……” “你走吧。”苍独狱第一回未等麟霜说完,毅然地打断了她;他向旁边撇头,眼中神色复杂。 “走?你以为我打不过你?” 麟霜边说边将左手的吟雪刀移至面前,她的右手也再度握住了,血迹已渗入刀身的吟雪刀刀柄。 “你若要入魔我当然欢迎,但你、你以这样的方式成为魔族,这值得吗?入魔族后,你还可以为暮雪报仇雪恨?你以为魔族可以挑衅反叛魔尊吗?” 苍独狱言语有些激动,他边说边将自己的左脚向前上一步,两腿成左弓步,同时两手握住凤嘴刀刀柄,对麟霜由上向下又向后削撩。 麟霜则左脚向右脚后插一步,上体右转半周,双手持刀,抵挡挑开苍独狱的攻击。 “麟霜!”他着急地吼出麟霜的名字,麟霜对此不为所动。 麟霜不理睬苍独狱的好心,紧接着再将她的左脚向左前方移步,重心立即前移,同时她又将右手接握吟雪刀刀柄,使刀尖由后向前。 苍独狱见麟霜意图再战,只得硬着头皮对应,他两手握住凤嘴刀长柄由上向下抡劈麟霜。 麟霜则立刻右脚落地震脚,脚尖朝前,两腿交叉微屈膝,右手以腕为轴使刀在右臂外侧对上苍独狱的招式。 苍独狱的攻击虽被麟霜抵挡,但他能感觉到,麟霜气力有些紊乱。这令他十分紧张,焦急之下,攻击更为沉稳猛烈起来。 苍独狱一路高亢,在这片属于魔族的土地上,对自己的所爱刀刃相对;及锋而试,将难以承受邪能的麟霜迅速逼退至礁石。 铛! 麟霜甩刀,再度与对方的凤嘴刀发出撞击之声。 同时,踩踏上礁石的麟霜立觉呼吸顺畅。 事不宜迟! 麟霜趁着心神刚刚平缓一点就催化周身风流,惊起后方惊涛。 苍独狱见麟霜战意不绝,不禁低声怒言:“麟霜!你心里都清楚!若非魔族或携玲珑石,你无法保持理性地再向前!” “苍独狱,你有你维护的主子,我麟霜,有我自己……” 还不等麟霜说完,就见苍独狱侧刀两脚碾地,体左转不足半周,右脚前上一步两手握住刀柄抡顺刀刃击碎浪涛,由上向下直劈面露倦色的麟霜。 今夜,苍独狱和麟霜不知是第几次的刀刃交错。 但是以往都占据上风,所向披靡的麟霜,在这一击下,终于有所吃力。 麟霜双手微颤,可面对紧紧逼迫的苍独狱,她仍然屹立不倒。 吟雪刀与凤嘴刀谁也不让谁,全凭双方内劲的比试,刀锋无眼,稍不留神就不知是谁的鲜血浸染礁石。 “麟霜,我苍独狱虽为魔界御相,我虽为魔族,但现在,我只想维护你!” 苍独狱话刚说完,空中就窜出一道惊雷,精准劈在苍独狱与麟霜对峙的刀刃上,霎时将二位震退数丈远。 苍独狱竭力沉稳步伐,被突降的未知雷电击飞后他连忙调整姿势,强行踏步向前奔往麟霜。 奈何苍独狱的速度不够,麟霜已在他的眼前,直接坠入了她身后汹涌的海浪。 “麟霜!”苍独狱慌张地喊出了她的名字,他步履错乱地踩过礁石,哪怕为时已晚,苍独狱也还是俯身朝着下方浪潮拍岸的海水伸出了手。 看着波涛澎湃的浪花,担心麟霜安危的苍独狱心如火灼,紧握的双拳也是关节泛白。 正当苍独狱要跃入海中,他的身后便响起了让他七分反感三分敬畏的声音:“你对魔尊的忠诚,就是关心敌对的妖族吗?” 苍独狱左手一挥,凤嘴刀立即收匿,他一脸不屑地转身,对霏凉的指控嗤之以鼻:“那你呢?在未知来源的奔雷出现人界后,你说去追查源头,结果这道雷电却再度降临在我面前?” 如果不是他们在人界与兰泽对峙时,突来闪避不及的雷暴,本还可再拿下一座城池的苍独狱和霏凉也不会就此退兵;苍独狱本想着由他去追溯雷电来源,结果霏凉却让他速回魔界,解决麟霜,苍独狱一想也有道理,便随了霏凉的意愿让她去查探这突来的协助。 对待苍独狱的质疑,霏凉一声不吭,旋即,身体在苍独狱面前同以往一样溃散,变作缭乱的红梅,飘零至脚下泥沙后又腐化成尘埃融入其中。 “哼,又是这样。” 他暗讽一句后,又回身望向身后的一片涛声不绝。 眨眼间的踌躇后,苍独狱还是决定沉入海中,稍微找寻一下麟霜。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五) 魔界地脉默默地窥探一切,它有些明白又不是那么理解苍独狱的做法,哪怕它也在地界多年,它也和魔刀一样揣摩不明这些地界的情愫。 它并不打算追踪苍独狱的动向,而是潜回了魔界行宫地下,此刻的魔界地脉,还有更值得关注的事。 零落成泥碾作尘的霏凉,终于依附着地脉的根须,疲敝地回归至她的根源。 魔界行宫的地底,深藏着魔界的地脉,更藏匿着霏凉的原身。 霏凉的原身与魔界地脉形影不离,相辅相成,二者皆为粗壮繁密,枝干盘曲嶙峋的树根;只不过不同的是,霏凉的原身确实为地界本有的梅树,而魔界地脉则是属于另一境界的树木。 霏凉早就记不清,她与魔刀的根源互相盘绕,相互扶持,共同维系魔刀和魔界生态有多久。 她只记得这样的日子,是从她坠界后开始。 此时霏凉的原身,与魔界地脉已深根固柢;从某种意义而言,霏凉也应成为魔界臣服的对象。 若非五百六十年前,霏凉遵循了魔刀的意志,再度贡献她的力量,与魔界地脉一同竭力维护魔界的生态,怎会有今时忠心不二,感激涕零的魔族? 当时的霏凉为了减免消耗地脉能量,为了以待来日的魔刀没有后顾之忧,执拗的她不计代价,用自己的力量供给魔界地脉,以保护魔界遭受永无天日的伤害。 千百年的岁月中,魔界地脉虽说与霏凉共生,可它所供给霏凉的能量相比霏凉给予它的,却是相差甚远。 令人费解的是,霏凉与魔界地脉皆有灵性,二者皆为木,虽惺惺相惜能心有灵犀,但地脉始终未生长成与霏凉一样的生命。 归元后的霏凉将自己的枝节散发梅香,她紧紧依偎着魔界地脉,仿佛能通过魔界地脉听到所关切的魔尊的心跳。 “辛苦了,我们等了这么久。” 霏凉对地脉发出无言的心声,地脉亦有感知,一条根系蜿蜒绕上霏凉,与其做出了回应。 “我高兴,可我也不那么高兴。”霏凉贴着地脉,不知是在无声回应还是在与自己低语。 “向来坐观成败的他,今日居然打破约定,参与其中;让我很意外,他的修为也越发高深了。我很想恨他,但恨不起来;我十分想回到那个时候,不过你我都明白,我们无论怎么做都回不去了,大家都回不去。” 地脉懂得霏凉的心思,但它什么举动也未做,只是与她一同静待着,心中的所念归来。 霏凉的想法好比她的根枝,细腻交错,有明确的目的又有许多顾虑。 她所愿所盼,如同她的心声,自知难追,又抱有期待。 霏凉再次入眠,这一回的她,又做了相同的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反复冥想起深埋心中的回忆。 梦中的他,还是双目绯红,满心期盼地看着霏凉,希望她能在他所待的环境里扎根。 “孤觉得,孤这次一定能成功!” “你还不死心啊,再喜欢地界的梅花,也不能这么任性;何况地界生命就那么一次,花草树木皆有灵,晗卿你已经失败过很多次了。” “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不同,孤将它的根须都保护地完好无损,孤还带来了很多它周围的泥土。” “是是是,孤祝你这次成功,再怎么样你也要赶紧走啦,我们都在等你一起开疆沃土。” “这有什么难的,还不如移植地界树木有挑战性;元卿你别拉我呀,孤还没给她想好名字呢,至于这么着急吗?” “你已经偷溜坠界几日了,耽误这么久,我与坤鸿已经帮你说了不少好话,还不收敛心思。哎,孤就不该带你坠界;你要是这么喜欢地界,以后干脆,你把能为转移,永远坠界在地界生活吧。” “啧,那怎么行呢,元卿你不和孤一起,那有什么意思?” 追溯初始,他们的交流言犹在耳,他们为她的存活牵挂担忧,甚至亲如手足的他们还会因为她的取名产生分歧。 最后,这棵梅树终于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侥幸存活,他也听从了与他亲密无间的同僚的意见,以对方的意思为她取名:“灵绯。” “寒梅有灵,花开云绯。灵绯,孤为你取名灵绯,可好?” 当初的灵绯无法开口,但也在心里默默应声了他的话语;时光流转,此时酣睡的霏凉,也在心里默默地对梦中的他回应了一个好字。 “灵绯,你身边的这个树是孤的母树,孤与它心意相通,你有什么需求要及时告知它,它若做不到,孤就会第一时间赶来!” 好。 形态娇小的灵绯,努力地往下伸展着她细而有劲的根枝,无声又坚定地答复了他。 他小心谨慎地伸出手指,悄悄地掠过梅树细腻又平滑的枝桠,他虽有与灵绯花瓣类似的绯红眼眸,却不让灵绯觉得可怕,她反而觉得,他的双眸中满是温柔。 随后,灵绯听见他对自己呢喃,不知是在宽慰他自己,还是在说与她听:“真好,灵绯你能在这里活下来,真好。”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一) 月落星转,随着时间的推移,东方鱼肚白逐渐显现天际,昔日元玉山弟子们纪律森严的石窟已成一片废墟。 因动静而赶来的元玉山众弟子,因为天际的夜色渐退,对眼前情况愈发难以保持冷静。很快,素日里对玄琰有意见的几位弟子格外激进;以这几人的言论为初始,玄琰背后的同门们开始躁动,他们很快引导众人紧张慌乱的情绪,煽起了不团结的氛围;甚至要求玄琰与东陵退开,由他们去营救被困于无法接近的沙尘中的师尊。 “师尊困于眼前沙尘良久,你作为首席弟子却是坐以待毙!玄琰,交出茕冥剑,交出师尊的拂尘!” “就是,素日师尊对你教导有加,你与东陵让师尊置之死地,师尊真是看走眼,养了你们这两个白眼狼!” “把茕冥剑交出来!你不配持有首席的佩剑!” “对!交出茕冥剑,没有能力就不要在这儿阻挠我们营救师尊!” “他们身边还有妖族,你们看,这个妖族不就是当初夜闯元玉山的那个吗?” “师尊生死未卜,陆尧师兄,玄琰师姐素日待你不薄为何要此刻这般诋毁?” “陆尧你少在这里碎嘴,挑拨是非,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对付魔界,营救师尊;你们一口一个玄琰师姐不够资格,难不成你有资格持茕冥剑?” “黎蓉你少在这里辩护,玄琰和东陵身为师尊入室弟子,面对区区风沙就止步不前,对师尊不管不顾,他们压根不配为我元玉山弟子!” “对,陆尧师兄说的有道理,你们让开!” “玄琰和东陵杵在这儿无动于衷,又不让我等靠近,依我看,他们就是想师尊……” 玄琰背对经由不怀好意之辈挑唆的弟子,面向前方三位受困于内的沙尘一言不语;东陵则背对玄琰,面对这些气焰嚣张,毫无素日循规蹈矩又无视茕冥剑的一众弟子。 持有茕冥剑的首席弟子,无疑是掌门钦定的传承者,见此剑等同与掌门会面。东陵严格恪守此条规定,他背后的玄琰只要未发话,他便不会与前方胆大妄为的同门出手。 玄琰的沉默以对,让后生们变本加厉,口中越来越没有人话。就在难以再动口相教的东陵准备出掌震退这些叫嚣之人时,一旁席地而坐的赤燕先行一步,快如流星地移动到了为首挑事的人面前。 赤燕的短刀利刃,不动声色地贴放在陆尧的喉咙上,周围的弟子们见状,连连后退,刚才趾高气扬地大放厥词也变成了互相怯懦地私语。 “我还没见过比我更能说会道的。这些精彩绝伦的胡诌,怎么我一到跟前,你就不继续说了?” 话语间,赤燕手上力道未增,可他的高束在脑后的赭石发丝,已有些许变成了带有杀气的绛色,令在场未曾见过妖族的弟子们不寒而栗。 还不等东陵发话,赤燕便急冲冲地伸张正义,非但没堵上悠悠之口,反而令为首的陆尧更加满口胡言:“你……你这个妖族与玄琰他们勾结,难怪魔刀会冲破封印,定是你们暗中联络!” 东陵虽了解陆尧早有对玄琰有异议,平时就不服玄琰身为一介女子却担任首席之位,但陆尧会在这种危难时候污蔑,着实令他心寒;他见陆尧又要开口胡诌,以及赤燕刀刃微微倾斜,连忙上前制止了赤燕的行为:“赤燕!这是元玉山分内之事,我们很感激你前来协助对抗魔刀,但这些,还望你莫要参与。” “你们人界有句话说:患难见真情。元玉山还说什么修身养性修仙福地,这败类唯恐天下不乱,依我看,把这些跟风墙头草都杀了,你们元玉山才会齐心。” 就在赤燕话音刚落,他们身后囊括魔刀与玄尹等人的混沌风暴,便开始产生异动。 肆虐呼啸的强风突然扩散开来,咆哮奔腾的旋风夹带地上的乱石黄沙铺天盖地,令众人不得不避让。 紧接着,一道淡紫色锋芒宛如天梯直冲云霄,就在光束冲天之际,地面上原本猛烈的狂风亦显露停歇之态。 不一会儿,东方天际的晨光破晓,炫目此地上空的淡紫光芒微眠;再看眼前,刚才逼退众人的风卷沙砾已喧嚣不再,在原来包裹三位的黄尘烟霭中,只有两道身影绰约而显。 最接近混沌烟霭,最关心玄尹与玄璃安危的玄琰,最先看清楚眼前的惊诧一幕。 烟散尘落,玄琰看见玄璃将她的左掌,按在了身前对她单膝跪地的人的头上。 那人一头玉红散发,肩膀覆盖黄金肩甲,身着玄色与殷红相衬的戎装,哪怕周身尘埃也难掩他与身俱来的威风凛凛。 而直到玄璃反应过来,惊觉地收回左手,此人才有些许动静。 我为眼前的剧变大惊失色,我不是执掌魔刀后就对它全力攻击吗?回想之前眼中忽来的炫目茫然,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 结果睁开眼,再度看见景物的我,本该是左手执掌刀柄的魔刀消失不见,左手反而搭在了一位红发男子的头上?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惊慌失措地后退,暂且不管眼前“人”的反应,优先俯身搀扶起倒在已血泊中的云昱,一边探查他的气息,一边思索着对面前突现的“人”喊话:“你是谁?莫非、莫非你是……魔刀?!” 怀中的云昱气息尚存,让我心中的忐忑稍有缓和平复。如此来看,刚才在幻境中的魔刀并没有骗自己,天边的鱼肚白都向西边扩散,若非魔刀所言它将我们的时间暂缓流逝,遭此致命伤的云昱定不会还有气息。 我不顾疲敝又开始对云昱做无用功,极力地为其送去只能让其存有一缕呼吸的力量,就在此时,眼前“人”一头玉红散发随晓风飘舞,本还笼罩四周的尘埃也因晓风消散,他长舒一口气,这才睁开了他紧闭的双眼。 一双墨紫色的眼眸让我瞬间注目于他,这才留心起他的模样;令我陌生又熟悉的容貌再度映入了我的眼底,竟与脑海中刻画的暮涯的容貌重叠交错! 这,这是,暮涯,是暮涯的模样…… 他,他是,是暮涯吗?除开发色,眼前“人”几乎与暮涯无异。 他的模样惊诧得我连呼吸都暂缓一秒,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他起身站立。 这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对此震撼的还不止是我,我见他低头环顾自身,宛转自身的双手手腕,令其握拳又松开后,便他口中传来不可思议地惊叹:“孤竟然重生了?” 一听到这个自称,我立刻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他,是由魔刀变化而来!? 魔刀戴着暮涯的皮相,幻化成了人貌?!魔刀竟然与我一样——我们都从了无生命的器物中,活了过来?!而暮涯,暮雪执着的暮涯,他居然,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重生”? 我、我、我怎么会……暮雪弥留魔刀的佑心鳞已破碎消失,我与魔刀本应再无关联才对?难道是因,魔刀称不属于我的佑心鳞被其吸纳,让我与魔刀再有瓜葛所致? 可我分明对魔刀发动了攻击,我竭尽全力对魔刀的攻击,最后的结果竟是如此? 破晓前的凉风本应该是沁人舒心,但此刻的我,面临这个无法接受的结局,感觉像站在冬日的山间瀑布中冲刷,从头到脚都无比寒颤。 我没有依照魔刀所言,我仅仅是执掌了魔刀……我拼力攻击了魔刀,怎么会造成这种结果!? 这是我造成的?这是我的攻击造成的结果? 自责、愧疚、恼怒在心中涣散,我感受到自己心乱如麻,赶紧深呼吸,令自己从慌神中解脱出来:玄璃,冷静!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自责内疚的时候! 是,现在看来,魔刀是消失了;可眼下对待这一巨变而讶异的不仅仅是我,魔刀,不,应该称其为魔尊?眼前由魔刀具化成形的魔尊,对此的惊诧程度不亚于我。 稍作平息的我凝神聚气,一面将右手运力持续维系怀中云昱气息,一面左掌蓄力随即向魔刀演化成形的魔尊拍出。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二) 砰! 魔尊不偏不倚地伸出右臂,坦然自如地抵挡我的招式,他虽未因此受伤,也被掌中浑劲震退两步。 他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对我睥睨,不同于他还是魔刀模样的清朗之音随之入耳:“孤原以为,孤的做法可将你附庸,让你成为孤的傀儡;没想到你的举措,倒成就了孤,让孤在地界重生。玄璃,你真令孤意外。” 听见他洋洋得意地嘲弄,我胸口不觉燃起怒火,对不再是刀刃模样的魔刀吼道:“魔刀!暮雪残留的佑心鳞已散,你口口声声说你行事光明磊落,却诓骗我,我的佑心鳞与我没关系,你利用我的佑心鳞……” 魔尊并未让我说完,他对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果断打断了我的话:“不要一次又一次用你的愚蠢挑衅孤的耐心;蠢笨无知,这变化压根非佑心鳞所致;地界应当谨记孤之名讳,别嚷嚷魔刀,孤名……” 魔尊话说一半,赤燕的声音就渐行渐近,乘风闯进我们的对话:“玄璃你带云昱退开!和他废话什么?你管他变人变魔变妖,知道敌友就要有所行动,你不打你就别杵在这里碍事!一个石头怎么比我的废话还多!” 赤燕的身影在话音销匿前就移至我跟前,他先伸出左手扛起倒地未醒的玄尹,紧接着又右手拔出长刀,朝魔刀甩刀发出攻击。 赤燕的招式连环,雄浑气劲由他右手紧握的刀刃划出,径直劈向眼前变幻成“人”的魔刀。 岂料面前的魔尊身陷攻击岿然不动,他甚至连手臂都未抬,只是将左腿向前上步,紧跟着他右脚尖擦地跟步,顷刻催动周身的乱石,齐刷刷地跃至空中为其凝聚成护盾。 石砾凝聚的护盾在承载赤燕的攻击后,顿时分散;随即魔尊将右脚落在左脚后侧,抬起左脚向前上步;伴随这一小步,悬浮于空中凌乱石砾宛如火药爆裂,夹带灼眼的高温焰火,向着四方迸射。 魔尊玉红色的长发因风流涌动,他如同过往一样高手阔步,无需多行,尽显一方霸主的赫斯威能。 他藐视八方,墨紫色的双眸已附着阴寒,鄙弃之言更是随着星火炽焰冲入人群:“打断孤的言谈,真是失礼。” 在场的元玉山弟子们纷纷逃窜,因为他们已经看见,沾染火星的后果:只需点点火光,此人就会身陷火海,最终尸骨无存,空气中只剩下焦黑灰烬。 纷飞四散的诡谲火焰,钻心刺骨的痛苦哀嚎,恐慌中亦有咆哮的呼救声。 纵使这些朝夕相处的多数同门,刚才还声讨玄琰,给玄琰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但面临魔刀的暴戾恣睢,玄琰仍旧选择持茕冥剑起式解围。 玄琰的左脚向左侧方迈出,脚尖外擞,上身静止不动,右脚速向前方绕行上步。 同时她左持茕冥剑,随绕行上步之势向左侧平行云扫,鹤唳击石,剑锋化作群鹤,全力殉向目标为元玉山弟子的烈焰火石。 “东陵!你带师父,以及掩护大家离开!” 玄琰眼见东陵已背上师父,她与东陵眼神交换时,见东陵回以教她放心的神色,心里顿觉踏实不少。 玄琰沉下心,双手紧握手持茕冥剑,上半身由左拧转向右,随拧转之势向魔刀所在方向扫砍,同时对赤燕大喊:“赤燕你带他们退开!” 赤燕连忙回头,见玄璃还与云昱待在身后,不禁在心中大骂玄璃鸠拙;骂虽骂,赤燕还是以最快速度从玄璃怀中夺过气虚衰弱的云昱,拔腿就撤。 赤燕抱起云昱跑到一边,才发现玄璃压根没跟上,气得赤燕猛跺一脚,转头对玄璃厉声呵斥:“你被魔刀吓傻了吗!跑啊玄璃!” 此时的魔尊已轻松扫开玄琰的招式,他紧盯着我,欲言又止地向我走来,对左方袭击的玄琰满不在乎地反手一抬,就教玄琰被无形掌力击退。 我从地上爬起来,挺直身子,双手握拳指甲用力地掐入掌心。 这就是我的选择所造成的后果吗? 可恨,可叹,可悲。 我原以为,我能将魔刀封印,再不济也是能将他元气大伤,或者就像魔刀所言…… 然而,魔刀没料到,我没想到,我们的接触竟造就了这样的结果。 若真如魔尊方才所言,变成这样状况的缘由不是佑心鳞,那到底是为何?连他都对自己的重生感到意外,我与魔尊之间,究竟还有什么未知的瓜葛! 我刚要开口,就见魔尊前行几步后停下了脚步。 我见状立即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地将双肘发力催掌,双掌迅速自腹部前下方交叉,双手掌背向上掌心向下,成交叉状态;然后两手手肘持续发力,让维持交叉掌式将双臂向上抬至胸前。 他见我有所动作,只是双眼的神色微微有变,不知是在讥讽还是怜悯我此时所为。 随后,魔尊唇齿翕动,沉下音调,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地界的你们,尤其是你玄璃,听清楚,孤名:坖晗卿。” “谁要管你叫什么!事已至此,不如大方地告知我你究竟与我还有什么联系?以及,我要如何救云昱!” 话音未落,我就招式即出,目光紧锁跟前避重就轻的魔尊,同时也在默默运作能为,维系一息尚存被带离我身边的云昱。 让我意外的是,现在心绪渐渐平复的我,顿感耳目一新。 哪怕云昱现在没有在我的身边,我也可清楚地觉察到云昱的生息,可感知云昱此刻状态;也是第一回,我做到了未在受力者身边,能对其做到治疗。 虽然现在的我,对待魔尊对云昱造成的致命伤还是回天乏术,只能让云昱处于昏迷、半死不活的状况。 坖晗卿。 我默念着这三个字,目不转睛地凝视拥有暮涯容貌的魔尊,只觉无比荒唐。 他唤坖晗卿,不是暮涯,他只是和暮涯长得相似的魔! 暮雪费尽心思想她的所爱重生,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还是事与愿违;甚至暮雪也因暮涯,错失了彻底毁灭魔刀的机会。而今暮雪的佑心鳞和她的意念彻底消散,与世间缘尽,然而她所爱的暮涯,却反以这样的方式“重生”。 暮雪啊,虽然你再也瞧不见眼前由魔刀演化成形的魔尊,继承了你所爱之妖暮涯的容貌,可除开这一点,魔尊他,再无承载暮涯的任何! 心性也好执念也罢,面前与我再度对峙的,只是魔刀变化来,披着暮涯皮相的魔尊;不是你处心积虑,牺牲自我,放弃摧毁魔刀机会换来的重生的暮涯。甚至他的自称,也不是你心有所属的暮涯的名字! 讽刺的是,我压根没资格去埋怨暮雪的抉择,因为我的抉择,也促使魔刀变得更为强悍。 我看着面前的坖晗卿,发现他此时的目光有些游离;他的目光越过我,不知是在打量云昱,还是在留心在场的赤燕和玄琰。 我见坖晗卿仍不作答,便不再等待,直接将自己的双臂奋力向上,左手右手分别围绕手腕拧转后立即将双臂下沉回到胸前位置,双掌迅疾朝魔刀甩出。 沉厉凝重的掌劲顺化晓风,风入掌法化作利刃,气势汹汹地袭向气定神若的坖晗卿。 坖晗卿目空一切,又像方才一样挪动步履,他眼前的沙砾转瞬听令凝聚一团成为抵御前方攻击的盾牌。 不过这回的结果出乎意料,我掌中的风刃径直穿破坖晗卿的自负,紧跟着便是剧烈攻势直击坖晗卿接应招式的右臂。 此招令坖晗卿身形瞬动,他稍退数步后低眉扫过右臂,发现对方此招竟能将坚硬难催的护臂击开裂纹。 坖晗卿喜怒未表,暗自思量:莫非荣获新生的并非他一位,还有玄璃? 现在的她,居然还能与重生的自己平分秋色,以及,坖晗卿留意到,玄璃似乎在边对战边留心一旁的云昱,并消耗自身体力维持云昱最后的一丝气息。 作为暮雪心脏的玄璃,没准儿也会走上与暮雪一样的路?坖晗卿心思一转,这地界的执念情感,倒真是有利有弊,若加以利用…… 坖晗卿回转神色,他将右手背在身后,昂首傲然地对我发出赞许之言:“你难道没有察觉,你的能为进阶不少吗?” “你少废话,我问你,如何救云昱性命!”连我自己都没料到,对魔刀的发问是声如洪钟。 铿锵有力的几字贯穿云霄,竟令本是破晓的天空闪落琥珀色的闪电。 雷过风吟,坖晗卿将抵挡头顶奔雷的左臂垂下,他眯眼掠过劈开护甲的左手小臂,里面已是血肉绽开。 浓烈的焦糊与雷击的伤痕,叫坖晗卿记忆犹新。 坖晗卿眼中飞过一丝惊奇,他分明记得,玄璃与暮雪一样属水生,怎会现在,在与本为魔刀的他相触后,能唤起雷电霹雳? 更让坖晗卿超乎预想的是,他眼下虽最终重获新生,不再需要附着在生前携身的刀刃上;可迎击此种程度的奔雷后,小臂却无法像从前一样自行愈合。 怎会如此? 坖晗卿心绪一沉,对待玄璃的态度骤然严肃。 不应该是如此,坖晗卿飞快回想幻境中玄璃的动作——她遗漏了最为关键的举措!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三) 玄璃! 坖晗卿咬牙切齿,血液,他没有得到玄璃的血液,正是因为缺少了玄璃那沾有他气息的血液,才让自己无法像从前一样不惧术法造成的伤害! 可恨! 那这副身体,这副身体岂不是还要与从前一样,他坖晗卿,还要同自身地脉借力才可复原?! 我正要再质问坖晗卿,便看坖晗卿握紧了左拳,生硬颤抖的苍白指关节上,慢慢地沾染上他小臂伤口处顺流而下的血液。 随即,坖晗卿将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那把熟悉的魔刀再度显现在他的右手手心,他义愤填膺地对我怒吼出我的名字:“玄璃!” 坖晗卿言出身动,义形于色,噬人的气息狂扫四方,令在旁的赤燕第一时间只能竭力庇护玄琰与云昱。 赤燕见情形不容乐观,当即右手拽玄琰左肩扛云昱,往山下疾奔,临走前头也不回地对玄璃告诫:“玄璃你小心!打不过就要跑知道吗!我先带他们撤,情势不对就跑!云昱这小子你也别纠结了,想开点吧!人族寿命就那么点儿,救回来也就活那么一百年!” “喂!你带他走了我可……” 赤燕的这番操作让镇定自若的我开始紧张,侧目间,我话还没说一半,就见坖晗卿步履稳健,周身发散震天动地之威向我袭来。 他边向我阔步,边右手持刀向右平扫,号令四周风息化作刀锋向我袭击;同时,坖晗卿又顺势提升气力,将刀于右臂外旋屈肘上提,刀身绕于后背,刀尖下垂直,待逼近时对我开展致命一刀。 就在我全神贯注,以柔克刚,掌心化犀利风刃为风流时,背后天际破晓,霞光喷薄而出;但我与坖晗卿的上方天空却是云层汇聚,风云涌动与东边的旭日温暖截然不同。 阴阳割昏晓,电行半空如狂矢,坖晗卿右手持刀,但随着他手中刀锋嫣红一闪,突见头顶密云中数道灼眼的紫罗兰雷电如风过万弩,直冲准备劈刀向我的坖晗卿。 坖晗卿留心到空中逼命的攻击,顷刻调转方向,手中的刀刃直斩这些令他久违的轰雷掣电。 血光电闪,两两相击,天崩地裂。 声音如冬至时所点燃的烟花爆竹,振聋发聩,教我赶忙捂耳,果断后退躲避身前强烈的冲击。 威力横穿八方,令周围草木皆向后倾身,轰然作响硝烟爆发,让我眼前又见一团沙尘。 我眼前的尘埃瞬落大地,还不等喘息,接踵而来的狂风又将还未归位的树木又吹得前仰后合,树叶在林间簌簌落下又纷纷飞扬,仿佛此时已入深秋。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雪色身影踏入我的眼帘,那位曾在云锦宫外撞见的白衣少年,依旧是一身雪白圆袍;只是现在的他,因风掠周身,惊扰起满头的银瀑随风飞溅,在他那一对金色蝶翼的耳鳍外,依旧静挂一对如玉的螺旋犄角。 随狂风降临的少年抑若扬兮,血色双眼美目扬兮,额间眉如松雪,虽容貌俊朗也不减威仪。 我还未想到要说什么,就瞧见对峙少年的坖晗卿嘴角露出冷笑,墨紫色的眼眸愈发阴凉,十分生硬地与少年打了个招呼:“真是久违。区区地界,也劳烦你躬亲?” 少年瞥看我一眼,目光便回落到坖晗卿身上,流声悦耳之音即从喉咙发出:“能在地界重生,孤感惊喜,对孤的贺礼可还满意?” “你以为焌雷还可杀孤第二回吗!” 坖晗卿语落刹那,便举刀飙向距离他们约四丈远的我,我暗叫不妙,连忙凝聚水汽令它们化作漫天箭雨,箭雨暂挡坖晗卿攻势的同时我又赶紧着手反击。 少年虽身未动,但他的余光一直留意了坖晗卿的攻击,眼见没有武器的玄璃仅凭自身功法和掌力辅助,还能勉强接应坖晗卿两招,倒也十分欣慰。 快刀猛攻之下,我渐感吃力,分心地瞄向一旁的少年;与坖晗卿对峙来看,他们之间分明是有恩怨的模样,怎么现在反变成了我独自被坖晗卿追击,他在一边看戏? 我还以为来了个友军,可以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没成想这鹬蚌是我与坖晗卿? 我被刀锋震荡地连翻后退,差点摔倒,见那位少年还是熟视无睹的模样便冲他大喊:“喂!你来是做什么的!” “管好你自己。”坖晗卿的冷言伴随轮刀劈斩,直冲向已有些头晕目眩的我。 就在我目眩一瞬,杀招近身,佑护我的血莲再度显身在我面前,可是此番已是徒劳,坖晗卿的魔刀轻松斩落莲花,径直向我劈来。 就在我以为我要命丧刀下时,银光乍现,转眼之间,原本坐看好戏的少年突然出现在我跟前。 面对即将劈在他头颅的魔刀,少年从容淡定不闪不避;我心惊不已,慌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但只觉眼前一阵耀眼,耳边也瞬间荡起声如洪水的咆哮。 待眼前光亮褪去,我终于看见方才不为所动的少年与坖晗卿刀剑交错,银白与殷红的两抹身影,在前方闪动,展开难寻足迹的互相拼杀。 “干预地界相争,你与孤有何区别!”坖晗卿话音未毕就怒意狂升,他再提内劲,对少年展开更加猛烈的攻击。 少年眉目清冷不做回应,他凝神以对,见招拆招时还不忘提及坖晗卿的痛处:“蛰伏这么久,你不也还是用地界律法下的肉身重生?” 坖晗卿将怒火全部集中于手中魔刀,右手持刀,力附刀刃,向右前方的少年劈刀:“坖元卿,地界不是你恣意妄为的地方。” 躲避在旁的我一边观察他们动向,一边在探寻赤燕遁走的方位,企图感知到云昱的状况;但我听到坖晗卿喊出少年名讳时,我还是不免分心:坖晗卿,坖元卿。这两个名字如此相近?莫非,他,魔刀演化而来的魔尊,与突来的少年是手足? 以及他们所言的地界是指人界吗?听他们的言语,似乎与魔尊名字相近的坖元卿,是来自其他境界? 坖晗卿对他如此恼怒愤慨,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该不会,这叫做坖元卿的少年,是背叛魔界的魔族?呸呸呸,不对,若被坖晗卿喊做坖元卿的少年是魔族,且来自魔界,怎会有胆量与魔尊反目?而且从视觉上来看,坖元卿和坖晗卿给我感觉也相差甚远——一位翩然若仙,一位叱咤风云,虽说坖元卿对待坖晗卿的猛攻基本以退为策,但从他的神态来判,倒十分自若。 坖元卿的实力与坖晗卿不相上下?还是他会更胜一筹? 坖晗卿的攻势绵密,冷冽的刀锋扬尘掩云,式式狠辣招招直取坖元卿性命。 反看坖元卿还是信步闲庭,无意对战,应招闪避攻击,对坖晗卿只虚晃剑招。 此时已日渐升空,夜色逐渐被东方朝阳驱散,就在日光映乾坤之际,本还气势猖獗的坖晗卿却在阳光的照射下顿感挫伤。 本在见招拆招的坖元卿见时机已至,立刻轮转手中长剑,坖元卿剑至自身左上方划弧举起,手心向上,剑锋自右后方向下,再向左前方因日光受挫的坖晗卿划弧平扫。 出招霎时,坖元卿的剑光如流萤划空,挂日映乾坤。 天上天下,惊骇八方的威能再度以山崩地裂之势展现;教我赶紧躲到身边的古树后,低头将双手用力抵住粗壮的树干,以抵御足以将自己震飞的余波。 飞沙漫天,落石如雨,极招来得凶猛去得也快,我听风啸渐落才慢慢地从树干后探出头来。 但看滚滚沙尘中,唤作坖元卿的白衣少年已右手抱剑在背后,虽背对着我,却也是一身白衣白发不沾尘埃,仿佛他不存在于前方的扬尘内。 而方才与其对峙气势汹汹的坖晗卿,不知何时没了踪影,我见坖元卿对面有星零血迹,不知是否为他所留。 坖晗卿因眼前的少年挫败而走,且不难推测他们之间有较深的过节,既然他俩有过节,坖元卿又救了我,那——应该暂时不必担忧坖元卿是敌? 我这么想着,遂转身快步往云昱气息所在的方向跑去,眼下魔刀演化成的坖晗卿已逃,但留给元玉山留给人界的事还不少;除开云昱的性命,被魔刀暂时附庸后的玄尹师兄的情况以及沿海的战况,我心里都没有底。 想到这儿,我的脚步更加沉重,如果不是我,云昱不会濒死,如果不是我错误地高看了自己,做出了这样的抉择,魔刀也不会变成与我类似的生命吧? 可魔刀变成这副模样后,他的魔刀并没有消失,这是为何?为何我这个暮雪的心脏,这颗玲珑石,演化成形后与他的情况迥乎不同? 坖元卿感觉身后的玄璃离去,也让自己右手的长剑化光消失,迅速移动到正在山路奔跑的玄璃面前,阻碍了她的去路,闷声道: “不与孤道谢吗?”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四) “多谢你出手相助,这位少侠,我现在有要事在身,改日我定登门重谢!” “救云昱?” “嗯?你来时都没见到云昱,你怎么知道他生命垂危?你究竟是谁?” 我心下一惊,连忙警觉地后退一步,回想刚才的一切,我确信坖元卿降临之前,云昱和玄琰就被赤燕带离——以及赤燕临走前对我的喊话也是历历在目。 眼前的坖元卿到底什么来头?他怎会知晓云昱命悬一线? 这位看起来与我身高差不多的少年,难不成从天而降只是障眼法,他实则一直潜伏在元玉山林中,暗中窥察我们的动静? 坖元卿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身傲然地将头转向右侧,清润如玉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生死有命,用地界的话来说,你与他缘分已尽;你的能力不是任性,玄璃,生命不是你想救就能救的。” 我心里咯噔一声,听他的语气,他对我也是格外了解;未知坖元卿身份由来的我,也更警惕地将右手抬起,随着左脚缓缓点地,观察他的神情并进行追问:“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晓我的能为,怎么知道云昱性命不保?还有,你与坖晗卿是什么关系?” 本注视前方的坖元卿听罢我的提问有所动静,他的绯红双眸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烦闷,语气却是不痛不痒地回应:“感激之情没有也就罢了,还对孤心生猜忌。” 我见坖元卿的回复冷淡又避实就虚,索性懒得再与他废话,心系云昱安危的我感觉到云昱气息愈发微弱,便立刻遁入杂草丛生的小路,继续往云昱所在的方向赶去;同时对坖元卿扔下一句:“您要是爱吃烤鸡,改日我请你去赏心楼!” 坖元卿对玄璃的话还没听完,就心有不耐地追上了窜至林中急奔的她,坖元卿如刚才一样,落到她面前,阻拦了她的去路。 坖元卿满眼肃穆地端详面前与他相比略高的玄璃,心觉她在地界怎么如此没规矩,话不听孤说完就走;他虽理解玄璃揪心于云昱,但也难以认同她的做法,毕竟云昱与她也算性命两清——莫非她与云昱之间的羁绊,是地界的因果关系所致? 他怎么阴魂不散?我满面愁容地看着速度快过彗星的坖元卿,两手叉腰轻声喘气,没好气地冲他嚷道:“你到底想干嘛啊?是啊,我现在就是着急救云昱,我问你你又什么都不答;我与你有什么关系,非要在这里再三阻挠我?” “你不是救过他了吗?你耗费那么多让他成了不省人事的状态,依附你源源不断地提供灵力存留一丝喘息。”坖元卿轻描淡写地阐述事实,附着在他绯色眼眸中的清冷,令阳光渐进的树林都觉微凉。 我别过头,不想理会坖元卿所言,也不愿接受我对魔刀所伤的云昱难以施救的事实,强忍住心中的焦急,对他又言:“你倒是对我了如指掌,可我对你一无所知。云昱因我而伤,他是云龙国的王,我是玲珑石我的职责除开对抗魔刀,还有护佑云龙国世代的君王;你让开,我要……” 坖元卿将右手别在背后,对我的说辞无动于衷,将我的话阻绝:“孤方才言过,你的能力不是任性,生命不是你想救就能救的。与其将时间精力浪费在将死之人,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坖晗卿应对魔界,想想怎么接管云龙国掌管人界。” “你在乱说什么!坖元卿,我本对你出手相救心怀感念,但你现在所言……” 我还没说完,坖元卿就再次打断了我的话,不同于方才,他的语气已愈发凛冽,双眸中也浮上了不可一世的威严:“玄璃,孤对你已经足够耐心;孤明白你想救他的心情,可你更应反思你的妄为!你的能为是你对死亡有恃无恐的底牌吗?地界的生命本无重生轮回一说,你已挑衅了地界的法则,已经救过他一次,还不够吗?” 坖元卿的话重重地劈在我的耳畔,犹如霹雳,直视我的眼眸也让我如临深渊。 我垂下眼帘,望向自己没足的杂草,默认了坖元卿对我的评判,他的话直白又难听,却直指了我心底的自大:我确实是太不顾及生死。 一直以来,对待魔界面对魔刀,我都不以为意有恃无恐,而导致我会有这样想法的缘由,确实与我自身可以治愈伤痛甚至挽救性命的能力有关。我对自己的能为过于乐观,渐渐令我丧失了对生死的敬意,甚至还对旁人有过类似想法:没事,我可以治好大家,可以救活大家的。 还在元玉山时,麟霜会限制让我使用这个能力,教我学会忍耐知道受伤明白疼痛;结果我到云锦宫后,渐渐将麟霜的话抛到脑后,从最初的忍耐搽药,变成了被云昱燎炏灼伤后立即化解伤痛继续与其切磋。 我天真地以为我这么做无碍,却忽略了这么做后累积下来的从容自信,有朝一日会变成,我对生命的淡然,对挫伤对生死的不以为然。 我开始不畏惧受伤,也逐渐认为,生死不是他们口中那么可怕可惧的事情。 甚至在魔刀面前做出抉择时,我也是有侥幸的念头混杂在自己的勇气中:大不了我变回玲珑石——可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死亡会是什么,我的死亡是会像魔刀幻境中的暮雪一样消散,还是仅仅这副身躯不再变回玲珑石变回暮雪的心脏呢? 不知者无畏,可愚昧无知与狂妄的心绪,本不该是我所有…… 阳光随着我的沉思,开始穿透林间密密麻麻的树叶,不经意地挥洒在我和坖元卿身边。 我合了一下眼,哪怕云昱的情况不容乐观,我现在还能觉察到他微弱的气息,能知晓他并未完全死去,也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一点。 我转过头,重新审视眼前距离自己不足一丈远的坖元卿,收敛心绪整顿好思路,平静地对其发话:“你们口中的地界是指人界与妖界吗?既然你说地界没有重生,那魔刀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你还说我已经救过云昱一次,我没有救过他,我们相处时虽有比试但都未伤及性命,何况他还总是拒绝我的疗伤。”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五) 晨风轻轻走过我们,挑动树叶青草的同时,也令坖元卿的金色耳鳍在穿过树叶的阳光下微微颤动,光耀周身的他这回转变了语气,刚才的微怒不再,只是对我轻声回复:“在孤的眼中,人界妖界与现在的魔界统称地界;坖晗卿是意外变数。你连救过谁都记不得,太胡作非为了。” 他说到这儿有所停顿,紧接着,语气加重地对我训诫:“你有能力挽救地界性命,可你至多挽救他们一次;同一生命再次陷入垂危,即便有你出手相助,也只能游离于生死之间;毫无意识地合眼,这对于生命而言与死没有什么分别。玄璃,孤劝你放下救他性命的执念。” “我、我没有必要说谎,我实在是没有印象我救过云昱;我救过谁我自然记得,就像你所言生命只有一次,我可挽救一回已是莫大荣幸,我也明白我不能救同样的性命两次。” 很久之前,我发现自己有这样的能为时特别兴奋,自是有不听麟霜的劝阻,偷偷救过三只野兔,一条草蛇,两只不知名的幼鸟;直到有一日,我对被挤下巢穴跌落后奄奄一息的幼雏再次施救,结果就如坖元卿所言,那只羽毛刚冒头的幼雏只能在我手中双目难睁。 最后我不得不哭着和麟霜一起将其埋葬,并被麟霜教育:不要肆意干涉它们的生命。 往后,我谨慎对待元玉山一草一木,看待它们的生衰也变得淡定很多,竭力不去干预天地中的它们。 “云昱没有在我面前受过这样的伤,我怎么会已经救过他一回?” 我细细回忆在云锦宫的时候,顺带捋了一下与云昱相见相处的记忆,虽我们会有冲突受伤,但都没涉及到生死。 于是我又一脸狐疑,小声地询问眼前殚见洽闻的坖元卿:“云昱岂非因受到魔刀所伤,才让我无法救回?” “你好好想想,孤一眼就看出,他已被你救过。” 坖元卿抬手伸出右手食指,向我略微倾斜身子,将他右手食指在我眉间一点。 刹那间,我的眼前如时光倒流,从今日最后见到云昱的画面倒退,掠过数不胜数地与云昱在云锦宫相处的场景。 逆转追溯的记忆井然有序,又让我感觉眼花缭乱,最后,我回到了与云昱最初相见的地方——泠雪殿。 十一年前的泠雪殿外杀戮染天,丹红的燎炏灼烧了离泠雪殿较远的一处宫殿。 彼时的我还在赤色珊瑚内打盹儿,对殿外的事并不关心,因为我认为不论云龙国谁为君王,只要他真心为国为民能任重道远即可。并且不能动弹的我,也不能为外面的血流政变做出什么改变;争权夺利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苦了这些卷入争斗中无辜的追随者。 玲珑石意在世代守护云龙国王者的心绪,将其拨乱反正;为云龙国黎民百姓带去明君,辅佐国家长治久安。 身为玲珑石的我,也见过几次政变,成王败寇,顺利谋叛血染宫闱的云家人,也未必不是合格的君王——倒是那位因妃子生产而亡,而杜绝见我的君王,才是让我惋惜;他因失去所爱就陷入了深渊,任由心魔侵蚀心智,一步步地走向毁灭。 若非他的执迷不悟,今夜的云锦宫也不会被杀戮笼罩,我依稀记得,这位先王薨后,应当即位的嫡长子十分年幼? 我正迷糊,就听前方传来一声沉重急促的吱呀声,殿门不知被谁猛然被推开,将温热的晚风与外面浓烈的血气推送至我跟前。 身居巨大赤色珊瑚上方的我,嗅到了一丝记忆中有些印象的气息,随后便见一位身高约四尺,身上满是血腥气的孩子朝我走来。 那时九岁的云昱,九岁的云昱和现在的他一样,也是身着燕颔蓝的深衣。 哪怕云昱的衣衫已被鲜血染成深紫,身负重伤的他,还是一步步地走向了我,甚至攀上了,着实没必要攀爬的我身下布满锐刺的赤色珊瑚。 当一脸稚嫩的云昱满头冷汗,嘴唇发紫泛白,面无血色地出现在我跟前,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双比今夜月色更为耀眼的眼眸;穿过琉璃的月光荡漾在我与他之间,稍微为他疏离漠然的金色眼眸带去些许暖意。 这双眼眸,光彩耀目像极了白昼的烈日,可给我的感觉,反倒比寒冬的月色更寒冷。 他一句话也未说,向我伸出了他的右手,我清晰地见到他右手手心内的伤口犹在流淌深红偏黑的血液;他满眼疲倦又欣慰地看着我,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我呢喃道:“我终于见到你了,流光如月,真好……” 话未说完,他便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在了我面前。 见他呼吸渐弱,顾不上思虑的我当即焕发光芒将他笼罩,治愈的同时还窥探了他的过往;这才知晓他是云昱,是先王所爱兰妃牺牲性命生下的孩子,以及今夜的政变,竟然是由他主导。 我目睹完云昱的经历,默默叹息着将这位掀起风卷云涌的九岁孩子,第一回带入了我的心境;我引领云昱在乳白天空下的黄色芒草中苏醒,还让他见到了,他只在画中遇见的母妃。 脑中的回忆在此消散,我憬然有悟,原来我与云昱,我与九岁云昱发动政变的那晚初遇,即是我第一次挽救云昱的性命。 我长吁一口气,不禁闭上眼再次回想十一年前云昱瘫倒面前的情形。 当年的云昱表面上看起来没有致命的钝器伤痕,不过仔细回想云昱的神态举止,不难辩出云昱当时已身负剧毒,毒来自,他右手掌心内割裂伤。 将他掌心划破的利刃上有毒! “看样子你记起来了。”坖元卿的话冷不防地响起,语气里听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纵使我想起来了这些,我还是顺势摇头,对面前一脸平静的坖元卿喃喃:“我,我真的再也没办法救云昱了吗?我、我的疏忽,我居然都不记得我救过他。” 回想起这些的我倍感绝望,陷入深深地自责,着魔一般地走过坖元卿,恍惚间我还看到眼前草木与一片雪茫茫的画面频闪交接。 随着我的步伐,我所见的场景愈发眼花缭乱,甚至听到了十分稚嫩的孩提声,在我的耳际游走回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谁教你,要你通过这样的方法抵达天山山巅?还教你用你的孩子献祭?” “救她?她对你们一点爱护都无,你还恳求孤救她?” “她不配。一命抵一命,你若要救她,下场与你的手足无异。” “暮雪,这是你亏欠他的……还?你拿什么还?六枚胎卵,皆为你死!尤其最后一枚,他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哪怕你是如此狠心对待,他依然选择救你,你对暮涯的爱,太自私了。” “收起你的感激,孤不想再见你一眼。” 复杂纷繁的画面模糊闪动教我迷乱不已,加上莫名出现的孩童声音,哪怕我印象里不认识他,他的话也对我字字锥心。 目眩魂摇,莫名而来的声音在我耳中凝聚扭曲又融化,让我不由得将双手都掐住自己的耳鳍,放声叫嚷,试图驱散这些混乱。 我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疯狂乱窜,让我站立不能,耳鬓厮磨的声音又参杂了一旁坖元卿的声音更令我焦躁不已。 “就算你与他都将此事遗忘,终有一日他会将此命还给你;这样来看,你们也算两清了。” 坖元卿见玄璃陷入捶胸顿足的境地,边说边向她走近,没成想就在坖元卿伸手想对她拍肩宽慰时,就感狂风大作,一道肃杀刀光携带着坖元卿厌恶的气息逼近。 他当即侧目,本还是对待玄璃的柔和霎时殆尽,顾盼之间,坖元卿凌人气势立化磅礴之威,将对方的杀招肃清。 风啸刀鸣,吟雪刀如霜清冽,本不该出现在此的麟霜穿梭千里,化风而至;她满目敌意地睥睨站在玄璃身边的陌生少年,虽双方素未谋面,可麟霜能感觉到面前的少年身上藏有秘密。 麟霜紧握吟雪刀,思量着如何应付,毕竟这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族少年,能不动不闪地化解她的攻击,想必不是一位寻常人族——或许,他身上有什么伪装吗? 麟霜只觉面前少年容貌不可细看,如若细看,便会见其五官模糊。 他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麟霜提刀迈步,正要运功对玄璃身边的陌生少年再次发动攻击时,忽听前后方传来不同的声音,二者皆惊呼出了她的名字。 “麟霜?!” “麟霜、前辈?!” 本无分心的麟霜,因与玄璃抬头相望意外分神,让她一时间以为,站在陌生少年身后的是暮雪;本属于暮雪的紫罗兰色眼瞳占据了玄璃本有的金色双眸,若不是玄璃那双赤色的耳鳍在阳光下映辉闪烁,麟霜唯恐对前方的玄璃喊出她的名字:暮雪。 也就在麟霜分神一瞬,虫鸣低吟的密林忽起狂风,纷扰的尘埃令大家顿时眯眼,待风落尘定,本还待在玄璃跟前的陌生少年已踪迹难寻。 同时,麟霜讶异地发觉,玄璃的眼眸又由方才的紫罗兰色变回了原本的耀日光辉。 这是怎么回事?麟霜对玄璃的变化十分疑惑,不过眼下更为担心的还是玄璃与魔刀,她收刀与风,压根没理会身后叽叽喳喳的燕子,径直快步地走到玄璃面前询问元玉山情况。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暮见苍田生白波(一) “麟霜,你曾对我说我是暮雪生命的延续,实际上你所指的是:我是由暮雪的心脏所化?” 尽管面对麟霜急切又严肃盘问,我还是选择在陈述事件经由前,向麟霜问出了在魔刀幻境中对自我身份的困惑。 此话一出,麟霜脸色微变,但她脸上的讶然不比在我们身后的赤燕反应,相比麟霜,赤燕更像是第一次听到此消息的我。 麟霜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神中透出一丝悲凉,但她很快恢复常态,并淡漠地回应了我的疑惑:“是,你是暮雪的心脏。你在云锦宫静谧五百三十年后,由她的心脏变成了新生命,又与暮雪容貌极为相似。我见你就感觉,暮雪在用另一种方式还存活世间,纵使我明白你不是她。玄璃你在我心里,更像暮雪生命的延续。” 得到麟霜肯定答复,我心中的困惑终于一锤定音:看样子魔刀还是有些实话。 不过我心里仍有一些困惑,譬如:为何我会在元玉山演化?暮雪为何只有心脏能存留世间?可还不等我追问,麟霜就打断了欲言的我,自言自语道:“从天山归来的暮雪飒踏如朔风,我都来不及跟上她,她就找上了已成魔尊的暮涯。待我赶到他们面前,她与暮涯的利刃都刺入了所爱的心口。” 麟霜的自语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有气无力,说到最后一句时不禁闭了闭眼;也许只有这样,麟霜才能稍微缓释,这些难以直面的记忆所带来的苦楚。 即便我很想知晓当年发生了什么,不过比起这些不可追溯的难过往事,我更不想见到现在的麟霜为回顾往事而难忍悲伤。 我马上冲麟霜摆手,双手握住麟霜的右手,对她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叮嘱她,让她不要再想也不要再说这些:“麟霜不必再想了,我只要知道我是谁就好,我仅仅是想知道我是暮雪的谁,现在我都明白了;谢谢你,麟霜。我明白你对暮雪的情感;麟霜,在你之前,魔刀变得凶险无比,我便与云昱赶来元玉山……” 我开始快速地与麟霜阐述她倒来之前的大致经过,随着时间线越临近现在,我喉咙中的发声也变得渐渐微弱。甚至我在谈及云昱生死,提起在魔刀幻境中的抉择,概括清醒后的所见时的悔恨之情,都令我如鲠在喉。 说到最后,我终于又忍不住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后牙,将头埋下,愧疚不已地站在在麟霜跟前。 我一面努力憋着眼眶中打转的眼泪,让这些懊悔之意不会再流出,一面断断续续地对麟霜说:“麟霜对不起!都是我的过失,是我冲动,如果不是我冲动……云昱不会变成这样,魔刀也不会变成、变成真正的魔尊、变成‘人样’。” “事已至此,也只能从长计议。” 麟霜听罢玄璃的叙事,心底对事态发展变化也颇为震撼,但也只冷冷地扔下这句话便没好气地侧过头。 她就知道魔刀有诈,可玄璃这家伙怎么就是不听劝?都到这种时候了,她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幼稚冲动?暮雪,你的心脏,未免太不像你了……麟霜心中对玄璃的责备点到为止,她瞧面前发抖抽泣的玄璃,不由得想起了暮雪。 纵使麟霜思虑过魔刀的阴谋,但也没成想,魔刀会与玄璃一样演化成形;从玄璃的描述来看,她执掌魔刀后就出现了这一变化,魔刀的演化与玄璃又不尽相同。 玄璃是由暮雪心脏演化而成,玄璃胸骨下的心脏等同于她的原身,也维系着玄璃的生命;而被玄璃执掌后的魔刀并没有消失,那口刀依然存在,只是不再有意志只是一口冷冰冰的武器。 而玄璃居然仅仅是和附有意志的魔刀接触,便凭空造就了魔尊? 麟霜看着眼前的玄璃,突然觉得玄璃有些陌生,她明白玄璃有一次起死回生的能为,但她没想过玄璃的能力会对有意识的魔刀如此结合。 从玄璃刚才的陈述中,令麟霜惊异的不仅是魔尊出现,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脱胎换骨的魔尊与暮涯容貌一样;以及玄璃还说,魔尊也对他的重生也颇为震惊。 究竟是早有预谋,还是意料之外的变化? 魔刀最初的计划,真是仅仅想附庸玄璃或者汲取玄璃的力量吗? 麟霜定了定心神,面不改色地整顿思绪,哪怕眼下的状况意外较为凌乱纷杂,盲点疑点过多,她也不能自乱阵脚。 魔刀接触玄璃后演化重生成魔尊,意味着魔刀变回了冷兵器,且魔界迎来了真正的主人。 这一天,真够不平静的。麟霜暗自想着,除开玄璃与魔刀之间,除开魔尊的出现,还有一位不能被忽略的角色——她受到感应而破风千里,来到玄璃跟前时所见的那位少年。 玄璃说她曾见过那位少年,还说他与魔尊看起来为旧时,颇有恩怨;以及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少年还救玄璃于危难之际,并对玄璃以及刚才情况甚为了解。 麟霜对方才直面正视少年时所感的朦胧印象深刻,这位看起来与人族无异的少年,身上还存有秘密;麟霜不难推测,少年的真实面目实则藏匿人貌后,他究竟什么来头?朋友故人?还是——麟霜真需要好好想想,重新捋一下思路了。 心神已定的麟霜感知身侧有目光投来,于是便向右侧瞟了一眼,结果这一眼,恰巧对上了一脸紧张愧疚的赤燕。 麟霜不等赤燕开口,寒如朔风的声音就从喉中发出,让在场听见此话的两位都心觉紧张:“让她独自在这里对付成形的魔刀,你觉得合适吗?” 我一听麟霜语气不对劲,连忙抬头,不顾泪水顺势滑过脸颊,急切地与她解释:“麟霜,这和赤燕没关……” “不是心怀愧疚,追悔莫及吗?我在给你时间哭,伤心难过只有今日,明日还有更多事等你去做。” 麟霜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头次见到麟霜大发雷霆的我浑身一颤。再留意到她眼中的失落,更让我反躬自责,懊丧不已的眼泪也不自主地往外冒。 “麟霜前辈,是赤燕没有考虑周全。云昱命悬一线被玄璃所牵挂,人族玄琰身负重伤还要上前阻扰,我以为先行带他们离开,至少能让玄璃沉着应对成形的魔刀;毕竟玄璃是玲珑石,是唯一可以克制魔刀的,而且我也亲眼目睹了玄璃对魔刀能造成伤害,除开她……” 麟霜听完大致辩解,就不耐烦地打断了赤燕:“魔界现世,必有流血牺牲,优柔寡断不是用在这种时候,搞清楚现状明确目的!玄璃,既然你已救过云昱,就不要再为他的舍命相救自责难过,一命换一命;若他的舍命相救,能让你有些长进,也算死得其所。” 麟霜说到最后话锋一转,继而面向我,又叫我对不在此地的云昱停止施救。 我抹去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第一次对麟霜的劝诫坚决地摇头:“不,一定有办法救他。麟霜,你到时,坖元卿忽然对我说云昱也许还有救,但他还没说要如何救,便走了。” 麟霜看着我,眼色由决绝转为难以置信和悲凉,她咬了咬下嘴唇,本还是严厉的语气居然缓和了不少:“坖元卿敌友难分,你不能因他为你挡刀就认为他诚心相助;你救过一次的性命你再无力回天这是事实,若要逆天而行,且不谈代价,难道你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达到你想要的结果?” 说到此时,麟霜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面色凝重语中带有警告地奉劝我:“玄璃,不要和暮雪一样,莫重蹈覆辙;纵然桂魄都圆缺,况复萍踪不去留?把握眼前拥有的才最重要。暮雪深爱暮涯一心想和他在一起,一心想暮涯不再是魔尊,你应该有所了解她为此牺牲了多少,最后呢?她得到了什么?” 麟霜双眸内浮起一片晶莹,字字真切又刺心,教我无不动容;我何尝不知暮雪的纠结是错,哪怕在暮雪看来她所做都值得所做皆所愿,最后也不过“用心如日月,誓拟同生死”。 我认同也认可麟霜的郑重相劝,她与坖元卿所言持之有故,可即便如此,我也不知为何,我就是劝不动自己去听从他们的规劝:放下手中紧握的,为了救我而仅存一丝气息的云昱。 我慢慢地垂下眼帘,紧接着,不敢正视麟霜神色的我又悻悻地将头颅耷下,沉默地望向眼下没过足尖的翠绿野草。 坖元卿,他最开始也与麟霜此时言语如出一辙,他们都在严肃地告诫我,要我放弃。坖元卿的话再度点醒我,教我抚躬自问,领悟生命就是宝贵难得,重新让我懂得死不是轻描淡写的一个字。 但坖元卿在麟霜到来时,却突然对我说:云昱或许还有救。 还有救,只是他没说我要如何做,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我还没有尝试就要放弃吗?云昱他究竟还有救吗?坖元卿,我可以相信你吗?你与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麟霜说的不错,坖元卿不过是救过我且对我了如指掌,我反对他了解不足毫厘。 坖元卿,你到底是我的故人还是暮雪的故人? 冥思苦索,心中对此事的争执依然不断,最后我还是抿抿嘴,低头小声地对麟霜表达了我的想法:“麟霜,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在十一年前,第一次与云昱在泠雪殿相遇时我就救过他。可我不清楚,我也想不透为何我难以下决心放手。放弃救他……我做不到,我的心底,有声音,它在阻绝在制止我放弃云昱。” 我边说边抬起右手,将右手手掌拍了拍胸骨,无所适从地抬眼,再次对上麟霜的视线。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暮见苍田生白波(二) 麟霜双眼瞳仁细微收缩,纤长的睫毛也轻微颤抖,最后,她迟疑又缓慢地问我:“玄璃,你对云昱,是怎样的情绪?你,你是不是对他……” 猝不及防地疑问让我霎时脸颊发烫,我急忙与麟霜认真否认:“麟霜你别误会,我对云昱没有这类想法,对云昱,我,我真的说不上来为何;我能确信自己的是,我对他没有暮雪对暮涯的那种情愫。只是目前,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见云昱可自身演化成丹鸟,人界传闻丹鸟能浴火重生,所以我……” 麟霜听到最后一句忽而眼神大变,惊异之色跃然,迅速打断了我的话语向我反复确认:“你说什么?云昱自身能演化成丹鸟?刚才怎么没和我说这些?” 不等我点头,一旁的赤燕就立马插嘴作证:“麟霜前辈,玄璃此言不差;当时魔刀正突破结界现世,化身丹鸟的云昱就载着玄璃从天而降。我也十分惊讶,丹鸟居然是云昱所化。按理说他不是人族吗?再说了,这丹鸟、丹鸟这种人界传闻中的祥瑞飞鸟,也不存在妖界。想来颇为蹊跷,我与云昱交战时,虽知他能操控燎焱作丹鸟并肩作战,可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子可自行幻化成丹鸟。” “丹鸟不存在妖界?妖界没有浑身是火,发挥光热的鸟妖吗?”这下轮到我纳闷了,我越过麟霜与在麟霜身后的赤燕提出疑问,然而不等赤燕回答,我又开始自顾自地喃喃:“没准云昱还有救?既然他可自身变为丹鸟,丹鸟在不是可浴火重生的鸟兽吗?” 赤燕伸出手正要拍我,但见麟霜眼神一瞥又立刻伸手挠挠头,随即一脸郁闷地回应我:“我说玄璃你的小脑瓜里,怎么都是救他性命?你说你对云昱没有半点私情,我可不信。再说了,丹鸟是传说,传说神话故事你知道吗?什么龙啊麒麟这类传说。” “传说?可是兰泽他不是蛟族吗?他的真身不是龙吗?” 我的话音刚落,赤燕就紧跟其后,语气轻快地向我说明:“蛟啦,又不是人界传闻中的真龙。蛟族真身与人界传说中的龙相似,但蛟族真身头上无角,更不用说有传说中龙所具备的逆鳞和鬣须之类的。兰泽除外,兰泽是因成功登上天山之巅之后便不一样了,从蛟变成了传说中的真龙。啧,不对啊,你知道兰泽真身什么样,你见过兰泽化龙?” 说到这儿,赤燕忽而微微侧身,绕开他面前的麟霜朝我上下打量一番,一脸古怪的神色随之浮现:“他变化之后鲜少在外族面前显露真身,顶啊,我们兰泽居然能看上你?我还以为他好歹也是看上对面水域的妖族。” 此话一出,让稍微放松的氛围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麟霜第一时间转换眼色,向我投来浮上愠色的一泓春江绿水:“你和兰泽又是怎么回事?” “我和兰泽什么也没有……” 傻眼的我边暗自骂赤燕嘴快,边一脸无奈的和麟霜解释,哪知麟霜压根心思不在听我的解释上,她立即转头对赤燕冷言:“他不配。你可真会传话,传着传着,还让他对玄璃还产生了非分之想。” “麟霜前辈,苍天可鉴,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事;这玄璃看起来就一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您要赤燕转述的话,赤燕可是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够了,没完没了的。回到正题,玄璃,就算云昱可演化成丹鸟,但你也见到了,他也没有像人界传说中那般浴火重生。” 麟霜冷声将分散的思维拉回最开始的探讨,又回到了要我接受现实的告诫上。 我搭在胸骨上的右手慢慢握拳,哪怕我也在心里劝阻自己接受云昱无法救回的事实,我还是感觉到有只无形的手在制止我放弃:“那若,若云昱再度被他与生俱来的燎炏所烧呢?” 玄璃刚说完,麟霜就厉声喝止了玄璃的想法。 麟霜怒不可遏地一把将玄璃握拳在胸膛的左手抓住,紧跟着她顺势抬起左手,手掌颤抖地悬在她与玄璃之间,对玄璃第一次横眉冷眼怒吼:“你不要这么执迷不悟好不好!?” 然而就在巴掌要落下的一瞬间,麟霜恍惚出神,她见玄璃缓慢抬起的眼眸中满是恳求,而这苦苦哀求之色与曾经衰弱无比、在她跟前乞求的暮雪一模一样。 与暮雪神情如出一辙的玄璃,让麟霜内心更为恐慌、担忧又焦虑,她害怕玄璃会因她道不明的含糊不清的原委,做出与暮雪类似的癫狂之事。 暮雪的心脏,玲珑石,玄璃,她不能因情踩上暮雪曾走过的错路。 想到暮雪的结局麟霜有些眩晕,可她不愿在玄璃与赤燕面前表露任何不适,于是她收回左手,与玄璃再无说教,掠过赤燕拂袖而去。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暮见苍田生白波(三) 离开玄璃和赤燕的麟霜,如往常一样,随心攀上一棵古树接近顶端的树梢,稳坐在风景甚好的上方;她迎着时有时无的山风,远眺北方幽州的天山所在方向。 麟霜的思绪随风向北,风流又不经意地将其压在心底的情绪翻页,令她陷入了曾经的纷扰记忆。 在记忆中的暮雪令麟霜动容悲悯,她不禁在心里感慨:你曾求我要我为你赶往魔界,找到你所爱的暮涯,转告他你想再见他最后一面;而如今,由你心脏演化而来的玄璃,和你有着相同容貌的玄璃,居然求我不要阻止她救她已经救过一回的性命。 “玄璃说她对云昱没有情,暮雪你听得见吗?你相信吗?我一直以为玄璃和你不一样,玄璃不会有这些幼稚又疯狂的执念,但如今,我感觉她与你真像。她恳求时的神情,和你真的很像。” 麟霜的呢喃自语,说到最后,就连她自己都难以听见她的声音。 最后麟霜倚靠着树干,默默地咬着嘴内的舌尖,试图让自己不要过度拘泥暮雪与玄璃的相似之处。 “他们说云昱可自行演化成丹鸟,这倒让我想起你赠予我有关你的记忆中,也有这么一位与玄璃外貌有些相似的小孩,他也可幻化成人界传说中的瑞兽。” 麟霜眺望北方天际那遥不可及的幽州天山,头上的玉笄(jī)也偷偷迎着日光发出紫罗兰的清辉,光晖摇曳,似乎在与它的主人麟霜低语着什么。 慢慢地,麟霜陷入了暮雪的记忆。 因暮雪的祷祝,暮雪所有的力量与记忆都传承给了麟霜;强大又温柔的力量也让她花费了不少时间与之适应,而适应的时间恰好是云坤手持魔刀与玲珑石,妄图坐拥天下的时候。 想及云坤,双目轻合的麟霜不觉加重眼皮的力道,云坤这个人族,真真是教会了麟霜:人族妖族中不管是谁,都不可全信。 云坤原是在暮雪与麟霜在人间游历时仗义相助的孩子,不料二十年后,他们三位再次重逢,这也让云坤知晓了她们这二位容貌不改的“人”实际上是妖族。 麟霜原以为人族中也会有真心相待的人;原以为他们三位可以成为人与妖相处的友好案例;原以为云坤正直单纯没有心机;原以为身世可怜,依靠自我从军又经商富甲一方后乐善好施的云坤,是善良有勇有谋之人。 罢了。 麟霜缓缓张开双眼,她将头依在树干上,想及最后的云坤,不也还是被她在冬日天山山下的风雪中斩落首级? 可尽管如此,当时的玲珑石,暮雪交予她要她好好保管的心脏却黯然无光。 麟霜犹记她将玲珑石揣在胸口,甚至滴血供给,玲珑石始终都是没有反应。不久之后,元玉山当年的掌门便找到麟霜称他有方法让玲珑石复原,但玲珑石必须脱离其手,在取自深海的红珊瑚内供养。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大家都是为各自族界,玲珑石失去光泽于人界无益,眼下魔刀由元玉山十余人封印非良久之计,魔刀不毁,魔界与魔尊终有一日卷土重来。” “跖(zhí)狗吠尧,两界有眼无珠,书写有利统治的丰功伟绩,欲盖弥彰;为了安抚人心建立元玉山权威,对斩杀魔尊封印魔界的暮雪无墨也就罢了,而今还把斩首云坤的功劳归根在你们头上;人族颠倒是非胡作非为倒是精湛,你们少拿这类救世为苍生性命的道理讹我,给我安罪名,我麟霜不屑于争斗,但再三寻衅,休怪我杀尽尔等虚伪。” “千秋万世,无数英雄不曾记载未留其名,但后世都会明白,功过评说留其名的只是这些英雄的代表;妖族那么多妖在此战牺牲,你会记得他们名姓吗?暮雪斩杀魔尊封印魔界不假,可这是暮雪一妖的功劳吗?” “老不死的你少在这里和我偷换概念,玲珑石我绝不会交予尔等是非不分之人。” “麟霜前辈,师父是一时心急;麟霜前辈,师父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恳求理解,元玉山即便不问朝政但也……” “滚!玲珑石,哪怕玲珑石再无法恢复,他日魔刀冲出封印魔界卷土重来,要畏惧他们的也是尔等宵小,与我何干!” “麟霜前辈!玲珑石是暮雪留与麟霜前辈唯一的念想了。况且、况且古籍中有寥寥几笔写过,若能从天山山巅归来,他便不再归属三界;说不定,玲珑石还会因天地之灵,二界之息重塑?麟霜前辈,晚辈带来了记载的书简,还望过目!” “麟霜前辈深爱着暮雪不是吗?若玲珑石无法重回光泽,恐怕它会归于尘土,在手中腐化。” “麟霜前辈,玄沥愿以性命,以未来元玉山掌门的信誉担当,我等绝不染指玲珑石……若麟霜前辈有异议,麟霜前辈大可随时取回玲珑石,天下谁人能与麟霜前辈比及?” “麟霜前辈,玄沥拜谢前辈信任!” 麟霜正冥思过往种种,便被一声熟悉有朝气的声音拉回的现实:“麟霜前辈!” 化身羽燕的赤燕挥动着翅膀,沿着树干向上盘旋,一边飞还不忘一边呼喊上方的麟霜前辈。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麟霜应声后侧了侧身,并不想与赤燕过多交流,她虽未将魔刀重现世间一事归咎于赤燕,但还是与这些交往不多的妖族少往来较好。 “麟霜前辈您不关心玄璃了吗?玄璃和云昱跟随云昱的隐士们悄然回云锦宫了,麟霜前辈,您要放任玄璃吗?玄璃还是不肯放弃……” “与我何干,说再多不听,后果下场自行负责;都这么大了还不知孰轻孰重,玄璃她哪点儿都不如暮雪。” 麟霜难得趋于平静的心情又被赤燕的聒噪弄得心烦意乱,她没好气地让赤燕闭嘴,愤愤不平地指责起不在身边的玄璃。 赤燕歪了歪头,赶紧在树梢尖尖上落脚,像他被麟霜挨骂一样,老老实实地在麟霜身旁聆听麟霜的不满。 待麟霜不语后,赤燕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麟霜前辈,晚辈赤燕要回幽州了,今日魔刀一事,我却有不妥之处,以后我都会三思而后行,顾全大局为妥。” “我不是你前辈,要回就回,不必为这些客套话赶来。” 眼见穿过稀疏叶间的阳光越来越浓郁,麟霜不由瞳仁收缩,但依然是正视前方不见幽州的天际。赤燕顺着麟霜的目光远望,不知为何,他忽然蹦出一句会让麟霜前辈心感不快的话:“若麟霜前辈愿意,赤燕愿和麟霜前辈一同回幽州,幽州的大家都铭记着麟霜前辈的挺身而出。” 话一出,赤燕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令他意外的是,还不等他认错道歉,身旁的麟霜前辈已反常开口:“我不属于那儿,若你有心,应让暮雪在妖界留名。” 说罢,麟霜嘴角勾勒出一缕淡笑,这笑虽苦,却伴随麟霜眼中的暖意春水,显得带有一些释怀明媚,让目睹的赤燕有些失神。 这样的笑,在赤燕记忆深处也见过,但那位酿出“昨夜星辰”的人族犹如流星,璀璨灵动又短暂消逝。 麟霜的视线尾随翱翔向前的赤燕,直至他化作墨点消失在天边,而后有些疲惫的麟霜又陷入了短暂的睡梦。 随着她呼吸起伏,头上暮雪所赠的玉笄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紫罗兰色的光华像极了暮雪的眼眸,对麟霜而言,只要这玉笄一直相随,她便会感觉暮雪还在,好像还在身边,时常注视着她。 今日,麟霜难得梦到了暮雪。 暮雪在她的心境中绰约而至,像很久以前一样站在冰晶凝华的树下,仰头数着树梢上含苞待放的霜冻花蕾。 忽闻动静的暮雪转过身来,淡紫色的眼眸泛着晶莹,嘴角挂上了浅笑,随即暮雪将两手向上交叉挥动着,朝着步步走来的麟霜,亲切欢喜地喊出了她的名字:“麟霜!”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暮见苍田生白波(四) 与元玉山上晴空万里相反,今日的幽州绝大部分地区都停云霭霭。 临近云龙国边界的上空虽说雨水已毕,但呼啸而来的西北风未止,大朵厚重的染墨棉花在空中飘忽不绝,不知何时又要引来新一轮雨落。 就在层层迷蒙云烟后,一条身覆月白鬣毛、颈背银色焰环的巨龙正遨游在湛蓝苍穹下,兰泽寻觅着记忆中的路径。他穿越一环扣一环由云彩萦绕的界线,终于到了一片怪柏茂密、互相轩邈、湖光如镜之地。 兰泽徐徐降落在湖边,还不等他幻化成寻常形态,就听风中传来低吟:“贸然归界,所谓何事?” 此声飘渺难觅踪迹,清冽如玉的音色,让兰泽记忆犹新,他立即在湖边垂下昂首的头颅,向前方俯身行礼:“回禀尊君,依照尊君之言,臣下至魔界上空开展攻势;但苦于魔界地脉与那位宛如梅花的魔族,冰封霜冻效果甚微。” “一梅树演化的魔族都奈何不了,你的能为有些差。地脉也奈何不了吗?” 湖上水雾渐起,蒙蒙中,本在风中飘荡的声音又落在了这些烟波袅袅内,似乎兰泽眼前的湖上即将闪现什么动静。 兰泽十分惭愧,他也没成想,那名唤作霏凉的魔族可抗衡严寒;如梅花的特性一样,众芳摇落独暄妍。 他对尊君的责言未有异议,甘心接受评价后又谦卑地答复尊君的问题:“地脉犹存唤作霏凉的梅树魔族气息,尚可抵御寒冬,不过依臣下观察,地脉难以像霏凉一样置身事外。” 对方听罢兰泽所言,忽而转移话题,再次回归了最初的鞠问:“你归界,所为何事?” 兰泽龙首贴附在岸边青草上,他嗅着泥土中杂糅混合的草香,稍作迟疑,对未知身在何处的尊君提出了诉求。 “地界的纠纷由地界解决,孤已打破界定助尔等一回。” 尊君语气冷漠,轻描淡写地推诿了兰泽,随后他又听到兰泽对其诉求的阐明:“臣下感激尊君相助,也深明界定不可违,但臣下隐约感觉霏凉此魔,不像是生于地界的魔族。” “哦?活着莅临孤天界边境的妖族有几?” “回禀尊君,只有暮雪与兰泽两位妖族,但……” 兰泽还未言尽就被尊君断然制止,前方飘渺烟波中再度传来悠扬之声:“天界有梅树吗?” 兰泽先是一愣,随后又仔细回想了天界自己涉足所见,天界树木百草远观与下方地界相差无异,但稍微留心靠近便可发现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他思量几许,最后只能心服地答道:“尊君所言甚是,天界草木与地界迥然,梅树自是不存在于天界。” “玲珑石也非天界所有,但她却可演化成形,拥有独立生命;偶有超乎认知寻常的事物存在,本为正常。归根结底,是你之能为无法克制能抵御严冬的寒梅,寒梅有灵更不惧风雪,你应潜心修炼,认识到自身不足。” 尊君言之有理,兰泽认可自身修为不够,也明白尽管属性相克但只要自身足够强大,这些皆可成为空话。好比之前,他与自身拥有燎炏之力的云昱交锋,冰与火相击,倒是身为冰的他更胜一筹。 可兰泽不认为云昱的燎炏足以对付霏凉,或者,术法优渥的霏凉惧怕麟霜? 兰泽想到交战时,原与麟霜交手的霏凉在空中扬起落梅,知会正与他交战的苍独狱对换位置;后来,兰泽与霏凉相攻,便感觉与霏凉的战况不如预想顺利,反倒十分胶着。 霏凉能轻松地接应下他的冰刃,又无惧寒毒,与其说不惧,倒不如言他的攻击都被霏凉当作了养分。 兰泽又回想到他离开魔界上空前,遇到的那位玉红长发的魔族,从他手持魔刀这个细节不难辩别,他所遇见的魔族是新的魔尊。但那红发紫眼的魔尊所焕发的气焰,更让兰泽疑惑,他与玄璃的气息有些接近又有不同,魔尊气息中的血气,令其感觉有些印象却十分模糊。 经此一战,有些事态逐渐清晰明了,有些状况又如兰泽前方的迷雾,难以捉摸透彻。 依照尊君提示,摧毁魔刀的方法是摧毁魔界地脉,现在地脉与霏凉紧密相连……亲临魔界,还要免遭魔息侵扰,只能携玄璃一起。 兰泽沉思对策,忽而觉察到此番战役错子,他不应该谢绝玄璃的热情,不应该轻看玄璃的能为——还是因为他的于心不忍和对自己的自信,从而造就了此番结局? “你脸上的悔意是为何?” 不见踪影的尊君对兰泽眉宇神态了如指掌,教兰泽有些戚然,尊君与天界山川水迹似是相融,不必亲临即可通晓一切。 “回禀尊君,臣下仅在汲取经验教训,以免再犯同样的错误。” “起身。说来听听,你有何高见。” 兰泽一听尊君有兴趣倒一时失语,马上化成素日的清冷身姿,先朝前方低首方才昂起头,未有犹豫,对难见其踪的尊君直抒己见:“臣下不该轻看玄璃能为,玄璃应与臣下趁魔界对人界开战时绕后对付魔界地脉;臣下未料魔界尚有霏凉此等能为的魔族,轻敌为忌;又与霏凉交手胶着,浪费时间精力,没能及时觉察霏凉弱点;臣下本该冷静思考谨慎应战……” 尊君冷不防地闯入兰泽的自省,语气冰冷略有不耐,简明扼要地直指兰泽的过失:“心绪不宁、自乱阵脚、勇而无谋、操之过急;若非孤怜惜,真不知你还会笨多久。” 兰泽心知肚明,连忙将右手搭在胸前,低首俯看脚边浅草,心悦诚服尊君的言语:“尊君所言极是,臣下太过自负了,以为登顶天山后便可像暮雪一样,拥有与魔尊持平的能为。” “每一生命皆不同,此念头尽早抹去。自负是一,因情影响思虑更甚;暮雪珠玉在前,要引以为戒,玄璃首先是玲珑石是助你毁灭魔刀的器皿,其次才是你所见的妖族。” “是,臣下谨记。” 毕恭毕敬地应答时,兰泽按在胸口的右手掌心不禁因尊君所言微微加力,他也曾如尊君所言,优先将玄璃看作是玲珑石。 或许是一眼留心,兰泽与她在心境中初见那一面,便让他暗暗记住了这位不知礼数的小妖;即便知晓其真身后,兰泽第一反应也是意外和欣喜,而这番欣喜,是他不必醒后费心寻觅其踪所致。 “若无它事,尽早坠界,地界还有你未知的状况。” 湖面在二者谈话间已朦胧一片,风流愈发行径缓慢潮湿,前方的白雾不经意地向兰泽靠近,似乎与尊君一样遣送催促他离开此地。 兰泽双眼翕动,临行前再次重复了一次诉求:“臣下依然认为,铲除霏凉与魔界地脉,最优的方法是尊君恩赐臣下向焃鹑借力。” 毫无意外,尊君拒绝之音再度响起:“不谈越界,焃鹑年幼,能为不及;燎炏与焃鹑之威相近,孤说过地界的纠纷,地界自有解决方法。已入天界的你,要明确自己的位置。” 最后一句提醒听起来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对尊君行事略知一二的兰泽不敢再提此事,他朝前方的烟波行礼后再次幻化成龙身腾云离去。 湖面的迷离水雾在兰泽离开后开始慢慢收敛,朦胧雾后的明媚又再度回归湖面,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水波荡漾,光彩熠熠。 兰泽刚才所处的湖岸对面,一道身影随着烟雾飘散渐渐显露;此位正是不久前躬亲坠界,帮助玄璃脱险的白衣少年,更是与兰泽隔空对话的天界尊君。 尊君把玩起腰间所饰的玉佩,低首看着跟前随风泛起微波的湖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没过多久,一声熟悉的问候又从身后的林中传来:“尊君您去哪儿了?方才焃鹑的重生之景愈发灿烂,我都看了好一会儿。” “你想说什么?” 相比较为兴奋的林中叫嚷,尊君不痛不痒的回应显得十分冷淡,听起来像他对自己境界内较为罕有的生命并不在意。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转而用平缓地语气,小心地试探尊君的态度:“臣下斗胆问尊君,您会襄助她吗?” 尊君摸挲着左手中的玉佩,不假思索地表露了态度,言语中还有对这位不敢正面的鸖羽的不满:“归属天界,孤自会思忖,与天界没有联系的孤何故关心?倒是你鬼鬼祟祟,越来越没规矩。” “臣下谨记尊君不愿以此貌会面。臣下怎会有心冒犯尊君,惹尊君不悦?” 鸖羽连忙表态,今日的尊君比以往更难揣度心思,难不成尊君坠界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身为天界的一份子,鸖羽并没有尊君不坠界就可通过烟雾,探查地界情形的能力;作为探知巡查一方边境情况的鹓鸾,他只知尊君才从自己管辖的边界回到天界。 “你还有话未说。” 尊君一语中的,直指正分神的鸖羽此番前来的最终目的。 鸖羽有些慌神,他赶紧摇摇头,哪怕尊君不再面前也是朝尊君所在方向低眉顺眼:“臣下,臣下有些疑虑,他,是否归属天界?方才臣下注意到,焃鹑木对他记忆犹存,重生的焃鹑甚至还询问臣下……” “孤自有定数。” 尊君中断了鸖羽的言辞,随着话音降落,他也将左手握住的玉佩垂下,离开了微波涟漪的湖边。 躲藏林中的鸖羽自是觉察出尊君的离去,可他还是对刚才尊君所在方向低首点头,礼成后才展翼离去,继续巡察他管辖的一亩三分地。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暮见苍田生白波(五) ,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一) ,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二) ,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三) 沉溺在一些事件与思考中的我,压根没留意到兰泽停止了脚步,直到我坐在云昱的座位上抬头,才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落空。 “兰泽?” 我将信放在桌上又起身往门口走去,果不其然,兰泽一脸平静地站在门槛外,见我走近又露出了方才的浅笑。 兰泽俯身摸了摸我的耳鳍,轻声缓和地对我说:“我见玄璃难得认真严肃,说什么都没心思听,便想着在外等你。” “是我没注意,方才我也确实有不想理会你的规劝的想法。兰泽,对不起,我……如果你今日来是让我放下云昱,抱歉,恕我难以做到;昨日麟霜也因此大发雷霆,差点儿没打我。”我难为情地露出一丝苦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恕难从命。 兰泽出神地看着我的双眼,缓缓低下身来,又仔细地注视我的脸庞,轻言吐息却语气沉重地问我:“玄璃,你爱他吗?为了他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这一问题让我再次觉得双颊不自主地发热,我呼吸一紧,连忙后退一步,直面兰泽并正色道:“兰泽,如果我说,我对云昱的感情有些难以描述,但那和暮雪对暮涯的情感不一样,你会相信吗?” 我话一说完便清楚地见到兰泽在挺直身板时,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与不解,但他在转瞬而消失的困惑后反而弯了弯嘴角,带着绵软和煦的温柔笑意对我说:“玄璃说什么我都信。不过,或许是你现在懵懂,所以会不会导致你对云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而不自知?” “不,兰泽,我很确定。我心里,我的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意志,她在拉着我要我不要放弃云昱……恍然间我还可听到有声音在呐喊,在乞求我想办法救他。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也许是我产生了什么我不知的情愫,但、但我依稀感觉,我脑海中的声音是在见到坖元卿之后,在他听他一番言论后我才听到的。” 我刚说完,就见兰泽脸色微变,语气中有些严肃和质疑地与我确认:“玄璃你说你见到了谁?是一位、一位看起来……” “一位看起来不染纤尘一身雪白的,长得和我有点点类似的少年;但是很奇怪,麟霜好像并没有觉得他外貌奇特——兰泽,像你和我这样外貌的妖族,在妖界很常见吗?” “不,玄璃,实际上……”兰泽迅速否认我,却看着我面带犹豫欲言又止,他似乎在纠结是否应该告诉我一些事,或者像是在想要怎么与我解释。 夷犹片刻,兰泽稍微收敛笑容的嘴角带有沉重之色,他谨慎小声又严肃地跨过门槛,走到我跟前再次俯下身来在我耳鳍边私语:“玄璃你与我,还有你所见那位外貌特征与你有相似之处的少年,皆是因,从某种程度来说,是我们已不属于三界后,所产生的变化。” 兰泽的话让我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将目光顺着他的额头,朝他那对长有四杈的犄角望去:“不属于、三界?兰泽,你在开玩笑吗?我,我这样子,难道,难道不是因为我……” 兰泽不等我说完,又小声地在我耳鳍边,打断了我想说的话:“玄璃,半妖可与你看起来相差甚远,半妖除开要遭受妖族和人族的共同排挤,自身的成活也十分困难。譬如鱼妖与人族结合的后代,也就是长了人类手足的鱼妖,它们基本出生不久就会因疾病或先天不足而亡……也许是我孤陋寡闻,我还没有见过活过十年的半妖。” 他话说到此,我这才恍然大悟。玲珑石,暮雪的心脏,属于我的身世再度敲在自己的心扉;我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怎么这么久了我还是会偶尔陷入我是半妖的想法中? 兰泽兴许以为我仍有不解,正要继续解释时,我便抢先开口,向兰泽求证我心中所想:“因为你和暮雪都去过天山山巅,所以你们从某种程度来说,不再归属人妖魔三界?而我,我是因为我的真身是暮雪的心脏,所以我才会演化成这幅样子?” “不错,玄璃果然一点就通。” 兰泽朝我投来赞许的浅笑,眼见兰泽要直起身子,我赶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迅速问出一连串的困惑:“那天山山巅有什么?坖元卿他到底是谁?兰泽,你是不是认识他?他究竟是敌是友?” 没成想到,向来在我跟前没有顾虑、温柔大方的兰泽,在听完我这几个问题后便开始神色躲闪,不经意地回避了我的目光:“玄璃,天山山巅还请你谅解,这是秘密,只要你有朝一日抵达了自会知晓。” “那……” “玄璃,你口中的那位少年,他……他也恕我难以直言,至于你问他究竟是敌是友,我认为,他应该不算敌人。” 兰泽不等我再次发问,立即回答了我刚才剩下的问题。 我从兰泽的语气和神态中不难判断,兰泽与坖元卿早就相识,但似乎二者并不是故友的感觉,也不像是那种交往甚愉快的感觉,好像兰泽对坖元卿更为尊敬又有很多顾忌。 兰泽既然已经是妖族之王了,在人界妖界魔界的地位皆举足轻重,会让兰泽也要敬畏不少的坖元卿莫非…… 算了,这些暂时不想,既然兰泽与坖元卿相识,没准他能找到坖元卿? 这么想着,我也将双手握住了兰泽的右手,仰起头望着已昂首的兰泽请求道:“兰泽,听你这么说,你是认识坖元卿的,对吧?” 兰泽没有立即回应我的问题,但我从他一丝回避的匆匆神色中读出了答案,我赶忙抢在他前头继续请求道:“兰泽,你能否帮我?我恳求你帮帮我。昨日坖元卿一开始也对我说云昱没法救了,因为我在云昱九岁那年曾救过他。可坖元卿在麟霜到来时,不知为何,突然转念对我说或许云昱还有救。” 兰泽眼中浮现出惊讶,随即眼神闪现出不愿的神情,婉言拒绝了我的恳求:“玄璃,云昱现在的状况不是你造成的,杀他的是魔刀是现在的魔尊。你不能一直沉溺在自责愧疚里,这样会白白浪费气力!” 兰泽说到这儿,忽而语气变得沉重,目光也不似方才温和,变得深沉不少:“玄璃,你现在所见的惨烈不及沿海万分之一!沿海的将士们为了云龙国为了人界,面对诡谲残忍的魔族,毫无退缩;这些人族,他们现在也是你的子民,他们也有自己在乎的人,有谁想为了虚妄的建功立业而对上魔族?尸横遍野,血肉横飞,死无全尸的人族和魔族将土地都染成了黑色——而今你,还要在执拗于一人生死,在浪费你的灵力。” 兰泽的话语越来越凝重,句句在理的敲打让我无地自容,可这一次我并没有选择回避对方,我正视着兰泽月白色的双眸,一言不发地认同地听着他的教训。 但让我意外的是,兰泽的眼神并没有和他语气一样严厉,反倒有一些于心不忍。 “兰泽,我……” 不等我坦言,兰泽便仓促地打断了我的话,语气与神情也比刚才柔和不少。 “玄璃,说实话,我很羡慕你的能力;拥有一次使人族妖族起死回生能力的你,更要明白生命的可贵。玄璃,有些话不太悦耳,但我还是要直言不讳:玄璃首先是玲珑石,其次才是玄璃。” 玄璃首先是玲珑石,其次才是玄璃——我首先是玲珑石,我有我的本职责任,我会被留下是为了摧毁魔刀。 兰泽的坦诚之言不绝于耳,我如梦初醒地颤抖了一下手掌,恍然间,醒悟了我不应该对云昱的性命冥顽不灵。 就在我双眼恍然之际,又听到兰泽的轻言细语如微风穿过耳边:“魔界重现魔尊临世,虽然你刚涉世,但你不得不学会收敛心性学会担起责任——以及,玄璃,有些话虽经由我向你坦言会令我情凄意切,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啊?什么?” 我的思绪被兰泽攥紧双手的力道拉扯回来,令我回神对上兰泽的面庞;只见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他收敛起嘴角的温柔,再一次用毫无笑意的神态,言笑不苟地对我说:“玄璃,云昱因为爱你,所以会舍生忘死,为你挡下危险。也许你天生不惧魔刀,即便被魔刀击中也会逢凶化吉,可在他眼中面临魔刀的你也是危若累卵。” 兰泽的话像屋外轻雷,闪过了我心中,让我再次感觉到压力、愧怍、悲伤与为云昱的不值。 但这次,我没有再落泪,而是低下头,微微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脚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应道:“他总是训我愚钝,怎么行动起来反而他更傻?之前在云锦宫大殿上,我们一同面对魔尊也是,他就是不听差遣想要冲在前头……他真是,真是比他父王还要难辅佐……” 兰泽听我独自呢喃,本是舒展的眉宇不免有些皱缩,立刻将我的碎语打断:“玄璃,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再度陷入愧疚,更不想你因他对你的爱而困扰。” 兰泽缓缓在我跟前蹲下,关切和蔼的神色再次笼罩在兰泽月白色的双眸内,他柔情似水满目真情地凝望我:“玄璃我仅仅想让你明白,云昱对你的相救是基于爱你的义无反顾。人界在逢逝世时总会劝慰亲属好友:节哀顺变。这四个字其实还隐含着:逝者也不希望为他流泪的人要一直悲痛。玄璃,振作起来好吗?尽管此刻的你很难放下,可你终究要放下应该放下的,带上应该带上的,接过云昱交予你的责任走下去,不是吗?” 随后兰泽又拉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搭在了他雪白又温暖的犄角上,缓不济急地对我说:“这对犄角来之不易,我的母妃为了让我登上天山为此献祭了生命;她生养我不易,纵使严苛,但见她永远离开我时,我也悲恸不已。但我只能继续朝她的期盼走去,不论结果如何,至少要竭尽全力才能对得起她的牺牲。” 面对兰泽的由衷之言,我有些惘然,本是执拗想救活云昱的想法也渐渐为其所动,让我不自主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兰泽。” “玄璃,放下好吗?”兰泽又伸出左手,指腹抚过我眼睑和颞部的鳞片,一脸心疼地对我再言:“带上云昱对你的爱,去守护他交予你的云龙国与人界。” 我嘴唇微颤,抬眼绕过兰泽看向了窗外渐渐减弱的雨水,天,看来也要晴了。 而我,我…… 就在我想开口说好,停止对云昱输送灵力时,我脑中忽然炸开了昨日听见的辞色俱厉:“这是你亏欠他的——你拿什么还?你还能还吗?” 这句话令我为之一振,莫名而来的冷颤让兰泽忧心,他立即握住我的手急声道:“玄璃,你怎么了,突然间脸色这么差?” 兰泽的话虽入耳,但很快被我刚刚响起的话吞没,加上突来的头疼,让我更加难以分心回应兰泽的关心。 “哪怕你是如此狠心对待,他依然选择救你。” “爱?孤见过很多的妖族,像你这般食子的真少见。” “孤想过很多次,首位登上天山山巅的妖族会是怎样的妖族;唯独没想到,首位到此的居然会是卑劣的你,唯独没想到……” “一路走来,你牺牲的不止是你的孩子。麟霜对你的爱,她对你的爱,一点也不比你爱他的少,你可曾感念?” “你的心,比层层霜雪附着的盘石还要顽固冷硬。” “来世?寄托于虚妄的幻想,逃避纰谬,畏缩的行事作风妖族人族倒是都惺惺相惜。不学会珍惜永远不知满足,孤知道你想做什么……“ “谗言不过镜花水月,孤言尽于此。” “孤不想再见你。”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次第传来,同时头疼也愈发强烈,但此时的我不再与昨日那样难以忍耐,而是勉励着自己睁开双眸,对忧心忡忡的兰泽艰辛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兰泽,我……给我些时间,我会放下的。我现在,还有奏章要、批阅。” 说罢我就强忍疼痛,故作镇定地抽回了被兰泽握住的双手,慢慢地踱步向云昱素日所在的位置。 兰泽寒心消志地伫看玄璃渐渐离开的身影,不知为何玄璃突然脸色大变,仿佛她忽然遭受了莫大的痛苦;他不免责备起自己是否对玄璃要求过高,即便兰泽愿意相信玄璃所言:她对云昱并未动心;相信玄璃会如她所言:给她一些时间去释怀。 可兰泽心中有数,云昱对云龙国世代相守的玄璃而言,意义不一样。 兰泽想到玄璃悲伤憔悴的模样,想到触及她眼睑鳞片的触感,他都提心在口:玄璃,你不能屡教不改,否则…… 眼看玄璃沉默不语埋头拿出奏章,兰泽也十分识趣地退出了书房门槛,他掠过回廊中监视二者的隐士们,再次步入天井中的雨水。 兰泽仰望避开自己的雨水,沉思片刻,还是决心为玄璃的恳请再入天界。 此番前行天界,除开为了玄璃,也有为兰泽自己心中的疑虑:向来不插手地界的尊君,为何会亲自坠界? 因为玄璃乃暮雪的心脏所化吗?尊君与暮雪究竟又有什么过往? 幻化成龙的兰泽,翱翔向厚重的层云,巨龙庞博雄伟的身姿不由被云锦宫外的百姓瞧见,不经意间,巨龙悄然掀起了另一番风雨。 方才在书房内的兰泽,尽管心底还有些许想对玄璃说的话,但他一听见玄璃谈及她遇见过,天界那位任由谁都不可直呼其名的尊君后,心绪顿时紊乱起来。 不安,紧张,惊讶,迷茫,都让他不得不联想天界的这位尊君,与玄璃有何关系。 “玄璃,哪怕你对云昱是你所言有莫名的维护之心,还是对你云昱已有情愫而不自知;我都会爱你,我还想告诉你:爱多数时候是不平等的付出,不需要你去计较和礼尚往来。”这话,兰泽估计以后也再难对其诉说,说不准,玄璃不久也会明白这个道理吧? 情起情灭,皆是自愿,花开花谢,自有定数。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四) 天黯如铅,云寒似水,一身落寞天地间。 天地寂寥,雪花回旋的心境中,水汽皆在此间的树木上凝结成,可与月色比拟的皎洁冰晶。 硕大的树上繁枝纷纭,枝丫上又有数朵冰花初含雪,令人感觉清极不知寒,晶莹闪烁。它们好比遥不可及难以遇见的天山中的幽兰雪,凌霜傲雪,在极寒的此境盛开,为孤寂无依的此境增添了不少活力。 但今时今日,再度沉浸自我心境内的麟霜,已觉周遭的落雪满枝头,银花似锦的清秀雅致都黯然失色——她见到了这世间最美的雪花,见到了发丝依旧为浅金如月的暮雪。 在暮雪转身朝麟霜挥手的瞬间,她都觉得眼前缤纷回旋的雪花都产生了温度:这纷飞的哪里是冰冰凉的雪,分明是春日漫天飞舞的绵绵柳絮,温柔又可爱。 哪怕在这寒流呼啸之地,麟霜也觉得心口有暖意流动。 暮雪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娇波流慧。 出乎意料,难得在心境中遇见暮雪的麟霜,却没有像她幻想过的那般飞奔向暮雪。 此刻的麟霜,反而在暮雪挥手呼喊自己的名字后,伫立在了原地,如一棵孤松任由落雪压肩。 她还记得三百年前,在心境中遇见暮雪时的情形与今日无异,只是那时她呼应了暮雪的召唤,穿越风雪跑到她身边的麟霜;结果她一句话都来不及与暮雪说完,就见暮雪在她的面前融化成心境中的繁多而凌乱的飞雪。 暮雪,若你不希望我靠近,那我便远远地看着你吧。 麟霜心里默默想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唯一的软肋就是暮雪。 说她杯弓蛇影也罢,为了在心境中见到这位不在世间五百六十年的所爱,哪怕只是一个梦,也让麟霜等了太久。 三百年前第一次在心境中遇见你,而今的第二次。 下一次再见,麟霜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 就算麟霜心知,眼前的暮雪,不过是对方祷祝后的残影。 五百六十年前,麟霜抱着暮雪哭得像个疯子,说什么也不肯听从暮雪的吩咐:把她的心脏取出来,以此毁灭魔刀。 “暮雪,不行,我做不到!”麟霜放声大喊,拼命摇头想将暮雪横抱起来,想带她离开这里。 可暮雪满目血色,气息微弱地伸出沾有暮涯血液的指尖,朝离手暮涯的魔刀与云坤与其他妖族斗争的地方指去:“麟霜,它不毁,你……没、没法逍遥两界。祷祝,麟霜,我的力量会全部赐予你……哪怕它无法摧毁魔刀,你也不必担忧,你也不会苟活在、在这儿。麟霜、永远会、会无拘无束。” “暮雪,你别说这些傻话!你不是有佑心鳞吗?你不会死的,我不要你的祷祝,我带你离开这里。三界怎么样我不管,我们都不要再管了!” 麟霜紧紧抱住暮雪,刚起身就被魔刀肆虐的气劲冲击震退,也是在逼退众人的一刻,魔刀的刀锋不留一丝喘息,顺势朝麟霜劈来。 怀抱暮雪的麟霜避不可避,就在麟霜全力攒劲,搅动周身风流应对魔刀逼命攻击时,在其怀中本是只有一口喘息的暮雪居然自断性命。 暮雪坚定地倾尽最后的力气,将她的左手化作原身的利爪,毫不悔恨地插入了她的胸口。 “暮雪!” 随着麟霜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暮雪已两眼渐渐冰冷、她的左手如枯枝托,举着从胸口取下的还在留有温度,还鼓动的心脏。 而这颗鲜活的心脏如满江红绽放血流,在魔刀临近的一瞬迸发出无人可挡的强大力量,直接震慑波涛汹涌的魔刀。 也在这一瞬间,麟霜忽然感觉怀中的暮雪在渐渐消失,她失声大喊着暮雪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回应。本是鲜红的心脏也在这时蜕变成不同于心脏的模样,麟霜不知那是不是暮雪的佑心鳞突然出现,将心脏包裹成一颗瑰丽晶体。 可那时的麟霜,心思并没有在这颗发生变化的暮雪的心脏上。濒临崩溃的她,根本无法接受暮雪的仓促离去,更不用说,可以坦然地面对所爱在自己的怀中轻如鸿毛,身形消散。 麟霜记得,当时的自己咆哮声如洪流贯穿天地,好像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宣泄崩塌的雪花上。她记得她一边喊暮雪,一边竭力地捕捉萦绕身边的雪花,生怕风起的刹那,她的暮雪就消融于天地,再难遇见。 也是在这一瞬,痛彻心扉的麟霜领悟了暮雪素日所念的诗词之意:来势空言去绝踪,愿为影兮随君身。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万物皆囹圄尘网(一) 巡视天界一隅的鸖羽正休息着,就遇到了再临湖岸的兰泽。 鸖羽见兰泽行径匆匆,甚至想涉湖而行,便好心叫住了对方:“你怎么又回来了?” 兰泽赶忙止步,并对身姿翩翩、身形与丹鸟有些相似的鸖羽俯身回应:“兰泽唐突而返,是有要事求见尊君。” 鸖羽听罢,稍微打量了一下这位刚入天界不久的妖族,心中不免纳闷:他不是才见过尊君吗? 鸖羽望了一眼无边无垠的湛蓝天空,不紧不慢地帮尊君拒绝了这位折返天界的妖族:“尊君事务繁杂,刚才与你絮叨已经十分难得了。” 兰泽自然清楚鸖羽之意,换作以往他一定会就此作罢。 可他想及玄璃的伤心与执着,想及玄璃为了云昱不断流逝力量后只能为云昱延续现状——兰泽不难看出,玄璃对云昱是有别样的情分,纵使玄璃对他否认解释那不是爱。 哪怕兰泽在劝勉玄璃时,在娓娓道来云昱对玄璃的情愫时,心中何尝不是各种滋味。 说那些话的时候,兰泽只觉自己在一面强颜欢笑,一面在心里独饮一坛苦涩又带有不少酸楚的酒。他多想自己能因内心的苦恼与不快,对玄璃直言不讳地劝其放手。 玄璃倔强又惘然,他已见其一夜之间从无忧无虑不涉世事的状态,转为接下云龙国担起维持人界局面的责任。玄璃早自我谴责愧疚难当,他又怎忍心对她再严苛以待? 他从赤燕那儿对昨日情况基本了解,也明白麟霜是如何对玄璃愤怒地训诫,结果让兰泽和麟霜同样意外的是玄璃一意孤行——云昱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兰泽虽心有不甘,但他内心对玄璃的情意不离不改,一如往常。 现在的兰泽,除开担忧玄璃的力量会因此损耗导致的未知结果,更让兰泽警惕的还有麟霜。 从赤燕的描述与他在沿海的观察来判,麟霜杀伐果决、行事干脆利落。 若兰泽所想不错,那昨日麟霜对玄璃的固执己见拂袖而去,应是麟霜对玄璃最后的忍让。兰泽隐隐感觉,麟霜此妖,会因玄璃的固执己见,做出极端的事来。 兰泽伫立在鸖羽面前好一会儿,思前后想,哪怕明白眼前的鸖羽极有可能不搭理,但也向对付俯身,礼数周全地恳请道:“还望鸖羽帮兰泽请示,兰泽十分不解,尊君坠界……” “我大致了解你为何返回,尊君的心思岂是你我可揣度?” 鸖羽不等兰泽说完他的疑惑,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说话间,鸖羽还伸着脖颈向四处张望。 然后,鸖羽缓缓涉草,一点点地走到兰泽这尾巨龙的身侧,极度小声地对其好言:“我见你痴心一片,好心告知你,我以为尊君还是有恻隐……” 然而鸖羽话说到一半,周遭便见云卷风起,广袤无垠的湖面开始变得迷蒙暗淡,二者同时觉察异样,立即谨慎起来。 他们相视一眼,各怀心思地面朝眼前烟波浩渺的湖域,俯首行礼。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万物皆囹圄尘网(二) “孤的鸖羽是越发怡然自得了。” 对岸烟雾背后传来一声的冷峻,让闻声的兰泽和鸖羽都心里打起了哆嗦。 尤其是被点名道姓的鸖羽,烟雾中的话音未落,他就膝足卧草,把羽冠都埋在了他不大喜欢的潮湿杂草中。 “尊君耳听八方,鸖羽怎敢妄自菲薄,鸖羽这就请离兰泽。” 鸖羽刚说完,尊君的声音就断然制止了他的行动,略显低沉的声音又回荡在湖面:“你退下。” 此言在鸖羽看来,就像地界的“平安无事牌”,叩谢之后赶忙展翅飞翔于空,朝东方飞去,彻底离开下方的交谈。 尊君的心思自是不可揣度,哪怕尊君所表露的意思是如何,尊君也容不得背后议论。 鸖羽边飞边觉尊君对自己今日真是宽容大度,好歹没有让自己在地界妖族的面前颜面扫尽——秋后算账少不了,就少不了吧,鸖羽还是很乐意躲得过一时。 “何事?”确认鸖羽离开后,尊君对迷雾笼罩的水域后的兰泽先发制人。 “回禀尊君,兰泽听玄璃言其见过尊君。但天界与地界正如尊君之前所言,各界纠纷应由各界内部自行解决;兰泽斗胆请教,尊君为何会坠界找上玄璃?” 兰泽仍然彬彬有礼地俯身低首,以极低的姿态面朝眼前烟波弥漫,而对岸的尊君应对兰泽的请教并未迟缓,反而十分干脆利落的答复:“孤自有安排,与天界无关的,孤自然谨遵界法。” 兰泽听此言意有所指,心下难免有些意外,而这份讶然也借给兰泽勇气,促使他再次对尊君提出困惑:“启禀尊君,兰泽斗胆再问。玄璃与天界相关是因为首位登顶天山山巅的暮雪,还是其他缘由?倘若因暮雪,玄璃乃由暮雪心脏化作的玲珑石,吸收地界天地灵气、日月光华而诞生的新生命;兰泽原以为玄璃应与天界毫无关联,但兰泽从玄璃那儿耳闻:昨日见过尊君。不知尊君……” 他还未说出其他推测,尊君的回应就十分利落的传来:“玲珑石自是在地界生长,属于妖族一员又不同于妖族,至于缘由你方才阐述十分详尽。” 尊君说到此时稍作停顿,再开口时已然情绪转变,语调也变得更为深沉,仿佛声音来自深不可测的湖底:“你对自身认知的不足仅限口舌之快?不落实行动修炼,反而对他事格外上心。与你相关的,是玲珑石,不是她。” 尊君的颇为不满,带有明显谴责意味的话落在兰泽心间,让其自知有愧。 兰泽当然明白,眼下他应该做什么。但也许正如尊君所言,他还是难以割舍难以按下对玄璃的关怀,尤其在他听闻赤燕的叙事后,更加难以做到对此刻的玄璃不管不问。 尊君是因自己的心神难定,所以才特地坠界找上玄璃吗? 这个想法如流星划过兰泽的脑海,但依照时间顺序,尊君应是在他造访天界之前便坠界。刚刚的试探被尊君不假思索地否认,是另有隐情还是尊君所言是事实?玄璃与天界与尊君,真没有因登临天山山巅的暮雪有丝毫联系吗? 即便玄璃是暮雪的心脏所化的玲珑石,在地界幻化成形;作为暮雪心脏的玄璃,真与天界毫不相干吗? 兰泽正思索着这看似没有联系的三者,而隔岸不见踪影的尊君犹如有读心术,一语道破了他心中所想:“玄璃是独立的生命,她与暮雪的羁绊不足以和天界有联系。你再度返回天界,也是为了她伤心之事。” 兰泽有些惶恐,他微微合眼,神态更为恭谨谦逊,不似方才略有懈怠:“尊君圣明,还请尊君恩赐;云昱既然可自行演化丹鸟,证明他为异数,也许他也与天界有和关联?尊君垂怜爱惜天界每一生命,若云昱并非表面所示隶属人族,有无可能他其实……” “非也。地界生命,若风吹尘,地界天地无穷,万物因迭代而繁华;你心存忤逆界法之心,为玲珑石忧虑之事而忧,已属荒谬;甚至以为自己可望影揣情,兰泽,莫穿寒衣摇夏扇。” 尊君悠扬的声音中除开告诫,还透露着隐忍不发的愤怒,兰泽当即缄默,没有立刻回应。此时的他心中,还留有玄璃因固执而衰落的模样,令他心生叹息。 兰泽对尊君的教诲思量片刻,还是诚恳地向尊君道出了他的忧虑:“回禀尊君,云昱能否救活兰泽并不十分在意,兰泽所顾还是为玄璃。她是应对魔界与魔尊都必不可少的关键,倘若她执迷不悟耗费一切救不回云昱,那她的结局会如何,兰泽不敢想象。” “你心中早有玲珑石一意孤行而致的衰败凋亡猜测。玲珑石可救他人一次性命,已违背了地界界法,因此幻化成形的玲珑石如你所测,她无法自救。刚愎自用的结局不过玉石俱焚,就算无她,魔界的威胁亦不足为惧。” 尊君的肯定虽是兰泽心中所猜测,但兰泽在听到对方冷漠陈述时,还是不免为玄璃焦虑。 不等兰泽发话,尊君接下来所说更如疾风,让兰泽心中波澜绵延:“兰泽你肩负的是妖界,你的初心就因她而改动吗?若孤是你,定先取下玄璃的心脏,独占玲珑石。持有玲珑石,胜算才算握在自己手中。” 兰泽愕然,他原以为玄璃会和天界和尊君有或多或少的关系,没想到尊君方才所言,居然是如此决绝?他心有余悸地抬眼,难得地对不容挑衅和拒绝的尊君发出回绝之声:“恳请尊君宽恕,兰泽目前还,难以……” “那你折返于此是为何?制止不了,就做好玲珑石不复存在的准备,没有玲珑石傍身,要如何应对魔界邪能,这时候还在顾忌你的情愫——愚不可及。” “回禀尊君,兰泽也在思忖。私以为,麟霜是值得联手的对象;毕竟麟霜获取了暮雪的全部祷祝,若非她心高气傲,第二位活着登顶天山山巅的必将是麟霜。” 兰泽见尊君语气不如方才温和,立刻调转心思,顺着尊君的话答复。双方经过一番短暂的交流,随兰泽的礼毕,此次返天界之行总算告一段落。 兰泽腾云而起,上方亦有厚重浓雾缭绕,让他始终难辨彼岸那位神秘的天界之主的身影。 除开第一次登上天山山巅后的参拜,兰泽对尊君的印象都是来自鸖羽等其他飞禽走兽的描述:尊君向来是一副雄姿魁梧的瑞兽相貌;只有很少时间,尊君会以一身雪白,满头银发,以及头侧生有一对金色耳鳍和雪色螺旋犄角的少年模样行走天界。 一对耳鳍,尊君幻化成人模样后所留下的特征,也是兰泽心里曾猜测玄璃与尊君是否有关联的证明;可如今尊君对待玄璃的态度,让兰泽在回妖界的云中想起了鸖羽的话:尊君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度? 或许尊君所言为真,或许尊君所言并非他的真实想法? 此番前来,尽管没有为玄璃谋求什么,但也非一无所获。 兰泽心底暗自感叹着,但他也明白,尊君所言不无道理:与其担心能够对抗魔界的玲珑石,不如想好最坏的结局,让自己握住局势。 玄璃,抱歉……想到尊君所言,兰泽不免回想过往,族群荣光与野心再度涌入脑中。 统领妖界的王,要收复妖界失地,要一举歼灭反复侵扰的魔界……兰泽明白,哪怕眼下魔界对付的重中之重是疆域辽阔的人界,也不容有丝毫怠慢。 玄璃。 兰泽在心中默念道:我十分希望,十分期盼,你能听进告诫;哪怕你对我说过,有难以言状的声音在恳求你不要放手云昱性命,我也希望你能够不要去理睬。 以尊君方才对玄璃力量的预测,此番无休止的损耗下,玄璃可能最多支撑三日。 三日。 兰泽再次默念着这个时间期限,脑中也响起了尊君对自己的轻描淡写之语:“包括今日所在的三日内,她若执迷不悟,你即可做出决定:是杀了她取走已成她心脏的玲珑石;还是任由她在三日后和地界昙花一样败落,再无开放。趁早决定,若损耗过多,回溯力量也需要时日。” 世长寿短,石火电光,岂可谩谓为我之岁月耶?不若还之太空,听其自春自夏自秋自冬而已耳! 倘若三日内,玄璃未能走出哀痛,那我…… 兰泽暂时撇下这个抉择,纵使此刻的他已有决策,也不愿直面。 送走兰泽的雾霭并未因他的坠界而消散,烟雾盘旋不散的湖面上,忽有一叶扁舟漂泊。 看似扁舟的坖元卿躺在水中,实际上更像是寒冬飘落水面的霜雪,随波逐流,不知此时的坖元卿正合眼思考着什么。 三日,话虽如此,但兰泽,你怕是等不到三日。 玲珑石终究不再是那颗毫无意识的心脏,若无法掌握她,坖元卿更倾向自毁棋子;不过这事,压根无须他动手,更用不着等为她所困的兰泽下决心。 不管如何,坖元卿的原则依旧不改:地界的事,地界自有方法解决。 “你要救他,也有方法。在没有孤提醒的情况下,完全仰赖你自我思考,你可办到吗?” 他睁开了耀眼的绯色双眸,悬浮在湖面,仰望上方的氤氲之景;这些虚无如幻的尘烟,好似他的心绪一般,难得缥缈游移。 作为暮雪心脏的你,会存有之前的记忆,忆起往昔吗? 玄璃,在地界生长的你,与孤有着微妙关联的你,会了结这段因暮雪而起的因果吗? 想到这儿,坖元卿漠然无情的脸上忽而闪过一丝讥笑,地界居然会如此厚待暮雪的心脏——好比当年,坖元卿没想到天界会那般厚待灵绯一样。 如你可斩断一切,玄璃,那你会是孤最为耀眼珍贵的生命;也是在数千年之后,让孤再次感觉到,除开目睹灵绯存活以外的趣味。 你与她,孤与他,我们到底是谁会更胜一筹呢? 坖元卿摸了摸自己的耳鳍,嘴角又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万物皆囹圄尘网(三) 天黯如铅,云寒似水,一身落寞天地间。 天地寂寥,雪花回旋的心境中,水汽皆在此间的树木上凝结成,可与月色比拟的皎洁冰晶。 硕大的树上繁枝纷纭,枝丫上又有数朵冰花初含雪,令人感觉清极不知寒,晶莹闪烁。它们好比遥不可及难以遇见的天山中的幽兰雪,凌霜傲雪,在极寒的此境盛开,为孤寂无依的此境增添了不少活力。 但今时今日,再度沉浸自我心境内的麟霜,已觉周遭的落雪满枝头,银花似锦的清秀雅致都黯然失色——她见到了这世间最美的雪花,见到了发丝依旧为浅金如月的暮雪。 在暮雪转身朝麟霜挥手的瞬间,她都觉得眼前缤纷回旋的雪花都产生了温度:这纷飞的哪里是冰冰凉的雪,分明是春日漫天飞舞的绵绵柳絮,温柔又可爱。 哪怕在这寒流呼啸之地,麟霜也觉得心口有暖意流动。 暮雪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娇波流慧。 出乎意料,难得在心境中遇见暮雪的麟霜,却没有像她幻想过的那般飞奔向暮雪。 此刻的麟霜,反而在暮雪挥手呼喊自己的名字后,伫立在了原地,如一棵孤松任由落雪压肩。 她还记得三百年前,在心境中遇见暮雪时的情形与今日无异,只是那时她呼应了暮雪的召唤,穿越风雪跑到她身边的麟霜;结果她一句话都来不及与暮雪说完,就见暮雪在她的面前融化成心境中的繁多而凌乱的飞雪。 暮雪,若你不希望我靠近,那我便远远地看着你吧。 麟霜心里默默想着,现在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唯一的软肋还是她的所爱:暮雪。 说她杯弓蛇影也罢,为了在心境中见到这位不在世间五百六十年的所爱,哪怕只是一个梦,也让麟霜等了太久。 三百年前第一次在心境中遇见你,而今的第二次。 下一次再见,麟霜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 就算麟霜心知,眼前的暮雪,不过是对方祷祝后的残影。 五百六十年前,麟霜抱着暮雪哭得像个疯子,说什么也不肯听从暮雪的吩咐:把她的心脏取出来,以此毁灭魔刀。 “暮雪,不行,我做不到!”麟霜放声大喊,拼命摇头想将暮雪横抱起来,想带她离开这里。 可暮雪满目血色,气息微弱地伸出沾有暮涯血液的指尖,朝离手暮涯的魔刀与云坤与其他妖族斗争的地方指去:“麟霜,它不毁,你……没、没法逍遥两界。祷祝,麟霜,我的力量会全部赐予你……哪怕它无法摧毁魔刀,你也不必担忧,你也不会苟活在、在这儿。麟霜、永远会、会无拘无束。” “暮雪,你别说这些傻话!你不是有佑心鳞吗?你不会死的,我不要你的祷祝,我带你离开这里。三界怎么样我不管,我们都不要再管了!” 麟霜紧紧抱住暮雪,刚起身就被魔刀肆虐的气劲冲击震退,也是在逼退众人的一刻,魔刀的刀锋不留一丝喘息,顺势朝麟霜劈来。 怀抱暮雪的麟霜避不可避,就在麟霜全力攒劲,搅动周身风流应对魔刀逼命攻击时,在其怀中本是只有一口喘息的暮雪居然自断性命。 暮雪坚定地倾尽最后的力气,将她的左手化作原身的利爪,毫不悔恨地插入了她的胸口。 “暮雪!” 随着麟霜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暮雪已两眼渐渐冰冷、她的左手如枯枝托,举着从胸口取下的还在留有温度,还鼓动的心脏。 而这颗鲜活的心脏如满江红绽放血流,在魔刀临近的一瞬迸发出无人可挡的强大力量,直接震慑波涛汹涌的魔刀。 也在这一瞬间,麟霜忽然感觉怀中的暮雪在渐渐消失,她失声大喊着暮雪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回应。本是鲜红的心脏也在这时蜕变成不同于心脏的模样,麟霜不知那是不是暮雪的佑心鳞突然出现,将心脏包裹成一颗瑰丽晶体。 可那时的麟霜,心思并没有在这颗发生变化的暮雪的心脏上。濒临崩溃的她,根本无法接受暮雪的仓促离去,更不用说,可以坦然地面对所爱在自己的怀中轻如鸿毛,身形消散。 麟霜记得,当时的自己咆哮声如洪流贯穿天地,好像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宣泄崩塌的雪花上。她记得她一边喊暮雪,一边竭力地捕捉萦绕身边的雪花,生怕风起的刹那,她的暮雪就消融于天地,再难遇见。 也是在这一瞬,痛彻心扉的麟霜领悟了暮雪素日所念的诗词之意:来势空言去绝踪,愿为影兮随君身。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万物皆囹圄尘网(四) “麟霜!你楞在这儿做什么呀?” 麟霜为这一声清脆动听的呼唤,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眼,将片刻间就覆盖在睫毛上的冰雪抖落,神思也在此时,被眼前边喊边奔向自己的暮雪拉回。 麟霜见暮雪那一头淡金色的发丝,随着步伐与北风跃动流淌,仿若月光倾流,为银瀑心境增添不少温暖。 就算此时,麟霜眼中的依然雪花纷纭,也未能丝毫影响其看见,暮雪那双淡紫色的眼眸中映出的相见欢喜。 麟霜眼底所见的,总是朝她一路小跑的妖族身影,是她毫不吝啬对其表露爱慕之心的暮雪。麟霜出神地望着暮雪白嫩的脸上所露出的羞涩红晕,不免神思飘忽:暮雪还是如往常一样,在见到自己时,脸上总是眉语目笑。 暮雪,这位心有所属的所爱,她自始至终都是这么娇羞可爱又精力充沛啊。 想到这儿,麟霜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生怕看漏了暮雪的一举一动——此刻出现在她心境中的暮雪不是真正的暮雪,不过缥缈虚幻的幻觉。 麟霜唯恐,眼前的美好,会在下一片雪花覆盖眼前时消失。 哪怕她明白,哪怕她再不愿接受,既定的事实也无法因她的幻想改变:真实存在的暮雪,早在五百六十年前死去。 可眼下,就算是虚无的妄想之景,麟霜对眼前的所见暮雪的每一个瞬间,都会感到弥足珍贵。 同时,麟霜也在不由自主地往后倾身,杯弓蛇影的她想到以往靠近暮雪时所见的消失之景,不免在欢喜之余担忧:暮雪,你靠近我时,是否会像上次那样消失呢? 倘若会,那我宁愿你不要靠近我。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一哀一乐,在朔风呼啸中形成别致的对比。 然而,奔赴对方的暮雪突然一个趔趄,眼见惊呼一声后的暮雪即将扑倒在冰凉刺骨的霜雪上,麟霜终于不再回避与担忧暮雪的靠近;她眼疾手快地速至暮雪身前,让暮雪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她的怀中。 但这一回,出乎麟霜意料,暮雪的温度与柔软的肌肤都可自胸膛传来! 今时今日,麟霜无比激动与惊喜:暮雪不同以往那样在触碰自己时消失!暮雪她,她如往常一样踏实地倒在了自己的怀中! 麟霜眉头舒展,嘴角不经意上扬浅笑,她注视着怀中冲她仰头轻笑的暮雪,仔细地倾听暮雪的道谢:“嘻嘻!麟霜真好!我就知道,麟霜肯定不会让我摔在地上的!” 暮雪的头抵着麟霜的胸口,将大半个身子毫无忌惮地赖在麟霜身上,让分外欢喜的麟霜连忙席地而坐,好让这和往常一样童心未泯的暮雪,能舒服地倚靠着自己。 哪怕麟霜身下是刺骨的雪地,只要暮雪的体温尚在,麟霜都不会感觉到寒冷孤寂。 真好,今日的你,不会同上次一样消散。麟霜边这么想着,边一脸宠溺地撩拨开暮雪凌乱的碎发,眼中带着初春的暖意轻声回应:“是呀暮雪,我会一直,一直尽力守护好你的。” 暮雪听罢,一脸满足地伸手戳了戳麟霜的脸颊,又微微抬头,向远方挂了许多花蕾的冰晶树指去:“麟霜啊,你怎么都不过来和我一起数冰花呢?站在这里做什么?我刚刚数了,这颗树上的花可多了,大大小小的冰花起码有五百朵呢。” 暮雪眨了眨她那双淡紫色的眼眸,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但她还不等麟霜回答,就又开始聒噪起来:“麟霜,你的心境从前不是这般模样,虽然现在也很美,但是我还是更加喜欢之前有山有水的心境;就好像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一样,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天山附近的树林中,你还是未成人形的白虎呢!那时的你,一身短短的绒毛可舒服了!” 麟霜默默地聆听最为熟悉的语调,不管暮雪看着她说什么,哪怕她心中有话想插嘴,也将其悄悄按捺不语:她想多听会儿暮雪的闲言碎语,毕竟下一回再见,再梦到这么真实可触摸的暮雪,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尽管她深知,此时怀中体温尚存,说话间还伴随热气的暮雪不过是残影;就算如此,麟霜也甘之如饴,甚至麟霜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要醒来。 暮雪,你可知,没有你存在的世间多么无趣多么黯然。 暮雪,你曾说你喜欢满山树林中有瀑布溪流,于是我将五百六十年前荒芜的元玉山,一点点改变成如今的模样。如今的元玉山层峦叠翠飞瀑而下,生机勃勃,兴许比当初的天山附近更美吧,可这里再美也不过是没有你的人界罢了。 这些话麟霜咽下喉咙,只是对暮雪含情脉脉地点头,轻声地回应一个“嗯”字。 暮雪见对方简言意骇,倒也没有过多在意,依然是自顾自地对麟霜念叨:“麟霜,你还记得,我们最开始去人界玩乐的时候吗?哈哈,那时候你还怯生生地跟在我后头,生怕会被人认出或者受到惊吓而原形毕露。那时候,我牵着你走在人界的灯会,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去凑人族的热闹,看到很多漂亮的花灯还看到了瑰丽的烟火,这些,真的感觉特别特别好。” “嗯。”麟霜又和刚才一样,虽只是简短的应声,可此刻的她,也跟着暮雪的一言一语回溯了她们共同走过的岁月。 “麟霜,是在什么时候比我强了来着?我都不太记得了,好像是你有了称心如意的吟雪刀的时候?麟霜拿着吟雪刀的时候,真的好威风啊。” “嗯。” “我就不行啦,刀剑觉得重,又怕暗标会伤到自己,然后什么鞭子更别提了,简直是伤对方之前自己先被鞭策一下。对,有一回,我们遇上了蛟族,他们真的很过分,本来水域领土已经足够了,还要霸占其余妖族的领域,又和人族起冲突。咱们有些部族,真的很霸道。” “嗯。” “你还说要我别插手呢!不插手,只怕人族妖族之间的关系会更差,说不准魔族他们又趁虚而入啦——麟霜,今日的你,怎么老对我说一个字啊?怎么心不在焉呢?我的麟霜,怎么如今变得这般敷衍了?” 暮雪说完这话便将两手都伸出,左右手分别捏了捏麟霜的两侧脸颊,努努嘴对其发问:“麟霜,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一直‘嗯嗯嗯’,对我都爱答不理的,我说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还是麟霜你见到我,不是很开心,你还在怨我——可是麟霜……我真的好想听你说说话,听你多和我说说话。” 暮雪说到这儿时,声音中忽而带有些许鼻音。麟霜不难留意到,眼下的暮雪鼻尖有些微微发红,淡紫色的眼眸中也闪烁出如冰花一样皎洁的光泽。 麟霜心中一阵苦楚,她哪里是对暮雪爱答不理心不在焉,哪里会对暮雪有半分埋怨?能再一次如此真实的见到暮雪,感受到暮雪的体温,麟霜已觉得天随妖愿——只不过害怕自己的插嘴耽误了与暮雪相处的每一滴时光。 麟霜见暮雪眼中泛着泪光,唯恐暮雪因此失落而在自己怀中消失,于是连忙将暮雪搂紧并对其柔声解释道:“没有,我怎会对暮雪爱答不理?我和暮雪所想一致,我也想听你说话,听你多和我说说话。所以我、我才一直不怎么回答。暮雪,我很害怕,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占用你的时间。” 躺在怀中的暮雪感应到了麟霜的心思,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麟霜,见麟霜一脸担忧又充斥不舍之情,先是默默地摇了摇头,又嘴角微微上扬;而后,暮雪对麟霜绽放出同烟花一样绚丽的笑容,故作轻松地安慰道:“麟霜想多啦!” 随后,暮雪又挪了挪身子,调整到了更加舒服的姿势后,又开始絮絮叨叨往日所见:“说不准啊,麟霜你是在发愁,你的记忆力不如我吧!” 怎么会呢?你说的我都记得。 麟霜一边无声地回应着暮雪,一边操纵着心境中的北风,让呼啸声渐渐微弱下来,好能对暮雪所言听得更加清楚。 “那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到海见到沙滩,那天是阴天。当时你还和我抱怨说:人界的典籍记载都是骗人的,压根不是什么‘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也不是‘海水落眼前,天光遥空碧。’之景。结果怎么着,咱们在附近等风雨过后,不就见到了吗?但是就算海蓝蓝天蓝蓝,也不及麟霜眼眸中的绿莹莹!” 暮雪这么说着,还伸出右手食指划过了麟霜的眼睑,继而又是一脸愉快地感慨:“麟霜的眼睛真的很美。麟霜,你是最最最好看的虎妖,最最最特别最优秀的虎妖——倘若你愿意,这万妖之王的头衔应当归你,而非兰泽。” 此话令麟霜为之一振,惊异之色毫无遮掩地浮上眼眸,她看着怀中的暮雪心想:暮雪,你到底是我回忆中所凝聚在心境中的幻象还是…… “暮雪你究竟是……” 麟霜轻声念出她的名字,抚上了她的脸颊。 面对麟霜惊诧的呢喃,麟霜怀中的暮雪似乎早有预料,她顺势抬起了自己的手,握住了麟霜贴合在自己脸颊的手背。 暮雪与麟霜无言相望片刻,最后由暮雪打破了只剩落雪之声的景色,悠悠点破麟霜的疑惑:“这一丝与你的情爱,一直因我的祷祝,寄托在赠予你的玉笄上。”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万物皆囹圄尘网(五) 麟霜对怀中暮雪的所言甚感意外,意外之余,她还见到了渺渺希望。 麟霜猛然想起附着在魔刀上的魔尊意志,它可以因玄璃而重获新生,变回魔尊;那说不准她怀中的暮雪,这附着在自己的玉笄上的,那暮雪对自己的一丝情念,也能够因玄璃而重生? “你说什么?那,那你……暮雪,既然如此,你岂不是与魔刀情况相似?!你知道吗?魔刀它可……” 还不等麟霜兴冲冲地讲述着她的想法,暮雪便一脸歉意地开口,为她的希冀覆上一层冰雪:“我知道。但是麟霜,哪怕我与寄身魔刀的魔尊一样,生在妖界的我,也要遵循我们的界法。人界妖界魔界,没有谁能逃过一死,更何况祷祝既出,诉主殒命。” “祷祝,我宁可不要你的祝福,我将本属于你的力量还给你!暮雪,既然附庸在魔刀上的意志可以脱胎换骨,你也可以。我现在、现在就把你的力量还给你!” 麟霜这么说着也想这么做,可就在她抬手时,她却忽然愣住了;麟霜并不知道这份力量应该如何还给暮雪,以及要还到哪里去。 她比谁都清楚,暮雪的身躯早在五百六十年前,在她的怀中化作为雪花飘散。 这世间,还残留暮雪肉体的是焕然一新的玄璃……玄璃的心脏是玲珑石,更是暮雪的心脏。 可恶! 所以,她若要将暮雪的祷祝退还,应该将这份力量还到玉笄上?或者说,她应该还给,正躺在自己怀中的暮雪? “麟霜啊,看看我。” 暮雪见麟霜愣住,只得无奈地将双手手掌轻轻地拍了拍麟霜的脸颊,将正惘然无措的麟霜唤回。 麟霜任由暮雪两只小小的手掌贴着自己的左右脸颊,她重新低下头,一脸不悦地凝视着对生死淡薄的暮雪,幽怨的语调也随之而来。 “暮雪,你分明知道我不要这些;什么在两界逍遥寄情山水,什么不苟活于此,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为什么,你对暮涯的爱,你的视线、你的心思都在暮涯身上?我对你的心意从我们相遇到现在从未改变,哪怕你不爱我,也无妨啊——你就不能稍微地为自己想一下吗?” 麟霜的声音由一开始的平缓到颤抖,最后就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眼泪在偷偷滚落。 嘀嗒嘀嗒的泪珠重重落在暮雪的眉宇,纵使此刻的暮雪不过是其最为理智的情念所化,她也为麟霜的深情动容。 暮雪任由泪珠顺着自己的眉宇滑落脸颊,纵使一点点流逝的时间催促她尽快告别,但此刻的暮雪还是先选择用指腹,温柔地抹去了麟霜眼睑的泪花。 随后,暮雪从麟霜的怀中起身,与她面对面:“麟霜,别傻了。纵使我已登上过天山山巅,不再归属于地界;可是我生于地界,长于地界,已然祷祝的我,无法像魔刀那样……魔刀,附着在魔刀上的魔尊,他本就不属于这里。” 暮雪这么说着便握住了麟霜的手,将双方的双手合十相扣,暮雪虽面有惋惜,但她双眼中却不带有任何悔意。 一切都是她暮雪自己的选择,有何追悔莫及? 在玉笄中苟延残喘的她明白,留给她最后与麟霜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也许这也是天界的神秘莫测之处吧?暮雪暗自想着,哪怕肉体毁灭,精神意志还可以因执念残留这么久……但,她注定是无法像他那样重生了。 对于暮雪的释然,麟霜此时并不认可,她牢牢握住她们合十的双手,心急如焚地对暮雪再三询问:“一定有办法的。暮雪你不要再骗我了好吗?这件事,关于你性命一事,别再欺瞒我了好吗?天山山巅,你见到的那个像妖族的孩子到底是谁?你说你登上天山山巅就不再隶属地界了,地界是妖界人界魔界对不对?若我,若我登上天山,是不是我也不再归属于地界,我就有办法救你了对不对?我可以救你了,我去天山,暮雪你等我好吗?还有玄璃,对,玄璃为何可以让魔刀变化你知道原因的对不对?你告诉我!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重生!暮雪,暮雪你说话,你不要不……” 眼见麟霜逐渐不理智,开始语无伦次逻辑紊乱,暮雪急忙打断了麟霜的思路:“麟霜,不要和我一样执迷不悟!你看看我!看看我为了暮涯,我的付出换来了什么?!你制止我的清醒去哪里了?制止玄璃的理智去哪里了?” 暮雪的以身说教铿锵有力,字字如锤,敲击在麟霜的头上,让麟霜哑口无言。 两两相望,麟霜欲想再执拗地反驳什么,但她的泪水却与暮雪的声音先行:“若非我痴心妄想,相信霏凉的话,相信她所言的方法可让暮涯回到我的身边——这些都是后话,本该在地界烟消云散的我,还能和你相伴这么久,我已觉得很满足了。” 暮雪说这话时,手中的力道略有加重,但麟霜却感觉手掌心中传来的温暖已不似方才。 麟霜连忙松开自己的右手,贴了贴暮雪的脸颊,察觉到暮雪体温确实有所变化,让稍微平复理性的麟霜又开始变得焦急:“暮雪,你怎么忽然这么凉……你……你告诉我,还有办法让你重生的对不对?你看你,都不是我心中的幻象,你是真的存在的,你还在我的身边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你却等到今日才出现!” “弥留在魔刀的遗念已经消散了,我曾盲从着霏凉的方法,奢望暮涯可以重生;可我换来的,就如麟霜你所说:一无所有。甚至重生后的魔尊,竟与暮涯的容貌一模一样,就像是在嘲讽我当年的抉择——麟霜,我们在人界生活久了,有时候难免会对来世轮回存有幻想。” “不!暮雪,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你好好告诉我好不好?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可以回到我身边?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像魔尊一样重生?” 麟霜正说着便要挣脱开暮雪的手掌,她想立刻从心境中离开,不远千里地赶往幽州妖界内,那被万妖敬仰的天山山巅。 然而就在这一瞬,麟霜忽觉面前的暮雪,这本是实打实存在于自己跟前的暮雪,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麟霜顿时心中一颤,她立即坐回冰凉的雪地上,一边牢牢地扣住暮雪的手指一边将暮雪紧紧搂住,语速轻快又害怕地对暮雪喊道:“暮雪,我说错了。你别走,别走!我给你道歉好不好,我错了,我不应该不相信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别走!你不要又丢下我一个。这里,你说我的心境变得清冷孤寂,不如以前好看;是,你说的没错,不好看了,因为失去了你的麟霜,真的好孤单。” 暮雪双目略带哀伤地看着麟霜,挣扎地从麟霜怀中伸出另一只手来,轻轻地摸了摸麟霜温热的双唇,小声地对麟霜宽慰道:“麟霜,你没有错。只是我的时间,真的不够了。” 麟霜又想辩驳,但她的双唇却被暮雪的双指轻微按压,随即,在雪花飘摇眼前的一刻,麟霜遇见了暮雪隔着一指之遥的轻吻。 暮雪的吻更为轻浅淡然,甚至比飘零的雪花还要无痕。 可即便如此,在指尖遥遥相隔的吻,却是麟霜这一生也不敢奢求的举动。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万物皆囹圄尘网(六) 双指之下,落下轻吻的暮雪与麟霜,双方距离不足三寸。 暮雪紧紧地盯着眼前爱她并胜过爱自身的麟霜,眼眶微感发热:留给她与麟霜面对面的时间不多了。想到接下来的离别即是再无相见,暮雪心生叹息:纵使她登上天山不再归属地界,也注定无法以与魔尊相似的方法,摆脱地界的生息法则。 一点相思百年泪,眼前无限情伤。 今日追悔与愧疚,更让暮雪无比心疼麟霜对自己的执念——麟霜,你可知,若地界有来生,我多希望下一世,只有我和你。 度岁经年两看承,莫待岁寒傲明月。 暮雪从对麟霜的情愫中挣脱,想及她造成的过错,因心中执念困扰而被旁人利用,暮雪深吸一口气,声音略带疲惫与沙哑,与麟霜一字一顿地嘱咐:“麟霜,我也爱你。为了鱼龙族和两界,为了暮涯,为了你,天山我注定要去。三界浩劫,妖族血流成海、尸积如山,鱼龙族剩寥寥无几的老残;我们涉足过的山川之景因魔界屠戮而荆天棘地、荒凉萧瑟。暮涯又因我成为魔尊,于公于私,封印魔界斩杀魔尊,是我应该弥补的。可是最后,我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埋下了祸端。哪怕没有魔界,人妖两界也不会太平多久,我祷祝与你,是希望获得我全部力量的你,有选择的权力,选择做你想做的事情。” 麟霜从暮雪的字里行间中,第一次听见了暮雪对自己说出了那个有所避讳的字,欢喜的情绪虽冒头,却让麟霜来不及舒展眉头。 相比之下,麟霜现在更为顾虑的,仍是暮雪会再次在自己面前消融。 她怎忍暮雪离开,而这一别,即是在自己的心境中,麟霜也不会再见如此真实的梦了。 心如刀割的麟霜并没有答复暮雪,反而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对暮雪摇头:“暮雪,你和我说这些是不是想让我放弃救你?我不怕付出,哪怕要我一命换一命我也……” “嘘,麟霜,你看你,又在胡闹了。” 暮雪一把搂住了麟霜,哪怕此刻的她做这些动作已经十分艰难,但她还是选择将力量,耗费了在这看起来没必要的拥抱上。 “麟霜,我生于地界,即便登上天山之后可以不归属三界,我的肉体也已陨灭;重生需要的是自身的肉骨,唯一存在的我的心脏——我真高兴,它能荣获新生。玄璃的存在,让我感觉,我可算弥补了一点点被我利用残杀的孩子们。” 麟霜为暮雪这句轻飘飘的话感到震惊,她幡然醒悟,原来霏凉告知暮雪登上天山的方式是,要暮雪献祭自己的血肉。 霏凉! 麟霜紧紧地抱住了暮雪,哪怕现在的她怒火中烧,恨不得冲去魔界,将造就暮雪走向死亡的始作俑者碎尸万段。眼见暮雪的重量渐失,麟霜万分害怕,心急如焚——真的毫无办法了吗? “暮雪,倘若,如果我将你的心脏取出,是不是就可……” “麟霜!不要有这种想法!玲珑石,应该是对抗魔尊,它是摧毁魔尊的希望;麟霜,好好运用玲珑石,让她履行我未完成的心愿。若你也一己私欲,我会很失望,我会很失落,我宁可……” 话说到这儿,暮雪没有再言,而是松开了她紧握麟霜的手,直视满目苍凉又神情恍惚的麟霜。 暮雪将麟霜微微垂下的下巴奋力抬起,尽力让她可以正视自己,以免陷入尘网无法自拔:“麟霜,我无法重生是既定的事实,别因此埋怨谁,好吗?即便取出玲珑石,它也不再是属于我的心脏,更换不回我。麟霜,我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做你权衡利弊后正确的事情,不要像我一样忤逆地界界法,心存侥幸。” 麟霜浑身颤抖,哪怕此时的她目不转睛地凝视暮雪,她也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所云;麟霜心中纷然杂陈,话好不容易自喉咙滚出,却前言不搭后语:“暮雪,我知道你的心愿,可你知道吗?玄璃她,我可以感觉到她在走你的错路——我想制止她。可我、可你要我怎么忍心,再一次将你的心脏捧在我的手心?!你不会忍心让我独自面对的,是不是?暮雪?” 看见麟霜心乱如麻,暮雪伸手再度摸了摸麟霜因焦急无措而微烫的脸颊,语重情深道:“麟霜,我知道,我都知道。别慌……麟霜你别慌,我会在,我会和你一同面对。但是麟霜,你答应我好吗?放下我,做你认为正确的事,迈过我,去拥抱明日。“ 暮雪话语未毕,麟霜便觉自己的怀中一空,本倚靠在她双肩的暮雪竟如纸鸢,悠悠地从她胸前飘离升空。 麟霜迅速起身,一边开口一边奋力踏步凌空,想要抓住身形开始缥缈的暮雪:“暮雪!不要!暮雪!” 暮雪看着双眼噙着眼泪的麟霜,纵使她也贪恋不舍这几百年来,苟存在玉笄上,与麟霜相处的四季。可眼下,时间已至,而她,也没有什么遗憾和执念了。 或许,暮雪此刻唯一的执念是:希望麟霜可以放下对自己的执念。她从来都希望,下方的麟霜,渐渐在自己眼中模糊的可爱的麟霜,可以过属于她自己的日子;希望麟霜也如她对自己所言:为自己多想一下。 “麟霜,花开花落云聚云散,总有别离。” 眼见暮雪再度由双足向上分散成雪花,麟霜顿时精神倍感挫伤。 一时间,麟霜操控心境内疾风暴雪,将自暮雪溃散的雪花团团包围,企图让暮雪在自己营造的飓风中心逗留。 哪怕暮雪又要涣散成雪花,麟霜这次也不想错失任何一片。 “暮雪!”麟霜跃入半空,对伸出双臂,想要再度将眼前的暮雪拥入怀中。然而麟霜却扑了个空,双臂上只缤纷落下了娇小的飘雪。 “麟霜,我想你好好活着,有些事情你也要学会释怀呀;带着我的祝福好吗?像你曾经说的那样,逍遥天地寄情山水。我们不会再相见,但也不会再分开,我会化作雪花一直陪伴麟霜——麟霜,我爱你。” “暮雪!” 在麟霜心如刀割的嘶吼声,在麟霜奋力凝聚雪花的风暴中,不可挽回的暮雪依然遵循了此界的界法。只是这一回,暮雪的影子再也不会出现在麟霜的心境中。 雪纷纷,风萧萧。 麟霜悬在空中,一脸颓然地环顾萦绕身边的风雪,分不清她的所爱藏匿到了哪一朵晶莹皎洁的雪花。 暮雪,为什么……我不要,这些,我都不要…… 砰! 无力维系自己悬浮的麟霜,如断线的纸鸢,重重地坠落在覆满冰雪的地上。 她双眼无神地望着永在飘雪的心境,看着这些悠悠落花,不自觉地回顾暮雪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麟霜,不要和我一样执迷不悟!” “你看看我!看看我为了暮涯,我的付出换来了什么?!你制止我的清醒去哪里了?制止玄璃的理智去哪里了?” “麟霜!玲珑石,应该是对抗魔尊,它是摧毁魔尊的希望。” “若你也一己私欲,我会很失望,我会很失落。麟霜,我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做你权衡利弊后正确的事情,不要像我一样忤逆地界界法,心存侥幸。” “麟霜,我生于地界,即便登上天山之后可以不归属三界,但我的肉体已然陨灭。” “好好活着,有些事情你也要学会释怀。带着我的祝福好吗?像你曾经说的那样,逍遥天地寄情山水。” 暮雪的轻唤余音缭绕,眼前却再无她的模样。 再一次历经离别的麟霜悲恸欲绝,这一次,她连暮雪的残影都留不住。 麟霜明白,就算午夜梦回,她都再也见不到,此身铭记的心跳与温度了。 “暮雪……” 麟霜忽然感到心口一凉,她愕然起身,撩拨开胸前衣襟才见,一朵晶莹淡紫色的六角雪花不知何时在自己的心口绽放,如暮雪对自己的承诺:你别慌,我会在,我会和你一同面对。 “暮雪!” 麟霜失声痛哭,颤颤巍巍地喊出了她的名字,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犹如此刻抱住了暮雪一般。 麟霜,我们不会再相见,但也不会再分开,暮雪会化作雪花一直陪伴麟霜——我爱你。 麟霜心口的雪花,似乎在用渐渐被暖流取代的清冷与麟霜耳语:麟霜,我爱你。 暮雪,我也爱你。 麟霜无声回应着,她捂着胸膛的雪花,如第一次见到暮雪消亡时涕泗滂沱,唯有风雪相依。 昔去雪如花,今来花胜雪。 恨不相逢早,繁霜拥卿眠。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一)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欲语口无言,欲视眼无光。 大暑已过的元玉山正悄然走进夏末初秋,昼夜温差有些许变化的同时,还带来了阴晴不定的天气。玄琰与东陵在兰庭阁的廊中,边走边讨论山内弟子们的琐事,忽见一白鸽不顾风雨,羽翼扑哧地朝他们飞来。 东陵心领神会地将手臂伸出,白鸽就迫不及待地着陆于他的臂上,喉咙中接连发出了咕咕咕的示意声。玄琰干脆利落地将白鸽腿上的信筒取下,小心打开并认真阅览。未见信件内容的东陵只是瞅了一眼书信背面,就不禁在心里郁闷:不用看便知,这和蚯蚓蚂蚁一样的墨迹出自谁手。 来信确为玄璃所写,而信中内容并非同玄璃的字迹那样潦草可被忽略。 玄琰愁眉锁眼,耐心的将它们逐字逐句地读完,除开思虑信中的安排也在与东陵一样暗自叹息:师叔离开元玉山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她基本没写字吗?云昱素日里都在教导师叔什么? “师叔写了什么?看你满面愁容倒让我觉得,咱们的师叔怕是最适合在宫里做史官,记录些宫内秘史。反正她这些字,我是最多看懂六成。”东陵逗了逗停驻肩膀未离去的白鸽,言语夸张地对玄琰半开玩笑到。 “玄璃师叔的书法潦草难认,至少在这个时段是件好事;哪怕她亲笔写的军令部署就算被魔族截获,也难判断我方有何盘算。” 玄琰边应和东陵的玩笑,边再次确认玄璃所言;玄琰不难发现,玄璃在信末的落款上,是先写上了她自己的名讳,再在其中盖上了属于云昱的印鉴。 玄琰叹了口气,将信对折收好,刚抬眼就对上了东陵的一脸关心:“怎么了?看你突然叹气,是魔界有新的动作吗?” “暂时没有,玄璃师叔是在命我们派遣弟子,追上步轻吕校尉的兵马,火速赶赴穹山县进行部署。” 玄琰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东陵神色不再同方才放松,反而眼神沉落,语速变得稍快又正经地接应道:“你留在元玉山,此番出行应由我去。” “何时轮到你在这儿发号施令?师父现在是在昏迷状态,换作平时,倘若他知晓此事,定会让我带一众弟子前往穹山县。” 玄琰没好气地回绝了东陵的请求,谁料东陵听罢颇有不悦,但比不悦更多的却是忧虑之色跃然眉上:“之前你只身前往芦山岛,与隐退的师叔们共抗魔界现世,大败而归,差点都难以突围。如果不是幽兰雪和你所言的妖族麟霜相救,以及赤燕帮忙,玄琰你可能就被魔族碎尸万段了!” 玄琰目瞪东陵,在她听起来,东陵的这些心系之言毫无意义,更让人误会是东陵在轻看她的能为。 玄琰将左手握拳背在身后,靠在背部的茕冥剑剑侧,一板一眼地反驳:“我作为首席,既然肩负茕冥剑,足以证明我是目前元玉山能力最优渥的。大敌当前,魔界与我们的战役刚刚拉开序幕,前日已败,失六城;我还可有什么理由不作为主力出山讨伐?我们连魔刀都未守住,现在师父在屋内又昏迷不醒,山内暗流涌动你也看在眼里。” 东陵第一次关心则乱,反常地将玄琰的话打断,他虽语气激动,可眼中还是充斥着对玄琰的担心:“是,你是元玉山首席,你能力优渥天资聪颖,但是,你也是师父既定的下一任掌门!你若有不测,师父要……”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我现在就将茕冥剑转交给你,从今日起你为元玉山掌门首席弟子,这样你就不必担心茕冥剑与我一样葬身乱岗,元玉山下一任掌门的象征不会因此失落的。” 玄琰正说着便将背在身后的茕冥剑取下,这令东陵内心烦躁不已,他气恼又焦急地握住玄琰的左手小臂,用力将她递给自己的茕冥剑推回到她的胸前。 二人四目相对,在以茕冥剑为中心推搡中僵持,双方皆心怀天下大义,但东陵的心思却因眼前之人而有了微妙的变化。 在东陵的心中,他面对的不仅仅是元玉山前无古人的女子首席,不仅仅是元玉山未来的掌门,更是他愿化身烈日中的树荫,想为其分忧并相伴左右的玄琰。 檐下雨潺潺,遂有所感事,惟有寄丝千丈。 东陵见玄琰意志坚定,眼神中皆为一心抗魔的刻不容缓和无所畏惧,深知对方脾性的东陵只得按捺情绪,如平时一般顺遂了玄琰的意思。 “东陵谨听玄琰吩咐。但是有些话,东陵必须与你再明:我既早于你达灵虚,但一直没有接纳师父改姓玄辈之意,是为你能少耳闻山内不服的弹劾。更不希望被有心人借此挑唆我与你的关系,可你刚才所言,着实让我……” “我都明白。” 心如明镜的玄琰断然打断了东陵发自内心的真诚之语,待她收回茕冥剑后,便不再面向东陵,好似回避般地将身子侧向还在潺潺落下的雨帘。 玄琰双目出神地望向踏入兰庭阁的石子路,语气平缓地与东陵又言:“我们的比试较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展的,你确实早于我抵达灵虚;我就像那些资历更老的同门们所说:不过是街上强行赖着师尊的瘦马罢了。” “玄琰,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会错意了!我没有半分对你的质疑,他们看见的只有你是女儿身却手握茕冥剑。可在我眼中,你是元玉山内最坚忍不拔、不辞劳苦、锲而不舍的——我的师妹。” 东陵这话妙语连珠,语气越说越激动,让在他肩上小憩的白鸽都不忍睁眼作咕咕叫唤。 玄琰被鸽子的叫声撩动心绪,她的嘴角浅浅上扬,抬手在心中默念着避水术法,径自走向逐渐转为绵绵粘人的细雨:“东陵,师父、元玉山以及玄璃师叔就委任与你了。时候不早了,看看我们这些修行之人的脚程能不能快过步校尉吧。” 东陵急忙伸手,想拉住玄琰再与她低语些什么,但玄琰有意快步而行,令他只得将伸出半空的右手收回。 站在回廊中的东陵深知玄琰脾性,此刻的他只是双目含情,默默地注视着一步一水花的玄琰,再三犹豫下,东陵还是对雨中渐行渐远的玄琰郑重道:“东陵定当全力以赴!玄琰!总有一日我会赢过你!我等你凯旋。” 玄琰听罢未做停留,未有回头,只是将左手再次背在身后,冲东陵做出了他们往日对决时,决定谁先出招的简单手势:石头、剪子、布。 东陵见玄琰的手势,思绪瞬间回溯到了他与玄琰的第一次对决,那时的他也刚到元玉山没多久,但总归要比玄琰这才修习三个月的孩子强。 他与玄琰的第一次对决,同样是在所有弟子与师叔们的围观下进行,那次对决对于东陵而言不过是一次普通试炼,可对于玄琰来说却是决定她去留元玉山的关键一战。 结果一上台,玄琰就什么也不懂地率先出招,引得围观弟子们指指点点。东陵连忙闪躲握住其手腕将右手拍向她的手掌,令剑落地,开始教她与同辈切磋时的规则。 “石头、剪子、布,知道吗?不管你以后与哪位师兄师妹师弟切磋,都要最开始以此定夺谁先手,不可横冲直撞。”当年的东陵一手将玄琰的剑举过头顶,一手按着不安分的玄琰手腕,耐心解释。 没成想,对方竟然对他反问:“那是什么?我没学过也没见过。你把剑还给我!” 场外哄笑声由此渐起,场面一度难堪,就连在场的师叔们,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了一眼当时执拗带回玄琰的首席弟子——玄尹师叔。 回忆点到为止,东陵收收心神,轻轻地推开了师父的房门。他慢步走到师父床前,为其伤口换药,并同平时一样与师父交谈,告知其玄璃师叔的情况,以及玄琰又要出山的消息。 “师父,我十分担心玄琰,更想与她同去。但您,元玉山,人界后方不可毫无防备。倘若玄璃能离宫,您也不必因重伤仍在昏迷了。”东陵说罢,稍坐片刻后,便退出了房内。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二) 雨歇风骤,午后的阳光渐渐划破低沉厚重的层云,映照刚刚经过洗礼的元玉山山野。 同以往一样,祥和安宁的兰庭阁内,玄尹卧房中的窗格上依旧是竹影交辉,斑驳撩人;不同的是,今日的光斑更像是窗外的翠竹在催促玄尹魂离梦境,让他尽快从缥缈中回归尘世。 今朝的玄尹确为梦境所困,他感觉自己身在此境又彷佛不在其中,四周的虚幻缥缈之景,虚虚实实,让他难以捉摸。 玄尹所见之景都似曾相识,可就在他想凑近这些景象,希望能看得更加真切时,这些便会自他眼前雾廓云除。经几番折腾,玄尹非但没能拨云见日,反而在他的周遭呈现出一半似银海一般的白,令其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更深一层的迷离惝恍之状。 玄尹惘然,步履不停地朝一方前行。 许久后,玄尹忽感一阵暖风,自己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了,他方才想看得真切的回忆之中。虽说这一日,也是玄尹记忆中颇为深刻的,遇上玄琰的一日;但比起玄琰,玄尹还在重游此日的情景时,清楚地见到了他一直回避的故友。 那天也是黄昏迟来,令谁人都颇感燥热的夏日。玄尹忽而变回了那时因心中芥蒂,而在马不停蹄地赶路的自己;除开想在晚膳之前回到元玉山,他独自快步,也是为了努力躲避某人的目光。 正当玄尹若有所思地穿梭街中不惧暑热的人流时,没成想,这条被暑热闷得疲乏的街上,竟有人比他还着急,路也不看的直接冲撞到了他的双腿。 还不等这位撞向自己的孩童反应过来,玄尹便见前方跑来三位气喘吁吁的汉子,放声对他叫嚷:“对对对!这位壮士!劳烦抓住这丫头!” 也就在此时,玄尹发觉撞向自己的孩童猛然抬头:只见一蓬头垢面的女童,双眼写满惊恐地望向了他。玄尹清晰地瞧见了她面黄肌瘦的脸上满是伤痕,旧伤淤血未消,就新增了不少掌掴或藤条等重物的新伤;她嘴边青紫,垂着未干的血迹,不用多想就可知晓,眼前这误打误撞遇到的童女境遇不佳。 玄尹见童女瞥了一眼自己,听到身后的叫骂,便立即要绕行逃走。 从此状不难猜测,这些后方追捕童女的汉子并非她的亲人,未曾多虑又心存善念的玄尹,出于好心,赶忙侧身将眼前想要逃离的童女一把抓住。没想到玄尹这未多用力的一抓,都足以让她连连惊呼喊疼。 她身上还有伤?玄尹来不及心疼和询问,就听身侧前来抓捕童女的汉子对自己喊道:“不愧是习武之人,反应就是利索。跑、跑、跑!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那人边说边示意身边的两人上前拉人,玄尹立马转身,牵起素不相识的孩童之手,贸然地将她拦在了自己的身后。 玄尹独自面对前方的三人,后背挺直,对三人试探道:“你们是豢养瘦马之所?” “瞧壮士身手不凡,没想到眼力见也不差。这匹马,性子烈得狠,要不是看她家中只要二钱,看她姿色身板又不错,谁能这么好心收留?来五个月跑了不下七八回,要不是顾忌打折了留疤卖不上价,老子真想今晚就……” “多少银子,我买了。” 玄尹虽面不改色,但心中已对此愤懑,他微微昂首说出此话时,难免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右手握紧。 街上往来的人们被他们的举措吸引,部分闲人甚至停下脚步和手中的活儿,纷纷向其注目。 这时,不知哪位眼尖的江湖侠士辨认出玄尹斜挂左侧的茕冥剑,立即为突发的事件增添了更多趣味:“哟,这不是茕冥剑吗?喂!快来看嘞,元玉山首席弟子也会买瘦马的了!” 此话一出,不仅令玄尹和他牵着的孩子成了众矢之的,也惹得为首的壮汉对玄尹颇有兴趣,甚至毫无忌惮地将玄尹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仿佛在琢磨这元玉山来的人能轧出多少银两。 为首的壮汉瞧了瞧玄尹手牵的“马”,又看看一脸道貌岸然的元玉山首席弟子,不住啐声:“什么修仙修行之人清心寡欲,都是里腥念把(假修行),背地里都是臭子点(好色之徒)。” 这句话火上浇油,惹来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然而玄尹面对这些仍然保持气定神闲,他瞄了眼躲在自己右后侧的童女,哪怕未见其神色,玄尹也可在右手手心内感觉到她正害怕得瑟瑟发抖。 “多少银子。” 玄尹轻描淡写地说了这几字,再次重复了买下童女的意思,见对方未立即回答,又眉毛轻佻地反问:“不说那就是白送了?” 话语间,玄尹眼神微变,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咄咄逼人,让周围稍有习武者赶忙小声窃语:“元玉山首席居然好这口——喂,你感觉到了么,好像还生气了?” “呸呸呸,去你的白送!你也不看看这马的身板,等个三五年,卖到采桑楼,都不知道多少了!听大伙唠唠你是元玉山首席,啧啧,你爷爷我给你便宜点——十两!拿不出你就把你背后的这什么破剑给你爷……” 不等为首壮汉说完,就见玄尹松开童女的左手,将袖中一袋锦囊拿出,看了看里面,有些面露难色:“我这里只有八两,先给你,剩余的二两我明日补齐。” 此话一出,反添对方的嚣张气焰,为首之人开始大笑,并环顾四周对面前的玄尹大声嘲讽:“哈哈哈,没钱还想买马?瞧瞧这就是元玉山修行者的德行,都是些什么空子(不懂规矩事理)?见我的马撮啃(美),还在这里装顶。” 气氛一度变得诡异尴尬,这席话叫周围的人更觉笑话热闹,围观者也是越来越多,闲言碎语教玄尹瞬间难堪自咎:他倒无所谓,但涉及元玉山——此事是他鲁莽了,玄尹暗自想着;他也从没涉及过这样的买卖,对对方的漫天要价十两,玄尹是万万没想到的。 就在玄尹有些窘迫,牵着的掌心感觉到童女的挣扎时,身后的人群中忽传一声嘹亮的嗓音;此女声悦耳灵动,字里行间都可知,这位来者与玄尹同门:“我当是什么事儿呢,没想到走近瞧瞧,居然是我们元玉山的热闹?” 只见一位身着芝兰紫短褐,梳着左右发髻的女子不慌不忙地拨开人群,熟络地掠过玄尹身边,一把拿过他左手的锦囊在手里掂了掂,又一脸无所谓地冲眼前比她高出不少的汉子嚷嚷:“这位上排琴(哥哥),老远就听你升点(大声嚷嚷)这银两不够,不就是买卖吗?和气生财,这么升点教咱抹盘(丢脸)也不是什么值当。” 玄尹大概能听明白玄斓口中的江湖话语,虽有人解围,但玄尹心中已不想与玄斓再有何瓜葛。他急忙开口,打断玄斓的话,顺带着伸手想拿回属于他的锦囊:“玄斓,这事与你无关。” 玄斓早就料到了玄尹的动作,她即刻将锦囊由右手扔到左手,还不忘一脸顽皮地冲玄尹吐吐舌头,然后又严肃地面向眼前五大三粗的汉子问:“差多少,本豆儿(姑娘)给你。” “二两,童叟无欺。”那人说完还向周围围观的闲人们挑眉示意,似乎在表示自己没有半句假话。 “啧,这贵价,你们听听,他可比西街丝布庄的刘叔还奸呢。” 此话一出,倒令围观众人忍俊不禁,氛围又开始活跃起来,除开谈论刚才提及的奸商刘叔,也有人在议论这看起来年纪不大却言语老道的女子。 玄斓虽这么说,还是从怀里拿出二两碎银,将它们啪嗒啪嗒地落入锦囊中,扔向了眼前与自己对峙的汉子。 那人接过锦囊,不紧不慢地打开,确认银钱无误后冷哼一声,带着身边俩厮拧开人墙,大吼道:“滚开,看什子热闹,狗都不如,还不给你爷爷让开。” 热闹随此话落幕,众人纷纷退避,该干嘛干嘛,只不过这一事件也随着退去的人流开始散布四方。 玄斓两手叉腰,转过身微微仰头,得意地看了看玄尹和他牵着的孩子,对自己的出手豪迈夸夸其谈:“还不谢谢你玄斓师妹?我就说了吧,要你别急冲冲地往回走,跟着我是不是就没这么些麻烦事儿了——我说这位小妹,你多大啦呀?” 玄斓见玄尹脸色不大好便不再多言,反而蹲下来,亲切友好地问怯生生躲在玄尹身后的童女。 结果这孩子,面对玄斓的话就是一声不吭;反倒见玄斓向自己凑近,居然都害怕地抱住了玄尹的右腿,让玄尹一个激灵,禁不住往后闪躲。 “哈哈哈,我玄斓在元玉山可是花见花开,我有这么凶吗?罢了罢了,说正事。玄尹师兄,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带回山里,你收为徒弟?不过你不是才有徒儿了嘛,不如这孩子你就给我带带?” 玄尹没心思听玄斓聒噪,他俯下身将紧紧抱着自己右腿的瘦弱双臂挪开,朝一脸青紫旧伤,蓬头垢面的童女轻声安慰:“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更不会把你卖去哪儿。你饿不饿——玄斓,你还有吃的吗?” “喂喂喂,有事就玄斓,无事就离我八百里远。你至于吗?至于这么……”玄斓似乎话中有意,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将一些话重新憋回了肚子,转念又言:“我说师兄,算上刚才的二两,还有我们路上的干粮、下馆子都是我付的钱,现在还要向我要吃的——喏,我就这点饼饵了,回山也就不到半天路程,你还不如扛着她御风而行,回山用膳。” 玄斓虽有埋怨,也边说边将自己的行囊翻了个遍,最后拿出了荷叶包住的饼饵,不计前嫌地递给了玄尹。 玄尹谢过玄斓的饼饵,蹲下身来递给眼神惶恐的童女。 他见眼中的孩子看到饼饵立刻眼神有光,尽管饥肠辘辘,但只是一脸警觉地吞了吞口水;这孩子仔细地打量着自己,又抬头上下扫视身后的玄斓,最后才把视线挪回一直蹲在她面前的饼饵上。 似乎是她警惕地确认过两人真心无害,心中有了肯定答案后,才伸手抢过玄尹手上的饼饵,开始大口大口地咀嚼。 “慢点慢点,小心噎着。放心,我们都不和你抢。”玄尹边说边帮她将凌乱的头发绕到耳后,又伸手轻轻拍抚,她那瘦得连脊骨都摸的到的后背。 玄尹见她如此狼狈,不乏神色闪现心疼:他不是没听过豢养瘦马,将童女贩卖的传闻,只是从未留心在意过这些童女会是如此状况。 而他今日所见的,不过是众多身世悲惨,被迫被卖的童女中的一位罢了;这世间,有太多不幸是他未见到过的。 在遇到这些不公待遇之前,玄尹只觉得这些事与他无关,因为仅仅依赖元玉山众人的好心,是怎么也救不完的。若决心改变,也只能由朝廷与律法进行约束——很多事无法改变,是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难以撼动。 “没有绝对的公平,没有绝对的完满,没有滥用的同情。顺其自然,往往是最好的选择。我们不为官,朝堂之事无权干涉;但可以以身作则,以思想影响与你相关的人,接着再由他们去影响其他人。” 玄尹心里默念着师父提及的这席话,令他心有纠结,毕竟方才的举动已然引发了骚动。 但玄尹不难从刚才童女的行径看出,为了从豢养瘦马之所逃出来,她确实有着不屈不挠的性子,至于天资嘛……若她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凭借这份倔强留在元玉山修成灵虚,也未尝不是做一种表率? 玄尹思量,近些年来诸多选拔进入元玉山的师弟师妹大都懈怠,上进心不足,仰赖自身的天资聪颖骄傲自满,实在是有违元玉山修行的初衷。 而这样的风气,确实需要一些契机整治。 成为首席弟子前的玄尹就有此想法,眼下已成首席的他思索着眼前的孩子,在童女吞完最后一口饼饵后做好了决定。正当玄尹要再问些话时,就见吃饱的童女放下戒心,主动与他说起了话:“我、我七岁。娘叫我豆子,说我出生的时候地里豆子啪啪地响。但是你还是叫我‘喂’吧,娘让我和他们去玩几日,说这样他们能给弟弟抓药……” 童女说话声越来越小,最后止住了声,连呜咽声也没有,只是红了眼眶泪水在眼中噙着。 玄尹见状也不多问,只是慢慢起身,俯视约莫三尺高的童女,略有迟疑地开口,一本正经地问道:“——喂,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她抬起头,眯着眼看着玄尹,犹豫片刻才小声质疑:“你、你也会把我卖到楼子里吗?” “得了得了,你问她这么多做什么?直接带她上山吧,就她这么点儿大,不跟你走的话,等会儿都不知道会不会又被谁抓回去当马。” 站在一旁的玄斓突然打断了玄尹与跟前童女的交谈,不管不顾地直接拉住童女的手腕,大步向元玉山的方向走去,并对童女言:“喂,你知道元玉山吗?不知道啊,那你还怕我吗?还怕?喂,你的饼饵可是我给你的,吃了人家的饼饵没谢就算了你还说怕我?我真是好心没办一件好事啊,哎,那我给你讲讲元玉山吧——师兄,还不跟上哪?”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三) 玄尹看着玄斓牵着童女,背影渐行渐远;就在他迈出脚步想要追上她们的一瞬,玄尹便觉周遭环境再变:熙攘的街道,日落闷热的黄昏,人来人往的景象开始分崩离析。 眼前的回忆之貌,如遭到重击的铜镜飞溅碎裂,令玄尹当即陷入一片黑暗之际。 除开能见到自身散发出的微微光亮,玄尹还能看到黑暗中有无数闪烁着记忆的铜镜碎片;当这些碎片与他擦身而过,原本静止在碎片中的画面,即刻如泉水般踊跃而出,在他面前呈现出五彩斑斓的光景。 玄尹在这些碎片中,率先见到了镜中所映射出的,他为那瘦小的孩子赐名之景。 当年的玄尹握着童女的手,二人一同牵引着毛颖挥动,在桌上的竹纸中一笔一画地写下了玄尹为其取的名字:玄琰。 玄琰十分认真地盯着纸上那深刻有力、勾勒好看的墨迹;奈何她识字不多,实在看不出来是什么字,只得对身后的玄尹发问:“师父,这是什么字啊?火火吗?” 玄尹笑了笑,又与她一同执笔,在边上写下了三个字:玉、王、炎。然后玄尹松开她的右手,将玄琰手中的毛颖放下,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指着纸上的这几个方块字,耐心的与玄琰讲解。 “你说出生时豆子噼啪作响,师父推测你应是在暑热之日出生。这‘炎’字,你看它有两个火,一个火就足够温暖了,但你看这里有两个‘火’,所以这‘炎’是特别热的意思。” 玄琰听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接着她也伸出了小小的食指,俯身点向竹纸上的这几个字:“师父我明白了,所以这个字,也是读‘炎’对吗?既然是炎热的意思,师父,为何不让我用这个字,反而要用旁边还加了个‘王’的呢?” 听到玄琰这么问,玄尹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开始为玄琰解释此字的含义:“为何用此‘琰’非彼‘炎’?你看它左边还有一个‘王’字,这意味着我们的‘琰’字摆脱了炎热的意思,实则从玉。玉呢它是是一种温润好看的石头,改日为师借你玄斓师叔的石头给你看看就知道了——右侧的‘炎’字寓意着降生暑热之时的你,豆子虽小,但迸发的生命之力却令人讶异不是吗?玄琰,你若能在三个月后通过试炼,有资格留在元玉山,师父相信你,将来定会如玉石散发的色泽那样,若升腾的火苗般绚彩美丽。” 玄琰懵懵懂懂地左右瞧了瞧纸上了字,或许还有疑惑,但她还是选择朝背后的玄尹点头,并认真地看着玄尹,对他承诺道:“好!玄琰一定做到!不让师父失望!” 此处的回忆至此终止,时过境迁,在记忆中,这看着身板矮小,内心却坚心守志的玄琰,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元玉山首席弟子了——玄尹不禁伸出手,想抓住这枚有关玄琰的记忆碎片,却见碎片还不等他触碰,就化作浮沫消散。 紧接着,无数碎片接踵而来,它们繁剧纷扰、迷离扑朔,让玄尹不得不停下脚步,思绪也被这些画面一次又一次的牵动。有些事玄尹还清楚记得;有些事情则细节模糊;有些事又教玄尹心中纳闷困惑,不知这些记忆是否是他的亲身经历。 玄尹不大明白,为何会深陷与此,此境不像是他的梦境:虽能感受一切,但一切又都不受他的控制。 他定了定神,在目不暇接的记忆中,试图保持清醒,再度思索起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地。 魔刀、伤口、鲜血,玄尹合了合眼,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原来是他的生命走向终点了吗? 若是如此……与常人畏惧死亡的心情不同,大致了解了为何如此的玄尹,此时反而感到轻松释怀。现在的玄尹,可算是身无负担,没有元玉山掌门的职责禁锢,不需要再为元玉山为人界忧思了。 “我只是我了,如今我终于又变回了只是玄尹的玄尹。可你,早已不再人世,早已不属于我。”玄尹第一次坦露心声,他终于有机会有勇气说出这番感慨。 物是人非事事休,午夜梦回魂漂泊。 纵使相逢难相识,曾为惊鸿留明镜。 玄尹看着这些碎裂的记忆,曾经总在他左右的身影时隐时现;伴随着她的声音,一静一动皆让玄尹心弦缭乱,忍不住将右手轻握。 就在此时,玄尹忽见一卷槐花遮眼;然槐花悠悠无槐花香,待眼前的繁华消散后,他竟见到了从记忆碎片中剥离出的身影——这位常以兰花做饰,在自己心中不愿提及,更不敢去回想的玄斓。 面前的玄斓仍是一副俏丽之姿,眼神却比玄尹印象中,添了几许优雅与娴静。 玄斓看着玄尹,将手中拿着的白色兰花放到鼻端,蜻蜓点水般地嗅过芬芳便将其递向玄尹。她一双秋水剪瞳轻颤,芳靥嫣然,丹唇一张一翕,玉润珠圆之音充盈玄尹双耳,令他心神恍惚:“师兄,玄斓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师兄一起隐退。” 玄尹怅然若失,他端详着面前的玄斓,这位他曾经的师妹。 多年前的时光,玄尹自然不会忘怀,他与玄斓,也是有着非比寻常、心照不宣的关系;但这一切,都因玄尹获师尊赏识,一朝破例成为首席弟子而黯然落幕。 元玉山的规矩向来就是掌门断不可有私情,且在下一任掌门继任后,与之同辈的大部分弟子会自元玉山隐退;若这些弟子要留下继续担任师叔,也要经过试炼筛选,合格者,方能成为后辈的师父。 面对突来的提拔,面对渴望的茕冥剑,面对最初的期盼,玄尹迟疑了。 他不是没有机会开口婉言谢绝,历代被选中担任首席的前辈中不乏有谢绝的先例,只不过婉言相拒者,日后或多或少地会被同门排挤、另眼相待。 茕冥剑与玄斓,二者不可得兼。 执掌元玉山、引领诸位平衡两界、警觉魔界重来的重任,和未来隐退后与玄斓的长相厮守相比,显而易见地,玄尹选择了茕冥剑,选择了将心中的儿女私情隐去。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缱绻情话,人约黄昏后,在茕冥剑的跟前都成了一出笑话。 埋葬深渊的情愫,往昔的懊恼与无能;玄斓那出乎意料的安静与释怀,双方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谈;最终交织在一起,酿成了雪藏玄尹心底的苦酒。 这坛名为情的苦酒,伴随跟前玄斓的身影骤然开坛,酒香四溢、缭乱心神,让玄尹神情迷离难以自拔。 “最后,你也,成了入住云锦宫的兰妃,为诞下云昱香消殒命。” “最后,我也,没能有勇气忤逆师尊之命,带着幽兰雪赶往云锦宫为你谋求一线生机。” “玄斓……” 玄尹不禁呢喃着,将愧疚自责和爱慕之情酿成的酒自斟自饮。 玄尹渐感意识模糊,但眼前的玄斓却依旧清晰明媚,声音比花瓣落于掌中更加温柔:“师兄,倘若你不当掌门,我们顺利隐退;我们的孩子,会比云昱更聪慧可爱,你说是吗?” 这句话明明是语调柔和婉转,但在玄尹听来却如霹雳惊弦,百感交集:若非他的纠结,若他当年能为她违抗师命送去幽兰雪,也许玄斓不会因难产而与世长辞。 玄尹犹记得,在玄斓被迫离开元玉山的前一夜,她装作没事人一样跑来邀请自己前往昔日二人的相会之地。 玄斓当初无奈地含笑,对他说着心里话,可越说,玄斓的笑容再也绷不住,语句也开始染上了沉重的鼻音:“师兄,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我们常言的宿命?步家那初选太子妃的女儿,逃了一次,以为这辈子再和他们无瓜葛,怎会此番遇上了逃不掉的王命?步家男儿可为国歃血,女儿却总为闺中待嫁位高权重的后嗣。我不要过被摆布安排的一生,我不要嫁给这些王公贵胄!可没想到,我也不知为何,怎么就没能逃过呢?云泓这个混蛋,看上我什么了——师兄,我想逃,可我,可如今我忽然发现,越长大越不能像我八岁那般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玄斓……对不起,我……” “师兄,我从来都不需要你的道歉。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不过是像以往一样,和你一起骂骂师叔罢了。明天天亮,我就要和那个疯子去云锦宫坐牢了,三宫六院,宫规森严,我又要回到这样的地方了。” “讽刺,太讽刺了,我玄斓兜兜转转几十年,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我钟情的人会为了茕冥剑舍弃承诺,我却还是心存侥幸,在这里傻傻地等着他……这样也好,也好,我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师兄,你心里,还对我有一丝、哪怕一毫的情意吗?” 玄斓那晚的话如藤蔓蔓延,不一会儿便盘踞了玄尹的心间,让他百感交集。在这些感慨、悲伤、愤恨、谴责的话语间,玄尹逐渐丧失了理智。 眼下的玄尹也顾不上眼前的玄斓是幻觉还是其他,只是一边摇头口中振振有词她的名字,一边步履阑珊地赶往玄斓身边。 若玄尹还能回到过去,再次面对那样的选择,他一定说什么也不要茕冥剑,哪怕遭受排斥,不再受到尊重,他也不想接过茕冥剑。 首席弟子,掌门之位,这把茕冥剑要它何用?! 茕茕孑立,窅冥却尘缘。 “是,是我!是我手执茕冥剑,亲手斩断了对你誓言的将来。”玄尹不由开口,词句如刀锋,划破心中长久以来用责任编织的绸缎;这些绸缎所不断遮掩的,心中不敢流露的私情,最后却因此葬送了玄斓的性命。 兰花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尘缘相误,无计留风月。 就在玄尹不曾多虑奔赴所爱时,身边的黑暗早已蠢蠢欲动,未被玄尹觉察,潜入心扉,落地生根。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四) 我遽然睁开眼,虽见自己身上多了一层薄衾,也不妨碍我因冷颤而打了个哆嗦。我刚用双手撑着座椅坐直,将薄衾牢牢裹住自己,就听闻房梁上传来了式微的关切之语:“玄璃殿下,您睡了一炷香的时间,是否需要移步寝殿再歇息会儿?” “多谢,不必了。我今日才批阅十本奏章,已经比昨日缓慢了。也不知玄琰有没有赶上步轻吕——这奏章还剩、还剩多少我看看……” 我一手揉捻颞部,一手划过垒在一块的奏章册子,不由在心中郁闷:这五十本,什么时候是个头? 云昱平时都要看这么多的日常奏章吗?! 但转念一想,这里堆积的也不仅仅是云龙国素日奏章内容,还有一些关于前方战事结束的总结加急奏章和一些军机院的兵法建议。 想到云昱,我又连忙摇摇头,将思想集中以免自己过分留心云昱的呼吸而误判了什么,更不用说自己会再留意方才从睡梦中惊醒时残留的寒意。 我拿起朱笔,打了个哈欠,左手揉揉眼后便依照垒放的顺序,拿出了最上方的奏章开始翻阅。 式微也在此时从容地落在我侧前方,他合上眼,熟门熟路地帮忙研磨朱砂,然后又转过身去站在了据我约三尺远的左方。 我边批阅奏章边思考,看了大概七八本左右时,不难发现,有些奏章实际上并非定夺事项,只是通告事件进展:什么修堤坝治水,开垦荒地诸如此类的;当然也有地方官员调拨的问题,以及税收中有遇到阻碍之类的裁决,以及还有正在看到的某位重臣对云昱的赞赏之言——这就是所谓的拍马屁吗? 可惜这位励精图治的君王,今日还是见不到这稍远地区送来的称颂,云昱素日也会见到这些“马屁”吗?他会写些什么还是直接“吾已阅”就放回?要是我能早一日寻得令云昱复苏的术法,一定要拿着这些奏章,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学学人家拍马屁的样子,想想就有趣,也不知道这个总是板着脸的家伙会不会…… 我叹了口气,没有继续遐想,只是将目光又落回了这些我不会说的赞美之词上:素日不苟言笑的云昱,总是一心为民,见到这类言辞应是感到开心吧?不过他总是严苛待人,说不准这些赞许在他看来也是一种敦促——少许思考后,我将朱笔蘸上朱红,认认真真的在洋洋洒洒的称颂后落下了最平常的批语:“吾已阅。” “式微,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们对兰泽的到来不加以阻拦?”我一边思索奏章中的文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候在我左侧的式微。 式微未经思虑,轻言快语地对我做出了解释:“王上垂怜关怀我等非元玉山能人异士,恐被妖族之王所伤,因而吩咐我等无须阻扰妖王前来找寻玄璃殿下。” 我点了点头,合上这本奏章将其放在一边,追问式微:“如果不是兰泽,而是其他的妖族前来找我呢?” “我等定豁命阻拦妖族侵扰。”式微说这话时还不忘向我抱拳,让稍微放松的氛围又回归了不少严肃。 我连连冲式微摆了摆手,接着又拿过一本奏章,垂下眼帘让他宽心:“都说了不用这么拘谨啦,我就是随口问问。” 随后,屋内又和以前一样陷入了冗长的安静,几乎只剩下了我拿动放下奏章的声音。 就在我即将看完这些奏章中,我所力所能及批阅的问题时,一旁沉默的式微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像是窗格忽而闯入的斜阳夕照让我有些失神:“玄璃殿下,宫外街巷内起了流言。安插城中郊外的隐士回传,百姓们见到有龙从云锦宫遨向云层,又因玄璃殿下代为执政,流言渐起:君王归天,国无继任,云龙国飘摇于妖界和魔界。” “流言?龙?宫外的百姓们倒是挺能联想的,他们所见的龙是兰泽离开的身影?兰泽昨日自云锦宫离开,今日便传来谣言,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流言蜚语,龙不是在咱们人界是祥瑞吗?看见龙升空怎么就不想些好的寓意……”我的思路顺着自己的念叨回忆,昨日的我并未留意到兰泽是以何种方式离去。 毕竟根据以往,兰泽的造访与离开,基本都是化作青烟顷刻消失,对于原身展露他都格外注意。哪怕是那日兰泽因魔尊的到来而赶至云锦宫正殿,他也是先在殿门外,以寒风夹带浓雾袅袅,再以原身展现在众人面前。 “兰泽向来严谨,昨日仓促离去,只怕是因担心我才会有所疏忽。没想到这一疏忽,不过一会儿的龙腾之景,竟让目睹的百姓们衍生出这类不着边际的胡诌。前方的抗魔首战,兰泽也是以龙身迎战,这些人怎么就不能往好处想想?谁说见到龙就是什么君王归天了?唉……” 我头也未抬,顺口为兰泽抱不平,同时也对人族的遐想有些埋怨。 兴许是这一些在我看来并无不妥的说辞,让式微有些异议,在我叹气时便开口接话道:“玄璃殿下是因对待国政严苛,所以未曾留意妖王动静。我等确实见到,妖王昨日是反常地在云锦宫内腾空而起,幻化为一尾青白色相称的巨龙遨游天际;昨日又恰逢玄璃殿下首次独揽大权,云龙国自古就没有女子成王的先例,此事若非魔界压迫,朝内又有奎相等王上亲信重臣把持,恕属下直言:玄璃殿下定难以服众。” 式微的话语速平缓,但掷地赋声,听起来格外刺耳,令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向式微,差点儿冲他脱口而出:女子成王难以服众?为何谈及男女?是云昱的“遗诏”不算数?还是我这个佑护云龙国帝王本心五百多年的玲珑石微不足道? 因女子而被排斥、饱受质疑让我不自主地想起玄琰,身为元玉山的首位女子首席,她所受到的非议绝不比我现在听到的少——以往单纯的我,还是觉得那些对玄琰的话不过是嫉妒罢了,安慰玄琰不必在意那些败者的聒噪。 现在轮到我听到这些时,心里却难免不悦,压根做不到我自己说的“管他三七二十一,我就是首席有本事你来打我呀”的豁达。 式微见我迟迟不语,又陡然下跪,对我低声谏言,谈起了无关性别的事宜:“玄璃殿下,王上虽对妖王与您相会无异议,恕式微直言:眼下时间特殊,还望玄璃殿下以云龙国以人界为己任,与妖王保持距离为佳。” “式微,我、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可兰泽他特地赶来一直在与我保持距离,甚至若不是我主动相邀,兰泽都不曾踏入回廊踏入书房一步。”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慢慢地从椅子上起身,哪怕薄衾顺着肩膀滑落在地也毫不在意。 “玄璃殿下,您对他的信任太多了。鹰化为鸠,众鸟犹恶其眼。妖王兰泽承诺出兵,但您也目睹了今日加急送来的战报,濒临沿海的妖族不过两位。其中一位,应当就是今日在云锦宫幻化成龙的妖王。” 我目光向式微看齐,见他抱拳胸前双眼坚定,纹风不动,心知眼下时机特殊的我也不再为兰泽做何解释:“式微,你的好意我明白。我知道兰泽此前离开云锦宫的状态,宫外流言不过今日才起,若兰泽还会造访——” 我本想吩咐隐士们制止妖族前来云锦宫,但顾虑式微对自己所言,为何云昱不制止兰泽来找自己的原因,我顿时没了下文;遂转移话锋,询问式微:以往云昱是如何应对这些流言蜚语。 “处理干净?这也太过了,一时间杀光提及传言的人,难道不会闹得更大吗?” 我听罢式微的解决方案不由皱眉,顺便对云昱日前的做法表露了反对。 式微似乎猜到我的想法有误,马上对我重新阐明了大致过程:“玄璃殿下有所误会,是顺着谣言摸索到最初传闻的几位,并且是由监察司正大光明地执行,绝非您所想的心狠手辣之举。惑世诬民,本就重罪;造谣者明知重罪,但出于各种缘由,流言难除。若非事关王上或王上额外吩咐,隐士们不会擅自与监察司配合呼应。” 我听罢若有所思地点头,忽而想到了最初与云昱上朝后,朝内不久便有人上奏有关我存在朝堂的民间荒唐揣测。 云昱那时的凛冽之姿记忆犹新,我还记得当时的云昱拉着我愤然起身,他右手挥袖,金目散发的寒意威严令在场的人都心生畏惧。 “玄璃殿下,式微依稀记得王上即位不久时,党阀余孽煽动民众企图以民意推翻王上,某位将领还差点盲从了异党谗言。可王上面对这些都仅安排监察司,从未吩咐我等;隐士的存在,除开暗中保护王上周全,更是为王上肃清朝中异常。” 式微不等我回话,就弯着背,将我所言的随意相待抛却脑后,对我低首沉声道:“王上会动用隐士参与,也是因之前三夫之言牵涉到玄璃殿下。玄璃殿下,王上对您视若珍宝,还望玄璃殿下能深明大义,不辜负王上的一片心意。” 我抿了抿嘴,对于眼前赤诚一片的提醒也暗自吸了一口气,忽而感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观念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即便我明了眼前对云昱对自己皆忠诚的式微只是多虑,可作为守护云龙国几百年的我对此却有些怅然;身为玲珑石的我,生长于人界,耳濡目染之下,我甚至会将自己视作人族;哪怕引咎自责,我也总是以维护人界维护云龙国自居,就算如此,我也难逃这样暗戳戳地提醒? 人族与妖族不是在很久之前还可以相处较好吗? 况且在此之前,幽州人族也与人族……想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式微的善意提醒,如我抛开与兰泽的关系重新审视,兰泽率妖族攻打幽州人族的行径,与当下魔族大举进攻云龙国属实有异曲同工之处。 妖族与魔族,都有着绝大部分人族无可比拟、并无法与之抗衡的能为,且均为雷霆之势又风卷残云;依据晌午速至的战后勘察情况不难看出,魔族此番进攻与兰泽率妖族吞噬幽州一样,他们杀人如麻对人族士兵也好平民百姓也好,不管男女老少都赶尽杀绝,贯彻着“非我族类,杀无赦”的思想。 “死无全尸者多,无以葬,惟其与家人送铭牌。” 我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心底开始对现在任性的自己有些厌弃:魔族到来之前,这些人们可能还在对战后的生活有所憧憬,一场战役后便是血肉横飞;而我,仅仅是面对云昱的死亡就难以接受…… 那么多人在沿海牺牲,本该率先阻挡在人族妖族面前,以身相抗魔尊的玲珑石,却承载着冠冕堂皇的高帽子躲在后方。 我心情沉重地整理好桌上的奏章,没有答复式微的好言相告,只是闷声对其吩咐:“流言蜚语依照以往交予监察司。烦请大家都别跟来,我、我现在想独自静一会儿。” 我放下朱笔,绕开式微,默默地跨出书房门槛。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五) 纵使书房外的屋檐已不再是簌簌落雨,我不必仰头便可见稀疏飘零下的黄栌叶,见它们叶片的颜色渐渐从黄色转为橙色;偶有几片对温度变化格外明显的红叶,在今日的暮色下倒呈现出别致的明媚。 若换成往日,我此时一定会被这些黄昏下的知秋黄栌所吸引,甚至还会将地上最早变红的黄栌叶拾起悄悄地带入经卷。可是现在,我却没了这些玩乐的心思,反而心生彷徨、心思沉重地在回廊踯躅前行。 离书房渐行渐远,越是靠近云昱所在的寝殿,我越能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云昱的呼吸;但是不知为何,昨日,我还会因此倍感踏实;此刻,我的心中却生出一股不安来。 暮色染霞,未点燃油灯的回廊显得更加幽暗,如同我内心的局促在不断蔓延,稍不留神便会被其吞噬。 云昱的生死、人界与妖界的隔阂、魔界的汹涌来势……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些离我那么遥远的琐事会一股脑儿地堆在我眼前;运筹帷幄几个字,就如落石般噼啪地砸在我的头上,令我焦急又感眩晕。 我踌躇在云昱的寝殿门口,不知进退,脑中的忧虑不比批阅奏章时少,心头的压力甚至比朱笔在手时更为严峻。 心有苦闷的我,伸出右手将头上紧绷的发钗饰物断然拔下,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我能稍微放松、暂时不去想一路走来的烦心事。 发钗落,发丝垂,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举措并没有让我宽心,反倒更增惶恐:本该是滑过脸颊晃入眼中的青丝,竟在我的瞳孔中映出了冬日雪色。 我错愕不已,连忙扔开发钗,两手伸到脖颈后将头发一股脑儿地挽到胸前;哪怕回廊间昏暗,暮色缭绕,我拨弄到胸前的发丝也可清楚瞧见已不是晨间的乌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不禁自言自语,惊惶失措间,连忙推开了方才还犹豫是否要进入的房门。 也许是因为对自己的骤然变化忐忑不已,我提步过门槛时没留神步履高低,当即就被门槛重重地绊倒进屋。 “疼疼疼!” 我咬着下唇,全然用喉咙发出呜咽之声,又勉强着自己快速从地上爬起。我小心地撩开最为痛楚之处的衣袖才发觉,这么一摔,居然让我肘关节处的赤色鱼鳍出现了严重挫伤。 深红色的血从鱼鳍和手肘的相连出渗出,血液散发出的淡淡血气,让我心里更为紧张:怎会如此?!往日偶有不看路绊倒,或与云昱的比试中擦伤,我都不会觉得有这般撕裂之疼;更不用说,我藏于衣袖内紧贴手臂的鱼鳍会因这样的摔跤而受伤! 我忍痛爬起,手忙脚乱地跑到室内的镜前,只见昏暗的镜中赫然映出与凌晨时迥然不同的自己。 朝如青丝暮成雪。 我目光呆滞,难以置信的看着镜中的倒影;目睹着曾嗤笑诗中所写的夸张变化后,我不禁摇晃起头颅,极力地否认着眼前的一切。蓦地,我将自己的上半身倾斜朝前,近乎要贴在这面巨大的铜镜上,试图抹去镜中满头白发、无颜落色的影像。 谁知明镜里,形影自相怜。 我伸出双手颤颤地抚摸过脸颊,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倒影的一举一动。 哪怕屋内无灯,夜色渐起,我也可以无比清晰地看见自己猝不及防的变化:除开最为显著的发色巨变,我本是赤色鲜艳的耳鳍也变得黯然,就连按压的触感也变得格外不同。 这对耳鳍,曾是有韧能屈能伸,边缘也柔软如花瓣;现在,我摸起来却感觉十分硬朗难以按压,边缘也非常割手。 “不,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我,我怎么会一下子就变成这幅样子?!” 我目怔口呆,身躯不禁一阵抽动,语无伦次地开始后退:“镜中的影子不是我!她不是我,她不是我!” 我两眼失神地望着镜中的影子,面对这样的衰败之像,我仍旧没有在此刻停止将流逝的力量送给里屋的云昱。 谈笑间提及生死时,我大言不惭;面对魔刀决心赴死时,我义不容辞;执拗逆天而行不顾代价时,我当仁不让。 然而在此刻,决心以这样的方式延续云昱的性命,不过三天,我的力量就被褫夺损耗得如此之快?! 我原本自信地认为,我至少能支撑五日或七日,在这几日内,我还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坖元卿临走前所说的“或有一法能救回云昱”。 结果……当我亲临身心衰老时,坚定于心的愧疚之责,现在竟有些像墙边草,随着自己的衰弱摇摆。 噗通! 我两腿忽而发麻,仓皇跪地,视线反而一直定格于前方的镜中。 自笑镜中人,白发如霜草。扪心空叹息,问影何枯槁? 盯着镜中的自己发怔时,我耳边也响起了兰泽昨日忽而严厉的批语:“而今你还要在执拗于一人生死,浪费你的灵力!?” 我缓缓垂下头,朝云昱所在的内室悄悄瞥去,不知是否是自己心惊胆战,我似乎看见自身有绵延的金色飞练朝云昱舞动。 所以这就是我的选择带来的结果吗?留存于我,为我提供生命的力量还剩多少呢? “云昱、云龙国、眼下还要对抗魔界……妖族与人族的关系哪怕在这样局促时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云龙国,是啊,就像云昱信中所托,大家之言:我要坚强坚定,我是玲珑石所以……” 我将支撑身躯的两手收回,跪坐在镜前顿觉无力思考,只是在脑中翻来覆去他们对我的教训与告诫。 坖元卿的声色俱厉之语,倏然敲钟在心:“你的能为是你对死亡有恃无恐的底牌吗?地界的生命本无重生轮回一说,你已挑衅了地界的法则;已经救过他一次还不够吗?游离于生死之间,这对生命而言,与死去没有什么区别。玄璃,孤劝你放下救他性命的执念。” 我动了动嘴唇,想要重复念叨坖元卿的话时,又听见他的临行之言,再度萦绕在我的耳边:“就算你与他都将此事遗忘,终有一日他会将此命还给你;这样来看,你们也算两清了。” 然而紧跟在坖元卿声音后,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声幡然降临:“不!我们曾许诺,来日有机会定还他性命,护他一世周全。” 莽撞闯入的声音,压迫着我的头,令我的颞部开始出现撞击后的疼痛。我忍不住抬起右手捂着一侧颞部,左手则勉力握拳压在腿上,拼力地抵抗着陡来的胁迫压力。 可我非但没能将其压制,那个声音还越挫越勇;接下来,那莫名的声音如白昼风雨,纷来沓至。 她的话同雨水一样不断降下,仿佛要将我的理性与旁人的忠言淹没吞噬,让我呼吸都开始紊乱急促起来。 “忘记一切获得新生的,不仅仅是你。” “他爱你,胜过了你爱他。你不记得了吗?” “不是一条性命,你亏欠他们的不止是一条性命。” 似懂非懂的话令我十分难受,我紧闭双眼,面目扭曲,再也忍不住挣扎地对萦绕的“她”吼道:“不要说、了,你不要、不要再说了!救,我难道不想救吗!可我,我可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变成了这幅样子?我……我害怕!为什么、为什么这才几天……我的力量为什么会损耗如此之快?我、我、我到底还剩多少时间?明天,还是后天我、我会变回原身,我这具难得的模样会消磨到只剩下我的心脏吗——你到底想让我记起来什么?你坦白告诉我啊!” 然而在我几近疯狂的叫嚷后,我的身内身外竟是鸦雀无声。 没有月光侵入、也没有烛火点缀的屋内如同深渊,让头疼欲裂神情恍惚的我心底发怵,不免瑟瑟发抖起来。 我再次抬头仰望镜中也在探头的自己,看着一动一静紧紧相依的镜中样貌:重重叠叠镜影寒,相看无泪还痴笑。 “你们所言都对。‘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我想救云昱也无错。想救他的心情,很多;我自责,悔恨,是因我徘徊在自我的过错中。看看我的样子,若你知晓这么多,为何你不告诉我方法,哪怕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间也好?” 我略带喘息地朝镜中的自己轻声吐词,但由于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我的声音依旧显得十分响亮。 对待我的自问,脑中的“她”反而销声匿迹;生怕这油然而生的声音会再次干扰我的想法,我赶忙踉跄起身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能专注下来,重新审视问题。 我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居然觉得这满头白发看久了也并非那么可怕,好像瞬间有了“草木本无意,枯荣自有时”的感知。 独断独行,自以为是的我,还有多少时间呢?坖元卿……救云昱的方法到底是什么?还有那个声音,是要我想起来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叹气:若我来不及找到方法,我的力量会散尽是吗?我会死,是吗?我的死亡又会是如何的呢? “若他的舍命相救,能让你有些长进,也算死得其所。” 我想到麟霜的冷眼相待,看我的眼神中有气恼、不解、警告更有一丝畏怯。她前日会对我这样的态度,是因为我的幼稚行为早已让她预见了我今日的结果——当年的暮雪,执迷不悟要救回暮涯的暮雪,她所作的牺牲与现在的我如出一辙吗? 暮雪,对,暮雪。 我一手抵着头,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企图重新审视自己的所为是否值得。 以往的我作为旁观者,对于暮雪的所为就可冷静自若、理性思考,对暮雪的做法埋怨批判,俨然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姿态。看看今日,我真是应了人界那句“天道好轮回”。 换作自己,哪怕我对云昱的感情不及暮雪对暮涯,我都会想豁出一切去救云昱。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要这么做? 挽救云龙国王上的初心是我五百多年的恪守,唯独对云昱,只有他让我是如此挂心,甚至一再出手相救。 在云昱九岁那年我与受伤的他初遇时,便情不自禁地将他带入了我的心境,那是我首次对云龙国的王上敞开心扉;眼下本该重伤不治而亡的云昱,也在我的强硬态度下死死撑着最后一口气。 这是为什么?我再度叩问自我,为什么我会不自主地想要保护云昱?仅仅是因为他是云龙国的王而我是玲珑石?还是像兰泽、麟霜所言我对云昱有了其他的感情? 又或者,我与云昱之间,是不是曾经有什么被我遗漏了? 那个声音,如洪水般汹涌来去的女声,嘀咕着我忘记了什么事情,那我到底遗失了什么记忆? 还有什么记忆,是我还是玲珑石时遗忘的?难道说,在这几百年的光阴中,我与云昱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他九岁那年吗? 来不及深思,我耳内又开始重复着兰泽对自己的坦言:“你不能一直沉溺在自责和愧疚里,这样只会是白白浪费气力!” 我没有,我白天好好地在做云昱委托给我的重任,我有在…… 想到这儿,我忽而又见到了下午火急送来的首战战述,虽寥寥几笔,其惨烈描述让我印象深刻:“叁万捌仟肆佰贰拾叁位将士,以血肉之躯浴血奋战,为国埋骨荒野。曝骨履肠,血流漂杵,残肢尸卒难寻,惟军中存留名牌归家。” 我摸着自己留有痛觉的手肘,看着镜中白发苍苍的形象。的确,比起这些忠烈之士,我算什么? 我还记得见到卷内的这些概述,触目惊心之际不禁向式微小声发问:“式微,他们不害怕吗?为何不撤呢?这么多人,这么多人他们就这么死在了战场,尸首难寻。以当时的状况,局势显然易见,我们横竖都是要失了城池……为何?” 对于我的不解,式微目光忽而深邃,言语昂扬地回应道:“玄璃殿下,您的臣民固然畏惧死亡。可面对魔族侵略,背靠亲人故土,若我们的尸身可阻拦魔族前进一寸也死得其所、无所怨悔!我们守卫的不仅仅是脚下的土地,还有这片土地上我们心中所牵挂的,以及也牵挂着我们的人。” 式微的话回荡在耳畔,让镜中的我不自觉地快速眨眼,头也微微向后斜去,随即兰泽所言也漫过了我的六神无主:“这些人族,现在也是你的子民,他们也有自己在乎的人。有谁想为了虚妄的建功立业而对上魔族?尸横遍野,血肉横飞,死无全尸的人族和魔族将土地都染成了黑色——玄璃首先是玲珑石,其次才是玄璃!” 我猛然回神,转身将视线离开默默无言的影像,直面云昱所在的内室,鼓起了勇气朝他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可就在此时,当我迈开第二步,那扰乱我的声音再次迎来:“只有你能救他啊!不要再一次将他舍弃了!你想一想,你为何会活下来?” 我呼出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昏暗下的双手手掌,步子却没有暂停前行,而是重重迈出踩踏在石砖上,伴随沉闷之音,我的思绪也开始慢慢清朗:“我是玲珑石,而后才是玄璃,我生于此界,是为达成摧毁魔刀的遗愿。而今魔刀幻化成魔尊,酿成了不可预期的未来。” 心中的声音如影相随,她立刻接下我的自语,开始念念有词希望能抓住我的脚踝,让我不再动摇挽救云昱性命的决心:“不,你最先是暮雪即将死亡的心脏,暮雪本无法苟活,你也无法生还。若非他舍命相救,我们又怎会活下来?我们承诺过,会还给他;若有机会,定护他一世。你现在要放弃吗?” “放弃?” 这一番说辞起了效果,让我暂缓脚步,停驻在了云昱床榻前约莫四五尺的距离。 我抬起头环顾再无旁人的屋内,又看向云昱的床榻,只见午时落下的金簪,在无烛火点缀的暗处毅然生辉。 我正视着他身边的金簪,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合眼开口反驳:“救我,对,云昱是救了我。我感激他以身抵命,我也很懊悔,我恨自己没有能力救回他第二次;可我会更恨自己会因此愧对为抵御魔界的亡魂,我已像秋天枯叶凋落——魔界现世,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血流激激,蒲苇冥冥,暮行出征,朝不见归。时间,我现在居然变得羡慕魔刀有暂缓时间流逝的能力了,若时间能停止流转,该多好?” 说话间,我的双拳攒得更加紧实,恨不得将指甲狠狠地掐入掌心,纵使这般,也是阻绝不了教我想办法救回云昱的声音:“你怎可忘记?若不是他舍命相救,你怎可能从山巅爬起来?心啊,你首先是受恩于他的心,才会肆意生长。”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山巅?是天山山巅吗——啊!”猝不及防的头疼让我顿时埋下头,两手手掌紧紧掌握着后脑勺,头发的嘶嘶声如烈风过耳,也让我渐渐焦躁不安。 “云昱和我,是在十一年前,在泠雪殿相见。” 我咬牙切齿,奋力睁开双眼,昂首看向床榻上熟睡的云昱。 相比云昱,更让我注目的反而是那支金簪:它静静躺在床榻边缘,浅如萤火虫般的微亮,好似日暮天涯后,太阳弥留给夜色的最后一抹光辉。 “尽管此刻的你很难放下,可你终究要放下应该放下的,带上应该带上的,接过云昱交予你的责任走下去,不是吗?” 兰泽的话语后来居上,几乎要盖过耳内的纷纭靡靡之音,开始与“她”的声音分庭抗礼,教我自缚原地纠葛之下难以迈向云昱。 可哪怕心有动容,踌躇不前,我还是瞧见了我的力量如月盈盈,涣散涌入云昱的体内。 云昱的呼吸犹在,他的心跳犹弱,如我决心断绝,他一定就真的死了——但是那些首战而亡的将士们,他们的死亡就是应该的吗?他们死无全尸,青山埋骨,他们也有惦念的所爱…… 我突然想到白天的兰泽伸出左手,他指腹抚过我眼睑和颞部的鳞片,对我所言的恳求之声:“玄璃,放下好吗?带上云昱对你的爱,去守护他交予你的云龙国与人界。” 这一声霹雳惊弦教我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我愤然仰头,顿觉体内有一股力量,随着自己的呐喊令屋内生风,搅动着满头的散发,迸发直上:“云昱的牺牲我是惋惜锥心,是因我与云昱相识并非陌生。而那些千万奔赴前方以血肉之身抗魔族的人族,他们的死,就是活该吗!我就可麻木不仁吗?若要选择,我宁负他此回相救恩情,也不能辜负人族和妖族!更不可负了云昱对我的嘱托!” 在呐喊声中,我忽然感到一抹金光由我的身躯焕发,它由弱至强,瞬间将我仰望的黑黢黢房梁之像吞没。 今日的光芒不似皎洁月光,反而炽烈得像云昱已不再睁开的双眸,让我感觉自己是在张目对日,忍不住将按压后脑勺的手伸向眼前进行遮拦。 倏忽间,金光消散,本在屋内站立的我突然匍匐在地,眼前则见一片风雪花凛凛,寒风刺骨之白。 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听上方有一声熟悉又稚嫩的童音传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谁在说话?谁在问我? 不等我反应过来,我便感觉我被谁牵动着,缓慢地朝声音的方向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人”却让我动心骇目:他一席白衣,看上去至多七岁。 那孩子脸上的一双绯红眼眸中闪过了惊讶,他脸颊两侧的金色耳鳍哪怕在雪白的螺旋角簇拥下,也会因北风呼啸而微颤。 这人是……坖元卿?! 我张嘴惊呼,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甚至感觉冰冻刺骨难以动弹,仿佛我被困于谁的身躯内无法动弹。 就在我心急火燎时,我忽然听见,周遭传来了最为亲密之妖的声音。 那声音倍感熟悉却让我更为困惑,声源离我很近,像是从我自身发出:“我想获得、获得……力量。我、我叫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