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弃》 正文 第一章 , 21岁那年,董宛第一次走进后水巷,跟所里的老人们进行抓捕行动。 12月3号,天刚下过雪。 一个礼拜前,董宛所在的兴阳区派出所接到市里给的通知,协助市区行动组共同抓捕流窜至后水巷的一伙盗窃嫌犯。 每个城市总有些人们主动或被动遗忘的地方,例如后水巷。董宛出生在以矿业为生的天中市老城区,后水巷是以前天中市建高速的时候,外来务工人员搭起来的一个临时住宿点,没水没电,没基础设施。工人们自己搬几块砖搭起房子,拉电引水,搭伙做饭。高速建了3年,原先没人住的野地逐渐小有规模,成了天中市排得上号的贫民窟。 1年前,兴阳区派出所扩员,董宛以文化成绩第一的身份进了所里。本来所里不想要女警察,但考虑到董宛父亲董大有是片区十几年来唯一拿过勋章(二等功)的警员,本着照顾功勋后代的传统,留下了董宛。 入正式编制后,董宛一直负责文书类工作,有案子基本是负责资料整理,不出活儿。这次抓捕行动本来也没有她,但是同组的小贾因为回老家结婚没赶上回来的车,人数不够,董宛申请出警。所长陈峰在董宛的软磨硬泡下同意了。 “去可以,跟着我们,不许乱动。”“陈队,你放心,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7个月前,一伙儿盗窃团伙在隔壁荣省的顾丘市连砸7家金店,抢走店内财物,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万幸的是,没有出人命。顾丘市出动全市警力排查搜索,最终在市中心的外宾宾馆实施抓捕,领头人大龙跟3个同伙当时在外摸点,逃了。因为涉及资金巨大,又恰逢下岗潮人心不稳,惊动了上层,荣省省局给当地下了死令和期限,同时高额悬赏寻找线索,但一直没能找到。1个月前,有消息说在天中市看到3个样貌与嫌犯一致的人。于是荣省联动天水所在的襄省一起,两市警方联合一起抓捕。 盗窃团伙的头目大龙以前是机械厂的工人,因为豪爽爱喝酒,在社会上结交了不少人。一开始三个人四处找朋友躲藏,通缉令、悬赏金满大街之后,这伙人每次找人就专门找穷得叮当响的。先把钱从窗户扔进去,附一张纸条:我不进家,不连累你,帮兄弟几个随便找个地儿就行。 原本一个普通的盗窃抢砸案件,因为大龙出手阔绰,甚至高过悬赏金额,不断有人提供窝藏地点,一直没破。 一个礼拜前,有线报说大龙一伙今天预计要到后水巷找当年一起在矿场的工友。 那次是大龙一伙人的详细行踪唯一一次被泄露。带大龙藏匿的那家人的女儿刚上小学,不识字,帮家里卖废纸的时候,把那张大龙的纸条也一块儿收走了。冬天路滑,摔进下水道里,纸掉了一地。警察来救人的时候,意外发现了那张纸。 兴阳区派出所的人一起进入后水巷的时候,前面的侦测和突袭工作已经结束,他们只负责收尾。所里要求照顾女同志,董宛被安排在了队伍中后方。 后水巷,环境脏乱但是五脏俱全,看着警察一家一家挨门搜查。 董宛跟着陈队转进一个没有路灯的窄巷,手电筒照着地上的流浪汉,动手翻开乌黑破旧的棉被,一寸一寸检查。董宛检查完被子里面,想拉过检查反面,被流浪汉扯住,那人腿脚不利索,一直低着头盯着被子,“里子你都查了,还翻干什么过去,这还能藏东西不成?”“我看看,看完给你原样放好。” 枪响的时候,流浪汉抬头看向董宛,手里拽着那张破棉被。陈峰一手把董宛推倒,一手向屋顶开枪。那床被子因为外力裂成两半,黑色的棉絮混杂着深红色的血在夜晚的空气里被手电筒打上光。像唱戏舞台上撒下来的花瓣。 抓捕行动结束,兴阳派出所没有人员伤亡,除了那个拽着被子不肯撒手的流浪汉,被一抢爆头。 那一枪原本要打在董宛头上,但是流浪汉想抢被子,用了下力,董宛踉跄了一下,子弹打到了流浪汉头上。 刑警队的人赶到,查看了情况后,带董宛和陈峰一起回了市里配合调查。 缉拿案件结束。潜逃的三人团伙全部落网,三人拿着枪械,躲进一间杂货库与警方对峙,开枪打伤3名刑警后自杀。 在市局做完笔录,董宛被安排先回了家,放假3天。 期间陈峰来找董大有下棋,顺便看看董宛。 “被子的那面有什么?”“没什么,面儿破了,里面的棉花拿线兜着。”董宛皱眉一脸疑惑盯着陈峰。陈峰拿了跟烟抽起来:“你还记得你们小区,有个人叫王城吗?跟你一样大。”“我们班的劳动委员?五年级的时候搬走的,听说是家里去省城做生意了。他跟那天的那个人有关系?” “搬到省城没几年就破产了,欠下很多债,王城初中没毕业,去工厂当技术工,机器出了事故弄伤了手,就去管仓库了。几年前他父母生病走了,他也下了岗,一直没找到活儿,几个月前回的天中,想去矿里找活儿,见到有人偷东西,喊了一嗓子。被那群流氓打折了腿。” 董宛想起来那个个子高高,一板一眼的劳动委员,跟她一样喜欢新书的味道。 21岁,因为一条破棉被替自己挡了一颗子弹。 “开枪的人找到了吗?” “还没线索。” 正文 第二章 , 兴阳区属于天中市的老城区,居民基本都是天中市钢铁厂的老员工,年纪大。前几年钢铁厂改迁。原本的老职工们也到了下岗年纪,领完补贴没跟着工厂走。年轻一辈倒是大多都离开本地,还能留在厂里的就跟着工厂一起搬去了顾丘市,下岗的就出去另谋生计。 董宛从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在省城法院实习过6个月,后来就回到天中考进了兴阳区派出所。 “陈所,我申请跟这个案子。”“不行,那一枪本来就是朝着你开的,这个案子你回避。” 那天董宛第二次拐进那个巷子。原来的位置上,躺着一个流浪汉,连被子都没有只有编织袋随便裹了裹。听见有人来,那人身体靠墙贴了下,让出路来。 “你好,你认识之前在这里的人吗?” 那个人缓缓把头转过来,在结成块的灰黑色头发里,露出一张蜡黄色的脸,眼睛被头发遮住。瞥了眼眼前的人,没有说话。 “你好,你认识之前在这里的人吗?他腿有点瘸。” 那个人重新把头转回去贴着墙睡觉,补了一句,“死了。” “你们平时是一起的吗?” 就在董宛差点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 “10块。” “我没带够,5块行吗?” “有烟吗?”那人从编织袋里探出上半身。 董宛不抽烟,但身上总会带一盒。把烟和火柴递给对方的时候,踩着雪滑了一下,编织袋被拽开一大截。“不好意思,滑了一下。这破了,我一会儿找一床被子还你。” 很年轻,高个,眼睛习惯低着不怎么看人,手上有很多小伤疤,手指细长、有茧,可能是扒手惯犯。这是董宛对他的判断。 流浪汉没有理会她,点了支烟,把烟盒扔回给董宛。“找老王有事儿?” “我们之前认识,是朋友,听说他出事儿了,想找人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帮上他家里什么忙。” “呵,听这话,你是活菩萨啊。”流浪汉猛吸了一口烟,“不过用不着,老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不劳烦活菩萨了。” “我们中间断了很多年联系,最近听说他出事儿。你们平时经常一起出活儿吗?” “穷光蛋当然跟穷光蛋混。” 董宛笑笑,“我没别的意思。你要是知道,能不能给我讲讲他的事儿。他平时有惹过什么人吗?怎么会中枪呢?”在流浪汉对面坐下来。 流浪汉拿烟摆了摆手,“你离远点儿,挡着我晒太阳了。” 董宛挪了挪,流浪汉开口说,“他能惹什么人,都是人欺负他。那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几个月前来的。听说让人给打了,腿折了,没地呆,就到了这儿。我见他的那天,正跟两个小孩儿抢烧饼。他跑步不快,那两个小孩儿就拿着烧饼在他周围绕着跑,摔倒了小孩儿就跑过去踹一脚。他就一直喊。”流浪汉故意拖长了音学着,“你们把饼还给我~你们这是抢劫,14岁以后会被抓起来~~”说着说着他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停不下来,好像是一件顶有趣的事情。 笑够了他停下来继续说,“后来他们吵得我睡不着,我就起来撵走了那两个小孩儿,把烧饼扔给他。谁承想这家伙就跟上我了,赶都赶不走的,要知道他这么麻烦,我换个地儿睡了多简单。” “他得觉得自己还了你的情,才会走。”流浪汉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把手里的烟掐灭,“他很倔,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头牛拉不回的倔。只会要饭,不敢偷也不敢抢,要到东西,回来都给我。后来我基本就不怎么出去了,都是老王去要饭找东西吃,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一开始根本要不到。”流浪汉冷笑了一声,“要是要饭容易,大家都要饭了。不过他后来总是能带回东西,甚至还带回什么被子、枕头、茶缸之类的。不知道还以为他要娶媳妇了。”董宛听着,没出声。 王城,是那个样子的,手巧心热,帮路人修个自行车链子、装个凳子、缝个书包,小的时候,他就那样喜欢修补,好像在他手下什么都修好,他好像也很相信,“再试试嘛,修一修总还能用”。不过,这世界上总有修不好的东西,而且还不少。 “那天他发烧,换我出去找东西。回来的时候,这片儿全是警察,我进不来,就在巷子外头等,等着等着,就看见他在担架上被抬出去了。”流浪汉转头看着董宛笑着,“据说是一枪爆头,也不知道脑子爆了是什么声音?”睫毛闪了一下,扭回头看着地面,“那么快,应该也不疼,对吧。” “我不知道。”董宛回答。 “我就心软了那一回,好心没让他出去。” 董宛拍了拍流浪汉的肩膀,“警察会找到凶手的,会还他公道。” “找到凶手有什么用,找到凶手他就能活?” “至少可以还给他公道,至少让凶手伏法。” 流浪汉沉默了很久,“我叫老方,以后你要是在后水巷有什么事儿,喊我,我虽然是个要饭的,但后水巷的事儿我还是说得上话。” 董宛说,“好,如果你遵纪守法,在兴阳区有任何事儿,你也可以找我。兴阳区派出所民警,董宛。” 董宛站起来拿出证件,对着流浪汉说,“5天前这里刚出了一起枪杀案件,你现在就敢继续睡在这儿?” “哈哈哈哈,我难道还怕死?而且这几天你们警察天天在外头,穿衣服不穿衣服的,谁这个时候,还能在这儿杀人。我就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活菩萨。” “我确实是他的朋友。麻烦你跟我们回一趟派出所吧,帮忙做个笔录。” 正文 第三章 , 老方在公安局说的话跟董宛之前讲的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提供了当时自己不在后水巷的人证。很多人都看到了,当时的老方在市区火车站乞讨,还跟其他流浪汉抢东西打了起来。 在屋顶开枪的人被陈峰击伤后逃跑,仿佛人间蒸发,寻不到痕迹。 “近期你们市有枪械丢失纪录吗?”省公安厅的张队喝了口茶,继续问。 “没有,枪械管制这么严,不可能有人拿了枪还查不到。大龙那三个人的枪也是打伤顾丘的警察临时抢的,早就都上缴了。”市公安局长说。 “会不会是有人早就有枪,一直没纪录。” “不可能,这几年都在严格管制控抢,我们天中市,一家一户都查过,连个耗子窝都没放过。” “不是天中的,也可能是其他地方的,虽然全国控抢,但很多地方还是有一部分人藏着土枪、猎枪。想要找到实在……” “别给我说困难,就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案,有没有底?全国都在控抢,全省的控抢成果报告刚打给上面,你们就出事儿了!”张队拍着桌子站起来吼。 陈峰插了一句,“子弹是标准制的,不是土枪。”后半句他没说,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如果不是民间私藏,私制的,很可能是内部流出。公安、军队,都有可能。 “说吧,陈所长,你是要人,还是要钱,或者别的,只要能破,我能给的都给。” 陈峰说,“时间,需要一个一个排查。” “一个月,给你一个月,够了吧?把他给老子找出来!” 回到兴阳派出所,陈峰看到老方的笔录,瞪着几宿未闭的眼睛,冲董宛喊,“谁让你擅自行动的,你不用来了,停职一个月”。 董宛好说歹说,又是发誓又是敬礼又是陈叔陈叔的叫着,终于重新为自己争取到继续来派出所上班的机会。 回到家,董宛被母亲拉住。 “小宛,你李婶儿,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明天跟所里请个假,跟妈一起去看看吧” “妈,您别替我操心了,我不去,我有对象,所里还一堆事儿呢。” “别提所里,你整理个资料有那么重要吗?还有你有对象吗?哪儿呢?别跟我再提那个顾向天?顾向天好,千年不遇万年没有的好,那人呢?1年多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人家早飞到国外去找洋人,现在孩子都有了!明天跟我去见人,不去也得给我去!” 第二天董宛请了假,去见她的相亲对象。 董宛认识顾向天是在学校的新生欢迎仪式上。顾向天作为来学校讲课的归国代表做演讲,主题是“开放心态,拥抱科技拥抱进步”之类。董宛记得她对顾向天的第一印象,这个人真适合做动员工作,好像什么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就能更高些。一脸正气,不容辩驳,偏偏人又长得好看。 那时候,顾向天是学校很多女同学叽叽喳喳议论的对象。董宛是他选修课里的一名普通学生。直到在读书馆,因为一本西游记,两个人第一次有了交集。 “你喜欢西游记啊同学?”“是,很喜欢。” 董宛以前有个笔友,也很喜欢这本书,他们总是写信争论猴子到底活了还是死了。董宛问顾向天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觉得,孙悟空最后开心吗?” 后来顾向天时不时找董宛帮忙整理资料,两人渐渐熟络。 大三那年,顾向天在报社升职做高级记者,因为选题紧张,渐渐很少有时间来学校讲课,董宛只能偶尔见一次他。每次见面两人总是能聊很久,他们都喜欢文学,也都对社会正义的案件感兴趣,那时候顾向天的新闻报道需要法律相关的内容,常常让董宛给他意见。 大四的时候董宛收到顾向天送她的一束玫瑰花,后来董宛就进了学校本地的那家法院。“我觉得10年,10年吧,差不多10年法治的成果就能显现,会越来越好。” 再后来,董宛找顾向天的同事、朋友,甚至他房东,都没能找到他。仿佛人间蒸发,顾向天消失地干干净净。 直到董宛去那家两人只去过一次的咖啡馆,“女同志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担心这东西不知道怎么交给你。以前跟你来的那个男同志把这个放在我们店里,说等你来了,交给你。” 那个包裹里有一份给董宛的信和一个密封的盒子,信里,顾向天说,等我10天,10天如果我没来找你,烧掉这个盒子,忘了我。 3个月后,董宛离开法院,一个人回到了天中市。 正文 第四章 , 虽然立了军令状,但陈峰对于能不能按时破案实在没底儿。 天中市是工业老城,矿产资源丰富,为国家提供过大量钢铁、能源支持。但是时代在发展,新的工业产能变革,天中一直依靠挖资源求富的老路走不通了。 其实不只是天中,整个襄省都面临产业转型的问题。产业转型带来的下岗潮对整个省都有影响。大量劳动力被下岗,新的工作岗位又没有接上,很多年轻人外出去海边城市找新的出路,但仍旧有大量闲散的劳动力无处安置。这给治安造成了非常大的隐患。 陈峰站在那天开枪的人在的房顶上嘴里叼着烟,手上掏出另一支递给旁边的人。那人不敢接,笑着说,“哎呀,陈队,您别吓我,我可什么都没干。街上打打架我还行,开枪这我可干不了。”“这事儿要是你能说出来,以后你那几个兄弟我都帮着照看点。” 那人站直了认真说,“陈所,我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能不跟你说嘛。我要是知道绝对上报!”“真一点儿味儿都没闻着?”“真没有,您信我。我哪敢骗您啊。”“你要是有线索,我可能给你家小小做担保人,让他进学校念书。” 那人顿了一下,继续笑着说,“我真不知道,这样我让兄弟们打听打听,要是有信儿我就去找您,您到时候可得记着刚刚说的话。” 陈峰吸了一口烟,摆摆手,让人走了。 一连三天,火车站、汽车站没有查到可疑人员;天中没有丢枪记录;连天天惹事儿那波人嘴里都问不出任何消息。除了那颗被取出的子弹是制式子弹,再没任何线索。陈峰坐不住了,“人总得有地方窝着吧,那天整个后水巷都被围了,就没一个人看见有生人?”。陈峰连走带喊拉着顾丘的协助同事准备上车再去趟现场。车门还没关,小贾从屋里冲出来喊,“出事儿了!” 水市的2家银行被人抢了,下午快关门的时候,隔了两条街的2家银行先后被抢。4死7伤,其中一名来银行存钱的农民见歹徒进门,凭着自己会几下功夫试图帮忙,被乱刀砍死。歹徒一共3个人,戴着头套,拿着砍刀、铁棍,砸乱现场之后,只挑黄金拿,遇到有人制止,抡起手里的家伙就砸,不计后果。而且当场就逃了,有路人看到3个背包戴着头套的人进了旁边的菜市场。警察到的时候,围了周边所有交通,一家一户上门敲,没找到。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恶性事件,天水政府紧急调整,将所有的警力全部补充到银行、菜市场、人流聚集地附近。 天水资源好,以前没有发现矿产资源的时候,这里的人都是靠天吃饭,有平原、有大河,有田有鱼,民风相对淳朴,少有恶性事件发生,天水的警力对这些恶性事件其实经验不多。 医院里医生刚救醒一个,警察就赶上去追问细节。能早一点破案,就能早一点避免再有案件发生。“进门就亮砍刀、铁棍,一句话都不说就砍人啊。”被铁棍砸断腿的银行柜员段辉哭着说。段辉也是7个伤员里受伤最轻的,其他人都进了急救室,一时半会开不了口。 “有看清楚样子吗?”陈峰问。 “没有,他们戴着毛线帽和口罩,帽子都很低,只能看见一半眼睛。而且根本来不及看,他们冲进来就砸柜台。我们躲在里面撒腿就想跑,还没来得及到后门,他们就砸了玻璃跳进柜台。一棍子甩在后门上,我们就吓傻了,动都不敢动。” “多高,年纪能猜出来吗?” “2个1米8左右,还有一个矮一点,估计1米7。矮的那个速度最快,下手也最狠。”段辉要了一口水接着说,声音发抖,“他们拿万黄金准备走,我们经理好心说了一句,这是犯法的,你们想好了别害了自己家里人。那个矮个儿的从柜台外头随手捡了一个玻璃片一甩就把他的脖子割断了。” “他们说话了吗?哪里人能听出来吗?” “没说,一句话都没说。好像是分工好的,那两个高个儿负责拿黄金,那个矮个儿就盯着我们。三个人都背着皮书包,看着很沉。” “什么形状什么颜色的?” “就是普通的牛皮书包,好像是红的,我没太看清。” “他们穿的什么?衣服和鞋有特点吗?” “劳动布的衣服,这几年工厂都穿的那种衣服。鞋也是都工厂发的那种绿胶鞋。但是鞋是旧的,衣服好像是新的,看着挺新,没怎么掉色。” “其他还有什么细节,比方他们走路姿势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我没注意,我吓傻了,啥也顾不上。哦对了,那个矮个儿眼睛很亮,就是一看你就灰被他定住的那种。高个的好像听他指挥,要走的时候也是矮个儿先走,高个儿才动的。其他的我真的就没记得了。” 陈峰安慰了下段辉,又回到段辉在的那家银行。现场已经封锁了,柜台外面很干净,原本的值班保安一进门就被砸晕了,现在还在急救室没出来。柜台的玻璃碎了一个大洞,里面原本几个工作人员躲的位置留下一大滩血迹。其他就是箱子被拖动的痕迹。 “陈所,脚印已经存好了,交给了技术组。老秦看了一眼,说恐怕很难,有脚印被抹掉了。” “你们让人进来了?!保护现场我平时怎么说的!”陈峰对着小贾吼。 “没有陈所,是我们来的时候就被抹掉了。柜台里面很干净基本没有灰尘,他们的脚印都是血迹留下的,其他两个人的都很清楚,但是老秦说有一个人的脚印找不到,可能是那个人自己抹掉的。估计是惯犯或者是高手。”小贾指着地上血迹里那处鞋底擦过地面的痕迹。 天中市来了高手?但是这种形式的恶性案件,最近也没有在其他地方出现过。怎么会找到天中呢? 正文 第五章 , 警察把菜市场翻了个底儿朝天,连附近住户每家的衣柜、床底都看过了,没有任何线索,那三个拎着几十斤黄金的蒙面人就像是突然蒸发了,不见踪迹。 “陈队,市里来人了。叫您赶紧先回所里。”“好。” 陈峰一进门,就看见市公安局的人到了,“王队长?” “有新线索吗?”王思东是陈峰的老领导,两人一起在部队呆过,那时候王思东就是陈峰的连长。 “判断是外地人作案。现场没有人说话,确定不了口音,但兴阳所有道上混的都说没见过,那几个人的话可以信。作案现场分工明确、目标直接,拿黄金,遇到突发状况也冷静处理,说明是有规划的。而且从受害者伤口看,凶手应该是练过,或者其中至少有一个人是有功夫的。一个当过民兵的人跟歹徒打起来,几招内被制服,当场死亡。” 王思东拿过陈峰手里捏着的照片看了一眼,抬脚往外走。 陈峰跟上,“现场有两个鞋印,技术同事在对比有犯罪纪录的档案。查过了,不在兴阳以往的档案里,已经交给市局去对比了。但估计难度比较大,外地人作案,调查需要时间。” “这个人呢?”王思东指了一下那个一抹而过血迹,把照片还给陈峰。 “应该是故意擦掉的,有反侦察意识。推测很可能是三个人中的矮个儿,现场目击者称此人手脚快,有体力而且应该是领头的。” 出了公安局院门,陈峰快步走了几步,去开车门。 王思东上车前,回头对跟着的警察说,“打电话给市里,我不回去了。” 菜市场已经被警察围得死死的,没有人能溜出去。“你们封这里的时候,案发多久了?”车刚到菜市场那条巷子口,王思东摇下窗看着外面说。 “半小时。第一条街的银行被抢了之后。所里就收到报案了,警察立刻赶了过去。人刚到,这条街东头那家银行也被抢了,我们立刻就追着人到了这儿。” 王思东猛吸了一口烟,“搜干净了?” “可以再搜一遍。” “这条街上其他地方查了吗?” 陈峰听完,冲着车外的人喊,一会儿过来一个人,“报告,整条街开门的都查过一遍了,没找到人。” “没人的呢?”王思东问。 “已经去叫喊各家店的负责人了,没有证件手续,不能砸门进。” 两家银行都在兴阳辖区,陈峰在两家银行和菜市场之间来回走,直到整条街,连周边3条街都一个一个排查完,仍然没有任何线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突然之间兴阳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城迅速成为襄省人人议论的热门。 出事儿当天董宛的工作是给领导安排住处,王思东的住所刚安排好,第二天省里发通知,派了工作组要到兴阳,现场督导。宿舍不够用,董宛一口气包了当地最大的一个旅馆。旅馆正对派出所,方便集体开会。 看着陈峰熬得通红的眼睛,董宛上前抽走他手里的烟。“陈所,有个线索,但不确定跟歹徒有关,我想申请让老秦一起去看看。”说完递给陈峰一杯茶,“菜市场旁边有家音像店,事发当晚丢了一盘磁带,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磁带是我请老板帮忙带的,刚到没几天,据说很难搞所以就带回来一盘。事发当天本来要取,结果出了事儿没顾上。出事之后,音像店就一直关门。今天老板去开门,想顺道替我拿过来,结果没了。店里其他东西都没丢,就丢了那盘磁带。” 邹志强的音像店门闭着,但没锁,他在店里又一排一排检查柜子上的磁带和dvd,一个不少,除了那盘磁带。“见了鬼了。”董宛敲门进来,身后是老秦和陈峰。“邹哥,我带所里的师傅一起来看看。” 老秦是整个天水资历最老最有经验的技术人员,一人身兼多职,仵作、技术校验,甚至心理干预有时候也得找他。这次事件太恶劣,人手完全不够用,老秦难得的也四处跑帮忙看。陈峰本来对一盘磁带没什么想法,但邹志强来所里找董宛的时候,老秦正好在边上,听完就说要带着设备去看看。老猎手的嗅觉总是最敏锐。陈峰决定一起来。 “老秦,先聊聊吧。” “你先聊,我先看看现场。邹老板现场您动过了吗?”老秦冲邹志强问。 “叫我小邹就行。都动了,我一排一排查的,每个架子都仔细查过了。” 老秦没什么反应,带着手套打开手电筒往地上看。 “磁带是新的吗?”陈峰问。 “抢不到,没新的,旧的都抢不到,一回来我就放机器里从头到尾听过了。听完放到这个柜子上。”邹志强指了指门口收银台上的货架。 “那天晚上你也关门了是吧,什么时候回来的?”陈峰摸了摸那个货架,很干净,几乎没灰尘。 “对,我回了趟家,陈叔你知道,我妈身体不好,那天她出门跌倒,腿受了伤,我交完货,下午2点多就关门回家了。” 董宛跟老秦蹲在地上,拿手电筒照。突然老秦抬起头开口问;“小邹啊,你脚多大啊?” “啊?”说着向老秦这边走过来。 正文 第六章 , 董宛的手电筒打在靠墙的一排货架的底部,那里墙角位置有半个带泥的鞋印,看起来匆匆而过。 邹志强被陈峰反手向下压的时候,本能反应的扭身摔倒了陈峰。 最优秀的格斗战士退伍不过1年,过硬的身体素质依旧在他身上显露着。 “陈叔,不好意思,我没反应过来。你这是干什么。” 十几米外就是菜市场的警戒线,警察都还在。“你得跟我回趟所里了,戴铐。”陈峰胸口被撞疼,开口的时候气有些不稳。 邹志强被带走,他的店里发现了凶手的脚印,柜子压着的地窖里发现了3个凶手行凶时穿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做饭的痕迹,三人在地窖呆过至少一晚。 邹建国在部队刚放下陈峰的电话,领导就急匆匆推门进来,“老邹,志强怎么回事!?你赶紧去看看,我批你假。” 相对于领导的焦急,邹建国反而非常淡定,到了热水递过去,“警察局那边在查,我就不去了,明天还有演习。” 邹志强在审讯室坐着,询问的警察反反复复让他说了无数次事发当天的经过细节。突然开口问:“你爸什么时候来看你啊?” 邹志强愣了一下,“他不会来的。” 没有问出什么信息,邹志强母亲当天确实出门摔了一跤,然后邹志强当天就带着母亲去了卫生所。临街的邻居和卫生所的大夫都可以证明,他有不在场证明。而且邹志强个子高,186,不是三个人之一。他声称自己完全不认识那三个人,地窖自从他盘下那个店面,就验收房子的时候进去看过一次,再没打开过。对凶手在地窖里完全不知情。 音像店的地面很干净,除了那个带泥的印子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邹志强扫过拖过不止一遍地。没有其他脚印了,现在的设备也查不了是否有血迹。 邹志强是部队的标兵,除了格斗技术过硬,他内务也一直是优秀。几天没开门,开门打扫拖几遍地,完全说得过去。 整个兴阳几乎都在猜邹志强是不是报复部队让他退伍、报复那个铁面无情的父亲,所以才犯下这种罪。陈峰不这么想,邹志强他刚刚离开部队不到1年。前半年在家养伤,刚出来开店,这几个月他很可能确实一无所知。但凶手找上他却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个地窖几乎不会被发现,音像店的地砖都是整片整片大块的方形瓷砖,那个地窖顶上瓷砖跟周围一样,而且连缝隙都看不出来,唯一能区别的就是地窖上有个把手。但把手贴墙,而且被挡在货架下面,如果不挪动货架是根本看不到的。 另一间屋子里,陈峰跟王思东说。如果邹志强是无辜的。那就说明还有第四个人。事发当天,三个凶手第二次做案结束被目击人群看到冲进了菜市场,即使那时候趁着警力还没完全到位跑了出来,也不可能立刻找到音像店的地窖。只有一个解释,凶手早就知道这里,而且很熟。他们挪开货架,躲进地窖。在邹志强重新返回音像店之前,还有人帮他们把货架挪了回去,不然事发当天的排查就一定会被警察发现这地窖。 “音像店除了你还有谁有钥匙?”审讯室里,警察接着问。 “就我跟我妈,没别人了。” “你盘下店之后,换过钥匙吗?” “换了,新换的。锁是之前家里买的,直接拿来用,没单独去买。” 正文 第七章 , 兴阳警察局成立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人满为患、不停有人来,市里的、省里的,专家组甚至轮休不睡,不是在会议室讨论案情,就是去现场和居民区排查。兴阳几乎是能进不能出,要出必须有市局审查人员的批准。 把店盘给邹志强的人,举家搬迁南下去经商了,天水市公安局跨省紧急找人。 “南边有消息了吗?”王思东问陈峰,“还没。”“大龙那边时间定了吗?”“5天后,19号。消息今早放出去了。”烟雾缭绕里,王思东烟头的火星绕着天水的地图转了一圈,停在天水与顾丘接壤地方-兴阳。 12月17号,在邹志强被询问的第3天,南边终于有消息传回来。那家人出海玩儿钓鱼,遇上浪,全家都没了。 没有证据,邹志强被放了回去。董宛送他到家。“邹哥,先好好歇着吧,你没做过就肯定不会有事儿。”说完转身回所里。 邹志强第一次见到董宛,是在饭馆,董宛母亲安排的那次相亲。实际上也是陈峰牵的线,董宛后来才知道。那天邹志强掐点到,他的生意刚起色,不敢乱关店,就在店铺对面的拉面馆约见面。 个子不高,眼睛黑白分明,头发利索的扎起来,衣服干干净净,走路很轻。是邹志强对董宛的第一印象。大概了解邹志强的故事之后,董宛说,“应该有更多人跟你一样做尝试者,这个市、这个省、这个国家会越来越好。”她说的时候眼睛笑着,看着邹志强,很认真。 邹志强喜欢董宛,几乎没费家里人什么功夫。董宛的法律知识,帮邹志强,做得更好,更正规。正版专卖这个点子就是董宛帮他想的,然后邹志强就去了外省申请正版授权专卖,顺便帮董宛买到了那盘《漫步人生路》。 吃晚饭的时候,邹志强问母亲:“我爸打过电话吗?” “打过,其实你爸一直都关心你。你们俩呀怎么就不能相互说个软话,一天天搞得跟仇人似的。” “说了什么?” “问你咋样了,还说要回来看看你,被我拦住了。” 邹志强笑了笑。邹建国,绝对不可能回来,那个人眼里只有他的士兵。如果他的儿子不是优秀士兵,他不会多看一眼。 吃过晚饭,邹志强边帮母亲收拾碗筷,边问“妈,店里的钥匙你放哪了?” “抽屉里,咋啦,你那把丢了?” “哪个抽屉啊?” “放你那些宝贝奖章的那个,里屋最里边抽屉。” 邹志强甩甩手上的水,擦干手去里屋。钥匙躺在那儿。 派出所的小贾有点发懵,“上午刚走,这咋下午就又来了。小宛,他这是追你的新手段?”董宛看到邹志强紧皱的眉头,就知道出事儿了。“怎么了?”董宛问。“音像店的钥匙有人动过。我妈那把不是原来的,是新配的。” 这是董宛第二次见到老方,如她第一次猜的那样,老方的溜门撬锁技术很好,门被撬,主人还不会发觉。 “哎呦,董警官,又见面了。找到王城亲戚没啊?”老方笑着跟董宛打招呼。 董宛站在陈峰身后,没说话。 一把钥匙扔到老方面前,“看看,是你干的吗?” “不是。” “你看了吗?仔细看!”问话的警员对老方的态度很不满。 “哎呦,大哥,我是干这个的,钥匙见没见过我还用看吗?这把我没见过,但是我建议这个锁的主人,换一个,这钥匙没啥用,换一把差不多的也能打开,那齿都不行。” “锁匠王拐子,你认识吧。最近见过吗?” “认识啊,那是我师父,最近没看到。” “哼,你师父倒是多。最后一次见王拐子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上个月吧,反正在遇见我们董警官之前。”老方笑着看董宛。事实上,他从走进派出所,就一直在注意董宛。 董宛皱了下眉,拿出一块手表走过去放到桌上,“这个你认得吗?” 王拐子的尸体是董宛发现的,音像店发现线索后,派出所分了3批人出去,一批人追音像店的之前的租户,另一批人负责查邹志强,还有一批人去查天水的开锁匠人和惯犯。人手不够,董宛就主动报名参加了第三批的搜查组。董宛从小住在天水,父亲董大友对整个天水的老人都张口就来,所以董宛有了个地理优势。抓老方的前一天晚上,董宛在王拐子的屋外敲了半小时门,正准备走的时候。屋外的野狗叼着一块破布冲过来,被其他警察呵斥走,布也掉了。董宛的手电筒打过去,布上有金属闪了一下。那是王拐子从不离身的手表,是王拐子媳妇儿去世之前买的,之后王拐子就一直戴在身上。 董宛跟着警队冲进屋里的时候,王拐子躺在床上,被子被盖了几层,盖得很严实。颈动脉被割断,拿塑料袋裹着。人已经发黑了,因为天冷,又盖了好几层棉被,所以一直没被发现。 “他被人割了脖子,门是锁的,没有开过的痕迹。我们冲进去的时候,把整个门都卸了,锁没怀。窗户在里面被铁丝拧上,外面打不开。你知道是谁吗?” 老方,没有拿表,只是盯着看。渐渐笑起来,“我这王师父也算是解脱了,早走早享福啊。” “这个锁,你也看看吧,谁能打开,还不让人发现?”董宛把锁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而且,我们还没有找到钥匙。” 老方终于拿起那个从门上拆下来的锁,笑着说,“这锁,你们肯定是打不开的,我师父这手艺,多少年了,兴阳就他最好。可惜他老人家不愿用在赚钱上,没志气。给我跟铁丝呗,我试试。”董宛给了他一个工具箱,应有尽有。老方还是只拿了一根铁丝,鼓捣了半天,噹一声,锁开了。老方的手抖了一下。“怎么了?”董宛问。 “是里面锁的,没有人从外面开过。” 旁边的警察急了,“怎么可能,窗户都是铁丝拧上的,除了门还能从哪儿进去?!” 老方把锁重新锁上,坐回凳子上没再说话。 “有线索吗?”王思东问。 “没什么新的,但是这个老方嫌疑很大,只有他跟王拐子关系最近,溜门撬锁兴阳他是出了名的。” “如果是反锁的,那支表怎么会在外面。” “窗户没几片玻璃,都是塑料袋糊上的,有几个破了洞。狗能钻进去,王拐子家是个在街边用木头板子搭起来的屋子。” 正文 第八章 , 天很冷,嘴里的热气在路灯下打着旋儿。“闺女,就这一次,这个案子人手不够,你可以跟。以后还是去资料室,你爸可就你一个,你不能让他老了也不放心啊。” “好~陈叔,我懂。跟完这个案子,就这一个。”董宛站在雪里,脸冻得很白,看不到血色,但她的眼睛很亮,“那叔,我先回家了。” “去吧。” 验尸结果出来了,王拐子吞了钥匙,脖子上的伤口是钥匙上那截铁丝拉的。自杀。 但凶手的同伙不可能是他,他的腿走不到对面的街上去,更别说要去银行街,去音像店挪开货架。 听完陈峰的报告,王思东说,“接着问,掐点放了。” 12月18号,兴阳派出所的审讯室,董宛和小贾一起坐在老方对面。 “那年冬天你还是个孩子,掉进下水道冻僵了,别人都说救不回来了。拐子叔不死心,把你捞起来,赔上所有积蓄、卖了家里能卖的送你去卫生所看病。你好了,跟着拐子叔出活儿,拐子叔把所有看家的手艺都教给你。你聪明学得很快。学成了,偷了拐子叔所有钱,跑了,再也没回去。拐子叔也没报案。”董宛坐在老方的对面,“许方成,拐子叔拿你当亲儿子。” 许方成笑着看董宛,“那又怎么样,那是他愿意,我又没让他干什么,当初就不该救我。再说了,那个死拐子又不是我杀的,关我屁事。”突然他身体向前探过来,盯着董宛,“还有老子不姓许,别他妈乱叫,恶心。没事儿就赶紧放了我,我忙得很,耽误我干活。” 小贾看不下去,说,“你老实点儿,事情没交代清楚,哪都别想去!你最后一次见王拐子是什么时候,做了什么?” 许方成又恢复脸上戏谑的神情,“找他要钱啊,贾警官。不记得什么时候了,反正那天刚下雪,冷得很,没找到吃的,饿死了,就去找那个死拐子要钱。要完我就走了。” 许方成油盐不进,进惯了派出所,甚至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要睡。 “你认识顾向天吗?”董宛突然问。 “谁?不认识。”许方成有一搭没一搭的回。 19号早上,许方成走出兴阳派出所,甚至还胖了一些。 天水郊外的一处火化场,大龙的尸体刚刚被运过来。车上只有一个人穿着警服,另外2个是帮忙抬尸体的。火葬场里,除了原本的老员工2个人、1个看门的之外,还有4个在屋里,修漏水房顶的工人。不远处的山坡高地草丛里陈峰和他的队员们趴在地上,冬天郊外的山上风很大,刚刚下过雪,呼出的气都是会在鼻子上结冰渣。他们从凌晨就猫在这里,这片地太开阔了,一旦有人来袭击,几乎没有机会跑,但是对埋伏的警察来说也非常受罪。 陈峰选了这座土山半山腰处唯一能呆人的地儿,再往上都是酸枣林,虽然比不上那种大荆棘丛,也差不了多少,人里面过,穿多厚的衣服都得挂彩。 大龙一伙儿被彻底端掉之后,兴阳突然出现外来人口的恶性抢劫和凶杀案件,王思东分析,很可能是大龙一伙人还有漏网之鱼,是明目张胆的报复行动。那支制式手枪至今下落不明,也极有可能是这伙人持有。 于是王思东上报市局和省局,与专案组和天水、兴阳的民警一起,准备策划一场抓捕行动。许方成本来不在重点监控的名单上,但是音像店地窖的出现,王拐子的自杀,让兴阳这个“锁王”正式进入警察的视野。王思东分析许方成应该不是核心成员,他是兴阳本地人,平时的行踪就绕着兴阳和天水跑,很可能是受雇。 而这批大龙团伙的报复者,出手狠辣,完全可以定性为黑社会手法,远超大龙那几个下岗职工。有可能是大龙身上有利益牵扯,所以才会跟这批人有接触。在送大龙遗体来之前,专案组已经反复调查过大龙关联的社会关系,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因此这次埋伏就成了唯一的机会,否则警方将会一直被动。 上午9点刚过,一支附近村里发丧的队伍开始往火化场这边走。火化场这边再走2公里就是附近村民的墓地,很多村里依旧保持土葬习俗,会来这片坟场。陈峰知道这个习俗,所以选了坟场和火化场中间的山腰高地,如果一但出现问题两边视野都能看到,都在伏击范围。 吹打敲锣的队伍慢慢走着,走到坟场已经11点半了。那家人的坟地选在坟场边上,离火化场不到1公里。以“维持秩序”的名头,火葬场唯一穿着警服的人过去看着,顺便拉了个横条。禁止越界。 王思东坐在陈峰那个小山头背后的一处背风处的车里,听着外面的声音。这个背风处,坟场和火化场都看不见,停了2辆小面包车,每个车上10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那边的坟地已经挖好,要下葬了。唢呐、嚓子、笙吹起来,在空旷的野地上,震天响。人来的时候哭得大声,走了,也热热闹闹送一程。 正文 第九章 , 当下这年头吹奏敲锣的艺人其实不好找。吹拉弹唱是门技术,得要师傅带徒弟好好教,一年一年寒冬酷暑的熬过来。陈峰记得以前爷爷走的时候父亲也去请了老艺人,得包好大礼多次登门才能请得动。虽然他那时候年纪小,听不出来好不好,就知道那个老头子,摇头一吹,啥都听不见了,然后院子里的人仿佛收到指令,集体开始嚎啕大哭。现在会懂得吹打的老艺人赚不到钱,也渐渐少了,没有师傅、也没有徒弟。 不过曲子没怎么变,陈峰听着,还是那个调。 送葬的人群开始乱动,好像有人吵了起来。唢呐和二脚踢、鞭炮的闹声里,披麻戴孝的人推嚷着往火葬场这边动。推嚷的人群中静止了一秒,哭喊声和唢呐戛然而止,只剩鞭炮还在响。 “谁开的抢!”陈峰怒吼,已经来不及了。送葬的队伍四散逃窜。只留下两个被枪击中的人,血从白色的麻布孝服上渗出来,晕开在黄土里。 陈峰留小贾和2个人在山上继续观察,自己带着其他人冲了下去。鸣枪示警之下,跑出去的大部分人都停了下来,还有一些在玩命跑。 警笛拉响,两辆面包车绕出去直奔远处狂奔的人群。 所有人都被追了回来。 “看上去都是被吓傻了的,玩命跑。具体还得回所里再问问。”陈峰对王思东说。“这两人赶紧送医院,跟车先走。其他人周围接着再找找。”王思东应着。 火葬场那边一直没动静,陈峰就让人去山脚问问小贾那边有没有观察到什么情况。去问的人在山脚喊了几嗓子,没人回应。 那片酸枣林的高处,挂着被酸枣树枝扯下来布条和血迹。凶手是从上面开的枪。他钻在酸枣树里,每挪动一下衣服就被刺拉开一个口子,好几处都已经见肉出血。但是他钻进去了,找到了最适合的角度,三个人,三枪。然后他又从原路返回,往山后狂奔。 “围山!”陈峰喊得破了音。 这是明目张胆的叫嚣,凶手为大龙的尸体而来,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尸体,对方的反侦察意识极强,有预谋有组织,且手段残忍。 兴阳多矿多山,沟壑纵横,山势连绵。小贾趴着的那座山甚至没有名字,它太小了,当地人都不曾给它起个名。但这座小山山顶上成片酸枣林过后连着另外一个更高的山,平峰顶。 “有线索了吗?!” “在搜山,凶手在山里,跑不出去。”王思东答复。 “多久,多久能找出来!搜山,那么大个山,你们准备搜到什么时候?我能等,老百姓等不了。你听听外面都传什么?襄省的警察都是群窝囊废,抓不住杀人凶手,还被人给毙了。”张队越说越上头。 “人都拉过去了、冬天山里冷,没有吃的,人呆不了多久。山下围着,山上也在搜。最多7天,肯定能逼人出来。”陈峰回答。 “3天!” 陈峰想再争取,被王思东按住。 “凶手在兴阳,就在兴阳。三天内不管是搜山围堵,还是掘地三尺,找到人!” 所有警力在山上找,却总是跟在凶手背后,慢一步,烧野兔的洞、包扎用完的碎布条、泉水边自制的碗。 只有一个人,而且对山里的生存很熟悉。这跟调查组推测的不一样。 第三天的下午起了风,雪要来了。平峰顶,已经被翻遍了,还是找不到人。 晚上雪开始飘,兴阳派出所的门前有块空地,平时停车和自行车用。加上调查组的车,常常挤得满满的。这会儿因为搜山找人,人和车都派出去。那块儿空地显得有些空寂。 有个人骑着车过来,溜了一圈,一个刹车横在空地中间。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自制猎枪。朝天开了一枪。然后把枪扔到地上,等着里面的人冲出来。 小天,17岁,男,身高167,体重120。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跟着爷爷打猎。爷爷去世之后,一个人四处游荡。 “人是我打的,银行也是我枪的。钱已经花完了,剩的扔河了。另外两名一起去银行的不认识,路上随便搭伴的。分完钱就散了。” 受伤的银行职员段辉指认了小天。“是他,身高体型都像。” 警察在兴阳唯一的一条河里打捞出来几块金子。 小天说以前受过大龙照顾,替他不平。就接着大龙的活儿抢了两家银行。逃走后听说大龙19号火葬,就想抢回尸体安葬,发现有埋伏,就顺手开抢打了几个警察。 交待完自己的事情后,小天便不再说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要求尽快判刑。 王城、音像店、地窖、王拐子,大量的细节只字不提,只说“不重要,枪毙我吧。你们不就要个交代,都是我做的。” “那王城呢,那个后水巷里躺在地上的流浪汉。为什么要杀他?”陈峰盯着眼前的那个孩子。 他穿着全新的衣服,精神很好。一整天不吃不喝,依旧很有精神。只是不配合,不管问什么都承认是自己做的。好像急不可耐去死。 “看不顺眼呀,那种人活着干什么。替他解脱。” 陈峰知道,这个案子远没有这么简单。“当时他旁边就有警察在,你是冲他还是冲警察?” 正文 第十章 , 董宛在陈峰旁边坐着,抬起头,小天眼睛转向自己。眼前的这个凶手很年轻,脸上仍然满溢着稚嫩。可是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悔意,和对无辜者的同情。他眼里那种对死亡灼热的期待让董宛的愤怒里生出悲伤。 “我就是随便一枪,要是能打俩最好。不过你运气好,躲开了。” 17岁的孩子变成冷血的杀人魔鬼,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人想见你。”陈峰接过董宛递来的纸说到。 这个杀人犯终于有所触动,震惊、不曾预料,甚至董宛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丝期待。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 “不见,见谁都一样。事情都给你们说了,还要干什么?” 被叫到医院的那天,小贾的新婚妻子,小敏,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晕倒了。他们结婚不到一个月,那个女孩儿醒过来抱着小贾哭,是那种安静地哭。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能见见那个人吗?你们找到他,我想见他一面。” 陈峰拒绝了。 如果小天就是凶手,法庭上他们会见到。以原告和被告的身份。事实上很多原告和被告无法见面,很多冤找不到头。 但是小敏是个执拗性子,她坚持要见,白天黑夜守在派出所。甚至跪到了市政府门前。最后工作组同意她在安排好的屋里见一面。 小天闭着眼戴着手铐坐在铁栏里。小敏,那个刚刚结婚的女孩儿,站在他面前。她还是那么安静,做什么都轻轻的,怕惊动谁。她弯腰低头去看小天,仔细看,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她看得太过仔细,让董宛和陈峰甚至觉得她们是不是曾经相识,是不是背后还有故事。 女孩儿看着看着蹲了下来,轻声问,“小弟弟,你睁开眼,让姐姐看看。我丈夫死了,你开抢打了他。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想知道为什么?” 小天睁开眼,他故意露出了杀意了,或许想要吓倒这个安静的妻子。 “为什么杀他啊?他长得像你的仇家吗?”女孩儿还是很轻声的问。她要找个理由,找个丈夫非死不可的理由。 “警察?” “对,他是警察,很瘦皮肤很白的那个,笑起来会露两颗虎牙。” “哦,没见过,那三个警察我脸都没看见。我就是看他们在那儿趴着,就开了枪。” 小敏突然站起来拖着原本给她坐的椅子冲着铁栏砸过去,用尽毕生力气砸过去。她嘶吼着,好像这辈子所有的声音都要喊出来。 小天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陈峰和董宛将暴怒的小敏拖出屋外,她终于不能再忍受,开始嚎啕大哭。 董宛返回屋里面对小天。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变高,又因为克制发抖。 “你脸都没有看清就杀死的那个警察,比你大5岁。那个女孩是他的妻子。他们刚刚结婚不到一个月。这个城里很多老人过年一个人没人管,都是那个你脸都没看见的人每年冬天去送年夜饭。他是很多老人天天盼着见面的儿子、孙子。你没有父母就不提,那你爷爷呢,你的爷爷养你长大教你打猎,应该也很不容易吧,打猎也会碰上不好的年景吧。那些苦日子没有人帮过你们吗?那些帮你的人,你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吗?为什么你能对别人的命毫不在意?你爷爷拼命让你活下来,让你长成的大人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吗?不在意别人的命,不在意自己的命。” 董宛查到了小天的身世,在顾丘,刚出生没一年,父母就被洪水冲走了,爷爷在山里打猎,跟村里人换粮食吃,时时刻刻带着他。村里人年景不好的时候经常接济爷孙俩。后来小天爷爷打猎为了救孙子,受伤被野猪刺戳破了肺。小天四处找人求救,可当时的村里没这种技术,救不了,只能等死。 后来小天背着爷爷回了山里再没出来,有人进山的时候,看见小天给他爷爷立的墓。但小天再没回去。 那是一次失败的会面,不仅没有任何新的线索出现,还让受害者家属的情绪高度崩溃。小敏是董宛带回去的,她再次变得沉默。董宛不知道怎么安慰,但也不敢让她一个人在小贾的临时宿舍。 “小贾特别想破这个案子,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那么上心。他说大家需要他,他得回来,结完婚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就立刻回来了。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答应过他要活到80岁,做个天天傻乐的丑老太太。”小敏笑着,转身冲着董宛说,“那个案子,你让我也出份力吧,如果你们不让,我也会自己找的。死了那么多人,抢了两家银行,不可能就那一个凶手。我自己替小贾找。” 董宛答应她,先去找所里讨论。 小敏在天水仅剩的矿上厨房里干活,跟小贾认识也是因为那个厨房的大姐帮忙牵线。 后来小敏多了个任务,每天回家穿过整个城,去市区另一头的菜市场买菜。一方面那边便宜,另一方面,她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许方成又在哪里讨饭。 “陈叔,小天他有同伙,他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陈峰低头整理着资料并不回应。 “这个案子不能这么结了,很多细节都没有对上,要是这么结了小贾他们就白白牺牲了!” 董宛拉着要去交资料的陈峰。 “上面下命令了,这个案子结束了。明天,我们最后一次汇报。后天也就是25号,调查组就走了,省里会开庭宣判,这个事儿以后就不归咱们管了。你准备准备,回原来的岗位,别跟案子了。” 小天落网后的第2天,天水的河下游就有人发现两具尸体。银行幸存者指认之后,确定是另外两名抢劫嫌疑人。由于尸体几乎看不清面部,所以指认其实也就只能从身型和身上带着的银行金子来判断。 23号,在派出所有案底的混混因为生炉子忘了盖盖子,在自己家被煤气熏死。警察在他的家里翻出来一盘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 几乎是一夜之间,惊动全国的持枪抢劫杀人袭警案,火速告破。 省厅直接下了通知,收网押嫌犯回省会法院候审宣判。 正文 第十一章 , 陈峰整理完资料,回到宿舍洗了把脸,拉过被子开始睡觉,好久没好好睡过觉了。今天太晚也不想回家,就想住在派出所的宿舍里。 平常陈峰一沾枕头就倒,可今天他怎么也睡不着。隔壁是小贾的屋子,小敏在哭,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哭。 陈峰堵上耳朵数羊,终于睡着。 【“左肩有个伤,看起来很新。怎么回事?” “你说呢,不是你打的吗?” “你那个不是枪伤。” “回答!”】 【“你的子弹是哪儿来的?” “道上买的。” “哪买的?” “关你屁事。”】 陈峰睁开眼睛翻身下床,打开灯。 他想,算了,没那种享福的命,能走到哪儿走到哪儿吧。 陈峰第一个找的人是小小的父亲老道,熏死的混混是他的人。“陈所,你们警察都要结案了,你还问我干什么。我啥也不知道。” 老道家里很穷,人又不干正经生意。媳妇儿嫁过来天天吃不上饭不说还得挨打,生下儿子小小之后,找个机会就跑了。老道追到老丈人家,发现老丈人早就没了,坟都修了好几年了。他才想起来媳妇儿当时哭着要回家,被他打断了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于是一个人带着小小过日子,有上顿没下顿。 “小小,学会多少字了?”趴在地上用手在土里划拉的脏脸脏衣服的孩子抬起头,“我会写小小,叔叔你教我的。” “我跟你爸去外面待会儿,一会儿回来给你带饭吃啊~” 小小应着,目送爸爸和那个偶尔出现的叔叔出门。 “你说实话,我明天就跟小学那边写证明资料,小小我管,学费我也管。” “别呀,陈所。我可不会为了上个学,万一再把命丢了。” 陈峰从怀里拿了一瓶酒出来。 “要了命了,陈所你这不是要我命吗?我不喝坚决不喝。” 一瓶温好的酒,一盘花生米,老道喝得不知道自己是谁,终于开口。 “别人我不知道,老六绝对不可能去杀人,你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那胆儿小的,没我他早就饿死了。再说了,他要那盘磁带干啥,他家里除了墙就是砖头,大字不认识一个。那盘磁带是自己能唱,还是能当肉吃?” “那天你们见过吗?”陈峰问。 “我跟你说,悄悄说,那天我们在一块儿刚借了城区那家鞋店的铁掌去卖。跑了老远,兴阳根本没人敢收。”他说得神采飞扬,仿佛是世界上最值得骄傲的事。“绕得那个老板都晕了,老六那个没用的,跑得鞋都掉了。本来卖了钱说好一起去下馆子,他非要先回家穿鞋。结果好,生炉子熏死了。我就没见他生过炉子,你说是不是阎王爷索命来了。” 老六住在后水巷的边缘处,没什么人。天还没亮,陈峰裹着厚厚的棉衣在后水巷拐来拐去的走。他停在王城死的那个巷子看了一眼,编织袋倒是在,人不在。估计不知道又去哪儿晃荡了。难道能指望从他口里问到真消息吗,陈峰皱了下眉,继续往前。想等天亮了,问问周围有没有人看到老六。 冬天的兴阳很冷,北风吹得人脸上生疼。陈峰抬头看了看天,漆黑,估计要下雪了,除了朦朦胧胧的月亮,连个星星都看不到。站定心想,这个案子真是比这天还黑还冷,什么都模不到。 突然陈峰扭头,快步走回那个没有人的编织袋边,躺下来钻进去。 嗒,嗒,嗒,有人向这里走来。 陈峰的头缩在编织袋里,看不到外面,整个人的后背贴在墙上,左脸贴着地面,身体绷紧,努力保持姿势不动,不摩擦袋子发出声音。 那人越走越近,在陈峰脚那头的巷口停了下来。 陈峰知道不是许方成,许方成走路总是拖着鞋底。这个人的脚步很轻快。 或许是附近有人家醒了,毕竟天也快亮了,又或者是有人回得晚,后水巷半夜回家的人有很多。 可陈峰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多年的职业敏感告诉他,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像他今晚也本不应该在这里躺着。 那人在巷口停着,陈峰的汗顺着额头滴下来。钻进来的时候,不知道声音有没有被听到。陈峰右手摸到腿上的抢,小心地拔出来。刚刚时间太仓促,没来得及上膛。 一阵风过去,裹着的编织袋被吹动,他本来就没有裹得很严实,风一吹编织袋就开始松动,几乎要露出脚和腿。陈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稳住神,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还是没有声音,陈峰觉得不对劲,决定拔枪赌一把。就在他刚要起身的时候,那个人动了,鞋底摩擦路面,似乎是转了个身,咚一声,像什么掉在地上,然后嗒,嗒,嗒的声音越来越远,走开了。 陈峰缓了一口气,听外面没声音了,往外探头。这会儿头顶的云走开了,月亮比刚刚亮一些。是个酒瓶子,留了个酒底儿。那人不知道闪到什么地方,找不到了。陈峰把酒瓶子的标签撕下来带走了。 许方成一直没有回来,那瓶酒被早起的人家拿回了家。陈峰问了一圈,没人知道老六死之前的事儿,也没人见过他。后水巷人了走不回来是常事儿,可能回乡了,可能去外地,也可能就没了,总是有很多理由,大家也没那么在意。 天亮之后,陈峰到所里汇报昨天整理资料和进度情况。交接完工作,调查组就要走,陈峰硬是把大家留下来,一起吃了顿饭。“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我们地方小,没什么好招待的,一起吃个饭再走吧。我替兴阳的老百姓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辛苦。” 吃饭期间,陈峰拉着老连长王思东一个劲儿的敬酒。最后把老连长喝倒了。王思东被人抬上车,直接拉回了市里。吃完饭调查组就也走了,兴阳派出所又恢复到以前几个人的样子。安静、简单。 “陈所,你去歇着吧,这案子总算结束了,咱们终于能休息两天了。”警员何武边打扫卫生边说。陈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董宛走过来问,“小天什么时候走?” “明天,省里到市里来押人。”陈峰手插在兜里往门外走。 那个瓶子的标签很知名,一种后水巷绝对没人喝得起的酒。而那个酒的味道,闻过的就不会忘记。 正文 第十二章 , 许方成行动很稳定,没有变化,每天来返于人流密集场所,讨饭要钱,顺手摸东西。没人抓就去吃顿好的,被人发现就被打一顿或者送进派出所。 小敏看见过无数次许方成被警察压回派出所的场景。每次董宛来矿上看自己,小敏都要说一遍,“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没事儿也得气死。”董宛都只是笑笑。 董宛很喜欢小敏,陈峰不让她跟案子之后,董宛除了上班,常去小敏工作的地方。刚开始是偶尔来一次,后来天天往小敏这里跑。甚至还跟着小敏学了好几道菜,跟厨房的姐妹们熟络之后,逐渐也跟矿上的工人熟了,偶尔一起在食堂帮忙。没几天,厨房的大姐热心肠又发作,要张罗着给董宛介绍对象。 “小宛呀,小刘不错,我可给你看了好久。长得眉清目秀,而且人也聪明、上进,念过高中。家里穷才没继续上,不然也是个大学生。后来被调到咱们矿的,进来没几个月升班长,现在已经当组长了,了不得。之前好几个姑娘都想跟他处,小刘都没同意。我觉得他对你挺有意思的,你考虑考虑呀。” “哪个小刘,王姐,你已经给我说了好几个小刘了。”董宛苦笑。 “就那个瘦高个,脸特白的那个,一看就不是咱们本地人。唉,就那个,你看,又看你了。” 董宛抬头看去,“王姐,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矿上啊?” “快一年了。这一年兴阳的矿不是关了很多吗,就剩咱们这一个了,很多外地的人也来了。你要是早来几个月,还有一个小伙子呢,长得那个叫好看,声音像演员似的。一年多前来的,刚走不到半年。” 小刘像以前一样走到王姐的窗口前打饭。董宛伸手拿过王姐的饭勺,“我来吧。”一旁的王姐笑得合不拢嘴,“你来你来,哎呀,多好。” 小刘很容易脸红,董宛发现自己每次跟他单独说话,他就显得很紧张。这让董宛心里很过意不去。 “今天的活儿累吗?” “不累。” “今天的量多吗?” “还是那样,现在每天都定额,不让多挖。” 董宛第一次见小刘,是因为许方成,那天她家里没酱油了,出去买,半路看见许方成往城外走。就跟了上去,一路跟着许方成到了矿上。许方成用一根铁丝开了员工宿舍大门,进了一间黑着灯的屋子。出来的时候,碰上隔壁屋的小刘。被抓住,在矿厂关了起来。董宛当天去敲小敏的屋子,住在矿上。第二天看着派出所把许方成带走。 “你隔壁那个屋子好像没人住,一直空着吗?” “有人住,但是好久没回来了。他交了押金租了一年,人说是出远门了一直没回来。所以还留着呢。” “一年的押金?那还来这里干活?” “不是现金,是自行车、手表什么的,差不多几百块。” “人都没回来,留着屋子干什么?也许人家不回来了呢。” “是啊,可是厂长不让住。平时也没见他这么讲信用,谁知道发什么疯。” “那人叫什么啊?” “姓乔,好像叫乔西,我们都叫他大乔。” 董宛突然笑出声。 “笑什么,不过他确实长得挺好看。王姐每次打饭都给多打半勺。也算是这矿上三国里的大乔了。” 董宛笑得更大声。 太阳快落山了,最后的余辉衬得周围都昏黄瑰丽起来。董宛看着小刘的侧脸想,一个人如果干干净净的,即使刚从最黑的煤堆里爬出来,洗把脸依然还能干干净净的。 董宛想去看看那个主人不在的屋子,但是小刘没有钥匙,而有钥匙的厂长又绝对不允许人进去。 徐方成说,你如果以后随叫随到,给钱花,我就帮你。 矿区的扬尘严重,那个屋子里已经布满灰尘,有一个行李箱、箱子里是几本书和一双帆布鞋。床头是一个闹钟。墙上贴着襄省日报,每一天都贴,直到4月16日。那天的襄省日报,头版写着:产业转型已取得显著成就,天水等重资源区域经济发展找到新方向。 几千公里外省会政府办公楼里接到一通电话。按下电话后,没过多久,由天水市兴阳派出所所长陈峰整理的兴阳12系列特大案件补充资料放到了桌上。 1月18号下午,陈峰按约好的时间去找老道,家里只有小小一个人。 “你爸呢?小小。” “出去了,还没回来。” “几天了?” “三天,今天不回来的话,就是四天。” 陈峰带小小去饭馆吃了顿饭,就把小小领回了自己家。陈峰无儿无女,妻子几年前病故了。小小搓着手坐在旁边,屋子很冷,比老道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家里没炭,陈峰平常自己一个人住也不生炉子,从来也不想着准备。“我去拉点儿炭回来,回来咱们生炉子。” 可以先跟学校借点儿,陈峰想,他家就住在学校旁边几步路。出门前顺手拿了些钱。借完炭,付了小小的学费,出校门的时候天快黑了。没走几步就撞见自己家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儿,衣服又破又脏,脸也很脏,看不清样子。 “警察叔叔,你快去救救我爸爸。” 陈峰敲开邻居的门,招呼对方去通知一声所里,自己先跟着女孩走。 到后水巷,陈峰想起自己认得这个孩子,大龙行踪被暴露的那家人的女儿。 门虚掩着,陈峰推门而进,女孩儿的父亲躺在地上。屋里的人看到有人来,就从旁边的窗户跳了出去。陈峰转身追上去,又是那个巷口,有个人趴在地上。陈峰走过去把人翻过来,是那家孩子的母亲,已经咽气。 他闻到一股煤油的味道,回头就看见巷口漫过来的液体。 火从一根火柴开始,从巷口瞬间扑来。 陈峰拖了下人,太沉。放下,拔腿往另一边跑,前面房顶上的木棍和秸秆瞬间跌落,砸在身上,他踉跄了一下,煤油从头顶浇下来,整个巷子开始着火。陈峰在衣角起火的瞬间,抬头转身朝屋顶的方向开了一枪。 方良在远处的高速边上看着后水巷的火,冬天的后水巷又干又冷,大量废弃的板材和易燃物堆积,很快,就成了一片火海。路太窄,消防车进不来,救援设备跟不上,一整排临近的十几间房子连片烧了起来。 老岗回来了,比预期的慢。 “怎么回事?” “打中大腿,我处理了,没留下痕迹。” 方良看了下老岗自己拿腰带捆过的腿,“上车,回去找常大夫。” 再前几天,陈峰私下找邹志强聊过一次天。音像店出了事儿之后,邹志强最终决定离开兴阳,去南方看看。陈峰安慰他,“人要往前看。” 在王拐子的墓前,许方成对陈峰说,“陈所,别人都不管了,你何必呢。要及时行乐、游戏人间啊陈所长。” 是啊,人要向前看。 可兴阳派出所人员很少,一共7个人。一下子没了3个,4个人的派出所,陈峰坐不住。 正文 第十三章 , 因为那把手枪,陈峰得以辨认。 在市里的会议上,王思东站起来,“他的枪里少了一颗子弹,事故现场根本没有这颗子弹。他不是去救火的,也不需要当什么救火英雄。他是去追人的。” 兴阳派出所所长暂时空缺,由王思东暂代协助,并追踪陈峰死亡和后水巷火灾事故的勘察。 死前,陈峰也找过王思东。那天他们聊了聊。 “老六不可能偷磁带,也不会是给银行抢劫行凶三人处理痕迹的音像店第4人。” “邹志强虽然是兴阳本地人,但一直在部队,一年前退伍,在部队医院休养了半年,到兴阳的时间不过半年。音像店离菜市场不算最近,如果凶手找位置,可以找到更合适的,比方麻将馆、小卖部。为什么选择音像店。” “音像店的地窖几乎没人知道,连邹志强自己都没想起来。老店主去了南方,结果一家人都出海遇难了。这种情况下凶手又是怎么知道地窖的。” “王拐子做了一把音像店的钥匙。可是王拐子本人绝不可能自己去音像店,没有动机而且身体也不允许。那就意味着一定有人找到了他,让他配了一把新的音像店钥匙。而王拐子甚至不愿意透露这个人的名字,自己割喉,吞了钥匙。如果王拐子想要替那个找他的人隐瞒,最好的方式是把钥匙扔掉,而不是吞了,也不可能会自己割喉,这怎么看都会让小事变大。所以那个来找王拐子的人,一定有什么理由,能让王拐子忌惮,所以不敢说他的名字,但是王拐子又不甘心,所以吞了钥匙,自己割喉,留下证据。” “行凶的三个人,两个死了,唯一被抓捕的小天,一口承认了所有罪行。可细节他只字不提。” 王思东再次站在兴阳派出所会议室的大厅。看着黑板上的图。他说,“你们都说说吧。” 警察问:“不是查陈所的案子吗?怎么这些都是大龙那个案子。” 王思东没说话,旁边的一个警察开口:“大龙,一个隔壁省隔壁市的人,因为逃窜来到兴阳。被警方抓获,抓获地点,出现持枪杀人案件,并发现制式管制子弹。一个礼拜后兴阳2家银行被抢,4四7伤。不到10天,又有5人被杀,其中3人是警察。兴阳,一个月内,突然出现大量恶性恐怖案件,是过往10年的总量。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外省流窜到本地的下岗工人。陈峰所长死前办的最后一个案子就是这个,他一直没有放下。查大龙才能查到陈峰所长的死。” “这是范坤,市刑侦组的同事,这次一起协助我们。”王思东补充到。 “从许方成到邹志强,从王拐子到老道,这个案子的核心一直是大龙。可是大龙已经死了,一个死了人,没有什么社会背景,怎么会引发一起又一起恶性案件。”董宛来了精神。 “大龙的社会关系很简单,都是工友,而工友里也没有可疑对象。”范坤补充说。 “不是直接的社会关系,那或许是大龙身上有其他的利益牵扯?”何武问。 “大龙老家那边呢?”王思东问了一句。 “查过,查不到。但是他的工友曾经说,大龙有一年回老家,发现老家被埋了,洪水过境,夷为平地,他问了周边的村镇,没有人见过他们村里人。他还曾经喊着要去找人来着,后来说土太厚,挖不动就没再继续。”范坤说。 董宛问,“哪儿啊?” “嗐,你信他的话。这人嘴上没把门的,天天胡吹。我也查过,跟本没有这个地方。而且如果一个村子被洪水泥石流淹没了,咋可能一点儿消息没有呢。肯定报纸新闻、电视上天天播。”何武说。 “有人说好像叫清水沟。”范坤提了一句。 董宛看地图的手顿了一下。没人知道清水沟,但是董宛知道。 那个名字她在一个地方见过。 顾向天的那叠资料笔记里。 荣省最北边平度市下面的一个小村。只有十几户人家,住在山里,因为路难走,村里了极少外出。后来镇里发展脱贫,就让村民都搬下山,进了镇。也就再没有清水沟这个地方了。 笔记里顾向天标注了一句话。 “一个消失的村子。” 正文 第十四章 , “怀疑幕后还有其他核心成员,建议进一步深度调查。”陈峰交给襄省的第一封保密资料,也是最后一份资料。列出了整个兴阳12系列案件的大量资料梳理和牵涉人物背景介绍。指出多个疑点、潜在线索、人员。 这份陈峰赌上职业生涯的资料,在1月份某一个烧火的煤炉里化作灰烬。 方良回到荣城。荣城一家普通的诊所大门上着锁,显示这家大夫又不营业。里面的屋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用手术钳操作着,一颗子弹被取出。 方良敲门,“常大夫,没事儿吧?” 大夫带着口罩头也没回,“死不了,歇一个月。差不多就能好。” “那以后干活儿?”躺在床上的老岗出声问。 “干活行啊,看你干啥活儿。”白大褂的大夫边收拾器械边回答。 “常大夫,你别拿我开玩笑了。你告诉我一个实在话,我要是没用了,老大那儿我得给他想办法。” “好好休息,不耽误你。”大夫拿着盘子往外走。 荣省省会荣城的一家办公室里,方良在窗户边站着抽烟。 “以后兴阳那边,留个人吧,许方成靠不住,放个自己人。” “好,让何舌头去,他天天在家呆着都长毛了。出去晾晾。” “大眼去吧,何舌头我还有活儿让他干。” “行,老大,老岗的伤得躺一个月。” “没事,小天在就行。” “小天”方良抽烟的动作微停,“送进去了。” 窗边站着的另外一个人伸手推开窗,把手里的烟头掐灭,“我不会让小天死的,他受的罪也不会白受。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多上上心,找找顾向天的那些资料。只要顾向天那边出不了事儿,小天死不了,你跟我都死不了。我大哥,也不会白死。” 董宛得到顾向天留给自己的那个包裹后,按顾向天说的,等了他10天。那封留给自己的信,写着“10天,如果我没来找你,烧了这个盒子,忘了我。” 董宛知道,顾向天回不来了。她得到那个盒子的时候就已经过了10天,最终她打开了盒子。一个笔记本,夹杂着各种资料和笔记。 顾向天纪录了他从业以来查过的所有深度报道的新得和纪录,最后一个案子是矿区整改调查。 当时全国都在整顿私营矿场,襄省是矿产能源大省,响应号召大刀阔斧的进行了大量私人矿场的关停。但在地方,很多情况并没有落实下去。不少当地的地头蛇还是掌控着没有安全保障的私矿,因为利润丰厚上下一汽,不少人跟上层互通、送礼,蒙混过关。 顾向天主动选了天水。他在笔记本里没有写原因,只有一句“我知道,这一天终于到了,他在等我。” 为了查幕后,顾向天计划去当地的档案馆应聘,先查清楚基本资料。然后去矿上卧底调查。 顾向天发现天水很多小的矿区都是没有被纪录在国家统计里的,这些私矿的营收国家完全不知情。甚至有些就挂靠在国营大矿里,但没有正常的账务条目。 笔记里顾向天记录着他的发现,他卧底的那家私矿跟当地的一个官员有联系,集齐了证据后。顾向天向天水市的新闻报和政府做了匿名投诉。但是没多久,这个官员跳楼自杀了。 顾向天越往里查,发现这个私矿背后的组织,不简单,不仅有矿场生意,还做国外货物的倒卖。查资料的时候,顾向天看到一个名字,乔锡东。在天水矿的时间是76年-81年。 顾向天在乔锡东的名字上,画了好几个圈。 而这个名字,董宛在兴阳派出所的档案室里查到了。 15年前,兴阳的发生一起重大的国有资产盗窃和倒卖案件。出事的那家人的夫妻两人因为意外失火被发现,家里搜出来一大堆还没卖出去的工业材料。隔壁被牵连烧毁了房子的那家姓乔,男主人就叫乔锡东。 而那家偷窃国有资产并倒卖的人家姓许。 正文 第十五章 , 方良走进一间屋子,屋子很暗,只有一面墙的高处有一小块长方形的窗口,窗没有安装玻璃,保证了屋内的空气流通。方良打开收音机,坐在桌前擦拭自己的枪。一只麻雀落在窗上,往里探。方良抓起桌上的一页剃须刀片,甩了出去,麻雀应声掉落。然后他继续擦起枪。收音机的女歌手歌声婉转却有力,“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 在兴阳的派出所里的临时调查组也听着同一首歌。王思东用笔敲着桌子,“继续查那个清水沟。搞清楚大龙跟这波人的关系。”可清水沟是哪里的清水沟,诺达的国家,哪里去找。 就在大家都再次陷入困境的时候,何武却意外在打扫陈峰办公室时,在桌子里发现一个夹层,里面有个档案袋,档案袋里是清水沟的资料。 前一天晚上,董宛以整理资料为由最后一个离开。她把顾向天的资料整理成文件打印了出来。 消失的村子,顾向天是在一家饭馆里听到这个话题的,有人讲起荣省的怪事。其中有个消失的村子。那个村子早年间一直有人,据说拜一条河为神,村里的人很少外出,但是都丰衣足食。那个村里还盛产一种枣,又脆又甜,有时候会有山外的人去到山里跟村里换山货。吃过的人都说枣子非常好吃,吃了就忘不了。荣省省会里一家以前很有钱的地主很喜欢吃,后来地主家遇到战争没了,小儿子参军回来给祖先上坟,想到那种枣子就派人去山里找。结果去的人回来说,找不到。村子一夜之间没了,一个人都找不到,甚至拉着山下附近的人一起去,都找不到。 顾向天本来是好奇,后来越听越觉得奇怪。在资料馆查当地资料的时候,顾向天见过那种枣子的纪录,据说在平度市的清水沟有一种枣子,脆甜多汁非常甘美,让人食之不忘。就开口问那个说故事的人,对方说,是哪里找不到了,只知道好像是在北边的山里。 顾向天向来好奇心强,又想找有趣的选题。就趁机去了一趟荣省的平度。前后拜访了无数人,忙活了2个多月,结果发现当地有好几个奇怪的事情,不仅那个村子的人找不到了,很多不是那个村子的人也找不到了。 平度县也有矿产,但量不大,只有一家矿厂,在平度镇。但是这家矿厂的厂长好几年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几个矿工。后来当地的镇长主张这个案子按矿难事故处理上报,就不再有后文。但奇怪的是,这个矿没过多久就出了大型事故,一天夜里,矿工们还在休息,矿厂内部发生了爆炸。整个矿都毁了。这也就算了,顾向天发现,那个镇长没几年也失踪了。 顾向天不相信当地传的,矿厂挖到了什么不该挖的东西,遭到了反噬。他想追查下去。可是越查发现什么都查不到什么。清水沟确实存在过,早在几年前就因为当地的改革政策整体搬迁到了镇里。顾向天试图找到认识清水沟的人,但除了一个12岁的孩子,自称父母来着清水沟,再没找到其他人。那个12岁的孩子在当地的福利院,性格孤僻、从不说话。顾向天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而再三查证,当年在清水沟生活的人搬迁到镇里之后,不是老死、病死了,就是举家迁去外地。一个当事人也找不到。 王思东看完资料,皱起眉头。这个清水沟一定有问题,于是派范坤亲自去一趟。 同时王思东开车去了部队一趟,找老领导邹建国提前拜早年。 邹建国很高兴老队伍的人来看自己,很开心的跟王思东聊天,问他的工作。甚至聊到了邹志强和他的影像店,“以我对邹志强的判断,他韧劲儿有余,但是细心不足,出这种疏漏是迟早的事情。我不敢说他肯定没问题,但很大可能他不知情。但保险起见,我建议你们还是监视一段时间。放心,我不会偏袒他的,如果他犯了法,我第一个帮国家把他抓了。” 王思东心里很暖,邹建国还是那样,从来不变。刚毅正直。“老领导,你我还不信吗?话说,今天你不请我喝点儿,我这难得来一趟。”邹建国笑着打趣他,然后拿出珍藏的酒,两人喝到大半夜。临走了王思东还跟邹建国讨酒喝,最后从邹建国那里拿走半瓶酒开开心心上车离开了。 看着车里的那半瓶酒,王思东问驾驶员,“小东,这酒你觉得怎么样?”“大队长,你别欺负我了,你没看我口水都擦了好几次了。”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要是我不让你喝,光闻你猜猜是什么酒。” “我没喝过,闻也没闻过。” “你怎么知道没喝过呢可能你忘了,我就是换了个瓶子装。就二锅头!” “您就别忽悠我了,这么香我要是见过我还能忘了?就算我记不住,我这鼻子也能记住,到时候一闻,流口水我就知道是它了。”小东笑着回答。 王思东不再说话,盯着前面的路皱起眉。 有一件事儿,王思东一直放不下,陈峰死之前曾经给他看过一张纸。 王思东早年跟陈峰一起在部队,陈峰是他的下级,他们都归邹建国管。那时候邹建国是团长,现在已经是副旅长了。陈峰是个对生活品质没什么要求的人,但是非常在意军人的荣誉和信仰,这一点跟王思东很像,所以早年在部队,王思东一直很看好这个士兵,什么都把他带着。有一次出任务,演戏战,王思东所在的连,受到蓝方火力压制,几乎全部覆灭,最后就剩王思东跟陈峰两人,眼看就要结束战斗。但王思东跟陈峰硬是忍着饿,浑身涂满泥,在大雪天里伪装躲过对方侦查,连夜奔袭几百公里,摸到蓝军指挥部,并一把火端了指挥部,逆势翻盘赢了。老团长为了奖励他们,带两人去办公室开了一瓶内部特有的酒。 王思东今年43,今天之前,他只见过那瓶酒一次,只喝过一次。但陈峰跟他说的时候,他知道绝不可能有错。因为无法忘记,那是特有的味道。醇香浓烈,闻过不忘。 而且标签一直没变。 正文 第十六章 , 许方成在后水巷见到了大眼。 “你就是那个没什么用的废物老方?” “您是什么有用的大人物?” 大眼跟方良不一样,方良做事有他自己的原则,人很严肃,办事很有效率。但大眼不是,许方成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跟方良一样不好对付,只是不好对付的地方不一样。方良胆大心细有能力,也能扛事,你的活儿和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而大眼这个人,一身皮衣皮鞋,行头看起来很体面,人模人样,但是什么事情都不做,指挥人倒是一把好手,惯会推卸责任甩锅。 “呸”大眼上来踢了许方成一脚,吐了口唾沫。“别想跟我耍花招,让你查的事儿他妈的过去多久了,查出来了没?!” 许方成不吃这亏,爬起来扭身就上前把大眼摔到了地上。虽然许方成没正经活儿,天天要饭,但年轻又四处跑,身体素质不差,那一摔力度不轻。大眼本来就细皮嫩肉不干活,这一摔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嗷嗷乱叫。 “我跟你们老大是合作,给老子听清楚了是合作,不是他妈跟你们一样给他当狗。少拿你那套跟我来。回去跟那个瘸子说,老子要的东西看到之前,不会再给你们干活。” 荣城新建的商业街上,一家服装批发市场的二楼办公室里,敲门声响起。 这家服装市场的老板是南方人,在海边的城市,跟国外做生意。服装生意只是其中一个业务,把最新款式的衣服运回荣城,卖给当地人,赚“流行”的时差。而荣城这边的服装厂对接人叫王明,常年拄着一根虎头金边的紫檀木拐杖。据说是因为小时候从床上摔下来,伤了腿,烙下病根。 “老大,你果然猜对了,许方成靠不住。大眼传消息过来说,那家伙知道咱们折了小天,想趁火打劫坐地起价,要先见到东西,不然就不干活。”何舌头添油加醋把大眼的话转述给王明。 方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夹着烟没开口。 王明在桌子上看手里的资料,头也没抬,“是许方成坐地起价,还是大眼把人惹急了呀?”王明语气很平静,听不出起伏。 何舌头立刻禁声,不再说话。平常几个人面对方良敬畏三分,但也会常常打闹开玩笑。但王明他们从来不敢,这个组织真正的核心领头人,心狠手辣笑面虎的称号从来不是浪得虚名。 “跟大眼说,让他替我想想,我穷啊,许方成要的,咱也不能拆碎了分着给,给了就没了。让他想想办法,我等着他的消息,一个礼拜,哦,就小天开庭之前,搞定。”王明从头到尾没有抬头,只低头看资料,最后在纸上签上字。又从抽屉了拿出章,用嘴哈了几口气,用力盖在上面。 “唉,你怎么还在,赶紧去赶紧去。对了,何舌头,小天出来的事儿你也赶紧的啊,都是兄弟,你让他一个人天天住在那破房子里,你忍心吗?搞快点,赶紧得回来啊,咱们这儿缺人缺成啥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舌头应声回答完,立刻出了门。 董宛还是常常去矿上找小敏,也跟矿上的人更熟了,知道了更多矿上这一年的消息。 董宛一直都知道顾向天在天水的矿里,可是天水的矿太多了,私人矿更是全市到处都有,甚至可以说每5个村就有一个矿的程度。全市几百个村,董宛查不到他在哪儿。她需要当警察,有机会接触档案,有机会去现场调查。 那一年天水市市里不招女警员,地方也不招,兴阳是董宛老家,父亲曾经是这里派出所的人,有功在身,机会大些。所以董宛就直接报考了兴阳派出所。 从王姐讲有个好看的外地人开始,董宛就知道很可能是顾向天,而后的打听和那间屋子的布置、物品,让她确认了,顾向天就是乔西。 4月16号,那天没有发生什么事儿。但是4月17号,这座兴阳最后的一家矿出了一次矿难。私矿因为设备不好,出矿难是常有的事儿。但这个矿不是私矿,是地方政府管控的,这样的矿,因为设备和保障有国家监管,所以极少出事儿。也是因为这个矿是正规的,董宛一直没有关注过。顾向天是冲着私人矿来的,应该在私矿才对。 “说起来也是奇怪了,我们矿安全措施做得一直特别好。而且出事儿的那个坑,出事前几天刚刚做过安全检查。但是突然就漏水了,然后里面的电线断了,飘在水里。整个洞都漏电,一直冒火,最后直接就塌了。不过好在当时那个坑停采,所以没有伤到人。” “是哪个呀?我想去看看。”董宛问一桌吃饭的矿工们。 “早填了,大家伙觉得不吉利,而且那个里面现在还都是水,也不知道还漏不漏电,里面的电机都还在呢,拿不出来。没人敢进去。” 吃完饭,董宛跟小刘从食堂出来,往宿舍走。路上遇到了许方成。 “给我打碗饭,饿了。”许方成冲着董宛喊。 小刘想要上前,被董宛拉住。“你回吧,我去帮他打饭。” “小宛,你这是干啥?他一个要饭的,讹上你了,你不能太心软,这种人就是狗皮膏药。”董宛笑笑,劝他回。 劝走小刘后,董宛回到食堂给许方成打了一碗饭。王姐和小敏看在董宛的面子上,不乐意也没说什么。而且董宛跟矿的厂长也报备过了,还交了钱,一天三顿给许方成吃饭也不赔。只是觉得不舒服,看不惯这人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的样子。偏偏董宛对他非常好,百依百顺,还说是受故人所托,要照顾他。 “唉,小宛这孩子好是好,但是她要是继续惯着那个要饭的,我担心小刘都不愿意了。这要是结婚了,不是平白还得养个白吃饭的吗?饭量还大,你看看你看看,我的天,我看不了,气得我难受。” 正文 第十七章 , 许方成知道董宛跟矿厂的工人说的理由,都是瞎编的。他更不信董宛是因为那个开锁的承诺,才对自己言听计从。陈峰死后,董宛就经常盯着自己,他知道董宛怀疑什么,不过他不在乎。没有证据警察什么也做不了。董宛愿意顺着他,许方成求之不得,正好还能趁机打探消息。 许方成依旧一身破布衣服,全身又脏又臭。董宛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饭。董宛知道许方成是故意来找自己的,这段时间他跑来矿上的次数太多了。他要干什么?或者说他背后的人要来这里或者找自己干什么呢? “你还记得乔锡东吗?”董宛突兀地问。 许方成扒拉饭的手顿然停住。 “以前是你们家邻居来着,后来火灾之后就全家搬走了。”董宛盯着他,觉出一丝机会。 许方成仿佛被定住,他头还低着,手从侧面看起来也很正常。但手里的筷子抖动的幅度暴露出这个人的情绪正在剧烈波动。矿上食堂的筷子是统一定制的,实木,质量很好。如果换个那种最新新出的一次性木筷,早就被折断了。 董宛盯着他接着说,“最近我意外听人说,七几年的时候,乔锡东好像也在这个矿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当时不是跟你爸在一家工厂上班吗?不过或许同名同姓也说不定。” 许方成突然扔掉筷子,手拍在桌上,身体前倾,瞪着董宛问:“谁说的!告诉我谁说的!” 董宛不认得这双眼睛,它不是这个好吃懒做偷鸡摸狗,无所事事的流浪汉老方,也不属于,她以前认识的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儿。但是董宛见过这样的眼睛,跟着师傅去省里的监狱实习培训的时候,那些疯狂的犯人,就是这样的眼睛。 通红的、愤怒的、失去理智的,在渴望的尽头,只是疯狂。 “你怎么了?” “告诉我,是谁说的的!”许方成伸手揪住董宛的衣领。 王姐和小敏听到食堂里的动静,折回来就看到许方成像个疯子一样抓着董宛的衣领,举着拳头,冲着董宛吼叫。两人立刻喊了起来。招来更多的矿工。 矿工们上前把许方成拉开,许方成像是疯了,手抓脚踢,死死盯着董宛吼,“告诉我是谁!?”矿工把人从食堂拖出来,扔到矿厂门外,转身就走。许方成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反手抓住要走的矿工,开始问:“你认识乔锡东吗?啊?乔锡东也在这个矿上?”“他人呢?”“乔锡东人呢!!” 矿工不认识乔锡东,看热闹的人群也躲得远远的。 其实乔锡东在矿上的时候也极少有人知道他全名,大家基本都叫他大东。但许方成疯了,想不到很正常。 董宛借了矿上的电话打给派出所,值班的人赶过来,带许方成回了派出所。 乔锡东,76年从南边的外省举家搬到天水,原因是职务调整,他从原来省里的技术员,改调到天水的工厂做技术员,支持天水工厂技术升级。这是董宛在天水能查到的资料里白纸黑字写着的。81年因为邻居家意外发生火灾,乔家房子被烧。乔锡东打了申请回到原厂,就离开了。 相关文件里从来没有纪录,乔锡东曾经在天水矿工作过。而且董宛看到的顾向天的资料里,乔锡东是在一家私矿,就是顾向天当时卧底的那家私矿。 但是顾向天在天水矿,这个国营大矿,而且顾向天消失后第二天又出了矿难。于是董宛就私下找矿里的老人们闲聊时,打听了一下。发现当时有个很厉害的兼职技术员大东,因为能力强很受大家欢迎。但是大东不是矿上的正式员工,只是跟厂长关系好,所以常常来矿上帮忙做技术维修和指导。 董宛没有直接问厂长,最终打听下来,依照体貌特征,应该就是乔锡东。董宛对乔锡东印象很深,受父亲董大友影响,董宛自小就被父亲要求向乔锡东学习,将来以技术立身。小的时候,父亲甚至,还想让自己跟对方的儿子结个亲家。只是那家的儿子水土不服,刚来天水没几天,就被送回老家跟着爷爷过了。 原本董宛不想这么早惊动厂长,但是许方成那么一闹,想不惊动也不行了。所以跟王思东汇报完,就打了个申请给市里,同时去矿上找厂长来派出所协助调查。 “秦厂长,抱歉劳您来一趟,是这样,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一个流浪汉去你们矿里闹事儿。我们想麻烦您帮忙协助调查一下。”何武说着话,然后拿出一页纸,递给秦栋。 “许方成是咱们兴阳的一个有了名儿的流浪汉,不干正事儿,跟他搭上边的基本也没个好。但是奇了怪了,他非说你们矿上有个叫,乔,乔什么来着。”何武拍了下脑袋,“哦,乔锡东,乔锡东的。不依不饶,天天在拘留室里喊啊,我们都烦死了。所以想找您问问,这个乔锡东是谁,我们看怎么打发了这个许方成。” “我不认识什么乔锡东。抱歉帮不了你们了。”秦栋把纸推回去,人往后倚在椅子上。 何武在跟乔锡东聊天的时候,王思东收到了市里打来的电话。驳回了他们的居留请求,让派出所赶紧放人回去。 董宛知道顾向天不会瞎写,但是那个笔记本她不可能直接交给别人。证据不足,全是猜测和一家之言。陈峰她都没敢给,王思东更不敢随意相信。 没办法,董宛只好给远在老家的父亲打了个电话,大概说了下情况,但是没有提顾向天的笔记本。董大友接到女儿的电话后说,“如果你们觉得可疑。你可以去查一下天水矿的食堂饭票申请名单,当年这种都是全员在册的,就是来客人或者领导视察都会登记,而且职级和时间都非常清楚。” 果然是老江湖,董大友在兴阳干了一辈子警察,对当地的人事比谁都清楚。最主要的是,乔锡东是董大友的一个遗憾。他识字不多,非常稀罕有文化的技术人才。一听是乔家的事儿,脑子就转得快。 董宛找王姐查到了当年的饭票登记纪录。果然76年到81年都有乔锡东这个名字,但是食堂的老人早就退休了,也没人知道这个人是谁。董宛想借走这本账册,王姐却不给。“小宛,这个这不行,你要是拿走了,到时候拿不回来。我可就完了。姐不是说不相信你,但是怕个万一,万一你不小心掉沟里,湿了,毁了的,这都说不好。你要非要,就拿个厂长的签名盖章文件来,有章我就给你。” 董宛私情不能带走,就去报社借了一个照相机,拍了照片回去。同步对比乔锡东同年在工厂饭票纪录的信息。整理了相关资料,剔除敏感的内容,言语透露出这是一场个人欺骗组织的恶劣行为,应该受到集体谴责。寄给报社,第二天,天水的报纸发了一条消息。《一个人领两份饭票,是同名不同人,还是国有资产受损》。消息一出,王思东立刻派人去天水矿调取了资料。秦栋被正式请到派出所。 “秦厂长,你看这个不就是你们矿的人嘛,大名都在呢,6年一天可都没少。人,你不知道没啥,但是矿厂的总人数,你都不知道,你这是不是被人蒙蔽了呀?” 正文 第十八章 , 秦栋想了半天,说是有这么个人,曾经帮矿厂修理过一些机器的技术故障,就被邀请过来当了几次老师。但是时间太久,上次问没想起来。 “厂里,一般你们都怎么叫这个乔锡东啊?”既然人都到派出所了,王思东没有理由不见,于是这次亲自来跟秦栋聊。 “大东吧,应该是。时间太久了,你们怎么想起来找他了,他出事儿了?” “就还是上次那个流浪汉,许方成,他就是因为这个乔锡东,在你们矿上大闹了一场。现在就在隔壁。许方成之前有个师傅,你可能不知道,叫王拐子,是兴阳有名的开锁手艺人,许方成深得真传。前段时间意外死了,但是屋里的锁没有被撬开。我们怀疑跟他有关系。刚准备找他,就收到消息跑到你们那儿闹事儿去了。”王思东故意隐掉了王拐子被鉴定为自杀的消息,透露许方成可能是个杀人犯。 秦栋除了初听是有丝惊讶,便再没什么表情了。“王队长,我知道你是市里来的。我认识你们局长。如果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我一定全力配合。” “关于这个乔锡东,有什么资料吗?我们……” 秦栋打断了王思东的话,“关于这个乔锡东,王队长,我真的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们了。他就是当时厂里请来的一个技术师傅,我就见过几面。如果硬说资料的话,我们有填过一份人才借调申请。可能在仓库里还有。你要就去拿,其他我帮不上什么忙。” 撬不开,不过,王思东早就想到了。一个国营矿厂的负责人,再小的矿也是个人精,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抓到把柄。送人离开之后,王思东派人去取那份人才申请。 乔锡东,天水钢铁厂技术骨干,因天水矿发动机受损,特申请乔锡东通知协助维修及培训。 是他,董宛,确信,是他。 撬不开秦栋的嘴,只好去撬许方成的。 许方成是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警察找不到他的任何踪迹,因为他没什么东西可以留作痕迹。这是他的优势。但一个一无所有,从无挂碍的人一旦漏了痕迹,哪怕是一丁点,就一定是死穴。 乔锡东是许方成的死穴。董宛知道,王思东也知道。 秦栋,因为国营厂长的身份,不能轻易动。但许方成可以,他什么都不是,说句难听的,死了也人在乎。 绳在细处断,冰在薄处裂。底层的弱者往往没有机会要求公平。董宛去学法就是希望,能给底层的人一点儿机会,总得给人一个希望,不然人活不下去。 “我们查到乔锡东了。”许方成的审讯,王思东交给了董宛。 “他在哪儿?” “这是当年他被申请调到矿厂的资料复印件。”董宛推给许方成一张纸。 “但是,我们需要你配合。” 许方成看着资料,“说吧,你们想问什么?” 董宛还没开口。许方成就补充到“王城、陈峰的死跟我没有关系。王城那天我确实在外面,陈峰那次我也不在。” “那你师傅呢?” “王拐子不是我杀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个。” “但,跟你有关是吗?” 许方成不说话。 “你为什么要找乔锡东?” 许方成不说话。 “当年你们家出了火灾,牵连了乔家,他们要不是当天突然被叫去同事家里喝酒,也很可能葬身火海。” 许方成还是不说话。 “如果硬要说有关系的话,你听到乔锡东的名字,应该是愧疚的。但是你的反应很奇怪。”董宛停下来,等了一下“你很愤怒。” 董宛在矿上跟许方成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其实是想试探一下,看许方成能不能知道点儿什么。毕竟当年就是因为许家,乔家才一夜之间一贫如洗失去所有,自此离开兴阳再没回来。 但是许方成给了董宛一个惊喜。 他很愤怒。 正文 第十九章 陈峰的追悼会董大友没有赶回来,董宛不忍心告诉父亲。 陈峰比董大友到派出所晚几年,但两人配合很好。 董大友的老家在村里,几乎没什么消息,他是在去县里赶集给父母置办东西的时候知道的。县城里的饭馆大家都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各自给出自己的断案逻辑。兴阳派出所死了4个人,还有一个所长,前后不到2个月。 董大友把东西带回老家,就跟父母辞行赶回兴阳。董大友虽然退休了,但也经常帮着所里做些事,有时候也能出谋划策,算是半个编外顾问。 王思东在派出所见到董大友,立功的警察没几个,市里的人也认识他。 “王队长,按理说我不该来添乱。但是这些孩子都是我看着进来所里的,我不能干坐着。你得让我干点儿啥。要不然我也得自己去干点啥。” 王思东笑了,“怪不得陈峰说,你对他脾气。董大哥,有你协助我们非常荣幸。” 年轻的时候,董大友是个小混混,在街上横行霸道以打架为乐,一帮人是派出所的常客。有一年在又一次被抓进派出所后,董大友遇到一个警察。 那天晚上,董大友喝多了,跟饭馆老板起了冲突,把对方店铺砸了,还拿酒瓶打伤了人。那个警察在回家的路上碰见,就把董大友扭到了派出所。 警察是从外地调过来的,以前是刑警,后来因为办案不讲情面,把上司的侄子送进了局子里,被调到了这里当辅警。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 但警察很喜欢董大友,相比这个年轻人嘴里那些道上混的“兄弟”。董大友扛事儿、讲义气、较真,有一定的原则。有几次警察主动找董大友谈心,想让他往正道走。 董大友则能躲就躲。 那天董大友因为打架再次被他捉住,在带人回派出所的路上,遇到一群人。看起来跟警察有过节。警察踹了董大友一脚,让他赶紧滚。董大友看出警察的眼神,让他去喊人。 董大友本来想跑去警察局叫人的,但他刚跑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警察一个人干倒一个人,立刻就被好几个人围上去,很快就被人群围住,看不到人影了。 那时候董大友血气方刚,想都没想,凭着一股莽劲儿就折了回去。但他那两三下功夫,还没冲到人群跟前,就被边上的人一棍子撂倒了。 后来警察死了,之前在别处办案的时候打击过的黑社会出了狱,跨省来报复,身上挨了好几刀。那伙人最后被关。 其实那个年代治安整体非常好,不能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恶性案件寥寥无几,一个手就能数过来。只是少不代表没有,少不代表不恶劣。 收拾警察遗物的时候,派出所找出一本识字的书,写着,送给董大友。 “望你不负韶华,学习进步。” 派出所把那本书交给了董大友。“其实就两堵墙,我们都带着枪,你要是能来喊一声……唉” 董大友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警察说,你为什么不干点儿正事儿呢? 他怼回去,“我干正事儿干什么,正事儿能让我吃饱吗?都是屁话。” “我让你吃饱,你以后跟着我,替我当眼线,观察哪里有情况。表现好我推荐你当警察,保护老百姓,还领工资。” 董大友不愿意,他不愿意被人管着,每次都拒绝。 后来,警察总找他,他拗不过就说。“我字都不认识,你让我帮你干啥,警察叔叔您换个人折磨吧。” 警察死了之后。董大友,开始识字,慢慢当了辅警。兢兢业业,甚至还取到了媳妇。生了董宛。 再后来,董宛8岁那年,董大友意外抓住一个潜逃多年的犯罪分子。 董大友骑着自行车,追车10里,截了一条腿才活下来,休养了一年之后才能下地。但他抓住疑犯主谋,从辅警晋升编织警察,被授予二等功。一家人开始走上正轨。 正文 第二十章 , 王明身体不好,腿又瘸,走不了很长的路。但是他喜欢走路,从工厂到学校。这是一所王明出资捐助了设备的体校。大冬天的荣城草木枯黄,学校也都放了假。王明裹着厚厚的皮毛大衣,坐在铺着毯子的凳子上,头顶遮着简易帐篷。杯里的水滚烫的热气在眼前笼着。他的眼睛望着前面,目光平静。 隔着眼前的那团雾气,能看到一个光着膀子在训练场起腾翻转的人,手脚灵活。天很冷,那人的身上冒着热气。王明小时养过一直乌龟,那只乌龟是哥哥捉回来的,他把乌龟放在一个木桶里养着。有一年冬天,他病了一个月,家里人忘了把乌龟挪到屋里,那个桶里的水就结成了冰。乌龟冻在里面,看不清什么样。他用镐子把冰一点点敲开,发现,那只乌龟居然还活着。除了乌龟身边的一小圈空间,其他地方全都冻成了冰。只有那一块儿空间。不吃不喝,没有氧气,乌龟一直转圈一直转圈,让水不结冰,它活着等到了出来的那天。 只有有空,王明就会来。不分寒暑、不分昼夜,只要他去,他总能看到他。 “回吧。”王明跟站在身后的人说。 方良肩上的伤已经彻底愈合,常大夫的技术很好。子弹头取出来,没有伤到肌肉。他跟王明是雇佣关系。 他需要一笔巨款,那时候只有王明能给他。所以他把自己卖给了王明,不问来由,有活儿就做,当然也从来做得漂亮。 王明走后,方良在训练场又跑了很久,他是个非常自律的人,认识的他的人的都说,“小方就是干我们这行的料。”除了王明,他总反着来。“良子,差不多你就走吧,人情你早就已经还完了。” 方良不说话,只用行动告诉王明,他走不了。 王明需要人,而没有人能代替自己帮他做事。小天是个好苗子,但那个孩子太沉不住气,还需要好好磨练。 晚上,王明叫方良去家里吃饭。码了一大桌菜,还放上好酒。 “良子,过去的就过去吧,弟妹知道了也替你不值。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大哥你不用说,我不想听。” 方良以前有个妻子,人很漂亮也有能力,本来是厂里的标兵。但赶上下岗,方良的妻子作为标兵就被要求做个带头示范,先离开了厂子。出来之后当地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去了外地,当餐馆的服务员。因为能力强,受顾客欢迎,再加上那家餐馆老板人实在,按时结工资,日子也算不错。写过好几次信回家报平安顺带寄钱。 可惜,不是每个下岗的人运气都好,很多人找不到工作。有一天晚上,有个人来餐馆吃饭,吃完没钱结账,方良的妻子那天没值班,如果她在可能就自己掏钱请了。但是接待那个顾客的小伙子刚来,是个愣头青,就扇了人家耳光,把人轰出去,还骂个不停。餐馆关门后,员工跟老板都回院子后面的二层小楼里休息睡觉。半夜那个顾客爬墙进来,从二楼开始,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用刀把人都捅死,最后从老板房间里找出30块钱,离开了。 第二天警方抓人的时候,那个顾客在医院排队给大着肚子的妻子交药费。 “作孽啊。”妻子听到自己丈夫犯的案子,当场晕了过去。丈夫执行死刑的同一天,妻子跟孩子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跳了河。 方良工作的单位离家远,电话打到单位,方良已经离开在回家的路上了,等他回到家。发现妻子已经下了葬、4岁的儿子因为抱着母亲的坟头哭得晕了过去,送医院检查发现了心脏病,要去省城做手术。方良的工资很少,没钱。但他是个顶要面子的人,绝不肯回去找以前单位的人借。在医院的走廊里,因为帮一个被人抢走拐杖的瘸子,遇上了王明。 饭桌上,王明见方良又是一副说什么也不听的样子,叹了口气,“唉,好吧,你自己的日子你自己看。对了,老木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邹志强已经把店卖了,邹建国也不会为他儿子做什么的。要不让老木回来吧。咱们这边的生意推了好多,没有人接。” “让他先呆着,万一有什么动静。这次没能让邹建国出点血,太亏了。” “你让老木回来吧,邹建国跟你没恩怨。我早就不恨他了。” 王明轻笑了一声,笑着一拳打在方良肩膀上。“你不恨?” 方良摇摇头,“不恨了。” 王明拽过方良的头,用额头抵住,“我恨,兄弟。我恨。我恨那个地方的所有人。” 正文 第二十一章 , 范坤没有找到新线索,甚至很多线索还不如陈峰那份资料里详细。清水沟的人甚至后人也一个都寻不到了。但范坤不是一无所获,在整个12月和一月在兴阳发生的案子里,只有一个人,一个不在案子里的人,跟清水沟所在的平度市打过交道。 荣省是全国的战备区,常年有高规格的部队驻守。平度市有一大片荒芜的平原和山林,那里以前驻扎着一个团,近几年才整体搬走。团长的独子是唯一一个跟兴阳12系列大案有关连的人。 “就我所知。小邹没有时间也没有动机这么做。他去年出任务抗洪,为了救人被石头砸伤了腿。部队让他转去做文职,他不愿意,带着伤去参加连里的比赛,结果从杠上摔下来进了医院。养了半年才下床,出来后就打了退伍报告。最近这半年,我基本天天跟他见面,我回老家前,小邹的音像店刚开张一个月。那家店的钱老板,我也认识,做烟酒生意的,销售资格管控后没有油水了,就卖了铺子。”董大友把黑板上“邹志强”旁边加了个问号。“他的动机目前看不到。” “那邹建国呢?”范坤拿过董大友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把邹建国圈起来。 “跟清水沟有关的是邹建国,如果大龙的老家真的在清水沟,那跟大龙唯一真正有关系的也是有邹建国。大龙18岁进的工厂,但据他的工友说,14岁大龙就已经在外面闯了。” “可是大龙到底跟小天一伙儿人是什么关系?他们之前完全没啥交集嘛,为啥要替大龙报复啊。”何武皱着眉问。 王思东一直没说话,一只手敲着桌子,一只手揣在上衣夹克的兜里。捻着一张纸。 团,他也在。没听说出过什么问题。 风把本来就关的不严的门一下吹开。外面的风夹着雪片闯到屋内。 所有人都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董宛起身去关门。 突然她冲向外面,“许方成!站住!” 许方成一闪跑进外面的阴影,不见了。看管许方成的警察瘫倒在临时审讯室的铁栏门里,头上鼓了一个大包渗出血。门上的锁完好如初,钥匙扔在屋外。 “何武留在这儿,其他人车站、乔锡东家、后水巷、矿上分头去找。” 许方成跑得很快,快跑出兴阳到村里了。他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大口喘气,头上的汗大颗大颗滴下来,浸湿了那两片很薄的外衣。 听到奔跑的脚步声,许方成抬脚就走,却被人从后面扔过来的棍子打到跌了一跤。 “你跑了有什么用?如果我们找不到乔锡东”董宛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你能找到他吗?” “你还挺快。” “少打岔。警察帮不了你,你觉得那群人能帮你吗?”董宛掏出手铐,弯腰去够许方成的手。 “那就得看你了,董警官。”许方成向后闪身,借势用力把董宛拽倒。 董宛扑倒在许方成身上,额头猛磕到地上。拿着手铐的手被许方成扭过去,手铐几乎脱手。 “你想清楚!你已经错过一回了,别再错了!” 许方成用力扭董宛的手,一时动不了,就去掰董宛的小指。 手铐脱手而落,许方成扭身把董宛铐上。“现在是你要想清楚了。说说吧,东西在哪儿?” “你以前在学校……”董宛的话被一个巴掌打断。 “少他妈给老子来这套,老子没有以前。说!东西在哪儿!?” 董宛抬头看他,许方成因为愤怒而满脸通红、青筋暴起。 “你害怕我提以前吗?你怕什么?” 许方成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个又一个的巴掌扇过去。直到嘴角流出血,一直没停。 正文 第二十二章 , 董宛醒过来的时候,在一个破旧的废弃砖房里。烤肉的味道夹杂着木炭和煤炭爆裂的声音。烧过的煤灰散落四周,窗户被重新砌上,没有光。 许方成坐在唯一的灯泡下面烤着一只动物的身体。一只兔子的皮在边上躺着血。 手还被手铐烤着,动不了。没有钥匙,董宛追出来的时候,跑得太快,掉在不知哪里。 董宛吸了口气,“这么做值得吗?” 她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屋子空空,听起来分外清楚。 许方成转头去看董宛,“醒了?” “我不知道他们给你许诺了什么?你是聪明人,不要被人利用。当年的事儿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这样折磨自己。” “你怎么这么能说。以前你很安静的。”许方成用手撕了一块儿肉走到董宛面前蹲下。 “吃吗?咱们还得待几天” “你在等人?” “怎么,不想在这儿呆啊,那得看你啊。你要是现在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立刻就让你回家。” “我不知道你要什么,不管你要什么我没有你要的东西。” “是,咱俩没啥关系,你肯定不愿意帮我。但是你那个相好的跟你有关系啊。你说,如果他知道你现在这样,是不是还愿意把东西交给你。” “你们把他怎么了?” “这我可不知道,我只要东西,不要人。董宛,那些东西没有用。我没见过但我猜的到是什么。你一个大学毕业生,又是法院实习、又是荣誉干部的,不会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清楚吧。” 那只兔子的肉很柴,都是筋骨,没什么肥肉。 董宛没有拒绝许方成塞进嘴里的兔子肉,留着的体力可以抵抗这里的寒冷和手腕处钻心的痛感。 “你如果不说,我就陪着你耗。但是再过几天,你要受的可就不只是饿肚子,手腕疼这种罪了。他们跟我不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们在一起,他们帮不了你,许方成,只有我们可以帮你,如果兴阳派出所帮不了你,天水市、襄省的公安局、法院,总是能有人可以的。走邪路就回不了头了。” 许方成在灯下动手鼓捣起一个废油漆罐来。“劝你省点力气,我今天可不准备给你吃的。撒尿拉屎,就地。” 董宛沉默了一阵儿。 “嘿,原来你怕这个,对,我差点儿忘了。还以为董大警官跟我一样,没脸没皮。不过你也别装,不是大半夜的还去专门见男人了吗?” “你说什么?” “怎么,不记得了?兴阳外城的那个小区,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幸福小区。3号楼5层。”许方成扭头朝董宛扬了扬下巴,“是你吧。” 董宛第二次在派出所见到许方成的前一天晚上,没有回家。王拐子的尸体被发现后,董宛在所里把资料整理完,一个人去了一栋居民楼。 许方成看着她进门,屋里的灯一直亮着。到天快亮的时候,灯终于熄了。许方成刚想开锁进门,就被小贾他们抓去了派出所。 那天审讯室里的许方成一直盯着董宛,门缝里,他看到屋里有第二个人。 “是你吧?” “什么?” “拐子叔的那支表,是你让我看到的吧。你演技很好,如果不是你在我面前开锁的时候抖了一下手,我会认定你是凶手。没想到你连震惊和不忍也能装出来。” 许方成轻笑了一下。 “为什么?拐子叔他什么都做不了,也挡不了你的路。” “别想从我这儿套话。”许方成去外面打了一油漆罐水,放在高处,起身离开。在门口,他回头看了眼董宛,“如果真想知道,看你有没有命等到那天吧。” 三天,许方成每天只出现一次。董宛一个人在没有任何光的屋子里手脚不能动的呆了3天。头顶一直有水滴下来。许方成真是个天才,董宛在第一天的夜里发出感叹。很多年前,大家都这么夸他,天才少年,许家的骄傲。董宛的母亲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那时候的许方成意气风华,是兴阳中学最好的学生,成绩、体育、艺术、手工样样出色。他穿着白衬衫的校服系着红领巾在红旗下演讲的样子,重复了一年又一年。 董宛那时还在上小学,她的班级总是站在队伍的左侧,那几年许方成总是出现在右上角,发着光。 水滴规律的出现,一刻不停。董宛开始看见董大友和母亲、看见老师,看见同学,看见许方成在讲台上念自己的作文,看见兴阳一到夏天就满城飘荡的柳絮。然后顾向天出现了,他笑着来拉董宛的手,带董宛骑车绕着城跑。在操场上陪着董宛锻炼。冲过终点线的时候,顾向天朝她挥手,第一名,董宛满脸雀跃领了奖杯回头去找人,却怎么都找不到。突然她被人敲了一下肩膀,扭头,看见老方、跟人抢被子的王城。光仿佛突然间被谁抽走,黑夜弥天盖地出现。没有光,不知道太阳还会不会升起。 董宛被找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瘫倒在墙边,脸色手被磨出血。头发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甚至有些结冰。 许方成被双手分开铐在桌上。 “如果不是不能带脚镣,我一定都给你这个畜生锁上。”何武咬着牙喊。 何舌头晚到了半天,仓库里已经没人,外面还设置警戒线。离开之后,何舌头打给方良,气得大骂许方成。许方成给他画的地图实在看不出是哪儿,比简笔画还简笔画。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董宛的去向要多亏小敏,她在每天观察许方成的时间里,发现他时不时消失一段时间。她跟过一次,但没敢靠得太近。许方成去了一个郊区边上的镇子。王思东带着人和镇里的人一起找,终于在一个村子后山一个废旧烧砖厂的小仓库里找到了董宛。 王思东做事极有原则,如果换个人,许方成可能活不了。但即使是王思东,许方成在派出所的日子也很难过。 “你们派出所就这么虐待我啊,我可会告你们的。” “滚,老子没打你就不错了!”何武几乎每天都要来审讯室拽着许方成的领子骂人问话。每次都一无所获,许方成一口否认自己虐待董宛。 董大友在董宛的病床前切苹果,董宛一直喜欢父亲给她切的苹果,不去皮,甜。 除了手腕的伤口,董宛没受什么皮外伤。但醒来之后,沉默了很久,一直没说话。 当年离开省城法院的时候,董宛跟带她的老法官聊过一次。 “你想好了?这可能比你想得难得多,甚至你可能永远找不到答案。” “我想好了。他是我见过最真挚正直的人,如果这样的人不能得到公平对待,那我们学习正义、建设社会有什么意义。”董宛是理想主义的,老法官劝她要多注意这个问题,不要光会想,不落地。“别跟你师兄似的,最后连人都找不到了。” 何武带着人冲进那个仓库前,许方成在门口冲她喊,“我劝你最好期待我没事儿,不然姓顾的你永远也别想找到。” 最开始王明不知道顾向天的东西在哪儿,董宛那儿他也想过,甚至在当时董宛的学校宿舍和单位附近租的屋里都翻过。董宛在找顾向天。 如果不是因为大龙在兴阳出事儿,王明一伙儿被卷进来,遇到了许方成,王明都准备让那个人找别人接活儿了。 但,碰上了,就不能放掉,王明一贯如此。 许家和乔家的事儿,没有人比王明更清楚,许方成是个棋子,而且比想象的还好用。那么多人找了一年没找到的东西,2个月许方成就发现线索了。 董宛想的没错,许方成从来就是个天才。如果许家没出事的话,他现在一定是整个兴阳的骄傲。但许方成的骄傲毁于一场大火之后的痕迹。他引以为傲的父亲,成了他被迫要背负的耻辱。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董宛在那个不见天日的仓库里想清楚了两件事。 第一,许方成在找乔家人,而小天背后的人很可能知道。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许方成肯为对方做事。老方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但许方成不是。当年的大火烧毁了两个院子,死了2个人。许家只剩下许方成,而乔家夫妻俩外出躲过了灾祸。但许方成不是因为父母被烧死才变的。他是因为一夜之间那个引以为傲的父亲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小偷。而顾向天很可能跟乔家人有关系,他在天水矿的化名叫也姓乔,乔西。 第二,顾向天留下的笔记本可能还有其他关键线索,小天背后的人很可能跟顾向天查的最后一个案子有关。那个笔记本她看过无数次,内容倒背如流。可是里面没有任何文字能让跟许方成合作的人那么忌惮。她曾经想要逐字逐句的去回忆那个笔记本,这让她能抵住黑暗里的绝望。可头顶滴的水远总是让她毛骨悚然。 医院醒来之后,董宛闭着眼开始认真回忆那本笔记,一刻都没停。“快点,快点,在哪里?”董大友只是在旁边安静的切苹果。有时候等到苹果肉发黄,就自己家吃掉,重新再切一个。 老法官带给过董宛一个消息,顾向天在他们相遇之前,找人打听过董宛。消息的来源是之前的宿管阿姨,董宛认识那个阿姨,因为上班打盹睡觉被换了。那时候董宛听着,半信半疑,但心里骂顾向天,早就知道,还装什么图书馆偶遇。但是许方成的话,让她重新思考顾向天和她的关系。董宛不想去思考,于是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笔记。 “我知道的不多,但听说啊,你那个相好的,不是个海归那么简单。如果你把东西给我,我就帮你跟他们要人。只要他还没死。” 王思东派人在医院守着董宛,许方成撬不开牙。问题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 连不上,哪儿都连不上。 这天王思东接到一个电话。 王思东在平度呆了好几年,认识一个当地养牛的农户。那时候部队训练时常要会征用荒地,但荒地有时候也会有农民种粮食。如果演习或者训练把农民的粮食弄坏了,部队就会专门去找人赔偿。那个养牛的农户曾经有一头牛贸然闯进演习区域,被炮弹炸死了。王思东就是那时候跟对方认识的,后来就慢慢熟了。清水沟的资料官方查不到,当地人也多不知情,但是只要有这个村子,就一定会有人知道。快一个月之后,王思东终于等到了一点儿新的线索。 清水沟以前确实是个村子,大概11年前,平度下过一次暴雨,那场雨非常大,平度有好几个水库都决堤了。清水沟在山里,三面环山,一条清水河穿村而过。据一个清水河下游的人说,有人看见清水沟北面的那座山几乎倒了一半,泥石流下来把村子直接埋了。那人回村就喊清水沟被埋了。但是很快政府出了文件,说清水沟受灾严重,但灾民无人伤亡,政府组织整体搬迁到镇里。当时还有一张盖满了红手印的宣传单,说清水沟全体村民同意集体搬迁。那个目击者一开始僵着脖子说眼看着人没跑出来就被埋了,不可能没伤亡。但批评教育好几个月之后,终于承认自己喝酒喝多了。 11年前,王思东还没去平度。邹志强也不在。但邹建国已经是当时那个团的营长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 邹建国的车开进天水,很显眼。军车,一直都很显眼。春节部队有活动,邹建国提前回来看看家里人。 邹建国的妻子是天水人,照顾不愿离开故土的父母,一直留在天水不跟丈夫去部队大院。邹志强一直跟母亲住,他见到父亲的时候,已经是半大小子了。 “志强写信说过年就赶回来,你们两父子见见面吧,别拧巴着,像个仇家似的。” “我最多呆到小年就得回去,部队有事儿要处理。” “那你俩这又见不着了,当兵是因为有工作见不着,这不当兵了,也见不着。” …… “他这字,进步了。” 邹建国看着那封儿子写给母亲的信,里面没有关于父亲的痕迹,但,有另外一个女人的。 董宛,没有想到她会在医院遇到邹建国。 那人穿着一身军装,背笔直,脸是古铜色的,看着很壮。 董大友离开屋子,让他们两人聊。 邹建国站在董宛的病床前,拿出一卷烟,意识到这是医院,就又放回兜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志强这么严吗?” 董宛猜到可能跟邹志强有关,但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不过细想,也对,他是军人。 “我从来不像一个父亲。因为我不敢,我不敢对他仁慈,对他宽容。他必须是最好的兵。 我有时候很后悔让他来部队,如果当年他去靠大学毕业了当个普通工人,我们不会走到现在这样。” 邹建国手里握着一颗橘子,剥开皮,嗞出汁。 “他是个兵,我的兵。他不能出一点儿错,他可以平庸,但是不能出错,一点儿也不行。我不能对他宠溺,这样别人就不会想要从他身上找机会,来毁了我。” 邹建国停了几秒,又接着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沽名钓誉,只在乎自己名利的人。别人眼里,一个副旅长,一个有几千人的兵头子,手握大权呀。”他笑了笑,“可我觉得不是,我没有权,只有压力。肩上扛着国家的尊严和底线,不能出事儿。我邹建国臭不臭不重要,但副旅长不能出事儿,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说中国的军队高层尽是花边新闻。说起来容易,但是人就有弱点。” 邹建国把掰好的橘子递给董宛。 “小宛,你陈叔是我最喜欢的几个兵之一。他看人的眼光比我强。你是个好孩子。如果,志强有这个福气,希望你们能走到一起。如果他没有,我今天来找你也算是尽我这个当父亲的一份力了。别跟他说我找过你。你爸那儿我也打过招呼了,出了门不会有人知道我来过。” 邹志强在小年夜那天在异地的火车站蹲了一整夜抢票,他没抢到年三十的。邹志强想,初一,也行了,能回家就行。 邹建国走后的第二天,董宛失踪了。 董大友去了趟食堂,回来人不在。护士守在卫生间外面等,人一直没出来,等回过神,人已经不见了,门和窗户上有过挣扎的痕迹。但护士没听见喊声。 王思东派过一个警察守着董宛,但许方成收押后,就让人回来了。 董宛会被人带走,王思东没有想到。 谁也没有想到。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签完手里最后一个文件,王明出了门。小天的判决下来了,死缓。顾向天的东西也终于有了新线索。 王明走得很快,司机扶着上了车,一路向西。 方言先到了天水,去见董宛。 转移遇到了麻烦。王思东申请了全市的排查布放,火车站、汽车站都走不了。 方言在天水市的一个小区见到了董宛,除了行动受限,一切都好。 目击者说,那个人的眼睛非常有神,董宛看到方言的第一眼,就明白,为什么那人会跟陈峰说,不确定小天是不是三人之一。 跟小天的眼神不一样,方言,目光如炬。 方言并没有跟董宛说话,进门确认之后就要离开。 “你认识邹志强吗?” 方言停了下来后背对着董宛。 “你跟他很像,走路的样子、开门的动作,特别是叠手套的步骤,一模一样。” 方言没有回答她,关上门离开。 王明停在顾丘,招待所里等着对面的消息。比预期的时间晚了一天了,人还是没来。王明屋里的电话想起来。 “为什么还没来?” “原来的路出不去了。地点要换,顾丘最南边的曹庄县,2天后带人过去。” “这次别再拖了,上家等不了。” “知道。” 方良放下电话,带着大眼和何舌头一起,拉着几辆运钢材和煤的货车从天水出发南走。董宛被锁在煤车里的箱子中间,打了麻药一路昏迷。 见到王明的瞬间,董宛先是震惊,而后反应过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天一伙儿人要对大龙案穷追不舍,但又陷入了新的疑惑。 而眼前这个跟大龙长得十分相似的人,并不打算告诉她。 董宛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小姑娘,你还年轻。没必要搭上命。你爸妈也不年轻了,身体也不好,可别让老人家老了老了,还替你操心啊。”何舌头在王明面前跟董宛说话。“只要你把东西给我们,我们保管放了你。说到做到,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道上混的,最讲义气。” 威胁、诱惑,直指重点。 “我不信你们。”董宛不准备绕弯。没机会,这些人都是人精,自己的能力不够老练,撒谎可能会坏事。 “那你怎么才信呢?” “让我见他。” “谁?” “顾向天。” 何舌头回头看向王明,王明点了点头。然后何舌头拿起旁边的电话播了个号,按下免提。 “……”那边几乎瞬间接通,但是没人说话。 “好久没见了啊顾大记者。有点新的事儿要麻烦你。顾大记者?” “……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有个你的熟人想见你。” “……” “说话呀,等着你呢。” “……” “以为我框你呢?闺女,说句话!”何舌头朝董宛喊。 董宛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发不出。 “唉,你相好的!董宛!”等了半天,董宛都不出声,何舌头自己朝电话吼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高起来,“你们别碰她!你们如果敢动她一根头发,永远也别想拿到东西!” 电话给何舌头突然挂断。董宛张着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顾向天,是顾向天。董宛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听到顾向天的声音了。眼泪在框里打转,董宛闭了眼仰头把它憋了回去。 “现在信了吗?他很安全,我们天天大鱼大肉伺候着呢。但是他不肯说把东西放哪儿了。”何舌头走向董宛,“不过,我们现在知道了。你可以让他跟你一起重新回到兴阳,或者你们回襄城也行。只要你说出来,你就可以见到他了。你们一起回家。要过年了,带你对象回家见见你爸妈呀。”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董宛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要见许方成。“我要跟许方成聊,你们想要的,我见到他自然会跟他说。” “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嘛。许方成在你们手里,不能让我们去条子手里抢人吧。” “具体怎么做,你们自己看着办,我的要求就这个,顾向天不让见,许方成也不让见,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当初你们找他来监视我,试探我。不就是让他从我这里拿到消息吗?现在你们这是要准备过河拆桥吗?那我怎么相信你们的会放过我。” 王明接受了董宛的要求。 “给我们点儿时间,会让你见到许方成的。但是在这之前,你要先拿点东西出来,你手上的东西到底有没有价值,我们还不知道。”何舌头跟董宛谈。 董宛让对方拿了一张纸来,写了一串数字和矿厂的名字。“这是一部分,我想你可能也看不懂,最好还是让你们后面的人看看。” 王明看了一眼,他没有参与那人全部的事情,只知道一点儿。但只看这张纸,王明就知道这趟差远比之前想的风险大,不该知道的知道了,不是什么好兆头。 “让人好好伺候着董警官。”王明终于开口说话。 董宛被带到另一个不能出入的屋子,有个40多岁的女人在屋里照顾她,甚至连喝水都要替她倒。“阿姨,你不用这样,只要看住我,不让我跑了就行。这些活儿做不做没什么区别。做了我也不会想留在这儿。” “那不行,老板付了钱的,我照顾不好,少做一样就会扣钱。” “他还能看见不成。” “那可不。”女人突然捂起嘴巴,觉得说错了话,立刻停下来,把水推到董宛面前。“闺女,你赶紧喝吧。天这么冷,你多喝点儿热水。” 几天后,她终于被允许出门。 董宛没想到那伙人没有把许方成带出来,而是把自己带了进去。 天水市的市监狱接待室里,董宛见到了许方成。 再此之前,许方成在兴阳派出所里舒服地呆了好几天,何武忙着找人一直没时间来找许方成。再次出现,是跟着市里的刑警队一起,许方成突然被要求,加强监管,收押到市监狱候审。而王思东被解除负责兴阳案件的权限,回到市里做工作汇报。 事情已经发展到董宛未能料到的地方。 再往前,小天在狱里交代,他在袭击警察之前,收到过许方成提供的警方的布置地图和时间。上面王思东和陈峰一伙人的位置信息精准无误。只可能是内部泄露。这个计划,只有几个核心成员知道,王思东、陈峰、小贾,现在只剩王思东。 坐在桌前,王思东想起陈峰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王队,实在不行就找找政委吧,只靠你一个公安局的大队长,没有机会。” 送调查组从兴阳走的那天,陈峰故意灌醉了王思东。当初大龙要被火葬的信息是大家散播出去的,但是警方埋伏的时间和地点,只有内部的几个人知道,王思东、陈峰、小贾,以及市局刘旭刘队。小贾死了,自己没跟任何人说过,陈峰只有两个人选,王思东和刘旭。 王思东是老领导,生死之交,但陈峰还是去试探了。 王思东被灌醉之后,陈峰去他房里帮忙收拾东西,从里到外翻了个遍。翻东西不是目的,他要看老队长的反应。 王思东有个个人习惯,他必须一个人住,屋里必须是他自己收拾好的样子,一旦乱了,他就要重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整理一遍。这个过程有个严格的程序,先擦一遍门,然后铺床、叠衣服、擦桌子窗户,再扫地,一个都不能乱。但是有个特殊的情况,就是如果他有个秘密任务,他就会打破规律,第一个先去看那个任务的关联位置。那个任务可以是藏一张扑克牌,也可以是一次演习中的伪装计划书。这个习惯几乎没人知道,陈峰是跟了他几年才总结出来的,从来没对任何说过。 如果王思东曾经透露过警方的位置布置线索,他的第一眼就一定不会是门框,不管看哪儿,都有秘密。那天王思东醒过来,屋里一片纷乱。王思东深吸了几口气,拿过桌上的布开始擦门。 于是原本不想让王思东参和到这个案子里来的陈峰,最终还是单独找了王思东,提醒他注意。 刘旭是地方警察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因为工作认真负责,加上有胆魄,在基层当警察的时候就受领导赏识。在快20年前的一次追捕案件中,刘旭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中了3抢仍然紧抓罪犯。最后被授予英雄称号,连升三级,当了队长。在先先后后在各个县城当了10年队长之后,终于做了天水市的公安局局长。刘旭是老百姓心里的英雄局长。为人和蔼,身体素质过硬。每年冬天,公安局门口还经常有不知名的群众送棉衣来,刘旭因为枪伤,冬天特别难熬。老百姓记挂着他的好,总是一年一年送棉衣。刘旭还专门开了一个棉衣陈列室,感谢老百姓也激励公安队伍记着老百姓的好。 王思东和陈峰去过好几次,那些字也写得歪歪扭扭的大爷大妈们,有世界上最让人想哭的文采。“一颗真心,舍生忘死。”刘旭收到第一件棉衣的时候,喊着泪哽咽着说。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看起来他们待你不错啊,我还以为你得少个胳膊断个腿呢。”许方成探着身子看董宛。 两人中间隔了一张桌子。 “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不是你们把我关进来的吗?你问我?” 董宛没有时间跟许方成磨嘴皮,“他们应该跟你说了,我来找你做什么吧。不要浪费时间,我问几个问题,你实话回答,该说的我也会说。” 许方成坐回椅子上,戴铐的手从桌上退回来,松松垮垮的搁在腿上。“说吧,你想问什么。” 董宛没空理会他的态度变化,“你为什么找乔锡东?那年的大火有什么隐情吗?” 许方成答得很爽快,“那个混蛋是不是个小偷我不在乎,但我妈呢,她就是个普通的护士。乔锡东的老婆身体不好,就没见她出过几次门,那天就偏偏出门。你让我相信乔家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找乔锡东和他老婆问清楚。” 许方成嘴里的混蛋是他的父亲,许大光,是乔家搬来天水后走得最近的工友和私交最好的邻居。许家出事之后,乔家也被人怀疑指责过,但乔锡东在工厂一直老实本分,加上家里财产被烧没了,又没找到他参与许大光偷窃国有资产的证据,所以最终不了了之。乔锡东是个知识分子,受不了被人猜疑,遍举家搬走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找,15年了,现在才想起来找乔家人,就算是秋后算账,也太迟了一点儿吧。” 许方成哑着嗓子说,“我找过啊,找不到。”董宛几乎瞬间就想要闭上眼睛,悲伤和不忍让她想要落泪,董宛忍住了。 察觉出自己的状况,许方成迅速地换了个心情,笑着举起手给董宛看手上的镣铐,“被警察叔叔抓回来了。你说你们抓我回来干什么,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了,跟在外面有什么区别。” “那是因为你谁都不相信,跟谁都不肯示弱。大家没办法靠近你。” 许方成点点头,“确实。我这么个小偷的儿子,有什么好招人待见的,你们不理我才对。” “我们没有不理你。” “那你在哪儿呢?董宛,你在哪儿呢?”许方成质问她。 许家出事儿第二天,董大友也出了事儿,就是那次骑着自行车追人的案子。人被找到的时候,董大友昏迷不醒,一条腿已经血肉模糊,双手死死按着嫌疑人已经冲下半山腰的车里扥方向盘。董宛跟母亲去省里陪了父亲三个月,才回到兴阳,但是回来的时候,许方成已经不再是那个系着红领巾的初中生了。他不碰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靠近,一个人呆在烧得只剩木炭的房子里。董宛试图靠近那个房子的所有意图都被许方成收养的一只野狗驱赶。 再后来,许方成掉进一口几乎没人会经过的下水道,直到王拐子把他从里面捞起来带回家。用破棉袄捂了七天七夜,才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 “我知道你家出了事儿,但是那时候我……” “行了不用说了,我不想听,没什么用。反正你要问的我回答了,董警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你要是问完了,就该我问了。” “第二个问题,你是被什么罪名关在这里的?” “这跟你没关系吧。” “这是我的问题。” “泄密。” 董宛等着许方成继续往下说。 “你们火葬场的布置路线图。” “你怎么会有路线图?” “这也是问题吗?你好像没有多少时间了,董警官。” “回答我。” “时间到了,你可就得走。你最好想清楚要问什么。” “回答我。你为什么会有路线图。” 沉默。 许方成犹豫了,他突然想对董宛说实话。但最终他还是开口,“我不能告诉你来源,不过是我给他的。你也可以理解成,是我偷出来给他的。你知道,只要我想,没有什么是我偷不到东西。” 还剩3分钟。 董宛突然站起来,转身要离开。屋外的人冲进来,拿枪顶着董宛的头。“我说过,你们要让他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不会说的。” 那人转头看向许方成。 许方成摊着手,“我可都说了。” 王明在监视器上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起身往外走。“让她先出来吧,下次再问。” 何舌头跟在后面,顺腿把屋里的椅子一脚踹飞。 “老大,不能让这黄毛丫头这么耍咱们。你让我试试吧,咱们前面对她太好了。不给她点教训,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王明看了他一眼,“这个人不许碰,要不然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动态早上路边的馄饨摊生意非常好,6、7点钟基本都要排队。小摊的主人从家里抗来了几张木板,又用砖头搭了几个墩子,再配上长条的木板凳。人群就慢慢聚集过来。 刘旭已经好几年没这么就着风喝馄饨了,稍有些烫的汤一口下肚,整个人从里面暖和了起来。喝完馄饨,刘旭起身跟着早班的人群往街上走,中途进了一家棋牌室。门刚开,早上没人来。 方良站在棋桌前,“刘局长请。” 王明站起身等刘旭坐下,“刘局长,别来无恙啊。” “王老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恐怕都想不起来我这个老朋友了。” 王明递了支烟过去,“刘局长别拿我开玩笑。您是局长,我是个土老板。您是官我是民,得靠您活啊。” 刘旭没接,“王老板这是什么时候玩上棋的?以前不记得你会下这玩意儿啊。” “瞎玩。”王明收回手,在方良点着的打火机上点燃那支烟。 “还得麻烦刘局长通融下,改天让我们再去一趟,今儿没拿着东西。” 刘旭伸手,炮二平五,当头炮。“再说吧,监狱也不归我管。咱哥俩下一局。” “那我陪刘局长解解闷。”马八进七。 “吃。” “刘局,您这是。” “一个卒子,碍眼就得死。” “可是您这得陪一员大将啊。” “我的兵可不在这个小小的棋盘上,只有两个炮,太少了。” 王明手里的烟燃在半空,旁边火炉上开着的水壶在叫。没有人声。 店老板从里屋跑出来,拎走水壶,来给桌边的两人添水。“来,两位喝口热茶。天太冷,水凉的快。”店员在旁边站着看老板转来转去,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后背冒汗。 “刘局,您也别太为难我。毕竟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 “王老板,你那新大腿可不好抱。” “多谢刘局挂心。” 刘旭看着王明,轻笑了下,朝自己杯里吐了口唾沫摆到那个被吃掉的“卒”上,“你要是喝了,我年前就让你们再见一次,不然就等过年再说吧。” 方良伸手去打杯子,被王明喝住。 “怎么,你们老板还没说话,你看不过去了?想当年,他可不止这样。现在翅膀硬了,有新人了,看不上我这个老家伙了。” “刘局哪里的话,您一向言出必行。年前一定让我们再见一次。”伸手拿起那杯茶。 方良几乎要忍不住,手被王明按在桌上,闭上眼听不再看。 刘旭看着王明喝完,便突然觉得无趣。起身往外走,出门前回头,“20号来吧,下午3点。” “小年夜刘局您还得陪着我们,辛苦您了。”王明笑着回。 扶王明回酒店的路上方良未发一言。 “我欠他一条命,当年刚出来闯,好几次都是他救的我。后来我一声没说跑了,他撒撒火也能理解。” “良子,今天别回了。我有点不放心姓许的,陪我盘盘怎么敲开那丫头的嘴。今年这年不好过啊。” 刘旭跟王明碰面的一小时前,王思东在馄饨摊喝了同一锅馄饨。王思东派了别人去盯王明,自己跟着刘旭进了一个都是二层楼的大院,院子背面就是市警察队的宿舍操场。 王思东的宿舍也在里面。这是个部队家属院,但现在住的基本没几个部队的人了,都是后搬进来的,人很杂。孩子们放假在院里玩儿,大人有的做饭有的洗衣服,还有的在扫地。王思东装作是来租房的人,跟其中一家人的妻子唠起嗑来。 刘旭在二楼呆了一整天,天快黑才离开。手里没带任何东西。 “这里啊,以前住着一个老师,后来搬走了。这附近去哪儿都方便,最主要的是挨着警察宿舍,安全。没人敢惹事儿。”二楼一户人家给王思东介绍着自己的房子。 “那旁边那个屋子,也是你家的吗?能一块儿租吗?” “那家不是,那家是老部队的房子,楼上楼下是一户人家。一直没换过房主。平时没人住,偶尔才会有人来一趟。前几年还常常见一个戴口罩的男的,后来就不怎么见了。” “能帮我问问,能不能一块儿租吗?我想跟我家里人住一块儿,一个屋子住不下。老人单独一间,得挨着。要不不放心。” “哟,那你可能得再找找。那家租不了,那个男的特别难说话,而且不好惹。早几年,里面还养过一个病人,经常看见大夫进去,但是从来也没见里面人出来过。我们院儿里有小孩儿偷偷扒窗户看,啥也没瞅着,还被那个戴口罩的男的踢了好几脚。家里大人不干,上去敲门,门没敲开,警察来人了。给批评教育了好几个钟头。后来每次有人找那个屋里人的事儿,都有警察来,然后就没人去管那家人了。反正平时也不碍大家伙儿的事。不过据说有一次半夜有医生来,有人看见那人好像是个瘸子,走路用拐杖被一路搀着出了院门,上的车。” 正文 第三十章 王思东还在汇报工作等待批复阶段,他没有权限直接跟兴阳的案子。去盯王明的人是范坤安排的。兴阳那边也暂时都交给范坤处理。 小年夜这天,王思东给邹建国兴阳的家里打了个电话,拜年祝贺。挂断电话,王思东坐车上了高速直奔市监狱那边去,他停在半路一个加油站,跟里面值班的人一起看电视。 监狱里面,有个以前队里的兄弟帮忙递消息。 新闻刚开始,电视里,襄省高官在基层视察工作。在一个将建成大型市民市场的建筑工地上,高官发表全年的工作成果总结,对来年的发展提出了各种建设性意见。改变经济发展结构,大刀阔斧发展全省经济。 这个高官是从基层调上来的,之前插过队,对老百姓的基层生活了解很清楚。说话大家爱听。早期襄省以资源输出为核心经济发展规划的时候,胡华平就出了很大的力,做了非常多安全动员、标准化作业规范保障的设施计划。襄省早几年靠着大兴土木、开矿挖矿、能源输送、钢铁冶炼,迅速地摘掉了落后贫困的帽子。胡华平是个非常有眼界的人,也有野心,除了挖矿,他也很重视基础设施建设。晋升到高官之前,就主张修路、建桥,兴阳后水巷的那条高速路就是胡华平极力主张要建的,承担了一大半襄省与外省的跨省运输。胡华平路子野,很多时候别人干不了的不敢干的他都干,也愿意为老百姓说话。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许方成是在董宛的暗示下拿笔扎进董宛胸口的。失火后,电断了。 许方成的手铐被解开,方良带着他一起往外走。董宛跟在他们身后,把一支笔塞到许方成手里,在他耳边说“你爸是被人害死的,想知道真相就按我说的做。” 然后许方成就在出铁门的一瞬间突然转身,拿着笔刺向董宛。董宛倒下前说的最后一句是,“信我。” 许方成看着大口呼气,血从胸口流出来的董宛,皱起眉。他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相信了董宛随口说的话。11岁之后,他再没这样信过任何人。许方成被自己惊出一身汗。 被送到常大夫诊所的时候,董宛的心跳几乎停止,胸口血流不止。“送医院,不然救不回来。”常大夫简单检查后说。 “不行!”何舌头抓过常大夫,“她是警察,不能送医院。” “我不管她是谁,不送医院,不输血,很快就会失血过多休克,会死。我这是个小诊所,开开药,没有血可以输给她。” “常大夫,老大这单不能出事,这个女人也必须活着。您看给想想办法。”方良挡在对方面前。 医生看着方良,叹了口气。“送四院吧,从后门进。我跟你们一起去,快点。” 四院是市精神病院,也接收普通患者,基础医疗设施都有配备,但人少。三楼手术室里,董宛在紧急抢救。 “还好不是什么稀有血,血库够用。你们几个一会儿一人抽几管。给我补上,不然血库少了,我还得担责任。”常大夫跟等在手术室外的方良一伙儿人说。 “好,我们现在就去。何舌头叫几个人来,抽血。” 何舌头不情愿,方良瞪了他一眼,“去!” “好,我去打电话喊人。” 不一会儿十几个大汉来四院献血。 董宛在医院躺了好几天。许方成在一处地下室也躺了好几天。他身上到处是伤口,脸色很差,数次昏厥。 “别整死了。”方良叮嘱老岗。 “死不了,我有数。这小子骨头硬,抗造,得花点力气收拾。” 王明在酒店听着何舌头说董宛的情况。 “什么时候能下床?” “那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人早醒了。老大不能这么养着她,得赶紧让她把东西交出来。” 王明把手里的茶喝完,“带她过来吧。” 董宛在轮椅上被推到王明面前。 “董警官,有人催,不然我肯定不会让你现在就出院的。不过别担心,大夫还是每天都会来给你换药看病。” 王明走到董宛身前,“许方成我们让你见了,人我们也带出来了。你该说了吧。” “让我再跟顾向天打个电话,我有一部分资料。但是你们要的那些不在我这儿。我要跟顾向天打电话问。” “董警官,你这就不合适了吧,我们为了你损兵折将,你要是玩我们,可就不礼貌了。” “我说的是实话,我手里有一部分,你们要的那些确实不在我这里,你们让我再跟顾向天聊几句,我一定能帮你们找出来。” “顾向天如果会说,我们还用得着找你吗!?”何舌头在一旁气得大吼。 “他不会说,但我能猜出来,只有我能猜出来,因为我手里的资料就是线索,只是现在还差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我要找顾向天问,才能确认。” 王明拄着拐杖转了一圈,“打给他。” “老大!” “打!” 正文 第三十二章 , 打完电话,董宛要求再见许方成一面,让他们单独聊一会儿。 “这是最后一个要求,许方成身上有顾向天留下的线索,问完就去拿东西。” 许方成见到董宛的时候,几乎已不成人形,说不清楚话眼睛都抬不起来,只是拽着董宛的衣服不撒手。董宛要来医生给他处理伤口,等他开口说话。 许方成说的第一句被董宛挡了回去。“我先说,许叔叔的事儿另有隐情。” 其实当年得知许方成的父亲被判定偷窃国有资产的时候,董大友就不太相信。许方成的父亲徐大有是个脾气倔,认死理。当年好几次有机会被评上先进,却每每到了紧要关头就因为得罪人失去机会。董大友跟许大光没打过交道,但是厂里经常有闹事儿的工人,董大友从他们口中听说过这个倔脾气。当时董大友就私下查过,但他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实在太晚,什么证据都没了,许方成也躲着人不肯接触。于是只好搁置。 “你认识一家姓贺的人吗?许叔叔工厂的同事,三兄弟,都姓贺。” 许方成愣了一下。他认识,父亲总是容易跟人起冲突,但那三个人是许大光唯一会让他绕着走的。“这种人,绕开点儿,别挨着,挨着心也会被熏成黑的。” “我只有一次机会,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帮你找到当年的真相。” 董宛太熟悉顾向天了,连他的语气音调都熟悉。第二次跟顾向天通话的时候,董宛发觉同一句话,顾向天的声音和语调一模一样,甚至连嘶吼破音地方都一模一样。 董宛已经确定,顾向天不在王明手里,他活着的可能性很低。 她想到的唯一一个机会,就是许方成,只有许方成跟顾向天没有关系,跟王明一伙人想要的东西都没有关系。他是唯一有机会离开的,是自己唯一的机会。许方成是为了乔家来的,为乔家跟王明做了一场交易。 而乔家早已不在这里,知道许方成在打听乔家人之后,董宛动用自己的资源找过乔家人。当年出事之后,乔家人很快离开天水,回到南方,而后不久就举家出国了,据当地的同乡说,除了有一次全乡祭祖的大典出现过一次,至今没回来。乔锡东的老家叫井陇村,全村的居民都是一个姓,一家人,关系非常紧密,乔锡东回乡是要拜访族长的。 乔家在老家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异姓朋友,是隔壁邻村的,那家人姓贺,有三个表兄弟曾经也在天水工厂上班,后来牵线让乔锡东也过去了。乔锡东离开天水之后,没到半年,贺家三兄弟也离开天水,返回老家。 三兄弟中的老大和老三后来因为跟人做生意,私吞货物,被当时的边境上的黑道截杀。现在只剩下贺老二。这个贺老二脑子灵活胆子又大,什么活儿都接,生意做得很大,尤其是一种生意做得非常出色,在当地几乎垄断,人人敬佩。 为了控制董宛,不出任何问题,王明特意让方良把董宛的房间安排在自己和方良的中间。这个酒店的隔音不是很好,尤其是董宛的卫生间和王明的卧室之间的那堵墙,仿佛是老板为了扩建刻意打薄,毫不隔音。 董宛在昏迷不醒的病床上听到过好几次,只在大学广播站听过的歌。那些歌声,在天水没有一家音像店能找到。但,王明认识贺老二,这个当地人称磁带大王的,就不一样了。 在卫生间,董宛听到了王明接打的电话,他称呼一个姓贺的老板,并提到了“磁带大王”这个代号。几乎是瞬间,董宛就明白了,那盘《漫步人生路》的磁带为什么会被单独拿走。方良喜欢听这些新潮的歌,几乎日日白天黑夜的放。而王明通过贺老二从南方运磁带到北方倒卖赚钱,方良是第一个听的人,他听过觉得好听,王明才进货。 在邹志强音像店出现过的人,有方良,只有他才能一眼就分辨出那张磁带,是唯一一张整个天水、甚至襄省都没有的磁带。 而王明许诺给许方成的交易,很可能就是贺老二嘴里关于“大东”的消息。 大东,天水矿的人说他们喊乔锡东就是大东。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董宛等了许方成3天。他好了一些,可以出门走路。 顾向天留给她的资料里其实没有任何线索。 但顾向天留下了线索。 董宛想起在天水矿的那间宿舍,墙上贴满报纸。每一期都是头版。只有其中有一张广告页单独贴在靠上的地方,遮起排烟管子末端和被煤炉烧黑的墙面。 天水矿的宿舍没有暖气,都是单独烧煤炉。据小刘说,顾向天走了之后,那间单人宿舍只有厂长跟着人来检查过一次,就再没有人进去过。直到许方成撬开锁。 没有煤灰。董宛想起那间除了灰尘,全部都非常整洁的屋子。 3月13号,顾向天最后一张报纸的日期。天水冬天很冷,矿在山里更冷一些。王姐说他们每年都会烧炉子烧到3月底,4月初。但顾向天屋子里的煤炉周边很干净,簸箕里装的都是煤,上面盖着灰。 董宛打开过那个煤炉的盖子,里面有烧到一半的炭。顾向天可能不怎么烧炉子,但是他一定也会烧的,因为小刘说,偶尔会有人去大乔宿舍跟他聊天,找他写信帮忙。腊月寒冬不生炉子绝对会被发现。 而且如果有东西在炉子里,一定早就被找到,那地方太显眼。 烟管被拆下来,除了黑色的煤灰,里面什么都没有。也是,排烟管的温度太高,如果在里面藏东西只要有一点火就什么都烧没了,而且一旦烟管堵了还容易被熏死出人命。 “姓董的,你他妈玩我们呢!这他妈有什么?”大眼忙活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上来把董宛一脚踹倒。 “应该就在这里,或者柜子里?” “放你的屁,要是在柜子里,还用得着我们费这么大劲儿找你吗?” 董宛有些不可置信,她跑过去拿手电筒照了又照,伸手进去摸,除了煤灰,什么都没有。她的精神高度紧绷,烟筒里没有,董宛去翻开柜子,把东西都扔出来,床上的被子也掀掉,不死心,又去撕墙上的报纸、去开抽屉,哪里都没有。董宛看起来几乎癫狂,嘴里一直念叨着,“不可能,一定在这儿。一定在这儿。我要冷静,我要冷静!” 董宛最后大叫出来,“你们出去,让我一个人想想!出去!” 何舌头出声,“大眼你,先出去,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逼疯了对我们没好处。” 大眼冲着董宛喊,“你他妈赶快想,你老子和你妈可撑不了多久了。” 董宛跪在地上,翻箱倒柜。何舌头嫌她烦,把门带上,在外面等。 董宛的手摸向烟管。这种简易的排烟管是好几个铁桶拼起来的,中间的拼接处一般大家都用布条和浆糊贴上,避免烟从管子缝里跑出来,熏到人。董宛用脚踢倒了一个柜子,里面的东西翻落在地,听起来她还在四处慌乱地找东西。 排烟管上的布条被轻轻掀起,很厚,最里面的那层已经焦黑了,几块厚布中间夹着一页纸。董宛慢慢把布条展开,从里面抽出纸来。小心的卷起来,塞进衣服里,然后又重新把布条卷回烟管。4处接缝,4张纸。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地下室里,许方成拒绝合作,推着董宛,也不肯听她说什么建议。 “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是不是被人害死的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我只要知道乔家人在哪儿,我只要找到乔锡东,替我妈问个明白。”许方成剩下半条命,气若游丝。 董宛跟许方成的说话声很小,周围围着王明的人。 起初他们都很安静的呆在旁边,耐心等着董宛跟许方成说完话。 中间有人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跟王明说了几句。 大眼在旁边看着许方成的抗拒,骂了一句拎着棍子冲上去抽。 许方成的血和肉就在董宛面前飞溅出来,连带着棍子划破空气的声音。 董宛一时发懵,等她反应过来出声制止,回头去看王明的时候。 王明已经被方良扶着离开了地下室。 旁边站着的人仿佛得到了授权,授予他们肆意抽打咒骂发泄的权利。 “住手!”董宛的喊声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了无痕迹。 人群手里动作加快,嘴里也放肆大骂。 然后,有人说了第一句,“怎么这是你相好?这么舍不得?臭婊子喜欢人血吗?喜欢听这声儿吗?给你听个够!” 董宛跪在许方成身侧抱着他。 人群开始攻击董宛,因为王明的指示,他们不肯打董宛。避无可避,就上去拉开,接着打人。董宛身上穿着的病号服已经染红。 “住手!否则我不会把东西给你们!” “我们还能让你个小丫头片子拿捏了?告诉你,如果这次还找不到东西,董大友另外一条腿也没了。” “还有你那个妈,太他妈啰嗦了,欠揍,揍完就老实了,清净。” 有人扔了一条假腿过来,董大友的假腿。 那天王明再没出现,董宛就跟许方成在地下室面对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你爸是个硬骨头,不像这小子嗷嗷叫。不过,你想听听你妈咋喊的吗?比这货喊得还大声,我们都没下重手,不过把了几片指甲。” 董宛从愤怒到浑身颤抖,突如其来的变化和冲击让她支撑不住。她原以为,有警方保护,能暂时不用担心家里的安全。 录音机开始放母亲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的时候,董宛几乎要失去理智,去跟对方拼命。 许方成拽住了她,他用手捂住了董宛的耳朵。 董宛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她知道东西在哪儿了,她要把东西送出去。 “叫你们老大来,放了我父母,我去拿东西。” 王明没出现,只让人带话。“好。” “我要亲自看着他们被放走。” “不行,你不能接触任何人,除了我们。我们不能冒风险,绑架警察可不是小罪。” “那我怎么能确认你们放了我父母?!” “我们可以让你远远地看一眼。” “好,那我要望远镜,我要确认他们真的没事。” “不行,望远镜反光也可以发信号,不能冒险。” “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人。” “那这样吧,让许方成回去,他去确认你父母的安全。然后你远远看着许方成。” “他得做个动作证明他们是安全的。动作你们决定,现在就决定。” “不行,没有任何动作。董警官,这种时候了,你还当我们是傻子吗?你晚一分钟,他们就多受一分钟的罪。” “你们要想怎么让我相信,你们会安全放人。” “就是许方成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衣服也不换,你看到他来了,不就证明你爸妈没事儿了吗?” “许方成跟你们有交易,我没办法相信他。” “你只能相信他。刚刚不是还舍命护着呢吗?以前还是老同学。” 董宛思考了很久,最终才下定决心。“好,我相信你们一次。” 正文 第三十五章 , 许方成做什么穿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出现就好。 只要他出现在天水矿,只要他肯信自己。 董宛就能确保,王思东、范坤、何武,任何一个跟兴阳案子有关的人收到了消息。他们会来。只要他们来了,东西就能送出去。 顾向天除了是个民生案件的狂热者,也是一个玩心很重的人,他好动,好奇,总是鼓捣些没什么用的,小孩儿喜欢玩儿的东西。 有一年冬天,顾向天拉着董宛去冰湖上看烟花。突然蒙住董宛的眼睛,说要给她一个惊喜。那是一个改装的电动竹蜻蜓。就是最普通的塑料竹蜻蜓,带着最简单的小型电机马达,经过最简单的改装,让原本只能靠手搓飞起来的竹蜻蜓,靠着电动小马达高速飞向上空。带着顾向天的塞在后面一兜子剪纸。 “你这个小发电机是哪里来的啊?” “小赛车上的。” “你把你的那个宝贝赛车拆了?” “就是宝贝才得拆了研究啊,守着它供起来有什么用,那就浪费了。” “你的研究成果就是拆发动机啊?” “是组装~还附带运输功能。” 布兜在空中断开线,里面的剪纸从天而降。顾向天式的浪漫。 正文 第三十六章 , 王思东跟董宛接上头是在医院。 小年夜那天。王思东开车等着着方良的银色面包车,襄省经济刚起来,高速上的车很少。为了避免对发现,王思东在进市区前的最后一个岔路,提前下了高速后。在路边最近的一家小卖铺,打电话给范坤。范坤的人从市区收费站开始跟,分了几波人,汽车、摩托、自行车轮着上,最终到了四院。 董宛的病房被隔离了,连个护士都没有,除了常大夫没有人进入。手术的东西都是常大夫一个人搬进去的。手术结束的当天,王明一伙人就推着车要带董宛离开。下楼梯的时候,董宛被摔下来,又拉回病房。没有时间,必须当天联系到董宛。 “王队,咱们不知道她醒没醒。如果我们官方不出面搜查,不可能接触到她。” “如果我们出警,很可能她活不过今天。”王思东说,“必须先私下联络她。我亲自去。” 监狱的人说,董宛状态很好,没有受伤。王思东在赌,他赌董宛父母的失踪,是因为对方要从董宛这里拿一个东西,但他们拿董宛没办法,又不能动董宛。 这次许方成越狱是个意外,董宛受伤很可能也是意外。 但这意外是对方眼里的,对王思东来说,董宛这是在释放信号,她来找自己了。 正文 第三十七章 , 小年夜,董宛对王思东说的第一句话是,等我消息,我还不能走。 突然响起的鞭炮声很快引起何舌头和常大夫一伙人的注意,十几分钟后,常大夫就走进了三层的病房。 十几分里,王思东得到了董宛传出的三个信息:第一,大龙有亲人在世,在对警方进行报复;第二,对方可能有部队出来的人;第三,保护许方成,他很快会带线索来。 回到安全地方后,王思东跟范坤两个人对董宛传递出的消息进行分析。 大龙的亲人。大龙在顾丘没有亲人,是孤身一人去的。他的家庭信息没有官方纪录,只有一个工友提供的不确定地点——清水沟。而清水沟相关的人已经全部无从查起。 “要不要我再派人去一趟平度查一查。只要有这个村子,里面的人肯定能找到,不管他们是集体改名换姓了,还是集体迁移了,只要查,总会有线索的。”范坤提议。 “人肯定是要去的,但指着这条线,来不及了。董师傅和大嫂被绑说明这伙人已经狗急跳墙了,他们很着急,所以才会直接在警方眼皮底下就绑人。董大友、董宛都是有警方背景的,他们敢冒绑架警方和二等功英雄的险,只有一个解释。” “他们身上的事儿,远超大家的预料。”范坤指着第二条线索:部队的人。 邹建国是唯一跟清水沟有关系的,但也只是地理位置在同一地区,两者其实没有查到直接关系。 邹志强是跟兴阳12系列案件有关系的人,特别是银行抢劫杀人案。凶手躲在他店铺的地窖里,而他本人有不在场证明,也没有作案动机。 这两个人都是部队出来的。 王思东有一件事儿,一直没跟任何人说。陈峰交给他的那瓶白酒的标签。 他想过陈峰的意见去找政委,但是政委去中央学习,得正月十八之后才能回来,便只打了一个电话讨酒喝。“专供的酒?你怎么想起这出了。没有,别说我没有,有我不能给你。今年初政策要取消这种专供标的东西,部队上个月刚开始推行。这玩意本来就少,现在没了更是宝贝。你这多长时间不看我,给我打电话上来就讨酒喝?还要专供的。你小子,没良心,门都没有!别想了。” 前几年部队有时会定额采买一批招待的酒水,厂商会在包装和标签上打上专供某某军区。由于数量少,只有在重大型的招待或庆祝场合才会用,因此即使是部队的人也往往只是听说,很少见过,更别说喝过。那种邹建国有3瓶,是他锁管辖的部队在全军和国际演戏比赛中得到优秀名次后,上层奖励的。王思东跟陈峰在部队就喝过那么一次。那次邹建国很兴奋,兴奋地过了头。 给许方成酒的人如果不是跟部队有直接关系,就是通过其他手段拿到了部队的酒。对方愿意把这张千金难买的东西给许方成的原因。王思东一直没想明白。 而邹建国跟许方成、董宛毫无关系,唯一有的是邹志强跟董宛,他们相过一次亲,见过几面。但无论是邹建国还是邹志强,都不太可能跟大龙、甚至黑社会有任何瓜葛。国家的军队系统审查非常严格,而王思东自己对邹建国、邹志强的印象,也无法把两人跟任何黑恶势力牵连起来。 没有证据,没有动机,王思东把视线,锁定许方成。前两个线索没有能快速突破的关键。只有许方成,董宛说让警方保护好许方成,他很快会出现。 王思东决定加快自己重新回兴阳的时间,如果想查到新的线索,他必须要在现场。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在范坤的申请、公安大队其他大队长各种被其他案件缠身的情况下。王思东终于重新回到了兴阳。 他再次见到许方成的那天是除夕,董大友夫妇在一个小区门口被人发现。同一天,王思东见到了董宛。 许方成离开王明之后依旧被盯着。董宛只要许方成做一件事,在不被警方抓到的情况下,让王思东知道自己来了。 许方成换了衣服,衣服是王明选的,工人服装,头上戴着**帽,脸上戴着口罩,大冬天很普通谁也认不出。 他没有多少时间,在人群外确认董宛的母亲到家被警方保护住后,就坐着老岗骑的车去天水矿,露个脸给董宛看。整个时间只留给他1小时,路上就是45分钟。也就是说,许方成只有15分钟让王思东看到自己。 但王思东很可能不会来兴阳,毕竟董宛知道的最后信息是王思东被免去了兴阳案件负责权限。 不过许方成做到了,他在15分钟内,让全兴阳的警察都知道,老方回来了。他掏了17个人的裤兜,还精准地找到一个警察的自行车,把掏来的东西扔进一大把在自行车的后袋里。 警方跟着许方成一路扔下来的东西,一路追到了天水矿。 同一天,王思东见到了董宛。 顾向天的宿舍有几个改造好的竹蜻蜓,但是没有安装,是散碎的零件。董宛那时嘲笑向顾向天的小孩儿心性,跟顾向天争论过改装过于简陋,“风险大、不可控”。 拿起柜子里的零件,董宛拼了两个。 那4页纸必须尽快送出去,董宛开始思考。 宿舍外面就是人,如果拼了能勉强从二楼跳下去。但是自己体力不行,等不到跑远就会被方良抓到。 宿舍是顶层,这里的屋顶很结实,没有机会。 烟管被拆了,屋内到墙外有个洞口,洞口小,需要把手伸出去辅助竹蜻蜓,但马达的声音很明显,一定会被发现。 如果现在不送走,董宛只能把东西藏在这里。屋里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床板被翻过来,柜子被打开,连墙上的报纸都被撕了下来。 东西不可能带在自己身上。即使现在不被发现,但警方一旦赶到,他们一定会怀疑自己,一定会搜身,那时候自己就会完全被动。 现在送,送不出去;拿在身上,随时有危险。 董宛摸着怀里的几张纸,手心出汗。 何舌头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叮叮咣咣,突然,一声巨响。冲进来发现,董宛被倒下的柜子压在地上,火炉的铁圈从她脸上划过去,血喷出来,胳膊被炉子砸着。 “你他妈找什么死呢!?” 一群人把董宛从柜子下拉出来,她本来就虚弱,现在脸几乎是一片惨白,血一直往外流。 “东西就在这儿,你们之前让别人来查过吧?找那个人来,他动了这里的东西。”董宛眼神狂热,声音突兀地飙高。 何舌头和大眼冲着董宛骂了几句,方良皱着眉,让人去喊秦栋过来。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本来按计划,许方成应该在腊月二十九离开,董宛也应该早一天到天水矿。但出发前,秦栋突然打电话给王明,天水矿当天有领导视察,时间延后一天。王明一伙人之所以能进到天水矿,也是秦栋安排矿里的车来接的人。 秦栋看到董宛的时候,董宛脸色惨白几乎站不住,没有以往的沉着冷静,眼里满是急迫,跟他之前在派出所见到董宛判若两人。秦栋皱着眉,,“我觉得她不对劲。”董宛几乎是在秦栋开口的同时,用尽全身力气,从搀着她的大眼手里冲出去,“你动过他屋里的东西吗?”董宛撞倒秦栋,扑在他身上,声音发着抖,胸口的伤口裂开,董宛疼得几乎要立刻晕过去。“只有你来过这个屋子,顾向天走之后,你单独带人来过。你动过他的东西吗?” 秦栋被突入起来的撞击搞得懵了几秒钟。等他反应过来想说什么时候,董宛已经彻底晕过去了。 “秦厂长,你这儿有急救的东西吗?酒精什么的。”方良上前把人翻过身,董宛胸口的血已经渗到外衣上。 “有,在矿区最东边那个单独的小房子,你们派人去拿。酒精、葡萄糖都有。矿里有专门的医务室。”秦栋解下一把钥匙递给方良。 董宛的血流得太快,胸口的一大片已经彻底殷湿。“来不及了,把床板抬过来,把人抬过去,快点!” 天水矿宿舍分好几个片区,普通工人的宿舍都在西边,紧挨着矿区大门,食堂也在这儿。矿上的管理层在东边的独栋小楼里,那边有单独的小食堂和医务室,还有大礼堂、招待室。东边地势高,背后是一片土操场,比常规的操场大3倍。平常没什么人,有人会偶尔来锻炼锻炼、跑跑步。从西到东,正常走路要半个多小时。这群人里,只有方良有过急救训练,董宛被抬进医务室,方良自己上手加急给董宛止血,又找来盐水、葡萄糖输液。然后就靠在董宛的床边,问秦栋,“秦厂长,那屋里东西除了检查,你确定没再动过是吧?” “没有,东西原来怎么摆的我还怎么摆,被子我都是拆开又按原样叠回去的。不过……”秦栋皱了下眉,“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董宛她今天看我的眼神,不太对。” 方良拿酒精棉擦着自己的手。 “董宛在我印象里,是个非常冷静沉着的人,但她刚刚就有点儿……”秦栋的话没说完,被大眼抢过去。“有点疯了是不是,嗐!不奇怪,她听到她妈惨叫的那声儿,没当时疯,已经挺不错了,毕竟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个书生娃娃。” 方良手里的酒精棉用光了,起身去门口的架子上拿新的。大眼跟着他,把地上的血布条往边上踢,凑到秦栋面前挑着眉说,“你天天听你妈的惨叫,你能挺住?”秦栋低了下头笑笑,“你说得也是。”看着大眼踩着粘在鞋上的一块布,接着说,“不过就是我一个感觉,也不一定准,就是差别太大了,觉得她刚刚不像她自己,就有点儿,有点儿假。” 方良拆酒精棉袋子的手顿了一下,猛地回头,看向董宛。他还没来得及冲过去。迎面飞来董宛甩过来的棉被。 哐一声,董宛打开病床旁边的窗户跳了出去。窗户外4米处的车棚有一辆自行车,这辆自行车是秦栋妻子的,常年搁在这里。跟小刘聊天的时候,董宛见过。小刘说,其实这个车的锁不管用,一用力就能开,他们趁着厂长不在的时候偷偷骑过。董宛抬脚踹开锁,骑上车一路往操场尽头冲去。 方良从窗户里跳出来以最快速度狂奔。 操场尽头是个铁丝护栏,护栏下面是个大断崖。董宛冲到护栏这里,跳下车,从后腰拿出纸和竹蜻蜓的零件,开始组装。她的手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发抖,但还好方良跑过来还得几分钟,够了。 突然操场上响起几声狂吠,秦栋养了一群护院的猎狗,它们现在冲她而来。董宛瞥了一眼,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在心里算好了时间,她要先把资料送走,只要10秒钟,她就能自己解决自己,不用受折磨。 在群狗狂吠的旷野中间,董宛努力稳住发着抖的手,放在那个自制的飞行器上,上好发条,确认绑带,按下开关。 做好翻栅栏的姿势,她盯着手里,听见自己快要爆开的心跳,听见山下传来的风声、狗的叫声,以及正在靠近的警笛声。 那天是大年三十,老天爷好像要降一场瑞雪给人间,空气中的湿度逐渐加重,天空开始飘起雪来。 按键卡住了。 董宛伸回手,咽了一口唾液,吸气,只有自己的呼吸。董宛重新把竹蜻蜓的发动机转了一下。 恶犬已到眼前,来不及了。无数的利齿之下,董宛被拖到地上,血肉撕扯。那个23岁的女孩子,用尽所有力气,把右手举高,按下了那个开关。 它飞走了,朝着警车来的方向。 旷野里,声音划过。 “竹蜻蜓!!!” 正文 第四十章 , 警方围了矿,王明、方良一伙全部被捕。范坤中枪重伤进了医院,王思东的防弹背心救回一条命。 雪下了一整天,兴阳很多年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在高处看去,大地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好像什么样的坑洞、什么样的污秽、什么样的黑暗都不曾出现。 大年初一,兴阳几十公里外,邹志强从火车站出来,怀里紧抱着一个牛皮袋子,他换了发型,眼神坚定。他去看了外面的世界,他确信自己可以给董宛一个很好的未来。直到一声枪响,邹志强应声倒地。醒来的时候在医院急诊室,子弹被怀里的磁带挡住,没要命。 三天后,积雪稍停,那一天邹建国被组织要求停职审查。 老天爷给了王思东3天的时间。兴阳往市里的唯一一条可通车的路被雪堵住,进不来也出不去,市里派来收押嫌疑人的车走了不到一半,原路返回。 王明收押在兴阳派出所,王思东用了各种方式,那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许方成走进董宛那间幸福小区宿舍楼的时候,是正月初四,她留给自己了信。 左手字。 “如果我们都能放下执念,世界这么大,我们永远不会再遇上了,可是我们都放不下,所以你出现在这里,我写了这封信。你是我年少的时候见过最好的人,希望你最后也记着13岁的自己,那个人也叫许方成。” 许方成见过董宛,他们自小在一个学校读书。但许方成没见过“子墨”,那个他年少时未能相见的笔友。 许方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董宛的,从王城死后的第四天。方良找到他,给了他一张乔锡东的照片,当着许方成的面给乔锡东打了电话。他活得很好,非常好,声音里都洋溢着金钱和美女的奢靡。许方成甚至不敢认,那个乔锡东已不是当年邻居乔家叔叔。严谨、认真的技术大神。 许方成是怎么愿意相信董宛的,大概是那三天。许方成坐在门外,一开始董宛还有力气的时候,听着里面的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说小学说中学说现在。许方成早就忘了,董宛还记得。 她比任何人都懂他,甚至超过他的父母和挚友。6岁在右前方升旗台上那个白衬衫的升旗手,8岁等了一整天的那个书店里一闪而过影子,23岁地下室里捂上自己耳朵血肉模糊的乞丐。她曾经以为要一直追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人群里。后来董宛再也找不到他,也不再追他的影子。很多年后,董宛遇上一个也喜欢孙悟空的人,那个人说,至少猴子的心自由了。董宛爱上他,一起去追他们共同的理想,最后那个人也留了个背影给她。 董宛重新开始追逐,放弃省法院的工作,追寻他的痕迹奔忙在天水的各个乡镇,直到消失。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邱闻初在法院里得知,董宛死了。他打了个电话到兴阳,找王思东。 “王队长,如果需要我帮忙的,你就开口。小宛在我这里放了件东西。但这个东西得有个合适的人拿出来。王队长,你是最适合的人。” 王思东在电话里得知了一本日记,得知了王明不肯说话,不肯认的真相。 顾向天的日记。 顾向天,发现自己见过老方。第一次回天中,在火车站碰到一个要饭的人,他朝自己走来。顾向天记得那双眼睛,有些人的眼睛让人难忘。比如许方成,那个年少的时候,跟他一起讨论孙猴子到底死没死的邻家弟弟。 顾向天被送到国外读书后,就再也没见过许家的人,16岁那年他从父母家里搬出来,改名换姓,不再跟家里人联系。回国后,因为不想跟父亲有关的人有任何关联,也刻意避开了天水。直到他在襄省一个比赛名单上看到董宛的名字。 他知道董宛,很早就知道,许家弟弟有一次说梦话,说出了自己有个笔友。后来顾向天无意间看到了他们的信,看到了两个笔友要会面的地点。就偷偷跑过去看。 那是年轻的董宛,在他在兴阳借读的一个月里,无数次见过这个小学组的第一名。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绿色的校服,清瘦文静。 那天的董宛,一直来回踱步,她在等许方成。但许方成一直没来。 董宛等了好久,顾向天也等了好久。 最后顾向天自己先走了,他要赶上往南的火车回到爷爷身边,这里生活不习惯,他病了好几天,父亲今天出门,把他推上了火车。他在开车前跳下来重新买了稍晚一点儿的票。顾向天太好奇,能让许家弟弟看好的人到底什么样。 因为耽搁了时间,顾向天一路狂奔,意外把许阿姨给他做的饭丢了一地。心里想着下次一定当面跟阿姨道歉。 那天走的时候许阿姨喊他,“小乔,下次记得来家里多拿点儿。” 遇到董宛之后,他旁敲侧击问过天水,说自己曾经去过。“记得当时我们家那些个亲戚一直夸你们学校的那个高材生,姓许。天天让我学着点儿,说他前途不可限量,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你记得他吗?不知道许天才现在怎么样了?” “他后来转学了,很少碰到。” “哦,真可惜,我还挺好奇那小子长大啥样呢?”顾向天笑着跟董宛说。 董宛只说了许方成转学,但是没有讲他的坠落。那时候董宛想着帮许方成给别人留个好的念想,董宛也奢望着,或许有一天许方成还能回到应该属于他的轨迹。 于是顾向天眼里,许方成一直是前途不可限量的高材生。直到他在火车站看见那双眼睛。许方成没有认出他。 幸好,许方成没有认出他。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大年初二,大雪封路的第二天,王思东用邱闻初电话里的信息撬开了王明的嘴。他认了银行抢劫案,认了安排小天去坟场击毙警方,也认了陈峰的死,交代了所有能交代的事,甚至愿意咬出一个幕后的人。但条件是见到邹建国,否则绝不开口。 “邹建国跟你没有任何交集。他的履历也没有任何跟你们打交道的地方。为什么找他?”王思东在昏黄的灯下看着对面的人。对方一直没开口。 王思东,拿起桌上的水杯,杯里没有水。王思东转身找人去帮忙填水,发现没人。 他特意安排自己单独跟对方聊。 放下水杯,对面还是没说话。眼皮低着,脑门上青筋暴起,没有节奏地深呼吸。 王思东又拿起水杯,拿着空杯子仰头喝了一滴。心脏跳得很快,眼前只有杯子底的时候,心跳声更为明显。 杯子被重新放到一边。王思东双手交叉紧握,吸了口气。 “说话。” 王明终于抬眼看他,“你不如问问他。” 轮到王思东沉默,他动了下喉结。起身离开了。 关键信息都已经拿到,背后的人能做出的这些事儿,不说是谁,也知道不是个小角色。 范坤当时猜的对,“他们身上的事儿,远超大家的预料。” 但别是邹建国呀,王思东看着白茫茫的派出所空地,闭上眼。 第二天雪化了一些,晚上市里的人来提王明。 3月5号,王思东发给国家最高法院的检举资料到了收件人的桌上。 3月13号,国家检查组到天水,王思东重新进入调查组。 3月15号,王明与邹建国见面。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王明见到了邹建国,这一天王明等了11年。铁栏之外的那个中年人活的很好,脸上虽然多了皱纹,但整个人很精神,甚至头发都比自己黑。 这么多年,王明都想再见邹建国一面。可他们之间隔着军队的保护,隔着一个副旅长和瘸子乞丐的差距。 “邹建国,你还记得我吗?” 邹建国看着对面的人,几秒钟后,“我不认识你。” “哈哈哈哈哈哈”王明大笑出声,站起来把头往前伸,头抵住铁栏,眼睛通红充血“给老子好好想想!” 王思东站在旁边的屋子紧皱眉头。在目前掌握的资料里,王明是个斯文的生意人,在被抓捕之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激动的情绪。 “对不起,我真的不认识您。”邹建国说得很平静。 王明在一阵挣扎把自己被手铐和铁栏弄伤之后,渐渐平静下来。他重新安静的坐在凳子上,叹了口气。“唉,既然邹旅长要装作不记得我,那我可能说不能说的就都说了。” 王明说出了一个新的信息。帮助抢劫行凶银行的人逃脱的主犯是邹志强。邹志强因为退伍和受伤之后的心理落差,逐渐对部队和整个社会产生恨意,生出反社会心理。于是通过人跟王明一伙联系购买各种军火。早在大龙出现在天水之前,邹志强就已经跟王明联系上了,并进行了多次枪支交易。王明一伙人身上的最新版制式枪械就是邹志强要求购买的。而大龙的住址和联系也是邹志强通过中间人通知王明一伙人的。邹志强最后一次跟王明的合作计划是大年初一上午11点的大爆炸。他们已经在横跨天水的那条高速的桥墩下埋了军用级的雷管炸药,邹志强特意晚买了一天的票,大年初一早上在火车站出现,走到高速附近正好11点,做成自己偶然间碰上了大爆炸。 “你儿子是个狠角色呀,炸死人不算,还得让所有人亲眼看着。你知道为什么他选11点吗?因为你们天水这几年这天中午前都在河边广场搞什么新年表演,很多人,特别是小孩儿就会顺着高速的坡爬上高速,去看。视野好。他说的看戏的人变成别人的戏。”王明咬着牙吐出最后几个字“特别有意思。” 邹建国看着他夸张的表述,毫不动容。他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不肯再跟对方纠缠。 但隔壁屋里的人在王明说出雷管炸药的时候,就紧急派人去查看了。 半小时后,电话打过来,确实有炸药,军用级,威力巨大,数量能炸毁高速,交通彻底瘫痪,如果有人在附近很难幸免。 国家调查组的人跟王思东一起半夜提审王明。 “炸药是你放的吗?” “是邹志强让我放的。” “你怎么证明是邹志强让你做的爆炸案。” “他不是大年初一回来的吗?你们不是去他家里、店里也查到东西了吗?对吧。你是不是还想说,他其实没去兴阳,也去看爆炸。哈哈哈,没去不是因为下雪了吗?而且就算没下雪,他也去不了,对吧,毕竟一出火车站就被人枪击了。” 提审的几个人楞了一下。邹志强被枪击的时候,王明已经被捕。 “枪击是你做的?” “对啊,这种人今天能杀老乡,明天就能杀父母,我留着他没道理。反正我保证收到钱,他死不死不重要了。” “为什么你揪着邹志强不放!为什么揪着邹家不放!污蔑一个得过最强士兵的人,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王思东几乎要气到吐血,邹志强不可能反社会,否则他们当初调查结束后也不敢放人去外地。邹志强在部队待久了,除了直来直往牟着劲儿干活儿什么都不会。半个月前,他在外省的战友还跟他说了邹志强路见不平救了一对母子的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还是那句话,不然你去问问他?” 这个他,不是邹志强,而是,邹建国。王思东能感受到王明对邹建国无法掩藏的恨意,可这恨意没有来源。 邹建国不记得王明是谁了。11年,一个12岁的小男孩儿变成了一个满头灰发的男人。别说邹建国,就是亲生父母,如果看到,应该也不认得自己儿子了。 11年前,邹建国所在的部队驻扎在荣省的平度,邹建国是当时最年轻的团长,24岁,年轻气盛、满腔热血。 那一年的秋天平度下了很大的雨。团长邹建国喜欢跟士兵一起做最前线最基础的工作,暴雨那天他替下一名士兵,自己去山里的通讯站检查。 在检查返回部队的途中,遇到一个半大小子,自称叫小虎,满脸是泥,全身湿透发着抖。指着东北边的地方,说村里遇上泥石流村子被埋了,准备去镇上喊人。看到邹建国就求他帮忙去救人。邹建国表明身份,问清楚对方村名和具体位置之后,一路狂奔往部队赶。 队伍在来的路上遇上了泥石流,被困了一段时间,等人赶到的时候,清水沟已经被彻底埋了。那个半大小子晕倒,正被人用担架抬着。当地的镇长和几个拉着担架的救援人员也在现场。镇长走到邹建国一伙人跟前说,“人都转移了,谢谢大家来救援。” 邹建国看着那个孩子上了车,就带着队伍离开了。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因为涉及部队高层,案件侦破更加严谨。 尽管所有人跟邹家父子打过交道的人都认为邹建国、邹志强绝不可能跟王明一伙人有任何牵扯。但王明死咬,甚至还在邹志强的屋内搜到了不在编的制式枪械和现金。 王思东熬红了眼睛,王明还是一口咬定。 新的线索是重新收押的许方成提供的,董宛在跟他的互动里提到过一个细节。“方良跟邹志强的动作一模一样,除了可能是部队统一训练的痕迹之外,他们太像了,有时候甚至连喜好都很像。一样爱吃土豆,不喜欢白萝卜和葱。甚至听歌的喜好也很像,喜欢新潮的音乐,尤其邓丽君。” 许方成补了一嘴,“我怀疑他们可能认识。” 方良没有案底,查不到身份信息,这是个假的身份。 王思东安排两人见了一面。 邹志强在审讯室外面的玻璃窗里见到方良——这个他曾经最强的对手和朋友—肖平良。他们是同一届的兵,棋逢对手,相互成就。邹志强战术格斗强,肖平良也不差,他们几乎一直是你追我赶,第一轮着坐。直到几年前肖平良被人突然举报,说他偷了部队的军用匕首。三天审查结束后,被直接取消军籍,原籍返回。下令的人是邹建国,没有了肖平良,邹建国成了那年的的特战荣誉战士,得到了当年唯一一个升军衔的名额。 邹志强其实不相信肖平良会偷东西,他们是对手更是朋友。交流不多,但相互敬重。邹志强甚至一度将肖平良引为自己的知己。 被人举报的那天,邹志强外出,听说的时候甚至还笑出了声儿,“那个倔脾气会偷东西?这是咱们团最好笑的笑话了。”邹志强觉得不过是出了乌龙,有人看错了。 那段时间,邹建国正在严抓部队纪录和风纪,肖平良撞到了钉子上。 等邹志强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时候,肖平良已经被定了性。肖平良老家的条件确实不好,妻子也下岗了。那支匕首是退伍的老班长,在全国大军事演戏比赛中获得奖品,是卫国战争里立国一等功的匕首,那场战斗一直是整个北方集团军的传奇。 肖平良私下就多次表示过很喜欢,总是借来看。老班长走的时候,把匕首留在部队,作为集体荣誉的见证。被盗的那天晚上,同寝的战友发现肖平良半夜偷溜出宿舍,一整晚没有回来。第二天满身露水地回来就被立刻绑了,匕首从身上搜了出来。动机、时间、东西都对。肖平良一句话没说,默认了一切。 “我不后悔认识你。”肖平良面对眼里冒火揪着自己衣领的邹志强,只说了这句话。 肖平良离开部队后,妻子出了事儿,打到部队来找人。那时候的肖平良正在回家的路上采办东西给老娘和家人,找不到人。 肖平良没想过偷手表,但是他需要钱,30块钱,给家里补屋顶。他没有。 平时跟同班战友关系也不好,就托人找了个外面的人想借高利贷。 借钱给他的人,不要别的,也不用他还钱,只要看一眼那支被传成神的匕首,再玩几个小时。 被绑的时候,肖平良就知道他的军装没了。如果这个世界有什么地方是适合他那样的人活的,只有部队,不会讨好不会来事儿,但是努力、刻苦,军事战斗天赋高,在部队他不需要靠任何关系,就能得到肯定和荣誉。 为了30块。他后悔。再后来妻子出了事,他就恨。 王明选中他最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他跟邹建国、邹志强都有交集。他跟王明一样对邹建国有恨。那件事儿可大可小,但邹建国选择了严抓,他失去了一切。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邹志强要求亲眼跟方良对话。方良一直没开口,邹志强进门就是劈头盖脸的骂,几度哽咽。“为什么?!良子你到底为什么!!” 邹志强因为情绪激动被带走后,方良终于开口,提供了新的线索。 王明从来没有跟任何讲过他的过去,但是方良在王明喝醉的时候听到一点信息。“他那天喝得很多,我把他拖到床上之后,准备走。他突然喊了好几声,‘邹建国你为什么不去救人!你骗我!’” 王思东问,“你觉得邹建国跟王明有什么交集吗?” “他的老家在平度清水沟,已经被埋了。每年他都会派人去祭拜,他自己从来不回去。大龙应该是他的哥哥,亲哥,我想你们也看出来了,他们兄弟俩长得很像。我猜后水沟全村除了他之外,大龙是唯一活着的人。他一直都派人盯着大龙,帮他打理遇上的麻烦。但也从来不见他。大龙抢银行那段时间,盯着的人被人灭了,那会儿我们又在越南跟当地的军方谈生意。等回来,就看到了通缉令。他通过地方的眼线,找到大龙想带他回家。后水巷那天,他们兄弟俩第一次见面。然后警察就来了。大龙甩开他带着自己的人引开警察。他腿不好追不上。我在追过去的路上,遇到了警察,为了方便爬到房顶去追人。大龙在仓库看到我在对面房顶就开枪自杀了。回去路上,碰上了在巷子里的警察,气不过,就开了一枪,打偏了。大龙死后,他就开始报复,我们抢了银行,杀了人。再往后你们就都知道了。” “为什么现在说。” “他说不会放过邹家,邹建国跟他的事儿,我不知道。但邹志强不会杀人,也不会报复社会。” “你怎么知道?他还说你跟他很像呢?董宛也说,觉得你俩好像就像一个人。” “他不会。”方良重复了一遍。 如果不是一步走错,方良和邹志强该一样是部队的骄傲。如果自己没有离开部队,邹志强也不会顶着全团的指标硬抗,把自己搞到伤了腿,退伍。方良知道邹志强不会杀人,就像他知道肖平良不会杀人一样。 那个世界里,他们是永不认怂的战士,只有忠诚和热血,只有士兵的荣誉。 “邹志强的店里的钥匙你们是怎么拿到的?” “找了一个拐子配的。但那个拐子的死不是我们做的,他应该是想自杀保护许方成。店里的钥匙,我猜测应该很早就有了,只是银行那件事儿出了之后,才用上。” “你猜?” “我不知道邹志强开了家音像店,也不知道我们待的那家是邹志强的店。那天他说会有人来接应我们,我才知道老木被安排在天水了。” 在方良这里,王思东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王明不是原名,是他转行做生意之后另取的名字。再此之前,他有个被人随意起的名字——小瘸子。那时候方良还在部队,跟王明打交道最多的是刘旭。大院里王明受到刘旭的照顾,作为交换,他给刘旭提供各种情报资料,帮助刘旭侦破了好几桩大案,帮助他连立下奇功。 刘旭帮王明躲过仇家追杀,帮他隐藏身份,王明的名字也是刘旭给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王明来提供办案线索。那天王明全身是血,腿也折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喊着:“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你要保我不死不被报复。”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王思东跟专案组的人,找到了那个刘旭之后的合作对象,胡华平。 胡华平,襄省高官,为襄省的发展做非常大的贡献。为了更好的拿下资源,抢得先机,他上通下达找了不少人情。可是人情不能当钱花,他自己的工资赚几百年也不够。 胡华平一开始是为了借某一块儿地的改建置换权益,后来这种置换越来越多,也变质了。胡华平借助职务之便,收取大量财务。甚至参与到倒卖国有资产的队伍里。 那些年本土资源少,经济发展水平低。最赚钱的,最简单的就是倒卖资产给国外。 胡华平就是那个时候,牵线搭桥跟王明有联系的。 一些生意需要有人帮他打理,经人介绍,王明这个邻省的商人非常适合。白道黑道都能摆平,而且王明最有实力的一点是,他能跟境外联系。倒手东西非常便利,境外的对接人握有军方武器,稳定且短期内不容易出问题,非常安全。 胡华平本人跟王明只有过几次直接接触,所有的合同和账目都要求地方交给他,他都要自己算一遍,是个极其会过日子的人。而账本成了他的把柄,顾向天在天水矿得到了厂长跟胡华平的合作和利益拆分账目。这也是胡华平找王明去要去找的原因,“只要找到账本,我帮你进部队。” 当警察大龙出事儿,兴阳银行抢劫案出现,王明一行人被盯上,胡华平立刻采取动作扭回正轨。 “你们搞这么大,不断条胳膊舍条腿我也帮不了你们。”小天的行动是胡华平要求的,必须有人来抗事。“放心,他死不了,死缓等几年,就出去了。” 专案组和王思东找到胡华平的时候,他坐在屋里吃着饺子。 “外面聊吧,让我妈吃完饭。” 胡华平在审讯室没说案情,开口问王思东很专案组的人:“你们见过杀猪吗?现场?” 几人都没有回应他。胡华平就自己开始说。 “你们知道吗,我第一次听见村里杀猪的时候,一个人在屋里看报。那只猪叫了好几个小时,我中途实在受不了,就出去看。一群人围着,那只猪的旁边架了一口锅,石头垒的灶,里面塞着木柴,灶上放着大铁锅,里面的水咕嘟咕嘟地开着。好几年了,我没看到那么大的铁锅了。”胡华平笑笑。 “那只猪被人拉着耳朵、拽着尾巴,不停地扭,身上有好几道血口子,头一直往外头挤。有两个人不停往它身上浇水,血口子留出来的血很快就不见了,猪身上还是很白。 它叫了很久,有好几年我总是时不时听见它在那儿叫。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残忍吗?多残忍啊,那只猪,那家人养了好几年了,从小猪仔开始养,那家孩子还陪着猪一起玩儿。但是那天,那只猪就在他家门前叫了一整天,叫了一整天,最后变成锅里的肉,被咽下肚子。我也收到了一条,我不敢吃。送了人。” 胡华平叹了口气,“ 规则就是这样,强者吃掉弱者才能活着。你们开车追到我老家走的高速,都是一个又一个弱者流血流汗换来的。 襄省是资源大省,你们知道资源大省是什么意思吗?资源大省的意思就是坐吃山空的败家子。不能赚钱只能卖家里的东西。没有钢铁怎么造船、没有炭怎么生火、没有种庄稼怎么吃饭。人人都喜欢结果,喜欢好看的船、暖和的屋子、香喷喷的米饭,没有人喜欢机器的噪音、黑漆漆湿漉漉的矿洞、恶臭的粪水。 我能力太小了,当我终于走到那个位置的时候,才发现我能力太小了。我救不了襄省,我谁也救不了。不如我先救救我自己吧。 人就是这样,一开始你连一只鸡都不忍心夺了命,但是后来事情多了,杀骡子砍马,一次缓好几年,最后就麻木了。连人都不在乎了。” 很多时候,我们总是想,那个人当年多好,后来怎么就变成另外一副样子。但人身体从里到外的细胞每过7年就会换一次,你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就像今天春天的叶子,早已不是去年落在你肩头的那一片,虽然他们那么相似,其实早已全无关联。 正文 第四十八章 , 在襄省的最高法院审判席上,董宛的带教老师邱闻初坐在陪审席。 王明一脸平静的听着诉讼人说出自己的罪状。 直到审判长念出那段邹建国和部队豪不知情的真相。王明依旧没什么反应。 “就算不是他故意的,那怎么样。他要是早点儿都我们村的人会死吗?我当年碰到他的时候,有多开心。甚至连镇长那群畜生来不来我都不在意,因为我知道他会带人来救人的。可是他来了,听了那个王八蛋一句话,就又走了。我不会原谅他。没让他跟那些被我扔去喂狗的畜生一个下场,已经非常仁义了。” 毫无悔意,惨无人道,随意攀咬。王明死咬邹志强跟自己买枪械,最先进的枪械。他知道老木留好了证据,知道警察无法举证邹志强跟自己没有联系。他要托人下水,越多越好。 “老木已经交代了,是你陷害的邹志强!” “你有证据吗?只听老木一个人话,我的话不听?” 老木是王明埋给邹家的雷,他不掺和打打杀杀的事儿,到天水只有一个目的,邹建国和邹志强。老木为人机警,老成稳重。陈峰看到的那瓶酒,是老木特意留给陈峰的,他从陈峰离开公安局就跟着,一路跟到后水巷、老道家里,以及那个许方成睡觉的小巷。 还有邹志强年初一回来的消息,也是老木菜市场从邹志强母亲嘴里听来的,买菜的人相互打问各家子女亲戚什么时候回家过年。老木挑着肉跟老板砍完价,回去给打电话告诉了王明。 从让老木到天水的那天开始,王明的目标就是弄倒邹志强。他要毁了他,毁了邹建国。 直到在审判席上,邹志强才知道原来自己音像店对面那家面馆的大厨是冲自己来的。自己第一次见董宛的那天,就是吃的这个人做的面。 邱闻初看着坐在被告席上的王明。看着手里文件上列着的密密麻麻的罪行。申请说持续数天的漫长审判里自己的第一句话。 “你认识一个叫郑毅的人吗?”邱闻初的声音很平静,他看着被告席上的人,那人没有动。“他是我的学生,我最器重看好的一个,他的成绩现在依然是省法学院的最好纪录。可能你不知道,他也是董宛的师兄。当年他去地方实习的时候,发现了一桩地方政府瞒报灾害的渎职事件,想要申请调查。当天晚上,那孩子跟我打了个电话,他很激动,说遇到一个受害者提供了非常关键的线索,牵连了几十条人命。具体的事儿他不跟我说,说怕连累我。”邱闻初放下手里的材料,眼神离开王明。陷入回忆。“我们约好三天通一次电话,但是他再没打来,人也没有回来。他母亲从农村一路走着路走到荣省的平度,又从平度走到你现在站的这个法院。两边都找不到人。每年老人家都来一次法院,问他儿子回没回来。知道4年前她没来。帮忙打听的人说,老人冬天一个人去扛煤,摔倒走了。你还记得他吗?” 正文 第四十九章 , 18年后,南方一座小城,王思东已经在这里疗养了半年,身体见好。那天收到一个邮局的包裹。里面是一张报纸、一幅素描画和一封信。 报纸上记载了一篇报道:2个月前,天水矿大整改,大量矿坑矿洞被重新调整,填塞。那天施工队的挖掘一处地面时遇到大规模塌陷,为了救人紧急调派挖掘机。 人救出来的同时,发现一具骸骨。经过检测,应该是一个年轻男性的,年龄在27-29岁之间。 素描画着一个青年男子,一手抱着相机,一手伸直招着手,咧着嘴冲面前的人打招呼。落款是董宛。画里的他很年轻,除了这张素描画,他只留下过一张报社登记的照片。 顾向天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洞穴,为了他心里的正义。 王思东打开信。许方成写的,他在边区支教,过得很好,孩子们让他放下了仇恨,还说改天给自己寄些特产。 王明供人一切罪行之后,许家的事也被翻了出来。王明合作的人里有个当年在天水工厂干过一段时间的贺家的老二,交代了当年的事。 当年他们兄弟3人,好吃懒做,不走正途。一开始是小偷小摸,后来倒卖赚钱。那些年工厂经常丢东西,就报了警,警察多翻调查,查不到。 出事儿那天,许大光比平常晚下班,他前几天发现厂里的贺家三兄弟经常早早就来厂里,来了不干活,就在仓库呆着,呆到所有人都走才离开。 于是许大光打算当天留下来看看。 那天三兄弟正把钢厂的材料往垃圾桶里藏,许大光看着就喊了起来。最后4个人扭打起来,许大光身体好,但架不住三个人一起打,最后被撂倒。看着三兄弟威胁拖着垃圾偷要走,就大喊,“我要上报厂里,警察会把你们一个个都抓起来,都别想跑,你们偷东西的证据我早就有了!” 那时候大家都很穷,三兄弟因为偷窃工厂材料赚了不少钱,一旦被发现他们就会被开除,便起了杀意。 那天许大光的妻子,看丈夫迟迟未归就来厂里找人。她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准备走,听到工厂后院有动静,就想去问问。一转角,就撞见血淋淋已经不出声的许大光和拿着扳手的三兄弟。 当晚许家失火,父妻两人被烧。警方还在许家找出了工厂的材料,因为是涉密材料,问题严重,警察调查了很久,最后因为证据不足,只宣传了加强安全防范和教育。 警方并没有下结论说许大光偷了工厂东西。但他平时过于板正,私下得罪了不少人,因此跟他有过节的人都私下喊他小偷、卖国贼。慢慢喊的多了,人们也就忘了,都跟着喊起来。 许家的邻居乔锡东其实也参与了三兄弟的国有资产流失活动,乔家在海外有亲戚,提供了重要的倒卖渠道。出事儿后,乔家人就借故举家搬走了。 之后乔家去了海外,在国外花样百出的生活里逐渐越走越远,乔锡东染上了毒品。顾向天看不惯父亲,每天都大吵。后来母亲大病一场去世之后,顾向天就不再跟父亲有来往。16岁后靠着自己赚的钱租了房子,离开乔家,并改了姓名。 顾向天记得那个许家弟弟,回国后总想去看看,但是又怕见到他,怕他变得更好了,又怕他没那么好。选了襄省又不敢去天水,直到遇到董宛,那是一个意外,也是顾向天的幸运。 她一直向前,不肯停下来,不肯放弃追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