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明》 正文 第1章 鞑虏寇边卫京畿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二日,傍晚时分。 宣府往居庸关方向的官道上,奔驰着四十余匹骏马,马上是二十余个彪悍的骑士,竟似一人双骑的样子,他们个个都穿着长身罩甲,一水的铁臂手,甲胄挺阔,却是内嵌甲叶的暗甲,甲面上布满了粗大的铜钉。 每名骑士的马鞍上都挂着厚背砍刀或铁棒等重兵器,斜挎着双插,内里都是强弓,且这些人身上还都背着火铳,虽用铳袋严密的包裹着,然看其样式竟似极为精良的鲁密铳。 为首那人,独自策马奔驰在前,远远看去年似在二十许,面貌清秀俊朗,一副明军军官打扮,策在马上更加显得英武魁伟。 他身着对襟锁子甲,头戴铁缨盔,披着厚实的羊毛斗篷,开元弓和箭囊斜挂在身体两侧,右侧马鞍的得胜钩上还挂着一柄眉尖刀,长约五尺余,刃长二尺,即可劈砍,又能突刺,同时具有矛和刀的双重威力,是此时骑兵常用的长柄武器,但凡军中擅使此种武器者,皆为军伍中的精骑骁将。 远远的就见他单手勒住胯下战马缰绳,在距居庸关约五里处的地方停了下来,马儿似乎有些不情愿,仍旧踢踏踢踏的缓缓向前行进着,身上的斗篷迎风飞起,更显英姿飒爽。 跟随在他身后的二十余名悍勇骑士,也都策马在他身畔停下,四十余匹战马都是马蹄轻踏着地面,同时打着响鼻,自马匹鼻中不断喷出浓浓白气,各骑士身上的斗篷迎风飞扬一片。 “总爷,前头就是居庸关,过去就到昌平地界了,要不要歇歇脚,养养马力?”一个面上有着一道明显刀疤的骑士说对那名首领说道。 就在此时,迎面自居庸关方向扬起一溜烟尘,两匹健马疾奔而来,转眼已至近前。 “禀千总大人,陈哨总率前哨已通过居庸关,正向昌平城搜索前进,现关门大开,请千总大人过关。”一名年轻的骑士,奔至那名千总近前,策在马上大声禀报着。 那骑士口中的“千总大人”,仍旧用左手牵着胯下战马的缰绳,右手轻扬起马鞭,向后一指,沉声命令道:“陈忠,你带二人,向后通传,各哨依次通过居庸关,天黑前务必要赶至昌平城下,命胡哨总率后哨殿后,注意收集掉队骑卒。总爷我在昌平城下等着他。” “得令。”身旁一员年轻骑士策在马上,大声答应着,便领了两名骑士向后奔驰而去,留下一溜烟尘。 “整队过关,随我去昌平。”为首的那名千总马鞭一扬,便策马朝着居庸关飞奔过去。 烟尘腾起,一众骑士紧跟在后,奔过居庸关,朝着他们的目的地昌平方向一路奔驰。 …… 这队精悍的骑士,乃是宣府镇参将张岩的部下,为首者是他的堂侄,名叫张诚,正是刚才众骑士口中的“千总”,现任宣府参将张岩部下骑兵千总之职,统率着张岩麾下的近千骑兵。 崇祯十一年九月间,东虏奴酋黄台极命其弟东虏睿亲王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以豪格、阿巴泰为副将,统左翼兵马;命东虏贝勒岳托为杨武大将军,杜度为副将,统右翼兵马,全军以奴贼多尔衮为总帅,总兵力约十万人,先后经燕山脚下的墙子岭和青山关毁我边墙而入,于九月二十八日会师与京郊的通州,犯我大明京师要地。 京师危急,朝廷急召挂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衔,宣、大、山西总督卢象升率宣府、大同、山西三镇精锐边军,火速驰援京畿,崇祯皇帝还派人赐给卢象升一把尚方宝剑,叫他星夜来京,总督天下援军勤王救驾。 宣府镇参将张岩,也接到总督卢象升的军令,要他率本部兵马随三镇大军一同入卫京畿。 张岩自是要照顾自家人的,便向督臣卢象升请命,令自己的侄子骑兵千总张诚,率领麾下四哨的千余精骑,做为全军前锋率先开拔,为入援大军前头探路,务要提前赶至昌平城下,以此为功。 并且还以此为理由,请求督臣卢象升从宣大总督的武库中,又拨付了一批精良的盔甲军器,现在张诚这个骑兵千总部,总算是全员披甲,内中还有二十杆精良的鲁密铳,张诚都拨给自己的亲兵队使用了。 可张诚接令后,却只率其中三哨骑兵先期开拔,特意留下右哨与张岩一同赴援,名义上是要增强张岩身边的骑兵力量…… 因为张岩身边只有中军哨的二百余骑兵,而一千两百余步卒,则由另一千总统率,要比骑兵晚些到达昌平,所以张诚此举也说得过去,然他留下的一哨骑兵,实则另有任务。 一路奔驰,张诚总算赶在大军之前,来到居庸关口,接近昌平了。 …… 但现在的张诚,已然不是原来的那个张诚! 大约在一个月前,就是崇祯十一年九月初一日。 张诚在宣府镇城酒后狎妓闹事,带领自己麾下的几个军头,暴打了镇城里另一个千户,被其叔宣府参将张岩狠揍了一通军棍,直接打得晕死过去,待抬回营房之时,已是气息奄奄。 张岩虽对张诚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对自己这个侄儿的表现,总体来说还是满意的。 张诚弓马娴熟,少时更读过书,熟识兵法,深知带兵之道,且能与士卒同甘共苦,深得麾下士卒的拥戴,只是平时爱喝酒,时常因醉酒率众闹事,让他很是气恼。 这次就因一时气愤,看掌刑的军卒打的军棍太轻,竟自己亲自动手,狠狠打了张诚三十军棍。 他当时的本意只是想让这个侄子能够吸取教训,改掉喝酒闹事这个坏毛病,所以当时虽见张诚被打晕当场,却也并未在意。 可后来一听军医官言说,张诚已是气息奄奄,怕有生命之忧,心里满满的都是懊悔,深深责备着自己,怕张诚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对不起家中寡嫂了。 然谁也不曾想到,这张诚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粒米未进,竟自己醒转过来了,虽初时有些神志迷糊,身边人常不知其所语,但好在身体并无大碍,惟是气息衰弱,然只要好好静息将养,却是无生命之虑。 这让张岩极为宽心,赶紧将他接到自己家中,继续照料休养,约十余日后,张诚就基本复原如初了,基本的活动已然无碍,只是还不能像早些时候那般在军营中耍弄刀枪,骑马射箭,仍需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彻底恢复如初。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侄子病愈后,时常自己一个人傻愣愣的发呆,且常独自一人自言自语,不过好在身体没大事了,张岩也就放宽心,其他问题都成了小事情,也未太过在意。 在张岩看来,现在他对这个侄儿张诚是非常满意的。 这顿军棍打过之后,虽张诚卧床昏迷多日,但他感觉这个侄子变了,比以前尤为显得沉稳、谨慎且知礼。 再观察一段时间后,还发现张诚竟好学起来,见到什么都不耻下问,而且更是整日呆在军营中,与麾下军卒为伍,指挥操练军阵,时不时的还拉着队伍去野外搞什么拉练,让他有些不理解,但却是再未有过酗酒的毛病。 这着实让张岩颇感欣慰,琢磨着这通军棍没有白打! 这次,张岩奉命率部随宣大总督卢象升入卫京畿,他便给自己侄儿张诚请命,作为全军前锋,率领本部骑兵先行进抵昌平驻地。 正文 第2章 前世今生皆为酒 , 昌平镇初为昌平县,周长十里零二十四步。 正德年间,昌平升格为州,归顺天府管辖。北卫陵寝,东蔽密云要冲,西扼居庸之用。 万历年间,昌平升格为镇,设总兵,副总兵镇守,还设昌平兵备佥事,守陵太监等人。 作为拱卫京陵的藩篱重地,崇祯十一年九月清兵入寇以来,各镇入卫的勤王官兵便是聚集于此,统归兵部尚书,暂代宣大总督卢象升节制调遣。 ………… 十月初三日巳时,昌平城外,荒草起伏,大片的土地荒芜着,树木也只余枯枝,不远处一条小河流旁有一处空旷的草地。 张诚的千总部营地就设在这里,砍伐林木和取水都很方便,大大小小林立着百余个帐篷,众多的马匹围在帐篷周围,或吃草或饮水,不时有三三两两精悍的骑士往来奔驰。 再外围是用木头围起的简易栅墙,营地居中有一个稍大些的帐篷,正是张诚千总部的中军帐,此时帐中聚着一些人。 “总爷,我部克期抵达昌平,无一人脱队,这便是一功啊。”说话之人正是前哨哨总百户陈铮。 张诚坐在帐篷中间的一个木墩子上,面前有木板搭起的一个简易木桌。 看着帐中诸人,此时前、左、后三个哨总,以及三哨的六个把总都聚在帐内,只是哨总都备有一个木墩,可以坐着,六个把总却是分别在各哨总身后站立着。 “陈哨总,你部加紧哨探,务要摸清周遭情势,尤其是奴贼动向,定要确实。”张诚沉声说着。 前哨哨总陈铮站起,抱拳答道:“请总爷放心。” “鞑虏猖獗,然骑战实为精熟,你哨的夜不收要格外小心,遇虏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速退,切不可贪功冒进。”张诚对陈铮嘱咐着。 陈铮面容谨慎的说道:“是,属下知道了。” “胡哨总,你哨留守营地,要加强巡视,布好明暗哨,周围五里内,更要严密警戒,谨守营盘。”张诚继续说着。 后哨哨总胡大可,立时起身答道:“得令。” 张诚环视帐中诸人,沉声说道:“今次我部随卢督臣入卫京畿,诸位当戮力同心,克尽王事。然亦要时刻小心,处处谨慎,某真心希望最后能率各位兄弟,平安返回宣府。” 帐中诸人尽皆起身,齐声抱拳说道:“请总爷放心,我等定戮力同心,克尽王事,驱除鞑虏,护卫京畿。” 张诚腾地站起,说道:“好,我愿与诸位共进王事,同生死。传令左哨整队,随我出十里外,恭迎卢督臣。” 说完,便起身出了帐篷,外面早有亲兵为他备好战马,张诚接过马缰,腾地翻身上马,姿势极为轻捷矫健。 众人随着张诚一般腾身上马,便各自打马离开了,各人自去忙各人的军务,只有左哨哨总张广达紧随在张诚身边,此外就是张诚的二十名护卫亲随。 而左哨的两名把总,则分别策马回去召集他们各自的麾下队兵。 张诚策马在营地内四处巡视着,不一会便奔来一骑,马上骑士近前并未下马,而是策在马上,对左哨哨总张广达朗声禀报道:“禀哨总,左哨整队完毕。” 未等张广达出言,张诚便打马奔出,张广达只得策马跟在张诚身旁,他们后面是二十名张诚的护卫亲随。 靠营门处的空地上,左哨两总二百余骑士正列队等候着,张诚打马奔驰而来,只是马鞭一挥,便奔出了营门。 接着左哨第一总把总率本总跟上,左哨第二总骑兵则跟在第一总后面,飞奔出了营门,朝着居庸关方向而去。 十月初三日,巳时中。 昌平城外,往居庸关方向约七八里远,有一处不知名的小山包,高约百米,甚是平缓,树木稀疏,然一人高的杂草丛生其间。 山包下的草地上,二百余剽悍的骑士隐现在杂草之间,他们约三十多人在一处,整齐的聚在一起,马匹就散在周围,自由的活动着。 山包上一个魁伟的身影肃立在那里,犹如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的沉思着,在他身边有一匹矫健的战马,陪伴着他,此处杂草略矮,更突显他身影的高大。 而在他周围山腰处,则分散着约二十余精悍的骑士,个个盔明甲亮,英武魁伟,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都用手牵着战马,像是在护卫着他。 山包上站着的正是宣府镇边军骑兵千总张诚,此处是居庸关至昌平的必由之路,他正在这里等候着挂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衔,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宣、大、山西总督卢象升,当然还有他的叔叔宣府镇参将张岩。 …… 此时,张诚独自站立在山包上,伟岸的身姿任凭轻风拂过,他望着山下面那二百多骁勇忠诚的将士们,心下思虑着此次入卫京畿,不知道还有几人能活着回到宣府。 但现在让他陷入沉思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而是…… 为什么会来到大明? 张诚在心底一遍遍的呐喊着,他不止一次的问着自己! 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不知道,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只依稀记得那天应该是2017年7月的一天,当时自己带队查获了一起大案子,受到领导的表扬,被记功一次,他自掏腰包请手下几员干将下了顿馆子,出外胡吃海喝了一顿好的。 虽说酒确实是喝得多了一些,可也不至于把自己给喝到明朝来呀? 他隐约记得当时自己明明已经回到家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 张诚只觉得这段记忆,在脑海中是一片空白,不论他怎么想,也想不起一点蛛丝马迹,而且前世的那些记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模糊,似乎正在逐渐忘记前生那些点点滴滴。 想着想着不由得心底又乱了起来,越想越是想不明白,一个脑袋变成两个大,也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狗血的穿越,好赖也让我穿的明白点嘛?”想到这里张诚不由得骂出了声。 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却仍是困扰着他的第一大难题,也可能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题。 好在他生来性格豁达,想不清楚就不再继续想,要不真钻了牛角尖,说不得就有可能魔怔喽。 他可不想自己刚穿越,就弄成神经病! 人嘛,还是要想办法继续活下去,只有努力活下去,才能去一点点的探知那些无法解开的谜题。 现在他又在想这次随卢象升入卫京畿的事情,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对明朝的历史,尤其是明末这几十年的历史,他还是记忆颇深的。 但他也只是知道历史的最终走向,以及明末这个时期发生的那些大事,比如崇祯十一年建奴会破边墙而入寇北京,甚至会打到济南,这他是知道的。 而这一次入卫京畿,卢象升会在巨鹿与建奴主力大战,最终战死巨鹿,这他也是知道的,可是建奴这次内犯大明京畿的具体作战路线,以及一些进犯过程中的细节问题,他就茫然不知了。 想想自己对于卢象升战亡巨鹿这件事,其实也是无能为力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先想办法保护住自己,再争取给自己多留一点将来壮大的本钱,才是真格的。 “操蛋!”张诚又低声骂了一句。 他依稀记得前世的时候看网络小说,经常有人写自己穿越了,带着这个系统,或者那个法宝的。 还有带太阳能电脑的,可以二十四小时查资料,那科技爆棚,真叫一个厉害,简直可以无脑碾压一切牛鬼蛇神,横行整个地球了! 甚至有带着数万个集装箱当仓库一起穿越的,还都是带冷冻设备的集装箱,里面吃不完的肉,用不尽的各类现代物资、军事装备应有尽有,穿越就是为了来呼吸大明的新鲜空气,比度假都舒服。 更有甚者,竟然可以在穿越之前,亲自动手反复多次进行各项技术试验的,可以把各种能想到的近代、现代科技,在后世先模拟大明的条件进行实验,穿越到明朝后,可以直接使用这些实验好的黑科技,真有点佩服他的脑力,穿越后竟然还能记得住! 可自己呢,好像连根毛都没带过来吧。 “为毛我好好的喝顿酒,就tmd穿越了?”张诚在内心怒吼着,仿佛在宣泄着上天对他的不公。 难道是在做梦? 就算是吧,那这梦也太长了些,都一个多月了还没醒吗? 而且也够惊险刺激的,才做上这穿越的梦,就发现自己处于吃人的明末,更重要的是自己正被无情的历史推动着,追随明末战神卢象升去巨鹿送死…… “狗屁,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张诚这样安慰着自己。 正文 第3章 既来之则安之 , 好在张诚穿越过来后,占有的这个躯壳还是好的。 这个新的身体不但魁伟健壮,还会弓马骑射,甚至马上砍杀搏战都很精熟,而且本身还是一个骑兵千总,叔叔就是宣府参将张岩,虽说这个捡来的叔叔很快就要在巨鹿之战时陪着大明忠魂督臣卢象升一起战死疆场。 得益于张岩的照拂,自己这个骑兵千总部,都算是张岩的家丁亲兵,不但平时训练保持的很好,武器装备也都过得去,在这个时代的边军里,算是好的了。 而且在自己霸占这个躯壳之前那个原来的张诚,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原来的张诚幼时就开始读书识字,还考取过童生,后来十七岁那年,因父亲身亡,家道中落,才投奔在宣府镇城任参将的叔叔张岩,参加了军伍。 他家本就是军旅世家,他父亲也是自幼读书,可惜终其一生,也未曾考取到任何功名,本来张岩是要资助自己这个侄子,继续攻读四书五经的,期待他可以考取个功名,光宗耀祖。 但张诚在父亲病故后,不想坐家干吃闲饭,磨着母亲和叔叔张岩,甚至绝食相逼,以死明志,才求得母亲和叔叔同意,投奔叔叔参加了宣府镇边军。 好在出自军旅世家,自幼不但读书识字,也一直勤练马步刀枪,在此方面还极具天赋,年岁轻轻就弓马娴熟。 参加军伍后,他也经历过几次大小规模的战斗,期间多次立下军功,并且带兵有方,对部下极好,很受麾下部曲的拥戴,更有叔叔参将张岩的处处维护和照拂,因此自小旗一路升迁到现在的骑兵千总之职。 然而原本那个张诚,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急,脾气很是暴躁,看不起那些混日子的边军将领和普通丘八,经常闹事得罪人,全靠张岩对他的爱护,才一次次保住了他。 崇祯十一年九月初一日那天,张诚同麾下的哨总们在镇城一间酒楼喝酒时,遇到一个军官仗势凌人,他看不惯这种打仗不行,欺压良善却很在行的渣滓,便假装酒醉,借机狎妓闹事,把那渣滓军官痛痛快快的教训了一顿。 谁成想人家也是有后台的,竟直接找到张岩那里去告了黑状,张岩内心对这个侄子期望很高,本心也只是想借这个事件,狠狠教训一下自己这个亲侄子,希望他能吸取教训,改一改自己那身臭脾气,没想到手下得重了些,竟将原本那个张诚给打死了! 让这个不明不白穿越过来的假张诚,捡个现成的便宜,白白占据了这副好躯壳和骑兵千总的军职,前前后后恢复了半个多月,才把身体彻底养好,可见张岩当初下手有多狠。 而这半个月也是张诚人生中最痛苦的日子! 初时,他对眼前的一切都不理解,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好在两世为人的他,没有显得过分惊恐和慌乱,而是沉稳的暗自探索着这个未知的世界里的一切,默默的独自思索着。 后来,渐渐地从这个躯壳中,恢复了一丝原来主人残留的部分记忆,也从前来探望他的部下那里获知了一些关于这个新世界的信息,以及这个躯壳原来主人的一些信息。 而且这段时间,叔叔张岩一直把他这个假侄子,接在自己家中照料,没敢将事情告诉自己的寡嫂。 张诚也利用这个机会,从照顾自己的婶子那里套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出来。 他假装自己烧得糊涂了,忘记了许多以前的事情,便总是找婶子聊天,借机探听与自己有关的所有事情,婶子也是出于担心,不疑有他,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都讲给张诚听了。 张诚穿越前正好四十岁,社会上历练经年,已没有什么放不下、想不开的了,虽说对于前世父母、妻儿的思念时刻萦绕在心头,但是现实已经这样了,光想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接受现实,默默忍受着思念的痛苦,然后就是想办法坚强的活下去! 而且随着身体日渐康复,他感觉到这副身板异常健壮,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对于弓马、战阵也没有一丝陌生的感觉,只是动作上稍有些生硬,不是很协调,大家都劝他大病初愈,不宜做这些事情,他也不是很在意。 慢慢的他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养好身体后,就一直住在军营里,天天和这些部下在一起操练,为的就是和他们混熟,争取在巨鹿之战中,发生些改变。 他知道入卫京畿,自己不去是不行的,就算明知道是死,也必须要去,因为此时不去,那就是抗旨不遵,同样要砍头,甚至株连家族,所以只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 现在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从巨鹿活着回来,最好就是再多带些部曲一起回来,这样才有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资本。 现在的他力量太弱小,没有强大的根基,就无法在明末这个吃人的世界存活下去,更别提想要改变这个地狱般世界的想法了。 现在只能顺应事态的发展,争取让结局变得稍好一些,期待着以后的自己,可以有能力做些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 …… 午时刚过没多久。 远远的就看见前方烟尘飞起,五骑快马奔驰而来,渐渐靠近山包。 不一会,左哨哨总张广达策马上来,到张诚身前下马,禀报道:“总爷,哨骑回报,卢督臣大军前锋,据此已不足十里。” “好,传令整队,随我前去,迎接卢督臣与众位将军。”张诚说着便翻身上马。 山腰处的护卫们,也都跟着翻身上马,动作矫健而整齐,他们策马随护在张诚身后,奔下山包。 张诚纵马下了山包,来到官道旁,策在马上等待左哨的骑士们整队。 很快,所有的骑士都翻身上马,按两总依着各队已然整队完毕,策马肃立官道上,而哨总张广达则随在张诚身旁。 “传令各队,让开大路。”张诚吩咐着。 随着军令传达,两总骑兵汇于一处,二百多精悍的骑兵,策马肃立在张诚身后。 张诚吩咐哨总张广达道:“广达,待大军过来,你率队在前,为大军引路。” 说完他便策马率领着那二十骑护卫,迎着前方宣、大、山西入援京畿的大军奔驰而去。 正文 第4章 祭告长陵拜成祖 , 十月初三日,午时末,张诚随在叔叔张岩身畔,正策马前往长陵的途中。 长陵,位于昌平城外天寿山主峰的南麓,为明成祖朱棣与皇后徐氏的合葬墓,它是十三陵中的祖陵。 在明十三陵之中,长陵的建筑规模是最大的,占地极广,其平面布局呈前方后圆形状,前面方形部分,由前后相连的三进院落组成,后面圆形部分为宝城,形似城堡,内为高大的封土。 宝城的南面中央有门,可以沿磴道上达明楼。 明楼呈方形,四面辟券门,中贯十字形穹窿式天花,顶为黄筒瓦重檐歇山式,檐下榜额书“长陵”二字,楼正中有碑一座,额篆书“大明”二字,碑身刻着“成祖文皇帝之陵”七个字。 挂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衔,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宣、大、山西总督卢象升,连午饭都还没用,就骑着他最心爱的坐骑五明骥走在中间,宣府、大同、山西三镇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等军官随在周围,携带着路上就准备好的祭品从大红门进入,一路前往长陵,去向武功赫赫的成祖文皇帝朱棣致祭。 张诚正好前来迎接卢督臣,有幸赶上了,就被叔叔参将张岩叫在身边,陪着卢督臣和各位将军一起前往长陵,参与祭拜成祖永乐皇帝。 此时,张诚跪在叔叔张岩身后,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宣大总督卢象升,他看上去年纪很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面皮白皙,略带有风尘之色,下颏有点尖,显得很是清瘦。 果然如史书上所说的白皙清瘦,下巴上配着疏疏朗朗的胡子,完全就像一个书生,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娴于骑射,能够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人。但是他的一双剑眉和高耸的颧骨,宽阔的前额,却带有一股沉着而刚毅的神气。 史书记载,卢象升不仅力大无比,有超人的武艺,常使近百斤的大刀作为武器,更擅射箭,步射骑射均可,更难得的是他以文人之身,却擅长治军练兵,能与将士同甘共苦,每每都亲身冲锋在前,对战流寇全无败绩,可算得上是明末军事统帅之中的异类。 而且卢象升不但善于治军,更善于屯田,他任宣大总督的两年时间里,不但整肃军务,把宣大兵都练成大明一等强军,还鼓励垦荒,两年就积攒下粮米二十万石,真正的是文武全才,国之栋梁,可惜他最终却是一个悲剧英雄。 耳中听见督臣卢象升跪在地上,梗咽着祝告道:“但愿仰仗二祖列宗之灵,歼灭鞑虏,固我边防,以尽微臣之职。臣即肝脑涂地,亦所甘心!” 张诚跪着听完督臣卢象升的祝告,内心中不由波荡起来,一股力量在他体内呐喊,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他尊敬,值得他效死保护。 他深知只有卢象升才是可以挽救大明的英雄,然不久后的巨鹿之战,却是这位英雄的陨落之所在,自己明明知道这一切,但亦无能为力,一种空虚无力之感充满了他的内心,竟不自觉的留下了眼泪。 宣大总督卢象升祝告完毕,便向成祖永乐皇帝进献祭品,一切祭拜程序完成之后,众人跟随在督臣卢象升身后,一起离开长陵。 …… 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驻扎在昌平城内,他的总督行辕也设在城内,在部下亲将和督府幕僚的簇拥下,卢象升骑着心爱的五明骥进了昌平城。 而随督臣卢象升入援的宣、大、山西三镇兵马的营地,都分设在昌平城外的各处,其中宣府镇援军大营,依着总督行辕的部署,则设在昌平城东面这一带。 离昌平东门约数里外,有一个名叫昌金村的小地方,再东面不远有湖泊与小河流过,北面数里外更是有许多的山地,也不缺少木材,确是行军扎营的好地方。 此时,宣府镇援军各部已然在营盘外,立起了密密麻麻的木栅栏,正在修整高大的辕门与望楼,张诚随在张岩身后,策马进入营盘。 一进入营盘,就看见营盘内军卒们正在搭设帐篷,营建马厩,挖掘厕所,整个营盘都在紧张的忙碌着。 宣府镇此次奉命入卫京畿,统共出动精锐马步兵卒一万余人。 其中宣府镇总兵杨国柱亲率正兵营三千五百余人入援,内约有两千多为骑兵,已随其亲将中军官游击郭英贤先行到达昌平,余者步卒被限令三日内赶到此地,他的中军大帐居于整个宣府镇营地的中间位置。 张诚的叔叔,宣府镇参将张岩本是宣府镇镇标右翼营的主将,此次亦是领了两千五百多兵马入援,内骑兵一千二百余人已经赶到昌平,其中四哨由其侄子骑兵千总张诚统带,中军一哨由张岩自己统率,作为其护卫亲军,余者步卒还有一千二百余人,同样被限令三日内赶至昌平,他的营地被安置在总兵杨国柱中军大营的左侧。 剩下的还有宣府镇游击将军李见明和温辉,他们分领宣府镇城城南防营与城西防营的两营兵马,此次各带两千马步兵卒入援,他们都是一样的马三步七,同样骑兵兼程先行赶至昌平,而步卒也要三日内才能到达,他们的营地分别安置在总兵杨国柱中军大营的右侧与后侧。 以上就是此次宣府镇,奉命入卫京畿的全部兵马,总兵力约一万余的援军,现在赶到的都是各营的骑兵,大致约有四千左右,都是宣府的精锐所在,余者还有近六千的步卒,都要三天后才能到达这里。 回到参将张岩的营地时,张岩的中军大帐已经立好,两名亲兵正站立在帐门外守卫着。 他跳下战马,对侄儿张诚说道:“诚儿,就在叔父帐中用午饭吧。” “是,侄儿回营吩咐一声就过来。”张诚说完,就打马离开了。 约一刻钟后,张诚策马回到张岩大帐前,翻身下马,将战马交给张岩的亲兵,便走进大帐。 张岩帐内的布置颇为简单,只在中间上首位置摆着一个木质的大案,现在上面摆着些饭食,也极简单,只有些咸肉、烙馍、米汤之类的。 宣府镇和大同镇的边军受总督卢象升的影响,大部分将领平时也都极为简朴,尤其现在行军在外,营盘新立之时,一切从简,更是不能挑剔的。 张诚一屁股坐在大案前的一个木墩上,随手抄起一块烙馍就咬了一口,正好张岩从帐内走出,已是褪去盔甲,换了军中常服。 正文 第5章 督臣传召众军将 , 张岩的参将大帐分为内外两间,外间为平时与部下议事之用,也用做就餐之所,内间就是他的安歇休息之处。 看见张诚已经回来了,张岩笑着说道:“你小子,饿死鬼投胎吗?” 张诚听见声音,抬起头,嘴里嚼着一块咸肉干,略有些含糊的笑着道:“连日行军,饿得慌了,这咸肉真不赖。” 张岩过来坐下,却没急着吃饭,只是打量着张诚,目光甚为和蔼,过了一会,才语气平和的说道:“慢点吃,叔父管你吃饱。” 张诚用力咽下嘴里的烙馍,又喝了一口米汤,才对张岩说道:“叔父,您看咱宣大军此番入卫,会否顺利?某听说今上有意与鞑虏议款,兵部杨阁老已在运筹此事……” 张诚越说声音越小,并拿眼睛一直小心的注视着张岩脸上的变化。 张岩此时刚拿起一个烙馍,闻听张诚提到今上和阁臣,立时出言喝止:“住嘴,今上是你能随便提的吗?” 说完便大口吃起烙馍来,其实在来昌平的路上,张岩就已经对此事有所耳闻,宣大诸将私下里都很担心,如今的朝局怕会对督臣卢象升不利。 大家都知道督臣卢象升是坚决主战的,来的时候就一心准备要痛痛快快的和鞑虏大战一场,然这一路上却不断有小道消息传来,言说如今朝廷要与鞑虏议款,阁老杨嗣昌已在运筹此事,似乎当今皇上也对议款一事很是支持,大家心下都好些担忧,替卢督臣担忧,也替宣大军的未来担忧。 “咳…咳……”张岩心中想着事情,几口烙馍吃得有些急了,赶忙喝两口米汤,抬头看到张诚愣在那里,满是慈爱的缓声对他说道:“这种话,不好乱说,以后在军中切不可提及。” 张诚看到叔叔眼中的爱护之意,心下一阵感动,面容诚恳的说道:“是。叔父放心,诚儿以后不提就是。” 张岩又沉声对他说道:“此番入卫,我等只需按卢督臣与杨军门的军令行事就是了。”说到这里,眼中饱含爱意的看看张诚,又继续道:“至于朝堂之上的事情,自有那些文官老爷们去解决,不要再去操那份闲心啦。” “是的,叔父。”张诚听了这些话,内心感动:“诚儿,记下了。” 张岩吃完一个烙馍,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张诚,内心多少有些安慰,他膝前无儿,只有一女,早把张诚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如今正是借机观察考验他,也想借着此番入卫京畿,帮张诚攒些军功,他哪里晓得自己会追随卢督臣在巨鹿身死殉国,接着又满怀关爱的问道:“诚儿,你身子骨才好没多久,长途奔驰,还无碍吧?” 张诚仍是烙馍就着咸肉、米汤大口吃着,听到张岩关心自己的身体,心里感动,他父亲早亡,也把这个叔叔当成自己半个爹一般对待,此刻轻声回道:“叔父放心,诚儿好着呢。”说完竟放下半个烙馍和汤碗,站起身对着张岩打了几下拳脚,才又笑着说着:“你看,全然无碍啦。” “好,无碍就好。”张岩看到侄儿身体健硕,并未因上次自己打的那通军棍落下什么顽疾,心下着实高兴,竟不自觉的开怀笑了起来。 张诚看在眼里,心底又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张岩对张诚的关心爱护之情,露于言表,让张诚心下很是感动,一丝丝的温暖让心里略有些激动,不由得萌生要在巨鹿之战时救下叔叔一条性命的想法。 “对了,你部右哨已随我到了昌平,你自领回去吧!”张岩提出让张诚领回随护他来的骑兵千总部右哨。 “这右哨就留在叔父身边吧,鞑虏强悍,非流寇可比,右哨留在叔父身畔,也可卫护叔父万全。”张诚笑着应道,看张岩面上并无不善之色,他才又继续道:“叔父身边只有中军哨二百多骑兵,力量太薄弱了些!”张诚诚恳的说着自己的担忧。 “哈哈,你倒是有心。不过,你当我这些年都是被保护过来的么?再说,刘占奎那一营步卒,三日后就可到达昌平,你叔父的安全当可无虑。”张岩爽朗的说道。 “侄儿还是不放心,右哨仍是随护在叔父身边吧。”张诚说完又抓起一块咸肉放进口中,大嚼起来。 张岩看着张诚,眼中饱含威严的沉声说道:“哼,叔父我杀场争战经年,还没老弱到要人来保护。” “哈哈……”说完竟激发起内心的豪气,不由大笑起来,张诚坐在旁边,也陪着一起大笑着。 看到张诚有些发愣,又温言说道:“右哨你自领回,你我叔侄同在一营,有事顷刻即到,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张诚见叔父如此说,也不再继续坚持,因为他很清楚,张岩的危险只在巨鹿,巨鹿之战前他没有任何生命之危,便就势应道:“诚儿,领命!” 这张岩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因此他已把侄儿张诚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爱护着,这时见张诚沉稳干练,又担心着自己的安全,不由心下甚慰,心情极为舒畅。 叔侄二人刚用过午饭,便有亲兵进来禀报。 言说宣府总兵杨国柱派亲兵前来通报:“申时,入援京畿的宣镇各部千总以上军官,都到杨军门大帐集合,随杨军门前去昌平总督行辕。” 待亲兵退出去后,张诚对叔叔张岩说道:“叔父,督臣传召诸将,何意?” “这个难说。”张岩思索了一下,继续道:“此刻,昌平附近还未现鞑虏踪迹,当不会有紧急军情。” 张岩停了一下,双目注视着侄儿张诚,突然问道:“诚儿,此番鞑虏寇边,你有何看法?” 张诚听到此话,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好,略微思索一下,才说道:“这鞑虏自崇祯二年始,连连破边入寇,且一次甚于一次,若不与虏一战,使其有所惧,怕无其他法子。” 张岩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卢督臣到是想与虏一战,我等但听军令便是。” 张诚看着叔父,继续道:“鞑虏已威服蒙古各部,听闻现今又慑服朝鲜。其已无后顾之忧,可专事我大明。然我朝内有流寇风起,外有鞑虏犯境,却财政枯竭,朝争不断。” 张岩有些吃惊的望着侄儿张诚,眼中透着一丝惊奇,不由问道:“依诚儿之见,当如何?” 张诚闭目沉思,良久才睁目说道:“依京师之皇气,聚天下勤王兵,与虏一战,使之有所畏惧,后而和之,与虏议款,使东线无忧。先稳住了外敌,才可专事剿贼与抚民,用不了三五年,待国朝安定下来,民力有所恢复,区区鞑虏,何所畏惧?到彼时我剿贼得胜之军,已成百炼强军,足以荡寇灭虏!” 听完张诚所言,张岩陷入沉思,缓步走到帅椅上坐下。 他感觉张诚说的不无道理,大明的现实就摆在这里,财源枯竭,却又要两线作战,结果两线都不讨好,基本是哪里危急救哪里,按下葫芦浮起了瓢,自身被多方势力不断消耗,终至国事糜烂,缺乏总体的战略方针,于国事无益。 若是依张诚之言,举今时勤王之兵,依托坚城,与虏激战,待得驱退鞑虏后,再与之议款,省下的辽饷用来专事剿匪与抚民,何愁流寇不靖,内乱不止? 辽饷? 对,就是辽饷! 张岩一直隐隐觉得张诚所想,似乎哪里不妥,这时猛然觉醒。 问题就在辽饷,每年三、四百万两的辽饷,是多少京中大员、将军们的财源,谁又动得了呢?谁动谁就是辽东军阀世家的敌人,是朝中从此处获利的官员老爷们的死敌。 念及此处,张岩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正文 第6章 不可让督臣知晓 , 军帐内,宣府镇参将张岩眼神凝重的注视着侄儿张诚,沉声道:“你方才之所言,虽不无道理。然与虏议款之事,干系甚大,非我辈可评议之事。诚儿,今后切勿多言此事。” 张诚连忙接道:“叔父请放心,刚才这番话只敢与叔父言说,诚儿自不会与旁人说起。” 张岩点了点头,便专心吃起饭来。 他感觉这个侄儿最近的变化极大,不但人更显沉稳,且思虑亦更显清晰明亮,只是还有些不够世故,不过自己把他带在身边,再教导几年,将来此子成就或可高于自己,张家的未来有可能就得靠这个侄子! 而张诚此刻在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形势就是这么个形势,很多很多的人心里都知道的极清楚,可就是没有人敢去把这个事情说清楚,难道这大明真的就没救了么,难道这汉家江山注定要易主,汉家人终归是要为奴吗? “不!!”张诚在心里呐喊着,一团团怒火燃烧着,可他暂时却也无力而为之! 吃罢了午饭,张诚起身对张岩说道:“叔父,诚儿已经吃好,先回营里去看看部曲。申时前再赶回叔父这里。” “你先回营看看部曲也好,记得申时前到我这里,随我同往杨军门帐前报到。”张岩吩咐着。 “诚儿,谨遵将令。”张诚单膝跪下,抱拳接令。 张岩看着张诚,心爱的笑了笑。 张诚起身出了大帐,早有张岩亲兵把他的战马牵来,翻身上马,奔自己的千总部营地而去。 按理张岩现在只有部下的一千二百余骑兵到达昌平,应该不需要很大的营地。 但骑兵扎营不同于步兵,因为战马也需要休息,扎营时不但要立下营帐,挖掘厕所,还要建有马厩,且需留些空置的草地,作为遛马之用,所以张岩的营盘占地极广。 更何况还要给后面即将到达的那一千二百余步兵,预先留出宿营的营地。 张诚的千总部营地,在张岩大帐的东面,这边林立着大小近百个帐篷,基本上是一甲十名骑兵,居住在一个营帐内,然后三甲为一队,他们的营帐立在一起,一共是四顶帐篷。 而战马则按队集中管理,约近四十匹战马设一个木制的栅栏,上面罩着防雨油布,既防雨又防晒,集中后的战马就由各甲轮流出两名骑兵负责照料,而各队兼任马掌匠的骑兵,也在这个时候负责检查战马的马掌,如果需要就进行处理。 居于千总部营地中间略大一些的行军帐篷,就是张诚的千总营帐。 回到自己的千总部营地,众将士都已经用过午饭。 此时他们有的正在照料着自己的战马,对于骑兵来说,战马就是他们的第一生命,兵器盔甲才是第二生命,所以大家都对各自的战马格外重视,平时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先是要照顾好自己的战马,之后才是整理武器盔甲。 除了帮着照顾战马的,还有聚在一起聊天的,他们都是一甲一甲的聚着,大家平时总在一起,感情深厚,没事时就一起天南海北的聊着,偶尔也会互相较力,或是切磋战场搏杀的技艺和个人的经验。 但大部分骑兵却是在整理各自的武器盔甲,尤其是弓箭,战前都是要好好检查的,弓箭这东西极重保养,不然弓力会差许多,有的保养不好,甚至都无法使用。 此次随督臣卢象升入卫京畿,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来打鞑虏的,所以每个人都很清楚,后面一定会有连场大战,武器盔甲是骑兵的第二生命。 战场厮杀的时候,骑兵一靠战马,二靠武器盔甲,所以没事的时候,都习惯把自己的武器和盔甲好好整理保养。 尤其是弓箭与三眼铳这类远程的武器,必须要时常保养,真正到战场厮杀前,还要仔细检查,必须保证武器没有问题。 战场上,每多杀死一个敌人,自己就多一分安全! 张诚来到自己的营帐前,跳下马来,立即过来一个护卫亲兵把战马牵走,牵到营地新搭建的临时马厩里休息。 在他千总大帐的后面,设有一处临时的马厩,张诚和他二十名护卫亲兵的战马,都在这处马厩里饲养着。 张诚的亲兵队里,也有两名兼职的马掌匠,战马的养护基本就是他们二人负责,而每一次驻扎休息的时候,亲兵队都会轮流派出两名队兵,帮助他们照料战马。 而他大帐的左右两侧,是护卫亲兵们的营帐,每个营帐里各住着十名护卫亲兵,这些亲兵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不但个个弓马娴熟,骑射砍杀样样精通,还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身强体健,精力充沛。 最主要的是这些精挑细选的护卫亲兵们,都对张岩、张诚叔侄很是忠诚,绝无叛逆之二心。 张诚迈步走进自己的军帐,亲兵护卫队长陈忠,赶紧跟随着进来,伺候张诚坐下后,轻声问道:“总爷,可有吩咐?” 张诚刚刚坐下,看着陈忠说道:“你派人去请三位哨总过来一趟,还有右哨吴哨总,在将爷那边扎营,也去请过来。” “是,总爷。”陈忠干脆的答应着,转身就出帐外安排去了。 这陈忠也是宣府镇军户家庭出身,今年刚满二十岁,比张诚只小了两岁。 他父亲是参将张岩帐下亲兵,陈忠自幼就开始打熬身子,尤善骑射,骑马搏战也很厉害,自十七岁从军,一直是军伍中的佼佼者,十八岁那年开始跟随张诚,现为张诚亲兵护卫队的管队官,对张诚忠心耿耿。 张诚军帐中更为简单,前帐只有数个新砍伐的木墩用来当做椅子,还有一个临时搭起的木台,充作案几,此外别无他物,后账即是他的休息所在,内中有他的铺盖等个人物品。 闲来无事,张诚进到后账,取了一本书卷出来,却是戚少保所著的《练兵实纪》,坐在案几后的木墩上,就翻开津津有味的读看起来。 这本书是张诚在叔叔张岩府上养伤时候,从张岩的书架上拿来的,张岩虽识字不多,然却颇喜读书,家中着实收藏了一些史书典籍和兵书战策。 张诚也是刚穿越到这个世界,虽自己的记忆里对这个世界有些了解,而且前任那个张诚也残留了一丝原有的记忆,但总归还有些模糊。 所以,他把这本《练兵实纪》奉为至宝,一直带着在身边,闲暇了就取出看看,每每总有收获。 不一会,前哨哨总陈铮第一个进来了,看张诚正坐在案几后面的木墩上看书,他便找个木墩,也搬到案几旁坐下,轻声说道:“总爷,兄弟们把这周围四十里地面趟了个遍,连买带借的才弄到十石粮食,两石豆料。” 张诚放下手中的《练兵实纪》书卷,抬头对陈铮说道:“鞑虏犯境,百姓逃散,这粮自然难买。借粮是怎么回事?” 陈铮二十来岁的样子,个头虽不甚高,确很是精悍干练,为人一向谨慎,张诚一到昌平,便令他带队到周边地界查探地形,顺便看看能否弄些粮谷。 此时笑嘻嘻的说道:“总爷放心,这次部下遇到几处大寨子,都位于易守难攻之地,言说大军来打鞑子,本应支援,奈何寨中存粮也不多,所以不要银子,白送给军士们一些粮米,各寨送与的粮米都不多。儿郎们也讲明,这算是我等借的,战后会回来奉还。” 张诚点点头,说道:“此事,你要严守,不得外泄,以免影响军心。切记,更不可外传,至于借粮,下不为例,此事万不可让督臣知晓。” 陈铮收起笑脸,郑重的说道:“总爷放心,某已叫儿郎们不要提及此事,定会烂在肚子里的。可是,局面真会那样吗?” 正文 第7章 宣府诸将汇军帐 , 昌平城东,宣镇勤王军营地,骑兵千总张诚军帐。 张诚同前哨哨总陈铮正说着话,帐外脚步声响起,却是左哨哨总张广达与后稍稍总胡大可一起进来了。 他二人进到军帐中,也是各寻得一个木墩子,搬到张诚面前案几旁坐下。 张广达一脸的络腮胡子,因此军中同僚们给他取了绰号“张胡子”,然却无几人敢于当面这般呼唤他,盖因这厮长得高大粗壮,一脸凶相,不怒自威。 而那胡大可同样长得高大威猛,却是一脸和善,又是年近而立,处事多圆滑,因此军中人缘极佳。 “总爷,都劳顿一天了,也不休息下嘛?”张广达瓮声瓮气的说着话,却对张诚颇为关切。 “我也想休息,然军务颇多,休息谈何容易。”张诚边揉揉太阳穴边说道。 这时,亲兵队长陈忠陪着右哨哨总吴志忠进帐来了,吴自忠也是自己搬个木墩子,坐在了案几旁,陈忠则很自然的站在张诚身后,身姿笔直,手按腰刀。 吴志忠坐下后,看见陈忠手按腰刀站在张诚身后,就笑着对陈忠的说道:“我说小忠子,你也找个木墩子坐下嘞,甭像个树桩子似的戳着咧!” 陈忠只是咧嘴笑笑,并未接言,只是站在原地,也未找木墩子,反而把身姿挺得更笔直。 张诚此时笑着说道:“这孩子爱站着,老吴你就别老让人家坐下嘛!” 帐中诸人都是笑了起来,这吴志忠三十多岁年级,在帐内众人里是最年长的,且军伍经验丰富,极受尊重。 “老吴,交代你的事,办的如何?”张诚问道。 吴志忠舔了舔嘴唇,说道:“都办得妥妥啦,按着总爷的吩咐,米麦四百石,豆料约一百石,还有许多肉干和盐巴。连同咱千总部六百多马骡,都在后面刘千总那里,随着他们的步卒一起来昌平。” 张诚面色凝重的问道:“那刘千总,没怀疑什么吧?” 帐中诸人都转头看向吴志忠,只听他说道:“没有,那个憨货,俺留着一总骑兵看护着呢。只告诉刘千总,我们军资随他们步营一起来昌平。另外,还有咱黑脸贺镇抚,随军押运哩,谅那刘千总也不敢怎么着。” 说完吴志忠就咧着嘴笑了起来,帐中诸人都跟着会心的笑了。 吴志忠所言黑脸贺镇抚,是张诚千总部的镇抚官,百户贺飚,此人为人为官最讲原则,那是既古板又固执,在军伍中不论对着谁,永远都是一副黑面膛,好像谁都欠他一百两银子似的,近乎不近人情,唯有对张岩、张诚叔侄稍显尊重些,盖因当年张岩曾保下贺飚一命。 “嗯,有贺镇抚在,该不会有什么没问题。”张诚说完也笑了起来。 “总爷,你借这两千多两银子的高利贷,回去可怎么还啊?”胡大可有些担心。 “哈哈,想那么多干嘛?如果咱老子能活着回去,就拿头还,我看哪个敢要!”张诚满不在乎的说着。 原来,在张诚穿越后,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的时候,就开始着手准备入卫京畿的事情。 他知道这个事,就算想躲也躲不过去,所以身体康复后,一直留在军营里,一方面是熟悉部下们的情况,一方面也是找找军伍的感觉,熟悉一下自己现在这副身板的力量,包括骑射与马上劈砍等战阵技艺,这些可是将来那场大战时,护身保命的本钱啊。 而且,在队伍临开拔前,更是多次找到镇城的几家当铺,甚至城里放高利贷的,都因无抵押之物,而被拒之门外。 所以在开拔前夜,张诚率领他的亲兵,找到镇城里一个放贷的混混头子,直接把人强架到军营里,强安一个通贼的罪名,就要给处决喽,经过大家互相配合一番演戏,最后硬讹了两千两银子出来。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率军开拔,给那苦主空留了一张借据,写着:借银二千两,待大军凯旋,连本带利一并奉还。 然后,他悄悄留下右哨,名义上是卫护叔叔参将张岩,实则哨总吴志忠另有任务。 那就是用讹来的那两千两银子,私下购置米面和豆料等物资,然后随着步营一起押运来京。 估计,此时那被讹了两千两银子的混混头,正烧香拜佛保佑张诚能平安归来呢,碰上这么一群不要命的丘八,他又能怎么办呢! …… 众人又聊了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便告退而出,以便让张诚能休息一下。 张诚又看了会《练兵实纪》,时间差不多的时候,陈忠便进帐提醒张诚,顺便帮着张诚穿戴好盔甲。 陈忠帮着张诚整理好身上的盔甲,便对张诚说道:“总爷,马匹已经备好,是否现在就去将爷那里?” 张诚在腰间挂好佩刀,说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你们不用随着。” 说完便起身出帐,接过亲兵手里的马缰,矫健的翻身跨上战马,扬鞭而去。 等张诚赶到张岩中军帐的时候,叔叔张岩已在等候他,见他到来,便起身说道:“诚儿,我们走吧,莫叫杨军门等急喽。” 宣府参将张岩已年近四十,长得相貌堂堂,此时身着水磨柳叶钢甲,上衬厚密的红棉,顶上抹金凤翅盔,身后罩着鲜红的披风大氅,颇有威严之气。 张岩说完就起身出了军帐,张诚伺候叔叔上马,自己也翻身跨上战马,随在张岩身后,奔宣府总兵杨国柱的中军大帐而去。 张诚随着张岩赶至宣府总兵杨国柱中军大帐之时,内中只有总兵杨国柱的中军亲将,游击衔的中军官郭英贤领着正兵营的千总们在帐内。 这郭英贤也是四十多岁,身材不算高,但却极为粗壮,披着一身厚实的朱红油铁长身甲,外罩鲜红色的大氅,看上去整个人四四方方的,脸上可以看出有多处刀伤疤痕,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百战余生,积功升上来的老军伍。 而中军大帐上首正中坐着的,就是署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镇朔将军,宣府镇守总兵官杨国柱了,正二品的官身。 他年近半百,却是身材魁梧,一张国字脸,满面风霜之色,一副饱经军伍锤炼的大将风度,身上披了一副厚实铁甲,同样外罩鲜红的披风大氅,坐在大椅上,不怒自威,面前摆着一张案几案上摆着几个大茶碗。 看见张岩进来,他双目向着张诚扫视一眼,顾盼中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笑着说道:“张老弟,先坐下喝点水,等二位游击一到,我等便一同前往总督行辕。” 张岩看郭英贤坐在总兵杨国柱右侧下首第一个位置,面前也是一个小案几,上面摆着一碗茶水,而正兵营的各位千总都挺身站立在他身后。 他便走到杨国柱左侧下首第一个案几前坐下,张诚赶紧跟上,身板笔直的站立在叔父张岩身后。 张岩站定后,向着对面站立在游击郭英贤身后的各位千总略微点了点头,以示招呼之意。在记忆中张诚感觉和他们都很相熟,毕竟千总官已是军中翘楚,何况他的亲叔父还是参将。只是他们宣镇这些将官的了解却是很模糊,看来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重新接触和深入了解他们了。 “哎”巨鹿之时,这些人怕是都跑回宣镇了,张诚心中默想着,凭借记忆他知道宣、大、山西三镇在最后关头,选择听从高起潜的军令,脱离了卢督臣的大队,把宣大总督喂了鞑虏,可那又怎么全怪他们呢? 张岩一坐下,立时便有杨国柱亲兵上来,从大帐中间的火炉上拎起一个大水壶,给他倒上满满一碗热茶。 看张岩坐下,郭英贤粗重的声音就说道:“这李见明和温辉,是要等到了申时才来吗?” 张岩喝了一口茶水,温言说道:“老郭就是急性子,军门也不差这一刻吧,我们就等等二位游击。” 坐在上首的总兵杨国柱闻言,面上略有不悦之色,眉头轻轻皱起,对李见明和温辉便有了些意见。 恰在这时,帐门撩起宣镇游击李见明与温辉联袂而至,二人身后同样跟随着各自的麾下千总。 张诚站在叔父身后,仔细打量这二人。 那李见明身姿高挺,看上去年近四十的样子,而温辉则微微发胖,面向憨厚,看年岁应在四十以上,他二人都身着圆领大襟摆锡甲,行走间颇具军威。 那李见明一进杨国柱的中军大帐就笑着说道:“哎哟,好叫军门和参将大人久候,李某告罪。” 温辉也紧跟着连忙表示着歉意,二人同时步入帐内,走到右边下首,坐在了郭英贤身侧空着的案几前。 此次入卫京畿的宣府镇诸位将官,便齐聚于这总兵大帐之内,连同各部骑兵千总就都在这里了。 正文 第8章 辕门酪酒立军法 , 杨国柱没还等亲兵上前给游击李见明和温辉倒茶水,就自座位上站起身,提声说道:“诸位,随我一同前去总督行辕,不可误了督臣传召。” 帐中的宣府诸将赶忙起身,一时间军帐内,甲叶碰撞之声响成一片,众将官次第出了中军大帐。 总兵杨国柱策马走在最前,身旁是参将张岩,他与杨国柱仅仅差了一个马头,身后是游击郭英贤、李见明、温辉三人策马跟随,张诚与其它各部的千总们则策马缓步跟在后面,最后是杨国柱的亲军护卫跟随保护。 诸将次第进入昌平城内,直趋卢象升的总督行辕。 昌平城内,总督行辕门前约二十步处,一个个顶盔披甲的将官相继跳下战马,各人都是一般行色匆匆,相互间也只是随便打个招呼。 宣府诸将随着杨国柱,相继跳下战马,旁边杨国柱的亲兵过来,把诸将的战马牵走到一旁等候。 这时,张诚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杨总兵。” 转头看去,就见一员大将正自一匹健马上跳下,他年岁似与杨国柱不相上下,都是年近五十,看上去并不高大,却极为壮健,一张粗黑的脸膛,满是风霜之意。 身上披着一副厚厚的铁甲,头顶缨盔,身后同样罩着一副披风大氅,隐隐的血迹斑斑,顾盼中双目凛厉,极有威严。 看见这员大将跳下马来,杨国柱也是停身打着招呼道:“老虎,你也才过来吗?” 跟在后面的张诚,猛然想起来,此员大将应是署都督佥事,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他本是塞外降卒,但其人勇敢且有谋略,从军后多有战功,积功累官至山西总兵官。 此刻,虎大威身后同样跟着三个粗壮威武的将官,看身上甲胄打扮,应是他山西镇的参将一员,游击两员。 再后面跟着一些千总级别的军官,也是个个顶盔披甲,具显威武雄壮之姿。 虎大威与杨国柱本就是旧识,很有些交情,下马快步迎上来就说道:“杨老哥,我等快些进去吧,莫叫督臣等。” 说完就伸手过来拉着杨国柱快步向前走着,宣府、山西两镇一众将官纷纷紧随其后,快步向宣大总督卢象升的总督行辕走去。 ………… 昌平城,宣大总督行辕的辕门前,已汇聚了数十员顶盔掼甲的军将,一色鲜艳的披风大氅和斗篷。 张诚仍是站在叔父张岩身后,目光往前看去,山西总兵虎大威挺身站在杨国柱的右侧,而在杨国柱的左侧也站着一员大将,在他身后同样站立着十余位军将。 张诚仔细看着,在杨国柱左侧的那员大将,看上去竟颇为年轻,估计还未到而立之年,然他身上盔甲却是极为华丽,盔顶上还插着漂亮的翎羽,在杨国柱和虎大威身边极为抢眼。 连同他身后站立的几个官将,都是同样一身鲜艳的盔甲,个个鲜红的披风大氅。 依张诚所知,此时其他的各路援师还都没有赶到,昌平城内城外只有宣大总督卢象升带来的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入援部队中的骑兵。 所以,张诚猜想此人必定是大同总兵官王朴无疑。 据他所知这王朴家族本就是山西境内富商巨贾,家资极为丰厚,再看他这身打扮,这总兵官的位置估计也是借助了些许金银之利方才得到。 而且在记忆中,这王朴就是个纨绔了弟,战阵杀敌不行,杀良冒功倒有一手,崇祯九年他领军入援京畿,号称砍了一千多颗清兵首级,其中大部是良民脑袋。几年后的松山之战他更是第一个先逃,引致马科、李辅明、吴三桂等部溃逃,最后落个被崇祯下旨处斩的结局。 杨国柱和虎大威站在大同总兵王朴身畔,身上那身沉旧的盔甲,立时就被王朴给比下去了。 然张诚却是知道,杨国柱和虎大威身上的盔甲,可要比王朴身上那身实用的多,内在的含金量更是王朴身上那花哨的盔甲,无法比拟的。 这时,挂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衔,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宣、大、山西总督卢象升,在他的督标营亲将与幕僚的簇拥下策马缓缓而来,行至辕门前,宣大总督卢象升矫健的跳下五明骥,一众亲将和幕僚也都跟着翻身下马。 在辕门处,早已摆好一尊巨大的铁案,案上放置着五个酒碗和一柄长剑,那长剑外还包裹着一层黄绫,似是当今皇上所赐之尚方宝剑。 此外,铁案上还摆放着一些旌旗金鼓,在铁案旁又站立着卢督臣的亲兵十名,并持着雄鸡五只。 督臣卢象升行至辕门前的铁案处,一众督标营的亲将和幕僚们紧随在其身后,面朝着辕门前的宣、大、山西三镇诸将官,卢象升稳稳的站定,双目深邃的目光的凝望着面前宣大诸将。 一位卢象升的幕僚此时越众而出,负责主持祭礼,当他宣布宰牲开祭的时候。 宣大总督卢象升的督标营亲将心腹游击陈安走上前来,手按腰刀,大声喝道:“拔刀宰牲。” 立时,站立在铁案旁的十名亲兵中的五名亲兵持着鸡身,将鸡头前伸,五名亲兵则拔出腰刀,用力挥刀斩断鸡头,鲜血自雄鸡的脖项处喷涌而出,五名亲兵手持着无头的雄鸡走上前来,将鲜红的鸡血淋到放置在铁案上的五个酒碗内,酒与鸡血混合在了一起。 宣大总督卢象升走上前,先拿起第一个酒碗,碗中满是血酒,他将酒碗高举过头顶后,默默祷告后,将一碗血酒洒向天空用力,用以祭天。 再拿起第二个酒碗,同样是默默祭告后,将酒碗内的血酒洒在了地上,用以祭地。 又拿起第三个酒碗,平端在胸前,面向东方,默默跪拜三次后,洒血酒于地,用以祭社稷。 再拿起第四个酒碗,一番默默祝告后,将碗内的血酒淋到了摆放在铁案上的旌旗金鼓之上,用以祭军神。 卢象升拿起最后的一个酒碗,稳稳端在胸前,双眼目光深邃且满是期望的注视着面前的宣、大、山西诸将官,大声说道:“困难如此,援军不多,只好仰仗诸将齐心用力,先摧折东虏气焰。倘有不奋勇杀敌者,军法不赦!” 卢象升说完,将碗内的血酒重重的泼洒在铁案上的那一柄长剑之上。 辕门前的宣、大、山西三镇诸将官皆是神情肃穆,心中也为之一震,立时齐声大喝着道:“奋勇杀敌,保卫京师……奋勇杀敌,保卫京师……” 宣大总督卢象升原本一直以为皇上派他总督天下勤王兵马,他就可以率汇聚在京师的天下勤王精兵于一处,在京师一带同鞑虏决一死战,以战迫使鞑虏不敢再次轻易入犯我大明京畿要地。 不料,他一到昌平驻地,就收到消息说阁臣杨嗣昌与太监高起潜都主张同东虏通款议和,甚至不惜订立城下之盟约,现在满京城的官员老爷们都在议论此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这使卢象升十分气愤。 卢象升此刻看着面前的诸将官,眼中饱含满满深意,竟对着在场众将官深深做了一鞠。 对天酪酒结束后,卢象升把宣、大、山西三镇的总兵都留了下来,回到总督行辕的大厅里,继续商议军务,部署准备同东虏即将开始的作战之事。 三镇总兵留下商议军务,余者各将官便自行回营。 正文 第9章 君臣夜话东暖阁(上) , 昌平城内,有一谯楼,楼高三层,督臣卢象升的总督行辕就设在昌平的这处谯楼之内。 这谯楼是昌平城的最高建筑,战时可以登高远望,指挥作战极为得便,因当今皇上命卢象升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将来各地前来京师勤王的兵卒都将汇聚于此,他正可在此凭高远望,观察各军阵容并指挥调度。 所以督臣卢象升就把他的总督行辕设立在这里。 总督行辕大厅就设在谯楼的一层,一张巨大的案几,摆放在大厅上首正中的位置,督臣卢象升正稳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上神色凝重。 左侧下首位置,依次坐着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大同镇总兵官王朴三位总兵。 右侧的人则略多一些,都是督臣卢象升幕府中的亲信之人。 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亲将游击陈安,则站在卢象升身侧,手里捧着当今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 “三位总兵,务要约束部属,切不可散了军心,乱了军纪。”卢象升坐在座位上说道。 三位总兵大声答应着,卢象升又说道:“步卒三日后,就要赶至,务要备好营盘。同时,不可疏忽了哨探,以防东虏游骑扰我步卒。” 杨国柱挺身站起,回道:“请督臣放心,末将等定会加强哨探,必不给鞑虏可乘之机。” 虎大威和王朴也是站起,大声说道:“请督臣放心。” 卢象升坐在那里,点了点头,才又说道:“各镇除却哨探军卒,可稍作休整,以缓我军士的疲劳,养足精神,再寻敌血战。” 杨国柱等再次站起领命,并感谢督臣体恤士卒。 这时,一位卢象升的亲信幕僚知道,皇上这两天定会召见他,就起身问询道:“督臣,若杨阁老和皇上问到督臣对与东虏是和、是战有何意见,督臣将作何回复?” 卢象升听了此话,面色为之一暗,只见他从座位上站起,紧握着佩刀的刀柄,说道:“我卢某深受皇恩,恨不得为国捐此残躯,以报皇恩浩荡。今日东虏犯境,只能言战,岂可言和!” 又商议一些使军队将士稍作休息,准备寻敌作战的事情,以及为即将陆续到来的其他各路勤王兵马规划驻营之地等事物,众将与幕僚们便纷纷散去。 …… 戌时,北京城内已经开始实行静街,就是我们现代所谓的戒严,各个主要的街巷路口都派驻有兵丁把守着,盘查偶尔过往的行人,没有令牌是无法通行的。 街巷边家家户户的大门前,都挂着一盏红色或白色的纸灯笼,灯光略有些昏暗,在各家各户的房檐下随夜风摇晃着,本就昏暗的灯光,更是忽明忽暗的不时闪烁着,仿佛衬托着大明京师重地今时遭受的磨难一般。 在摇曳的昏暗灯光之下,仍依稀可以看见各街巷路口墙壁上,张贴着的戒严布告,更增加了北京城里那种种迎敌备战之下的紧张气氛。 在宽广的街道上和那些狭长的胡同里,时不时的有更夫提着一盏小红灯笼,乏力的敲打着梆子或是敲打着锣,他们瑟缩发抖的身影偶一出现,就又很快的消失在冥冥黑暗之中,梆子声或锣声也在风中逐渐远去,仿佛丧钟一般暗示着大明一日不如一日。 自打崇祯二年时起,鞑虏已不止一次突破我边墙入犯大明京畿重地,这都已经是第三次直逼北京城下,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来去自如不说,每次都比前次深入的远,劫掠大批金银财帛和人口,耀武扬威的离开,曾经武功极盛的大明,繁华无匹的北京城还能经得起几番这般的折腾。 鞑虏奉命大将军多尔衮由蓟镇青山口毁墙入寇,扬武大将军岳托则自密云墙子岭毁墙入寇,两路十万鞑子大军已然浩浩荡荡在北京东郊四十多里外的通州会师。 两路鞑子兵破边墙入寇不久,大明蓟辽总督吴阿衡、总兵鲁宗文即相继战死,镇守太监郑希诏更是擅自离职逃跑,清军遂长驱直入,此刻正在通州段大运河的两岸肆虐着,狼烟处处,生灵涂炭。 由于鞑虏多尔衮、岳托所率两路兵马已在北京不远的通州会师,严重威胁到了京师的安全,所以现在北京城东面的东直门和朝阳门方向战事最为吃紧,城头上的灯笼也比别处更为稠密些,城外同样设立多处篝火,火光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 十余万的北京城外失地的流民都逃进城内,官府也无处收容他们,很多人就卷缩着在各个街巷的角落里背风之处,他们许多的人挤在一起,无分男女老弱,却都是为了能互相取暖,靠着大家的体温一起捱过一个个冰冷的夜晚,即使如此,每日夜还是会有许多的人在饥寒中被冻饿而死。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三日晚上,北京城大明皇宫的文华殿内,当今崇祯皇帝先是召见了总监天下勤王兵马的内监高起潜公公,现在又传召兵部尚书、当朝内阁辅臣杨嗣昌觐见。 文华殿,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的宫殿建筑,位于外朝午门以东,与武英殿东西遥对。明朝初年曾一度作为“当朝太子的视事之所”,根据“五行说”东方属木,色为绿,表示生长之意,故太子使用的宫殿屋顶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片。后因明朝一众太子大都年幼,不能直接参与到政事之中,自嘉靖十五年(1536年)后便改为皇帝便殿使用至今,建筑随之改作黄琉璃瓦顶,著名的经筵典礼也是在这里举行。 此刻,在文华后殿的东暖阁内,决定大明朝今后命运的君臣二人正一个坐着问话,一个则站着回话,所谈内容皆是可以列为国朝机密的大事。 崇祯皇帝躺坐在铺着黄垫子的雕龙靠椅上,面容略显憔悴,正对着阁臣杨嗣昌温言问道:“卢象升今夜一定能来?” 杨嗣昌垂手站立着,面容平静得如一汪死水,没有一丝表情,听到崇祯的问话,语气平和恭谨的回道:“卢象升督率宣、大、山西勤王援军日中时已抵至昌平,今夜定可赶至京城。” 崇祯皇帝轻轻的点了点头,已显得略有些疲惫,经年的操劳让他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此时像是在静静的思索着什么。 杨嗣昌见皇上不在问询,也只得垂手在旁恭敬的肃立着,却是不敢主动向皇上说些什么。 “京营各部如何分派的?”崇祯突然间就问了这么一句。 杨嗣昌也不敢直接回话,在心中略一思索近日分派部署情形,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轻声回道:“京中各营原是分为三部,一部专司守城,一部驻防于东直门和朝阳门外防虏。原来在德胜门外还驻扎一部,是用于备援昌平的。现如今各处的勤王兵马已然陆续到来,昌平当可无虑,这一部兵马,现如今也已调往朝阳门外驻防。” 正文 第10章 君臣夜话东暖阁(下) , “城内守备情形又如何?”崇祯继续问道。 “京营兵马专司守城是够用的。红衣大炮现也已都运至城上,且都已然祭过了。”杨嗣昌这次有了准备,就直接回了皇上的问话。 “自朕登基御极以来……”崇祯说道这里,略停了一下,面上隐现悲凉之色,缓了一缓,才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着:“东虏已是四次寇边而入,我堂堂京畿之地,却任由东虏如此横行肆虐,特别是九年秋时,竟至使昌平失守,惊扰祖陵,实为奇耻之大辱。今方时隔两年,却令东虏又至,蹂躏京畿,这当如何是好?” 杨嗣昌闻听皇上此言,立时浑身战栗,只觉得好似阴风抚身,竟至额头暗生冷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只得赶紧跪下边叩头边说道:“微臣身为本兵,内不能荡平流寇,外亦不能征缴东虏,臣实在是罪该万死。然依目前的局势,唯有先集中各路勤王兵力,全力保京师无忧为最,后再计议驱虏出境之良策。” 崇祯闻言闭目不语,将头斜靠在椅上,良久才又睁开眼睛,缓缓的说道:“如今内乱未平,外患又起,朝廷历年用兵,财政耗费甚巨,国朝元气损伤很大。先生,要转告卢象升,若无必胜之把握,还是以持满而不发,方为上策。” 杨嗣昌刚刚起身不久,连忙再次躬身轻声说道:“臣,定当转告卢象升。” 崇祯强打着精神,接着又继续问道:“洪承畴同孙传庭全力追缴闯贼,近来甚是顺利,可否将之一鼓荡平?” 杨嗣昌没有直接回答,在心里默默思索一番,方才躬身答道:“据洪承畴与孙传庭奏言,闯逆所纠结之各股流寇,有的已被击溃,有的已歼灭,有的受抚,所余残寇已然无几。目前洪、孙所率大军正猛追闯逆不放,四面围追堵截,务期一鼓荡平。闯逆现若是欲往河南,入湖广,奔四川,均已不能,不得不从商洛山向北窜逃,洪承畴已然在潼关外布置重兵,正张网以待贼,想来不日即可有捷报到京。” 崇祯皇帝那苍白的面庞上,闪现出一丝久违的微弱笑容,精神也为之一振,随即稍稍提高声音说道:“先生请坐。” 杨嗣昌激动得连忙跪下,叩首谢恩,两名在旁伺候的小太监闻声抬来一把较矮的檀木椅子,放在崇祯皇帝的斜对面位置,杨嗣昌却并不敢一屁股坐实在椅子上,只是将三分之一的屁股坐在椅子上,这姿势若是现场看到,是颇为滑稽的,也很不舒服。 “赐茶。”他刚刚坐下,崇祯皇帝又轻声吩咐道。 杨嗣昌赶忙重新站起,躬身谢恩。 崇祯的精神略为振作了些,刚才的困倦之意也淡了,他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杯热茶,浅浅喝了一口,用庄严又有信心的语气说道:“献贼已然就抚,闯贼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能将其一鼓荡平,其他流寇自是容易歼灭,不足为虑。” “陛下所见极是。闯逆为死贼高迎祥的旧部,在诸贼之中向来是最是强悍。只要荡平闯逆,其余诸贼当可不战而降。” 崇祯的眉头再次舒展开,一想到陕西战事竟如此顺利,不由得心情大好,闻言对杨嗣昌说道:“若陕西方面能一鼓荡平闯贼,即着洪承畴、孙传庭率大军星夜来京勤王,不得有误。先生,可代朕拟一道谕旨,命洪承畴、孙传庭等务必将闯贼一鼓荡平,切勿使一人漏网,以致后患。倘有疏忽或是作战不力,国法俱在,朕决不宽容!” 杨嗣昌赶忙起来躬身说道:“臣,领旨!” 君臣二人又继续谈了一会,无非就是闯逆定要克期剿灭,务必使之全歼,不可遗漏;献贼虽已就抚,仍是要严加防范,不可使之再反,耗费国朝财力;鞑虏已然近在通州,要加紧催告各地勤王兵马,速速克期进京,同时严密注意鞑虏动向,做到提前防范,尽力避免与鞑虏野战浪战之类的内容。 最后,崇祯皇帝微笑着对杨嗣昌说道:“卢象升今夜若是能赶至京城,卿可告知他,明早朕在平台单独召对。” “遵旨!” 杨嗣昌领旨后,见天色已不早,皇上也有些疲惫倦意,便赶紧起身叩了一个头,谢恩告退,从文华殿出来了。 …… 二更天时,昌平城外的宣府镇营地,星火萦绕。 连续的奔波,又修整了一天的营寨,现在所有的军卒都已休息了。 当然,除了负责巡逻、警戒的值守军卒,还有营地外布置的明哨和暗哨。 不过,宣镇骑兵千总张诚却没有休息,他正领着亲卫陈忠巡营呢,不止他没有休息,他麾下的三个哨总也没有休息,按照张诚的要求每天晚上各哨总都要巡营,没有问题后才可以回营帐安寝。 而他自己则要巡视整个千总部营地,他心里很清楚,现在这些生龙活虎的骑士们,在巨鹿之战后,不知还有几人可以回返宣府? 张诚虽然心里知道这个结局,却是对谁也不能说,甚至连自己的叔叔都不能说,很多时候他的心里都会泛起一股莫名的悲哀,一种无力的哀叹。 他感觉自己就如断雁孤鸿一般,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属于自己的群体,更没有一个可以一吐心里话的人,他就像这个世界里的一个异类,周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就算把自己燃尽,恐怕也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他心里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不止实力上的强大,更要心里上的强大,他要的是真真正正的强大,不然恐怕他自己都熬不过这孤独寂寞的日子。 当然,那一切都要等到巨鹿之战后,才能有时间来考虑的。 张诚在心里想着,能追随督臣卢象升这个在他心里形象无比高大的英雄是一种荣耀,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份也无法逃避这一次的入卫京畿,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这个张诚,全心全意的参与到这一重大的历史事件中去。 努力争取能让这一历史事件有些许改变,最好结局就是可以关键时刻救下卢象升,那对于大明来说,必将是一大幸事。 巡营归来,坐在帐内,张诚虽手中捧着书卷,心思却游走于无尽虚空之中,不断的胡思乱想着。 一个月来,他一直是这样,经常超然物外,不知身在何处,常常细思极恐! 正文 第11章 天子传召卢象升 , 就在张诚胡思乱想之时,从昌平往北京城德胜门的官道上,正奔驰着一队骑兵,人数约在一百上下。 他们胯下所骑的全都是一水的口外骏马,时而策马飞驰,时而勒马缓奔,以便让冒着汗水的马匹能够得以休息。 马蹄踏地“嗒…嗒……”之声,在刚刚霜冻的、夜色沉沉的乡间旷野中,显得尤为响亮,就如一阵猛烈的暴雨一般,时常引起路途中经过的村庄里一阵阵狗吠声,此起彼伏。 那些惊魂不定的守庄人,则躲在黑暗角落里满脸惊疑的向着官道上不停张望着,都在怀疑是不是鞑虏趁夜前来突袭,直到这响亮的马蹄踏地声音渐行渐远,他们吊起来的心才安定下来。 这群骑士里的中间那人,年在四十左右岁,面容白皙,身形清瘦,胯下骑着的是一匹浑身深紫色的骏马,此人正是宣大总督卢象升和他心爱的坐骑五明骥。 原来,劳累了一天的督臣卢象升拖着连续奔波的疲惫,正在要上床安寝之时,忽然接到守门官前来禀报,言说朝廷里兵部尚书杨阁老派来一位官员求见。 卢象升当即立时传见来人,才知原是兵部尚书、阁臣杨嗣昌催促他连夜进京,说是皇帝陛下明日一早就要在平台单独召对他。 得此消息,卢象升的心情显得格外激动,连日来的阴霾与疲惫立时一扫而空,他以为皇帝急着召见他,是有与鞑虏决战之意思,要向他垂询战守应对之策,赶忙吩咐身边的仆人顾显说道:“快快与我更衣。” 接着又急急火火的吩咐着:“快快去吩咐备马!” 一切准备停当后,他便带着仆人顾显等人,以及一百名护卫亲军冒着冰冷的夜风,连夜赶往北京城。 策马奔驰在前往北京城北德胜门的路上,卢象升心里还在计划着要如何同破口而入的鞑虏作一番血战,以及明天早上在平台召对之时,该如何应对当今皇上的问话。 当卢象升驰过被称作“蓟门烟树”的元大都遗址之时,隐隐约约听见远处棚屋中似乎传来一丝哀嚎的哭声,不由得使他蓦然想起自己不久前过世的老父亲,心头上一阵酸楚之感袭来,竟不由自主的流出眼泪来。 来到德胜门前,呼唤来守卒,打开德胜门,卢象升率着一行人便直趋到自己在京城里的公馆时,都已经是三更天了。 此刻,在宣大总督卢象升公馆内,正聚集着一些人,几乎都是卢象升在京中的朝官朋友,他们知道卢象升定会在今夜进京,便相约聚在这里一起等待着他,希望能在卢象升还没去觐见皇上之前,把大家自己内心里的想法和最近一段时间京中的舆情转告给他,他们希望卢象升能在皇上面前坚决的主战,痛斥兵部尚书、阁臣杨嗣昌和内监高起潜欲行款求和的卑劣行径。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三夜,三更天。 宣大总督卢象升刚刚策马奔驰进入北京城,在他城内公馆的客厅里,正在与一些京中为官的朋友们寒暄着。 当然,能在如此深夜还聚集在督臣卢象升身边的朝廷官员,肯定都是积极主张与鞑虏死战这一派的。 待卢象升坐稳后,他的朋友都察院御史、江南清江人杨廷麟就很激动的大声说道:“九老,请恕小弟直言。卢公如今身系天下臣民百姓之望,若是对与鞑虏议款之事不拼死力与之抗争,京师士民将会如何看待先生啊?千秋后世又将对先生做何评判呢?恳请卢公切勿负了普天下忠臣义士之心!” “诸公,且请放心。”听了杨廷麟方才的话,卢象升不仅有些激动,他站起身来,双手抱拳,语音竟些有哽咽着说道:“象升以此不祥之身,奉召进京勤王,若能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正是吾之所愿,断然不会贪生怕死,不敢在君前力争,致负京师士民之所期,为千秋万世所不齿!” 众人在卢象升公馆内,又继续聊了一会鞑虏犯境的战守之事和如今这京师的朝局,大家都知道卢象升连日里奔波劳顿,明日还要早起入宫拜见当今圣上,也怕坐得时间太久,被遍布四处的东厂侦事人知晓,报到上面去,对大家都不好,此刻东厂虽已被大肆整顿裁撤,但却也并未彻底撤销,只是大不如前那般猖獗而已,所以谈了一会,便都纷纷起身告辞而去。 大家离去后,家人顾显赶紧伺候着卢象升上床休息,临上床前卢象升还特别吩咐他,五更前就要叫醒自己。 …… 吃完早点,卢象升就开始穿戴,就算是进宫朝见当今皇上,他仍是要在内里穿上孝衣,戴好白麻网巾,方才在外罩上二品文官朝服,头上戴好纱帽。 刚刚才穿戴整齐,兵部尚书、阁臣杨嗣昌就赶过来了,二人自是少不了客气一番,杨嗣昌就骑着马陪卢象升奔皇城方向而去。 路上督臣卢象升就试探着问道:“如今东虏已兵临城下,坊间传闻朝廷仍是战和不定,未知圣上之意若何?” “圣上方今召对九翁于平台,正是要聆听高论。”杨嗣昌语焉不详的含糊答着。 卢象升仍是不死心,继续问着:“我公今居枢辅之位,且圣眷正隆,未知阁老之意当如何?” 杨嗣昌闻言略微迟疑一下,才继续敷衍着说道:“学生也主战。” “这就好了!”卢象升听到杨嗣昌之言,不疑有他,甚为高兴。 杨嗣昌这时接着说道:“不过方今虏势甚锐,仍须小心谨慎为上,与之战亦无必胜的把握。” 卢象升闻言大声答道:“只要朝廷君臣上下同心,激励将士,各路赶来勤王的兵马,正可一用,只要虏势稍挫,便会退去。” 看杨嗣昌没有什么反应,卢象升又继续着说道:“在学生看来,唯有死战以退敌,方可报今上圣恩!” 杨嗣昌此刻却并不接话,二人沉默着策马行至承天门西侧的长安右门下了马,步行进入皇城。 杨嗣昌陪着卢象升在朝堂坐着,等候皇上身边的内监前来传召,杨嗣昌不再提及鞑虏入寇之事,卢象升也不便再次提及,二人就着近段时期朝堂上的一些事情闲谈起来。 督臣卢象升和阁臣杨嗣昌二人,大约闲谈了有一顿饭的功夫,只见从里边走出来一位小太监,宣读今上崇祯皇帝口谕:“传卢象升速到平台见驾。” 接旨后,卢象升慌忙辞别阁臣杨嗣昌,就跟随着小太监向着宫内走去。 正文 第12章 平台召对问战守(上) , 北京城,皇宫内。 挂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衔,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宣、大、山西总督卢象升从皇极殿西边一路走过去,穿过右顺门,径直来到平台前边时,崇祯皇帝已经坐在盘龙宝座上等候着他。 平台,位于皇宫内的建极殿居中向后的位置,高居三躔白玉石栏杆之上与乾清门相对者,云台门也,两旁向后者,东曰后左门,西曰后右门,即云台左右门,亦名“平台”者也。凡召对阁臣等官,或于平台,即后左门也。 御座的背后有宫女执着伞、扇等物,两旁站立着许多太监,两尊一人高的古铜仙鹤香炉袅袅地冒着缕缕细烟,满殿里都飘荡着股股异香,殿外则肃立着两排锦衣仪卫,他们手里持着的斧钺仪仗在早晨初升起的阳光照射下闪着耀目的金光。 督臣卢象升在丹埠之上向崇祯皇帝跪行了常朝礼后,手捧象牙朝笏,俯身低着头,依旧是跪在用汉白玉铺就的地上,等候着崇祯皇帝问话。 当时的规矩是,朝臣要肃立,皇帝坐在那里,遇到问题了就点官员的名字,官员则上前跪在那里答话,遇到皇帝恩许允准了的,也可以站在那里说。这就是平台召对。 果然不一时,便听见殿内出来的太监传旨,说皇上叫他进入殿里问话。 卢象升连忙起来,躬着腰从平台的左边登上台阶,缓步走进殿里,又重新跪下行三跪九叩的觐见大礼,行完了礼,他也不敢抬起头来,仍然是小心谨慎的跪在原处。 虽然,早在崇祯八年的时候,卢象升就升任右副都御史,总理河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五省军务,并且兼任湖广巡抚,不久后又进升兵部侍郎,加督山西、陕西两地军务,并御赐尚方剑,替崇祯皇帝立下了不少的功劳,但崇祯这还是第一次单独召见他。 卢象升就这样跪在那里已有片刻工夫,崇祯皇帝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拿着眼睛不停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卢象升。 这位本是文进士出身,却偏偏又精通武艺、熟悉韬略的当朝之能臣,今天给崇祯的印象确实非常好。 卢象升此时方才三十九岁,面皮颇为白皙,且带有劳顿疲惫的风尘之色,下颏略有点尖,显得很是清瘦,配着疏疏朗朗的胡子,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书生模样,根本就一点也不像是精于骑射,能够敢于身先士卒,亲自冲锋陷阵的战场猛将。 但是他那一双剑眉和高耸的颧骨,宽阔的前额,却又带着沉稳而刚毅的神气,把低着头跪在面前的卢象升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过后。 崇祯皇帝终于开口说话:“今虏骑入犯,京师戒严。爱卿能不顾劳顿,千里勤王,忠于王事,又为朕总督天下勤王援兵,抵御东虏,护卫京师,足见爱卿忠勤可嘉。朕心亦是甚感宽慰。” 崇祯皇帝说的这两句慰勉的话,使得卢象升内心深受感动,眼中不知不觉就已含着泪水,只觉得即使让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答当今皇上的“知遇之恩”。 卢象升仍是跪着,诚恳的轻声答道:“愚臣本亦非将帅之能,平日里只知为陛下忠心任事,不避危难,但自臣父下世以来,臣内心无日不深感万分悲痛,以致于精神杂乱,已是远非昔时可比。况以臣现今如此不祥之身,若是统帅三军,不唯在一众勤王将士面前,观瞻不足以服人,只恐怕连中军的金鼓,敲动起来也会不灵。臣心常恐辜负圣恩,益增臣之罪。” 这卢象升父亲在今年五月病故辞世,朝廷也是知道的,当时卢象升就先后十余次上书朝廷恳请恩准他回家丁忧,为老父亲守孝三年,但是崇祯皇帝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要他夺情任事,在职守之地为父亲守孝。 所以,这时卢象升提及此事,崇祯皇帝便又以温言安慰着他说:“尽忠即为尽孝。大臣为国事夺情,乃历朝常有之事。目前国事艰难,爱卿务须专心任事,切不可过于悲伤,有负朕心呐。” 话说到这里,崇祯就叫了太监进来,捧着一方托盘,上面满是些花银、蟒缎,当场就颁赐给卢象升,以表示嘉许之意。 卢象升也是无奈,只得再次叩首谢恩。 崇祯皇帝这时才开始进入正题,接着又问道:“现今东虏兵威正盛,外廷诸臣意见纷纷,莫衷一是。以爱卿看来,该当如何应对?” 卢象升正俯首跪在地上,耳中听见皇上主动提出这个问题,语气间似乎游移不定,突然间竟忘记了害怕,也忘记需要注意御前见驾的君前礼节,竟然把头抬了起来,双眼目光炯炯地望着御座上的当今皇上,声如洪钟般的说道:“陛下命臣总督天下勤王各路援军,臣意力主与虏一战,使虏势稍挫,方可驱虏退离,不敢再犯我京畿要地!” 卢象升说完这番话,在场的太监、宫女们都拿出吃惊的眼神看着地上跪着的卢象升,并偷偷拿眼睛余光瞄着御座上崇祯的脸色,都以为皇上必会为此动怒,个个心下惶恐不已,替卢象升捏着一把汗。 卢象升此刻也已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有些鲁莽,赶忙重新把头伏低。 但是平日里性情暴躁的崇祯皇帝却并未因此动怒,他只是稍稍侧仰起头,斜靠着御座扶手,望着跪在地上的卢象升。 过了良久,皇上方才说话:“此事干系重大,爱卿出去后可与杨嗣昌、高起潜他们二人仔细商议。今以爱卿之见,或战或守,何者为上?” “愚臣以为自古对敌之时,皆是唯有战法,而无有守法。唯能战者方能言守。如不能战,而只知处处言守,则必定越守越受制于敌!”卢象升俯首答道。 崇祯略闻言也是沉思了一会,方才言道:“战与守,更须兼顾。” 卢象升依旧跪着回答道:“战即是守。今日之事,当须以战为主,以守为辅,唯有先能战,方能制敌而不受制于敌。” 崇祯闻言,面色略显苍白一些,继续问道:“依爱卿言之,当是以战为上策,然我勤王兵力尚未聚齐,又该如何战法?” 卢象升慷慨答道:“愚臣以为,目前所患者不是我兵力之单薄,而是朝廷上战守之心不决!现关宁、宣、大、山西所到援军已然不下五万,京中三大营除却守城外,也有数万列阵于东直门与朝阳门外。只要朝廷战心坚决,上下一心,激励将士,即便不用三大营,五万勤王之兵也已足堪一战。” 说到此处,卢象升略有停顿,他添了一下嘴唇,又继续说道:“况东虏此番是轻骑来犯,深入我朝畿辅之地,只能就地取粮,象升恳请陛下明降谕旨:严令畿辅各州县,务必要坚壁清野,使东虏之兵无从取食;凡我守土之官将,必要与城共存亡,弃城而逃者杀无赦。陕西洪承畴、孙传庭所统率之陕兵乃强悍劲旅,可立时抽调部分兵马入援,且我畿辅士民,屡遭虏骑蹂躏,无不义愤填胸,恨东虏之切骨,只要朝廷能加以激劝,聚集十万之众不难,虽是未经军营操练,但仍可为勤王兵马之辅助!” 正文 第13章 平台召对问战守(下) , 北京城,皇宫内,建极殿后的平台,卢象升刚回答完崇祯皇帝关于对鞑虏的战守之策。 听完卢象升的回话,崇祯确是面露为难色,苦笑着说道:“爱卿之所言,确是谋国之心,可惜洪承畴、孙传庭正在全力剿灭闯贼,今有望一战而竟全功,此刻实不宜将其抽调入援。若依卿之言招募民间义兵,苦在未经操练,恐怕难以对战虏骑,况今粮饷筹措亦是困难。” 卢象升仍是跪在地上,低着头,语气坚决的说道:“即令洪承畴、孙传庭的兵马暂时不能抽调来京。愚臣仍愿率关宁、宣、大、山西诸路勤王援军,与东虏一战,必使鞑虏心有所惧,不敢在我畿辅之地肆意妄为。” 崇祯闻言心思略为沉重,良久默默无语,面上毫无表情地一直凝视着卢象升头上的乌纱帽顶,好似有什么难以决断一般沉思着。 卢象升只是垂头在下面跪着,不敢抬头,见皇上良久都没有说话,他就又继续说道:“目今国危主忧,愚臣怎敢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圣恩浩荡?但宣、大、山西兵马,才刚刚赶至昌平,兵饷粮谷须要及时接济。” 崇祯从思绪中醒来,只是淡淡的说道:“但得爱卿肯受任,不辞劳顿奔波之苦,千里赴援勤王,全力替朕分忧。至于兵饷一节,朕即命杨嗣昌与户部臣工设法给予接济。” “臣,叩谢万岁圣恩!”卢象升再次叩首谢恩。 崇祯接着又问了一些关于昌平勤王军中之事,以及宣、大、山西三镇的防务情形,然而在他的内心里对与鞑虏战守之事又万分犹豫起来。 一方面,崇祯知道卢象升的忠心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他坚决的主张与东虏一战,其实也并非没有道理;可是另一方面,崇祯又十分的害怕,他怕万一与东虏轻开战事,却又一战而败,朝廷现在这点唯一能战的精锐边军,就会丧失殆尽,那样的话,大明朝廷的大局就更加难以支撑下去。 沉吟了片刻后,崇祯方才继续说道:“爱卿往年戮力剿办流贼,迭奏肤功。但东虏之势,远非流贼可比,爱卿还须当慎重为要。” “用兵作战之事,自当是慎重为要。但以愚臣看来,流贼中有若高迎祥与李自成一股,同样是坚甲铁骑,部伍严整,其手下更有许多强兵悍将,不让唐之安、史,只是朝中诸臣讳言其强,而朝廷亦未为深知。今如有人在陛下面前夸张虏骑如何精锐凶悍,威猛无匹,只不过是在为议款言和找地步耳。” 崇祯皇帝一时竟颌首不语,过了好一会,方才说道:“今我勤王大军新集,已是远道疲累,还当需些时日养精蓄锐。目前虏骑兵势正盛,兵锋亦是甚锐,爱卿可暂避虏骑之锋芒,总是要以持重为上,切切不可与虏骑浪战。” 卢象升听到皇上说出“切切不可与虏骑浪战”这样的话,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就如同在炎热的夏天一瓢冰凉的冷水突然浇在头顶一般,让他的内心里百感交织。 就在卢象升正要不顾一切,准备继续向皇上披肝沥胆地痛切陈词之时。 崇祯皇帝忽然用冷淡的声调说道:“连日赶路,远途奔赴京师,爱卿必是鞍马劳顿,且回去休息吧。至于对虏战守之事宜,爱卿可与杨嗣昌、高起潜等仔细认真商议了,看到是该如何进行方好。” 见皇上都已经这样说了,卢象升就算胸中再是愤懑不平,却也是不敢再继续说些什么,只得满心无奈的叩头谢恩辞出。 ………… 卢象升从建极殿后的平台出来,刚刚走到右顺门外,就见一个小太监疾步小跑着追了上来,他对卢象升说是皇上已在左顺门赐给他酒饭,卢象升就又随着这个小太监转往东边奔左顺门而去。 皇上赐给大臣酒饭,照例只是一种表示恩赏的形式,菜一般也只有四样,还不能认认真真的吃;酒自然也不敢认真的喝,只能把杯中的酒浇洒在地上,而且吃饭前和吃完后还都要叩头谢恩。 但是像这种皇上赐食的恩赏在封建时代,往往被认为是皇帝的特别恩宠,更是难得的无上光荣,一般在京城为官一辈子也未必能遇到一次,就算是朝中二品、一品的大员亦是如此。 卢象升就被感动得眼中噙着热泪,向着北方皇帝的居所叩头谢恩,山呼万岁,同时在他的心里也隐隐的感觉当今皇上又倾向于主战了。 卢象升刚刚吃完皇上所赐酒菜,崇祯皇帝又派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过来,代替皇上问询卢象升,此刻日旁抱洱,下有云气一股,其曲如弓,弓背朝上,是个什么征兆? 正如古代那些著名的军事统帅们一样,卢象升除精通兵法战策之外,也多有留心占卜气象之学,而且他也很迷信。 只见他抬头望向天空看了一阵,有点记不清是在汉人的《星经》,还是在唐人的《望气经》上似乎读到过,这种天象反映出来的意思当是主朝中奸臣当道,蒙蔽主上。 心念及此,卢象升不觉在心中暗暗叹息,但是他却是不敢以实情相告之,当下便对王承恩说道:“有请王公公代学生回奏陛下,此天象,乃是克敌必胜之兆也。” 王承恩也未多言,转身便进入内宫去回禀皇上去了。 卢象升却担心皇上再有什么其他的询问,不敢立时便离开,就在左顺门等了约一顿饭时间,秉笔太监王承恩果然又从内宫走了出来,向卢象升传达皇上的口谕:“上天虽有克敌之预兆,但爱卿仍要万分持重,军事究应如何料理,卢象升要速与杨嗣昌、高起潜二人详议而行。” 卢象升跪下接旨谢恩后,便从左顺门出来,此时他的心情异常沉重,虽是他自己仍战心坚决,然对于未来的预期,却又有些迷茫了。 他离开左顺门,便回转朝堂找到兵部尚书、阁臣杨嗣昌,二人一同回到杨嗣昌的内阁职房,恰巧总监军内监高起潜也在这里等候着杨嗣昌,三个人便在职房内谈起今日下午如何遵旨商议对鞑虏战守之事。 最后暂时议定,在当日午饭后,三人齐到北京内城北垣东门安定门的城楼上商议对鞑虏的战守之策。 尽管在内阁职房之中也不宜多谈有关对鞑虏战守的机密大事,但卢象升仍是从简单的谈话里听出来,总监军高起潜果真是同阁臣杨嗣昌一个腔调,内心中很害怕同东虏打仗之事。 整个上午,崇祯皇帝和阁臣杨嗣昌、监军高起潜等二人对待与鞑虏战守之态度,让卢象升的心里很不平静,犹如一层层阴霾压抑在他的胸间。 正文 第14章 昌平东郊现虏踪 , 督臣卢象升迈着稍显沉重的步伐离开内阁职房时,在赶来北京勤王路上的一腔热血差不多就凉了一半,现在对他来说只剩下唯一的希望,那就是争取在今日下午的会议上说服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二人,可是连卢象升自己也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唯有尽力一试。 督臣卢象升策马走在大明门到西单这一带的大街上,他看见了不少的为躲避鞑虏而逃进城里的难民,他们大都衣衫单薄,三五成群的萎缩在街道两侧商铺的屋檐下,借以躲避日渐寒凉的秋风,时不时的向过往行人伸出瑟瑟发抖却又干枯瘦弱的手乞讨着,乞求好心的人能给他们一些吃食。 此情此景更增添了督臣卢象升内心中的烦闷,他匆匆回到在京城的公馆中。 仆人顾显一面伺候卢象升脱下朝服,一面轻声对他说道:“适才翰林院里的杨廷麟杨老爷来过一趟,见等不着老爷回来,就转回府里去了。临走时吩咐小人禀告老爷一声,他有重要的话要同老爷当面谈过。” “啊,知道了。”卢象升略感有些疲惫,简单答应了一声,才又说道:“如有其他客人来访,就言我已连日未眠,颇感身体劳顿疲惫,今日暂不宜见客,请他们容后再来访吧。” 虽然论起官场职位品阶,督臣卢象升明显要比杨廷麟大很多,但是他的心中一直都对杨廷麟怀着敬意,认为他是一个有见识,有胆量,有骨头的人,而且他还有真学问。 略沉吟了一阵,卢象升又吩咐顾显道:“你派个人去回禀杨老爷一声,就说我稍事休息,就要去安定门同杨阁老、高监军议事。请他在府里等候些时,我回来时一定亲自前去登门领教。” 换过便服的卢象升随便吃了一点饭食,本想着稍稍睡上一阵,但是一想到对虏战守之议,就觉心中苦闷烦躁,竟至无法入睡,只随便假寐了片刻功夫,他就猛然坐起,呼唤着仆人顾显过来帮他穿戴齐备,准备要动身前往安定门去。 督臣卢象升刚走到公馆的大门口,就看见一位老人家不顾公馆值守门官的阻拦,竟从门房的边缝急抢几步冲过来,边向着他施礼边说道:“老公祖,东照特来叩谒,望请公祖恩赐一谈!” 卢象升只得站定脚步,放眼仔细看去,顿时是又惊又喜,忙赶上前一把拉住老人家的袍袖,说道:“啊呀,姚老先生从何而来?真是意想不到啊!” “回老公祖,东照原因他事来京办理,适逢东虏入犯畿辅,本拟星夜返回,只因闻得老公祖进京勤王,故才延留在京至今,恭候叩谒。”姚老先生拱手作礼回答道。 卢象升见到姚老先生显得格外高兴,边说着话边拉着老人家的袍袖,邀请他进内屋堂里祥叙:“好,好好。姚老先生请到内里边叙话。”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四日,巳时中。 昌平城东数里外,宣府镇勤王军营地,宣府参将张岩麾下骑兵千总张诚,正坐在自己军帐内。 麾下四个哨总分坐在左右两侧下首位置,亲兵队长陈忠仍是站立在张诚身后,身子笔直,手按腰刀,面上表情肃穆。 军帐内,张诚面前还站立着一名军士,身上披挂着对襟镶铁棉甲,颇为魁梧,垂手肃立着。 “程大山,你把今儿哨探的事,再跟千总大人禀报一下。”前哨哨总陈铮坐在左侧下首第一个位置,对那名站立的军士说道。 程大山双手抱拳,一脸郑重的禀报道:“禀千总大人,今天标下带着我前哨甲总一队的两甲精骑,外出前往顺义方向哨探,在昌平东郊约四十里外的吕各庄一带,发现鞑虏游骑。” 张诚端坐在木板临时搭起的案几后,双目炯炯的望着程大山,问道:“虏骑几人几马?可有交战?” “回禀千总,鞑虏游骑一十三人,军马骡马约有近二十匹。我部与虏贼,来往对射数阵,我方三人中箭,伤势均不在要害,虏贼精骑一人中箭落马,可惜被贼抢回。”程大山如实回禀道。 张诚稳稳坐在案几后,说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待程大山退出后,张诚略微低头沉思了一会,才说道:“虏骑一向猖狂,平日三四骑,就敢深入我内地哨探劫掠,怎么今日竟有一十三骑之多?” 右哨哨总吴志忠插言道:“会不会是虏贼对我昌平有所企图?” 前哨哨总陈铮想了想,说道:“依现有的情报,虏骑大部都汇集于通州,在东直门和朝阳门方向也有大部虏骑活动,按理此刻应不会大部移往昌平这边。” 张诚抬头望着帐中诸人,沉声说道:“虏骑大部暂时定不会过来昌平,但也可能会有小股虏骑游击,向我昌平方向袭扰,以窥我大军虚实。” 张诚说完双目环视帐中诸人,又接着说道:“咱干他娘的一票,杀杀鞑虏的威风。” 后哨哨总胡大可有些担心,就问道:“总爷,要不要请示下将爷?若是擅自出兵,恐怕……” 张诚略转头看着胡大可,略思索一下,摇头摆手说道:“不必,将爷已去杨帅帐中议事,我等只是离营哨探,就不必烦劳将爷了。” 胡大可和陈铮对望着,相视而笑。 “只是总爷,咱们若是出击鞑虏,会否把虏骑大部引来昌平这边?”左哨哨总张广达提出了疑问。 张诚毫不思索,直接说道:“我等只是离营哨探,恰巧遇到鞑虏哨骑,就杀他个片甲不留,至于虏骑大部,若就此引来昌平更好。”说到这里,张诚对着昌平城方向拱了拱手,才继续道:“督臣卢大帅正欲与虏骑一战,我等正可依托坚城,与虏贼大战一场,好叫尔等鼠辈知晓我宣大军的厉害。” “哈哈……哈哈……”军帐中一片笑声,宣大边军的豪迈之气尽显其中,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边军,虽然知道虏骑的凶猛,却也并不似京营那般恐惧。 吴志忠看了看其他几人,转头对张诚说道:“总爷,你就说俺们咋干他娘的吧!” 张诚双目闪着精光,望定帐中诸将,语气威严的说道:“每哨各留一甲在营盘,注意往来巡守,余者整队,随我离营往王各庄方向哨探。” “是,请总爷下令吧!”帐中诸人齐声答道。 正文 第15章 见故人义赠宝刀 , 北京,督臣卢象升公馆,一位老人家前来拜蔼,被卢象升邀入内堂详叙。 这位来访的老人家本名叫姚东照,表字墩初,年岁应是在六十上下的花甲之年,却仍身材魁梧,精力健旺,胸前垂着一绺斑白长须,他本是巨鹿县里的一个穷秀才,但为人却是慷慨好义,颇重气节,在巨鹿乡里间有着很高的威望。 崇祯二年秋时,鞑虏首次入寇京畿,直逼北京城东的朝阳门外,卢象升当时尚在大名府的知府任上,他自发的招募大名府乡勇万余人,星夜进京勤王护驾。 当路过巨鹿之时,这姚东照老先生就率领着一千多的巨鹿子弟参加了卢象升的勤王乡勇队伍,受到卢象升的赞赏,也让卢象升为之感动和钦佩,两人也因此结缘,从此他们就成了熟人。 卢象升更曾经几次想要请姚东照老先生出来为官,都被他婉言拒绝了,因此卢象升对姚东照反而更加敬重。 现在老人家忽然来访,卢象升既觉得诧异,又觉得欣喜,所以纵然是有对虏战守之要事在身,他也愿意留下同故人畅谈一番。 二人来到客厅中分开落座后,只是稍作寒暄,姚东照就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老公祖,你马上就要前去安定门商议战守大计,东照实不应此时前来叨扰,但我朝国事已糜烂至斯,南宋之祸恐已然迫在眉睫,东照实不能不来见一见卢大人。大人今日前去议事,可知晓朝廷已经在准备暗中向鞑虏输款和议之情事么?” “和议之事,象升亦有所耳闻,输款之事却是着实不知晓。”卢象升听完姚东照刚刚说的那番话,心中顿然略感诧异。 姚东照也不管卢象升是何反应,只继续言说道:“听闻朝廷愿意每年向东虏输款白银六十万两,并将舍弃掉我朝辽东地区大片的田地,用以谋求朝廷的旦夕之安,此不正是重蹈宋室与辽书款求和之覆辙么?无异与虎谋皮啊!” 卢象升听得姚东照说完,猛然间从椅子上跃起,只气得是浑身发颤,胡须战抖,两眼圆瞪着姚东照,厉声问道:“此话可真?” “据言实为可信。鞑虏只因居间联络之人周元忠乃是一街巷卖卜的瞎人,方才不肯应允,必要派朝廷大员前去和议,方才肯进行商洽允诺。现今之情势,若与鞑虏订立城下之盟约,那割土让地,输岁币开互市之提,定会接踵而来。老公祖今日已然身系国朝之安危存亡,定要在战守之议时痛陈其中的利害关系,使朝中一二权臣、贵珰不敢向当今皇上再提输款求和之言。而后方可鼓舞三军将士,集兵与虏贼决一死战,重创虏骑于畿辅之要地,好叫鞑虏知道我大明朝尚有人在,不敢再存半分蚕食鲸吞之心。如此则国朝幸甚,万民幸甚,老公祖之名亦不朽矣!”姚东照语气坚定的说着。 卢象升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姚东照的手,语气坚决的说道:“老先生何须多言,学生早已筹谋于胸,死亦无惧。但有象升在,必不使我大明重蹈宋室之覆辙!” 姚东照紧紧握着卢象升的手,面上表情激动的说道:“东照,就知道大人是我朝的岳少保,有您一言,便觉心安,我就此告辞了。” 卢象升赶忙一把拉紧姚东照的手,说道:“暾初先生!能否请您屈驾于昌平勤王之军中,帮学生赞画军务,象升也好朝夕请教。老先生可肯俯允么?” “东照久蒙老公祖恩顾,岂能不尊驱策。但恐虏骑似前番那般长驱深入畿南之地,故东照已然决定星夜返归乡里,召集子弟协守城防,与鞑虏周旋,以护乡里。多蒙厚爱,只好于异日再求报,还恳老公祖见谅为是。” “好!老先生既有如此想法,学生怎敢强留。”卢象升心中想着姚东照是一位穷秀才,并不富裕,川资可能不太宽裕,便叫仆人顾显取来十两银子送予他。 可这位老先生却是无论如何,坚决不收,卢象升亦是深知他的秉性耿介,当下也不强求。 便转身叫过顾显,命他取来自己常佩在身上的那柄宝刀,双手捧到老人家面前,洪亮的声音说道:“先生此次归返乡里,召集畿南子弟执干戈以卫桑梓,学生无他相助,特赠所佩宝刀一柄,以壮先生的行色。” 姚东照见卢象升心意坚决,便不再推辞,用双手接过宝刀,慷慨大声的说道:“多谢大人!倘若虏骑毅然进犯畿南,东照誓用此宝刀与鞑虏血战到底,就是不胜,亦当以此刀自裁!” 卢象升叹了口气,对姚东照继续说道:“也许我们二人还会再次相见的。” ………… 送走姚东照以后,卢象升就带着随从护卫骑马奔城北安定门而去。 卢象升骑着他的五明骥走在去往安定门的路上,身后是十名亲兵随扈着,可他却只觉得心潮不停地起伏跌宕,一方面为着姚东照老先生的这次拜访和慷慨还乡抗虏之义举所感动,另一方面则是在他自己的心头总是摆脱不掉那种不祥的预感。 其实不止姚东照老先生把他卢象升比做岳飞岳少保,他自己平日里也是常常以岳少保自期,可那岳少保最终却饮恨含冤而屈死,并没有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力挽既倒之狂澜! 他不由得抬眼望向天空,湛蓝的天空飘荡着片片白云,但是他却觉得似乎有无边无尽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北京城上空,甚至是整个大明朝的无尽天空,就连那刺眼的太阳也变得昏暗无光。 不知不觉间就来到安定门前。 安定门位于北京内城北垣之东门,取的是发兵荡寇,凯旋而归,获得皇朝家国安定的意思,收兵回城定要走安定门进城。 北京城内城九门之中,其它的七门瓮城内都建有关帝庙,唯有北垣二门瓮城内建的却是真武庙,安定门真武大帝被称为“安定真武”,在诸门中独具一格。真武即玄武或元武(宋朝避皇祖讳改称真武),是镇守北方之神,真武大帝为保平安,当然要镇守寓意天下太平以德服人的京城北门了。 安定门与京城其他八门一样,都建有城楼、箭楼和闸楼。其中箭楼位于瓮城,闸楼位于瓮城东侧的月墙,城楼则就在安定门上。 安定门城楼分为上下两层,下层面阔七间,上层面阔五间,城楼内面两侧城墙内璧修有管城马道,供守城军士步行或骑马上下城墙之用。 卢象升策马就上了马道,他此刻感觉胸间犹如压着万斤巨石一般,让他心中尤为烦闷,转眼就上了安定门,进入城楼。 正文 第16章 监军意在五明骥 , 北京内城北垣之东的安定门城楼上层内,此刻正聚集着大明朝抗击清军虏骑入寇的重要官员,商议着对清军的战守之策。 在安定门城楼里参加议事的除了督臣卢象升、阁臣杨嗣昌、总监军高起潜之外,还有兵部的两位侍郎,朝廷的一位勋贵,既总督京城三大营兵马的第十二代成国公驸马朱纯臣,再加上崇祯皇帝的亲信大太监、任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总提督京营戎政的内监之首曹化淳,以及统率京营的几员总兵。 平日里阁臣杨嗣昌就很会做人,对崇祯皇帝身边的大小太监极为恭顺逢迎,尤其是见到内监王德化或曹化淳等几个权监,更是自愿甘居下位,让这些皇上身边的红人贵珰坐在首席。 而督臣卢象升则是一直对这些太监贵珰们看不上眼,他始终认为自己身为朝廷大臣,不应该结交内臣权宦,更别说去主动巴结他们,岂不有失读书士人的气节,更何况他自来性格坚毅,从不做趋炎附势之事,所以今日他只是略作谦让,就直接拉着阁臣杨嗣昌坐在了上首的正席位置。 监军高起潜平日里威风惯了的,在朝臣面前一直是一副趾高气扬模样,今日看到这般情景在眼里,心中自是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那提督东厂的大太监曹化淳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礼节性的颌首微笑一下,便稳稳的坐在了自己的座位,静候着在场的众人开言议事。 督臣卢象升首先在议事会上开言,他是坚决主战那一派的,话说得很是慷慨激昂,但座中诸人却都是面无表情,相顾默然,对于卢象升坚决主战的意见并没有表现出很积极的样子。 卢象升对诸人的表现很是气氛,不由得厉声喝问:“东虏现已兵临城下,肆虐我畿辅之地,诸公却仍是如此游移不定,难道我辈就如此眼看着虏骑纵横京畿,肆意劫掠我大明百姓,如入无人之境不成?” 在座参与议事诸人都被卢象升一身的禀然正气所慑服,就算是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二人也没有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他们还反过来劝卢象升不要过于急切,这战守之间确实干系重大,对于此次对勤王驱虏的作战方略,还是需要慢慢计议周全方为妥当。 议事一时陷入僵局,督臣卢象升坚决主战,更是提出坚壁清野、募民勇、夜袭虏营等等策略,但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二人却丝毫不说他们不同意卢象升所提之策略,只是不断强调但同时又不能提出任何积极一点的意见,时间就这样在他们的扯皮中一点点过去。 倒是在座的内监曹化淳因为不满高起潜最近这两三年爬升得太快,现在又做了天下勤王兵马的总监军,隐隐有威胁到他的势头,所以他竟淡淡的说了句:“毕竟卢老先生说的是正论。”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也没有商议出个结果来。 对于此番鞑虏入寇之事,在崇祯皇帝看来,只要各地进京勤王的军马稳稳守住北京城,就万事大吉,至于畿辅之地的百姓,他现在已经无法顾及了。 而且对于是否与鞑虏精骑在京师附近进行战略决战的问题,是极为复杂的,有利的地方是此番汇聚大明各地精兵良将于此,又依托京城的皇气与民心,却是有进行一次决战的基础和本钱。 若是好好谋划,拿出金银、官位鼓励军将,振奋军心士气,确实可以与鞑虏精骑一战,只要对虏骑形成一定的威胁,其便不敢继续深入内地,最终也就只能无功而返。 可是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顺利,一定能出现一个好的结果,若是一战而败,是要承担责任的,皇帝最后这点可战之兵若是打没了,那就是抄家毁族之罪。 除了卢象升一力主战外,其他人都是模凌两可,无建设性的提议,一副明则保身之态,更何况阁臣杨嗣昌与总监军高起潜,一个想着和议,一个想着掌控军权, 所以这战守之事,根本不可能在一次会议上就能解决的。 督臣卢象升只是强调聚于昌平的勤王兵将士气堪用,而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等人却担心京营各部兵马普遍的士气不振和诸将纷纷畏虏怯战。 而卢象升所言的召募京畿百姓为义兵民勇,就要饬令京师的官绅大户出银捐饷,更是困难重重,筹饷则会遭到京师里官绅大户的激烈反对,没有饷银就不能召募义兵民勇。 何况临时召募的义兵民勇未经操练,也经不起虏骑一击,所以这次会议进行到深夜,也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徒然增加了督臣卢象升心中的苦恼和忧闷。 京师东郊外隆隆的炮声不时响起,声声都震撼着督臣卢象升的心,更使他在这里如坐针毡,很想立即奔回昌平军中,马上就布置作战,免得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 他紧紧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抬手掀开帘子,向东望着东直门方向的通天火光,转回头来向在座诸人拱手说道:“今夜东直门外郊野战火不断,城上我辈却在此争议不休,象升实感痛心疾首,望诸位原谅。学生尚有军务在身,昌平还有事情须要料理,我等改日再议吧。” 总监军高起潜乐得今日的议事草草结束,赶忙附和着说道:“对对,改日再议。” 卢象升和高起潜如是说,其他人也不好再坚持继续商议,诸人下了安定门,互相拱手告别,便率着各自的护卫离去。 卢象升内心不胜愤慨,整个下午一直在安定门上枯坐,商议到深夜也没有一丝实质性的战策,他翻身跳上五明骥,便扬鞭策马飞奔而去。 既不与诸人谦让,也未回头打个招呼。 阁臣杨嗣昌见状就摇了摇头,与总监军高起潜互相交换了一个颇有深意眼色,便请高起潜和内监曹化淳上马先行。 内监曹化淳到是没什么说道,和杨嗣昌略拱了拱手,就上马带着身边的内监和护卫们离开了。 到是那身为总监军的高起潜,却没有立即上马离去的意思,而是持续望着卢象升逐渐远去的背影,连声的称赞着说道:“好马!好马!真是少见的好马啊!” 正文 第17章 壮壮我宣镇军威 , 督臣卢象升结束议事,从安定门打马回到公馆时,已是近三更天了。 仆人顾显告知,这下午和晚上又有许多在京朋友前来看望他,打听抵御东虏的战守决策,有些人竟一直等到将近三更天,才陆续离开。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后,卢象升就穿戴整齐的,进宫向皇上陛辞去了,他来到朝房等候不久,便有一名小太监走出来把他引进宫去,来到金碧辉煌的左顺门前。 像其般大臣陛辞的情形一样,崇祯皇帝并没有亲自出来,只是有几个太监分成两行站立在殿前,卢象升在汉白玉雕龙的台阶下恭恭敬敬地跪下,向着庄严而空无的御座叩了三个头,高声唱道:“臣卢象升向皇上叩辞,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句话只是一般的朝廷仪节,但当督臣卢象升此时此刻说出口时,他的心里却充满了痛楚和激情,连声音都有一些微微的发颤,他几乎忍不住就要流出眼泪来。 因为在他的心里隐约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这次陛辞皇上之后,恐怕他就有可能不会再见到皇上了。 这时,一名小太监来到台阶下,口传圣旨说皇上赐给他一把尚方剑,卢象升双手捧接着尚方剑,再次叩头谢恩,热泪突然间就涌了出来。 陛辞结束以后,督臣卢象升出了左顺门,来到内阁职房向阁臣杨嗣昌辞行。 碍于朝廷非阁臣不得进入内阁职房的制度规定,阁臣杨嗣昌没有让卢象升到内阁职房里面去坐,而是直接把他送出了午门,在临要分别的时候,他好像是想对卢象升私底下说点什么话的样子,但嘴唇微动了好几次,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们就这样互相望着对方,良久无语,过了好一会,阁臣杨嗣昌终于忍不住,他小声的嘱咐着卢象升道:“九翁,皇上的意思你此刻也该明白了。国家之患者,不在于外而在于内,若是不能安内,何以集朝廷之全力以攘外?山西、宣大之军,皆是国朝精锐所在。现内有流贼未平,九翁务必要为皇上留下这一点家当啊。” 督臣卢象升默默沉思良久不语,拱手向阁臣杨嗣昌作了一个揖,回转身就离开了。 他刚一出承天门,就接到从昌平那边传递而来的军报,说是鞑虏虽然大部向京师东便门和广渠门一带移动,但是也有一些游骑开始到安定门至昌平之间地区哨探袭扰。 他就决定立刻赶回到昌平军中,临行前对一个家丁说道:“你去告诉杨廷麟老爷,就说我因昌平军情吃紧,不能前去看他,请他在这一二日内,移步至昌平一叙。” 吩咐毕,他竟连在京中的公馆也不回了,自长安右门外上了战马后,就直接策马奔出京城,急急奔着昌平方向而去。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四日,巳时中,昌平城东宣镇参将麾下骑兵千总张诚营帐内。 张诚端坐军帐中间上首位置的案几后,看着帐中诸人,沉声说道:“除右哨外,各哨甲总第二、第三队,随我前往东郊的马坊附近,向顺义方向探查,陈铮率前哨乙总和甲总余部去往吕各庄方向,张广达率左哨乙总和甲总余部去往汤山方向,吴志忠率右哨乙总和甲总余部去往官牛坊一带,胡大可率后哨乙总去牛房圈一带。” 张诚说着就站起身,看帐中几个哨总也是站起,才又说道:“各部均以一队在前哨探,大队跟随在后,保持五百步以内距离,若遇虏骑,先缠斗务使脱逃,再传递消息,力求围歼。若是虏骑大队,不可浪战,立即退往马坊与吾会合。” 四位哨总齐声喝道:“谨遵军令!” 张诚又说道:“各哨要保持节奏,不要过于突前,相互间勤于联络,但有虏骑踪迹,必定通报与我,如果没有发现,各部天黑前务要赶至马坊集结。” 各位哨总齐声喝道:“是!” 张诚最后说道:“大家要省得,胜则举杯相贺,败则抵死相救。现在回去做好准备,午饭后立即按序离营。” 众哨总又齐声喝道:“得令!” …… 未时中,昌平城东约四十多里就是官牛坊,盖因此地地势平缓,草场繁茂,故而常年养牛供应宫内和官府,故名官牛坊。 再往东五里处有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丘下,高约百米上下,山势极缓,无大木,却杂草密布,多灌木,小山南侧约一里有榆河,向东流去。 此刻,约有五百多精悍的骑士正伫立于山坡四周,山丘上,站立有十数名披着铁甲的骑士,向着东方远眺着,正是自昌平东郊宣府营地出来的张诚等人。 策马立在张诚身边的吴志忠说道:“总爷,张广达那边有哨骑来报,即刻就可赶来,是不是再等等?” 张诚手按腰刀立于马上,沉声说道:“不必,鞑虏只百多人,估计其中约有半数当为虏骑精锐,余者皆包衣或余丁,战力有限。” 张诚说完,看了看身旁的吴志忠,才又说道:“老吴,我等入卫京畿,便是来杀鞑子兵的,今时遇到这一小股虏骑,正好给弟兄们试试手,也壮壮我宣镇军威。免得异日大战之时,我军胆怯畏敌。” “是。只是虏骑凶猛,我怕总爷有失……”吴志忠不无担心的说着。 “无妨。我等以有心算无心,攻其不备,若还不能胜,就可以直接逃回宣镇,还勤个屁王。”张诚胸有成足的说道。 “老吴,你领右哨沿着榆河去马坊南面,守住浮桥,不可使虏骑过桥逃回,同时密切观察榆河南面动静,若有鞑虏大队来援,速报与我。” 吴志忠痛快的答道:“是!” 张诚又继续说道:“陈铮你前哨在我左翼,胡大可后哨为右翼,我率部居中,目标马坊虏骑驻地。” “是…是。”陈铮和胡大可同声答道。 “陈忠,你派二骑去找左哨张广达,告诉他不必来官牛坊会合,可由汤山方向直去马坊,从马坊北面直接杀进。各部立即整队,目标马坊。”张诚命令着。 陈忠大声答道:“是!” 原来张诚率领着二百余骑兵,刚赶到这里,就接到前方哨骑回报,在东面约二十里的马坊附近,集结有虏贼百余人,战马骡马三百多匹,大车十数辆,还有被劫掠的百姓近千人。 张诚当下就把兵马先驻扎在这处小山丘下,并立即飞骑召集其他四路前来汇合,吴志忠离得最近,就先赶到了,张广达也在路上,很快就能赶过来,而陈铮和胡大可则是刚刚才赶到这里会合。 正文 第18章 目标鞑虏哨骑 , 张诚怕鞑虏过了榆河,不便追击,就派吴志忠右哨先行出发,去堵住马坊南侧榆河上的浮桥,他亲率主力直接去马坊与张广达会合,先咬住鞑虏。 这时他对吴志忠说道:“虏骑只百余,你部先期出发,堵住浮桥。待我与虏骑对战之时,你可留一队骑兵守桥,自率两队由马坊南面偷袭虏骑。你部守榆河至关重要,尤其要防备虏骑回去求援,亦要防备虏骑大队发现情况,前来救援。若情势危急,必速报我。” 吴志忠面色肃然的答道:“是,总爷放心。只是虏骑悍勇善战,总爷你也要多加小心。” 张诚笑了笑,仰头望着天空,沉声说道:“出发吧!” 吴志忠率领右哨先行整队出发,在前面不远处就拐向南面,沿着榆河北岸去马坊正南的榆河浮桥处设防。 张诚这一路抽调除了右哨外的三哨各两队骑兵,加上他的中军护卫亲兵,总共二百余剽悍的骑士,现在各有两队骑兵前出探路,张诚亲率大队跟在后面,相距约二百步的距离,一路直奔马坊村方向而去。 陈铮和胡大可各领本部的一百二十余骑兵在张诚南北两侧稍后的位置掩护前进,他们和张诚的主力骑兵队保持着三百余步距离。 …… 马坊村,位于昌平东约六十余里的一个小地方,与顺义接界,地势西高东低,村南有榆河,村西有小沙河在村西南汇入榆河,因此地世代为朝廷养马,所以马户居多,故得名马坊村。 随着明晚期马政日趋瘫痪,此地已大不如前,很多的马户都四散逃亡,但总有一些走不了的,还得靠养马勉强度日。 此时,村里村外都是乱糟糟一片,村内还不时冒起阵阵黑烟,村西南方向约百步外,有一处颇为宽敞的地方,围着一个简易的木栅栏,里面聚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 马坊村不大,只有百多户人家,现在村内屋舍不是被引燃,就是破败不堪,不时有身着铁甲、棉甲的鞑虏骑兵往来驰聘。 这伙在马坊一带肆意劫掠的鞑虏,总人数当在二百人上下,内中真正的披甲兵只有一队,约五十多人,由一名分得拨什库统领。 其中约有二十人左右的马甲兵,分为两什,各由一名清军壮达统领;剩下三十人为步甲,分为三什,也是各有一名清军壮达统领。 虽名称叫步甲,其实也都是有马骑的,只是称谓区分于马甲骑兵,马甲骑兵是步甲中的佼佼者充之,在清军中的地位亦高于步甲。 余者还有辅兵四十人,他们都是各旗中的余丁,自愿随军出战抢掠,并自备马匹军器,为的是立了战功再好提升为战兵、步甲、马甲等等,此时他们的战斗能力还是很有限。 还有各马甲、步甲自己带来的阿哈、包衣奴才什么的,也有近百人之多,鞑虏马甲骑兵每每出战,都会带着自家的包衣阿哈一二人随同,伺候他们起居,照料战马,帮着保管劫掠的战利品等等。 这些包衣奴才视其主子的富裕程度,基本上都有骡马骑行,不然就跟不上主子的脚步,而且很多包衣都配有武器,可以协助主子与大明官军作战,然铠甲就没有了,最多也就个别表现优异的能混个步甲穿穿。 …… 此刻,这伙出来劫掠的清军虏骑,正聚集在马坊村用午饭,准备午后就返回通州。 今日午饭时,这领队的分得拨什库才得知,上午外出劫掠的哨骑,在西南的吕各庄遇到明军哨探的事,不过这分得拨什库已然多次随主子入犯京畿,很是狂妄,也就没当回事。 可刚刚又有禀报,说有明军哨骑再次出现在马坊附近,这名分得拨什库也只是派出两个壮达,各领一什精骑,分别向西、北两个方向继续哨探。 自己依旧在村子靠北一座较大的屋舍院子,与剩下的三个壮达围着一堆炭火,在烤着一条羊腿,完全没有当一回事。 “大人,这帮明狗胆子也忒大了些,竟敢跟俺们哨骑对阵,俺看是活得腻歪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清军壮达手里拿着一把解手刀,边切下一片羊腿肉喂给一名畏缩在他怀里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边说道。 “大人,明狗哨骑敢窥视我大军,是不是要防备一下。”那分得拨什库瞪了瞪眼,却也没说什么,旁边一个壮达猛地喝一口酒,把怀里一个同样衣衫不整,却又奄奄一息的年轻女子往角落里一推,才略有担心的说道。 “啊…呀…啊……”随着被他一把推开的那名女子滚向角落,竟引起连声惊叫,顺着声音望去,原是在这大屋一角,数十名女子或蹲或卧伏于地上,个个衣衫破碎,花容憔悴。 “妈巴子,叫个毛,再叫老子吃了你娘的!”一名壮达站起身,怒目瞪视着角落里那群可怜的女子们,一脸的凶相,尤其是他从右额头起一条伤疤越过右眼,直达上嘴唇,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就如同地狱走出来的魔鬼一般,吓得那群可怜的女子瞬间噤若寒蝉…再不敢大声惊叫,只是或蹲或趴在那里轻轻抽泣………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分得拨什库一脸凝重,猛然举起油麻花花的右手,手里还抓着一块刚切下来的羊腿肉,颤声喝道:“闭嘴,好像有些不对劲……” 随着大家都停止了动作,屋里霎时间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远远的传来一阵阵的轰鸣声,声音很轻,若有若无,却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似乎在村外远处,又似乎就在这房舍外面一般。 屋内一众鞑虏脸色微变,那刚才颇有些担心的虏骑壮达,吐口说道:“莫不是明狗……” 说道这里时,看见那分得拨什库正拿眼睛狠狠瞪视着他,便立马住嘴不言,将剩余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 “咣…当……”一声,房门猛然被撞开,那分得拨什库的一名包衣阿哈急慌慌跑进屋来,语无伦次的叫喊着道:“明狗…来了…明狗…来了,……好多……杀进来了……” 那鞑虏的分得拨什库虽内心也有些慌乱,面上却很是镇定,毕竟是老奴手下积年的老匪,靠着尸山血海里积功才升上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抬起一脚踹翻慌慌张张跑来报信的包衣阿哈,怒声喝道:“没用的畜生,慌个姥姥。” 正文 第19章 伏兵柳林欲偷袭 , 榆河,位于马坊村南约四里处,自西向东流向,此时河面不宽,尚未结冰,水流也不湍急,但河道内极为泥泞,且河水亦是冰凉,人马仍不便于直接趟过。 榆河正对马坊村乡道处河面之上有一座浮桥,桥面不宽,仅可容一辆大车通过,想是此地乡绅为方便出行,善心搭建。 此时,榆河北岸自西向东约有百多骑兵沿着河北岸缓缓的行进着,他们彼此间相隔一个马头距离,不急不慢的向东一路小跑着,马蹄踏在略显泥泞却不松软的河岸上边,并不产生很大的声响,即使百余匹骏马同时行进,也没有什么声息。 …… 马坊村北约四里处,一条不算很宽阔的道路穿行于一片柳林间,柳树虽不是很高大,却也颇粗,,枝干上的柳叶已显枯黄,稀稀落落的随着深秋的冷风飘落,林间已积攒了一层干枯的落叶。 在道路东侧的柳林间,约有十余匹马悠闲的低头啃着树林深处地上的枯草,八九条极为精壮的汉子坐在地上,身上都是披挂着各式盔甲,有的甚至是双层盔甲,显得格外臃肿,他们或背靠着小树,或是坐在一个个大包裹上面,身旁散乱的摆放着大棒、锤、长刀等格式重型武器。 “这明狗有三十余骑,俺们是不是回报大人。”一个黑脸膛的壮汉用一口鞑子话对另一人说道。 “哼,熊包,才三十多个明狗,怕个毛。”一个满脸胡茬子的壮硕男人说着话,就站了起来,只见他身形也很是高大,起身的同时还怒目瞪了刚才那个“熊包”一眼。 吓得那个清军骑兵竟是一哆嗦,不自觉的也跟着站了起来。 “都起来,鼓捣鼓捣,等哈明狗要嚒从这里过去,我们就伏击他们。”说完他又拧了拧老腰,俯身拿起地上一柄大斧,靠着身边的小树重新摆好,再次沉声说着:“明狗再多,有个毛用,一冲就乱,一乱就跑,追他娘的就是啦!” “哈哈…哈哈哈…” 这人正是马坊村外出哨探的两个壮达其中之一,他们负责村北方向哨探,此刻正在这树林里躲正午的毒太阳,只派两名虏骑在附近哨查,那二人远远望见三十余明军骑兵驰聘而来,未敢靠近,就直接快鞭策马奔回报告领队的壮达。 只见那清军壮达继续说着:“等哈,放前面过去,直击他们腰部,再切尾,最后合力击杀明狗前头的骑兵…” “十个对三十,俺们稳妥妥的。都去拾掇拾掇吧。”这清军壮达最后大声的喝道。 “是……”其余清军都站起身来,大声答应着。 “你们几个过去哈,把马儿再溜远一些,不要被明狗子发现了动静。”这个壮达继续吩咐道。 只见四个清军答应一声,就小跑着过去,牵着马匹向树林更深处走去,其中一人竟没带头盔,脑瓜子上光光的,只有后脑中间部位留有一小撮头发,编成一个小辫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活像个老鼠尾巴一样。 余下的清军纷纷起身,整理着身上盔甲,又向道路方向靠近了一些,在大约距离五六十步的地方停下,摆好趁手长兵器,同时把弓和箭都备好在手边,并且把身子又都向下压了压。 有二个清军马甲更是抱着一捧枯枝残叶向道路走去,越走越近…… 那四个清军把马匹都归拢到树林更深处,每人牵着三或四匹的样子,然后好似轻声对战马说着什么,十余匹战马竟同时跪伏余树林深处的草地上…… 这鞑虏原本就是靠着狩猎为生,后来又经年与大明、蒙古各部交战,战场搏杀不止凶残,也更加的的狡狯,此刻就像是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一般,守候着张广达部进入伏击。 …… 马坊西约五里的官道上。 张诚带护卫亲军在前,前哨后哨骑兵在后,径直奔往马坊村,却在距马坊五里外的官道上一处略凸起之处与一什鞑虏马甲遭遇。 官道,只有官道才会像这样一般树木成荫,特别是明朝时非常重视行道树的栽植,时人笔记曾言道:“明之官道,宽十数丈,两旁树柳,中杂以槐。官道六百余里,两旁古柳参天,绿荫幂地,策骞而得,可数里不见烈日。“ 林荫大道横卧在冀北平原上,宛若一道巨龙,一直在大地上蔓延着。 虽然临近立冬,树木上的叶子光秃秃的,都快要掉光了,,但树木的枝杈上仍残留许多枯叶,随风飘落,仍如树荫巨龙般遮挡着大部分的阳光。 张诚反应迅速,立即传令给后面两哨的骑兵停止前进,在五十步外待命。 对面鞑子一共十骑,策在马上对这边比划着什么,接着就从五百步外缓缓向着张诚这边包抄过来,他们每人之间相距约一步远。 张诚勒住战马,陈忠和二十名护卫骑士也都齐刷刷的停下,战马经过刚才的奔跑,现在都不停的打着响鼻。 张诚大声喝令:“全体注意,都沉住气,听我军令行事。今日要叫鞑子好看,再莫欺我大明无人!” “是!”护卫们齐声答道。 这些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自非一般军士可比,不但马步娴熟,且都经过战阵磨炼,更何况在他们身后还隐藏着五百精骑,那将是这群清军哨骑的以外之喜! “护卫队,以排铳阻敌,放鞑子六十步内,再齐射。”张诚沉声命令道。 “护卫队,取铳。”队长陈忠大声喊着,第一个翻身下马。 随着一阵甲页碰撞之声响起,护卫队二十名护卫纷纷取出鲁密铳,因为出外哨探,原来包裹着火铳的铳袋早以拿掉。 陈忠策马立于张诚身侧,已取出鲁密铳在手中,其余二十名护卫分列他们二人左右两侧,排成一排。 “都听好喽,马比人大,都瞄好了对面鞑子的战马打。”张诚继续大声喝令着。 他们的战马都是经过战阵的,此刻都被马上明军骑兵双腿夹住,竟稳稳的一动不动。 张诚冲身旁一个护卫命令道:“传令,前哨骑兵居左,后哨骑兵居右,左哨骑兵居中待命,铳响后,立刻出击。” “命陈铮前哨从北面,胡大可后哨从南面,离开官道,进入麦田,左右兜截,即刻出击,务求全歼,不可使鞑虏脱逃一人。”张诚继续命令道。 “得令。”那名护卫接了军令,便立即策马转身,一路小跑回去传达。 不一会,张诚身后前后左三个哨里跟随他的那两队骑兵,近二百的精骑立即向左右散开成扇形。 张诚凝视着对面缓缓过来的鞑子游骑,虽只有区区十骑,却也是压迫感十足,他深吸一口气,命令道:“陈忠,护卫队由你指挥,不要瞄人,都瞄对面鞑子的战马,进入六十步再齐射,擅自开铳者,军法处置!” “是。”护卫队长陈忠一声答道。 正文 第20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 张诚取下“开元弓”握在左手,右手又自箭囊内取出一支重箭,面色凝重的望定前方奔来的中间那名鞑虏骑兵。 他策在马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奔来的鞑子,余光扫视着身侧的护卫们,他们用脚夹紧胯下战马,使之不得乱动,手里擎鲁密铳,眼光坚定的望着对面的清军马甲骑兵。 就算内心中或还许有一些恐惧,但确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慌乱。 他对部下的表现很是满意,不管战斗结果如何,至少他的将士们没有像传说中那样,遇见鞑子骑兵就只会转身逃命。 张诚自是与身边其他人不一样,他已经是转世为人啦,按照正常的历史来看,他大概率会死在巨鹿之战。 但是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所以他要逆天改命,这里面的困难他也知道,但是不拼一拼就只有死。 “想活!”这是张诚内心中最真实的一个愿望。 想活,就要拼,就不能怕死,唯有死中求活方能活! 所以张诚带着大家出来伏击这些鞑子哨骑,目的就是借这样的小规模战斗,让大家熟悉鞑子兵的战法战术,消除内心的恐惧,或许将来能多活一些人。 ………… 对面的鞑子骑兵的壮达,正是临时驻扎在马坊村那个清军分得拨什库派出在附近巡逻哨查的其中一什马甲骑兵的什长。 此刻,他竟是一骑当先冲在最前,其他人则在他左右分散开,比他落后一个马头,略似大雁迁徙时候排成的“人”字形那般,向着张诚等人奔策而来。 “明狗就二十个,杀了他们,抢马抢盔甲,回去好领赏。冲啊……”带队的清军壮达大声叫喊着,其余清军马甲也是一般嚎叫着,开始驱动胯下战马加快了速度。 他们十骑散得不开,现在都持着弓,已然搭好了箭。 这清军马甲的骑射确实厉害,基本都不用刻意的瞄准,那是十数年摸爬滚打锤炼出来的本领,且此时清军选兵也极为严苛。 凡十二、三岁男子,皆练步战与骑战技艺,择优选为辅兵或战兵从军出战,表现优异的入选布甲,布甲中优异者,或是立了军功的方能选入马甲骑兵,所以这马甲骑兵已是清军中之精锐。 ………… “二百步。”不远处的陈忠大声喊出着对面清军马甲的距离,提醒着大家。 此时,对面清军已经开始加快了速度,驱动着战马奔腾而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张诚猛然大喝一声。 “虎…虎…虎……”二十名护卫同声应道。 “一百步,大家举铳,记着都瞄战马啊!”陈忠继续报告着虏骑距离,果断的下着命令。 此刻他的手心已见出汗,虽说不上有多害怕,但面对传说中的战争魔鬼,心里也很是紧张,哪怕只有区区十个虏骑,不过虽然命令别人都瞄着战马打,他自己却是悄悄瞄上了对面那个清军壮达。 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再发抖,沉声说着:“弟兄们,都瞄着马,沉住气,等号令再齐射,谁他妈的也不许先射。” ………… 那名清军壮达内心中也是略感诧异。 在他的印象中,对面这伙明军此时应该慌乱起来,或者散开迎敌,可是他们竟就在原地列阵,等着他去冲阵。 “这不正常啊!”他在心里虽有些犯嘀咕,却也全然没当回事,想想自从跟着老奴当辅兵起,多少大战,什么样的明军没见过,眼前这些虽说有些怪异,那又如何! 不由得大声怒骂道:“明狗子猖狂,杀他娘的……” “隆隆…轰隆隆………” 在张诚所处位置南面和北面各约二百步处,腾起一股滚滚的烟尘,由西向东不停地向前滚动着,重重的马蹄踏地声音传来,烟尘中隐约可以约有百多骑兵策马奔驰,他们身上的红色斗篷迎风而起,恰是一片红云,很明显他们的目标就是前面的鞑子骑兵。 那名清军壮达正驱动胯下战马向张诚方向急奔着,猛然看见南北两侧不远处腾起的滚滚的烟尘,做为一名多次入寇大明劫掠的积年老匪,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队骑兵,人数绝对在百人以上。 而且是急速奔腾才能带起那般烟尘,看方向就是奔着自己的后路,南北两侧各有一股明军大队骑兵,这是要包围全歼自己的。 “等等,不对?”他突然想到,自己这里才十个人,犯不上出动数百明军精骑来围歼,而且对面还是那二十来个明军骑兵,可是两翼却各有过百精骑,心念及此,他恍然醒悟。 “不对,这明军后面一定还有埋伏!”猛然醒悟的他,立时便觉得诧异,动用四五百明军精骑来围歼自己这区区十骑?他们一定另有所图! “他们?他们是奔着马坊去的……”他一下子想明白了,这大股的明军精骑是奔着马坊去的,自己只不过是正挡在人家行军的路上,被捎带着给包了饺子而已。 这名虏骑壮达在心里怒骂了一声:“娘的,大意啦。” 他现在开始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而后悔。 可是,此刻战马已经发力奔跑起来,就算现在想勒住马头,也没法转身加速奔跑起来,只会成为被明军骑兵追赶的兔子。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冲上去,突破正前方的明军,斩杀明狗的军官,大局仍可挽回。 “杀…杀啊……”那鞑虏壮达硬着头皮,继续催动胯下的战马,怒吼着向张诚冲来。 ………… 与此同时。 “八十步啦,火铳准备,哪个也不许早射。”陈忠继续边报着清军骑兵的距离,边提醒着其他人。 随着与清军距离的拉近,他显得更加的紧张,只觉得全是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大口的喘着粗气,尽管手心里已绕全是汗水,但他的心确比刚才略微平静一些,现在只盼着清军赶快到来。 他用力把手中的鲁密铳端得更平,瞄得更准,身畔的众护卫们也是鲁密铳齐刷刷的指向对面冲来的清军马甲骑兵。 “咻…咻……咻…” 清军骑兵果然是骑射一流,在和张诚等距离进入八十步的时候,就开始拉弓放箭,这清军马甲的用的都是硬弓,可在百米外的距离射杀敌人,此刻竟是进入八十步距离才开弓,可见清军是想一击必中。 “啊…” 张诚身侧左边第一名护卫被一支对面虏骑射来的重箭自右眼射入,箭尖从后脑透出,那名护卫只叫了半声,便是没了气息,身体被箭矢带到马后,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啊…啊……”陈忠右边第一名护卫,还有第四个护卫,也是中箭惨叫着。 “咕咚…咕咚”那中箭二人跌落马下,栽倒在地上。 正文 第21章 千总神箭射虏首 , 张诚撇眼看了看刚才中箭的护卫,他们应无生命之虑,一人中箭在左肩,另一人好似在腹部,只是距离远些,看不真切,不过这两个部位都有盔甲保护,应该不会致命。 只见他们二人在地上打着滚,确是拼命忍耐着,不再继续嚎叫,以免影响军心。 “嘭……”弓弦弹动的声音在陈忠耳畔响起。 “嗖……”接着就听见箭矢离弦而去的声音。 就在陈忠喊出八十步的同时,张诚手里在开元弓早已悄然拉满,一支重箭稳稳的搭在弓上,在虏骑进入七十步的时候,他猛然将箭矢射出。 正射进对面那清军壮达右侧虏骑的嘴里,他正嚎叫着催动胯下战马加速,面部表情极为狰狞,这时被张诚一箭从嘴里射入,自后脑穿出,瞬间就夺去了他那强壮的生命。 由于此时他已收起弓箭,左手还抓着战马的缰绳,身体不至于立即就跌落马下,但面部的表情确已然凝固,大张着嘴巴,怒目瞪视着前方,脸上满是凶相,却夹着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 活脱脱地狱恶魔一般,张开的嘴巴外还有一截箭羽露在外面,不住颤动,简直是可怖至极。 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是到这个魔幻般的世界之后,第一次与虏骑交战,他不敢冒失,就算此刻身后还有五百精骑为他撑腰,已处于必胜之形势,他仍是要做到这第一箭必须沾染虏骑献血的信念。 因为这会极大的影响着兵士们的士气。 “六十步,火铳齐射。”陈忠大叫着命令道,他已经有些焦急,清军眼看就冲上来了。 “啊…啊…”伴随着陈忠的命令声,又是两声惨叫,原是与此同时,清军骑兵射出第二轮重箭,又有两名护卫被射中。 “砰……”的一声爆裂的巨响。 十五杆鲁密铳打出了一个精彩的齐射,一排灼热的火光闪过,浓密的白色烟雾同时腾起。 随着火铳的巨响,透过白色烟雾,依稀可以看到对面冲来的清兵中,冒出了一团团血雾,好几匹战马猛地倒下,凄厉地惨叫声远远传来。 此时的火铳弹丸并没有什么穿透力,但是破坏力却更强,若是被此时的铅弹打入体内,身体里面的脏器会被爆裂开的弹丸尽数搅烂,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也难救活。 ………… 那清军壮达怎么也没想到,对面的明军竟如此沉得住气,都已经相距百步之遥,竟仍是毫无动静。 放在往常对阵过的明军,别说百步,甚至在相距一百五十步的时候,明军的火铳就已经开始燃放。 “不对劲,今日遇见的这股明军很不对劲。”他心里这般寻思着,内心中感觉有一丝迷惑,可偏偏有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这时他刚刚射出第二支箭,已然收起弓箭,左手牵着缰绳,右手已经握着一柄大砍刀,正全力催动胯下战马奔跑起来。 猛然间,对面刺眼的阳光中一个闪光越来越近,他突然惊醒,那是明军射来的箭矢,他的身体很自然的缩了一下脖子,这是积年老兵的身体本能,遇到危险就会不自主的做出反应。 “嘭……”的一声,他感觉自己北面的嚎叫声突然停止,他转头过去,就看见那惊恐的一幕,身畔的兄弟被一直重箭从嘴巴射入,自后脑穿出,面部狰狞的表情扭曲的凝固着。 就算是如他这般久经战阵,杀人如麻的恶魔,也是吓了一跳,往常都是杀别人,今时见到自己身边人这般惨状,自是激发起他的怒气,瞪着血红的双眼,大叫着…… 他刚刚转过身来就看见对面明军阵前腾起一团白雾,接着听见“砰”的一声爆响。 “齐射?”他那无比凶狠的目光中隐现出一丝惊恐,竟然挺到六十步打出这么漂亮的齐射, “冲……赶紧冲……”对,赶紧冲,趁着明军刚射完火铳的空档,冲上去,杀光他们杀死那个明军将官,或许……或许还有机会……。 “蓬……” 清军壮达怒目瞪视着前方,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肚子,左手紧抓着战马的缰绳,右手的大砍刀却不由自主的滑落了,斜斜的插在地上,还没有饮血,就已入土,它的刀柄兀自摇晃不已,似乎心有不甘。 胸前一股血箭涌射而出,马匹仍旧依着惯性继续向前奔跑着,马上的勇士却已去往另一个世界,一个不再有厮杀和痛苦的世界,但身体却没有立即倾倒,而坐在马鞍上毫无知觉的左右摇摆着。 在他左边,两匹战马被鲁密铳射出的弹子击中,马身上喷出血箭,悲凉的嘶鸣着,猛地跪伏于地,马上的清兵一个被直直的甩到前面,竟一时爬不起来。 另一个的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被压在马肚子下面,痛苦的嚎叫着,估计那只脚已经被战马沉重的尸身压断了。 同时,他的右边又有三匹战马被齐射的鲁密铳击中,随着血箭涌出,也是倒地不起,其中一匹战马因奔跑迅猛,且中弹部位在腿部,竟向前翻滚两圈才停下。 两名清军马甲直接被甩出老远,而另一个清军马甲反应却极为迅速,在马匹倒地的一刹那间,翻身向右前方滚开,身形在地上又滚了两圈就稳稳的停下。 仅剩下五匹战马仍快速冲向张诚这边,有两匹清军战马的速度明显开始降低,并且还跑偏了,现在有三个清军马甲骑兵驾驭的战马冲在了前面,但是他们脸上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们也已看到南北两侧不远处腾起的滚滚红云,知道今日已是凶多吉少,不由得更激发起他们的凶性,拼命嚎叫着冲向正前方的张诚等人。 ………… “狭路相逢勇者胜!” 张诚已将开元弓收回背好,从马鞍右侧得胜钩上取下他的长柄“眉尖刀”,高声怒吼着冲向对面的清军马甲。 “杀…杀鞑子…杀…啊……” 伴随着阵阵嚎叫,陈忠率领剩下的十五名护卫紧紧护在张诚左右,同一时间冲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跟随张诚出哨的明军三个哨约一百八十名精骑,已然有些焦急,他们胯下的战马都不住的刨着地上的干土枯草,若不是马上骑士紧勒着缰绳,怕早已跃起奔腾冲锋而去。 此刻闻听前面鲁密铳齐射的声音传来,一个个立即提起缰绳,一百八十多匹战马,犹如脱缰一般狂奔起来,转瞬就追上陈忠和护卫们,呼啸着,怒吼着冲向对面仅存的那三名清军马甲骑兵。 战马狂奔带起滚滚烟尘,加上南北两翼不住向着清军马甲后方包裹而去的滚滚红云,恰是怒吼嚎叫着的地狱魔鬼一般,要把剩余的那三个清军虏骑吞噬。 这还只是开始,这团红魔鬼还会继续前进,继续去吞噬前面马坊的清军,而且他还要壮大,只有壮大了,才能把这世间一切腐朽的勋贵,僵化的官僚,该死的党争都吞噬掉! 正文 第22章 官道首战胜虏骑 , 猛然间,那清军壮达身体一歪,竟从马上向左倾倒,战马本已偏向右边奔跑,由于这清军壮达左手还死死抓着马缰绳,此刻战马也被这壮达的尸身余力带得突然转向左边方向,这么来回一晃悠,那壮达尸身在马鞍上再也坐不稳了。 “嘭……”的一声,立时跌落马下。 与此同时,那名被张诚一箭从嘴巴直贯后脑的清军马甲,也在此时从战马上跌落,尸身向右倾斜,猛然撞在官道边一棵粗壮的大柳树上,“咣”的一声,清军马甲的脑瓜被大力撞得稀碎,但尸身却因为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被战马拖着在地上。 仅余的三名清军马甲直到此刻才知道领队的壮达已然殒命,对面是二百余不怕死的明军骑兵,两翼又已被明军精骑包抄。 不但数量上处于劣势,更是处于被包围之中,虽是身经百战的鞑虏哨骑,此时也无回天之力,但是凶狠成性的他们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处于右侧的清军马甲便立刻兜转马头,打算自张诚等与北边兜截的明军骑兵之间空档处穿出,同时在左侧的两个清军马甲也是无心恋战,与他抱着相同的心思,也都转马头向南面奔去。 …… 张诚眼看着剩下的三名清军马甲哨骑有逃跑的意图,所以他一开始就奔着南边那两名清军马甲而去,陈忠紧跟在张诚身边,对于他来说杀奴立功还在其次,护着张诚平安,才是他的首要任务。 清军马甲哨骑毕竟提前没有准备,属于是临时转向,胯下战马稍微减慢了速度,才堪堪把方向转过来,斜斜的向着西南方向就要冲出官道。 张诚已然追至他们马后,其中一个虏骑扬起手中飞斧,回手就向张诚就甩了出去。 张诚眼看着飞斧旋转着飞来,瞬间伏低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他身旁的陈忠也是向右侧一个闪身,刚刚躲过飞斧。 就听得身后一声惨嚎,一个刚刚冲上来的前哨骑兵被那一把飞斧切在了脖颈上。 那飞斧上绕着一根绳索,似乎那边在投射的瞬间,就拉动了绳索,那飞斧更是旋转而进,切在那骑兵脖颈上时,给他造成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那边绳索受力后惯性的又是一拉,飞斧便离他而去,一股鲜血从那骑兵的脖颈上喷出来。 “哇呀……”张诚猛然间又是一声大喝,又劈开另一个清军马甲朝自己面门飞来的铁骨朵,双腿用力催动战马朝前追去。 虽然飞斧和铁骨朵延缓了张诚的速度,但是陈忠此时已追近那两名清军马甲,他抡起手里的狼牙棒就向左侧那虏骑砸去。 “咣当”一声,那虏骑手里的砍刀自身侧向后一挡,借力顺势从前面奔陈忠的脑袋横削过来,陈忠来不急反应,身体向后仰躺在马背上,刚好躲过这一刀。 张诚此时刚好追了上来,眉尖刀地向右前方刺来,那虏骑腰身往右一闪,堪堪躲过,张诚一击不中,左手向下用力一压眉尖刀的刀柄,右手则用力回拽,刀尖迅猛的向斜上挑起。 此时,那虏骑一击陈忠不中,刚刚收回手里的大砍刀,回身就势把砍刀横着斩向张诚的脖颈处,却不料张诚眉尖刀猛地向上挑来,直奔那虏骑咽喉,却被那虏骑兜鍪上的一体式顿项挡住。 饶是如此,这一刀也使那虏骑气息为之一窒,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一倾,斩向张诚那刀也被张诚闪身躲过。 “噗呲……”一股血箭射了张诚一脸。 那虏骑虽是脖颈处有顿项保护,挡住了张诚的眉尖刀,却被缓过来的陈忠狼牙棒狠狠击中后背,一口鲜血自他口中激射而出,人便栽落马下。 这虏骑虽是身穿两层护甲,也就是防防弓弩远射或是刀砍劈刺,如果被这狼牙棒大力砸中,不死也是砸掉他半条命,就算张诚的眉尖刀,若是近距离大力劈砍在他身上,也会要他半条命。 “咣”的一声,左前方那虏骑本已脱身跑出三十多步,此时为救那被张诚和陈忠夹击的同伴,竟回身射来一箭,射中张诚胸前的护心镜。 赶巧张诚此时正好是侧身,这一箭并不是正面直射而中,否则就算有护心镜护着,也会被这虏骑破甲箭穿透。 此刻这一箭只是斜着射中护心镜,所以没有射进身体里,而是在护心镜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箭痕。 饶是如此这也让张诚胸间气血翻涌,差一点便吐血昏死过去,这还要感谢那虏骑慌乱中未尽全力射出此箭。 “嗖……”却后面赶上来的前哨哨总陈铮趁那虏骑回身射张诚那箭的空档,射出一支箭矢从张诚身畔划过,正中那虏骑面上右脸颊,他惨叫一声,便跌落于马下。 陈忠此时驱马来到张诚身旁,伸手扶住张诚,只见他满面献血,连胸前都是一片鲜红,双目圆睁,大张着嘴,却是没有喘息,也没有叫喊。 陈忠吓了一跳,大为紧张,忙急切切的问道:“总爷,总爷伤在哪里?总爷……” 张诚仍是大张着嘴,左手紧紧抓着马缰绳,右手握着眉尖刀的刀柄,刀尖向下插在地上,勉强保持着身体不至落马,却是一时仍说不出话来,身体也有些僵硬。 这是陈铮也已赶上前来,见张诚如此行状,急忙驱马与张诚并在一起,伸手握住张诚牵着马缰绳的左手,急急呼叫着:“总爷,小总爷可不能死啊……” “啊……呼呼……咳……咳咳……”张诚大喘一口气,才勉强缓过来。 虽仍觉得胸间气血翻腾,却是比刚才好了许多,不由心下暗惊“格老子,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他又大喘了几口气,稍稍缓过气来,先瞪了陈铮一眼,骂道:“你老子,你那么盼着爷死嚒?” 陈铮见张诚没事了,心下顿安,笑嘻嘻的说道:“俺哪是盼着爷死呢,俺是怕总爷不带着俺!” 张诚也不理他,对陈忠说道:“我没事,还有一个鞑子兵呢?” 陈忠见到张诚说话已然正常,且面色也略有恢复,方才略感放心,这时听到张诚有此一问,急急忙打眼望向东北方向。 只见数百精骑奔策着,远远望去滚滚烟尘,一团红云。 这时,陈铮替陈忠答道:“总爷放心,胡大可带着后哨咬死那鞑子啦,一会准把虏贼脑瓜瓢子给爷带过来。嘿嘿……” 说完,就和陈忠下了马,一起扶着张诚也下马,陈忠则赶紧解下自己的马鞍,在地上摆好,又和陈铮一起扶着张诚坐下。 其他的护卫们也都围了过来,策马在周围守护,中间空出一片十步见方的空地,给张诚休息。 正文 第23章 一马距 , 张诚气息渐匀,面上气色此时也逐渐恢复如常,坐在马鞍上,对身边的陈忠说道:“看看那几个伤了的弟兄怎么样,统计一下战况,回报给我。” 陈忠道声:“是。”便转身上马,带着几名护卫策马离开了。 张诚又吩咐陈铮把那名被陈忠狼牙棒砸吐血的虏骑看好,尽量不让他死,那虏骑已被狼牙棒砸得内脏受损,活肯定是活不成的,但一时却也死不了,不过已不能逼问他马坊村内鞑虏的情况了。 不一刻,陈忠和后哨胡大可一起策马奔回,胡大可手里还揪着一个像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下面连着一颗光秃秃的脑瓜瓢,正是最后向北面逃跑的那名清军马甲项上人头。 “总爷,全给收拾啦,十个鞑子,一个也未曾跑脱。”胡大可来到张诚身边丢下一个血淋淋的鞑虏人头,翻身下马又继续说道:“本想捉个生,怎成想这厮忒生猛,伤了我三个好兵,最后也只能击杀啦。” 张诚对他点了点头,关心的问道:“弟兄们的伤势如何?” “不妨事,皮外伤。”胡大可答了话,才走近前关心的问道:“听忠小哥说总爷伤到了?” “无碍,这不没事啦。”张诚答着,又转头看着陈忠问道:“如何?” 陈忠抱拳回答道:“回禀千总,此役我部击杀虏贼九人,生擒虏贼一人,伤得不轻,怕是活不久了的,缴获虏骑战马五匹,搜到银钱近二百五十两,我方战亡两人,伤七人,其中一人伤势颇重。” 张诚思量了一番,对身旁的陈铮说道:“命你前哨甲总乙队负责留守此地,救护受伤的弟兄,一定把那虏骑俘虏给我看好,嘴也堵起来,切不可教他死喽。” 陈铮应声答道:“属下领命。” 张诚继续说道:“各部稍事休整,一盏茶后出发。大可你后哨走在头里,我部居中,陈铮押后,把夜不收都放出去,此地离马坊不远,切不可大意,惊扰了鞑子。” 众人领命,便各自前去安排布置,张诚在陈忠的陪同下,去看望受伤的四人,唯有那腹部中箭者看起来最重,此时跟其他三人一样,都已止住不在流血,但箭矢只是用利刃割断,只能待回营后再取出了,略作抚慰,便准备出发。 ………… 马坊村北约四里多处,一条不算很宽的道路,穿行于一片柳林间,勉强能四马并行,三十三名骑士顶盔挂甲,策马向南奔行着。 正是宣府镇参将张岩麾下骑兵千总部左哨乙总甲队负责在前探路,为了不互相碰撞,他们两骑并行,大致分为三个波次,前后两波次各十骑,中间是一十三骑,彼此间隔四十步余距离,在他们身后约半里远处,蹄声隆隆,还有八十余骑士同样策马奔来。 太阳从天边划过一道弧线,现今懒洋洋的斜挂在西边的天际,有气无力的阳光照射在已经开始脱落的泛黄树叶上,反射出一片金黄光芒,但他们却无心观看,打马急急的赶着路,第一波十名明军骑兵已策马进入柳林。 原来,张广达带领左哨在汤山附近并未发现清军哨骑的踪迹,便按张诚的军令率部向马坊方向集结,结果半路遇到张诚派来的传令兵。 他立即收拢部曲,仍旧是一队在前,他亲率大部在后押阵,径直奔往马坊,本以为清军此刻都聚集在马坊休息,因担心张诚在马坊有失,不敢顾及马匹脚力,尽力驱动胯下战马,一路急奔。 左哨乙总甲队二甲在队官总旗刘全的率领下,策马跟在一甲后面约五十步距离,疾驰进柳林间的道路。 十月已然入秋,冷风瑟瑟,北方尤甚。 冰冷的寒风,肆意吹打着已发黄的枯枝残叶,相互碰撞,“哗…哗……哗……”之声响彻一片,“哒…哒……哒哒……”马蹄踏地之声尤为响亮,间夹着冷风吹动甲页的声音,交织成一篇美妙的乐章。 道路上已积了些枯黄的柳叶,马蹄踏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柳林间没有惊飞的鸟雀,想必是都飞到南边过冬去了,也没有见到窜来窜去的小动物,除了骑兵队行进的声音外,没有其他任何动静,如同一片死地般寂静的可怕。 为了稳妥起见,刘全策在马上大声命令道:“前后拉开,保持一马距,快速通过,注意林中动静!” 原本紧凑的骑兵队,在他的喝令下变得疏松些,然行进速度却加快了,柳林中依然是毫无声息,却给刘全一股很强的压迫感,让他后背上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冷颤,隐约感觉到一丝丝不安,他的眼珠子转的如同走马灯一般,仔细观察着身旁这片死一般寂静的柳林。 他左眼余光刚扫到东边柳林间,猛然间,就看见阳光照耀下的片片金黄中,显现出几点寒星。 “嗖…咻……咻……”紧接着就听见箭矢破空之声自林中传来。 “敌袭……” 刘全发现了敌情,大声呼叫着,提醒着二甲的众骑士,他自己也立刻转头细看东面柳林,只看一点寒星直奔他面门而来,他本能的一闪,一支箭矢紧擦着他左边耳朵划过,生生带走耳垂上一片皮肉,献血立时染红他的左肩。 “啊…” 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刘全右侧一个甲中骑士,略微比他落后一个马头,被一支重箭射穿护耳从左耳贯入,右耳穿出,只叫了半声就跌落马下,声息全无,战马失去控制,扬起马蹄急奔向前,竟丢下主人独自逃离了险地。 “下马,杀奴。”刘全继续大声呼喊着。 同时立即翻身下马,还不忘用三眼铳狠砸一下战马的屁股,使之吃痛,好疾跑出这段危险路途,他下马同时向道路东侧柳林一个翻滚,就隐身到一颗柳树后,抄起手里的三眼铳,却不敢有所妄动,不晓得林中伏兵有多少,都处在什么位置上。 一名略胖的骑士翻身下马的时候,右小腿中了一箭,他还没有叫出声音,又一支羽箭飞射而来,从护喉的缝隙射穿了他的咽喉,直挺挺的躺在哪里,永远离开了他朝夕相处的弟兄们。 就在二甲众骑士翻身下马的同时,原本铺着薄薄一层枯枝残叶的林地上突然被掀起,带着漫天的枯黄柳叶,一个只穿着轻甲的清军马甲怪声嚎叫着猛的从地上暴起,不等走在最后的那名骑士反应过来,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就砸在他胸膛上,骑士轰然倒地。 那个清军马甲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蹬,再次腾身飞起,狼牙棒狠狠砸在倒地明军骑士的头盔上,黑色的头盔被砸得飞出去老远,而骑士的脑袋也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正文 第24章 死战不退 , 道路旁,枯枝残叶下,跃起伏击骑队的清军马甲,刚刚击杀一名骑士。 “砰……”一声爆响。 一团烟雾在那清军马甲身后不足十步处腾起,只见一名骑士手里端着三眼铳,三铳齐射,虽未能挽救同袍的生命,却打得那清军马甲身子向前直飞出去,也算给刚战亡的弟兄报了仇。 “篷”的一声。 这明军骑士身旁杂草间的枯叶也腾空飞起,他只看见漫天飞舞的枯黄柳叶间一团黑影向他袭来,本能的抡起刚刚燃放过的三眼铳奔那团黑影就砸了过去。 “当啷”一声响,他的三眼铳与一柄长砍刀碰撞在一起,手掌虎口被震裂开,三眼铳带着鲜血脱手飞起,他完全不理会脱手而去的三眼铳,脚在地上用力一蹬,就向外翻滚开。 那自草叶下跃起的清军马甲见长刀竟被挡开,一击不中。 就腾身而起,跃上道路便要追来,只听到“嗖”的一声箭矢飞射声音传来,他立刻侧着身子,举起手中长刀回身挡开向他射来的箭矢。 这时,行进在骑队最后一波的三甲甲长孙大山带队走在前面,见二甲遭遇伏击。 他策马飞骑冲来,手里开了刃的铁棒奔着清军马甲就刺了下去,借助战马的冲击力直接穿透护甲,送进了面前清军马甲的胸口。 他并没有停下,继续催动战马撞倒了垂死的清军马甲,马蹄奔腾间冲溅起无数残枝枯叶,原本平静的林荫大道,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战场。 队官刘全隐身在树后,侧耳听着柳林中的声音,突然一个闪身跃出,手里的三眼铳对着刚才朝他射出箭矢的方位猛地开火就是三铳齐射。 他不敢停留,鞑虏的弓箭太厉害,刘全打完三眼铳,就地一滚,又掩身在一颗柳树后,却离伏击的清军又近了些。 “啊……” 又是一声惨嚎,一个骑士刚有动作,就被一支清军的重箭射穿顿项,直入咽喉,当场就没了气息。 射箭也让伏击的清军暴露了自身的位置。 身材不算高大,却是很粗壮精悍的二甲甲长白山子跃身而起,他左手持着盾,右手握着一柄短斧,伏着身子就向前冲上去。 “叮…叮……” 清军连着射来的两支箭矢都被他用盾牌挡开,但自己也因受力,步伐为之一滞,眼光所及之处看见一个清军马甲又抽出一支箭矢,他来不急思索,拼尽全力飞出手里的短斧,人也就势向旁一滚,又掩身到树后。 “啊!” 那清军刚取出一支重箭搭在弓上,就被一柄飞来的短斧砍中面门,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翻滚嚎叫不止。 白山子刚躲到树后,就感觉身旁的柳树轻轻的晃动了一下,一个硕大的黑影就从空中砸下来,来不急反应,他只能举起手里唯一剩下的盾牌格挡。 “咣当!”一声。 树上跃下的清军马甲兵手里的大斧就砸在盾牌上,随着溅起的火星,大斧又反弹起来,他借势快速的再轮一圈,又待往下砸来。 “白小子,快闪……” 队官刘全大声叫喊着,用力甩出手里的三眼铳,直直的朝那马甲兵就飞了过来,那马甲兵不待再用大斧砸白小子,瞬间转成横抡,大斧借力磕飞刘全甩过来的三眼铳。 却被疾冲过来的刘全死命抱住,一把解手刀顶在他的胸口,然却刺不进去,这人正是这支清军队伍的什长,他身上穿着两层盔甲,外层是明甲,铁叶外露,头盔黑樱,还背着背旗。 清军壮达左手用力掐着刘全的脖子,右手回抡长斧,斧头的长柄狠砸在刘全后背上,直砸的他一口热血吐得清军壮达满头满脸,甚至有些都呛进那壮达的口鼻之中。 二甲甲长白小子来不及起身,横抡着手里的盾牌就砸向那清军壮达的脚踝,那壮达很是吃痛,嘴里大声嚎叫着,手上力道大减,但仍死掐着刘全脖子不肯松手。 “啊…啊……” 又是连续两声惨叫,队官刘全听声音就知道是自己二甲中弟兄又伤亡了,可是他被掐着脖子,身上已快没了力气,手里的解手刀还抵在那壮达的胸口,可就是刺不进去,此时他神志已开始迷糊了。 “嗖……”的一声响。 一支羽箭飞来,贯穿了刘全的大腿,可他却叫不出声来,面部涨得通红如血,抵在马甲兵胸口的解手刀,已向下偏离了些。 二甲长白小子却是倔强得很,双手死死的握住盾牌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拼命砸向那壮达的脚踝。 不想那壮达腾出身子,抬起大脚,用力踢踹着他,一个砸着,一个踢踹着,白小子嘴角流出了血沫子。 “咕咚……” 那清军壮达猛的一下倒地不起,一支羽箭插在他的脖项,箭尾兀自颤动不已。 伏击并没有按照那清军壮达设想的方向发展,刘全的二甲反应迅速,战意坚决,虽被伏击偷袭,瞬间伤亡近半,却并未溃散,反而把清军咬住了。 行进在骑队前面的一甲及时杀入柳林,甲长杜春一箭射杀清军壮达,救下刘全和白山子。 掐着刘全脖子的那只毛茸茸的大手松开,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口鼻中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沫子,嘴大张着直喘粗气,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力量从他庞大身躯里不停的流失,嘶吼声也越来越低沉。 刘全趴在那壮达身上,大口喘着,手里的解手刀依旧抵在他的胸口下面一点的地方,艰难向前刺着,但就是刺不进去,两个人的眼睛互相瞪视着,一个极凶狠的目光渐渐淡去,另一个满是仇恨却又充满生的希望的目光越来越明亮。 白山子一下爬起来,抡着他手里的盾牌,狠狠的向那清军壮达头部砸下,一下,两下,三下…… 清军壮达本就极为狰狞的面部已变成血肉模糊的一片,带黑樱的头盔也不晓得去了哪里,盾牌仍是一下一下砸来,眼睛出来了,鼻子砸掉了,嘴巴砸没了,盾牌却没有停下…… “山…山子,停…手,别砸啦……” 刘全抬着头,看着如地狱恶魔般的白山子,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啊……” 又是一声惨叫,三甲一名骑士的左手被一支清军射来的重箭钉在的树干上。 一个清军马甲冲上前,手里的长刀对着他脖项斜砍下来。 “当”的一声,旁边的明军骑士将手中的长斧挥起,挡开了砍来的长刀,救下自己三甲的弟兄。 接着就看见一点寒星飞来,一支重箭射中他的右肩,刚刚挡开长刀的那柄长斧,无力的掉在地上,他强忍着疼痛,大声叫喊着向后翻滚,又躲过一支射来的箭矢,却被一柄飞斧砸中面门,躺倒在地上,身体不停的抽搐着,眼看是活不成了。 “砰…砰……” 一阵白烟腾起,两杆三眼铳相继打出两次齐射,那马甲兵刚刚再次抡起适才被长斧挡开的长刀,身体就被打飞出去,长刀正掉落在手被箭矢钉在树上的明军骑士两脚中间,刀柄仍顽强的晃动着。 正文 第25章 捉个生口! , “嗖…嗖…嗖…嗖………” 柳林深处四支箭矢疾飞而至,刚射完三眼铳的三甲骑士来不及反应。 “啊…娘啊……” 随着两声惨叫,就有两人中箭翻到在地上,其中一人被射中咽喉,仰躺在地上,双手捂着中箭处,两脚在地上无力的蹬踹着。 另一个中箭在左腹下部,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强忍着伤处的疼痛,用力纵身向后躲闪,隐身到一棵树后。 他们二人身旁还有一个持着三眼铳的骑士,刚冲上前来,就见远处寒光闪现,他不暇思索,反应相当迅捷,举起左手臂就横在口鼻前部,护着咽喉要害,右手握着三眼铳,护着胸前要害部位,准备拨挡射来的箭矢,同时尽力让身体侧向着寒光闪动的方向,尽量降低被射中的目标范围。 “叮……” 第三支重箭直奔他嘴巴咽喉部位而来,正射在他左手臂的铁臂手上,箭矢并未被完全挡下,而是顺着铁臂手的弧度,改变了方向,贴着他的脸旁飞过,箭羽划在脸上,生生带出一条血痕。 但铁臂手在箭矢强大力道的撞击下,也使他站立不稳,身体向后仰起,第四支箭矢带着强力的劲道飞来,目标竟是他身后的一名骑士。 他在倒地前,用力将右手的三眼铳挥起,意图挡开最后这支箭矢,却只是触碰到了后面一点箭羽,并未起到什么大用。 后面一名骑士,举着盾,持着短茅正向前冲来,透过还未散尽的烟雾,看见寒光隐现,就把盾牌举在胸前防备着,人也继续向前冲去。 “当…” 箭矢被盾牌挡住,这骑士嚎叫着,继续向清军马甲隐身的地方冲去。 乙总甲队三甲其他还能动的几人,都同他一般心思,左手举盾,右手拿着各式冷兵器,向清军马甲藏身处冲去。 仗着人多,又是清军马甲射箭的空档期,眼看就冲到清军马甲身前。 一个身影,猛地从一颗柳树后窜出,左手一柄长斧正砍中最后一名骑士的肩膀,右手一把链子锤从另一个刁钻的方向同时砸来,正砸在这骑士的右肋下。 来不及看这骑士死活,长斧抽回,左臂抡圆,就将长斧飞出,直奔最前的三甲骑士而去,却被那骑士躲开。 旁边不远处二甲的一个骑士,看出空档,一支重箭射来,这清军马甲不愧是久经战阵,听见弓弦抖动声音,就预感到不妙,身形一矮,卷缩成一团,就向前滚去。 猛然一个红色影子闪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奔那清军马甲斩下,他不退反进,身体猛地向前撞去,左边肩膀正撞在明军骑士胸口,链子锤从那骑士身体右侧向斜上甩去,从身后砸中明军骑士后脑。 那明军骑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地不起,已是脑浆迸裂了。 ………… 远处一甲的骑士们,已然跟随甲长杜春奔进柳林,他们或持铳,或持弓,或持盾牌长斧长刀等冷兵器。 这边清军马甲刚击杀一个骑士,就看见杜春奔来,他咧嘴龇牙,怒吼嚎叫着就冲了上去。 杜春见那凶悍的清军马甲奔自己冲来,张开弓,搭上箭,一箭就射了过来,同时还有三名一甲的骑士也射出箭矢。 那清军马甲也不停步,只是脚下忽左忽右,身体也随着晃来晃去的,诡异至极的步伐,右手的链子锤在身前没有规则的乱舞起来。 说来奇怪,四支射向他的箭矢,不是被他躲开,就是被链子锤荡开,他抽空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径直奔至杜春身前。 杜春来不急再次射箭,弓交左手,右手顺势抽出腰间的钢刀,毫不畏惧的对着那清军马甲就冲过去。 “嗖…嗖……” 两支投枪破开凛冽寒风,呼啸着从杜春身旁飞过,直刺向那凶悍的清军马甲。 那马甲兵向右腾挪躲闪开第一支投枪,同时抡动链子锤磕飞第二支投枪,左手扬起,短匕首划破寒风向杜春飞射而去。 杜春来不急躲闪,只能弓起双腿,身体向后仰倒,右手腰刀向下拄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在地上,方才勉强躲过那把飞射而来的短匕首。 “嘭…嘭…嘭……” 随着声音传来,三支重箭自杜春身后飞射而出,直奔那清军马甲兵的全身要害之处。 清军马甲兵此时力道已经用尽,眼看着三支箭矢,他已注定无法躲过,只见眼中闪现出一道凶残的目光,竟不闪不避,微侧着身子向前疾冲,躲开了第一支箭矢。 他扬起左手,护在咽喉处,第二支箭矢正中他手腕处,他竟是用手臂承受箭矢的伤害,避免咽喉要害被射中。 右手链子锤甩出,竟向杜春的裆部要害直接砸了过去。 “噗” 第三支箭正中他左侧大腿根部,他站立不稳,身体向左倾倒,链子锤也随之改变了方向,顺着杜春右边大腿的外侧一扫而过,带下大片血肉。 “啊……” 杜春大腿受伤吃痛,无法支撑他的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他也大声嚎叫着,以减轻些痛感。 后面一个骑士双手握着一头开了刃的铁棒,冲上来狠狠刺下,那马甲兵的右腿,立时被扎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献血不住的涌出。 他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大声嘶吼着,面部极其狰狞可怖,右手的链子锤被他大力的挥舞着,可惜已失去刚才的威力。 他似乎也感觉到,这样挥动链子锤,不会对明军的骑士们造成任何的伤害,猛然大叫一声,链子锤脱手向那名刺伤他的骑士飞去。 那骑士只用长铁棒轻松挡下无力的链子锤,正待一棒砸碎他那丑陋的秃瓢似的脑袋瓜子。 “别弄死,捉个生口!” 一甲长杜春忍着疼痛,大声提醒着他,他铁棒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回旋,侧击在那马甲的腰上,就算凶残如斯的清军马甲,也因他这一击,痛苦的嘶嚎起来。 ……………… 柳林北边响起一片嘈杂的“咔嚓…咔擦……”声,数十个红色影子在柳林间快速向前移动着,他们是英勇顽强的明军骑士之救星,也是凶残无比的鞑子马甲兵之索命无常。 张广达在后面押队,听到铳响,便催促大队疾行前进,后又得到甲队三甲军士回报前方遇袭的情况。 便带着大队赶来救援,因柳林不便骑马作战,五十多明军骑士步行进入林中,他们有所准备,大多都是左手持盾,右手则是短刀短斧铁棒之类,个别的持着弓箭或三眼铳,在柳林间以一个大扇形疾步向里穿行着。 为了防止清兵窜逃,同时也是防备外围还有虏骑接应,张广达另派一队骑兵策马沿柳林外围搜索查探,他自带五十六名骑士步行突入柳林,解救被伏击的甲队。 柳林中残存的清军马甲,隐然间已被张广达的左哨包围,形势开始逆转,明军在被伏击偷袭的逆境中坚持住,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包围,这要归功于甲队的英勇顽强。 张广达抄着一柄长砍刀,冲在队伍最前,左哨的四名护卫怕他有失,持着盾牌短刀短斧,在他身后快步急追着。 正文 第26章 不讲武德 , 马坊北,柳林间。 残存的四个清军马甲,见到同伴被生擒,凶狠的嚎叫着冲锋起来。 清军的军规极严苛,若是阵前退宿,或主将战亡,士兵逃跑,是要株连家族的。 如今他们这一队马甲的什长战亡,他们四人就算活着回去,也是难逃一死,甚至家中土地田产也被收缴,亲人也被贬为奴。 所以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冲上去,杀光他们眼前仅存的这十几个明军,夺回什长尸身,回去还算立功。 双方距离本就不远,只是柳树交错,无法直线对冲,清军马甲以快速的腾挪跳跃,绕开柳树,直奔三甲和二甲剩下的几人而去。 他们看得很清楚,一甲是有所准备进入柳林的,且现在还有九人完好无损,列阵而进,可以互相配合,不易攻取。 而二甲刚才最先被偷袭,今残存五人,三甲也已仅剩三人,且他们位置也比较分散,面对攻击不易于相互配合,所以清军马甲想先把这八人击溃,再集中进击最后进入柳林的一甲。 他们两人在前直奔三甲冲去,另两人在后冲着两名二甲的骑士奔去。 一甲方向飞射出三支箭矢,直奔前面两名马甲兵射去,却被他们二人轻易闪避开,并未射中,只是略减缓了这两个马甲兵的速度。 就在此时,柳林北边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好似数十人正疾步奔来一般。 正快步奔行的四个马甲兵,脸上神情微变,他们清楚得很,这个时候不可能是自己人出现在这里,定是这些明军的后援到了。 这几个马甲虽然强悍,但从刚才的短暂接触中,他们深知眼前这伙明军跟他们以前遇到的不一样。 这伙明军简直就不是明军,他们不那么容易被击溃,即使伤亡很大,他们仍能坚守不退,而且他们更敢于进攻,简直不是人! 如果外面新进来的那数十人也是这般强悍,结局就只有一个。 他们四人互相对一下眼神,就已有了决断,只见前面两人继续冲向三甲剩下的那三名骑士,后面两个马甲兵则改变方向,奔着柳林北面那个明盔明甲,持着长砍刀冲在最前之人而去。 他们的心思很明显,两人一组,配合突进,一边先把二甲仅存的三人杀掉,因为这边最弱,二对三,胜算大。 另一边改变方向,冲过去杀掉带队的明军军官,群龙无首,剩下的明军必乱,那时候就好对付他们啦。 想法很正确,但现实真的很骨感! 正在为没有护卫好队官刘全而懊恼的二甲护兵王三虎,眼看着清军马甲向自己疾冲过来,他双目尽赤,持着盾牌,握着腰刀,就奔那两个马甲兵对冲而去。 一个马甲兵手中长刀下挥,直切王三虎右脚,另一个马甲狼牙棒从左边横飞过来,砸向王三虎腰腹部位。 王三虎左手盾牌挡住狼牙棒,同时抬起右脚,左脚发力,再借助狼牙棒砸来的力道,强忍胸间的气血翻腾,猛地向右前方雀跃而起,右手腰刀,奔那使长刀的马甲脖项砍去。 二甲另一个护兵冲上来,手里腰刀砍向使狼牙棒的马甲右臂,他来不急收回狼牙棒,只能将狼牙棒前部下压,后柄上挑挡开腰刀,人也借势而起,庞大粗壮的身躯竟向那护兵怀里直撞过去。 正撞在护兵的盾牌上,强大的撞击让那护兵不由自主的大步向后退去,不小心绊到一段树根,身子一歪,就侧倒在地上。 一根满是尖刺的狼牙棒紧跟着砸来,他只能再次举起盾牌格挡,他的胳膊无法承受强大的冲力,随着一声脆响,左臂直接折断,盾牌带着冲力重重的落在胸口,砸得他满目金星,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 “砰!” 又是一声爆响,就在那马甲兵身侧不足二十步处,一团白雾腾起,三眼齐射,弹子在火药的加速下,急速飞来,已经不是人类所能躲闪得掉的啦。 那马甲兵反应也是神速,听见铳响,立即向前扑倒,但是也没能完全躲开,一颗弹子击中了他右胸下部,一股血箭泉涌般喷射而出。 他扑倒在那护兵的盾牌上,嘴里不断涌出的血沫子,喷了那护兵满脸都是,弹子在他体内爆裂开,对脏器造成极大破坏,面部因疼痛而扭曲,变得更加狰狞。 那护兵被他强壮的身躯压下,本已折断的左臂更加吃痛,嚎叫不已,大力抬起右手,猛的将他掀翻在地上,两个声音同时惨叫着,只不过一个在大声呼喊,缓解着疼痛,另一个却是悲呼哀嚎,随着力量的流失,声音也渐渐的弱去。 另一边,那马甲兵身形往左一闪,刚刚躲开王三虎的腰刀,手臂一振,长刀回抽上挑,自下而上,直撩向王三虎的裆部要害。 王三虎一击不中,左手盾牌下压,护住裆部,右手腰刀由斜砍改为横切,却紧紧贴着那马甲的胸前划过,没能划破铠甲。 那马甲抽回长刀,用单手握着,抡圆朝王三虎砍下,右手趁机抽出解手刀。 王三虎刚一个侧身避开长刀,就见那马甲借着长刀向前砸下的力道,伏低身子冲了上来,解手刀直刺进王三虎的大腿上。 没等他拔出解手刀,一甲那边三支箭矢疾飞而至,穿透衣甲,从马甲兵的后背直射进身体里,他凶狠的双眼满是不甘之情,没想到大清国的勇士,今日竟亡命于此。 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脑袋向前撞去,一下子撞掉王三虎的头盔,满脸血污的他,张开大嘴死死咬住王三虎的左边耳朵。 王三虎吃疼,双手用力一推,竟被他将大半个左耳生生给扯了下来,痛得王三虎大声嚎叫着,不住嘴叫骂:“天杀狗鞑子,还带咬耳朵嘞!” ………… 另一边,奔向张广达两个清军马甲,凭借多年征战练就的诡异步伐,连续闪躲开数支射向他们的箭矢,快步疾行,已离张广达只几步之遥。 其中一个满脸胡茬子的黑脸马甲,双手握着一柄大斧,用他并不流利的汉话,对着张广达大声叫唤着:“那明将,敢和俺独斗不?” 张广达闻声大笑起来,只见他换成右手单提长砍刀,对那马甲兵喊道:“有何不敢,你若是赢了,俺便放你离开。” 那清军马甲似乎听懂了,不由得狂妄的大笑起来。 却未曾看见张广达那只空闲下来的左手,此刻正在身后对着左哨军士们不停地摆动着,他们也似乎看懂了什么,互相用手肘触碰着身旁的人,而且还挤眉弄眼的。 张广达还有些担心,便回身边挤眉弄眼,边对众军士大声说道:“俺跟这鞑子独斗,你们不许插手,鞑子赢了,就……” 刚说到这里,就听身后声音不对,原来那马甲竟趁张广达不备,抡起大斧要偷袭他。 来不急回身的他,直接向前急跨一步,双手握紧长砍刀向上架起,刚好托住大斧。 “咣当……” 大斧砍在长砍刀上,发出一声脆响。 “咻……” 旁边那马甲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悄悄换弓在手上,冷然射来一箭。 张广达虽然背对着那马甲,但是从大家吃惊的表情里也已看出情势危急,无处闪避的他,顺势就向前扑倒。 “叮…”的一声。 那马甲射来的重箭,正好射中大斧,强劲的力道竟将大斧带的向旁边偏了过去。 “嗖…咻……咻咻……” 一十三支箭矢飞起,犹如愤怒的野兽一般,咆哮着奔向那两个“不讲武德”的鞑子兵。 前面拿大斧的马甲胸口周围连中六箭,远一点偷袭那马甲兵,身中五箭,其中一支重箭插在他的咽喉处,仍不住晃动着。 由于距离太近,就算有盔甲防护,仍是被射穿,直入体内。 张广达爬起身,握着大刀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使大斧的马甲兵,嘴里说道:“娘的,没有信义。” 正文 第27章 一盏茶 , 马坊村北,约四里处,有一段道路,穿行于一片柳林间。 如今这里已是一片狼藉,地上满是悲鸣哀嚎的伤者,还有横七竖八的尸首,一场惨烈的伏击战刚刚结束。 大明宣镇参将张岩麾下骑兵千总部左哨哨总张广达,站在一具清军尸体旁,对部下护兵说道:“赶紧救治伤兵,统计战况。大家伙先休息下,一盏茶后,再出发。” 不一刻,护兵便来禀报到:“我部乙哨甲队柳林遇伏,斩杀虏奴八人,俘二人,伤重不得活,缴获战马十三匹,兵器衣甲未算,搜到银钱二百七十余两。” “嗯。我部伤亡如何。”张广达问道。 “我部乙哨甲队队官刘全,及两名护兵都负伤,一甲伤一人,为甲长杜春;二甲战亡四人,伤四人,甲长白山子负伤,两名军士重伤;三甲战亡四人,伤四人,一名军士重伤。我部共战亡八人,伤十一人,内三人伤势危重。”护兵答道。 “麻蛋的,才十个鞑子,差点毁了我一队人马。” 张广达沉声骂着,转身又对那护兵说道:“你绕道,速去马坊东南方官道,回报小总爷,我部行进途中,遇鞑子马甲十员,杀八俘二。” “是”那护兵答应一声,转身就往柳林外跑去,不一会就听见急急的马蹄声逐渐远去。 “脑瓜砍下来,尸体就地埋了吧。”这边张广达转身扫视了一眼那两个清军尸身,回头说道,说完就转身朝柳林外的道路上走去。 秋风萧瑟,柳叶荡漾,道路两旁的柳枝迎风摆动,“哗…哗哗……”的声音响成一片,除此之外一片寂静,就算道路上站满了一排排顶盔掼甲的骑士,他们却如处子般安静,没得一丝声音。 道路边,齐刷刷的,摆放着八名战亡的宣镇军士尸首,他们的斗篷都已解下,正蒙在他们的尸身上,张广达走上前,摆了摆手,便有军士把那红色的斗篷掀起,待张广达走开,再给战亡军士盖上。 每看完一个军士的尸身,张广达都会叹一口气,他们都是爹娘的好儿郎,是英勇的宣镇骑兵。 “该死的鞑子。”张广达嘴里嘟囔着,就来到队官刘全身前。 刘全此时躺在一副简易的担架上,右腿上的箭矢已拔出,包扎伤口的布条上还有血渍渗出,一甲长杜春和二甲长白小子依次躺在他旁边。 三甲长孙大山正守护在刘全身畔,见张广达过来,忙起身,哽咽着说道:“张哨,刘队他……” 张广达摆摆手不让他再继续说,蹲下来看着刘全,刘全眼里含着泪说道:“张哨,俺队里弟兄……” 张广达同样摆摆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温言对他说道:“你们干掉十个鞑子马甲,大功一件,总爷必有封赏!” “好好养伤,弟兄们都是好样的!”张广达最后安慰他说道。 张广达站起身,对三甲长孙大山说道:“甲队全队留守此地,暂由你来统领,照顾好受伤的弟兄,战亡的兄弟尸骨,也都收好。” “对了,把那俩鞑子给爷看稳喽,别让翘了辫子。”张广达本已走开,又转会身吩咐道。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着,看到一个个受了伤的军士在他眼前强忍着伤痛,心里有如刀割一般,让他心痛不已。 一阵悲凉的秋风吹过,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张广达的眼中隐含着泪珠,刚刚还是生精虎猛的小伙子,此刻却都躺在这里,虽然每个人的伤势皆不相同,但都强自忍耐着,他们尽最大的气力忍着不叫出声来。 张广达来到伤兵的最后,这里都是重伤号,其中一个军士肩部插着一支箭矢,面部一柄飞斧插着,他躺在那里,已然不知疼痛,但双眼却仍是圆睁,满含着不甘和殷切期望。 张广达蹲下身来,略有些哽咽的对他说道:“你叫啥名?” 那军士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旁边三甲长孙大山上来回道:“张哨,他叫程龙,家中还一个老母,一双弟妹。” 张广达默默的点了点头,轻声对程龙说着:“兄弟,放心走吧,家里的事,莫担心,老母弟妹俺们给你养起……” 程龙满含殷切期望的双眼,一直盯着张广达,闪现着丝丝幸福和满足,还未等张广达说完话,他便走了,他的嘴角还隐含着一丝笑意,放心的去了。 ………… 马坊村西约二里远处的官道上,四百多人散在两旁的柳树下,他们个个顶盔挂甲,每人都还牵着一匹战马,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官道东北方约二里处,就是马坊村,一条道路自官道而下,直入马坊村内。 马坊村内,多处浓烟滚滚,西面出村道口与道路相连处,横着几根大木,能看见有约十余人往来巡逻,靠北面一处房屋坍塌,只余残墙破壁,那里燃烧着很旺的篝火,数个披甲的清军围坐在一起,似乎吃喝着。 在村西南方向约百多米远,有一处木栅栏围起的简陋马厩,如今却有近千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被关押在里面。 他们蜷缩在一起,抵御着深秋寒风的侵袭,内中竟是老人孩童和壮年男子居多,妇女极少,想是被另行关押于别处。 马厩周围,有一些木桩,上面都拴着一些马骡,差不多竟有近一百多匹,三五成群的人往来巡视着,他们都没有披甲,应是那些清军披甲的包衣阿哈,他们或拿刀,或持枪,不时对着栅栏内的百姓笑骂呼喝。 马坊村外无城垣等防御措施,但村西约二百米外有一条浅沟,宽约五步,蜿蜒向南直至官道,沟两边都是杂草灌木,唯有一条道路,可直接进村,道路不宽,仅可容两辆大车通行。 浅沟再向西约四百米外,有一处洼地,同样布满杂草灌木,想是搁荒许久无人耕种之地。 寒风习习,吹动着杂草灌木,此起彼伏的草浪,风声夹着杂草摆动的声音,几个身影在人高的杂草灌木间闪动,不时向马坊村方向张望比划着。 他们正是刚刚在官道上斩杀十名清军马甲精骑的张诚等众人,把骑兵大队留在官道休息待命,他只带着两个哨总和一些护卫,潜入到这处洼地附近,近距离窥察清军防守布置情形,以便确定下进击之策。 正文 第28章 引蛇出洞 , 马坊村西边有一处洼地,张诚等人正在这里观察着马坊的一举一动。 “陈百户,你如何看?”张诚看似不经意的问着陈铮。 陈铮眼睛望着村口方向,低声回道:“诚如总爷所言,此处至多一队鞑子披甲兵,此前在官道上,被我部斩杀十个马甲,现今至多余四十披甲的鞑子兵,余者都是些辅兵杂役,包衣阿哈,虽有战力,与我等不足为虑。” 张诚点点头,很赞同他的意见,又问道:“当如何进击?” 陈铮略微沉思一番,便坦言道:“属下觉得,应派两队骑兵,弃马步行潜入前方道路两旁的浅沟中,持弓弩或三眼铳埋伏在该处,再以一甲骑兵前出窥探村口,引诱鞑子出村追击,两甲在后接应,将其一鼓歼之,再以骑队自村口冲入。” 旁边的胡大可看陈铮说完,又补充道:“马厩那边,看去应没有鞑子披甲兵,可派一队军士,顺浅沟摸上前去,待村口接战,便趁乱出击,先解决他们,夺取鞑子马骡。” 张诚深感欣慰,他们二人的方略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只需要再做些补充即可。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遍周遭情势,便对众人命令道:“前哨甲总丙队,后哨甲总乙队,先悄悄潜进前方浅沟,埋伏下来,后哨甲总丙队用一甲前出诱敌,以二三甲在后接应,待鞑子出击,再前后夹击,务求一战全歼。” 接着又对陈铮和胡大可说道:“你二人,各率本哨骑士,待拿下村口后,便从东面道口直接杀进村,以甲为单位,相互配合作战,前哨向村北,后哨往村南。” “谨遵将令。”二人答应着。 “左哨甲总乙队与丙队,先行潜入前方浅沟,行到东南马厩处,待村口开战后,立时冲出,斩杀马厩附近的鞑子包衣,夺取马骡,保护被虏百姓。”张诚继续命令道。 计议已定,众人便悄悄潜回官道。 回来的路上,张诚叮嘱着:“你二人不可乱战,进村后,趁敌惊慌之时,务全力击杀,尤其是虏之马匹,尽力驱赶,使之无可乘之马。” 二人言善。 又对陈忠道:“陈忠与众护卫,随在我身畔,最后进村。” 各队各甲都按照部署,开始准备着,有的检查武器弓弩,有的检查着马匹军器,虽然大家都在动,但声音却极轻,生怕惊动不远处的清军。 ………… 马坊村,西面村口与道路相接处,横驾着数棵大木,用来阻挡外人出入村子。 靠近村口,有一处倒塌的房屋残壁,六个清军步甲正聚在这里烤着火,两个包衣阿哈在旁边伺候着,外面不远处的村口,五个辅兵领着七个包衣往来巡守着。 却未曾望见,那随风而动的草浪掩映间,一个个身影伏地爬行着,他们就像是索命的阎罗一般,慢慢贴近那劫我金银,掳我百姓,辱我女子的虏奴。 一个包衣阿哈远远的就看到有数个影子,沿着道路渐行渐近,不由兴奋的叫喊着:“莫不是德克老爷归来啦。” 几个包衣闻声赶来,就聚在道路中间,向着远处眺望着。 此时一个辅兵见此情形,抄着一把腰刀,也走了过来,驱散包衣阿哈们,才把左手挡在额头上,仔细向着村西面看去。 只见道路远处,十个影子渐行渐近,与出去查探的清军马甲人数相同,可说不出来为什么,他就是感觉上不太对劲,不由向外面道路上走去。 红色,红色的斗篷。 “明狗子,是明狗子,快报告老爷们。”辅兵杂伇大声叫喊着。 那边烤火的步甲,听到这边声音有些杂乱,便命一个在旁边伺候的包衣道:“狗东西,过去瞧瞧,那边吵吵嚷嚷啥玩愣。” 旁边一个正在往火堆里填柴的包衣,先是楞了一下,接着抬眼翻看着刚才吱声的那个步甲,眼中飘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就转身走向村口。 他刚来到村口,还没有仔细看过去,就见一支箭矢急速飞来,正射在道路上,那个对着远处比比划划,大声叫喊着往回跑的辅兵的咽喉。 他傻愣愣的站在当处,双手无力地举起,捂着箭矢射中的地方,献血不住的流出,面色极度苍白,眼中满是惊恐。 “嘭”的一声倒在地上,身体一时未死透,不停地抽搐着,双脚不住的乱蹬乱踹。 他旁边的那些包衣阿哈,都只跟着主子劫掠掳夺,见惯了的都是明军或大明百姓惨死,像这样自己人在眼前被射杀的情况,也不曾多见。 一个个此时都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胆颤心惊,手里抄着长刀盾牌,嘴里吱哇乱叫着,呼喊那边烤火吃肉的主子过来应对。 这边乱糟糟的情景,立时吸引那边六个清军步甲兵的注意,他们忙起身,抄起摆在旁边的各自兵器,就来到道路中间。 远远望去,约六七十步外,十名骑士,三个在前,七人在后,个个都是明盔明甲,身披大红斗篷,可以确定无疑,那就是明军哨骑。 “咻…咻……” 又是两支箭矢飞来,却被那几个清军步甲轻松荡开,远远看去,对面战马显然刚刚疾跑过,身上隐见闪闪汗珠。 一个步甲大声叫道:“备马,都随我杀明狗子去。”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间夹着马匹嘶鸣的声音,辅兵和包衣们纷纷去解马缰绳。 这边六个步甲中的四人,抄起弓,搭上箭,对着那三个明军骑士就射过去。 可对面的明军并不想与他们对射,驱动战马,转身就向远处跑去。 这六个步甲兵,怒骂着翻身上了战马,带着四个辅兵便策马奔出,他们后面是九个包衣阿哈,不待主人吩咐,便自行策马跟在主人身后,一般冲了出来。 ………… 后哨丙队一甲甲长杨青,带甲中弟兄,顺着道路策马小跑着,渐渐的离马坊村口越来越近,但是那边却毫无动静,让他有些焦急。 便叫上两个甲中骑士,三人策马在前,另七人在后策应,相距约二百步。 杨青策马一路奔去,竟不见对面有什么反应,竟一时兴起,打马就直奔村口而去,在距村口四百步时,发现对面一个辅兵模样的鞑子,竟冲上道路来观望。 他一个没忍住,竟催动战马,冲到距村口不足百米处,弯弓搭箭,借着战马前冲之力,一支重箭飞射而去。 正射中对面那个出村观望的辅兵咽喉。 但见对面村口十七八人,已纷纷上马,杨青不敢逗留,与同伴又射了两箭,转身就跑。 尘土飞扬,十数匹战马急速奔行,追逐着杨青等三人而去。 正文 第29章 虽是汉人,已无汉心! , 马坊村西面村口外的道路上,烟尘扬起一片片,两旁的杂草随风摆动着,残叶夹着柳絮迎风飞舞。 明军甲长杨青领着两个甲中骑士策马狂奔,毫不爱惜马力,后面十六七骑清军步甲辅役包衣阿哈们也是急急打马追逐着。 “放铳,准备放铳……” 杨青边策马狂奔,边大声对在前面负责接应的七个甲中弟兄叫喊着,提醒他们早些放铳。 转眼功夫,杨青已与负责接应的七骑擦肩而过。 “砰……砰……砰……砰…………” 七骑明军中有四杆三眼铳,远远的就对着清军开火了,浓烟腾起,烟雾中清晰可见,明军骑士远远的打完三眼铳,转身就催马逃去。 “快,跑起,快逃……” 杨青回身,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声叫喊着大家快逃,引诱清军追击。 七骑跟在杨青他们身后,也是催马急奔,更是边跑边回身继续燃放着三眼铳,时不时还远远的回身射几支箭。 眼看着前面就是官道。 明军十骑竟不往官道上奔去,只见甲长杨青打了一个手势,明军十骑立时左右分开,拨转马头径往道路两旁田地间而去。 ………… 清军马甲初时还以为遇到的明军有多强,竟敢冲上来射杀他们一个辅役。 可这一追起来,大家就有底了,看前面明军逃跑的架势,还有那二百步外就放火铳的样子,真的像极北京城下那些大明京军精锐。 这个样子,才是明狗子的本色嘛。 一个清军步甲心里琢磨着,他与其他人一样,用力催动胯下战马,急急追赶着前面的明军,生怕他们跑掉。 前面的明军就在一百多步外,眼瞅着就要上官道了,却打马向道路两旁的拐开,难道是要分开逃跑? 一个清军步甲,策在马上,对着身旁另一步甲,摆了一个手势,竟是要分兵追敌。 猛然,官道上蹄声雷动,接着就见数十骑。 不! 后面还有更多,四骑并行,自官道而下。 “上当啦,明狗狡猾,快回报达山老爷。” 一个步甲尖声叫喊,就要拨转马头,可十七八骑都挤在道路上,想突然掉头,怎是轻易办到的,就算清军步甲久经战阵,反应迅速,可最后面那些包衣就没那么机警。 他们本就是跟着来捡漏的,怎成想还中了埋伏。 就在道路上清军乱糟糟掉头的功夫,道路两旁荒弃的田地里,各有十五骑明军策马奔来,和官道上明军已组成合围之势。 一个步甲怪叫着,手中长刀一挥,一个来不急调转马头的包衣还来不急叫喊,就人头落地,身首异处,他原本骑着的骡马,失去主人的操控,竟轻松一跃,便奔着村口快速奔跑起来。 吓得其他几个包衣来不急控马回头,竟纷纷打马奔下两旁的田地中,以躲避那步甲手里的长刀。 道路中间让了出来,六个步甲赶忙掉转马头,准备打马奔回村口防守。 突然,一个骑马走在道路边缘的包衣阿哈,竟纵身向左一跃,大声怪叫着,就扑到旁边那名刚转过马头的步甲身上,手里的腰刀早已不知丢在何处。 只见他双手紧抱着那步甲,竟一头撞掉他的头盔,死死咬在咽喉处,两人双双坠落马下。 正是那个适才在村口残壁旁被一个步甲唤作“狗东西”的包衣,被他扑倒咬住脖子的正是喝骂他的那个步甲。 那叫“狗东西”的包衣,已把腰刀丢弃,双腿从左侧死死缠在步甲主子腰间,左手从步甲后脑环过,手指死死扣进那步甲右眼中,右手用力抓着步甲左肋处的甲叶。 那步甲痛极,右手从后面抓着狗东西头上的老鼠尾巴,左手食指插进狗东西右眼眶中,使力往后扳他的脑袋,嘴里呜哇大叫着,双脚在地上一阵乱蹬,竟在明军骑兵冲上来前,纠缠着翻滚进道旁沟渠内。 “咻咻咻……” 这么一番折腾,官道上的明军精骑已追到身后,一阵箭矢横飞,两个包衣阿哈被射中要害,虽一时不至死,却是在道路旁的沟渠边,翻滚惨叫着。 一个辅兵杂役也被射中左肩,他死死抓住缰绳,催动胯下战马,狂奔绝尘而去。 另一个辅兵杂役就没那么幸运,一支重箭从右肋射穿轻甲,直入体内,他本想忍着疼痛奔回马坊,却被一个步甲撞到,胯下骡马受惊立起,将他摔了下来。 那五个步甲见到包衣奴才竟敢反噬主子,自是怒不可遏,但在这般危急关头,却也顾不得那个被自家包衣死死抱着咬住鼻子的同伴,只得策马先跑回去再说。 道路上的尘土再次扬起,前面是清军逃命,后面却是我大明精骑一路狂追。 ………… 张诚在官道边策马而立,远远望见杨青等正引得虏骑步甲追来,便令陈铮率队,自官道出击,歼灭诱出清军后,直接冲进马坊。 陈铮领着护卫冲在了第一排,他们四马并驱,自高处冲下,眼瞅着虏骑掉头要跑,在催马追击的同时,忙搭弓射箭,一路追逐着前面逃跑的清军。 张诚远远望见,一个包衣样子的人,竟似趁乱偷袭清军步甲,双双滚落道旁沟渠,忙用手指着,对身边的陈忠说道:“带上几个人,过去瞧瞧,怎么回事?” 陈忠答应一声,便招呼几人,沿着官道边缘策马冲下,奔道路北边沟渠而去。 ………… 道路上,清军马甲策马狂奔,离村口处已快到两百步了,距村口外那道浅沟只十步有余,他们喜形于色,至于回去会受到什么惩罚,暂时都不去想了,先逃回性命才是真的。 正自高兴,猛见道路两旁浅沟内,不知何时,探出一个个红色的影子,他们靠近道路的都举着三眼铳,远一点的则张弓搭箭。 “砰…砰…咻…砰…咻咻……” 铳炮齐鸣,白雾萦绕,间夹着弓弦弹动的声音,内里还有箭矢飞射之声,与草浪起伏之声交映。 冲在前面的那个中箭辅兵,第一个被三眼铳击中,强大的力道,将他直接射落马下,身体腾空弹起,一股血箭射向天际,重重跌落地上,再无声息。 紧跟着他后面两个步甲骑兵,被密集射出的铳弹击中,一个趴伏在马背上冲回村口,一个则落马坠地,不住的翻滚哀嚎时,被后面急急奔回的战马踏个正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再无一丝声息。 再后面三个步甲策马奔来,数十支箭矢猛然射到,根本来不急躲避,只能挥舞起手里的长刀长斧,尽力拨挡着。 然箭矢实在太多,距离又近,一个步甲身中六箭,从马上重重的摔了下来,还有一个身中三箭,内里一箭正射中他右眼,也摔下马来,但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身体被战马拖着,直朝村口而去。 唯一一个步甲躲开了第一轮射来的箭矢,冲过浅沟,正在暗自高兴。 “砰…砰砰……” 三声铳响,有两颗弹丸从后面射来击中了他,身体虽未坠马,伏在马背上,奔往村口处,料想也必是活不成了的。 后面两个辅兵,三个包衣疾冲过来,他们已别无选择,唯有从这里冲回去,才能活命,不住的催打着胯下的骡马。 但他们的骡马连番狂奔,此时已有些乏力,刚刚跑到浅沟前,一个身影窜出,抡动手里的三眼铳,砸在马腿上,骡马吃痛,前蹄踏空,翻到在地上,一名辅兵从马上跌落,他疾冲上前,再次抡起三眼铳,狠狠的砸在那辅兵脑袋上,一声闷响,那辅兵倒地不起。 “砰…砰砰……” 又是一阵脆响。 “咻咻咻咻咻……”之声不断,道路上箭矢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匹骡马被三眼铳的弹丸击中,躺倒在地上,已无力奔跑,它沉重的马身下,还压着一个同样被三眼铳击中的辅兵,正奋力挣扎哀嚎不止。 两个包衣身上插满箭矢,竟仍能坚持抓紧缰绳,挣扎着坐在骡马上,痛苦哀嚎着奔向村口方向。 ………… 陈铮率队紧跟着到来,看着浅沟里的骑士并未爬上道路,而是直接跑步奔向村口方向,他催动战马,急急奔策而进。 二百多明军骑士,奔向村口,他们四骑并行,军容严整,进退有序,极具威势。 “这才是我大明边军该有的样子!” 张诚策马在距村口四百多步的一处土坡上,望着进击马坊的陈铮,胡大可骑兵队伍,颇有些自豪的说道。 适才陈忠回报,道路旁沟渠里,是一个包衣奴才反噬步甲主子,那包衣生生咬开了步甲的喉管子,抠掉了步甲的右边眼珠。 而那包衣阿哈,也被步甲扯住后脑的小尾巴,连同那唯一的一处残余头皮一起硬生生撕扯下来,且右边眼珠子也被那步甲生生抠了出来,如今已痛昏过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活。 张诚只是吩咐,将那个鞑虏主子的包衣阿哈好生照顾,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只见远处,胡大可的后哨也已从村口杀入,此番好像十分的顺利,竟如此这般轻松,就杀入村内。 ………… 马坊村外,西南方向,约百多步的地方,一个已废弃的简陋马厩处,近千名被虏百姓关押于此。 马厩外,依稀可见,有十个清军辅兵杂役,领着二十余包衣阿哈,他们持着各式短兵器,三五成群的往来巡查,不时对着栅栏内的被虏百姓,调笑怒骂着。 他们虽曾是汉人,此时却已无汉心! 正文 第30章 汉子不赖 , 马坊村外西南有一废弃马厩,内正关押着近千被掳大明百姓,其中以男子为众,妇女极少。 一个包衣奴才,甩着极其丑陋的老鼠尾巴,对着马厩内一个正在哽咽啼哭的男子说道:“看你相貌,似是个读书的汉子,哭个熊球,我大清国皇帝最重读书人,你乖乖跟着起,说不得混他个荣华富……” “咻……”的一声。 一支箭矢飞射而来,不偏不倚,正中那喋喋不休的大清国汉人包衣咽喉,从后颈射入,前颈射出,箭头直插入马厩的高木桩上,箭羽兀自颤动不已。 马厩西侧不足四十步处,有一条浅沟,浅沟边的杂草间,一排红色身影显现,三十多支箭矢腾空飞射,直奔马厩周边巡守的辅兵和包衣而去。 本来还悠哉悠哉的清军辅兵和包衣们,立时如炸营一般,狼奔豕突起来。 尤其是那些汉人包衣们,大部分都没经过真正的战阵,有些甚至是这些清军马甲步甲前次入寇时,掳掠回去的京畿良家百姓,表现得好,就被带在身边,随从出战的。 “啊…妈呀…救…救我……” 马厩周围乱做一团,瞬间就有十一个鞑虏包衣,四个清军辅兵被射中,他们或躺地痛苦哀嚎,或负痛狂奔逃命。 一个辅兵左手持着盾牌护身,右手抄着柄短斧,竟接连挡开三支箭矢,蹲下身体,背靠着马厩的木栅栏上,盾牌竖立在身前,探头正向浅沟方向张望着。 猛地,栅栏的缝隙间伸出一双满是老茧的粗手,竟死死勒住那辅兵的脖项,一个脏兮兮的粗犷脸庞在栅栏内对身边正在哽咽的男子吼叫道:“书伢子,哭个球,快拾起那箭头,扎这王八羔子。” 他旁边那略显瘦弱的男子,已停止哽咽啼哭,却是满面惊惧之色,双手死死抓紧木栅栏,嘴巴咧得老大,双眼惊恐的盯着那清军辅兵吐出的血红长舌,竟似无法动弹一般。 到是那粗犷脸庞壮汉旁边伸出一只黢黑,满是青筋的大手,一把抓起地上一支被那辅兵挡下的箭矢,就朝他脸上一通乱扎乱刺。 边扎刺边用有些苍老的声音叫喊道:“猛哥儿,勒紧呼喽……” 那辅兵本已被壮汉勒得喘不上气,眼珠突出,长舌外吐,又被箭矢刺中头脸,已是没有力气再挣扎反抗,就被那壮汉的粗臂一直勒着,另一只黢黑的手紧握箭矢,一直扎刺着。 辅兵脸上已然血肉模糊,涌射出股股鲜红血液,喷溅三人满脸满身都是。 远处一个穿着布甲的辅兵,挥起短斧砍断绑在大木上的骡马缰绳,那马儿没了束缚,四蹄扬起,就向村西口跑去。 辅兵追逐两步,伸出右手,拉住剩下的一截马缰绳,便翻身上马,他策在马上,回转身形,看到一个明军骑士,正张弓搭箭,瞄着一个包衣阿哈,刚要把手里短斧甩向那骑士。 一把短矛无声无息的破空飞来,他“啊呀”一声,就从马上栽落,短矛正插在他胸间,茅柄仍在晃动着。 ………… 左哨甲总乙队队官黄大光左手大斧,右手短矛,刚自马厩北边浅沟爬上,就见一个清军辅兵,夺马欲逃,右手一扬,就把短矛向他射出。 刚投射出短矛,就看见两个包衣阿哈挥舞腰刀,尖叫着向他冲来。 “砰…砰……”两声脆响,一股白烟。 黄大光的四名护兵冲上来,其中两人直接操起三眼铳燃放,一个包衣阿哈被铳弹射中腹部,倒地痛苦的哀嚎不已。 另一个包衣虽未被铳弹射中,但火铳近距离燃放的爆响,以及同伴痛苦哀嚎的惨样,竟使他楞在当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护兵疾步冲上前,大喝一声,挥斧斩去,那愣神包衣阿哈的老鼠尾巴就和脑袋瓜子一起,滚落地下,鲜红血箭笔直的射向天际。 “咻……咻……” 两个清军辅兵射出两支重箭直奔向黄大光,只见他闪身跃起,舞动手中大斧,磕飞一支重箭,另一支重箭,自他肋下空隙穿过。 “啊!” 黄大光身后的一个队中骑士,爬上浅沟,刚刚射出一箭,击杀了一个鞑子包衣阿哈,就被这辅兵射来的箭矢射中,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他听得队中骑士惨叫,内心焦急,大声哄叫着,冲向那两名清军辅兵。 那两个清军辅兵来不急再次搭弓射箭,忙丢下弓,取出长刀狼牙棒,冲着黄大光扑了上去,一个辅兵长刀自左上斜劈而下,另一个狼牙棒抡起从右侧拦腰横砸而来。 黄大光不愧是经年老军伍,危急时刻,临危不乱,只见他手中大斧拄在地上,身子借势向前跃起,双脚并拢踹向使狼牙棒的清军辅兵头部。 “咣当”一声。 黄大光的大斧被狼牙棒砸飞,可他的双脚也灌注了全身力道,重重踹在那辅兵杂役的脑袋上,二人双双倒地。 另一个辅兵长刀劈空,见黄大光也已倒在地上,用力一扭身子,想把手里长刀抡圆一圈,重重砍在黄大光身上。 “砰!”一声轰鸣,十步外白雾升腾。 一个黄大光的护兵冲上去,抬手三眼铳对准他,就是一轰,弹丸带着强大的力道,正打在那辅兵带着老鼠尾巴的脑袋瓜子上,登时脑浆鲜血四溅,其状甚是惨烈,身子一歪,就躺倒地上,一动不动。 那边黄大光踹到清军辅兵后,只见他用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撑,人便向前滚起,顺手左手从靴中抽出解手刀,用力插在那被踹倒的辅兵脖项之中。 他用力拔出解手刀,一股鲜血自那辅兵脖项穿涌而出,他伸出一只无力的大手拼命捂着刀口处,却止不住鲜血涌出,本想喊叫求救,刚费力的张开嘴,一口鲜血便自他嘴里喷出,人在地上无力的挣扎着。 黄大光站起身,看见不远处,马厩简陋的栅栏边,两只黑手死死箍住一个辅兵脖项,一只脏手抓着一支箭矢,不住的捅刺着辅兵脸面部,旁边还一个吓傻了的瘦弱男子。 那清军辅兵一动不动,双脚无力的摆在那里,双手自然下垂,脸上千疮百孔,已是不成样子。 黄大光走过去,大声喝道:“嘿,停手啊,老子还要这脑瓢换赏银嘞。” 那三人此时才反应过来,勒着辅兵的黢黑粗手,缓缓松开,那辅兵“咕咚”一声栽倒地上。 三个人大喘着粗气,那粗犷脸庞的壮汉嘴里嘟囔着:“报仇啦,报…报仇……啦……” 那只脏手仍是死死握着那半截箭矢,竟不知道松开,他旁边的瘦弱男子,好似此时才清醒过来,“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一时间涕泪横流。 黄大光懒得再理他们,转身看向周围,清军辅兵杂役包衣阿哈死伤惨重,马厩南边丙队也是杀伤颇多,看样子还捉了几个生口。 丙队队官于金提着夹刀棍走了过来,身上也是沾染了许多血红颜色,远远的就大声说道:“尽是些辅役包衣,连个娘的狗鞑子步甲都没得。” 黄大光咧嘴笑着道:“总爷要我等救下这些乡老,依总爷军令就是啦。” 说完挥手叫来护兵,对他们说道:“清点一下伤亡,活鞑子都捆喽,活不成的直接砍脑袋瓜子。” 几个护兵答应一声,就转身而去。 “俺要跟你们杀鞑子。”一个瓮声瓮气的低沉声音传来。 于金一愣,扭头看着黄大光,黄大光咧着嘴笑了笑,又朝木栅栏方向努了努嘴,说了句:“那边嘞,黑汉子不赖。” 于金转过头,看着马厩内,三个人也正望着他。 一个瘦弱的男子,年岁不大的样子,面上还有未消退的惊恐之色,应该不是黄大光嘴里的黑汉子。 一个略为粗壮的老汉,脏兮兮的黑红色大手紧紧抓着半截箭矢,箭头上还挂着些碎肉浆汁,看年岁有些老了,不似刚才那说话的汉子。 再看第三个,黝黑的脸膛甚是粗犷,却挂满暗红色的碎肉和不知名的浆汁,膀大腰圆的很是粗壮。 一双大手看不出是黑的还是红的,胳膊膀子上满是未退去的青筋,两只大眼睛正死死瞪着他,瓮声瓮气的低沉声音再次传来:“俺要跟你们杀鞑子。” 于金被那黑汉子着实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笑着骂道:“狗鞑子,不是好杀才,你还是回家种地去吧。” 若是平时,他真可能把这粗壮的黑大汉收进队里,可现今是在前线战场,拉他进军伍,就是要他的命一般,光有好身板可不行,战场搏杀,没有几个月好练,上去只有送命的份。 黄大光转过身,对于金低声说道:“这汉子不赖的,杀了一个鞑子辅役,有点可惜喽。” 于金没有说话,他转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黑壮汉子,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着黄大光一起走了开去。 “俺要跟你们杀鞑子。”瓮声瓮气的低沉声音从他们身后再次传来。 此时,护兵已然返回,向黄大光和于金回报着战场统计清点的结果。 此战,斩杀鞑子辅兵杂役七人,俘三人,皆有伤;斩杀包衣阿哈十一人,俘九人,内五人带伤;缴获完好马骡一百八十九匹,带伤马骡四匹。 我方伤三人,皆属轻伤,均无大碍。 黄大光和于金站在马厩旁,抬眼凝望着北边不远处的马坊村口,一排排披着红色斗篷的大明精骑,正打马冲进马坊。 他们迎着深秋的晚霞,泛着黄色的阳光照耀在骑士们身上,犹如一道耀眼的红云,踏着金光而来,将要收割侵略者的头颅一般。 “下雪啦!”黄大光突然伸出手掌,又抬头凝望着天空,低喃着。 正文 第31章 下雪啦! , “下雪啦,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了些!” 张诚正策马在一处土坡上,一阵冷风吹起,猛然感觉身上一阵寒凉,脸上落下一点冰晶,他微抬起头,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上,一只洁白的雪花,落在手心里,瞬间化为水珠,消逝不见。 他心中意动。 “下雪啦!” 这大明国也将要下一场弥漫全境的大雪,淹没原有的勋贵、官家缙绅、地主豪强,却带来无尽的屈辱。 只是大明国这场大雪,是李闯、张献、鞑虏,以及南明那些表演技艺拙劣的“奇葩”影帝们配合着下起来的,而且雪后并没有迎来阳光。 不过是洗了一次牌而已,重新确立起一批新的勋贵、官家缙绅、地主豪强,苦难的永远是最底层的黎民百姓。 不! 不只是洗牌那么简单,不只有底层黎民百姓的苦难,更有伟大民族的屈辱! 怎么办? 能不能,由我来参与这次大洗牌,下一场有史以来最猛烈的暴风雪,让它席卷一切,让最广大的底层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让最伟大的民族不在忍受屈辱! 需要时间和实力。 暂时只能隐忍,要有实力,有自己的地盘才能做想做,也应该去做的事情! “总爷,胡哨总已经突进马坊。” 张诚的天马行空般的思绪,被护卫队长陈忠的提醒打断。 他放眼望去,淡淡的白雪飘扬中,一抹红云直插入马坊,犹如一柄血红尖刀,直刺入一个巨人的心脏一般。 张诚坚信他总会有那一天的,定叫日月换新天! 他转头对陈忠问道:“吴右哨那边联络了嚒?” “是,依总爷吩咐,右哨两队骑兵,从南口进村,配合后哨夹击鞑子。”陈忠策马立在张诚身边答道。 张诚继续问着:“嗯,张左哨那边有消息嘛?” “还没有消息,要派人再去查探么?”陈忠请示着。 “不必,走吧!” 放下思绪,张诚催动战马,奔下土坡,向马坊而去。 陈忠率着一众护卫,紧紧跟随在张诚身后,向着马坊村口奔去。 ………… “砰…砰……砰……”三声脆响,划破了马坊村的宁静。 陈铮带领前哨乙总刚从马坊西边村口往北拐过来,就看见三个包衣慌里慌张的跑来。 他们看见陈铮等人先是愣了一下子,转身撒开腿就跑,其中一个包衣阿哈为了跑快些,连手里的长斧都甩到一边去。 陈铮身畔的骑士们射出四支箭矢,划破秋风,追逐着前面的三个包衣而去。 有两个包衣非常狡猾,东晃西歪的竟躲开射向他们的箭矢。 另一个包衣阿哈就没那么好运,被射中大腿,倒在地上哀嚎着:“我也是汉人啊,我是自己人啊……” 但是再狡猾也跑不过奔驰的战马,陈铮策马追来,因恨那包衣阿哈舍祖忘宗,竟给鞑子为虎作伥,敢回来帮鞑子掳掠自己同胞,故意抬起马蹄,朝他踏将上去,登时肠穿肚烂。 陈铮催马赶上那两个包衣,手中长刀挥动,一个包衣的脖项间,鲜血四溅而出,又跑前两步,一头栽在地上。 一个护卫策马冲来,手中三眼铳举起就放,一声爆响,烟雾升腾间,铳弹激射而出,射向那包衣阿哈,却未曾射中,可那包衣被这三眼铳的爆响惊到,竟楞在当处。 又两个骑士奔前,两杆燃放三眼铳先后燃放,又是两声爆响,烟雾腾起,两颗弹丸在火药的驱动下,破空而去,犹似索命无常一般,飞向前面那包衣阿哈。 那包衣阿哈身子先是狠狠地抖动一下,脸上表情凝固,大张着嘴巴,胸前一股血箭猛地喷射而起,轰然倒地,身体仍不由自主的抖动,嘴里“嚯嚯……”的哀叫着。 洁白的雪花,静静地飘落在他身上,飘落在他身畔,飘落在马坊,飘落在北京城…… ………… 马坊村里,白雪飘扬,红云滚滚,自西而入,翻卷南北。 好像一条红魔鬼,要把侵略者吞噬! 自打清军入寇以来,在这大明京畿要地之间,纵马驰聘,肆意劫掠,横行无忌。 而京营里的大明军将都龟缩北京城内驻守。 就算那些运气不好,被派在城外驻防的京营军将,也只是在城门外的营地内呆着,甚至连派出去的夜不收,都不敢离开营地太远。 整个大明京畿要地,只有清军的哨探骑兵四出劫掠,掳夺他们看得上眼,又带得走的一切东西,根本看不见明军骑兵的一丝影子。 仿佛这大明京畿要地就是清军的后花园一般,来去自如,甚至比野外围猎更轻松。 而且,收获也是一次比一次更丰盛! 所以,现在这伙聚集在马坊村里的清军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还有明军将官敢主动来招惹他们,让他们很感意外,一时间也是很不适应,平时凶悍威猛的他们,此刻竟也有些慌乱起来。 ………… 马坊村南约四里处,有榆河由西往东流向,河上有一浮桥,桥面不宽。 浮桥上横着许多石块和干木枝组成的隔离带,十名甲士持着弓弩火铳,站在隔离带北侧,向南张望着。 仔细看去,还会发现浮桥东西两侧,各有十名甲士和一些战马,他们静静的守在那里。 在浮桥北约百步距离,有一处沙岗,十余个甲士站在那里,他们身上红色的斗篷迎着深秋的冷风飘扬。 “李长山,你率甲队留在这里,浮桥至关重要,别人留下,俺不放心。”右哨哨总吴志忠沉声说着。 一个粗犷的汉子站在吴志忠身旁,痛快的答道:“吴哨宽心,咱绝不放一个鞑子过桥。” 吴志忠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李长山的肩膀,转头对另外两人大声说道:“乙队、丙队,整队出发,目标马坊。” “是。”两个精悍壮实的甲士,大声答应着。 ………… 后哨哨总胡大可带领着麾下骑士,才从马坊西边村口往南拐来,这是一条土街,并不是很宽敞,街面上没有一个人,街两旁的房屋,东倒西歪,多处燃着烟火,时不时传出几声女子的尖叫。 “传令,甲乙两队列阵前行,丙队下马,以甲为单位,搜索街边屋舍。”胡大可大声喝令着,催马向南而去。 四个护兵怕他有失,打马追到他的前面搜索开路。 轻盈的白雪随风飘落,与他们红艳艳的斗篷交相辉映,红白相间,马蹄踏地之声与甲叶相互碰撞之音组成的格外悦耳音符,回荡在无人的空街。 怎想得到他们是在奔赴浴血的杀戮场! 四个护兵策马在前,胡大可在后面率队前进,骑队整齐有序,自北而南,缓缓行进。 他身后丙队骑士依令翻身下马,挨次踹开那些还没有被烧毁的屋舍庭院逐一查探。 “砰!” 胡大可身后十步外的一处庭院,传来一声爆响,接着便有金铁交击声音传出,他并没有在意这些,自有部下处理。 隐藏在屋舍内的清军,都是些胆小的包衣阿哈,或有个别偷食的步甲辅兵之流。 胡大可策马在护卫身后,双目紧盯着空街的前方,突然说道:“大家注意,上盾。” 四名护卫都把三眼铳和弓弩收起,左手控着缰绳,右手持起护盾,防范着策马前行,后排骑士则铳、弓、长刀棒棍都有,只有少数几个行进在骑队边缘的持起护盾。 “吁…吁……” 胡大可勒住马头,左手提缰,右手向上高高举起,整队骑士稳稳停在空街上。 “前排注意防护,预备冲锋,后排弓箭准备。”哨总胡大可大声喝令着。 马蹄声传来,前方约百米外的街角处,出现一队清军,他们同样的四骑并进,看样子应该是一些步甲辅兵组成的骑队。 “各队准备。”胡大可断喝一声,已取下狼牙棒握在手上。 第一排是他的四名护卫,第二排哨总胡大可和乙总把总王铁人居中,乙总两名护卫在两侧,再后面也是每排四名骑士。 ………… 马坊北约二里处的道路上,宣镇参将麾下骑兵千总部左哨哨总张广达策马而立。 “总爷那边也击杀十个鞑子马甲?”张广达对身旁一个传令兵问道。 “回张哨总,总爷确是击杀九名鞑子马甲,捉了个生的。看时候,现在前后哨应是杀进马坊嘞。”一个陈忠派出找寻左哨的传令兵恭敬的回答道。 “嗯,那就是干掉二十个马甲,这堡子里也没啥大玩意嘞。”吴志忠有些不屑的说着。 猛然间一股冷风吹来,他打了一个激灵。 仰起头,望着天际刚刚飘起的银白色雪花自言自语的说道。 “下雪了。” 洁白的雪花飘落在马坊,红色的魔鬼也终于聚集到马坊。 ………… 张诚策马来到马坊西边村口,一个骑士从官道上打马急急奔来,老远就大声呼喊着:“总爷,总爷,左哨军报。” 张诚勒马停驻。 陈忠一挥手,众护卫便分散开,其中有五骑直奔进村口里面警戒起来。 “报总爷,左哨张广达部行进途中,遇鞑子马甲十员,杀八俘二。” 正是左哨张广达派出的那名令兵,他绕路而来,此刻才寻到张诚等人。 “我部伤亡如何?” 张诚颇有些急切的问道。 “回总爷,我部共战亡八人,伤十一人,队官刘全,甲长白山子,杜春负伤。” “死鞑子。”张诚恨恨的骂了一句,又关切的问道:“伤者情形如何?” “回总爷,伤处都已止血,还需要回营再医治。” 雪花越下越大,已在地上,房屋上覆盖白白的一层。 张诚抖动身上的甲叶,大喝一声:“进村。” 正文 第32章 巷战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四日,未时末。 马坊,一个平凡无奇的普通小村庄,竟因为清军哨骑的临时驻扎,有幸成为张诚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新起点。 金戈铁马的人生从这里正式开始,未知的终点则无法确定,只能用脚步和大刀来度量。 走到哪里,就杀到哪里,杀他个日昏月暗,杀出个天下太平! ………… 马坊村南,路口处。 三个鞑子包衣阿哈拎着腰刀,靠在一段土墙上躲避着略有些刺骨的寒风,他们的破棉袄上已积攒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时不时的拿眼睛向村口外张望着。 “王老三,你说说这叫啥事,俺看今儿有点玄乎。”中间那个包衣阿哈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对身旁两人说着话。 “干,本想随着老爷出来捞点功劳,球子油水还没弄到,就他娘的碰上这群不要命的明狗子。”左边的包衣阿哈懒懒靠在墙上,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话,身子却一动不动,任凭雪花在身上越积越多。 “唉,俺咋觉得不对劲哩。” 右边的包衣阿哈胳膊肘捅了捅中间的同伴,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村口外。 中间的包衣阿哈立起身子,离开土墙,站在道路中,张望着村口外的道路,雪花飘下,眼前一片雪白。 地上一片银白,枯干的树枝上一片银白,天空也是一片银白。 他侧着身子,骂道:“怂包,球子不对劲嘞……” “咻…咻……咻……” 村口外白茫茫一片的道路上,飞射而来三支箭矢,风声掩盖了它的声音,只有到了近前,才有一丝破风之音传出。 “啊!” 刚刚觉得不对劲的那个包衣阿哈被一箭穿心,他人还靠在土墙上,如同僵尸一般,大张着嘴,双睛外凸,甚是可怖。 站在道路上的那包衣阿哈,被一支箭矢从脖子后面贯入,箭尖自咽喉透出,他举起双手挠着自己的脖子,却显得那么的乏力,动作也越来越慢,面上表情渐渐凝固,突然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扑倒在地上。 到是那个叫王老三的包衣阿哈,虽一直懒洋洋的倚在土墙上,一动不动,反应却是迅速。 他瞥见风雪中一点寒光闪现,人靠着土墙向下一滑,屁股直接坐在地上,箭矢正射在他头上一拳高的位置,死死定在那里,箭羽还在乱颤着。 王老三把手里腰刀用力撇向村口外的风雪中,爬起来,撒腿就开跑,边跑边叫喊着:“明狗,老爷,明狗子来啊嘞……” “咻…咻……”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破开风雪,疾射而至。 “啊……呀…………” 王老三叫了两声,又向前跑出三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他胸口和下腹部各中一箭,眼瞅着就要断气,双手在皑皑白雪里胡乱的抓着,却是什么也没有。 “踏踏踏踏……” 风雪中出现一队骑士,他们顶盔掼甲,一水的大红斗篷,四骑并行,沿着道路奔进马坊,在风雪中那一抹红云,格外的鲜艳。 ………… “各队下马,甲队结阵防御,乙队丙队,上屋顶,持弓铳,自由射击!” 胡大可大声的喝令着。 一片甲叶碰撞的声音响起,夹着战马的嘶鸣,他身后骑士们纷纷翻身下马,依令行动着。 甲队的军士们下马后,迅速跑到前面结成三排步兵阵列。 第一排是一甲的十名军士持着盾牌蹲在地上,结成盾牌阵,后面两排军士站立着,手里都持着三眼铳和弓箭。 甲队队官马三壮和兼马掌匠、火兵的两名护兵在三道步兵线的后面押阵。 他们后面是胡大可的四名护卫在前,胡大可和乙总把总王铁人,以及乙总的两名护卫在后,他们策在马上,观察着对面清军骑队。 乙队和丙队的军士们,快步跑向两侧屋舍,互相协助着,迅速攀爬上空街两侧,那些还完好,但已积了一层白雪的屋舍房顶上。 胡大可很清楚,在这狭窄的街巷,骑兵活动很受限制,而步兵就更灵活,所以他的策略就是,以一队人结阵防御,两队上房游击。 “杀奴!” 他握紧手里的狼牙棒,看到对面的清军骑队头两排已转过街角,他果断的大声喝道。 “杀奴…杀奴…杀奴……” 众骑士早已憋着劲呢,号令一下,大家都齐声怒吼起来。 …… 对面的清军骑队,正是守在南边村口的鞑子临时组成,他们是六个步甲,带着五个辅兵杂役和十个包衣阿哈。 西村口的动静惊动了他们,这伙人留下三个包衣守着北口,他们则准备冲到北边同大队汇合,再做计较,却没想到在这空街上,被胡大可赌个正着。 他们才一十八骑,而且只前面两三排的布甲和辅兵才着甲,后面的两排包衣,都只有棉袄护体,七个包衣中,独有一人穿着一件布甲而已。 他们在头两排转过街角的时候,就看见明军骑队,顿时怪声乱叫着,开始缓缓冲来。 …… 双方距离不断拉近,清军骑队已全部转过街角,他们的速度也在不断加快。 胡大可抬眼看了看街道两侧房屋上的军士,大声喝道:“各队注意,今日杀奴,有功必赏,畏敌怯战,军法无情。” “杀奴…杀奴……” 所有军士都大声齐喝着。 大约在相距五十步时,清军骑队开始加速,他们速度不断提高,每排骑兵之间的距离也拉开了,犹如脱缰的野马,向胡大可这边奔来。 “鞑子找死。” 胡大可笑着骂道,此时他已换弓在手,抽出一支重箭,猛然看见对面街角处,又一支骑队出现,他们快速的拐过街角,向着这边疾冲而来,那是一抹红云。 “杀奴…杀……” 这声震撼人心的叫喊,竟是来自清军骑队的后面。 本已发起冲锋的清军步甲心惊不已,此刻早已没有退路,经年征战的老兵们都知道一个道理,向死而生! 但是,今天他们错了。 “开火。” 胡大可一声断喝,“嗖”的一声,他射出了手里的那支重箭。 “砰…砰…嗖…砰…嗖……” 刹那间,铳弹箭矢横飞。 两排步阵里就有八杆三眼铳,十二张弓,再加上街两侧房屋上的军士,数量在四十以上的铳弹箭矢飞射而至。 冲在前面第一排的四个清军步甲,在距离盾牌阵十步之外,永远停住,连人带马,都停在那里,马尸人尸混成一堆,马血人血横流,皑皑白雪上被染得一片通红。 第二排清军虏骑还在五十步外,他们被眼前的惨烈震慑,一时竟忘记冲锋,傻愣愣的如同雕塑一般立在当处。 而最后面那些包衣阿哈,正被及时赶来的吴志忠右哨无情的砍杀着,犹如虎入羊群一般。 吴志忠策马冲在最前,手里的长砍刀左右翻飞,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瞬间就斩杀三个包衣阿哈,借着砍出来的缺口,一马当先冲进清军骑队之内。 他挥刀砍向前面一个穿着轻甲的清军辅兵,那辅兵也是凶悍,好像知道此番难以活命似的,用尽全身力气挥动狼牙棒迎向吴志忠砍来的长刀。 “咣当”一声,吴志忠的长砍刀被架开。 旁边一个包衣阿哈趁机挥动手里的腰刀,砍向吴志忠,在他的肋间划过,却没有破开外面的铁罩甲。 “砰” 一个护卫手里三眼铳腾起一团白烟,在五步距离,击中这个包衣的脑袋,脑浆鲜血横飞,半个脑袋直接被轰没了。 猛然间,一个黑洞洞的铳口对准吴志忠。 这清军第一排是四个步甲,刚刚被铳弹和箭矢击到粉碎,第二排是两个步甲和两个辅兵,已经冲到距离胡大可不足二十步的距离。 这第三排是三个辅兵和一个穿着布甲的包衣阿哈组成,而这其中竟有一个辅兵使用的是三眼铳。 此刻。 这杆三眼铳正在近距离瞄着吴志忠。 “砰” 一声爆响,随着白雾升腾,一颗铳弹,以闪电般的速度,从三眼铳的铳口激射而出。 “啊……” 一声惨叫。 “砰……” 又是一声爆响。 那清军辅兵手里的三眼铳还没开火,他胯下的战马,就被吴志忠另一名护卫射来的铳弹击中,一瞬间战马腾起,又倾倒在地上。 就在战马腾起的时间,他手里的三眼铳也打出了一个漂亮的爆响,可惜由于手臂晃动,炽热的铳弹紧贴着吴志忠的左脸划过,给他的左脸留下一道焦痕。 吴志忠将手里的长砍刀划出一道弧线,由左向右,斜切在那个穿着布甲的包衣阿哈脖项间,半个脖子被生生砍断,连个声音都没喊出来,脑袋斜斜的耷拉着,一股鲜血向上喷溅而起。 那是狼牙棒的辅兵架开吴志忠长砍刀后,再次抡起狼牙棒就向一个护卫砸过去,那护卫一个闪身,狼牙棒擦身而过,砸在战马头上。 一声嘶鸣,战马猛的栽倒在地,那护卫也在战马倒地瞬间,被甩向街道边缘。 “杀……” 吴志忠大喝着,长砍刀横斩向使狼牙棒的清军辅兵腰部,电光石火间,那辅兵竖起狼牙棒,硬驾住吴志忠的长砍刀 “噗……” 一支重箭破雪飞射而来,正射进那辅兵大张着的嘴巴里,箭尖透后脑而出,那辅兵都来不及叫喊一声,便一头跌落马下。 整条空街道上,厮杀成一片,血腥气弥漫开来,中人欲呕,铳弹箭矢乱飞着,随时都有人或战马倒地。 正文 第33章 斩首(求收藏求推荐) , 清军骑队第二排的四骑,在四十步外,向胡大可部发起死亡冲锋,他们挥舞着各式长短兵器,怒吼着,催动战马,疯狂的疾冲而来。 但是,在严阵以待的明军精锐面前,他们的四骑冲锋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随着一阵铳弹与箭矢的横飞乱射,他们便步了第一排清军的后尘,只有一个清军步甲骑兵在死亡瞬间,投射出了一柄飞斧。 他们惯用的飞斧投枪,在后端大多绕有一根绳索,投射的的时候,瞬间拉动那根绳索,让飞斧旋转前进,在投出去时若是嵌入敌人的盾牌或盔甲,只要用力往回一拉,可以造成更大的伤害。 拖着长尾巴的飞斧腾空旋转着飞来,正嵌在一名军士的盾牌上,若是被他击中身上,就算有盔甲抵挡一下,恐怕不死也是重伤。 对面的吴志忠策马率队奔来,远远的就喊着:“大可,南边妥嘞,快整队上北边,哥哥还没杀过瘾呢。” 看见吴志忠策马奔来,前面盾阵立刻站起身,向两边跑开,后面两排也是如此一般,让开中间街巷。 胡大可先是大声喝令:“甲队,清点战场,乙队丙队,迅速整队。” “吴老大,你不在浮桥守着,进村来和兄弟分人头的嚒?”胡大可对吴志忠开着玩笑。 吴志忠笑着答道:“哈哈,抢你个球子头嗷,哥老子奉命助你合击鞑子的。” 说完话,他策在马上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哨中军士,六十余骑,都策马跟了过来。 “大可,哥老子先上村北寻总爷去。”吴志忠说完话,也不待胡大可答话,转头对着他右哨军士大喝道:“右哨,目标北村口,出击。” 说完便率先打马,沿着空街策马向北而去,后面一众骑士紧随其后,他们为了避开胡大可后哨军士放开的战马,只得两骑并行,一路小跑着去了。 ………… 马坊村内靠北一座较大的院子里,人头攒动,大约七十多个清军聚集于此,一片甲叶碰撞,人喊马嘶的声音响成一片。 “明狗子,哪里过来的,塔克干毛吃的,人呢?” 清军的那名分得拨什库大声叫骂着。 他已派出仅有两什马甲精骑,分别在马坊西、北两个方向哨查,重点就是驻扎在昌平的勤王边军。 其实,他也并没有把昌平的勤王边军太当回事,在他眼里大明的官军就那么回事,“守个城或许还能顶点事,在野外么,不是一直都像兔子似的,被俺们大清国的勇士们撵着跑。” 至于,派出两什马甲精骑,也只是为了避免出现昌平勤王边军突然移营的情况,若不是与整营的明狗遭遇,他相信凭他手下这些马甲步甲就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但今天这是怎么了? 两什马甲精骑,那都是大清国百里挑一的勇士,连一丝动静都没有,就让明狗子杀进马坊。 若说这要是明狗的精锐夜不收大队来袭,偷袭马坊西村口的守卫,或许还有可能,但他的两什马甲精锐哪里去了? “阿尔哈老爷,请您上马?” 一个包衣阿哈打断了他的思绪,手里牵着一匹战马,另一个包衣阿哈则四肢触地,跪在战马左侧,给这叫阿尔哈的分得拨什库当上马墩使唤。 阿尔哈踩着那个包衣阿哈的后背,翻身上马,回身说道:“达山,给你五个辅役,二十个阿哈,拿些个娘们堵在街巷,出去拖住明狗,俺们村北等着你。” 一个高大健硕,又满脸络腮胡子的清军壮达策马上前,大声应道:“是。请阿尔哈老爷放心。” 说完便策马奔出院子,大声吆喝着,点了一串的名字,接着就是一群女子的尖叫和哀嚎嘶鸣之音传来。 “白里巴,杜塔,整队,出北口,奔晒场。” 阿尔哈大声下达着军令。 他的意图很明显,在这村子内,街巷中,其实并不适合他们的骑兵冲锋或者游击作战,况且现在谁也不知道明军有多少人杀进村内。 果然是久经杀阵的老鞑子,立时便做出明智的决断,竟残忍的用那些被他们糟蹋的女子做了挡箭牌,甚至不惜舍弃二十个包衣阿哈,为大队步甲辅伇赢得撤退和整队再战的时间。 ………… 风越刮越猛烈,雪也越下越大,风里夹着雪花,街路上也开始有些模糊起来。 陈铮带着前哨骑队顺着土街向北,沿途击杀数个包衣阿哈,一路杀进马坊。 行进间,猛然一阵女子尖叫哀嚎声音传来,不由减低马速。 风雪中,依稀看见数十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堵在前方,她们许多人大腿胳膊都袒露在外,与徐徐飘下的银白雪花,混成一片雪白雪白,白花花一片煞是晃眼。 陈铮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一股怒自心头涌起,该死的鞑子,竟拿女子做挡箭牌。 他大声喝令:“甲队乙队落马,摘斗篷,给婆姨们披起,丙队前出护卫警戒。” 一片甲叶碰撞的声音,夹着略有些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军士们大声叫喊着:“起开,靠边,靠墙,大路让开……” 街路上,一片嘈杂,女子们到是不敢反抗,乖乖的向两边靠去,一件件大红的斗篷,披在了他们身上。 可毕竟人多手杂,一时间尖叫连连,也不知是哪个动了手脚,是有心,或无意,这么多人,如此距离,有些触碰,也在所难免。 “啊!” 一声惨叫,惊醒众人。 风雪中,一支箭矢激荡开风雪,急飞而至,正射中一名军士的脖子,鲜血瞬间喷溅而出,洒落在铺满白雪的街路上。 “啊……啊……” 两声极为凄厉的女子尖叫声传来,显是受惊的女子们四处乱跑,被清军射来的流箭击中。 刚刚让开的街路的女子们,又如同受了惊的小鹿一般,惊声尖叫着四处乱跑乱撞,街路上一片混乱。 陈铮赶忙翻身下马,大声呼喝:“下马,都下马。” 骑在马上,目标太突出,他身后的丙队骑士,纷纷翻身下马,却都堵在那群女子后面,无法穿过街路。 “让路,趴下,不想死,都趴下。”陈铮提着长刀,大声喊叫着。 “都趴下,想活命,靠边趴下……” “靠墙去,趴下,不想死,快趴……” 前哨的军士们持着盾,用手里的兵器,不停地挥舞,喊叫着让那些女子靠边趴下,个别的军士甚至开始用手里的兵器拍打那些女子。 “叮……叮……” 又两支箭矢飞来,射在军士的盾牌上,发出两声脆响,掉落地上。 经过军士们的驱赶,那些受惊的女子大多都已披着红斗篷,趴在街路两边的地上。 陈铮提着长刀,腰向前倾着,让身子伏低,从街路中间冲了上去,他身前是四名护卫,现在都是左手持盾,右手紧握着腰刀短斧铁骨朵这些短兵。 “对面鞑子不多,大家伙冲上去,杀鞑子啊。”陈铮怒吼着,疾冲向前。 “杀鞑子,杀……” …… 清军壮达达山领着五个辅兵杂役,内中箭法好点的只有二人,加上他才三个射手,风雪中视物不清,刚才射出几箭,听声音好像只射中一个明军,还有两声明显是娘们的尖叫声音。 这时见明军已然冲了上来,他大声叫着:“有盾,射脚。” 盾牌护在身前,上移护住头面也方便,但下移护着脚或小腿就不那么便当,这清军壮达确实是狡猾的。 “老爷逃吧,明狗子上来啦……” 他刚刚又射了一轮,就听见身后一个包衣阿哈颤抖的声音传来。 “狗东西。” 怒不可遏的达山大声骂着,右手拾起地上的短斧,回身砍在那包衣阿哈的脖颈间,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脸都是。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血迹,满面狰狞的怒吼:“阿哈们冲上去,不想死,就冲上去。” 剩下的十九个包衣阿哈,刚才都是一样害怕恐惧的心态,现在被他杀人的样子震慑住,再看他那满面献血的狰狞可怖样貌,更是恐惧。 一个包衣阿哈在他说完,就不由自主的举起大斧,嚎叫着冲了上去。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十九个包衣阿哈紧握手里的各式短兵,嚎叫着,冲向对面的明军。 …… “咻…咻……咻……” 箭矢破开风雪,飞射而来。 “啊……” 一名护卫被一箭射在脚踝部位,站立不稳,身体向前倾倒翻滚。 对面一个没穿甲的鞑子冲了上来,手里大斧冲着这护卫,搂头砍下,被那个护卫一个翻身闪开,短斧重重的砸在地上,雪花被砸的翻飞起来。 陈铮快步抢上,手里长刀猛的大力横扫,从那包衣阿哈脖子上斩过。 “咣当”一声,大斧跌落雪地上,溅起雪花无数。 那包衣阿哈先是站在那里,静止不动,猛然举起双手,抓在自己脖项间,只见他的脖子瞬间裂开。 浓烈的鲜血喷溅成一片,冲击得脑袋向后一仰,竟只剩一些皮肉相连,一个想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无力的垂在下面。 这包衣阿哈生生被陈铮长刀给斩首了! 接着他双膝一软,直愣愣的就跪了下去。 一具无头尸身,就这样身姿挺直的跪在街路中央,鲜血仍不住从他脖项间涌出,满天飞雪的,行状诡异至极。 后面的十八个包衣阿哈本是跟着他一起冲上来的,此时也是傻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杀” 陈铮举起长刀一声怒吼,他前哨的军士也是大叫着冲起。 直到此时,那群吓破了胆的包衣阿哈才反应过来,连丢下手里的累赘都想不起,一个个拖着手上的兵器,转身没命似的奔逃。 正文 第34章 老爷饶命…… , 马坊村,在风雪中显得那么渺小,漫天的白色雪花把它整个包裹装扮了起来,处处银白,偶有朵朵的鲜红掩映其间,被一片片的鲜红串联起来,那是一幅侵略者的鲜血绘就的美丽画卷。 在村西口,一队队骑士策马耸立,大红斗篷上满是片片白雪,唯有顶盔上那鲜艳的红缨露在外面,一排排鲜红一片,在漫天风雪中格外显眼。 张诚策马奔来,在村口内停下,身后是陈忠与护卫队骑士,他们在张诚身后呈扇形散开。 “各队可有伤亡?”张诚沉声问着。 前哨甲总丙队队官方汉,后哨甲总乙队队官李大目,后哨甲总丙队队官贺宽三个队官策马上前,由方汉开口回道:“禀总爷,我们无伤亡,斩获鞑子首级十六名颗,俘鞑子步甲一人,包衣阿哈三人,马骡二十一匹,内有战马七匹,伤马两匹。” “嗯,方汉你部警戒村口,李大目往北,贺宽向南,逐个屋院搜索,百姓大车马骡都不要落下。搜完此处集合。” “是,总爷。” 三人大声接令,转身招呼军士,便依命分头而去。 “黄大光,你们那边情形如何?”张诚转过头问道。 这时等候在旁边的左哨甲总乙队队官黄大光一路小跑着过来,禀报道:“回禀总爷,我队和丙队在马厩那里斩获鞑子首级十八个,都是些辅役和包衣阿哈。” 说道这里,黄大光舔了舔嘴唇,又继续道:“咱们还俘获辅役三人,包衣阿哈九人,大多都带着伤;缴获完好马骡一百一十九匹,内有战马二十一匹,带伤马骡四匹。” “嗯,此役收获最大就在马骡,你部可有伤亡?”张诚对此番的收获比较满意。 到现在为止已经斩获鞑子首级超过五十余颗,还俘获清军超过二十人,就算内里包衣阿哈居多,那也是一个个的金钱鼠尾的脑袋。 此刻正是战时,谁管他是鞑子虏骑,还是包衣阿哈,只要是个金钱鼠尾的脑袋,都可以当他是鞑子虏骑精锐。 这生的死的加起来就已然七十多个,还有没杀完的鞑子呢,加在一起,岂不是大功一件。 此番虽说是擅自出战,但如今有入卫京畿的首功,而且还是一个破天荒的大功。 黄大光回道:“咱们只伤着三个,都不在要害,不碍事。” “嗯,你回去,把马骡都拢好看住,给那些被鞑子掳来的百姓都放了,让他们各自逃命。”张诚吩咐着。 黄大光有些为难的说道:“总爷,就这个事吧,他难办啦,那些百姓他们都不走。” “不走?”张诚略沉思了一下,就说道:“你过去,叫他们先好生呆着,有互相认识的,同村的,让他们聚在一起。” “领命。”黄大光转身跑回,骑马奔马厩而去。 现在马坊村里,南北两个方向都部下重兵,如果哨探的消息准确,剩下的清军应该不会太强,只要在这里等消息就好。 正在这时,右哨总吴志忠策马率部奔来,老远就喊着:“总爷,北边杀完嘞。” “老吴,你奔北去,胡子和陈铮那边,要赶快了解。”张诚挥手不让吴志忠停留。 ………… 马坊村北,白雪飘下。 张广达的左哨已赶至北口,他不敢停留,策在马上大声喝令道:“甲总甲队两甲留守村口,乙总全体下马,乙队当先,丙队跟上,前排持盾,后排铳弓,小心鞑子。” 乙总两队骑士立时翻身下马,在队官带领下走进马坊,进村没走多远,就迎头碰上仓皇出逃的阿尔哈率领的清军步甲们。 乙队队官何世辉拿着三眼铳,随二甲走在第二排,前面是一甲十名军士持盾前进,他耳朵很灵,先听见对面似有马匹嘶鸣的声音,轻声提醒道:“一甲举盾,二甲铳弓准备,前头有鞑子,三甲两翼贴墙绕上去。” 话刚说完,就在风雪中依稀看见对面有人影闪现,何世辉把三眼铳就举在身前。 对面清军大约四十多人骑马而来,也发现何世辉等人,一时间有些慌乱,声音很是嘈杂。 “咻…咻…咻……” 三支重箭,夹在风雪间疾速飞来,被第一排的盾牌挡下两支,有一支射中第二排一名军士左肩,他强忍着箭伤,向后退去,何世辉一名护兵补上的他的位置。 他们这一排是一个人,有六杆三眼铳,五张弓。 “嗖…嗖…嗖………” 虽然三眼铳还不到施放的距离,但是弓箭可以,刹那间,双方箭矢横飞,惨叫声连连。 何世辉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对面的清军骑着战马冲过来,手里三眼铳对着一个身后有背旗的清军就开火,一时间爆响连连,六杆三眼铳此起彼伏,烟雾在漫天白雪中升腾,随风飘散。 冲在前面的清军步甲人仰马翻,尸横一片,瞬间就有六七个清军倒地不起,战马也有三匹倒伏在地上,乱蹬乱踹的翻腾着,嘶鸣哀嚎不断。 两匹受了惊的战马向前奔来,一甲三名军士不及躲避,竟被撞翻,又连累二甲四人被撞倒。 土街上霎时乱成一团,呼喊怒骂着杀在一起,随着乙队伤亡的增加,丙队及时赶上,补充上缺口,街巷仍被左哨堵得死死的。 何世辉打完三眼铳,怒吼一声:“杀他娘的鞑子啊……” 就冲了上去,抡起三眼铳对准一个清军步甲脑袋就是一下,那步甲直接就栽倒在地上,旁边一个长砍刀横着扫向他,一柄大斧从他身后挥来,架开了长砍刀。 却被前面一根铁棒直直伸出,正杵在何世辉胸口,他不由倒退几步,直至用三眼铳拄在地上,才停住脚步,嘴角泛起一丝鲜红。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吐出一口血痰,举起三眼铳,再次嚎叫着冲入战团。 ……… 那个叫阿尔哈的清军分得拨什库自以为得计,用一群女子和二十个包衣阿哈阻挡明军追击,好利用这个空档,把残存的步甲和辅兵拉到村北晒场,整队再战,或可反败为胜。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北村口竟然也有大队明军精锐,按照这个情况来看,他断定自己已经被包围,若是不能及时反击,竟有被一战全歼的危险。 他策马在第二排,取出弓箭,大声叫喊着:“明狗子,大清国的勇士们,射死前头的明狗子。” 阿尔哈用力拉个满弓,射出一支重箭,又取一箭在手,对身旁的一个清军步甲壮达喝道:“杜塔,带你的人冲上起,把明狗子撵回去。” 突然,一阵爆响连连,铳弹箭矢漫天飞射,冲在前面的四名清军步甲人马皆倒。 一颗铳弹擦着杜塔的右脸飞射而过,把他半只耳朵生生打掉,只剩一点皮肉相连,垂在那里不停的来回摆动。 反而激起他的凶性,大叫着:“大清国的勇士们,杀明狗子啊……” 脚上用力催动战马,就向前狂奔而去,登时便有七八个清军步甲随着他一般,怒吼着策马奔起。 眼见就要冲到明军阵前,杜塔大吼着:“杀明狗……” 就把手里的铁骨朵迎风飞起,用力甩向前面的明军,一时间四五个步甲飞斧投枪铁骨朵纷纷飞起。 “砰…砰砰……” 又是一阵爆响,杜塔身体离开战马,竟被铳弹激射得腾空而起,重重摔在土街上,再无声息。 阿尔哈刚想策马冲起,就听得身后有些纷乱,回头一看,竟是达山带着五个辅兵已经跑了回来。 达山快步来到阿尔哈身前,低声说道:“阿尔哈老爷,明狗子人多,怕顶不住,俺护着你,杀出去。” 阿尔哈知道西口的明军也已快要杀来,留在这里只能被明军包圆,为今之计只有拼死杀出去。 他将弓收回弓袋,左手持斧,右手自背囊抽出一杆投枪握着,双目圆瞪,通红如赤。怒声吼叫道:“杀出去,白里巴,达山,活不活命,就看这一战。” 仅剩的十来个清军步甲辅兵,同阿尔哈等人一般心思,都手握长短兵器,嘶吼着冲上前。 阿尔哈纵马越过地上的清军尸体,在纵跃间,扭动腰身借马力将投枪大力投出,回手又抽出一杆。 ………… 正当阿尔哈发起最后的冲锋时,他身后的包衣阿哈却乱了起来。 “杀人啦,逃啊……” 有五个被当炮灰的包衣阿哈空着手,一路狂奔,竟把陈铮他们甩在后面,尖叫着奔进阿尔哈身后的包衣阿哈队中,引起一阵阵惊呼尖叫。 毕竟陈铮等人穿着盔甲,不似他们无甲一身轻,可以飞快的奔跑起来。 他们的到来搅乱了包衣阿哈们的队形,他们胯下都是些骡马,没经过什么战阵,本就不好操控,此时更挤在一起,场面极度混乱。 甚至几匹骡马都尥起蹶子,好几个包衣阿哈被掀翻在地上,猛然他们听见一阵强烈急骤的马蹄声。 吴志忠的右哨策马疾奔越过前哨,先追了上来,手里长砍刀凌空挥动,卷着片片银白雪花,在一个包衣阿哈脖子上划过,带起一片血雨。 “噗通”一声跌落马下。 这些包衣阿哈本就是普通的农户百姓,被清军掳掠沦为奴隶,随着主子入寇大明京畿,也多是狐假虎威,为虎作伥而已。 今日被惊吓半日,已是心胆俱裂,又见此情景,竟有数人掉落马下,或跪伏,或趴伏,嘴里直叫着:“老爷饶命……” 正文 第35章 跟我,就把命给我! , 乙队队官何世辉吐了口血沫子,又反身冲上。 正巧对面的阿尔哈一只投枪飞射而来,他前边一甲军士盾牌竟被贯穿,枪尖透进他的左肩,受投枪劲道的惯性影响,那军士向后急退,撞翻一名军士后,仍未止住脚步。 何世辉忙伸出左手托了他一下,顺势向旁一送,那军士就侧身溜向街边,等何世辉再抬起头来,眼前竟黑乎乎一片,接着就是“咣当”一声。 原来是丙队队官向金宝大步冲来,见一柄铁骨朵奔何世辉砸来,左手粗壮的大长胳膊向前探出,拥盾牌横在他面前,挡下那柄铁骨朵。 接着连跨两个大步,便冲上前,右手链子锤抡起就砸在一匹战马的左前腿上,马腿受力登时折断,哀鸣一声就倒伏于地。 马上那名清军的分得拨什库阿尔哈,在马腿折断瞬间,借助战马前倾之势,顺势往前一滚,左手抡短斧砍中一名明军右肩,竟深入存许。 右手握着投枪,却并未投出,而是当做短兵器使用,刺向队官向金宝。 那明军本持着三眼铳,在被短斧砍中瞬间,抛下三眼铳,双手本能的紧紧抱住斧头,阿尔哈一时竟抽不回。 这边向金宝盾牌挡住投枪,链子锤就势砸向阿尔哈,旁边何世辉自向金宝身后跃起,挥动三眼铳挡住一柄砍来的短斧,救下了向金宝。 清军壮达达山短斧一击不中,面目狰狞的狂叫着,左手铁骨朵就又砸过来,何世辉来不急反应,向后一个翻滚,避开铁骨朵。 “嘭……” 一杆投枪射来,正钉在何世辉耳边的土街上,他连忙起身,三眼铳大力甩向达山脸面部,回身单手握紧的钉在地上的那杆投枪,用力拽起。 另一个壮达白里巴长刀刺来,挡住向金宝的链子锤,救下阿尔哈,但链子锤在长刀上绕了一圈,向金宝一时拽不回来,他也收不回长刀。 这边阿尔哈已松开砍在明军军士肩部的短斧,左手拄地,支撑身体平稳,右手投枪再次奔向金宝刺来。 向金宝也只得松手放开链子锤,盾牌侧挡,荡开阿尔哈的投枪,右手顺势抽出一柄短刀,一刀刺进一个刚冲上来的清军辅兵腰间。 明军一名军士冲来,手里腰刀奔阿尔哈脑袋就斩下去,阿尔哈一个翻身,用后背挡住腰刀,正砍在他的背旗上面,虽差点让他背过气去,却丝毫没有伤到他。 阿尔哈猛一抬头,右手投枪顺势就贯入那明军胸膛,枪尖从后背透出,那军士登时丧命,就那样靠在投枪上,斜斜立在街路上。 那边白里巴长刀再次砍来,向金宝左手盾牌上举,架住长刀,合身向前一跃,右手短刀在盾牌下探出,就刺在白里巴胸口。 可这白里巴不但身体健硕,还穿着两层甲胄,短刀竟无法刺入,他收回长刀,双手握着两端,用力回撞,刀柄大力撞击在向金宝后背。 那边达山投出铁骨朵,就看见黑乎乎的三眼铳飞来,他跨前一步,挥动短斧,荡开三眼铳,怒吼一声左手铁骨朵奔何世辉就投了出来。 何世辉不闪不避,身体微微后仰,全身力贯右臂,刚刚拔起的投枪,照着达山投掷而出。 铁骨朵飞来,砸在他左胸上,“咔咔”声音,想是肋骨有被砸断的可能,但性命必是无虑。 对面的达山可没这么幸运,何世辉的投枪疾速飞射而来,自他咽喉刺入,脖子后面穿出,他身体被带的后倾,却因枪尖杵在地上,就这么斜斜支在那里,无声无息,鲜血从他脖子沿着枪杆周围慢慢渗出。 那分得拨什库阿尔哈投枪刺入一名军士体内,一时不能抽出,只见他反手握着投枪,用后背大力向那军士尸体撞去,同时右手一把抓起那军士掉落的腰刀。 军士的尸体被他大力撞开后,只见他猛地一个转身,右手腰刀横扫,两个军士被他扫到,幸好有盔甲防护,伤害不大。 阿尔哈转过身,左手举起投枪,对着何世辉就要投掷。 “砰…砰…砰……” 三名军士手里三眼铳瞄着阿尔哈开火,强大的冲击力,把他轰的直飞出去,重重的撞在街边的半截院墙上,再摔下来,屁股坐在地上,脑袋只剩半边,胸前两处血洞。 丙队队官向金宝盾牌已经掉落,他双手紧握着的短刀,仍顶在清军壮达白里巴的胸口,长刀的刀柄已是第三次重重砸在他的后背上,连续吐了两口血的向金宝借着刀柄重击的力道,终于将刀尖刺破外层铁甲。 阿里巴再次用双手紧握长刀两端,用力回拽,刀柄重击下,向金宝的胸口顶在刀柄后端,双手仍是紧握着刀柄,借助阿里巴长刀的重击,全身力气一起用在短刀上。 “噗嗤” 短刀终于破开内层护甲,破开恶魔的血肉,直刺入阿里巴的心脏,死死的顶在那里,直至没柄,鲜血顺在刀口处,一丝丝的喷溅而出。 …… 马坊村西南方向约百多米远,有一处木栅栏围起的简陋马厩,马厩外有一片小广场,此时人声鼎沸,骡马嘶鸣不断。 近千的被掳百姓分成三伙站在风雪中,他们有人相互作保的同村人为一伙,有家口的相互指认都归在一伙,没有人给证明同村,也没有家口的单独算为一伙。 他们的意思很明确,要跟着张诚他们这伙明军走,他们认准这伙明军能保护他们。 刚刚他们中的几个人就跪在冰雪中,哭着哀求张诚给他们一条活路,有带头打样的,必是从者如云,一时间便跪倒一片,个个哭天哭地的求着。 直到张诚命令黄大光等人对他们进行分类甄别后,才停止了哭求。 张诚如众星捧月般站在那里,身后是陈忠与一众护卫。 他完全能理解他们的那些心思。 如今这京畿之地,鞑虏肆虐,就算今天分给一定银钱粮米,又能挺过多久? 说不得那天又被鞑虏掳走,倒不如大家聚在一起,人多力量大,就算死,也总比一个人孤独的死要好,至少有人陪着,共同分担那死亡前的恐惧。 对于这些人,张诚到是很欢迎,这些都是老实本分的贫苦百姓,他们劳动生产的能力不一定有多强,但一定不会太差,不然也很难活到现在。 只是,他们来的太早了些,张诚现在没有自己的地盘,而且他目前也只在宣府镇还有那么一些势力,在这京畿重地同样是两眼一抹黑,举目无亲。 “俺要跟着你杀鞑子。” 一个瓮声瓮气的低沉声音传来,声音不大,但却穿透力极强。 他的周围瞬时安静下来,接着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一个膀大腰圆的粗壮汉子,黝黑的脸膛上染着片片暗红,更显粗犷,两个膀子上条条青筋暴露。 “俺要跟着你杀鞑子。” 他边用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又说了一遍,边眼睛直瞪瞪的看着张诚,朝他所在处走来。 陈忠跨步想要上前阻止,张诚挥手制止了他,只用目光注视着那汉子。 那汉子一步一步走来,眼睛却不敢再直视着张诚,而是逐渐看着张诚的脚下,不敢抬起,走到张诚身前两步远的地方,突然“噗通”一声,就跪在那里。 “求求将军,收下俺吧,俺想杀鞑子。”瓮声瓮气的声音带着哭腔,哀求着。 张诚面无表情,目光如炬般盯着他,却不言语,一股无形的压力,竟使那汉子铁打般的粗壮身躯颤抖起来。 左哨甲总乙队队官黄大光快步小跑着过来,低声对张诚说道:“禀总爷,这汉子不赖,也是杀了一个鞑子的。” 张诚仍是面无表情“哦”了一声,目光仍注视着眼前这个汉子,良久…… “你真的想跟着我杀鞑子?”张诚威严的声音对那汉子问道。 那汉子猛地抬起头,瞪起一双泪目,仰望着张诚,哽咽着说道:“俺想,带上俺吧。” “跟着我,就得听我的!” “俺听,俺都听将军的。” “若我要你的命,怎样?” 张诚沉声问着,目光仍是极具威严的注视着他。 那汉子一愣,不由站起身,傻傻的望着张诚,他没想明白,自己只是想要杀鞑子,这将军怎么还要自己的命? 张诚没有理他,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极具威严的缓缓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就如同杀人利器一般,他看向哪里,哪里的人就会低下头,无人敢与他对视。 “跟我,就把命给我!”张诚高声喝道。 那汉子身躯一震,似乎听懂了什么。 张诚继续大声威严的说道:“想跟我,就要听我的,要把命给我,不能瞻前顾后,不能背叛我。” 这次那汉子听明白了,只见他“噗通”一声跪下,边磕着头便大声喊着:“俺要跟着将军,俺的命就是将军的,俺听将军的,绝不背叛将军。” 张诚没有理他,背着手,目光扫视着那三伙被掳百姓。 之前和这汉子一起杀鞑子的老汉率先跪下喊道:“俺把命交给将军,任凭将军处置。” “噗通…噗通……”之声响成一片,八百七十多被清军掳掠的百姓,纷纷跪下,口中喊着: “…听将军……命是将军的…凭将军处置……” 张诚仍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话,他的头微微抬起,仰望着天空飘落的片片白雪。 “噗通” 张诚身后的陈忠猛地跪下,大声叫道:“誓死追随总爷,愿凭总爷差遣。” 刷的一下,先是身后的护卫,接着是陈铮、胡大可等人,从马厩这边一直到马坊西村口,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追随总爷……凭总爷差遣……”的声音响彻云天。 —————————————————————— ps:推荐一本同样写明末的书《回到明末建工业》,穿越到崇祯八年,从西伯利亚开始的系统文,非常不错,喜欢系统文的可以看看。 正文 第36章 战亡弟兄,皆我手足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四日,申时初,深秋的冷风夹着银白雪花,漫天飞扬。 马坊村,从村西口的土路向西南有一段坡路,一直延伸到百米外的一处废弃马厩,马厩旁有一片空敞地。 黑压压的人群跪在雪地里,竟似有一千五百人之众,他们有老有少,有壮男有妇女,更有一队队顶盔掼甲的军士也单膝跪在当处,他们身上的斗篷在漫天飘雪间迎风飞舞,宛如一条红龙。 张诚不再看向天空,目光温和的扫视着眼前跪着的人们,多么善良的人啊,为什么要让他们遭受如此磨难? “大家伙都起来吧。” 张诚缓缓挥动着右手,沉声说着。 那汉子抬头看着张诚,与张诚的温和目光相对,不由得又“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 瓮声瓮气的说道:“俺石柱子这条命就是总爷的。” “好家伙,竟比我高了半个头!”张诚看着汉子,在心里默念道。 他身后的亲卫队长陈忠也站起身来,那边陈铮、胡大可、张广达、吴志忠等人都一一起身,麾下众军士也都起来了。 可那三伙难民却依旧跪在那里,未曾起身,他们的眼睛仍是可怜巴巴的望着张诚。 张诚走过去,站在一位老汉身前三步远的地方,沉声说道:“老人家,快请起身吧。” 一个略显粗壮的老汉站起身,那双沾满鲜血的暗红色黑手抱在胸前,带着沧桑的声音说道:“老汉石铁根,是那柱子他爹,这马坊的马掌匠……” 张诚挥手拦住石铁根,不让他在继续说下去,又大声对流民们喊道:“大家伙都起来,我定会设法护大家周全。” 流民们扭头相互观望着,还是那石铁根老汉转过身,大声喊道:“乡亲们快起来,将军答应俺们啦,都起来嘞。” 在他的号召下,互相搀扶着,这些流民们才站起身,他们起身后,又相互间往一起挤了挤,以抵抗冰冷的风雪。 张诚对那石铁根老汉说道:“老人家稍等某片刻。” 不待老汉回答,转身吩咐陈忠道:“召集队官以上军官,到村西口寻处大些屋舍,我有话说。” 陈忠答应一声,就带着几名护卫小跑着传令去了。 张诚又看看分成三堆聚集着的流民队伍,转身对身边的护卫说道:“带人去拆些木桩,燃起火堆,给乡亲们驱驱寒气。” 做完这些,张诚转身直奔马坊村西口而去,麾下军官们一个接着一个跟随在他身后,前面的军士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 马坊村西口南行二十余步有一处残破院屋,虽说很宽敞,却也仅能勉强遮挡些许风雪,屋内正聚集着一群军将。 “此番出战,经官道、柳林、村西口、马厩、村南及村北等处的多次激烈遭遇战、伏击战,共斩获鞑虏首级一百三十一名颗,俘获鞑虏生口四十三名,内多人都带着伤。”陈忠大声通报着统计的战果。 一张破椅子摆在残屋内正中靠墙处,上面铺着一件斗篷,张诚坐在上面,陈忠就在他身前一步远处侧身站立着。 听到陈忠说斩杀和俘获鞑虏就达一百七十多,站在屋里的陈铮等四个哨总和他们麾下的把总们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只轻轻说道:“继续。” “此役,我部共缴获马骡计二百三十五匹,内有战马八十九匹,骡马一百四十六匹,另有伤马十一匹,在村北柳林与官道上,仍有部分伤马。”陈忠继续通报着。 见张诚未言语,陈忠又继续说道:“此役,共收获大车一十六架,经查勘内约有银三千二百余两,金二百余,米面豆料近一百二十石,此外还有些布料帐篷等杂物,另外还有被鞑虏掳掠的流民八百七十三人口。” 陈铮等人再次动容,但这回只是大家在面色上表现出吃惊神色,相互间对对眼色而已,却未交头接耳般窃窃私语。 张诚目光扫视在场众人,对麾下这些哨总把总队官今天的战斗表现他是认可的,但现在他更需要他们对自己的忠诚,这对于他在今后的努力,至关重要。 张诚咳嗽了一声,待众人都目视着他时,才开口说道:“今日全赖诸位奋勇,方得有此大捷,某深感欣慰。” 张诚言罢,环视屋内诸军官,见他们多有喜色,便对陈忠问道:“我部将士伤亡情形若何?” 陈忠略迟疑下,才稍带悲伤的说道:“我部今日战亡将士一十二人,负伤31人,内有几人伤势较重,包括左哨队官刘全,甲长白山子,甲长孙大山等几位军官。” 场中诸人听得此信,都是沉默着,尤其是张广达竟留下几滴眼泪,伤亡的低级军官多是他的部曲。 张诚扫视着诸人,良久,方才略带悲声的开口说道:“然虽斩获颇丰,我部亦有所伤亡,都言兵凶战危,杀场之上,怎能无伤亡,但部中将士,皆某之手足兄弟,实深为痛惜之。” 说罢,张诚竟真的就掉下几滴眼泪,屋内诸军官被他的话语感伤,虽有的麾下几无伤亡,此刻除却也难免有些悲伤之色,毕竟都是部中袍泽,更有几人却是身临其境的,便不由自主的轻声抽泣起来。 张诚略擦拭下眼中的悲泪,轻声却威严的继续说道:“今日战亡之弟兄,皆我辈之手足,尔之父母,既我辈之父母,尔之兄弟姊妹,既我辈之兄弟姊妹,自今日起,但有战亡之弟兄手足,皆等同视之。” 屋内诸军官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拜上,口中整齐的大声称:“善!” 张诚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站起来,又接着说道:“某适才所言,诸位务要通传每一位将士,是众人皆知之。” 大家再次抱拳,齐声称:“是!” 张诚点点头,才继续说着:“待今日归营后,诸位务要寻得文书,将今日所历战事,悉数告之,定要详细,不得稍加隐瞒,以备日后查缺补漏,知今日之失,为异日之师。” 这番话,在场诸人中,有的人好像听明白了,有的人好像有些似懂非懂的,他们有的是低头沉思状,有的则是扭头做观望之态。 张诚也知道,有些事一时半会的,他们也未必就能理解,毕竟这些事,他们以前都没经历过,打了胜仗,就是庆功领赏,怎么还要记本本,还什么异日之师什么的? 他再次咳嗽两声,把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过来,才开口说道:“打仗么,总归是有赢,也有输,不管今日是赢,或是输,都要清楚赢在何处,输在哪里,唯有如此,方能越打越精明,唯有我等多打胜仗,部中兄弟手足,便会少战亡些。” 张诚看着眼前这些部下,他需要他们成长,不管巨鹿之后,他们之中还有谁,能继续追随他,但有些事情,他必须开始做,因为时间不多了! 这番略为浅显的话语,大家都听得懂,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低头沉思,只唯有那几个四肢发达,却头脑简单的,一时还想不明白。 到底是年纪大,经历多些,右哨总吴志忠第一个说道:“总爷,您这么一说,俺就懂了,回营俺就找文书去。” 凡事皆如此,榜样的力量永远是伟大的! 有了带头的,屋内诸人都是积极答应着,生怕落了人后,就连那几个看着就知道还没真正想明白的,也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今日能做到这些,也实属不易,毕竟有个时代局限性的问题,一切还需要些时间。 如果时间真的不够,那就向天再借五百年! 张诚再次沉声说道:“今日事就到此,现部署下步行动。” 诸人都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着领受军令。 “左哨队官黄大光,带一架大车去柳林,与杨春汇合后由你指挥,速回营地;左哨队官于金,带一架大车直去官道,与前哨甲总乙队汇合后,一起回营地。”张诚沉声命令着。 “是。”二人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大声接令。 张诚目光移向几位哨总身上,沉声说道:“右哨吴志忠,你部速去浮桥处,注意榆河对面动静,待我军令,再做下步行动; 左哨张广达,待马坊这边事毕出发后,你派人去南面浮桥处,告知右哨吴志忠,由你二部负责断后,切记哨骑不可散得太开,凡事小心; 前哨陈铮、后哨胡大可,你二部负责斩获物资与俘虏,还有流民队伍的外围布防和警戒,要把队伍散开,以甲为单位,在流民周围布防警戒。” 四位哨总只是站在原地,抱拳接令。 张诚点点头,又继续命令道:“甲哨队官方汉,你队负责押运大车,后哨队官李大目,你队负责押运骡马,后哨队官贺宽,你队负责看护流民队伍; 尔等尽量把缴获物资转移到多余的骡马上,腾出的大车装运鞑子首级,伤兵以及流民中的老弱。” “是。”三人同样的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接令。 张诚看着三人起身,才继续道:“还有一点,除右哨及黄大光、于金二队,余者各部立即整理缴获物资,鞑虏身上盔甲都拔下,装车带回,衣物分发给流民中的老弱和妇女御寒,鞑虏尸体都搬运到马坊西口,要摆的整整齐齐。” 说道这里张诚略停了停,目光威严的扫视在场诸人,良久方才说道:“对于俘获的鞑虏,若伤势严峻,则只留首级,尸体如前处置,只保留轻伤俘虏,待回营后,交由杨军门报请督臣处置。” 屋内诸军官皆朗声说道:“谨遵总爷军令。” 马坊村一下子热闹起来,各处都有人在忙碌着,鲜血染红了村西口,一条红色的小溪流,顺着道路的坑洼往低处流淌着。 张诚站立在一处土墩上,看着这一切,看着一颗颗侵略者的头颅滚落地上。 他只感觉心里无比痛快,简直就是酣畅淋漓! 正文 第37章 小总爷得胜归营 , 天空略有些昏暗,片片银白色的雪花随风飘落,大地一片银白。 马坊村,西南向,百米外,有一处废弃马厩,外有一片敞地,此处燃放这十数堆篝火,八百七十余流民分散开,利用这些燃放着的篝火,抵御着风雪。 张诚正在同老汉石铁根聊着天,一同围坐在火堆旁的还有壮汉石柱子,他就在石铁根老汉身旁,在他的右边还有一个瘦弱的青年男子,时不时的偷偷拿眼睛瞄着张诚。 “老丈,一直在这马坊钉马掌么?”张诚语气平和的说着。 “回将军,老汉本是津门的匠户,前年为避鞑子,流落到马坊,就在此地做这马掌的活计。” “老丈不要见外,以后便是自己人,你老便同他们一般,称我总爷就是啦。” 张诚听闻是老汉是津门匠户,不由得对他格外留心,言语上也是客气了许多。 “老汉敢不从命。” 石铁根刚要起身行礼,被张诚一把拉住,他只好再次坐下,小心的说着话。 “禀告总爷,这生娃子便是老汉的独子,柱子,快给总爷磕头。” 石铁根老汉说着说着就来了劲,非要石柱子起来磕头,张诚未加拦阻,坐在当处面带微笑的看着石柱子。 石柱子站起身,高大壮硕的身躯猛地跪在张诚脚下,瓮声说道:“总爷,俺这条命就是总爷的,鞍前马后,刀山火海,全凭总爷一句话。” 说完“咚咚咚”的就是三个响头,张诚感觉自己坐着的地面都好似有些微微晃动。 待他起身,张诚满意的对他说道:“好汉子,以后跟着我,要好好干。” 石柱子高兴的大声答应着,张诚待他坐定后,又对是老汉问道:“老丈既是匠户,不知前时专擅何器物?” 石老汉叹了口气,略带伤心的说道:“老汉世代匠户之家,军器甲仗都是熟悉的,可惜这世道,莫说养家,连糊口都难啊。” 老汉抹了抹眼角的老泪,才又继续道:“我娃刚娶的媳妇儿,被这天杀的鞑子给……唉……” 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旁边的石柱子猛地一拳砸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石柱子身旁的瘦弱男子,也似受了刺激一般,竟泪流满面,腾的一下站起身,旁边的石柱子伸出大手一把拉住,又拽着他重新坐下。 不待张诚有所问,石老汉便又用嘴角撇向右边说道:“也是个苦命的娃娃,王各庄的秀才哥,头月才成的亲,不该遭这样罪呀……” 张诚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群被虏流民里竟还有一个秀才,他不由得扭头多看了几眼那个瘦弱不堪的秀才哥,看得人家一身的不自在,眼神刚跟张诚碰上,就急忙忙的闪躲开。 “老丈,对火铳可有了解?”张诚收回目光,有些关切的问着石老汉。 石铁根老汉略迟疑一会,方才有些犹豫的说道:“早些年到是打造过火绳枪,那东西硬是精细,费工耗时不说,还费铁料,且是精铁。” 张诚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待出言,前哨陈铮快步跑来,插言道:“禀告总爷,诸事都已办得妥帖,请您示下。” 张诚伸出左手搭在陈忠的肩膀上,借力一按,便站起身来,笑着对陈铮说道:“时候不早了,吩咐下去,准备出发。” 陈铮领命,向村西口方向一挥手,便见一队军士各抱着一堆旧衣物,向这边赶来。 张诚叫过陈忠,低声吩咐道:“叫贺宽过来。” …… “总爷,您叫我。”贺宽小跑着过来,气还没喘匀。 张诚直接就对他说道:“那个石柱子,你安排几个机灵的军士,跟着他。” 贺宽有些发愣,迟疑的问道:“跟…跟着他?” 张诚没理他,叫过陈忠吩咐道:“去,叫石老丈,石柱子,哦,还有那个秀才过来一下。” 陈忠刚走开两边,张诚又把他喊回来说道:“记着,不是叫,要说请过来。” “是,总爷。”陈忠有些狐疑的转身离开,心下却也犯了合计,总爷今儿是怎么啦? “我会安排石柱子和那秀才,还有那个石老汉,对这些人进行甄别,把有技艺的录下来,你依他们的需求,好好配合。”张诚吩咐着贺宽。 这时,陈忠带着石老汉等三人来到跟前,张诚抱拳说道:“今时请老丈等三位前来,实有事拜托。” 石铁根老汉忙深深一鞠,再抱拳说道:“求总爷,可千万不要这样说,折煞老汉了,但凡有事,尽管吩咐就是,小人们莫敢不从。” 张诚笑了笑,问道:“某想请老丈在这一路上,帮某甄别眼前这些人,将其中有技艺的录下来。” 石老汉有些疑虑,笑着说道:“总爷吩咐,自当尽力,只是这录写之事。” 他说完这番话,站在那里急的直搓手。 张诚笑着说道:“某已虑及此事,因此才特意请秀才哥过来。” 张诚说罢,便笑着看向那瘦弱的男子,那秀才到是听得明白,忙上前行礼说道:“学生王元景,拜见总爷。元景愿供总爷驱策,为总爷行录写之事。” 这秀才王元景,本是马坊西北王各庄人氏,因鞑虏侵掳,其新婚之妻,不忍遭辱,奋起反抗,惨被屠戮,却仍未逃脱羞辱之耻,其父母毅然反抗,皆为鞑虏所杀。 唯有这秀才王元景,虽内心疯狂的想要反抗,然手无缚鸡之力,几次冲至鞑虏身前,都被擒小鸡般捉住,盖因他是个秀才,方得免一死,每日只能哭哭泣泣。 直到今日,见得张诚威严,其所领之大军,不仅对鞑虏敢战,更能击败鞑虏,且对百姓爱护有加,顾心声投奔之念,实欲借张诚之军势,报鞑虏之仇。 此时,闻得张诚明确提及自己,便主动上前行礼,以便表明心迹。 “好,很好。如此,就有劳三位啦!” 张诚对这秀才很是满意,知书又达礼,且又不迂腐,真是不错。 高兴之余,不由得抡起拳头,狠狠锤在石柱子胸口,他却只是右脚向后迈一小步,便化解了张诚的一拳之力,上身仍是笔直的挺在那里,更不见呼痛或大喘气。 “真不赖,我在昌平营地候着尔等。” 张诚说罢,便招呼陈忠等人,转身离去。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四日,申时中,深秋的冷风夹着银白雪花,漫天飞扬。 一队骑士,策马奔腾在风雪中,四周一片银白,唯独这队骑士迎风飞扬起的大红斗篷,红装素裹般格外显眼。 正是张诚带着他的亲兵队,奔驰在赶往昌平军营的路上,一路上虽是策马奔腾,张诚的思绪缺一刻都没有停下。 此时,已距营地不远,一路上顶着风雪,确实辛苦,但是张诚他们不敢停留,今日他冒险带队出哨,说实话自己心里也是没有什么底气。 毕竟他也是才来到这个世界,虽然对自己麾下的宣镇精骑,他很有自信,但是若对上传说中“过万不可敌”的魔鬼般鞑虏,到底能是个什么结果,他自己同样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但最后取得的结果,不止是让他满意,而是让他感觉到惊喜。 此战,让他真正见识到大明边军精锐的实力,那绝对不逊于鞑虏精骑多少,所差的只是战心战意,归根结底就是士气。 而影响士气的就有很多,比如训练,装备,待遇保障等等,这些都是后话,只能在巨鹿之后,再想办法解决。 必须要有自己的地盘,要能够保障自己最基本的后勤供给,明末官场这帮犊子,是不能指望的。 念及此处,不由想起那八百多的流民,石铁根老汉,石柱子,还有那秀才王元景,真没想到还能有个秀才,而且还是个不迂腐的秀才,或许会是个好苗子。 一想起此事,怎么安置这些人,就成了问题。 …… 昌平东郊,宣镇勤王军营地,参将张岩营帐外,多了几名军士,就连张诚的亲兵队长都在账外不停的往来巡守。 “城儿,你方才所言可真?” 张岩满面吃惊的表情,望着眼前这个侄子,心中深感错愕,前时还一副玩世不恭,经常惹是生非的样子。 怎么如今挨了一通军棍,就好似神志清明了一般,尤其此番入卫京畿后,怎就胆大到如此地步,竟敢未奉军令,擅自带兵出巡。 不过,这小子到是幸运,竟得了如此大功。 他隐隐感觉,哪里好像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叔父,城儿早年丧父,一直拿叔父您当父亲一般敬爱,怎会谎言以对叔父。” 张诚诚恳的说着,话里透露着股股亲情,让张岩颇受感动。 他温言问道:“具体经过就不要太详细了,你把斩获再详述一番。” 张诚依言回禀道:“此役,我部奉宣镇参将令,出营往昌平东哨探,与鞑虏外出掳掠的一队精骑相遇,骑兵千总张诚率部迎击,一鼓而胜之。 共斩获鞑虏首级一百四十四名颗,俘获鞑虏生口三十名,缴获鞑虏分得拨什库背旗一杆,壮达背旗五杆,其余军器甲仗无算。 解救鞑虏掳掠的京畿百姓八百七十三人口,另有银钱不足千两,以及一些骡马,少许粮谷……” “分得拨什库背旗?” 张岩虽已第二次听张诚说起,却仍是心存疑虑,他自己也知道这个侄儿所言当是事实,绝不敢在此事上欺瞒与他,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正文 第38章 向杨军门报捷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四日,申时末,天空中的雪花稀稀落落,随风飞扬着。 昌平这边的雪明显小了许多,风也没那么大,陈忠仍在宣镇参将张岩军帐外巡守,时不时的就可以看见一队队骑士,往来奔策。 军帐内,只有张诚叔侄二人,他们围坐在参将张岩账内案几前,轻声交谈着。 “嗯,分得拨什库背旗一杆,还有他的黑缨帽盔战甲一副。只不过,这首级只有五十余是鞑虏马甲步甲,四十辅兵杂役,余者多数皆是包衣阿哈之首级。”张诚眼中能看出叔父的震惊。 张岩一把抓住张诚的手,极为关切的说道:“城儿,今日之事,即已至此,叔父定会为你周旋,但今后切不可如此这般鲁莽。” “但请叔父宽心,城儿今后定当稳妥行事,不敢叫叔父担忧。”张诚的语气十分的诚恳。 “嗯,你今日之战功极著,怕是要请杨军门分担些才好。”张岩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张诚,脸色也颇为凝重。 张诚看着叔父,语气平和的说道:“今日诚儿确是冒失了,一切但凭叔父做主便是。” “你放心,叔父会为你力争,只是不知,你若晋升过速,未必是福啊。”张岩似乎有些担心,看看张诚,又沉声说道:“观你近段时日表现,确是稳重了些,只这风头仿佛更劲,哎,木秀于林啊……” “报将爷。” 张岩的话被打断,军帐外传来一股沉稳干练的声音。 “进来吧。”张岩大声对军帐外答道。 帐帘掀起,一个身形不算高大,却极壮实的中年将官走进军帐,抱拳道:“禀将爷,属下遇到小总爷部下左哨队官于金,此时怕已到大营外。” 张诚已退身站到军帐左侧,面无表情,挺身肃立着。 张岩扭过头,没好气的说道:“走吧,小子,去迎接咱们凯旋归营的将士们吧。” 张诚跟着在后面,听见耳边响起那中年将官的声音:“小总爷不赖嘛,今日可是杀的爽快。” “林千户,如若在唤某小总爷,俺可就喊你林叔叔嘞!” 张诚同那中年将官开着玩笑,回头看着他那四四方方的暗红色脸膛,轻声说道:“此番出哨,斩杀鞑虏,怎会没有中军哨的功劳,到时志义叔就该是名正言顺的正千户嘞。” 这中年将官正是张岩中军哨哨总副千户林志义,是个已近不惑之年的老军伍,他跟随张岩已近二十余年,对张岩最为忠诚,张岩平时也把他当兄弟般待,因此在没人的时候,张诚也会很亲切的叫声“叔”。 林志义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板确极为健壮,四四方方的脸膛满满的岁月痕迹,他随张岩征战经年,蒙古流寇鞑虏都曾与之对战,是从一名小兵积功累升的副千户。 按理这林志义早该升任正千户的,张诚初入军伍,便是随在他的身边,很受他的照拂,更多次将军功累计在张诚名下,才是张诚年岁轻轻,便升任正千户之职。 虽说暗里有当参将的叔叔张岩运筹帷幄,但若是没有真正的军功垫底,也很难操作,正因于此,张诚一直拿林志义当叔叔般对待。 “嘿嘿,小总爷发善心,开始照拂俺这半老头子喽。” 林志义边开着玩笑,边快步上前小声问道:“俺家那小崽子表现不孬吧。” 这林志义家中有两个儿子,大哥林芳平,年方二十,正是张诚部中亲兵卫队的小旗,小哥林芳青,年方十六,还在家里打熬身子骨。 此刻,如此这般提及大哥林芳平,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希望张诚多提携林芳平。 那斩杀鞑虏的军功他林志义拿不拿无所谓,已经如此年岁,再升也是到头了的,而且就算熬年岁,若是能得杀场平安,早晚也是正千户。 然这林芳平就不一样了,才二十的年岁,当然是军功越多越好,将来还有得升啊,而且林志义发现张诚同以前相比,大不一样,让他都有些看不明白,总有那么一股子深不可测的感觉。 若他估算无错,小总爷张诚未来不可限量,那他家大哥林芳平不是也能跟着张诚一起平步青云,为林家光耀门楣。 所以,今日这军功,他是不打算分润的,但是一定要给他家大哥林芳平争得一份好前途。 张诚伸出手臂,搭在林志义肩膀上,稍微用力一捏,才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林叔宽心,平哥不赖,此番出哨英勇奋击,升任总旗,当是稳的嘞。” 林志义嘴角裂开一条大缝,露出满口黄牙,呼着一团臭气,贴近张诚耳边说道:“小总爷,你才威嘞,一气灭了百多个鞑子,想想就他娘的爽快。” 这林志义说着话,还抡起拳头,轻轻在张诚胸口锤了一下。 张诚知道,这是林志义在表示谢意,是对他给林芳平照拂赶到满意,给予的确认。 说话间,他们已出了军帐,雪花好似没了力气,变得稀薄起来,大片大片的鹅毛般雪花消逝不见,仅余一些小雪花,还在零零散散的飘动着,风竟也小了许多。 亲卫们早已备好战马,张诚翻身上马,随在叔父张岩身后,直奔营门而去,林志义与陈忠紧跟着他们身后。 营门处,一架双马大车缓缓而来,大车上放着两具护卫队员的尸体,还有三个伤势较重的伤兵,另有四个伤兵,还能坚持骑马,正好大车也赶不快,他们坚持着就骑马回来的。 左哨队官于金,前哨甲总乙队队官牛胜二人,正立在营门口等着张诚等人,远远看见张诚等策马奔来,他们紧忙向前小跑着迎接。 张岩什么也没说,翻身下马,就直接赶至大车旁,几个伤兵见到参将,都挣扎着要起身,张岩忙挥手示意他们别动,又轻声说道:“好好静养。” “养好嘞,俺还要杀鞑子。” 一个伤兵大声的说着,一激动不由得牵动伤口,咧着嘴,吸着气,却没叫出声来。 张岩看了很是心疼,轻声问道:“兵娃子,叫啥名?” 那军士躺在马车上,神色间颇有些激动,颤抖着说道:“回禀将军,俺叫李长胜。” “好,好,好啊,长胜好,你爹娘给你起了个好名字,好好静养吧,养好伤,再杀鞑子。” 张岩安慰着李长胜,也确实喜欢他这个名字。 “长胜。” 但愿能一直长胜! 张岩又前走两步,看着那两具尸体,对身旁的张诚问道:“都是你的护卫?” 张点了点头,轻声说:“是,都是某的护卫亲军。” 说罢,又转头对跟在身边的陈忠说:“把斗篷掀起,给参将看一眼。” 陈忠依言,走上前,把蒙在那两名战亡亲兵身上的大红斗篷掀起,露出二人的头面。 雪停了,风住了,阳光透过云层,重新照耀大地,深秋的夕阳洒在他们的脸上,仿佛为他们增添的一丝生气。 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暖暖的! 张岩又上前一步,探身看着两名战亡军士,他们神态安详的躺在大车上,好似沉睡着一般,显然其遗容已经过简单的处理。 张岩叹了口气,转过身,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可以给两位英雄重新盖好大红斗篷了。 他的中军哨总李志义也上前看了看,心里一揪一揪的,触景生情,不由得为他家大哥林芳平担心起来,可又能怎么办? 他们这种天生的军户,除了当兵打仗,刀头舔血,还能干么呢? 张诚待陈忠重新盖好斗篷,就对于金摆了摆手,示意他进营。 “诚儿,鞑子首级,待我验看之后,方可上报杨军门。”张岩说完,便转身返回军帐。 …… 张岩拿起一个鞑虏首级,他先看看辫发,再看看脸面,最后又查验牙口,一连查看了十余颗鞑虏首级,方才罢手。 转身对张诚言道:“确为鞑虏首级,如你所言,内半数为鞑虏之包衣阿哈,也算是大功一件。” “志义,你去趟杨军门营帐,禀报军门,我部外出哨查,偶遇鞑虏,经我部将士英勇鏖战,斩获鞑虏首级一百四十四名颗,俘获鞑虏生口三十名,缴获鞑虏分得拨什库背旗一杆,壮达背旗五杆,其余军器甲仗无算。请军门,派员前来查验鞑虏首级。” 林志义领命而去,张岩招手让张诚随他进入军帐。 “城儿,鞑虏首级我会尽力为你保全,但杨军门做为我宣镇上官,分润些军功实属常理。” 军帐内别无他人,张岩便温言开导着张诚。 “叔父且请宽心,您说的这个道理,侄儿自是懂得的,一切但凭叔父做主。” 张诚自是知晓这大明官场的规矩,不要说大明,放在何处不是如此。 即便是他原来那个世界,不也是一样吗? 你立了功,大家都来沾边,领赏的时候是一堆人。 你犯了错,所有人都离你而去,领处分的时候,只有你自己。 张岩对侄儿的态度很满意,就继续问道:“除了那几杆背旗和分得拨什库那黑缨顶盔战甲外,其他的缴获,我可以都给你留下,想来军门也不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张诚点点头,其实对于他来说,鞑虏头颅,他能守住三分之一,也就够用了,这样自己可以有机会,升任游击将军,进入将官级别,也便于今后的运作,而且此战之后,恐怕他部中的许多人,也都要跟着升一级,甚至是两级。 可那些个战马,残甲,军器可是他需要的,这些东西不多少,在张诚看来,都是不够,而且永远不会够。 正文 第39章 勘验首级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四日,酉时初,风止雪歇。 大明帝国北方深秋的酉时初,天光已暗,太阳斜斜的挂在天际,微弱的光芒若有若无,虽已无法照耀大地,但残阳微弱的光芒洒落在脸上身上,仍会让人都感觉到暖暖的! 宣镇参将张岩营地的一处空场中,一排排一队队的军士,正整齐的列队而立,他们虽整齐的站立在那里,显得精神抖擞,但从脸色上仍能看出他们的疲态。 而且大部军士的铠甲上都沾染着已成暗红色的血块或血斑,个别的军士铠甲上还有道道箭痕,或是刀痕,有几人的铠甲甚至都开裂了,条条缝隙似乎证明了今日战事之惨烈。 三架大车停放在军阵之前,上面摆放着一百四十四名颗人头,他们个个面目狰狞,龇牙暴眼,头上都是一般光秃秃的,只在后脑上部,留着块铜钱般大小的一绺头发,却还编成个丑陋的小辫子。 大车前面,还临时立了三十个大木桩,每个木桩上各五花大绑着一个披着盔甲的壮汉,头盔都是被摘掉的,一个个都是秃着个脑袋,只在后脑留有一个金钱鼠尾似的小辫子。 一个身披厚实铁甲,外罩鲜红披风大氅的军将,正站在军阵之前,他那张国字脸上,虽满面风霜之色,却不怒自威,一副饱经军伍锤炼的大将风度。 此人正是年近半百的署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镇朔将军,宣府镇守总兵官杨国柱。 听闻张岩中军哨总林志义的报捷后,他先是兴奋,接着就有些疑虑,正因兹事体大,便亲率他的中军亲将,游击将军郭英贤以及几个书吏,前来验看鞑虏首级和俘虏真身。 当然,对外可不是这么说的。 宣镇总兵杨国柱是来看望他麾下这些奋勇鏖战鞑虏的勇士们的。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的,自打到了参将张岩营地,双方见了礼后,杨国柱就直奔张诚千总部军阵,他对那些鞑虏首级和俘虏是一眼都没看,反而对列阵的将士们左看右看,嘘寒问暖。 但另一边,他的中军亲将郭英贤,正领着两个书吏,逐个验看着鞑虏首级,与张岩刚才所做一般,逐个查验鞑虏首级的脸面,辫发,牙口等特征。 还有两个身着圆领大襟摆锡甲,行走间颇具军威将官,也在郭英贤身边,逐个查验着鞑虏首级,他二人边查验,边交头接耳的耳语着。 此二人,正是宣镇游击李见明与温辉,他听闻参将张岩麾下骑兵哨探时,偶遇鞑虏,经奋勇鏖战,竟“斩获鞑虏首级一百四十四名颗,俘获鞑虏生口三十名”,便急急赶往总兵军帐,跟着来一同验看真伪。 那身姿高挺,看上去年近四十的是游击李见明,而微微发胖,面向憨厚,看年岁应在四十以上的则是游击温辉。 那郭英贤亲自点验了两大车的首级,最后一车才交给两个书吏验看,他则转身向杨国柱走来。 这郭英贤也是四十多岁,极为粗壮身上披挂着厚实的朱红油铁长身甲,外罩鲜红大氅,脸上可以看出有多处刀伤疤痕,他来到杨国柱身边,如雷吼般的声音响起:“军门,颗颗都是真奴首级,诚小子了不得嘞。” “哈哈,那还用说,这小子就是个混世魔王,杀星转世。” 杨国柱爽朗地笑着,这张诚是张岩的部下,张岩是宣镇的参将,可以说就是他宣镇总兵的麾下,如今张诚斩杀鞑虏一百四十三人,俘获三十人,对外那就是宣镇的斩获。 做为宣镇总兵的他,是既有军功分润,又有牌面啊。 他走向张岩,朗声说道:“张兄弟,哥哥要祝贺你喽。” “都是军门平时教导有方,今日指挥若定,麾下将士阵前用命,方有此大捷,张某怎敢独居此功。” 张岩双手抱拳,大声回道。 都是人精啊,他俩这么一说,今日的战功就没有那李见明和温辉什么事了。 上有总兵官教导有方,指挥若定,下有张诚部将士阵前用命,方有此功。 那边李见明和温辉二人着实羡慕不已,内心却也有丝丝嫉妒。 杨国柱摆手招呼张诚上前,温言说道:“张诚今日做的不赖,长了我宣镇的脸面,扬我大明军威,叫鞑虏亦未敢小瞧与我。” 张诚识趣的接言道:“全赖杨军门运筹帷幄,张参将指挥若定,非张诚之功,实将士们拼力死战之功。” 杨国柱等一干将军闻得此言,频频点首,敢冲敢杀,且居功不傲,颇有大将风范。 杨国柱更是在心下寻思:“张诚这小子,在宣镇时候像个祸精一般,怎成想此次勤王,到有如此表现,莫不是个可塑之才?” 当下更是温言抚慰:“张千户莫要客气,今有此等大功,怕你会是我宣镇最年少的游击喽。” 说到这里,杨国柱停了一下,伸手拍拍张诚肩膀,才又继续安慰他道:“可惜,督臣自昨夜进京面圣,至今未归,贤侄再稍等些时,待督臣归来,某必亲向督臣为我宣镇勇士报捷。” 张诚抱拳施礼道:“全赖军门之威,一切全凭军门做主。” 在一片欢声中,验看首级俘虏无误,张诚部中军士便开始硝制鞑虏首级。 杨国柱更邀请各营千总以上将官,晚上掌灯时分,到他军帐畅饮,以示庆贺。 ………… 张诚先回到自己的营地,他部中伤员都统一安置在几个大些的帐篷内,有专人看顾着,随军医官正在紧张忙碌着,给他们取箭头,清创,上药,再包扎好。 帐篷外两口大锅烧着鼎沸的开水,医官用过的器具,都要在沸水中煮半刻钟以上,才能再次使用,并且伤口也会用烈酒清洗,连包扎用的布条,都是事先沸水煮过,用油纸包好,用时取出,用完要再次沸水蒸煮。 这些都是他新生后,产生的变化,也是他改变这个腐朽世界的开始。 张诚对所有伤员,逐一探视,问询伤势情形,尤其是那几个重伤的军士,更是温言抚慰,也告诉他们,待大军归建之时,会对他们进行安置,决不会弃之不顾。 “陈忠,那个反击鞑虏的包衣阿哈情况如何?” 张诚突然想起在马坊村西口近官道处,那个敢于弑主的鞑子包衣阿哈。 陈忠轻声回禀:“那鞑子包衣阿哈很有骨气,右眼珠被抠出来嘞,硬是挺着,不叫一声,那脑皮都随着头发,给扯下来一大块呐。” “嗯。” 张诚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让他对这个包衣阿哈的兴趣更浓烈了一些,这个人不简单啊! 张诚语气坚定的说道:“好好看顾他,我要他活着!” …… 离开营地,张诚内心很是波动,他问自己,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现在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现在首先是活下去的问题,他要先让自己活下去,才能尽力去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转眼,就来到张岩为即将到来的步兵千总部预留的营地空场,他解救的那群难民,此刻就临时安置在这里。 后哨甲总丙队队官贺宽一直守在这里,从马坊缴获的清军帐篷,都已经支起来,难民中的老弱妇孺都安置在帐篷中,其他的就围坐在一堆堆篝火旁。 每堆篝火上,都支着一口大锅,里面煮着新鲜的马肉,他们许多人吸溜着鼻子,不住的探头向大锅那里嗅着香气。 “总爷,您老没歇息会嘞。” 贺宽跑过来,站在张诚身边,继续禀报着:“从鞑子缴获的十八座帐篷,都支起来嘞,老人孩子和女人进帐篷,汉子都安置在外面,十二口大锅,半数马肉,半数熬粥。” “很好,今晚辛苦你和将士们,这边负责巡夜,免有奸邪之徒搞事情。” 张诚吩咐着贺宽,说完转身向难民那边看去,又问道:“石铁根他们在哪处?” 贺宽道了声“总爷请”便带着张诚来到一处篝火旁,石铁根老汉先看见张诚过来,赶忙起身对众人说道:“大家快些起来,张将军来嘞。” 张诚面色和蔼的笑道:“大家坐,甭起来嘞。” 说话间已走到石老汉身前,人群略有骚动,人们紧张的站起,又紧张的坐下,却比刚才略显得拥挤了,在石老汉身侧竟空出两个位置来。 张诚边坐下边说道:“大家伙不要紧张个兮兮的,我又不是吃人的魔鬼。” 他身边的人在张诚坐下后,又用屁股往远离他的方向拧了拧,大家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连大锅里的肉香,都失去了吸引力。 张诚笑了笑,直接对石老伯说道:“老丈,这有技艺之人可查录了?” 石铁根回道:“查嘞,都录下嘞。”说完他转头唤那秀才王元景道:“秀才哥嘞,你来跟张将军说说。” 秀才王元景麻溜起身,顾不得秀才的体面,小跑着过来,蹲在张诚身边,轻声回禀道:“回禀将军,经查问记有木匠二人、瓦匠一人、铁匠二人、铁匠学徒一人、石匠一人,另有二人会记一些粗略的账册,略识些字,养过马的一十七人,还有妇女大多都能缝缝补补……” 张诚拦住他,又拉他坐下,才说道:“元景啊,这近千号的人口,你一时也差不仔细,可以慢慢查问,但凡有一技之长的都记下来,将来某或有可用之处,你但凡有需要,就找那个黄大光。” 说完他一指黄大光,便站起身,叫来黄大光,又是一番吩咐。 正说着话,张岩一名亲兵匆匆赶来,说:“今晚杨军门宴请诸将,特别强调要张诚带上几位出战的哨总一同前往。” 正文 第40章 敬我战亡将士之英魂 , 张诚派陈忠去召集四位哨总,自己先来到张岩军帐之内。 “诚儿,你意如何安置这许多流民?”张岩见张诚独自进帐,便率先发问道。 张诚好不思索的答道:“侄儿之意,先遣送出关,以避鞑虏,具体待鞑虏退却,任其自便。” “此虽为善法,然鞑虏犯境,居庸关门已是关闭,你却如何扣关通过呢?”张岩面上显现疑难之色,猛地一惊,出言道:“莫非你想……” 张岩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是觉得这事,似乎有些…有些唐突,也有些冒险,不由得侧目看着张诚。 “正是此意,如今唯有督臣手令,方可扣关开门,更何况还要顺带着近千百姓过关。”张诚目光坚定的望着叔父张岩,回答着。 “你以为督臣会答应?”张岩继续问着。 “督臣,忠心国事,一心报国,又爱民护民,更有大捷之喜,当会首肯此议。”张诚蛮有自信的回答着。 他不敢同张岩讲实话,这近千人他是不打算让他们再回京畿的。 回来干嘛? 等着鞑子下次入寇,再被掳走么? 更何况,他还需要人呢,这些都是吃苦耐劳的好百姓,对于将来的他,这就好比—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之所以不告诉张岩,就是怕张岩谨小慎微,不敢收留,以叔父对朝廷,对当今皇上的忠诚,别再误会了自己,那就得不尝试,所以还不如先瞒着他。 正说话间,林志义挑帘进入军帐,禀报张诚部四位哨总都已到齐。 而且杨军门那边的亲兵,也已来催过一次了。 ………… 张诚跟在叔父身后,领着林志义等五个哨总,还有张诚的亲兵队长陈忠赶至宣镇总兵官杨国柱的中军大帐,大帐里已尽是顶盔披甲的将官,将一个大帐挤得满满登登的。 杨国柱高坐在大帐的上首,他面前放着一张案几,上面摆着几盘肉,一大壶酒。 进京勤王的宣镇各将官,分坐在杨国柱下首两旁位置,各人的面前,都有一张小案几,上面摆着一些肉食米酒之类的。 已经入座的各位游击将军身后,还有他们各部千总及各将的中军官也受邀参加,都依序坐在各自主将身后,面前同样是一张小案几,摆着酒菜。 自张岩掀开大帐毡帘进来后,帐中所有人的目光完全都集中到这边。 杨国柱从座位上站起身,热情的说道:“张老弟,来来,快请入坐吧。” 连游击郭英贤等人都连忙站起身,后面的千总们更是急急站起,场面略有些散乱。 张诚扫视着大帐内,与他上次来时一般,郭英贤、李见明、温辉等三位游击都坐在杨国柱右侧下首位置。 杨国柱左侧下首位置上,在前面只摆放两张小案几,明显是给他们叔侄二人准备的。 他只是参将张岩麾下千总官,按理是应该坐在张岩之后的,盖因此次他是主角,是马坊大捷的功臣,而且杨国柱也把他当成未来的游击看待,所以他的位置安排在张岩下首,而不是背后。 在他们叔侄后面则一并摆放有六张小案几,其中林志义本就是副千户,又是张岩的中军哨的哨总,本就在被邀之列。 到是张诚部中哨总,都是些百户、试百户的级别,本不应参加如此规格的酒宴,只是总兵杨国柱特别强调,都是今日大捷的勇士,百战余生,必须要举杯同庆,所以才受邀参加。 他们随在张岩身后,依次入座,待他们坐稳后。 杨国柱便率先开始敬酒,他举起酒碗对着张岩及诸将说道:“今日张将军所部,在马坊痛击鞑虏,扬我宣镇军威,壮我大明国威,为张将军贺。” 张岩连忙起身,大声说道:“全赖杨军门运筹帷幄,为杨军门贺。” 众人皆举碗,一饮而尽。 张诚只觉得这酒口味香甜醇美,与他原来世界的米酒口味相似,但口感却更好,对于喝惯高度烧酒的他,这一杯下去,还有些不太习惯。 酒宴一开,军帐中便热闹起来。 首先便听郭英贤那洪亮而豪爽的声音响起:“来,张老弟,诚哥儿,俺老郭敬你们一碗。” 张岩铁青着脸色,无奈的端起酒碗,举着向郭英贤示意,一言不发的抿了一口。 他在心里嘀咕着:“这老郭也是,总这么疯疯癫癫,有这么给叔侄同时敬酒的么?辈分都搞乱了。” 张诚也端起酒碗,冲着郭英贤示意,举杯一饮而尽。 这第二碗酒下肚,才让他略感舒服,这酒远没有他原来喝的烧酒有劲,比啤酒又好似略猛烈一些,入口微甜,两碗下去,就感到胃里微微发热。 那边李见明和温辉也相继举碗相敬,张岩都是一般,举碗沾唇,浅尝即止。 张诚却正相反,来者不拒,举碗就干,一众人纷纷称他“海量”,不愧是“宣镇酒胆”! 旁边张岩多次拿眼睛瞪他,他只是咧嘴笑笑,却仍是自顾自的干杯不止。 张岩哪里知道,张诚他现在才刚刚喝出感觉来,仿佛间找回了原本世界里那种喝啤酒的感觉,放歌纵酒,觥筹交错间,他反而越喝越清醒。 两个游击敬完酒,一群千总、各将中军们又轮番上来敬酒,他们不比李见明和温辉等人,自是不敢敬张岩酒的。 但是张诚那就没说的,他们在宣镇之时,便总在一起行酒买醉,这一干人里张诚最小,偏他是个混世魔王,平日里没大没小,见到其他各位千户们,总是直呼其名。 大家今日正好借这庆功宴,一起像约好似的,一起来灌张诚的酒。 坐在对面的郭英贤却是看不过去,他拿着自己的大碗,端着酒壶大步走过来,叫道:“诚哥儿,立此大功,某当敬酒三碗。” 见郭英贤来敬酒,各千总怎会再留下来自讨没趣,可已经站在这里,斟满了酒碗,便打个圆场,奔张诚后面的陈忠等人而去。 张诚见郭英贤亲身过来敬酒,赶忙起身,端碗说道:“当是张诚敬郭叔才对。” 两人一口气连干三碗,加起来十数碗温热的米酒,入口仍是微甜,张诚也才感觉有些微醺,郭英贤却张诚竖起拇指,说道:“诚哥儿,豪爽,某最爱同你拼酒。” 郭英贤说完便去敬别人酒,张诚借机回身一瞧,陈忠他们已和那些千总、中军斗起酒来,张诚着身子的原主,就是一个酒鬼,自然是常带部下出入勾栏酒肆,那酒量都已练出来的。 只是初此参与到这种高级别的宴饮,军帐中济济一堂的,至少都是千总级别以上的将官,他们现在却还都是百户,但俗语云—酒壮英雄胆,也一样壮怂包的胆气。 几碗酒下肚,他们便放得开了,与一群千总、中军们勾肩搭背,人也喝得面上通红,如若不是总兵、参将、游击一群上官都在帐中,恐怕此刻就开始猜拳划令起来。 这一战下来,他们中大部分的人都会得到晋升,都是未来的副千户,千户啦,那几个千户、中军也是看出这点,才如此热情的敬酒结交。 那边,郭英贤、李见明、温辉三人也是与杨国柱、张岩边交谈边互相敬着酒,张岩喝得文雅些,却也饮了三、四碗。 此刻,军帐中的气氛已然热烈起来,帐中央支着一口大锅,热气腾腾的煮着羊肉,旁边几个火炉上,烫着几大壶的米酒。 杨国柱的亲兵在军帐中忙个不停,不断的为各军将加肉添酒。 “某听闻张千户今次缴获颇丰啊!”游击李见明端着酒碗,斜着眼睛,好似漫不经心的对张诚问着。 张诚刚起身,也端着酒碗,正准备向杨国柱敬酒,听李见明这话,反而回身坐下。 手中仍是端着酒碗,面对杨国柱说道:“杨军门,我部中将士,今日喋血马坊,伤亡达四十六人之多,张诚也身中一箭,幸有护心镜遮挡,性命悬于一线之间,现请军门允准,张诚愿借此酒,敬我战亡将士之英魂。” 待张诚说完,军帐中瞬间安静下来,连李见明都感到吃惊,旋即又在心下暗恨起张诚“小崽子,仗着叔叔是参将,就敢拿老子不当回事么”! 正当李见明暗暗生气之时,坐在上首的杨国柱爽朗的声音传来:“自是应该。” 说完他便起身,手里端着酒碗,帐中诸军将都一般跟着站起,只听杨国柱说道:“今日镇标右翼营诸将士英勇鏖战,屠戮鞑虏,虽为国捐躯,然死得其所,当为我辈之楷模,今以此酒,遥敬诸位英雄,此后我辈必要奋勇杀奴,以下慰英灵,上报皇恩浩荡!” 杨国柱说完,便扬起手中酒碗,将酒泼洒于地面,帐中诸将也是学着他的样子,把酒泼洒至地面,以慰英灵。 没有人再开腔发言,场面一时间显得很尴尬,张岩不由得瞪视着李见明,那李见明也尴尬至极,好几次想要开言缓解尴尬,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旁边的郭英贤也是气不过,自顾自的喝了一碗酒,“咚”的一声,重重的放回案几上。 最后还是杨国柱举起大碗,说道:“众位兄弟,为镇标右翼营英勇的诸将士贺,我们干一杯。” 张岩跟着站起身来说道:“为军门贺,干杯。” 军帐中,众人再次一饮而尽,尴尬场面荡然无存。 诸军将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吃着煮出来的肉食,互相敬酒。 大家都是武人,自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场面到是越来越热闹,许多人甚至嫌筷子不方便,直接就用手抓着羊肉吃,吃得满嘴流油。 大明营兵已是明军中的主力,经年军伍生活,也是粗野惯了的,不过他们毕竟是职业军人,只要粮饷充足,打起仗来,那也是很有战斗力的。 张诚也起身敬了杨国桂一碗酒,接着是郭英贤、李见明、温辉等游击。 最后回敬那些千总,中军等人时,他就只是端着酒碗,一起回敬了,并未逐个去敬,就算如此,这一圈下来,也二十多碗米酒下肚,他已有了些微飘的感觉,让他身心无比的舒畅。 军帐内又是一片和谐,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欢腾不休。 正文 第41章 若要害我,先夺我刀!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五日,阳光普照大地。 可能因为昨日下雪的缘故,照耀在身上,让人感觉格外暖和。 辰时末,昌平东郊,宣府镇勤王军大营,参将张岩营地内颇为热闹。 但这种热闹,仅局限于他营地内的一小片地方,这就是张诚解救回来的那群难民。 石柱子领着百多个汉子,来回砍着劈柴,大锅里也不再煮肉,而是一锅锅的开水,难民们分批排队洗澡,然后还要换上新洗过的衣物。 另一边,有近二百个妇女,在一个叫苏珍香的壮妇组织下,自打昨晚开始浆洗从鞑虏身上拔下来的,还有难民换下来的衣物,营地边缘一条条的晾衣绳上,满满都是。 秀才王元景领着两个人往来穿梭于难民之间,时不时的拦住一个,边问边录写着什么。 “将军,元景这娃娃,现今可勤快着哩,看着都不似个秀才哥嘞,跟变个人似的。”一个略有些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张诚耳畔响起。 “呵呵。”张诚笑了笑,语气变得异常冰冷,斩钉截铁的说道:“每一个人都要变,生逢如此乱世,人不变就是个死。” 说罢,他转过头,问道:“那两个乡老,现在何处?” 石铁根指着不远处一个临时搭起的帐篷,说道:“回将军,这鞑虏把那坊村里的老人,都给打杀嘞,如今拣选的二位乡老,暂在那处营帐中歇息。” 张诚站在原处,双手背负在身后,沉声说道:“老丈,某意将你等转运到某宣镇农庄中暂居,待此番战事结束,再行安置。” “全凭将军做主,老汉愿倾尽所能,为将军效劳。”石铁根老汉坚定的回道。 张诚起身想远处帐篷走去,边走边对身旁的石铁根说着:“老丈,在某回宣镇前,某意由你来管束这些百姓,柱子和元景,会辅助于你,至于那两个乡老,他们只是你的帮手。” 石老汉随在张诚身旁,默默的听着,好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帐篷内坐着两位老者,看年岁也不算很大的样子,他们见张诚来到,赶忙起身,纷纷施礼道:“见过将军。” 张诚上下打量着二人,他们一个颇为壮实,脸上满是虬髯,另一个就显得有些瘦弱,没那么壮实,但很干净,看他们年岁应在五十以内。 他们就那样低头垂目的站在当处,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一旁的石铁根老汉赶紧介绍道:“将军,这位是马忠礼,这位是冯元山。” 二人再次向张诚施礼,旁边石铁根此时取过一个简易的木凳,放下对张诚说道:“将军请坐。” 张诚坐下后,对那二人说道:“二位乡老请坐吧。” 待二人坐定,便开口问道:“未知二位乡老,原居何处,高龄几许?” 那颇为壮实,脸上满是虬髯的马忠礼,开口用洪亮的嗓音说道:“回将军,俺就是那马坊的,今年四十有五。” 张诚点点头,转身看向那略显瘦弱的干净老者,只见他再次起身说道:“小老是马坊北,汤村人氏,年四十有九。” 张诚摆摆手,让他坐下,还未发言,身旁站着的石铁根就说道:“将军,马忠礼是老马户出身,这冯元山老哥,那是乡里闻名的庄稼把式。” 张诚点点头,对他们说道:“某意将你等转运出居庸关外,到某宣镇农庄中暂居时日,以避战祸,待此番战事结束,再行安置尔等。” 那瘦弱的冯元山先说道:“小老这些人等,本应被鞑子掳去那辽东苦寒之地,为鞑子做牛做马,永世为奴,幸蒙将军神威庇佑,非但解救我等脱离苦难,如今更愿护佑我等,实乃我等之福,我等决意追随将军,但凭将军处置。” 马忠礼和石铁根赶忙附和道:“对对,但凭将军做主。” 张诚点点头,继续道:“此番战事纠缠,未知何时事毕,某会书信传递,尔等到宣镇后,暂居下来,修房挖渠,垦荒备作。 然事不预则不立,尔等近千之人,若无头则生乱,某今命石铁根老汉暂为众之首老,你二人辅之,以王元景为书办,石柱子精选的百二十人为护卫,平时劳作,闲时操练,有警则出,那壮妇苏珍香管理一众妇女,行浆洗、缝补、煮饭诸事。诸位意下如何。” 三人自是毫无意见,张诚又继续说道:“某会派一队军士,护送伤兵和战亡将士尸骨,将与尔等同行,另有些缴获和骡马,也一同回宣镇。 骡马由马忠礼负责照料,让那苏珍香安排妇女帮着看顾伤兵,到了宣镇后的修渠备作诸事,请冯元山多费心,会有些盔甲军器,到时石铁根带人抓紧修缮后,可配给柱子他们使用。” 三人皆点首称“善”。 张诚起身,又吩咐道:“若遇战事,以随行队官决断处之;其他诸事,各依分工而处,有不决之事,尔等公议便是。” “谨遵将军之命。”三人齐声应道。 正在此时,一名亲兵跑来禀报,总兵杨国柱派人来,说卢督臣刚刚回到昌平营地,现要提取斩获的鞑子人头与俘虏,赶去向督臣报捷。 张诚对身边的石铁根老汉说道:“叫柱子和元景过来,某有话交代。” 说完,就奔停放鞑子首级处而去。 ………… 郭英贤大老远的,就叫喊道:“酒疯子,今晚再喝三百杯咋样?” “你倒是想,昨晚揪着俺,不让俺走,到底哪个是酒疯子。”张诚满脸鄙夷的嘲笑着说道。 来到近前,正了正身姿,拱手行礼后,对杨国柱说道:“怎敢劳烦军门亲临,通报一声,末将给您送去便是。” 杨国柱朗声说道:“张将军勇武无双,完胜建奴,斩获如此之众,大张我宣镇军威士气,想必督臣闻知,定必欣喜。” 张诚恭敬的答道:“有此斩获,全赖军门之福,非末将一人之功。” 杨国柱点头嘉许,心下不由寻思:“此子今番勤王入卫,不但心性大改,变得沉稳知礼,如今又携首战之功,这将来成就或不可限量啊。” 旁边张岩此刻接口道:“军门,莫叫督臣久候。” 杨国柱用手拍了下额头,笑道:“张兄弟,诚侄儿,某这就去向督臣报捷,让他老人家也欢快欢快。” “如此,就有劳军门。”张岩拱手答道。 此时,三架大车装着硝制好的鞑虏首级,已然赶到这边,杨国柱看了一眼,朗声说道:“这些鞑子首级,某就解往督臣处报捷,至于俘虏,还是先押此地,待督臣定夺便是。” 亲兵已牵来杨国柱的战马,他翻身上马,又回身说道:“诚贤侄安心,某必定不叫他人贪墨了你的军功。” 张诚忙拱手答道:“一切全凭军门做主。” 目送杨国柱和郭英贤离开,张岩对张诚轻声说道:“昨晚你不该那般顶撞李见明,那厮很是阴险,睚眦必报,我也不能护你一世,你又何必呢。” “天下乱起,若是处处与人为善,以何自保,连用性命换取的战功,都被人惦记,我等又为何而战,怎对得起战亡之弟兄,无论何人,若要害我,先夺我刀!” 张诚目光坚定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杨国柱等人,慷锵有力的回答着。 接着便对张岩又说道:“叔父,诚儿去看望我部中负伤的将士。” 张诚说完便转身而去。 张岩有些默然,他望着张诚远去的身影,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侄子,觉得他做得过分了些,但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 耳边再次响起张诚刚才的话语,他打了一个激灵,仿佛若有所思,他不知道张诚未来会如何,会把张家带向何方! ………… 张诚走在去伤兵帐篷的路上,石柱子和王元景赶了过来,张诚便放慢脚步,同他们边走变聊着。 “柱子,你挑的这些人,某很满意,暂时就让他们先跟着你,我会安排一些老军伍,来训练你等。”张诚对石柱子吩咐道。 石柱子一脸的不高兴,瓮声说着:“俺不去宣镇,我要跟将军杀鞑子。” 张诚只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这个石柱子真心不错,身板棒的没挑,小时候还练过把式,这些年跟着他老爹打铁,这身子骨是越熬越棒,跟铁打的一样。 但是,战场搏命,可不是光凭身板就行的,这么好的苗子,不能白霍霍,所以张诚就开导他道:“鞑子是一次杀得完的嘞?你是想杀一个鞑子,还是想杀一百个,甚至一千个鞑子。” 石柱子挠着脑袋,嘴里嘟囔着:“俺想杀一百个,一千个鞑子。” 旁边的王元景笑着说道:“血气之勇,乃莽夫之所为。” 石柱子两只大眼睛瞪得跟两个小灯笼似的,却是没有发作,这几日他们二人时常在一起,石柱子总是缠着这秀才,让他讲些古人行军打仗的事。 可这秀才一心读的是圣贤书,哪知道那么多,搜肠刮肚的把自己以前读书看到的典故,挨个的讲给石柱子听,还教会石柱子写自己的名字。 “听到了嚒,秀才的话就是道理,战场就是杀戮场,不是力气大就能行的,你这一百二十人,要好好操练,以后某有大用。” 石柱子似懂非懂的答着:“嗯,俺听将军的。” 张诚无奈的摇摇头,对王元景说道:“元景,你要辛苦些,这些百姓都要编户造册,个人的名字、年龄、原籍、亲属关系,有何特长等等,都要记下来。” 王元景点头应道:“将军宽心,元景定不辱命。” “某还会带些物资回宣镇,由你保管调用,某会安排军士协助你。” 转眼到了伤兵所在的帐篷处,张诚便让他二人回去了。 正文 第42章 恳请督臣修书启关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五日,午时初,昌平东郊,宣府镇勤王军营地。 张诚坐在一个简易的木凳上,他面前是那个鞑虏包衣阿哈仍是躺在床上,张诚问着:“你叫甚名字,原籍何处?” 那包衣阿哈一只眼睛瞪着,一只眼睛包着,头上更是缠绕着一圈圈的布条,看那样子就如僵尸一般。 此刻听见声音,用力瞪着那一只眼睛,努力想要看着眼前的人,却总是模模糊糊的,无奈之下,挣扎着答道:“啊,鞑子死了吗?……死没死……” “死嘞,被你给咬断喉咙才死的。”张诚答着他的问话,又继续问他道:“你原籍是何处?是哪一年被鞑虏掳去的?” 突然间,那包衣阿哈仅余的一只左眼光芒大放,瞪视着张诚道:“俺是通州的,那年鞑子来,就把俺掳着,俺有啥法子嘛,天杀的鞑子, 俺都他娘的好好种地,好好干活,怪俺么,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啊,长出的粮食不够,那怪俺么?可怜俺媳妇,俺爹俺娘啊,还有俺那娃娃……才两岁…哇………” 他仍是有些语无伦次的,只剩那一只眼睛,仍死死望着帐篷顶,嘴里兀自胡言乱语着。 出的帐篷,陈忠便贴着张诚的耳朵询问道:“总爷,这厮已是神志不清,不若早些解决。” “不急,先留着他,或有大用!” 张诚说完这番话,便昂起头,看着那耀眼的太阳,只觉得仍是那般的耀眼,让人无法直视。 正在挨次探望伤兵的张诚,突然接到张岩亲兵传令,卢督臣将要来到营地亲自验看俘虏。 ………… 张诚赶至叔父张岩营地时,卢象升还未到,只见三架大车已然赶回,上面满满都是硝制完的鞑虏首级。 张诚赶将上去,问道:“叔父,这……” 未等张诚说完,张岩便拦住他,说道:“督臣之命,召勤王各镇军将齐集,一同验看首级与俘虏,你知何意?” 张诚面上稍有迷茫之色,说道:“督臣之意,莫不是借机督促各镇,在今后战事锐意向前,奋战虏骑。” “估算着督臣应是此意,然诚儿你却因此而成诸镇之焦点,未知是福是祸啊。”张岩略有叹息的说着。 营门方向一队精骑,踏雪而来,马蹄翻飞间,带起雪花片片,映衬着白雪之上的一片红云,煞是好看。 卢象升一马当先,来到张诚等人身前。 “督臣为国事辛劳,今烦扰督臣大驾,末将实不敢当。”张岩屈伸拱手行礼道。 卢象升到是兴致颇高,不以为意的说道:“张诚,安在。” 张诚忙前行两步,恭敬的说道:“末将张诚,拜见督臣。” 卢象升翻身下马,来到张诚身前,朗声说道:“张诚,不错!” 张诚看到督臣卢象升身着麻衣孝服,眉目间颇多疲惫之色,不由心下伤感,急忙抱拳行礼,温言答道:“建奴屡犯京畿,为国杀奴,实乃张诚之本份,不敢劳动督臣,军门如此赞誉。” 督臣卢象升看着张诚,接连点头赞许道:“你知忠心报国,本督甚是欣慰。“ 转过身,他望着三架大车,对张诚问道:“此皆你所斩获?” “回禀督臣,后面还绑有建奴俘虏三十名,分得拨什库背旗一杆,还有他的黑缨帽盔战甲一副,建奴壮达背旗四杆。此皆赖督臣之福,军门之福,张诚才有此斩获。” 卢象升面有不悦之色,沉声说道:“你的斩获,便是你的,我等皆在百里之外,何功之有?” …… 此时,他身后的杨国柱等军将,皆已下马,后面跟随着大同与山西各镇的总兵,参将,游击,千户的军将,都聚集上来,围绕在卢象升身边,看着边上那些鞑虏首级,议论纷纷。 宣镇诸将昨夜便已尽知此事,然大同、山西两镇诸将却是才知此事,他们望着眼前这三大车鞑子首级,纷纷走上前去,逐个抓起反复观瞧着。 “真奴,确是真奴首级无疑……”一个模样的军将,手里抓着一颗首级,对身旁的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轻声的说着,语气虽轻,却掩不住激动之情。 一个参将凑到虎大威身边,低声道:“军门,打探清楚了,那张诚便是宣府镇参将张岩的亲侄,这厮于昨日带兵出哨,偶遇鞑虏,竟是一鼓全歼,斩获如此之多。” 顿了顿,他又说道:“听闻那张诚在宣镇之时,最是好酒,曾自称“宣镇酒胆”,多次因醉酒狎妓闹事,被其叔军杖打至半死,未曾想此番勤王入卫京畿之后,竟如此的勇猛。” 虎大威缓缓点头,对他身旁一众山西镇军将说道:“此番入卫京畿,宣镇已是有此斩获,我山西镇亦当奋勇,决不可落后于人,诸将宜当奋勇,免遭他人耻笑。” 诸将皆小声称“是”。 在山西镇总兵虎大威等人右侧,是大同镇那边的几个将官,他们同样在窃窃私语。 身着华丽盔甲,高大俊朗,披着鲜红披风大氅的大同镇总兵官王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车鞑虏首级,沉声问身旁亲将道:“你打探的可是属实?” 那亲将拍着胸脯,对王朴保证道:“末将亲耳听那宣镇游击温辉所言,句句属实,决不敢有任何欺瞒军门之处。“ 王朴潇洒地甩了甩盔上红缨,心下寻思:“未想到,那张岩到有如此威猛的侄儿,看来以后要多留心观察。” 转头对大同镇下诸军将,沉声说道:“此番入卫,宣府镇已然拔得头筹,斩获如此之多,尔等务必阵前用命,切不可让尔等小瞧我大同镇。” 诸将皆是轻声答应着。 …… 那边山西、大同两镇将官观察鞑虏首级与俘虏,自有宣镇其他游击相陪,杨国柱和张岩则陪着卢象升身畔。 张诚本要走开,却被督臣卢象升叫在身边。 卢象升温言问道:“张诚现任何职,年齿几何?” “回禀督臣,张诚现任宣府镇标右翼营骑兵千总之职,年二十有二。” “不错,年岁轻轻,又如此奋勇,真是后生可畏啊!”卢象升看着张诚颇为赞赏,不由感叹道。 张诚见机不可失,便凑前一步,说道:“启禀督臣,张诚有一请,不知当讲与否?” 督臣卢象升凝望着张诚,道:“你有何事,只要忠心报国,但讲无妨。” 张诚略有些迟疑,准备一下,才开言道:“回禀督臣,张诚此番马坊解救京畿百姓八百余口,然建奴遍地,百姓有家难归,末将欲将众百姓随战亡将士尸骨,及伤兵一同转送出居庸关,以避建奴,特恳请督臣修书启关。” 卢象升炯炯目光注视着张诚,说道:“你有此护民之心,本督岂会坐视。” 杨国柱走近前,插言道:“督臣,此番我宣大官军立下如此军功,该飞报大捷,让圣上听闻才是。” 卢象升当即含笑,拱手向着京城皇宫方向,说道:“圣上正心忧国事,日夜不宁,若闻此捷报,定当欢喜。“ 他眼望着京师皇宫的方向,心荡神往,想象着皇上闻得我军大胜建奴的捷报后,那种高兴的样子。 良久,督臣卢象升转过身来,神采飞扬的对身旁杨国柱与张岩、张诚等人说道:“本督要设宴,召集宣大各将,一同为张诚贺此番大捷。” 当下,卢象升便叫过亲将游击陈安,要他传喻三镇诸将,未时齐聚昌平总督行辕,他要设宴为张诚庆功。 ………… 接着,督臣卢象升便要张诚带他去看看马坊之战中,负伤的将士,杨国柱和张岩自是陪同在侧。 在去往伤兵营帐的路上,督臣卢象升询问张诚此战经过道:“张诚,你将此战之过程,讲与本督知晓。” 张诚随在卢象升身旁,将如何探得虏骑行踪,如何分派各部出哨,如何破敌先机,如何围战马坊一一如实道来。 其中尤以柳林遇伏最是惊心动魄,听得卢象升、杨国柱二人不住唏嘘,就是张岩虽已多次听张诚讲过此战,此时听来亦觉惊险。 尤其是,当卢象升听到,张诚令各哨总将此战每一个细节,都找书办详实录写下来,以今日之得,为来日之师的做法时,更是惊异不已。 他不由出言问道:“此法,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回督臣,张诚时常思虑,自古这战守之事,任谁也无法预知胜负,然不管今日是胜,或是负,都要琢磨清楚胜在何处,负在哪里, 唯有如此,方能越打越精明,唯有我等多打胜仗,部中兄弟手足,便会少战亡些,正是因于此,张诚自入卫以来,每行驻一地,都要书办记录行军时长,扎营地点,扎营耗时, 今番出哨遇奴,每战之经过,都有录写,以便日后研磨,其中之得失。”张诚语气平和的回禀着。 卢象升感慨道:“古之名将,多行此法,孺子能有此心,确是难能可贵。” 杨国柱在旁边听着二人的谈话,心中若有所思。 张岩则是一脸狐疑的凝望着张诚,心中惊异不下于杨国柱,对张诚他是越来越看不懂,或许这个侄子真的开窍了? 他们一路走来,先看望受伤的将士,卢象升对伤势较重的都是好言相慰,对伤势较轻的皆一番激励,让张诚深有体会,在卢象升身上确实有太多东西,值得他来学习。 探视完伤员,卢象升又顺路去看了被解救的百姓,虽未曾近前细观,但远远望去,他们已是衣着整洁,精神奕奕,秩序井然,全无纷乱低迷之态。 卢象升心下对张诚又多出几分嘉许之意,不由主动问道:“张诚,你是如何使这些百姓如此这般有序。” 张诚恭谨的回道:“回督臣,其实无他,唯使之饱食,给予生的希望,民便可使之,亦可用之。” 正文 第43章 谢督臣赠下表字 , 督臣卢象升的总督行辕就设在昌平城内的谯楼之内。 这谯楼是昌平城的最高建筑,楼高有三层,在这里可以登高远望,宣大山西三镇勤王兵马都在城外扎营,站在这谯楼之上,可以一览无余。 总督行辕大厅就设在谯楼的一层,一张大案几,摆放在大厅上首正中的位置,上面的令箭之类已然撤掉,如今摆放着杯盘碗筷。 左右两侧下首位置,也是摆着一个个小案几,上面同样是杯盘交错,已然都布置妥帖。 卢象升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竟似在沉思着。 杨国柱和张岩等人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督臣身后不远处,张诚垂手站立在张岩身后,打量着这总督行辕内的一切。 “张诚,你过来。”卢象升突然唤道。 张诚急忙紧赶几步,走到窗前,站在卢象升身后,说道:“督臣,您操劳国事,连日未曾休息,要多注意身体啊。” 卢象升没有回头,依旧凝望着窗外,说道:“东奴犯镜,国事艰难,我辈鞠躬尽瘁,尚唯恐不够,怎言休息啊。” 张诚被卢象升的话感动,轻声说道:“督臣,国之柱石,正当爱惜身体,方能解国之危难,替圣上分忧。” 卢象升叹了口气,想起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二人的做派和态度,心下黯淡,一股莫名的悲凉之感袭来,现今只能寄希望于当今皇上,惟愿圣心坚定。 他转头问张诚:“你可读过书么?” “末将少时曾考学,然资质鲁钝,只考得童生。”张诚低头垂目的答道。 卢象升双目放光,他颇觉惊异,这张诚竟还是个童生,这在大明朝还是很少见的,这时候的许多军将,基本上都是粗通文墨,有些甚至都不识字的。 他满怀期望的对张诚说道:“真没想到,你竟是个童生,年岁如此之轻,且思虑周全,又奋勇争先,确是可塑之才,国朝希望或寄于你辈身上啊。” 张诚忙接话道:“督臣盛赞,张诚实不敢当。” 卢象升不理他,直接问道:“张诚,你可有表字?” 张诚一愣,忙答道:“未曾取得。” 卢象升凝望着张诚,说道:“我便赠你个表字吧。” 惊喜来得太快了些,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连他身后的杨国柱和张岩都是一惊,督臣今日兴致如此之高,竟愿意为张诚一个千户,赠下表字,这可是难得的荣耀。 张诚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忙跪下拜谢道:“张诚,有何德能,竟蒙督臣赠下表字。” 卢象升望着张诚,凝思一会,方说道:“表字便称为忠忱吧,一片忠心,报国,一腔热忱,护民。” 张诚忙再次拜谢:“张诚谢督臣赠下表字,定当忠心报国,热忱护民,决不负督臣所望。” 旁边的杨国柱艳慕不已,张岩则心下暗自替张诚高兴。 此时,卢象升的亲将陈安前来禀报,时辰已至,三镇诸将都在行辕外候着呢。 ………… 宣大山西三镇军将得知督臣要摆宴庆功后,在张岩营地又逗留了一会,便纷纷回营准备参加督臣未时的宴请。 他们聚集在总督行辕外,一个个顶盔掼甲的粗壮将官,甲叶锵锵,粗豪的声音正彼此交谈着,宣镇游击将军李见明和温辉二人此时正被众人围着,打听询问张诚马坊一战的各种细节。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卢象升的亲将游击将军陈安出来,言卢督臣召众位将军进入行辕。 三镇的诸将官这才鱼贯进入总督行辕内,只见左右两旁己经摆好小案几,上面摆放着一些酒菜。 行辕上首正中位置,同样放着一张大案几,督臣卢象升正居中而坐,与处在左侧下首的总兵杨国柱说着话。 张岩则坐在杨国柱身后上首位置,这本无可厚非,毕竟他是宣镇参将,入卫勤王的宣镇诸将里除了总兵杨国柱,就是参将张岩了。 但让大家惊异的却是,张诚竟是坐在张岩的下首位置,他区区一个千户,怎敢坐在总兵后排第二个位置,这让宣镇其他三个游击将军如何坐? 见到三镇诸将进来,督臣卢象升含笑招呼大家入座,看得出来,他今日的心情非常好。 山西镇总兵虎大威走上前,坐在了杨国柱下首的位置上,已经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有了这次的军功后,三镇总兵之中,己经是以宣镇在督臣卢象升心目中最为紧要,所以杨国柱的座位摆在行辕内左侧的最上首位置。 大同镇总兵王朴则走向行辕内右侧上首的位置坐下,与山西总兵官虎大威一样,他也是迫不及待地,看向坐于杨国柱身后,张岩下首的那个年轻千户张诚,看他沉稳的坐在那里,面上没有丝毫骄傲自大的神情,不由得对他有了些好感。 不单是两个总兵如此,便是随后行辕的各镇参将,游击,都是目光纷纷向张诚身上看去,这年轻的千户正时不时的与督臣卢象升恭敬问答着,反应到各人眼中则是或敬佩,或羡慕,或嫉妒,神情上是无一而定。 三镇总兵以下诸参将、游击,都在各自主将身后依案几坐定,唯有宣镇游击将军李见明与温辉,见张诚坐在杨国柱身后第二个位置,心中竟似万分不忿。 杨国柱的中军亲将郭英贤则大大咧咧的不以为然,径直走到张诚下首位置,就坐在那里同张诚搭着话。 游击将军李见明与温辉,二人心中很是忿忿不平的,不过也是没有办法,谁让自家没有斩获那百多颗鞑子脑袋呢? 也怪不得督臣和杨军门对那张诚格外看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战功,且还是首功,估摸着这波军功报上去,提个游击将军都还有富余。 他二人犹犹豫豫的,杨国柱身后第一排三个位置,已然坐满,只能愤愤然的坐到杨国柱身后第二排座位上。 此时己是未时,各将官都等着督臣宴请,因此大多还没有用午饭,看到面前案几上有酒有肉的,都是大喜,不过当许多人偷偷拿起酒壶闻的时候,却是很失望,原来里面竟没有丝毫的酒味,装的却是茶水。 再望向督臣卢象升面前大案几上,同样摆的是一壶茶水,他的案几上更是连肉都没有,只有一大碗糙米饭,几碟小菜。 督臣卢象升为父守孝,除了平日麻衣孝服之外,他也恪守礼制,不喝酒,不食肉。 此刻,望见诸将已然坐定,卢督臣笑着倒了一杯茶水,他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今日,捷报传闻,我宣镇官军竟斩获建奴首级百四十余名颗, 张我宣大山西三镇之军心,扬我大明之国威,挫建奴之气焰。本督己捷报飞传京师,料想不久后,圣上嘉勉定会下来!“ 他含着笑,看了一眼杨国柱与张岩,又说道:“今次之大捷,却是杨总兵指挥若定,张诚千户奋勇鏖战,故有此斩获,今虏情正急,饮酒恐会误事,本督便以茶代酒。 众将,让我等举杯为杨总兵、张千户贺!” 铁甲锵锵,行辕内诸将官都是站起身来,齐声举杯喝道:“为督臣贺,为杨军门贺,为张千户贺。” 贺声滚滚如响雷,诸将官皆一饮而尽。 督臣卢象升心情无比愉悦,哈哈大笑,待诸将坐定,他又朗声说道:“今次大捷,可知建奴色厉内茬之本性,只要我诸将士均有舍身报国之心,定可给建奴虏骑以重挫,使之不敢小瞧我大明上下!“ 说完,他便凝望着帐中所有人,神情间竟极为期盼。 大同镇总兵王朴极会做事,此刻便率先站起身来,高声说道:“定当劳记督臣教诲,忠勇无畏,杀奴报国。” 有了带头的,行辕内众人,紧随其后纷纷表态,督臣卢象升则是频频点头,神情是极为欣慰。 大同总兵王朴以茶代酒,先敬了杨国柱一杯,随后又倒了一杯茶,竟越过张岩,直接看向张诚,含笑说道:“今日才知道宣镇张千户之威猛,张千户,本军门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行辕内的所有人,目光都集中看向张诚,只见他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朗声道:“末将不敢,该是末将敬王军门才对。” 他二人就这样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随后,山西总兵虎大威也是同样站起身来,先敬了杨国柱一杯,接着就沉声对张诚说道:“张千户,本军门也敬你一杯,斩获建奴首级百四十余名颗,好汉子啊!” 看着对面这个杀场老将,张诚不敢丝毫怠慢,赶紧站起身来,又与虎大威遥遥相对,干了一杯。 两镇总兵都亲自向张诚敬酒,行辕内许多人都是又羡又妒,想必自今日后,那张诚定是声名鹊起,至少在宣大三镇内威名传扬。 宣府参将张岩,心下也是激荡,他自是盼着张诚能扬威立功,可总觉得如此这般,似乎有些过于急切了些。 宣镇游击将军李见明与温辉则不同,他俩看着坐在前排的张诚,心下非常不是滋味,这小子竟以千户身份,坐在前排,把他们两个游击给挤到了后面。 温辉笑嘻嘻的贴近李见明,轻声说道:“看看,这宣镇都快成他们老张家的嘞。” 李见明只望着前面的张诚,满目恨意。 督臣卢象升坐在上首,含笑看着行辕内济济一堂的三镇诸将,目光之中满是期望。 杨国柱也是点头微笑着,今日他也是心情大好,张诚首战之功,让宣镇出了大风头,他乃宣镇主将,自是面上光彩万分。 督臣卢象升举起筷子,行辕内霎时安静下来,诸将们便开始狼吞虎咽。 督臣卢象升一边吃着,好似在一边沉思着什么。 有卢象升坐在上首,诸将平时放浪形骸的武人作派有些收敛,每个人吃饭的动作,都比平时斯文了许多,不过肚子是真的饥饿,各人还是将面前案几上的茶水饭肉,一扫而空。 正文 第44章 崇祯开始关注我 , 宣大总督行辕内,诸将官吃饱喝足后,宴会结束,众人都是离开行辕,各自返回驻地。 临离别时,许多人都上前亲热地同张诚寒暄几句,表示自己的嘉许之意,或是景仰情意。 那大同总兵王朴更是神情亲热,连拍着张诚肩膀,轻声慰勉鼓励着他,又与杨国柱、张岩等聊了几句话,便出营匆匆策马离去。 张诚随在叔父与杨国柱身后,出了督臣卢象升的总督行辕,路上总兵杨国柱对张诚说道:“捷报卢督臣己飞马传送京师,想必不久后,圣上嘉勉就会下来,诚哥怕是将成我宣镇最年少的游击嘞。” 说完便与张岩拱手作别,扬鞭打马先走了。 他的亲将郭英贤,非常遗憾的对张诚说道:“可惜,今日督臣不给酒喝,诚哥儿,改日咱俩再拼他个三百杯。“ 他说着说着,竟重重一拳,锤在张诚胸前,便哈哈大笑着,策马追随杨国柱而去。 游击李见明、温辉二人,只是对张岩淡淡的说道:“张将军,恭喜了。” 二人向张岩拱手而别,并未搭理张诚,便领着各自的亲卫策马而去。 张岩策马缓行,对身畔的张诚说道:“此次大捷,确使你扬名于三镇,但也引起二位游击的嫉妒之心,怕是以后要小心提防才是。” 张诚望着前方渐渐远去的李见明和温辉,对张岩说道:“人生岂能尽如人意,若畏首畏尾,在这乱世如何求生?” 他的这句话像是在问张岩,也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 张诚回到自己的营地时,几位哨总正在等着他,各人都是兴味昂然地围过来,连声问询着督臣庆功宴的事。 当大家听说卢督臣亲赠表字与张诚时,都是羡慕不已,很替张诚高兴,也纷纷觉得自己面上同样无比光彩,更加坚定追随张诚的信念。 尤其是山西、大同两镇总兵亲自向自家总爷敬酒之事,自家总爷如此受各位军门看重,各人都是相顾欣喜,这下自家总爷扬名三镇,众人走出去也会觉得面上有光。 张诚叫过张广达,对他说道:“广达,左哨此次打的不错,英勇顽强,斩获颇多,但哨中损伤也是不小,我打算让刘全的甲队暂回宣镇。” 张广达看着张诚,说了一句:“我听总爷的就是,只那何世辉,闹着要留下。” 张诚语气坚定的说道:“凡是此役负伤的,都要转送回宣镇,但不从命,军法处置。” 旁边的吴志忠瞪着双眼,大声叫着:“俺不走,走这不算伤。” 胡大可看着他那样子,笑着道:“哈哈,老吴回宣镇给我准备庆功酒菜去吧。” 张诚看着满面怒容的吴志忠,只见他右脸一道新疤,犹自泛着血丝,笑着对他说道:“你这不是伤,你这叫破相。” “嘿嘿,破相俺不怕,俺儿子都满地跑嘞。”吴志忠咧着个大嘴笑道。 “这几日,让弟兄们休养休养,夜不收出哨,也不要太远喽。”张诚沉声吩咐着,转头又对张广达道:“走,咱俩去看看伤兵们。” ………… 营帐内,何世辉躺在那里,挣扎着要起身,张诚忙拉住他,说道:“世辉,要你回宣镇,不是叫你回家养伤,是有大事交给你做。” “总爷,您吩咐就是,俺就琢磨着这点小伤,转眼就好,咋能叫俺就回去呢。”何世辉笑着道。 张诚看着他,道:“我欲将此役缴获物资,随伤员和难民转运回宣镇,世道纷乱,路途上不安静,刘全伤势严重,唯有你来率队,才能让我放心。” 何世辉嘴唇动了动,还没等他说话,张诚的声音又响起:“准备一下,明天午饭后,出发。” …… 第二天上午,崇祯皇帝派太监给督臣卢象升送来三万两银子,犒赏三镇勤王军队,另外还有一万两是赏赐给他个人的。 督臣卢象升派亲将陈安直接给张诚送来三千两银子,算是对他马坊大捷的赏赐,当然这只是卢象升给的赏赐,并不是朝廷给的封赏。 张诚在马坊缴获的银子有三千二百多两,加上这次督臣赏赐的三千两银子,他只留下二百多两的零头,剩下的六千两银子,二百多两金子,还有十架大车上满满的物资。 上面都是缴获的鞑虏盔甲军械,布料绸缎,米面粮秣等等,以及一些杂物,都随车跟难民一起送回宣镇。 战亡将士们的尸骨都已装殓,一个个黑色的坛子装着他们的骨灰,外面报上布料整齐的码在大车上,还有几辆大车上,躺着一些行动不便的重伤号。 张诚叮嘱着何世辉道:“路途上,一定注意哨探,且不可粗心大意,近年鞑虏屡次犯境,百姓离散,多有从贼者,你们一行虽丁口颇多,但战力有限,若是遇险,你可临机决断,务求速战,那些银钱尤为重要,将士们的安家赡养全靠这些嘞。” 停了停,又接着说道:“那个石柱子,我让他挑选一百二十个壮汉,看着都不错,路途上,你可先操练起来,必要时可以一用。” 说完,他又交给何世辉一张卢督臣开具的通关文书,现在鞑虏肆虐,各处关隘都已封闭,只有进京勤王的军队,凭调兵文书才可通关,普通百姓是万万无法通行,所以张诚才冒险找卢督臣请来这通关文书。 还有一封信,是张诚写给他婶娘的,依着张诚的意思,这些伤兵和难民先安置在宣府镇城南一处田庄,那里临山靠水,且又有大片荒地,正好以工代赈,先把这些难民安置下。 张诚站在营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张广达则奉命率左哨护送他们出居庸关。 千多人排出好长的队伍,那些难民一队队的,踏着残雪,迎着深秋的冷风,走向他们生的希望。 当他们走出营门的时候,都跪下来给张诚他们磕头,以示感恩,石柱子更是喊着号子走在前面,一百二十个精壮汉子,披着有些残破的甲胄,持着刀矛,有序行进。 “一…二…一……一………” 瓮声瓮气的号子声渐行渐远,张诚望着他们杂乱不齐的脚步,摇头笑着。 原来,那石柱子磨着张诚教他如何操练队伍,张诚也是一时兴起,便把现代走方队,踩鼓点的“一二一”教给他,他们却弄得是是而非,笑料百出。 唯有那石柱子,乐此不疲,走起路来,必喊“一二一”。 ………… 当日下午,崇祯皇帝又赏赐给督臣卢象升御马一百匹,太仆马一千匹,铁鞭五百只。 卢象升内心里十分的振奋和感激,每次接到赏赐都是立刻拜表谢恩。 他以为朝廷上主张议和的果然只有杨嗣昌和高起潜二人,皇帝不过是一时受了他们的蛊惑,如今又态度坚决了,他甚至暗暗地责备自己不该误解了皇帝的心思。 他把皇帝赏赐的三万两银子,包括赏赐给他自己的那一万两银子全都分给勤王的将士们,而他只留下一两五钱的银子,叫来银匠替他打了一只酒杯,以留为纪念。 ………… 其实,在他平台召对后,崇祯皇帝的心里也是充满着矛盾,听到卢象升坚决主战的言论,他也有心等各路勤王兵马齐集后,与城外的清兵进行一场决战。 但是,他的这种念头却总是摇摆不定,反复思量,难以决断。 他在乾清宫召见了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叫他们不要徒事意气之争,可他们却异口同声的都反对与清军进行决战。 他们竟一致认为倘若孤注一掷,轻易与建奴进行决战,一旦败亡,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十月初六日的下午,他刚刚赏赐卢象升犒赏三镇勤王军队的银子、御马,太仆马,铁鞭等物。 正感心力交瘁,疲惫困倦之时,提督东厂的秉笔太监曹化淳碎步轻移,来到暖阁,轻声禀报道:“皇爷,昌平卢象升来的捷报。” 崇祯皇帝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忙拿过捷文细细看来,捷文言:言宣大总督卢象升奏闻,宣镇总兵麾下骑兵千总张诚斩获建奴首级一百四十三名颗,更关键的是还有俘虏的建奴生口三十名,以及建奴分得拨什库背旗一杆,壮达背旗四杆。 他看罢捷文,顿时心生疑问:“张诚?还是个千户?杀奴一百四十三颗首级?还俘虏三十建奴?” 他心中一团团的疑问! 虽说,以前京营各部军兵也有一些战功报上来,但那无非是斩首几级的战功,初时他也很当回事,但后来慢慢的就觉得索然无味。 但今日不同,这不止是数量上惊人,更有三十余生口俘虏,最为关键的是此役阵斩了建奴的分得拨什库。 崇祯对曹化淳,问道:“昌平来的捷文,你可曾看过?” “回皇爷,老奴看过,宣镇的兵,还是忠勇可嘉,尽心王事。”曹化淳小心的回禀着。 崇祯手里拿着那张捷文,又看了一遍,问道:“这张诚何许人,你可了解?” 曹化淳早有准备,当下小心回道:“禀皇爷,据奴才了解,这张诚是宣镇参将张岩的亲侄,年岁应在二十出头,其亲历兵锋,阵斩建奴逾百,英勇可嘉,忠心可慰。” “对这张诚,多留意些。”崇祯皇帝莫名其面的说了一句话,便再无动静,曹化淳知趣的退了出去。 皇上唤来身畔的小内监研墨,立时手书一诏,令兵部速派员,核验宣镇军功首级,如核验属实,当速议封赏,以励勤王将士忠勇之心。 正文 第45章 你要好自为之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六日,申时末,太阳已自天边隐去身影,天光暗淡。 督臣卢象升接到皇上手诏后,他立即传话张诚,要他到总督行辕,对他说道:“张诚,皇上已诏令兵部,速派员核验军功首级,你回去布置一下,明日我派陈安前去,交接建奴首级、俘虏和旌旗金鼓,以解往京城核验。” 张诚又与卢督臣聊了一会,便起身回营准备明日的首级俘虏交接诸事,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营地,而是先到了叔叔张岩的军帐。 刚刚赶到昌平的步兵千总梁松也在张岩军帐内,他见张诚进来,忙同他打招呼道:“小总爷威武啊,俺可听说这一战就砍了一百多的鞑子首级?” 张诚也是笑着说道:“梁老虎,你是来得晚嘞,你要是在的话,这百多个鞑子,都不够你一个砍的。” 军帐内诸人都是笑了起来。 此时,张岩开口说道:“老虎,今晚你还要辛苦些,巡巡营,那些**子,看稳嘞。” 梁松答应着,起身就往外走,路过张诚身边时,他轻声对张诚道:“你那些补给,贺黑子都给你拉营地去了,俺说小总爷,你这补给是不是忒多了点。” “哪嘞,骑兵的零碎多。”张诚含糊着说道。 张岩见帐内无人,才对他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我皆武人,杀贼驱奴,乃是本分,然你入卫以来,表现过于出众,恐遭人嫉恨,实属不该呀。你尚年轻,往后的路更长远,此时若树敌过多,怕对你将来不利。” 张诚听后陷入沉思,良久,方才开口说道:“叔父爱护之意切切,诚儿心下感动,也确知叔父所言皆是正理,然男儿立于天地间,自当勇往直前,观今天下大势,已显纷乱之象,正是好男儿舍身报国之际,岂容瞻前顾后。” 张岩目光突盛,注视着张诚,良久,方才黯淡下来,轻声说道:“我张家世代从军,屡立战功,才有今日成就,唯有忠君报国,已谢天恩,你要好自为之。” ………… 张诚回转自己军帐的时候,军帐内已是热闹非凡,四个哨总正在同刚到昌平的镇抚官百户贺飚,吹嘘着各自在马坊之战中的威风时刻。 “老贺,你是不晓得,那鞑子有多厉害,那腰得这么粗,那家伙的狼牙棒,这么长……”张广达正在得意的吹嘘着,张诚已步入帐内,悄没声息的站在他身后,他都没有丝毫察觉。 “……俺告诉那憨子,打赢俺,就放他走……娘皮的……不讲武德……偷袭老子……”他唾沫横飞,手舞足蹈的正讲得精彩,猛然感觉大家都在笑嘻嘻的看着他的身后。 张广达无意识的一回头,张诚的大脸都快贴到他嘴巴上了,他猛后退一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说道:“总…总爷…您啥子时候来嘞………” 张诚大眼睛瞪着张广达,笑着说道:“谁不讲武德。” 军帐内,诸哨总哄堂大笑,张广达反应过来,也挠着自己的脑袋大声笑着。 贺飚没笑,绷着一张黑脸,犹如一张死人面孔一般,毫无表情,他略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穿破大家的笑声:“千总,贺飚幸不辱命,所运物资已尽数抵达,请千总点验。” “嗯,已经验过。”张诚敷衍的答着,说着就拉过贺飚的手,继续道:“正盼着你来,有事同你讲呢。” 张诚说完,就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好多小字,张诚递给贺飚,说道:“老贺,和你说个正事,这上面都是此次马坊的战斗经过,可俺觉得能不能换个记法。” 贺飚拿起那小册子,翻看一会,说道:“怎么换?这难道记得不对嚒。” 其他几人也是一脸茫然,他们几乎不识字,内里陈忠识得十几个字,胡大可也有百多个字,其他人就别提了。 “老贺你看。”张诚说完,就拿起案几上的毛笔,开始写起字来,他只写了这次马坊的斩获,唯一不同的是,他写的这句话里,加上了逗号、句号,这两个标点符号。 “你看,用这两个符号,进行分割,这样句子就变得简单易懂,是不是我们在部曲内传递军情。”张诚兴奋的对贺飚说着。 贺飚看了良久,才说道:“这样是简洁明了许多,但书办们一时也怕用不惯,何况这样书写,拿出去也给外人嘲笑。” “这个只在我部中使用,对外公文,仍依原样书写。”张诚说道。 贺飚想了想,说道:“行,这是我去找书办,让他们按照这个书式,把这次马坊大捷的经过,重新录写一遍。” 张诚用手拍了拍贺飚的肩膀,说道:“这就是我盼着你来的理由,和你交流,硬是透亮。” 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十日,天晴,艳阳高照。 除宣大、山西三镇勤王兵马已于六日时全部到达,关宁各镇勤王援军也已于昨日下午悉数到达。 昌平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帐铺天盖地,目之所及皆是勤王的大明精锐,连营数十里,声势一时无两。 这天,总监天下勤王兵马的内监高起潜公公,突然来到了昌平,他身后随着几名小太监,还有一些京营中的精骑护卫者,他们盔甲明亮,一水的大红斗篷。 督臣卢象升亲自出迎,二人见面,总监军高起潜就开口说道:“卢大人,我来同你讨赏了。” 卢象升心下猜到几分,却装傻道:“高公,说笑了。” “卢大人,那马坊杀奴的张诚安在?皇上圣旨在此,叫他同宣镇杨国柱一同来接旨吧。”高起潜说着话,还侧身给卢象升看了看,他身后一名小太监捧着的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是一个用黄绸包裹的锦盒。 卢象升忙吩咐陪在身边的亲将陈安,前去召唤杨国柱与张诚,速来总督行辕接旨。 他则把高起潜先行迎进总督行辕,二人分宾主坐定以后,卢象升把两日来皇帝赐银、赐马、赐铁鞭等诸事对高起潜详述了一遍,并且还说道: “在我看来,今上战意甚锐,我等唯有冲奋勇杀敌,以报国恩,方能不负圣意,至于杀敌之良策,学生筹谋在胸,正巧今日监军驾临行辕,学生愿闻监军明教。” 高起潜那干净的脸蛋上,嘴角微微挑起,耐人寻味的笑着问道:“卢大人,未知有何妙计教我?” 卢象升放低声音,轻声对他说到:“学生,拟在十四日夜间,借着月色掩护,分兵四路突袭建奴营垒,趁其不备,杀他个人仰马翻,使之不敢在我大明京畿肆意妄为。高公,以为如何?” 高起潜色略显冷淡,明显兴致不高,冰冷的一笑,说道:“咱家只闻得雪夜袭蔡州,却是没听说过什么月夜袭敌营的。” 受到如此的奚落,督臣卢象升内心激怒,他甚至恨不得抬身一脚,就把监军高起给潜踢出行辕大厅,但是他却理智的选择隐忍,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现在不忍受如此奚落,自己惹祸上身到是不打紧,但同建奴对战的大事也就不用再谈了。 于是他强忍怒气,勉强的笑着说道:“建奴如今方胜而骄,定然轻视我等,而疏于提防,更因是在月夜,我等精锐尽出,四面突击,必可一鼓破敌,就算不能将其击溃,也会伤其根本,使之对我勤王大军,有所畏惧。” “敌众而我寡,此时当以持重为上策。”高起潜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漫不经心的说道。 卢象升怒意上涌,声音渐大的说道:“正是因为敌众我寡,学生才选用奇袭之策。” “卢大人,贸然出兵,这万一不胜,岂不是孤注一掷?”高起潜把玩着茶杯,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卢象升怒意渐浓,不由大声说道:“出奇兵以制胜,此乃兵家之常事,怎可谓孤注一掷?” “此事非同小可,卢大人勿急,且容我仔细想想,以求万全之策。”高起潜嘴角上扬,泛起一丝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二人的谈话,一时间竟陷入了僵局,他们都不愿意做出让步,双方都不作声,默默的喝着茶。 恰在这时,陈安领着宣镇总兵杨国柱和千总张诚返回来了。 高起潜忽然改换话题,满脸堆笑说:“卢大人,这人到齐了,咱家就先宣旨吧。” 那边早已备好香案和供品,此时便搬出来,一一摆好,连督臣卢象升在内,众人急忙整理着各自的衣冠和甲胄。 行辕内,张诚有些茫然的站立在杨国柱身后,猛地听见一个颇尖细的声音响起:“圣旨到,卢象升,杨国柱,张诚接旨。” 督臣卢象升退身到行辕中间,对着香案跪了下去,陈安跟在卢象升身后,在他右侧后面一步外也跪下,杨国柱则在卢象升左侧,约半步后的地方跪下。 张诚则是跪在总兵杨国柱后一步距离的地方,他抬眼偷瞄,只见那个身着太监服饰的人,走到摆好的香案前,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 这个太监年岁应在四十多岁,他身材颇为高大魁梧,看上去显得虎虎生威,极有英姿,却是面白无须,魁伟间略显阴柔,头戴嵌金三山帽,身着簇锦袍服,一根玲珑玉带系在腰间,很是抢眼,满脸的洋洋自得之色。 随在他身后的是几个同样太监服饰打扮的人,他们个个面色阴柔,透着阉人那股子独有的邪劲,隐约间更似乎有一股尿骚味,远远飘来。 张诚暗自猜想这厮定是那后世臭名昭著的高起潜高公公了。 正文 第46章 通传三军,奉为楷模 , 昌平,卢象升的总督行辕内,督臣卢象升,宣镇总兵杨国柱,宣镇千总张诚三人跪伏于地上,他们前面摆放着香案和供品,香案前站着一个身形威猛的太监高起潜。 此时,高起潜见卢象升等人已然跪好,他清了清嗓子,又用尖细的声音喝道:“卢象升,杨国柱,张诚接旨!” 以督臣卢象升为首,众人都是跪在行辕内,恭敬的朗声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起潜从旁边那个小太监手中的红木托盘上,取过黄绸包裹的锦盒,里面是一个朱漆描金的盘龙匣子,他把盘龙匣子交给另一个小太监拿着,从匣中小心翼翼取出以黄绫暗龙封套的圣旨。 用他那尖细的嗓音高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奴贼祸国,百姓涂炭,凡我臣民无不切齿,今闻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卢象升实力杀贼,马坊大捷,痛击东虏,朕心甚慰!赐金厢犀束带,织金胸背麒圆领各一,内帑银五百两,又赏功银牌二十副,以供阵前奖功之用……” 督臣卢象升趴在地上,深感皇恩浩荡,早己是泣不成声,显是激动无比。 张诚跪趴在杨国柱的身后,耳中听到前面卢督臣的动静,也是在心里暗暗的为他感到欢喜。 随后,圣旨中又褒奖了宣镇总兵杨国柱,赐他骏马与银两,还有皮弁冠服一副,纩丝五疋,张诚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前面杨国柱的身体也在不断的颤抖着。 突然,张诚听见圣旨中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精神为之一振:“....…宣府镇镇标右翼营千户张诚,奋勇鏖战,斩杀虏骑逾百,力挫东虏气焰,朕甚嘉慰! 今赐宝剑盔甲各一,内帑银二百两,通传三军,奉为楷模....…待京畿安定,虏骑退却,再行叙功擢升……另赐给镇标右翼营赏功银一万两,望该部勠力克敌……” 高起潜照着圣旨又讲了一大堆,直到最后总算念出:“钦此!”二字。 张诚等人跪在当处,口中高呼叩谢皇恩浩荡。 督臣卢象升更是双手颤抖着,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 跟着又一一接过花银、蟒缎等赐品,每接取一物,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叩头谢恩,高起潜将诸物一一交接完毕,强挤出满面笑容的对卢象升说道:“卢大人,咱家恭喜你了。” 卢象升深感皇恩,忽然间一股热泪就夺眶而出,他只觉得这些天里,自己所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硬咽着说道:“高公请在行辕中稍息片刻,学生这就上表谢恩,还烦高公代呈圣上。” 高起潜尖声应道:“好说,好说。” 卢象升忙急匆勿的赶入内帐,高起潜坐回椅上,双目注视着张诚,操着略有矜持的尖细嗓音问道:“你便是张诚?” 张诚刚刚起身,肃立与总兵杨国柱身侧,听见监军高起潜问道自己,忙躬身答道:“末将张诚,参拜监军高公公。” 高起潜身形不动,伸手抓起一只茶杯,在手中把玩着,微微抬起眼皮,打量着张诚,良久,才说道:“张诚,很好,英雄出少年,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诚仍挺身肃立着,闻言再次躬身回道:“张诚唯知忠君报国,敢不用命,怎能当得监军如此过誉。” “张千户,到是居功不傲,颇有大将之风嘛。”高起潜有些阴阳怪气的尖细声音,让张诚感到格外刺耳。 却不得不与之周旋道:“承蒙监军夸赞,张诚深感皇恩浩荡,定当阵前奋勇,舍却生死,以报国恩。” 高起潜未发一言,只是凝视着张诚,嘴里“嘿嘿”的笑着。 正巧督臣卢象升已然写就谢表,走了出来,张诚忙同总兵杨国柱一起,拜别卢象升与总监军高起潜,离开总督行辕,连陈安和其他的小太监们,也一起退了出去。 卢象升把写好的谢表,双手奉给监军高起潜。 二人从新坐好,卢象升心有不甘,又继续起刚才的话题。 他对高起潜问道:“学生适才之议,高公意下如何?” “野战,并非我军之所长。”高起潜仍是漫不经心的答着。 卢象升有些急切,但为了大局,仍是耐着性子说道:“我宣大、山西、关宁各镇勤王军马,素来惯习野战,正是趁着目前我军士气正旺,最应该主动寻虏一战,以解京畿之危啊。” “不,我军虽勇,毕竟新集,还需时日磨合熟悉,此刻切不能贸然与虏求战。”高起潜神色不惊的对卢象升说着。 卢象升内心激荡非常,不由拂袖而起,手紧紧按着刀柄,大声的说道:“高总监,畏敌似虎,那我只好单独与虏骑周旋到底了!” 高起潜却是毫不动气,悠闲的翘着二郎腿,语气傲慢的说着:“卢总督,若是愿意单独与虏骑对战也罢,不过这勤王的军马嚒,咱家也要有一部分……” 卢象升内心激愤,溢于言表,他决然地截断高起潜的话头说道:“好好好,我总归是明白了你的意思,再不用多说什么。 宣大、山西的勤王军马,原就是我带来的,仍旧归我指挥便是;关宁来的勤王精锐,我一个都不会要,由总监军自去指挥就是。” “卢大人,这样分兵,真的好么?”高起潜内心中,对这样的结果是非常满意的,此时却故意如此问着。 卢象升略有些平静,却自知已别无选择,愤愤然道:“我自知兵分则弱,对战事不利的道理。然今日这事,除此之外,已更无他策。” “如此便只好分兵了,卢大人意下,何时分兵好呢?”高起潜趁热打铁般的追问道。 卢象升瞪着一双眼睛,沉声说道:“我今日便拜疏奏闻圣上,待皇上的圣旨一到,你我马上就可分兵。” “如此甚好。咱家这就回宫去,静候上谕,不再叨扰卢大人了。”高起潜说着就站起身来。 他才走两步,就又回身打着官腔说道:“你我二人都是为皇上办事,还望卢大人多多担待才是。” 卢象升压着心中不快,拱手道:“好说。” 他把高起潜送出辕门外,望着他上了马,拱手作别。 凝望着高起潜渐渐远去的背影,卢象升不由摇头说道:“我今日才知这宦官阉党的厉害啊!” ………… 第二天下午,太阳已经有半个身子藏在大地之下,散发着昏暗的余光,一缕夕阳斜照在大地上,却不在刺眼。 卢象升刚刚接到当今皇上御旨,已然同意他与监军高起潜的分兵之议。 他明白皇上定是听信了高起潜和杨嗣昌的话,不再采纳他所提出的与虏骑决战之意见,在崇祯皇帝身上所寄托的最后一缕希望登时幻灭了。 他顿感自己在朝中孤掌难鸣,大有“一木难支大厦将倾”之感,深深地陷入绝望和愤慨之中。 正当此时,一个传事官前来报说翰林院杨老爷在辕门外等候谒见,卢象升一听是翰林院杨老爷,赶忙吩咐道:“快快请进!” 他也立刻站起来,走向大厅外去迎接。 数日前,崇祯皇帝在平台召见卢象升的谈话内容和安定门会议的情形,已然在许多朝臣中传播开来,一些朝官知道卢象升果然敢于在皇上面前力排和议,坚决主战。 杨廷麟对此感到很欣慰和敬佩,然而他也明白,卢象升在朝廷上的处境,杨嗣昌和高起潜会合力对付他,会使他的雄心壮志付诸东流。 卢象升直把杨廷麟引进内室,屏退左右,郁闷的望着他道:“我千里勤王,本想与东虏决死一战,解京师危急,挫虏之凶焰,怎想……” 他说到这里,竟深深地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总督大人进宫陛见的情形及安定门会议之经过,廷麟都已略知,莫非因朝廷上有人掣肘,使大人欲战而不能,故此心怀郁闷?”杨廷麟疑惑地问道。 卢象升急切的说道:“正是皇上听信杨文弱和高大监的话,不愿使我与虏骑一战,怎奈何之!” “弟今日前来行辕拜谒,正是想为大人借著代筹。”杨廷麟双目神采奕奕的说道。 “愿闻其详!只要利于国朝,象升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卢象升有些激动地注视着杨廷麟。 “现今情形是这样的。”杨廷麟把身子向前探了探,用他光芒逼人的眼睛,注视着卢象升因军务疲劳而略显苍白的脸孔,压低声音说道:“当今皇上和杨文弱、高起潜虽有意与虏言和,但仍迫于臣民的清议,尚且不敢公然的一意孤行,与东虏订立城下之盟。” 卢象升忍不住插言道:“今日朝堂之上,那一二执事者不思如何驱除胡虏,而唯求与东虏暗中议款言和,殊为可耻!” 杨廷麟接着说道:“大人之言极是。倘和议之事一旦得逞,丧权辱国不说,必使东虏得寸进尺,或更有不堪言者。 尤其当今皇上还是有为之君,在此事上颇忌讳外廷的清议指责,他自己亦不愿步南宋诸帝之后尘。 如果大人能乘东虏屡胜兵骄之际,率我士气正盛之数万勤王援军,奔敌奇袭,即令不能获取全胜,单只要杀伤虏骑相当,稍挫东虏气焰。 即可堵住言和者之口,使当今皇上确知虏骑不可畏,唯有与之战,方为上策。未知大人以为然否?” 卢象升略有沉吟的说道:“我本也是如此打算,哎,可惜如今已是晚了!” “晚了?为何晚了?”杨廷麟轻拈着垂在胸前的美髯,有些疑惑不解地问着。 正文 第47章 此物赠与张诚小将军 , 昌平,宣大总督行辕内室,督臣卢象升正与翰林杨廷麟谈着话。 卢象升叹着气,说道:“唉,兄台有所不知,真的是一言难尽!各路勤王援兵虽有五万之众,可是归我指挥的就只剩下两万人余了。” “何故?”杨廷麟神情惊诧地问道。 卢象升略有痛惜的,沉声说道:“三万关宁铁骑,已然分给高大监了。” “这?这可是皇上的意思?”杨廷麟有些难以相信,怎么就分兵了呢。 督臣卢象升将双手放在炭火盆上烤着,慢慢地把今日与监军高起潜分兵的经过,向杨廷麟细细诉说了一遍。 “唉!”说完又沮丧地叹息一声。 杨廷麟呆望着卢象升,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他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跺着脚,心怀愤慨的说道:“如此看来,这大明锦绣江山,早晚要葬在奸贼之手,送于东虏啊!” 卢象升沉默着,并没有做声,他把双目凝望着那炭炉中,烧得通红的木炭上,良久没有抬起头来。 作为当朝领兵部尚书衔的宣大总督,统帅着大明朝的精锐边军,与流寇、鞑虏征战经年的他,对当前大势看得十分清楚,流寇未必有窃国之心,可那东虏却是野心勃勃,一直觊觎着大明的锦绣河山,时刻想着要入主中原。 但是,即使他现在所处于的位置,对于朝堂上的决断,也是大有无能为力之感。 卢象升甚至认为,做为一名大明忠臣,他宁可自己饮恨而死,也不允许自己在其他人的面前,张扬“君父”的不是。 正在此时,卢象升注意到仆人顾显,在外面向着他这里悄悄的张望着,却不敢进来,他便是知道,饭菜已然备好了。 于是,他抬起头来,对着杨廷麟笑着说道:“伯祥兄,任京官数年,你依然是书生本色呀,一论起国事,仍旧悲歌慷慨,不减当年。好,先请吃饭吧,吃过饭后,再聆听高教。” 杨廷麟也回过神来,说道:“哈,这聊着就忘记饭食,大人,我还有一事,未知当讲否?” “兄台,但讲无妨。”卢象升说道。 杨廷麟看着卢象升,有些期望的问道:“听闻大人麾下,一员小将竟斩杀奴贼过百,可以唤来一见。” “哈哈哈,”卢象升开怀笑道:“这有何不可,兄台请先入席,待我着人去唤他过来。” 卢象升说着就安排亲兵前去传张诚来行辕一见,这边也挽着杨廷麟的手,准备一起步入饭厅。 杨廷麟却对卢象升说道:“大人,我们移步窗前,看看这勤王军容,候一候这位奋勇斩奴杀贼的小将军,如何?” 卢象升“哈哈”笑着说道:“有何不可,此人亦为弟之所喜,不只英勇无畏,且还沉着稳重,将来成就或可在你我二人之上。” “噢,果真如此,我到是有些迫不及待。”杨廷麟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兴奋,见惯了朝堂上的庸庸碌碌,他真的很希望能看得大明有朝气的一面。 没多久,张诚急匆匆赶到总督行辕,被一名亲兵引着进到行辕内,正看见督臣卢象升陪着一个中年文士站在窗前,他们远眺着窗外绵延数十里的勤王大军营垒。 张诚细看,那中年文士侧身而立,身形颇为清瘦,看上去大约年在五十上下,一蓬美髯垂在胸前,颇有些文士的孤傲之色。 张诚见督臣卢象升身形微转,忙拱手拜道:“末将张诚,参拜督臣。” “呵,说曹操,曹操就到。来来,忠忱啊,本督为你介绍,这位是当朝翰林杨廷麟老爷。”卢象升已看见张诚,打趣般的介绍着杨廷麟。 杨廷麟注意看着,只见他眼前这位小将看似在二十岁上下,面貌颇为清秀俊朗,身姿英武魁伟,身着对襟锁子甲,头戴铁缨盔,披着厚实的羊毛斗篷,很是英姿飒爽。 杨廷麟不由得在心下暗叹“好一个少年英杰,边镇虎将!”。 张诚听到督臣卢象升,介绍他身旁之人就是杨廷麟时,心下一惊。 杨廷麟他是知道的,在原本的历史中,杨廷麟在此次清兵入塞时,上疏弹劾兵部尚书杨嗣昌,被诡荐为兵部职方主事,派在卢象升军中赞画机务。 不久,卢象升战死贾庄,杨廷麟因奉使在外,幸免于难,当九死一生的杨廷麟上疏,报告卢象升军中曲折时,杨嗣昌又责其欺君罔上,贬秩外调。 后李自成攻陷京师,杨廷麟恸哭不已,遂于江西募兵勤王,接着清军南下,杨廷麟离家奔赣州,招集四方忠勇义士,组织了一支数万人的抗清队伍,终因寡不敌众,以身殉国。 南明永历二年,桂王追赠杨廷麟为少保新淦伯,谥号文正。 张诚心生敬意,躬身拜道:“张诚,拜过翰林杨老爷。” 杨廷麟笑着说道:“什么翰林,手不缚鸡,空耗国帑,倒不如似你这般,杀场用命,为国杀奴。” 未待张诚出言,督臣卢象升就拉着杨廷麟步向饭厅而去,张诚只得随在他二人身后,一起步入饭厅。 在饭厅内,早有几名督臣卢象升的幕僚相候,等着陪杨廷麟共同用饭。 张诚本想坐在末首位上,怎知那翰林杨老爷却非要拽着他,陪坐在身畔,张诚无法,只得挨在杨廷麟身边坐下,引得几名幕僚羡慕不已。 席面并不丰盛,山珍海味自是没有的,却也说得过去,大家没有谈及对虏和战之事,只是随便聊聊朝堂上那些无关紧要的趣事。 唯杨廷麟对张诚马坊杀奴一战非常关注,借吃饭的时候,不断询问着此役的每一个细节,还每每点头表示赞许,看向张诚的眼神,也逐渐起了变化。 饭罢,卢象升又请杨廷麟进内室详叙,张诚便知趣的告请离去,杨廷麟也只是想见见这位杀奴英雄,此刻人也见到,马坊之战也详细询问过,便没有拦阻。 待张诚离去,卢象升便请杨廷麟进入内室,二人坐定后,他郑重地问着杨廷麟道:“伯祥兄,国事举日唯艰,虽不敢说国朝三百年江山,会葬送于我辈手中,但眼前这情势,确已十分危急。你可有何良策嚒?” 杨廷麟默然片刻,方从嘴角露出来一丝苦笑,说道:“我本还有一个备选的愚见,可总觉得说出来,大人也未必肯采纳,就算采纳了也不好去执行,还是不说为好。” “兄台有何高见?快请说来。”卢象升却是急切问道。 杨廷麟信心满满的对卢象升说道:“我以为,大人或可引兵南行,诱使东虏一路追击,至畿南三府之地界,再号召三府士民,则不但粮草无匮乏之虞,兵马亦将会四处云集。 公曾治理三府,百姓至今铭记公恩,畿南三府父老必能闻风响应,助公共御强虏。 此举于畿南三府士民,既是救国,亦是保家,定会执干戈为公前驱。” 卢象升摇摇头,苦笑着说道:“伯祥兄,你这高见确是可行,此我心深知。然此事,我却不可去做。” “唉,我也知此事兵行险着,恐为庙堂上弄权之人所诬,然若战事真不可为,公当爱惜自身,为国朝存有用之躯。”杨廷麟言语中,极为恳切的对卢象升说着。 说完,他的目光注意到墙壁中间挂着的关公像,像旁是卢象升亲笔写的岳飞《满江红》,字体娟秀而遒劲。 下面署的日期,就是昨天,除阳文“象升”图章,还有阴文闲章:“大夫无境外之交”。 杨廷麟勉强一笑,说道:“即便岳武穆今时复生,恐也难展雄图,空自凭栏长啸,壮怀激烈吧。” 卢象升叹口气说道:“伯祥兄,你看我一到这里,心中就觉奇怪,这大厅座后屏风上,未知是何人书写的文山先生《正气歌》,在这卧室中又刚好挂着关公像,好像这就是我将来的下场。” “大人!你身系社稷安危,奈何出此不祥之言?”杨廷麟闻言,有些急切的对卢象升说道。 卢象升叹了口气,说道“唉,或许此即天数使然吧!” “啊?……”杨廷麟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卢象升略有些悲切的说道:“弟近年来戎马征战,无奈贼愈剿愈众,虏愈防而愈强。今日建奴大举入寇,京畿危难,虽名为总督,却不能一战,何以上报天恩,下慰士民。处境如斯,岂非天数?” “老大人既为勤王大军统帅,大局尚有可为,奈何如此灰心。”杨廷麟恳切的勉励道。 他们又谈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时不时地发出阵阵叹息。 约摸三更天的时候,杨廷麟起身告辞,因他明日还要入宫参加早朝,确实不便再行耽搁。 督臣卢象升亦知不能再留他,便唤仆人顾显端出酒来,与杨廷麟对饮了几杯。 卢象升本身性情豪迈,酒量极大,但自从他父亲故去之后,为父亲丁忧守孝期间,他自是滴酒未曾入唇,今日因怕来时无缘再见杨廷麟,才与他对饮这几杯。 在行辕门外分别时,他紧紧握着杨廷麟的手说道:“伯祥兄,烦请你转告京中故人,我卢象升决不辜负圣恩,也决不会辜负诸位故人和京师百万士民的殷切属望!” 杨廷麟同样紧握着卢象升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忽然,他想起一事,自袍袖中取出一圆筒状物,长约一尺有余,外用绸布套包裹,对卢象升说道:“险些忘记,我特备一物,预赠与大人,以为军用。” 卢象升接过细观,绸布套之中却是“千里镜”,做工颇为精良,拿在手里说着:“此物确是实用,但弟已有之,此兄自留吧。” 杨廷麟慨然拱手,说道:“弟恰巧偶得此物,虑及大人应有用处,方预赠之,自留有何用处?既大人已有此物,便烦劳大人,将此物赠与那奋勇杀奴的张诚小将军吧。” 杨廷麟话已说完,上马驱驰而去,卢象升安排的五十名亲军精锐,一路将杨廷麟护送到德胜门外。 正文 第48章 分兵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十二日,银白色的小雪花随着秋风飘扬在天空中,放眼望去,天地间银白一片。 一早,卢象升亲兵便来通传:说督臣卢象升召唤张诚至行辕有事相谈。 张诚对此颇感意外,连日来已多次前往总督行辕,先是与军门杨国柱接领圣旨,后是拜见翰林杨廷麟。 前日,总监军高起潜来宣读圣旨时,带来赏功银一万两,这次因着是由宣旨的高起潜亲自提押,加上正是虏骑犯京畿之时,却是没有被各级官吏贪墨节留。 这一万两银子,明面上是赏给镇标右翼营,但实际就是张诚部马坊之战的人头赏而已,张诚拿出两千两赏给参战将士,每人二两,又拿出一千两给林志义的步营封赏,余下七千两暂留军中,以备后用。 督臣召唤,张诚不敢耽搁,忙穿戴披挂整齐,带上陈忠等几名亲兵,直奔昌平总督行辕而去。 张诚刚赶至总督行辕,便闻得昌平城中点将鼓“咚咚咚”的敲了起来,鼓声急促,似有大事发生,张诚翻身下马,将战马交予陈忠,便步入行辕内。 远远看见督臣卢象升亲将陈安迎了上来,张诚忙快步抢上,未及开口,便听陈安说道:“监军高公公正在行辕内,督臣擂鼓聚将,有事宣布,吩咐你随在张参将身后,进入行辕,待聚将集议后,再等督臣传唤。” 陈安吩咐完张诚,转身返回谯楼内,剩下张诚一人楞在当处。 他心中滔天巨浪翻腾,默念着:“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卢象升曾提议分兵四路夜袭建奴,却未获高起潜支持,被高起潜傲慢神态激怒的卢象升,当日便上疏崇祯皇帝,议请分兵,崇祯皇帝答应了卢象升的提议。 云集昌平的六万余勤王大军,将被一分为二,卢象升领宣大、山西的三镇军马近三万余人,高起潜则是统率关、宁各地来援的勤王军马三万余人。 自今日起,便是督臣卢象升人生悲剧的开始,张诚此刻虽深知历史的走向,但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不说在此地,就算是在宣府镇,他也是排不上位的下级军官,又能翻起什么幺蛾子呢? 张诚心怀无限感伤的走到谯楼下,静候宣镇诸将到来,内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第二通聚将鼓刚刚擂过,张诚就看见一队顶盔披甲的将官,快步疾行而来,为首一人正是宣镇总兵杨国柱,他身旁是山西总兵虎大威,后面依次是张岩等两镇的参将、游击快步跟着。 杨国柱似是心情不佳,只看了张诚一眼,便径直步入行辕内,到是山西总兵虎大威看见张诚站在谯楼下,冲他略点了一下头。 张诚闪身随在叔父参将张岩身后,他身后的游击郭英贤咧着大嘴就问道:“诚哥儿,你来得到快,就比俺们先到嘞。” 张诚回头冲他笑笑,并未说话,却看见李见明、温辉两个游击眼睛正瞪着自己,隐含妒恨之意。 还有那大同总兵王朴比杨国柱、虎大威略慢了一步,也跟在后面步入行辕。 诸将进入总督行辕内,便是昌平城内谯楼的一层,一尊巨大的铁案摆在上首,案几上满是金牌,令箭诸物,谯楼侧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京畿地图,上面用朱笔标满密密麻麻的箭头符号。 行辕大厅内,尽是顶盔贯甲的将官,一色鲜艳的披风大氅,里面军职最小的,都是游击将军,唯有张诚这一个千户,适逢其会,才参与其中,让他感觉自己官位军职太小,不由生出一种有心无力之感。 总督行辕内,各将官相互拜见问候之声不断。 此时,齐集昌平的勤王援军,除宣大、山西三镇兵马外,还有关宁各镇的勤王兵马三万余人,其中更有多名总兵官。 仅先后进入总督行辕内的,就有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山海关总兵马科等人。 宣大、山西三镇总兵立于行辕内左侧,关宁各总兵立于行辕内右侧,诸副将、参将、游击则站立于各自总兵身后。 对面虽有许多总兵,张诚却是一个也不认识,忽然叔父张岩的声音,轻轻传来:“诚儿,你看对面那些将官。” 张诚仔细向对面看去,一排将官盔明甲亮,各个都是身披大红的斗篷。 “对面都是密蓟、关宁各镇总兵,依着顺序有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山海关总兵马科……”张岩不耐其烦的为自家侄儿介绍着对面的关宁各总兵。 张诚轻声答应着,眼睛停止在前屯卫总兵王廷臣身上,记忆中对面关宁各总兵唯有王廷臣让他肃然起敬。 在他的记忆中,那个真实的历史上,于松锦之战时,随玉田总兵曹变蛟以及副总兵江翥,及辽东巡抚邱民仰等文武官员一起被俘,持节不屈,壮烈殉国,是个忠勇双全的汉子。 剩下那蓟镇总兵白广恩初为流寇,先降明,后又叛明复降李闯; 那密云总兵唐通在崇祯十七年时,任居庸关总兵,不战而降李闯; 至于那山海关总兵马科,松山之战时,仅看他与王朴,吴三桂,李辅明等人争先恐后逃命,丝毫不顾忌友军安危。 皆是需小心提防之人,若与之共同出战,到是要多留个心眼,才好! …… 总督行辕内,各总兵相互打着招呼,彼此寒暄几句,都在猜测着卢督臣召见各将的用意。 他们这些各镇总兵相互寒暄拜见,后面那些的副将、参将、游击将军们,都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处,却不敢如他们这般随意乱动乱说。 张诚站在叔父身后,显得格外抢眼,宣大、山西各将官已是见怪不怪,虽有些人心下暗生妒恨之心,却也是拿他无法。 但对面关宁诸军将,却不知底细深浅,就有许多目光在张诚身上扫来扫去,他们见张诚如此年轻,就已是游击将军,内心多少都有些诧异。 那蓟镇总兵白广恩就拉着大同总兵王朴,打听着张诚的底细,密云总兵唐通则竖着耳朵在旁边听着,当他们得知张诚竟是一个千户时,面上诧异之情更盛,不由多看了张诚几眼。 忽然,行辕内诸将听得谯楼顶上,急促的鼓点声再次响起,这己是第三通聚将鼓了。 诸将官忙分立为两排站好,壁垒分明,宣大各将居左,密蓟关宁各将居右。 总督行辕内,满满当当都是前来勤王的将官,不过气氛却很沉凝,无人敢随意咳嗽一声。 脚步声轻轻传来,从二楼上下来一群人,张诚斜眼望去,只见督臣卢象升仍旧麻衣孝服,走在众人最前面,他的脸上满是愤懑之色。 总监军高起潜走在他的身旁,仍是头带嵌金三山帽,身上簇锦袍服,一根玲珑玉带系腰间,满脸都是洋洋自得之色。 督臣卢象升身后,跟着他的亲将游击将军陈安,双手奉着御赐的尚方宝剑,最后又是几个太监服饰的人,脸色阴沉的跟在后面,颇有阉人那股独有的邪骚气。 猛然,一片甲叶声响,行辕内诸将官皆是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向督臣卢象升与总监军高起潜行礼。 诸将齐声高喝道:“见过卢督臣,见过高监军。” 声音有若惊雷,总督行辕内一片凛冽之气传散开来。 总监军高起潜“嘿嘿”的笑了几声,督臣卢象升却阴沉着脸,他来到那尊巨大的铁案几前,先请高起潜在自己左侧位置坐下。 高起潜一点也不客气,就自顾自的先坐了下来。 陈安奉着御赐的尚方宝剑站在卢象升右侧下首位置,那几个太监,则是陪站在高起潜左侧下首。 卢象升见高起潜已然做好,便沉声说道:“众将请起。” 行辕内诸军将高声叫道:“谢卢督臣,谢高监军。” 顷刻间,又是一片铁甲锵锵作响,行辕内诸将官已站了起来。 随后,督臣卢象升开始点将,满堂将官,自是无一缺席,督臣卢象升每点到一个将官,心下便是一阵澎湃激荡。 总监军高起潜拿眼睛瞥了卢象升一眼,猛然站起身来,尖细的嗓音说道:“大家伙都到齐了罢,咱家现在跟大伙说个事。” 看到下面一众将官,噤若寒蝉的样子,高起潜极为满意,他继续说道:“昨日咱家已同卢督臣,就今日的情势举行磋商,然卢督臣执意要求分兵而战; 经报请当今圣上允准,遂决定宣大、山西三镇的勤王援兵,仍归卢大人统领;咱家则率领,剩下的密蓟、关宁勤王兵马。 虽已分兵,仍愿今日在场诸公,能以国事为重,昨日卢督臣既上书,皇上也传下御旨,同意卢督臣与咱家分兵之议。” 停顿了片刻后,尖细的嗓音又开始在行辕内回荡:“事嚒,就是这么个事,咱家都说完了,除却宣大、山西三镇的官将外,余者各将,这就给咱拔营起寨,跟着咱家一起走吧。“ 偌大的总督行辕内,静得几乎是落针可闻,冰冷入骨的寒意,渗进每个人的心里。 此事来得太过突然,除了张诚心理上有所准备之外,在场的余者各军将都是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彼此见相互望着,面面相觑,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正文 第49章 萤烛末光,亦增辉日月 , 昌平,谯楼里的卢象升总督行辕内。 上首位置的铁案几后,高起潜站在那里,望着下面一众目瞪口呆的诸军将。 竟无人挪动脚步,他那张极干净的无须脸面,刷一下,就沉了下来,他尖细的声音高叫着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随咱家走哇。” 高起潜说罢,便把眼睛转向督臣卢象升,脸上堆满笑容说着:“卢督臣,咱家这就走了,虏骑肆虐,杀奴护都之事,还要劳烦督臣多多费心呐。” 卢象升呆立在哪里,麻木的与他拱手作别。 只听脚步声响起,高起潜径直扬长而去,密蓟、关宁各镇的总兵们,也一一向督臣卢象升拱手而别,追在高起潜身后去了。 一众副将、参将、游击随在最后离去,甲叶锵锵之声渐行渐远………… ………… 眼看着济济一堂的军将,眨眼间就少了一大半。 督臣卢象升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愤懑悲痛,他重重跌坐在自己的座椅上,目光有些呆滞的望向前方空处。 行辕内一时间竟鸦雀无声,过了半晌,宣镇总兵杨国柱才试探着,问道:“督臣…督臣…” 卢象升回过神来,他直起身板,极力振奋精神,眼睛望着剩下的宣大、山西诸位将官,脸上满是期望的说道:“本督虽已与高监军分兵,但众将仍需尽心报国,不可因兵少而气馁。奴贼肆虐京畿,掳我百姓,毁我家园,凡我大明臣民,皆应同仇敌忾,力挫虏奴之凶焰。” “卢某,在此拜托诸位将军了!” 说到这里,卢象升竟从铁案几后步出,对着行辕内诸将,深深做了一鞠。 大同总兵王朴首先振臂高呼:“誓死追随督臣,杀奴报国。“ “杀贼报国,杀贼报国……” 行辕内阵阵高呼,看群情激愤,督臣卢象升眼中又充满欣慰,他说道:“建奴已然会兵一处,现集于通州河西,圣上有旨,命我等勤王援军,移营屯驻于京城永定门外的东郊,力保京城东郊不失。诸将这就回营准备,明日辰时起寨移营,随本督前往东郊驻防。” 宣大诸将纷纷退出总督行辕,各自回去准备移营之事。 ………… 张诚很是为难,看督臣的状态,他感觉似乎不该再打扰他,正准备跟在叔父身后,离开总督行辕的时候,上首卢象升的声音传来:“忠忱啊,你留下来。” 张岩闻声,回过头望向上首的卢象升一眼,他“唉……”一声,叹了口气,又对张诚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就随在总兵杨国柱身后走去。 游击李见明、温辉二人本在张岩身后,听到督臣卢象升单独留下张诚,两双怨毒的眼睛都快要射出妒火一样,越过张诚身畔时,二人鼻息间重重的“哼”了一声。 山西镇总兵虎大威也是回头看了一眼张诚,心中若有所思的与杨国柱一同步出总督行辕。 张诚站在原处,目送一众将官离开总督行辕。 再看铁案几旁,身着麻衣孝服的督臣卢象升,侧身肃立在那里,眼睛望向远处的窗口,这一刻,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单。 张诚移步走到督臣卢象升身侧,耳中似乎隐约听得他在低吟一首什么诗,却又听不真切,只感语调苍凉悲切,不由心生悲凉之意。 陈安捧着尚方宝剑,一直随在卢督臣身侧,见张诚走上前来,不由眼圈一红,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向后退了几步。 张诚深施了一礼,拱手说道:“督臣,独留末将,有何吩咐?” 卢象升伟岸的身躯微微一动,却没有回转身来,仍是静静望着窗口。 良久,他才幽幽的说道:“初到昌平时,卢某当真是意气风发,统率各路勤王大军数万兵马,只想着与虏骑一决死战,让东虏不敢小视我大明上下。 未曾想啊,形势竟急转直下,皇上言‘不可浪战,当以持重为上’,朝臣也处处掣肘,卢某是欲战而不得啊。 此时,高大监却与皇上言,是我卢某拥兵避战,纵虏骑肆虐,皇上也是严旨切责,怪我畏敌怯战,这战与不战,当是如何?” 督臣卢象升说着,就惨笑起来,笑声愤郁,似有满腔的愤懑,窗口前,他伟岸的身躯,竟在微微颤栗。 张诚又进前一步,在卢象升身侧轻声说道:“督臣……” 他很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安慰卢督臣,可搜肠刮肚之下,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卢象升缓缓转过身来,眼睛似乎看着默默站立的张诚,又似乎看向别处。 “哈哈哈……”他忽然长笑几声,对张诚说道:“忠忱啊,对这次分兵而战,你如何看?” “督臣,只我宣大、山西三镇精锐军兵,就有三万余人马,奴骑虽精于野战,毕竟是孤军深入,当激励将士,寻敌小股以击之,提振军心士气,再依坚城,与奴周旋,事未必不可为。”张诚望着卢象升轻声说着。 张诚看卢象升眼中隐有期许之意,又继续说道:“我宣大军,关宁军,加上京营的精锐,若是互为犄角,守望相助,就算不能击溃东虏,至少也可使其不敢于分兵劫掠,如其不能劫掠,便会补给困难,到时自会退却,我等那时就可寻隙击奴。” 卢象升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唯盼各部军马勠力同心,奋战克敌。” 说完,他便回身望向亲将陈安,陈安忙走上前来,递出一个圆筒状物,长约尺余,外用绸布套包裹着。 卢象升接过绸布套,拿在手里对张诚说道:“忠忱,此物是翰林杨廷麟老爷赠与你的,愿此物能助你沙场争功,不负杨老爷殷殷期许。” 张诚忙双手接过,打开绸布套,取出一个黄铜打制的圆筒状物件,长约一尺有余,圆筒两端内嵌水晶镜片,他双手微微用力一抽拉,竟将那圆筒又拉长许多。 “是‘千里镜’,这做工极精致,材质也是上好。”张诚把玩着千里镜,说话间满是喜悦之情。 这千里镜,张诚自然是知道的,在前世他没少摆弄过各式望远镜,但凡有什么车展、航展,他都是望远镜加单反,美丽又醉人的白肉,他也是没少看的。 只是到了这世界,时间尚短,许多事情还未来得及运作,今日见到这千里镜,从做工到材质都是上乘之选,他自知必是极为贵重之物。 把玩了一会,他把千里镜又小心的装回绸布套中,双手托着举起,说道:“督臣,此物颇为贵重,张诚怕领受不起,有负杨翰林所期。” 卢象升望着张诚,久久无言,过了一会,才说道:“杨翰林,最喜似你这般实心任事之人,这千里镜,就权当是他对你马坊杀奴的嘉许吧。” “忠忱啊,陪我走走,如何?”卢象升忽然如此问道。 张诚此刻心情激荡,卢象升与杨廷麟以前都是只在书本中存在的人物,历史数千年,在书本中留名已属不易,能有只言片语流传,更是难得,而让史家不吝笔墨的人物,在当世必是人中龙凤之选。 但他们二人却都对自己如此看重,叫张诚内心深受感动,此刻卢象升更邀他一同散步,他差点鼻子一酸,眼睛就要开始冒汗。 “张诚,愿追随督臣,赴汤蹈火,舍身杀奴,百死无憾!”他激动之下,言语间满是切切诚意。 督臣卢象升笑了笑,移步向行辕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心存忠君护国之念,有为国舍生之愿,固是好的,但更要审时度势,存身才能立命!” 张诚忙跟上去,轻声说道:“督臣教诲的是,张诚谨记了。” 二人步出行辕,外面秋风瑟瑟,稀疏的小雪花随风飘下,落在二人脸上,便化成水珠,消逝不见了。 “人生何其相似这雪花,璀璨只在一时,到了,终归要消逝无踪。”卢象升感慨着。 张诚抬起头,看向飘荡的漫天雪花,说道:“古人语,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萤烛末光,亦增辉日月,正因生命短暂,才更需奋发向上,吾当以萤火之微光,带些许明亮,照一方土地,护一方之百姓,虽百死,而无憾!” 卢象升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张诚,目光中的呆滞渐渐退却,希望重新燃起,炯炯的神采再次出现于他的双目之中。 “忠忱啊,我一把年岁,却还没你活的透彻,尘雾之微……萤烛末光……哈哈……好一个萤烛末光!”卢象升豪迈的笑着,一扫之前的愤懑和沉郁。 张诚见到督臣面上神采依然,心下欣慰,却不得不提醒道:“督臣,末将以为,高监军既能去分去半数兵马,更要小心提防,会不会在粮草一事上,再生掣肘。” 卢象升闻言,停下脚步,望着远处,似在沉思着,良久,又抬脚走向远处,边走边对张诚殷切嘱咐着:“忠忱呀,你大功初立,朝廷未及封赏,然一个游击将军,你是当得气的,若是日后再有所斩获,恩赏必隆,本督唯盼你能常怀忠义之心,常思忠君报国之念,上护圣主,下佑黎民。” 张诚默默跟随着,督臣卢象升对张诚是多加勉励,殷殷期望可见一般。 二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张诚便拜别卢象升,回转营地准备移营事宜。 ~~~~~~~~~~~~~~~~~~~~~~~~~~~~~~~~ 推荐一本明末的书《我来自辽东关宁》,一切始于关宁,破茧成蝶,浴火重生! 正文 第50章 战史,标点符号 , 走出总督行辕门外,陈忠和几名护卫等在这里,张诚接过战马缰绳,正要上马,就听陈忠说道:“总爷,将爷回营帐等你,让你先过去那边一趟。” 张诚答应着,翻身上马,一声不响,打马便往昌平东门而去。 策马出东门,到了城外,他就听到昌平城西南方向,隐隐传来阵阵人叫马嘶之声。 估计是扎营在那边的关宁各将官正在拔营起寨,准备随总监军高起潜前往卢沟桥等地驻防。 张诚不由得驻马停了下来,耳中听着那边纷杂的人叫马嘶声,良久,他哼了一声,扬起马鞭凌空抽出一个脆响,一行人风驰电掣,催马径往宣镇营地而去。 进了营地,张诚直奔叔父的参将军帐而去。 张岩刚刚巡营归来,叔侄二人在军帐外碰到一起,张诚下马,把缰绳甩给陈忠,就走到张岩身前,叫了声:“叔父。” 镇标右翼营步兵千总梁松就赶上来,伸手搂住张诚,打趣说道:“卢督臣,单独把你留下,是不是又赏你啥宝贝嘞。” 张诚看他一眼,伸手掏出那绸布套,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看,保齐是你这憨子没见过的好玩意。” 梁松双手接过,仔细的打开绸布套,拿出千里镜,眼中满满的惊奇,放在眼前,对着远方的辕门处,不住观望。 嘴里说着:“哎呦,老弟,这个就是那啥镜嘞,我嘞个乖乖。” 张诚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对张岩说道:“叔父,分兵这事,您如何看?” “哼,没了关宁军,我宣大精骑还不敢打鞑子了不成?”张岩铁着脸说道。 这时,千总梁松已把那千里镜装回布套中,递回给张诚,嘴里说道:“乖乖,好家伙,真不赖啊,还是黄铜的,真真清楚嘞。” 张诚笑着接过,对他说道:“梁哥,杨军门赏下的好酒,俺给你留着一坛,晚晌过来整点。” 梁松闻言面上一喜,随后瞥眼看了看张岩,对张诚挤眉弄眼道:“不嘞,明早移营,晚晌俺要巡营。” 张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就不再多说。 他跟着叔父张岩身后进了军帐,张岩在上首案几处坐定,望着眼前的张诚说道:“坐下吧。” “叔父,诚儿看卢督臣处处受掣肘,今日既能分兵,怕明日就会断粮了呀。”张诚试探着问张岩道。 张岩虎目一瞪,沉声说道:“我辈即入军伍,自当忠君报国,尽心王事,但凭一腔热血,上报君恩,下护黎民,朝堂之事,我等岂能妄议。” “叔父教诲的是,诚儿记下了。”张诚低头顺眉的应道。 他抬眼看张岩眼中并无怒意,又笑嘻嘻的拿出卢象升送给他的千里镜,双手递到张岩身前,说道:“叔父,这是翰林杨廷麟杨老爷所赠之物,诚儿觉得叔父您更用得上。” 张岩伸手接过绸布套,取出千里镜,拿在手中仔细的看了看,才对张诚说道:“瞧着千里镜的做工和材质,杨廷麟老爷应是准备送与督臣的,定是督臣推脱,杨老爷才转赠与你。” 张诚一听叔父这话,果与自己猜测相仿,便问道:“诚儿也是如此觉得,要不要再送还给督臣。” 说句心里话,张诚是真的不舍得把这么好的千里镜,再给卢象升还回去,只是叔父都已如此说了,他总要有些触动和表示。 果然接着就听张岩说道:“那倒不必,卢督臣非是虚伪之人,他老人家对你期望颇高,还有那翰林杨老爷,也对你很是赏识,你更应实心用事,忠君报国,不可辜负了卢督臣的期望。” 张诚心下本就敬仰卢象升、杨廷麟这般正直的能臣干吏,这些时日的又多次接触,更生敬佩之心,现如今他们二人又都对自己殷殷期望,更赠送自己千里镜,以示激励,怎能不叫他内心感动。 他肃立抱拳道:“诚儿定不负叔父所望,不负督臣所期,忠君保国,驱奴荡寇,护佑黎民。” “好,这方是我张家的好儿郎,你也早些回去,布置明早移营起寨之事吧。”张岩看着面前的张诚,一脸的欣慰。 张诚拜别叔父张岩,起身离开军帐,刚一到外面,冷风拂身吹过,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陈忠正陪着林志义、梁松二人一起聊着什么,见到张诚出了军帐,忙跑过来,问道:“总爷,回营嚒。” “回营。”张诚说完就朝梁松和林志义走去。 梁松迎上来,神秘兮兮的说道:“咋样,咱那还一条腊猪腿嘞。” 张诚看向林志义,林志义试探着问道:“整?” “整!咱先回去安排移营诸事,晚上来,咱那有酒,烈酒。”张诚的眼睛快眯成一条缝的斜着他俩。 这时,陈忠已取马回来,张诚便上马奔自己千总部营地而去。 ………… 张诚回到自己的营帐,陈忠忙帮他解下盔甲,同时命两名亲兵,立刻召集各哨总前来议事。 不一刻,四位哨总便来到张诚营帐,却发现营帐中间支起一口小锅,此时还是空的,一些临时搭起的小案几,遍布帐中。 吴志忠笑呵呵的说着:“总爷,这是有好事了撒。” 其他三人听得吴志忠如此说,也都哈哈的笑着,唯有镇抚官贺飚铁板一样的脸面,无一丝表情,他自顾自的寻到张诚下首一处位置,屁股一沉,就坐了下去。 张诚看着大家都坐稳了,沉声说道:“今日,总监军高起潜公公来到昌平,与卢督臣分了兵。” “分兵?咋分的……” “咋个分法?总爷……” 帐中诸人七嘴八舌的找张诚打听着。 张诚注意到:还是那贺飚纹丝不动,好像这些都与他无关似的,也对,这分不分兵的,好像还真的与他无关,这是他张诚的事情,人家迟贺飚只是个镇抚官,管好军规军纪、军功勘验就是了。 “静下,吵吵个啥?”张诚出声喝止众人,才又说道:“我宣镇勤王军,仍是卢督臣领着,明日辰时起寨,移营到京城永定门外的东郊驻防,至于具体的防务,到时自有杨军门分派。” 张广达爽朗的说道:“是呗,离鞑子近些,抽空还能再杀些个。嘿嘿嘿……” “胡子,前次你左哨冲在了前头,这下次也该咱哥几个上嘞。”胡大哥冲张广达说着话,陈铮和吴志忠都是直点头,搞得那张广达又吹胡子,又瞪眼睛的。 张诚摆了摆手,让他们安静下来,才又说道:“移营的事,你们四个先回去布置一下,让军士们有个准备,明早提前开饭,莫误了起寨。” “哦,对了,安排好移营诸事,记得回来,晚些梁千总同林千总过来聚聚,你们都伺候着。”张诚又补充道。 四人答应着,就起身退出军帐,各自去部署起寨移营诸事,张诚吩咐陈忠准备起火炖肉。 军帐内只剩下张诚和贺飚二人,直到这时,贺飚才开口说话:“千总,马坊战事按你的要求,已然录好,你过目一下。” 贺飚说着就拿出一个小本子,张诚接过,认真翻看起来,他一页一页的仔细看着。 张诚看完后,把小本子还给贺飚,对他说道:“贺镇抚,以后这个差事,还得交给你,咱准备起个名号,就叫‘战史’,如何?” “‘战史’?千总,这以后每战都要记录下来嚒?”贺飚疑问着。 张诚耐心的解释着:“是的,今日起,我部每战过后,都要由书办将战斗过程详实的录写下来,编成‘战史’,总结出好的‘战例’,可以作为教程,让大家学习; 总结失败的‘战例’,从中吸取教训,避免再次失败。你意如何?” 贺飚听完张诚的话,陷入了沉思,良久,方才开口说道:“千总之意,是以今日事,为明日师,谋事之深远,贺飚叹服。” “哈哈,咱可不是让你来捧咱夸咱的,好嘞,这个事由你来办,咱放心。”张诚伸手拍了拍贺飚的肩膀,继续说道:“还有这个符号的事,咱也说道一下,你看啊……” 张诚边说,边拿起案几上的毛笔,在纸张上就写了起来,贺飚开始还是坐着看,后来竟站起身来,弓着腰仔细的看张诚书写。 一篇简短却详实的战报,跃然纸上。 这份战报的不同之处,便是除了之前张诚提到的逗号、句号之外,又多了分号和双引号。 明朝士人的书写方式,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整篇文章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符号,全靠看文章的人,根据当时的书写习惯和个人学识来断句。 这种方式在读书人间,或许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对于文字、文章的普及,就产生了困难,除了学习文字和书写之外,还要学会断句。 张诚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把后世的标点符号,引入到他的军营中,然后慢慢在自己控制范围内推广开来,以后就可以用来传递军报,甚至在他的军队里进行扫盲了。 他怕贺飚一时无法接受太多,所以暂时提出这四个最长用的标点符号,先让贺飚和书办们习惯,然后再考虑是否增加新的标点符号。 这边张诚给贺飚讲解标点符号的形状和用法,那边陈忠正指挥这几个亲兵,生火添碳,军帐中间的那口锅里,渐渐传出阵阵肉香扑鼻而来…… 正文 第51章 移营永定门外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十三日,辰时初,天光暗弱,东方一丝鱼肚白,才刚刚升起,微光拂照在大地上。 谯楼,是昌平的最高处,楼内设有古代用于计时的铜壶滴漏,更有城中各处的制记点,平日可按时辰击鼓为城内民众报时,战时又可登高指挥调动城内外的军队。 昌平城谯楼的二层上,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兵部尚书,宣大总督卢象升正在眺望城外,此时宣大、山西三镇勤王军马正在有序的拆除营寨,准备移营到京城永定门外东郊驻防。 督臣卢象升站在谯楼上,看着城外密布四野的勤王援兵营帐,不由回想起自己初到昌平之时。 最初到达昌平的,只有宣大、山西三镇一万余精骑,随着各地勤王兵马汇聚,这里也曾有近七万大明边镇精锐步骑大军,再加上京师三大营的尚有数万可战之兵,。 那时,他是何等的踌躇满志,也曾数次设想,若是朝廷能不吝封赏,大加激励众将士之军心士气,趁着夜色掩护,兵分几路,突袭建奴大营,或可一战击溃虏骑,就算事不如愿,至少也可使虏骑不敢任意肆虐我京畿重地。 可是,他千思万念,都没有想到,会走上这样一条分兵而战的道路,在他心里更隐隐觉得,不止是分兵而战,更可能会是分兵之后,各自为战。 心念及此,督臣卢象升不由得回身抬眼望了望房檐下,那一块“华夷雄关”的匾额,在心底叹了口气。 ………… 十月十三日,辰时中,太阳正自东方缓缓升起。 昌平城外,一阵阵人叫马嘶之声传来。 随着各镇的中军旗牌策马往来呼喝:“拔营起寨,移驻永定门东郊……拔营起寨,移驻永定门东郊……” 宣大、山西三镇的勤王军兵相继拔营起寨,虽然略有些嘈杂,却并不纷乱,在各级将官的指挥下,一切都显得很有秩序。 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最先起营,整装完备后,集结于昌平西门外。 随后,就是宣府镇的勤王诸将,率军兵到达,居于卢象升督标营的左侧。 接着,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也率勤王军兵到达,他们居于督标营的右侧。 最后,大同镇总兵官王朴,领着自己镇下入援的勤王军兵急匆匆赶到。 连同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宣大、山西三镇勤王诸将军兵三万余,汇聚在昌平的西门外,宛如一片盔甲与马匹的海洋,黑压压一片立于天地间,似乎铺满了深秋的整个大地。 宣大、山西三镇入援的勤王大军,都是选调的边镇精锐。 其中,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三镇总兵的正兵营中,大部分都是骑兵,各镇入援的参将、游击等,也有一部分是骑兵。 这一万几千的骑兵,人人有马,个个配甲,除了铁甲就是棉甲,各人还都有铁盔,此时明军尚红,各骑阵都是甲上涂着红漆,放眼望去,一片火红的颜色,各骑兵的翎羽在寒风中飞扬。 而且,这些入援勤王的马营使用的火器比例很高,督标营与正兵营中,都是配备鸟铳、三眼铳、快枪这些常见的火器各有数百杆,更有便于移动的虎蹲炮数十位,明制土火箭上万余只。 在马队的身后,有他们密密麻麻的骡马辎重,内备有大量的火器弹药、拒马铁蒺藜等物,野外遇敌结阵对战或防御之时,数百副拒马,配上铁蒺藜,就可以将他们密密包围保护起来。 张诚更是看到,卢象升的督标营辎重队后面,还摆放着大量的火炮,除却一部分佛狼机火炮外,更有好几门的红夷大炮。 张诚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应该是些六磅炮或三磅炮,这里的每门火炮,都要好几匹骡马才能拖拉。 他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此时大明的各战兵营,都是由职业军人组成的,训练肯定不差,而且论起武器装备,甚至还要比清军强上一些,为何在对战清军的战事中,却是屡战屡败呢? ………… 张诚策在战马上,放眼望向四周,无边无际的军马,各色旌旗迎风招展。 在他的右侧,是宣镇总兵杨国柱的镇标营军马。 总兵杨国柱此时身穿铁甲,披着猩红的披风大氅,骑在一匹强壮的战马上。 他的身旁,一杆总兵将旗高高竖,杆高一丈五尺,黄心红边,饰有缨头雉尾及八尺五寸的号带,六尺长的梯形旗面,正随风飘扬,隐隐现出一个大大的“杨”字。 杨国柱的战马后,是他的亲将游击郭英贤,还有麾下各千总,他们都是各有认旗,或红心蓝边、或黑心白边、或蓝心黑边,旗帜一目了然。 每个千总都是策于马上,个个顶盔贯甲,身材粗壮精悍,给人一种骁勇善战的感觉。 张诚可以看出,总兵杨国柱长于军伍,他麾下的官将,除中军游击郭英贤和各千总外,下面的把总也都是各有认旗,就算再下面的各个管队与甲长,也各有自己的背旗与盔旗,想必指挥时定可如臂使指般轻松。 他再放眼望右看去,杨国柱宣府军阵右侧,督臣卢象升的亲将游击陈安,立马在总督的高牙大纛之下,同样全身铁甲,披挂整齐,陈安身后就是督标营,亦是同样列阵森严,而且论起强悍与齐整,比杨国柱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诚原本自认来自后世,比这里的人们多了几百年的见识,然经过这次勤王,让他清醒的认识到,那些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用处。 就好比此时,众军云集,将星荟萃,张诚才知人外有人,天上有天,自己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很多。 同时,他也暗下决心,定要奋起图强,建设属于自己的力量。 有朝一日,自己定要势强位尊,让敌我各方势力,都是不敢小瞧自己的存在。 首先,就是要在今年这场勤王的战事中,奋勇鏖战,声名鹊起,集聚军功与人脉,好为今后自己的发展打下一个基础。 ………… 十月十三日,辰时末,太阳已斜挂在东方,阳光照耀在身上,让人感觉很暖和舒服,却也有些许刺眼。 昌平城西门外,宣大、山西三镇入援京畿的勤王军马,集结完毕。 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地声音,自昌平西门内传来。 督臣卢象升一行,策马奔出昌平西门,他依然是身着麻衣孝服,策在一匹异常神骏的白色战马之上,却是他最心爱的战马五明骥。 他的忠仆家人顾显,还有掌牧官杨陆凯等人,以及一大帮军中幕僚赞画,都是策马跟随在他的身后。 张诚看到督臣卢象升,手上提着一把精铁大刀,远远看去怕是能有几十斤重。 不由在心下说道:“人言,卢象升富有勇力,每战必身先士卒,勇猛非常,果然名不虚传。” 督臣卢象升策马在军阵前,一路狂奔而过,数万将官军士,都是一言不发,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身影。 看着列阵静待的三镇勤王将士,卢象升双目中,显露出感慨的神色,他策马奔驰到督标营军阵前,忽然一勒胯下五明骥的马缰,一阵战马的嘶鸣声响起,五明骥前蹄高高扬起,随后又稳稳停在中军高牙大纛前。 卢象升策在马上,高扬的头缓缓看向军阵后的昌平城,过头去,看着身后的昌平城,连日来的种种往事,皆历历在目,自他的脑海中如流光闪过,他好似痴了一般,凝望着…… 良久,方见他回过身来,用力一扬手中精铁大刀,喝道:“出发!” ………… 卢象升的督标营头一个拔营出发,他们几乎清一水的都是骑兵,唯有后面的辎重队伍,速度略微缓慢了一些,顺着官道,直奔京城而去。 宣大、山西三镇入援勤王的军马,则依照事先划定的行进顺序和路线,奔着北京城南永定门方向行进着。 宣府镇这边,总兵杨国柱的正兵营,紧跟在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后,上了官道。 游击李见明和温辉二人各领本部军马,在杨国柱左右两翼行进,守护杨国柱的中军,宣镇各部军马的辎重队伍,则安排在杨国柱的军阵后,有序行进着。 宣府镇参将张岩率领本部军马,担任全军的后卫,护卫在各部辎重队伍的后面行进,他亲率中军哨骑兵和步兵千总部在前,张诚率骑兵千总部队伍最后。 大同镇和山西镇也在各自总兵官的率领下,依着既定路线,在卢象升督标营的左右两翼,有序行进。 他们将在北京城南永定门再次汇聚,点将交令后,才能开往各部新划定的驻防区,安营扎寨。 张诚部同样,也是以左右两哨护住两翼,前后两哨为中军,成扇形排阵,跟在镇标右翼营的步兵千总部后,有序的向永定门方向行进。 陈忠策马在张诚身旁,一众护卫围在周围,张诚凝望着居庸关的方向,久久不愿离去。 “总爷,该出发了。”陈忠小声的提醒着。 张诚仍凝望着居庸关的方向,对陈忠问道:“陈忠,你说何世辉他们,这会该走到何处了?” 陈忠答道:“这会,怕是已经过了怀来卫,要是走得快些,应该都过保安卫嘞。” “嗯,愿他们一路无事,平安抵达宣镇。” 张诚说完,扬起马鞭,“啪”的一声脆响,他胯下战马,猛的窜出,四蹄扬起,沿着官道,绝尘而去…… 正文 第52章 山匪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十三日,阴,阳光不济,天光暗淡。 宣府镇境内,官道上,两侧的柳树只剩枯枝在深秋的冷风中摇摆,吹动着地上片片金黄色柳叶,沙沙作响,滚滚向前。 宽广的官道上,有一条人龙,自东往西奔保安卫城方向,有序的行进着,他们赶着数架大车,还牵着好些骡马,大包小裹的拖带着好些东西。 这支千余人组成的人龙,他们中男多女少,且老弱更少,在官道上绵延一里有余,其中以百多人为一队,间夹着大车、骡马,粗略看去竟有十三队之多。 他们虽衣衫破旧,脸上满是疲惫和风霜之色,但行进间却颇有秩序,十架大车上,都装得满满当当,一些独轮车间夹在人群中间,装载着个人的物件,还有百多匹骡马,也驮着箱包,吃力的向前行进。 有三骑健壮精悍的骑士,策马在队伍前头,他们住来奔驰,忽散忽聚,似在为这只队伍探查前方可能存在的危险。 他们后面约三百多步,是一队精壮的汉子,人数约六十上下,手里拿着杂乱的各式长短兵器,衣衫也都是一样的破旧,但走在最前面的十多人,似乎穿戴着残破的盔甲。 “何头,咱这啥时候才能到宣镇啊?”一个瓮声瓮气的粗豪声音问着。 就在那六十个汉子身后,是一架双马大车,车上几个汉子或躺或坐着,大车后跟着几匹战马,马缰绳都搭挂在马脖子上,踢踏踢踏地跟在大车后面。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大车上传来:“孙大山,你去跟大家伙吆喝一声,都小心着点,老子看刚刚中字铺时,那几个有马的,都他娘的不太对劲。” 说话之人正是负责保护伤兵和难民回宣镇的,镇标右翼营骑兵千总部左哨乙总乙队队官何世辉,经过连日修养,他的伤已基本恢复,不止是他,许多轻伤的军士都已恢复,只是都懒散的躺坐在大车上而已。 他们自在居庸关与左哨哨总张广达分别后,一路行进,因要节约粮谷,每日都是提前打尖歇脚,然后把人散出去,挖些野菜回来,和在粥里充饥。 他们紧赶慢赶的,每日行进三十到四十里路程,如今已过怀来卫城三十余里,距离保安卫城也是差不多三十里的样子,前不着村,后不挨店。 两日前,他们在老字铺打尖歇脚时,先后有十余骑,分成三四波,与他们的队伍擦肩而过,有两波骑手,甚至跑到高处停下来,观察着他们。 昨晚,他们在中字铺附近打尖歇脚,今日辰时起营的时候,何世辉又看见三个骑客在营地周围出没,所以他才派出十二名骑兵,在营地四周外围警戒。 正是因为担心出现状况,今天中午都没有打尖开饭,何世辉的想法是尽快赶过这段路程,离保安卫城越近,就会越安全。 左哨乙总甲队三甲甲长孙大山听到何世辉的命令后,立刻从大车上跃起,借力一个空翻,就坐到车后的一匹战马上。 他提起马缰绳,兜过马头,双脚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就斜斜窜出,从官道边缘奔驰向前,去追赶那三个在官道前头探路的军士而去。 “俺说,大石头,你咋就不知道累嘞,好好的大车,你不坐,非要磨你那大脚板子。”何世辉半调侃的逗着石柱子。 “何头,快看,那里是咋啦?”石柱子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语气间颇为急切。 何世辉听到石柱子语气不对,忙支着身体坐了起来,向石柱子指向的官道北边望去。 只见官道背面的荒野间,一大片尘土飞扬,就像是突然刮起的一阵沙尘暴那般,远远望去,一大团烟尘,都快把几里外那座小山峰遮挡住了。 躺在何世辉身边的左哨乙总甲队队官刘全,也坐起身,看着北方那股烟尘,竟不住滚动着,他同何世辉异口同声的叫道:“山匪,是山匪。” 何世辉同刘全对望一眼,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叫着:“传令,全都停下,卸车,把骡马集中,人不要慌。” 正在行动的难民队伍出现了一阵骚乱,石柱子提溜着一把长柄大锤,张开大嘴瓮声瓮气的大吼着:“乱你娘个球,都站着,别他娘的乱动嘞。” 各架大车上,不时有人跳下来,就翻身上马,在官道上往来叫喊:“稳住,别跑,呆在原地……” 左哨乙总甲队二甲长白山子策马奔来,见到几个难民乱跑乱叫,他抡起马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抽,叫道:“死娘咧,瞎跑个球,老实蹲着嘞……” 他策马奔到何世辉所在大车前,叫道:“何头,咋干他娘的嘞?” 何世辉看到孙大山也奔了回来,就大声喝道:“白山子你指挥难民,把大车靠官道北沿,依着柳树,围个半圈,把马骡都集中到后面。 孙大山,你把能出战的弟兄都召集过来,披上甲,待我号令。石老丈呢?唉,石老丈,你把难民都叫到大车后面,叫大家伙都躲起,别慌,别怕嘞。” 一阵纷乱后,十驾大车都在官道北沿摆起,间夹着柳树,每架大车之间还留着两步宽的缝隙,一些独轮车也被推过去,立在一架架大车之间,有些大车上的箱子、包裹,也被搬下来,当成路障,正好围成一个半圆,护住东、北、西三个方向。 官道南面是数个大坑塘,杂草灌木横生其间,泥泞非常,不利行走,何世辉估计匪贼也不会从这个方向进攻,所以他不打算在这边设防,重点还是东北西三个方向。 难民中的青壮在出发前,已是人手一根木棒,此时他们就被安排站在外围,列成六个长方阵,每个方阵一百人。 本来从昌平出发时,伤兵加上难民也才不到九百人,但是过了居庸关之后,不断有先期逃过来的难民加入,慢慢就汇聚成现在一千五百人上下的规模。 难民中的女人和老弱,都集中在官道中间,骡马也是如此,他们也是人手一根木棍,平时走路时候,用来拄着借力和歇脚用的,现在都是紧紧握在手里。 有一百二十个精壮的汉子,手里持着各式兵器,正整齐肃立在大车后面,他们左右两厢分开,每边各有六十人,正是张诚从难民中选出的那些有家口的壮汉。 这几日,何世辉一直在行进中不断操练、捶打他们,已然有了一些样子,就这临危不乱的架势,就已经很让何世辉满意。 孙大山和白山子也策马奔回,他们身后是三十六个精锐的宣镇骑兵,但是其中大半都是轻伤刚刚恢复的,有些甚至都还没有完全康复,也坚持着要出战。 何世辉扶着刘全,站在大车上,望着官道北边越来越近的烟尘。 “看架势,能有七八百人,老何,有点难办啊。”刘全有些担忧。 何世辉看到,有两名骑士从北面策马狂奔而来,说道:“不算事,乌合之众,鞑子咱都杀得,些个匪贼,跟切菜似的。” 转眼间,两骑飞奔而至,策马从大车间的缝隙,就上了官道,来到近前,才看到其中一个骑士的马背上,还横放着一个人。 他们策马奔至何世辉所在大车前,撒手就丢下一个匪贼装扮的人,蓬乱的头发,满脸胡须,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塞满破布,嘞得紧紧的,躺在地上“呜呜呜”的叫着。 一名骑士策在马上,禀报道:“何头,刘头,是些个山匪,像是几股混在一起的,有七八十骑的样子,余下步匪八百人上下,俺们捉了个生,没得空审他嘞。” 听完哨骑的回报,何世辉不由得转头看向刘全,刘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就爽快的说道:“老何,你下令吧。” 何世辉当下也不墨迹,冲刘全点个头,就沉声喝令道:“石柱子,你领民勇左队六十人,加一个青壮百人队,守西面官道;马会军,你领民勇右队六十人,加一个青壮百人队,守东面官道; 王三虎,你领两个青壮百人队,守北面左侧;杜春,你领两个青壮百人队,守北面右侧,你二人听刘队官号令; 孙大山,你挑二十个精骑,准备冲阵,擒贼先擒王;白山子,你领余下各精骑,随时支援各方。” 被点到名字的各人,都是大声接令,一时间,喝令声,脚步声,响成一片。 何世辉仍是站在大车上,看着官道北面的烟尘,此时已近了许多,也变大了许多,北面的烟尘正渐渐的向东侧官道上延伸着。 渐渐的,已可听到阵阵马蹄踏地的声音传来,光是凭声音估计,差不多该有近百骑马匪的样子。 不一刻功夫,这些马匪便奔近官道,其中个别马术娴熟的马匪,边策马奔驰,边高声的怪啸厉叫,在马背上翻来滚去的,炫耀着各自的骑术。 烟尘滚滚,隆隆的马蹄声渐行渐近,隐隐已可看到对面那些马匪,大部分身上都有甲,但几乎人人皆有斗篷或披风,迎风鼓舞着。 除却这些已奔上官道的马匪外,在官道北面荒野中,三百多步外黑压压的人群,似乎是些步匪,还掺杂着一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看上去像是被裹胁的百姓。 这些步匪在二百多步外停了下来,他们散乱的排成一排,看上去也就八百多人,隐隐看见其中只有三百多人,手里持着各式各样长短兵器,其他都是些锹镐耙镰之类的农具,甚至有些人手里拿的和这边难民一般,就是个粗木棒。 正文 第53章 只要大车和女人 , 宣府镇,怀来卫与保安卫交界处附近的官道上。 张诚麾下队官何世辉与刘全,正带领着几十伤兵,加上千多的难民,严阵以待着。 在官道西面怀来卫方向,近百的马匪正自官道北面的荒地中,策马向着官道方向奔驰而来,轰隆隆的马蹄踏地声,响若奔雷,一下下震动着官道上难民们的心。 近百匹骏马奔腾起来,已是颇为有威势的了。 坐在大车上的刘全,借机瞥了一眼那些在大车后准备防守的青壮,就见他们许多人都是面上变色,很有些惊恐之状。 他斜眼看向何世辉,就见他的脸上,也一样神情非常凝重。 刘全捅了何世辉一下,轻声说道:“辉老大,刚审那匪贼生口,这些都是附近山里的匪贼,什么北歪头山、太山、木楂尖,还有北梁头,这四股土匪,临时凑在一起的,内马匪八十二,步匪骨干有百多人。” 何世辉也是一脸凝重,他点了点头,同样轻声说道:“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只是这些难民,俺怕他们自己乱起来,反而误了咱的事。” 刘全也是点着头,又说道:“那马匪也是不好对付,眼下差不多有近百骑。” “嗯,可以诱敌冲锋,弓箭火铳灭他一波,再一个反冲,擒贼先擒王。”何世辉最后沉声说着。 他猛地站起,大喝一声,吸引了大家注意后,才又大声喝道:“大家都听着,俺问你们啊,你们这些人,是想活,还是想死?” “想活……想活……不想死……想活……” 何世辉高高的举起双手,在空中摆动,制止了大家的乱喊,才又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想活,就都听俺的!这些山匪,不算个事,俺们满鞑子都杀得,些个匪贼,还能对付不了嚒?” 他喊完话后,官道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昂首望着他,这下何世辉倒有些急了,忙大叫着问道:“听懂了没?都放个屁啊。” 本来负责防守东边官道的石柱子,见那边没有土匪,拖着大铁锤,屁颠屁颠的跑回来,正好听到何世辉问着,他瓮声瓮气的破嗓子大声应道:“懂嘞,都听何头滴。” 经他提醒,满官道的难民才反应过来,开始杂乱无序的大声回应着何世辉。 刘全坐着伸出手,拉了拉何世辉的裤腿,说道:“扶我一把。” 何世辉把他扶起来,他们一起看着周遭的情势,刘全又说道:“主要还是马匪,东边不能让他们突进来。” 何世辉点着头,说道:“我去东边官道那,北边这些步匪,交给你了,把石柱子和民勇左队,调回来给你,西面暂时没有危险。” 刘全点着头,又说道:“去吧,这两队骑兵,你带过去,一定不能叫马匪突进来。” 何世辉拍了拍刘全的肩膀,说道:“你这边小心点,那步匪里有些个带着弓弩的,我给你留十个骑兵。” ………… 终于,一众马匪耀武扬威的奔上了官道。 滚滚的马匪骑队,从官道东面而来,有若红流倾泄,他们奔入南面的杂草荒野,在何世辉布置的车阵屏障百多步外,策马奔腾,狂呼怪叫着,随后有勒马提缰,一片唏律律的响鼻声音传来。 甚至有卖弄马术之匪贼,故意用力打马急奔,再猛地提缰,勒得坐骑前蹄高高扬起,各骏马打着响鼻,一片浓浓的白气喷出。 乱哄哄的声音响彻官道北面的荒野间,那些步匪也已赶了上来,他们的队伍呈扇形扩展开,逐渐和东面官道上的马匪连成一片,围在何世辉的北面和东面。 何世辉在官道东面一架大车上,站着望向对面马匪凝神看去。 对面马匪,都是清一色的红色劲装,头裹红巾,披着斗篷或披风,大部都有盔甲,双插与马刀。 只是不晓得,他们双插的弓力如何,何世辉猜测应在五六力间,这是最适合在马上使用的弓力范围。 不过远远望去,也有少部分马匪,显得更为精悍,可能配的弓力更强,看他们配的兵器也更为强悍,重斧大棒,长刀大枪什么的都有。 另有步匪近四百余人,已奔跑至东面官道上,内中数十人不可小看,多戴着红笠军帽,或红缨毡帽,很可能是宣镇各处逃散的军兵,他们或配弓箭,或配盾牌,甚至其中个别有人还配有火器,三眼铳,鸟铳什么的。 大明这个时期的边镇,克扣军饷严重,管理也混乱,常有逃兵跑至周边荒山野岭,为非作歹,他们纠结地方青皮、恶棍,再裹挟一些失地百姓,便是为祸一方的山匪。 何世辉猜测,这四股匪贼,应是把主攻方向选在着官道东面了。 毕竟从北面进攻官道,表面上看攻击面宽大,易于进攻,不利防守,但是官道要高出北面荒野好多,形成了一个很大坡度的斜坡,何世辉等据守官道,自上而下,占尽地利。 而如果山匪从官道东面进攻,就没有这么多说道了,官道之上也很宽广,且还比较平坦,排兵布阵,绰绰有余,还利于他们马匪冲阵,虽有大车支起的简易屏障,但是在山匪们看来,那不算什么。 何世辉全神注视着对面,在心中暗暗估算,马匪八十二骑,步匪三百七十余,其中看装束,应有约近百人,看去颇为强悍。 这一百八十多的马匪与步匪,应该就是这伙山匪里的骨干与精华,类似于明军中各将麾下家丁一类的存在,若是有效击溃他们,那这些余匪,自然就会溃散。 匪贼汇集,除去那些个马步骨干外,余者各匪各种杂样兵器,长矛,棍棒,短刀,短斧,铁尺都有,甚至锹镐钉耙都上了。 他们在官道上喧嚣叫闹着,不时爆出阵阵狂笑,一边冲何世辉这里指指点点,眼神中满是残忍与无情,充满凶戾之色。 他们在何世辉布置的车阵屏障约二百步外,停了下来,开始凌乱的整理着队形。 ………… 何世辉沉声下达了军令:“马会军,你民勇分两排站立,前面与大车间留一步的空隙;白山子,你组织青壮分成两队,每队五十人,分守民勇两翼;孙大山,你领三十军士下马,持弓铳,列阵大车后面。” 这时,对面一个马匪,策马奔驰上前,在何世辉前方约五十步左右,猛然提缰,勒得胯下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在地面上,姿势威武雄壮至极。 他停稳之后,高声向着何世辉这面,大声叫喊:“对面的听好嘞,咱们只要大车和女人,你们把大车女人留下,咱放你们继续往前走哈。” 在他喊话的同时,何世辉悄声问孙大山:“大山,能射他娘的不?” 孙大山目测了一下距离和风力,蛮有把握的说道:“何头,没问题。” “必须一箭射死,没有第二箭。”何世辉伏低身子,沉声再次提醒着孙大山。 孙大山已擎弓在手,取出一支重箭,变换脚步,掩身到一名军士后面,将箭搭在弓上,自那名军士脖项旁探出,瞄着对面五十步外,正在喊话的马匪。 嘴里说了声:“何头,瞧好嘞。”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嘭”的一声响,箭矢便离弦飞去,直射向前方正耀武扬威喊话的马匪。 此刻,这马匪已经在喊第三遍,他也有些烦躁,口中大声叫唤着:“……只要大车和女人……娘的想妥了嚒……” 猛然,他看见对面车阵上方,夕阳斜射的光线中,有一点寒星闪现,还没等他看得仔细,箭矢便破风而至,射穿了他的咽喉。 他叫喝劝降的声音,戛然而止,这一刻的时间,在他的生命中定格,使他得到了解脱,不用再乱世里艰难求活了。 在中箭的一瞬间,他猛地松开缰绳,双手抓向自己的咽喉,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双手在脖项间无力的抓挠着,脸上苍白如雪。 突然,大张开嘴,一口鲜红色的血液猛喷出来,溅在他身前一片,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自战马上重重栽落地下,发出“咚”的一声。 那战马被这声音惊吓,四蹄发力,猛地一下,就蹿了出去,奔下官道,往北狂跑而去。 一时间,山匪那边一阵骚动,有四骑策马越众而出,直接奔驰到一百五十步外,向这边张望观察着,余者七十余骑,则在他们四骑周边簇拥着,都是对着何世辉这边比比划划的。 后面的步匪,正快步向前跑着,嘈杂纷乱的声音,远远传来。 显是这边敢于射杀那个马匪,让他们有些惊讶。 何世辉此时站直身子在大车上,大声喝问:“都听见了?山匪要大车上的粮谷,这就是要你们的命,不想饿死,就听俺的,杀光山匪,留下粮谷,一起活命。” 这边孙大山第一个喊出:“杀光山匪,一起活命……杀光山匪……” 在他的带动下,此起彼伏的声音接踵而起。 “……杀光山匪,一起活命……杀光山匪,一起活命……” 先是何世辉这边的骑兵、民勇齐声叫喊着,接下来青壮也开始叫喊,更带动刘全那边的民勇和青壮,最后就连官道中间的老弱和女人都奋力狂呼起来。 从一开始的杂乱,到最后混合成整齐的怒吼。 “……杀光山匪,一起活命……杀光山匪,一起活命……” 这声音传遍整段官道,也震撼着东边的马步山匪,在官道北面荒野里的步匪,甚至有些都被这齐声怒吼,震慑得悄悄退后了几步。 “……一起活命……一起活命……” 一千五百多人的齐声怒吼,响彻云天。 这是乱世求生的欲望使然,也是他们对未来新生活的期望…… 正文 第54章 畏战退缩者,立斩 , 官道上。 一众山匪策马围在中间那四骑周围,望着西面大车后的那群流民队伍。 众马匪围着的四骑,都全身披挂盔甲,三人打着紫色披风,唯有一人没戴头盔,只是裹着一个紫色头巾,却打着一件绿色的披风,在一群马匪之中,显得格外突出。 那绿披风的马匪头子看上去很是年轻,只见他策在马上,对余下三人说道:“三位老哥,这物件咱四家平分,兄弟没得说,只是这女子和骡马,可得紧着咱家先拣选。” 那三个打着紫色披风中一个满脸胡子的拱手说道:“行啊,可着胡寨主挑,俺太山寨是没话说的。” 那个绿披风的胡寨主,策在马上,斜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另外两人,却不言语。 一个年岁稍长些的说道:“胡老弟的北梁头人马精强,又是首倡之人,俺们歪头山自是唯你马首是瞻。” 另一个山匪头子见此情形,也赶紧表态:“都依着胡当家,就说咋个打法吧。” 那胡寨主策马奔前几步,朗声说道:“咱看对面的反应,虽颇有章法,终究是一群流民,就算内里个别箭术精奇,谅也抵不过咱群狼扑虎之术。” 另三人齐声附和着,胡寨主又继续说道:“咱家的意思,烦请太山刘雄老哥催督步军,正面冲第一波;歪头山齐老哥拣选善射的弟兄,在后抛射;楂尖赵兄弟领十人马队,去北头督战佯攻;咱家率马军,伺机冲阵。三位以为如何?” 另三家兵马少,且战力也不如北梁头,对他的分派自没有大的意见。 何况,此番为了劫掠这批财物,他们四家都是领着最精锐的马步匪贼出战,现在都在这官道上聚集着,这冲阵之时,也是各家混合着一起上,有损失也是各家都损失,又不像一家一家的轮着冲,还要争个先后,自是没有反对的理由。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四个匪首便各自开始准备起来。 只见一个打着紫色披风的悍匪,策在马上怒吼怪叫一阵,便纵马奔下官道,往北边荒野的步匪那边而去,大约十余骑跟在后面,也奔向那边。 那太山匪首刘雄领着一帮积年老匪,催促一众步匪排布着阵列,他们一排五十人上下,前后大约排布了六排阵列。 他们第一排,有半数都持着盾牌,拿着短刀或短斧,看样子是把一部分悍匪排在前面,准备冲阵,他们都是分开排列,每两个持盾的悍匪中间,都有一个持着长矛的步匪; 第二排和第三排则是长矛和大棒等长兵器居多,这两排就应该是山匪的步战主力,要靠他们破这边的车阵,其中也掺杂着几名持着弓箭的射手,却是不容小觑; 第四排和第五排就各样杂色兵器全上了,什么棍棒短刀铁尺,甚至锹镐耙都有,他们战力应该不会太强,但每排却有二三人,竟带着红笠军帽,好似在内中负责押阵督战一般; 最后一排中,有三十余人很是精悍,手里长刀、大棒的,许多还戴着红笠军帽,很明显这一排都是各山寨步匪中的精英,他们的任务就是督战,催逼前面匪贼死战,并且在最后关头,由他们给予何世辉等致命一击。 在他们后面,一群带着红笠军帽或红缨毡帽的步匪排成较为松散的两排,他们人人持着弓箭,看样子都是些逃军或溃兵,很有些大明军阵的影子。 最后面是山匪的马队,他们在步队后面排着松散的阵列,每排十七八人的样子,拢共四排,他们策马怒骂,催逼着前面的步匪。 ………… 这边,何世辉耳中听着众人的怒吼,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对面的山匪。 他看对面的山匪,见到派来劝降的马匪,竟被射杀,怒不可遏,大声喝骂着催逼步匪列队排阵,便知对面很快就要进攻,何世辉开始细致的安排部署。 这边车阵中间是用本来是一架大车,后来见山匪主攻方向似是这面,便由北面移过来一架大车。 现在是两架大车横在官道中间,间隔一步宽,又是小推车加粮谷袋子等杂物堆砌的屏障,那两个一步宽的口子,临时用小推车档上,需要时可以移开,便于骑队出击。 然后是三十名善射的宣镇军士排成一排,立于大车之后,他们左手握着弓背,同时还有七支箭矢也是握在左手,右手只持着一支箭矢。 这是在准备进行急速射,左手同时握着弓背和箭矢,便于取箭再射。 他们三十人一排,每人射八箭,那就是二百四十支箭,会在极短时间内给对面山匪沉重打击,同时短时间内射出如此多的箭矢,在视觉和心里上的冲击,也足够震撼。 对面的山匪,只有很少一部分逃军和溃兵,或许经历过战阵,能有些见识,剩下的绝大部分步匪,连甲都没有。 何世辉估计这一轮急速射,就有可能击溃前面的步匪。 他们后面,是马会军带领的民勇右队六十名精壮,他们拿着长矛,短刀短斧一类的长短兵器,连日来对他们的操练,已经颇有些军伍的样子。 但是如若对阵真正的军队,他们仍旧是不堪一击,不过对上山匪,还是有一搏的,正好也让他们练练胆气。 左右两侧,则各有五十名青壮守护着,他们都是在这几天行进途中,临时编组的,只是简单操练了队列,手里大多是些粗木棒之类。 何世辉重点就是担心他们会临阵退缩,影响整个战局,所以他才让孙大山射杀那劝降马匪,避免有心智不坚的听了会心下动摇,他又喊话鼓劲,也是为了坚定他们的战心。 另有十名骑士,看护着三十余匹战马,他们要么手臂受伤未痊愈,要么箭术不好,都被布置在后面,看护战马,等待着最后冲阵。 队伍虽构成杂乱,且人数众多,但是在何世辉的部署下,大家都有分工,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 何世辉看着山匪那边,一个全身披挂盔甲,打着紫色披风的大汉,正策马在步匪后面,愤怒的挥舞着手里马鞭,大吼大叫的催逼着步匪列队出击。 他策马怒声吼叫着,让前面的步匪开始进攻。 他们也没有什么战术,只是粗粗列成六排阵列,头排有半数是刀盾手混迹在其中,然后四排跟随冲阵,再后是积年老匪押阵督战,最后弓箭手准备远程抛射助攻。 一群步匪怒吼咆哮着,似乎是在威胁恐吓,又似乎是在鼓动,只见众匪神情都极度的亢奋起来,个个舞刀弄枪,尖声怪叫狂啸,恰是群魔乱舞一般。 猛然,他们齐声大喊,从百多步外,就向车阵这边一窝蜂似的的涌来。 何世辉拧身回头,看身旁身后,前排军士们正持弓肃立待命,军容严整,神情肃穆,正等待军令,好给来犯的山匪一个威猛急速射。 马会军带领的六十民勇也很镇静,毕竟这些人都是千总张诚亲自精挑细选的,他们都是紧张的等待准备。 到是居于两翼的那些个青壮,内中许多人面上都显现了惊慌之色,更有些身体竟在不断的颤抖着。开始攻打了,。 何世辉猛地大声喊道:“都稳住,听俺号令行动,乱动者,畏战退缩者,立斩不赦!” 接着又大叫道:“白山子,叫人来看护战马,你率十个军士督战,畏战退缩者,立斩,乱叫乱动者,立斩!” 白山子刚刚把那一百青壮,分成两队,列阵在两翼,听到何世辉的喊话,立刻抽出腰刀,目光炯炯环视四周,大声喝道:“属下领命!“ 众人皆是一凛,这秀才好狠,看来是认真的。 前排三十名军士,在孙大山的带领下,齐声大喝:“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马会军等六十名民勇接着喊起:“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榜样的作用是无限的。 在他们的带动下,两翼的青壮,官道上所有的人,都齐声怒吼:“……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 对面步匪慢慢逼来,看他们越近,此起彼伏的残忍嚎叫声越发耳闻,车阵这边气氛更加紧张。 孙大山立身在车阵后,提醒何世辉道:“何头,进七十步,射吗?” 何世辉沉声喝道:“五十步再射,齐射,急速射。” 他看着对面,步匪已近至六十步了。 黑压压的匪贼不断涌向前来,压迫感十足强大,看他们后面马队仍是在原地踢踏着来回整队,观望这边步匪的进攻。 何世辉猛然喝道:“弓箭手,张弓搭箭,准备急速射!” 同时,他手中的硬弓也是慢慢拉开,一根重箭搭了上去。 只见何世辉两脚分开与肩同宽,然后膝盖绷紧,重心前压,胸虚腹实,前手伸出去转臂沉肩,后手垂直向后拉,扬肘沉肩,把弓拉成一个形如满月的状态。 他旁边的孙大山急忙又大喝着重复了一遍何世辉的命令。 前排三十名军士,整齐的将右手的箭矢搭在弓上,他们把手中的弓拉得嘎吱嘎吱的响。 三十一把弓缓缓张开,三十一根箭镞对向前方缓缓冲来的山匪,箭头在寒风中闪烁着金属的光芒。 各人手上的弓都拉成满月形态,一些人的箭头缓缓移动,调整着瞄准的方向。 正文 第55章 急速射 , “放!“ 随着何世辉的一声断喝,连何世辉在内,三十一人的手指同时松开。 三十一根箭矢呼啸着,激射而去。 夕阳西下。 冲来的步匪,只看到斜阳照射下,点点寒光,如星般闪烁,隐现于夕阳之中,格外耀眼。 眨眼间,对面冲来的山匪丛中就是一连串的惨叫哀嚎。 “嗖!” “噗哧!” 何世辉的重箭劲射而出,第一排山匪丛中一个躲躲闪闪的刀盾手,就被射得翻滚出去,手中的盾牌与长刀在空中翻转。 那根箭矢赫然插在他的咽喉上,让他滚在地上痛苦的挣扎。 他捂着脖子,双脚用力的踹动。 他不能呼吸,虽然大张着嘴,意图吸进一口空气,但最后的结果只能涨红脸被活活憋死。 孙大山跟何世辉一样,他的重箭也射中一个步匪刀盾手的脖子。 那匪贼以盾牌掩护着身体,但他的箭矢角度刁钻,从罕见的空隙钻入,直射那匪咽喉要处。 然后这匪贼中箭,翻滚到地上和前方那贼一样踹脚挣扎着。 利箭呼啸飞射,都是各自贯穿一贼身体,利箭从前胸射入,从后背透出,森冷的箭镞滴着血花。 这一轮的齐射,对面冲来的山匪,竟倒下足有二十五人之多,内里刀盾手就有八人。 受到前排倒下的山匪阻碍,他们冲击的速度竟慢了一些。 何世辉这边没有任何犹豫,大声喝令:“急速射,急速射……” 一声喝令就是一排箭矢飞射,一排排的箭矢,犹如索命的阎罗,收割着对面山匪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弓弦的紧绷声音一阵接一阵,箭矢的呼啸似乎凌厉不断,山匪惨叫着一片片倒下。 军士们左手握着弓的同时,还握着一把箭,右手取用只在一瞬间,射完一支箭,右手稍稍向前探出,就取回一支箭矢,直接搭在弓上,拉满弓就自然而然的把箭射出去,再探再射,周而复始。 一排排箭矢急速飞射间,几十步外的奔跑而来的山匪,一排排的被收割,不断的扑倒在地,哀嚎声响彻一片。 弹指间就是一箭激射而出,一分之际,二百四十八支箭矢离弦飞射。 冲来的山匪已是乱成一团,他们前面三排为之一空,只第一排还剩下几个持盾的悍匪,连第四排都有近一半人中箭倒地。 车阵前方三十多步处,惨不忍睹,一地的山匪,不住翻滚哀嚎哭喊着,很多人都想后退,在前方弓箭的威胁下,这数十步距离似乎成了死神的禁区。 瞬间出现的大量伤亡,震惊了冲来的山匪,他们满面惊恐,楞在原处,傻傻的看着满地躺倒翻滚哀嚎的同伴。 就连在他们后面持着弓箭,准备抛射助攻的射手们,都被这惨烈的景象震慑住,连抛射都忘记了。 惊慌失措,匪贼骨干折损严重,这波主攻的步匪眨眼间就要崩溃! 有几个山匪,精神崩溃,转身就跑,还边跑边喊叫着。 ………… 那打着奇怪绿披风的匪首,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边,他应该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大明边镇精锐的急速射威力,己方还未靠近三十步,就要崩溃? 猛然,那绿披风的匪首胡大寨主,怒吼一声,取弓在手,纵马前奔,张弓搭箭,一把弓拉得咯吱咯吱的响。 “嗖”的一声。 箭矢凌厉的呼啸。 一个正惊恐喊叫,刚刚转回身,想要往后逃去的山匪就被射穿脖颈,然后滚在地上拼命挣扎,手捂着脖子,气也喘不过来。 “敢后退的全都死!” 那绿袍胡寨主怒吼咆哮着。 喝令前方的步匪重新压上去,内中押阵的积年老匪又砍杀几个转身逃跑之人。 一时间,山匪阵脚重新稳住,再没有敢于逃跑的从匪。 匪贼中的弓箭手也全部抵近上去,掩护射击,随着弓弦响动,一排排箭矢向空抛射而去。 他就不信了,区区一帮子流民百姓,他这边大军一千来人,内还有精骑近百,会拿不下来。 就算对面流民里,真有什么厉害家伙,他们有马,到时候再跑也来得及。 反正现在已经僵住了,步匪中的骨干折损过半,这个事情不能这么久算了,如果今日不能拿下对面的流民队伍,他在这一带山匪中将威名扫地。 步匪们重新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在老匪们压阵下,高举着各种兵器再次开始冲锋。 绿袍胡寨主也率着后方的众马匪,开始小跑向前,个个张弓搭箭。 猛然,对面车阵竟裂开两道小缝隙。 ………… 何世辉这边急速射结束,他立刻大声吼叫着:“上马,出击,骑队出击!” 三十名军士分别从两侧通道向后奔跑起来,白山子此时已率领十名骑士策在马上督战,听到何世辉的军令后,他们立刻喝令负责看护战马的青壮,把战马牵过来。 孙大山领着军士们急步奔回,各自翻身上马,他们迅速分列两队,各军士或持三眼铳,或长刀大斧狼牙棒,在白山子和孙大山的带领下,策马向那两处挪开的裂缝冲去。 白山子还牵着何世辉的战马,待战马奔到近前,何世辉接过缰绳一拽,便借力翻身跃上战马,自得胜钩上取下三眼铳,就狂啸着,向前面步匪疾冲而去。 与此同时,弓弦振动的声响传来,箭矢咻咻的声音,成片的轻箭飞过,它们在空中飞掠着,发出破空的声响,汇集成一片,就尤如轻风拂过那美丽的白桦之林。 近百只箭矢急速飞出,从何世辉他们头顶飞掠而过,在车阵后面,当头落下。 五六力弓的话,抛射射程可轻松达到一百五十步,而轻箭的初速是每秒七八十米,飞跃一百多步确实感觉只是瞬间。 “笃笃”声不断,箭矢呼啸过来,一些落入官道空地,一些落在大车上,很多则是朝车阵后的各人当头落下。 传来阵阵惊呼惨叫,然后就是马会军的吼叫声音传来。 显是这边许多民勇和青壮中箭,他们都没有盔甲和盾牌,只举着长矛和棍棒,在空中纷乱挥舞,以阻挡落下的箭矢。 但仍有许多人纷纷中箭,队伍一时间也是慌乱起来,好在民勇经过这阵子的操练,没有溃散开来,再加上马会军的怒吼喝骂,青壮们队形虽显纷乱,也是没有形成溃散。 不过,好在这些轻箭远远抛射,落下时威力不大,伤势都不会很重,只是其飞射而来的威势,很是吓人。 给人心里上造成的威慑,远远大于对人身体产生的伤害。 ………… 第一排冲来的步匪里残存着九个持盾的老匪骨干,刚刚的惨烈震慑住他们。 但是在后边马队的催逼下,后边三排步匪和两排弓箭手,又从新整队,冲了上来,他们也反应过来,可是刚冲了两步,就见对面车阵竟裂开两道小缝隙,数十个骑士策马自那缝隙中飞奔而出。 何世辉策马冲在最前,三十步的距离,眨眼功夫就到了。 就在山匪抛射而来的箭矢,在他们头顶飞过的瞬间,何世辉手里的三眼铳也燃放了,“砰”的一声,铳弹自铳口烟雾中激飞而出。 一个刚反应过来的步匪举盾扬刀向他疾冲,却被近距离铳弹爆头而入,半边脑袋都被炸开,鲜血混着脑浆激飞,人也“噗通”一声,仰到地上。 一时间,“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前排残存的悍匪,被冲出来的骑士手里燃放着的三眼铳,不停的收割着生命。 山匪在之前的急速射中伤亡惨烈,冲前的步匪伤亡倒地近二百人,给那些残余匪贼极大的打击,他们本已崩溃,只是被后面的山匪马队威逼着,才又回身冲锋。 此刻,何世辉的马队骑兵一出,三眼铳燃放时阵阵爆响,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加上骑队冲锋带来的强大压迫感,剩下的残余步匪彻底崩溃。 他们大声嚎叫着,回身狂奔,犹如一条条丧家之犬般,他们冲进后面弓箭手的阵列之中,两排弓箭手被他们冲得散乱不堪。 “嗖…嗖…嗖……” 策在马上的骑士,投射出一杆杆投枪,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是枪枪命中,从没命奔逃的山匪后背贯入,前胸穿出,他们那已经没了生命的身体,也被投枪强大的力道带着,继续向前奔跑几步,才一头扑倒于地。 那太山匪首刘雄策马挥舞着一柄长刀,先后砍翻三个逃匪,却也无法制止住众匪的溃散,眼看着众匪贼没命奔逃,反而把他和在后压阵的一众积年老匪留在了前面。 刘雄看着对面冲来的骑队,个个盔甲整齐,大红的披风飞扬一片,心底也有一丝慌乱。 突然,一个穿着盔甲,戴着红缨毡帽的悍匪大叫一声:“操,是边军。” 他说完就侧身狂跑,不过他没有向后逃,而是向着斜后方奔逃,没几步,就奔下官道,头也不回的往北一路狂奔。 这些人都是各地逃军,十足十的**,都是见过大阵仗的,他们从刚才的急速射时,就已经发觉情况不妙,就已经动了心思。 此时再见骑队冲出时,那一阵阵三眼铳的爆响,放眼大明各处军兵,除了边镇精骑外,何处还有那么多用三眼铳的骑兵。 他们虽平日里也彪悍凶残,但是自己的斤两自己最清楚,对着普通匪贼,或者各地守兵,他们可以耀武扬威,但是对上边镇精骑,他们是不会拼命的,当然也拼不过。 有了第一个,就一定会有第二个,一时间就有七八个悍匪,狂奔下官道而去。 正文 第56章 在家门口,咱能怂吗? , 刘雄见到那些悍匪竟不战而逃,心下生恨,他操刀就朝一个悍匪砍去,嘴里还大骂着:“不许跑,回去……” 他一刀砍翻身旁一个转身要跑的悍匪,那匪贼尸身顺着官道斜坡,翻滚而下。 猛然,一个带着红笠军帽的悍匪手里狼牙大棒砸来,刘雄叫都没叫出来,便自马上栽倒下来,身体趴伏在地上,不住的扭动抽搐着,脑袋都被大棒砸得一塌糊涂。 那悍匪一把抓住缰绳,一个漂亮的翻身,跃上战马,双腿一夹,便奔下官道,绝尘而去。 何世辉冲在最前,猛然一支轻箭飞来,“叮”的一声,透过甲叶见的缝隙,刺进他的肚皮,但是箭矢受到甲叶阻力,也就是堪堪刺破皮肉而已。 白山子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催动胯下战马急奔,三十名骑士渐渐拉开成一条横列,何世辉居中在前,白山子与孙大山在左右两翼,冲向对面匪贼。 一个满脸胡子的匪首,打着紫色披风,手里握着弓箭,策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不停吼叫着:“射马,都他娘的射马,不能叫他们冲过来。” 他抬手张弓搭箭,“嗖…嗖……”两箭,就射死两个逃匪,嘴里仍是大叫着:“回去,都滚回去,不许跑……” 在他的催逼下,立时就有三十多个匪贼弓手,纷纷张弓搭箭,一支支轻箭奔着何世辉他们纷乱的飞射而来,虽有铁甲防护,奈何距离太近,许多骑士身上都挂着箭矢。 一时间便有三匹战马中箭扑倒,好在马上骑士反应迅速,都在战马扑倒一瞬间,纵身跃起,他们仍是徒步冲向正在溃逃的匪贼。 然他们只射了一轮,骑士们便冲至身前,何世辉抡着三眼铳一阵猛砸,可怜的山匪弓手,许多连刀都没时间抽出来,便被砸翻在地。 他们呜嗷嚎叫着,纷纷冲下两侧官道,那歪头山的齐寨主打着紫色披风,策在马上,格外的显眼,白山子驱策胯下战马,直奔他而去。 白山子手中短斧,猛地砍向齐寨主,他不及闪躲,竟用弓背来格挡,“咔嚓”一声,弓背断裂,斧头在那匪首胸前划过,鲜血迸射,扬起一片。 齐寨主忍着剧烈的疼痛,就想拨转马头,又一个骑士冲来,手里的大棒斜斜砸下,正中那齐寨主腰间,“嘭”的一声,便栽落马下。 一阵冲砍,匪贼弓手便死伤大半,余者全都冲下官道,没命奔逃而去。 对面只剩一个打着绿披风的胡寨主,领着七十来个马匪,只见他已收回弓箭,手里拿着把长刀,大声吼叫道:“咱比他们多一倍,杀上去,杀光他们,分银子分女人啊!” 在他的鼓动下,马匪开始整队,他们大部分人都是收起弓箭,换上适合骑战的长刀大棒之类,只有少数人仍是持弓握箭。 他们分成两排,前排约三十余骑,后排约四十余骑的样子,开始小跑着向前。 ………… 何世辉领着四十名骑士,驱散一众步匪后,大声喝道:“弟兄们,在京师,在鞑子面前,咱都没怂过,今日在家门口,咱能怂吗?” “不能…不能…不能……” 众骑士齐声怒喝着。 何世辉继续激励道:“奋勇杀贼,杀贼!” “虎…虎…虎……” 他们齐声大喝着,开始出击。 排成一阵横列,小跑着向前,向百步外那些马匪冲去。 何世辉三眼铳已经打完,现在换了一柄长刀在手里挥舞着,大声吼叫着,催动战马,在八十步时开始加速。 “杀,杀啊!” 在五十步距离时,他们开始奋力狂奔,四十匹战马驮载着四十名英勇的骑士,冲向对面的匪贼马队。 骑兵对战,很少有真正的对冲,往往都是在开阔地带,双方对冲,总有一方会在最后一刻崩溃,极少有见到能对撞在一起的。 就算双方都不崩溃,也几乎会在最后那十几步的距离上,拉转马头,从旁边绕开,然后重新整队,再次冲锋,就看哪方先溃散。 因为战马本身也有趋避厉害的本能,它们也不会傻到主动去撞对面的战马,真正的重骑兵冲锋时,都是用马套把马头套上,使胯下战马不能视物,全凭马上骑士操控奔驰,才能一往无前。 但是真正的重骑兵,除了人披甲,战马也有具装。 当然,也有第三种可能,就是今天这般,双方骑兵冲击时,都保持着空隙,互相交叉穿进缝隙中,形成混战局面。 ………… 何世辉策马冲进敌阵,长刀挥舞间,就砍翻一个马匪,一股血箭自那匪贼脖间扬起,他继续反抡长刀,刀柄搥在一个马匪前胸,直接把那匪贼捅翻马下。 “砰…砰……” 后面骑士冲来,三眼铳的爆响再次传来,两名匪贼便翻落马下,不住挣扎嚎叫。 猛然一根大棒挥来,砸在何世辉胯下战马的头上,马头血浆迸射,轰然倒地,何世辉也被顺势带倒,他仰躺在地上,向上挥动长刀,划开一匹战马的马腹,鲜血夹着肠肚流了一地。 那马上匪贼落地后,刚翻身跃起,就被后面冲来的骑士大棒重击在头上,血浆脑浆混杂飞射。 何世辉借机翻身跃起,又一马匪奔来,还未近至他身前,便被一名骑士挥动的狼牙棒砸翻马下,何世辉忙急奔两步,抢上去抓住马缰绳,翻身上了那匪贼留下的战马。 官道上混乱不堪,官军马匪纵横交错,厮杀呐喊与哀嚎悲鸣交杂不断,马尸人尸躺倒一地,鲜血混杂着肠肚脑浆流淌着,血腥气中人欲呕。 官道南边孙大山率领着大约十余名骑士,已然冲破马匪骑阵,他挥舞着大棒,怒吼道:“杀回去,杀贼,杀贼……” 他们拨转马头,怒吼着再次冲回。 “砰……砰……砰……” 又是一阵三眼铳爆响的声音传来。 白山子挥动短斧,连续砍翻两个马匪,猛然对面有马匪燃放了三眼铳,他身旁一名骑士身子向后直飞而去,胸前一股血箭喷射而出。 他胯下的战马也被铳弹击中,马身歪歪斜斜的又冲了两步,就轰然栽倒。 白山子在战马倒地前,便自马上跃身扑向一名马匪身后,他双腿夹紧马腹,使自己不至跌落马下,左手探出,扣住那马匪的脸面,右手短斧一翻,斧刃向内,在马匪项间一划,血箭迸射间,那马匪便没了气息。 ……………… 注意:中午还有一章! 正文 第57章 右翼危险!(求收藏求推荐票) , 那绿袍的胡寨主也是彪悍,他刚刚砍翻一个骑士,就见对面又冲出近百的精壮汉子,尤其是前面的那些,手里长矛刀斧棍棒挥舞,嚎叫着冲来。 再看自己这边已经伤亡过半,他现在才真正感到恐惧,他刚刚还自信满满,自己这边近八十骑的马队,还干不过对面四十骑? 然事实告诉他,他引以为傲的马队,如果对阵真正的精锐骑队,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就在刚刚的一次接战中,他的马队伤亡过半,对方的骑队却只有区区三人的伤亡。 他感觉对面的骑队,简直就不是人,他们也有好些人被击落马下,甚至有五匹战马也被击杀击伤,但对面的骑士都反应迅速,不但能快速起身步战,更是趁机夺马再战。 两名穿着盔甲的马匪奔来,大叫道:“当家的,这是边军精锐,快逃吧……” “娘的,老子的队伍全毁了,逃哪里去?”绿袍胡寨主大声嚎叫着。 一个马匪悍贼再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说完,他便和另一个马匪催马奔下官道,绝尘而去。 胡寨主眼见大势已去,自知不逃就是死路一条,忙拨转马头,大声招呼着仅剩的十余个马匪,呼啸着奔下官道。 正在此时,孙大山率队奔回,何世辉忙对他大叫道:“追击,别放那绿贼逃掉。” 孙大山吆喝一声,率二十余骑策马追去。 何世辉转过马头,对白山子大喝道:“去北面,兜截步匪,杀!” 说完,他便第一个跃马冲下官道,奔北面荒野冲去,白山子忙招呼余下十余骑奋力追去。 ………… 刘全一直坐在大车上,盯着北面荒野里那四百上下的步匪,在他心里倒不是很在意,因为他看见那些步匪中的老匪精锐,都被招呼到官道那边去了。 他此刻反而担心何世辉那边会不好应付,虽说只是一群山匪而已,但毕竟对方人数众多,尤其是马匪近八十骑的样子,也是不容小觑的。 刘全先找人把伤势不太严重的杨春等四人,扶了过来,他们不能出战,也不能开弓射箭,但是打鸟铳没有问题,加上刘全,他们五杆鸟铳可以远程击敌。 接着他又叫过石柱子,对他大声说道:“石头,你带二十个人,到后面守着,要是那个怂包畏敌退缩,就砍了他。” 周围的民勇和青壮听到后,都是心下暗惊,就在此时何世辉的话音传来,他们字字听在耳中,命不能给山匪,粮谷更是也不能给山匪。 他们也同那边一样,个个神情激愤,大声怒吼着:“……杀光山匪……死战不退……” 果然,不一刻,就看到有近十骑从官道那边策马奔来,在一众步匪后面吼叫比划着,一众步匪在那些马匪的鼓动和威逼下,开始加快脚步,向官道这边扑来。 在官道北面荒野组织步匪冲锋的匪首,是木楂尖的赵十虎,他为人十分狡诈,一副不求得利,先求自保的心态。 策马奔到北面荒野之后,他立刻叫过这边的步匪头目们,让他们整队,攻打官道上的车阵,同时却告诫身边跟他过来的心腹马匪:“招子都放亮点,咱看这情势有些稀奇,苗头不对,别急着冲。” 众马匪以他为中心,缓缓散开,个中几人更持着弓箭,不断催促前面的步匪加快脚步,他们却跟在在五十步后,绝无上前的意思。 这边剩下的只有几个步匪头目,堪称悍匪,余者都是些新近裹挟的民众,或者是一些帮杂的匪贼,他们跟来本就是充数的。 一个个步匪,在那几个头目不断的喝骂驱赶下,神情麻木的向前走着,他们脚步不快,却是不停的呼喊嚎叫着,像是在恐吓官道上的流民,更像是在给他们自己打气鼓劲。 刘全见官道下的步匪呼叫着,缓缓逼来,忙大声喝令:“所有人听好嘞,此战有进无退,退就是死,咱满鞑子都干翻过,还能怕些个山匪,大家伙依着连日操练的口令,咱喊杀,就把手里的长矛大棒,依着练习的动作刺出去。” 他这边本来是石柱子带领六十个民勇排成两排,守在中间,两翼各有两个青壮百人队,四百六十人守着,从人数上看略高于官道下冲来的山匪。 但是这些都是没经过战阵的普通百姓,虽说在这几日对他们进行了操练,但是时日尚浅,只练习了简单的队列,动作只有一记刺击,按照刘全的标准,他们现在根本不适合出战。 就算石柱子和马会军领着的民勇,也只是兵器略好,并不比青壮们多练多少时日,好在对面的山匪中也没有什么老贼充斥其间,看他们手里的各式武器,并没有这边好,刘全才稍稍放下点心。 匪贼已近至五十步,猛然官道那边一片人仰马翻的嘈杂声音传来,接着“砰砰砰”的铳炮声音响起,刘全不用看就知道,何世辉那边骑队已然出击。 “放!” “砰…砰…砰……” 刘全手里的鸟铳也打响,五杆鸟铳齐放,一团浓密的白色烟雾升腾。 三个冲来的步匪,轰然倒地,他们悲嚎惨叫,血箭穿射间,行状恐怖至极。 周围的步匪受到惊吓,一时停止了脚步,“嗖”后面一支箭矢飞射而来,一个步匪应声倒地,无力的挣扎着,哀嚎着。 “娘蛋嘞,冲上去,不冲就是死!” 赵十虎怒吼着,威逼步匪继续冲上,“嗖…嗖……”又是两箭飞来,两个还在犹豫的步匪呼嚎着扑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嚎叫。 受到惊吓的众匪,发疯似的冲上前,他们手里棍棒,短刀,短斧,铁尺,甚至锹镐钉耙胡乱挥舞着,每个人都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 “大家注意,杀…杀…杀……” 刘全早已放下鸟铳,手里握着一柄夹刀棒,一下一下的向前捅刺着,在他的喝令下,他身旁的民勇基本上都能依着他的喝令,一下一下的捅刺,收回,再捅刺。 但是在两翼的青壮们明显跟不上这样的节奏,第一次很整齐,但从第二次开始就纷乱起来。 在刘全的西边,一个持着盾拿刀的悍匪头目,猛地冲上来,盾牌护住头面,钢刀在青壮刺出的空隙间一个横扫,两名青壮胸前、手臂上鲜血涌出,他们嚎叫一声,丢弃手里的棍棒,转身就跑。 正文 第58章 匪散,移营东郊 , 那悍匪头目呜嗷嚎叫着,从缺口冲上官道,他凭借盾牌掩护,再加上灵活的闪身劈砍,接连五个青壮被他放倒在地。 随着缺口扩大,其他的步匪也一拥而上,眼见这里就要失守。 一柄大锤凭空砸来,那悍匪没来得及反应,仍是习惯的用盾牌去挡,“咣当”一声,盾牌直接磕飞,那悍匪左臂当时就断裂开来,但大锤却没有停,继续砸在悍匪的头上。 大力贯击之下,头骨碎裂开来,脑浆迸散四射,悍匪的身体都被大锤砸出去老远,直接飞下官道,重重摔在荒野间。 石柱子脚步不停,大锤抡出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圆圈,忽上忽下,不管是刀矛棍棒,只要被大锤带上,就被磕飞,更别说人的血肉之躯。 刚刚冲上来的匪贼,立时又被赶下了官道。 猛然间,不知道是哪个匪贼大吼一声:“胡老大逃了,快跑哇……” 一众山匪,呜嗷一声,转身奔逃,有几个竟在转身之时不知如何,竟自己绊倒在地上,他们先翻滚了几圈,才又爬起,狂奔而去。 刘全大声喊着:“石头,快追!” 石柱子一声怒喝:“民勇跟我冲。” 拎着大铁锤,迈着一双大长腿,狂追而去。 刘全坐稳在大车上,看着远处一股烟尘间,一个绿色的影子若隐若现的,他不远处同样一股烟尘,间夹着一个个红色的身影,往同一个方向奔驰着。 接着,就看到又一溜烟尘,自官道北面荒野上升起,逐渐向着北面山野间蔓延开去。 “嘶,逃得可真够快的。” 刘全刚说完,就看见官道东面有一队骑兵跃马奔来,远远的兜截着正往北逃跑着的那三百多步匪。 只见他们远远的是一队,临到近前时竟分成两队,一队仍是往西直直冲去,另一队则略改变方向,竟向北边山野方向奔去。 他们划了一个圆圈,正正好把官道北面的这些个步匪,兜截在圈里,他们再怎么跑,也没有何世辉他们的战马快。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十四日,北京城北,永定门外。 在永定门到左安门一带驻防的,是京营的五军三营、神枢四营、神枢五营、神机四营的几个参将、游击。 张诚部千余骑兵随宣镇勤王大军,自昌平出发,于昨日午时就抵达永定门外。 此时,清军几万人就驻扎在几十里外的通州地方,每日里哨骑不断,他们京营各部虽然都装备有大量的战车、拒马、火炮等防守的物件,不过诸部将士仍然是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有不少的营兵开小差。 直到昨日,卢象升领着宣大三镇的三万余勤王军马到来,他们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下来。 宣大、山西三镇勤王军马一到,他们京营的众参将、游击就跑来求见督臣卢象升,强烈请求神勇无敌的宣大边镇精锐挡在他们的前面。 督臣卢象升也不推辞,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引得众参将、游击万分感谢。 就这样,宣大、山西三镇入援勤王的三万多军马,就沿着永定门至左安门一带,离城约十里外的东郊,依序布防开来。 张诚的骑兵千总部,随着他叔父参将张岩在一处驻防,他们的驻防区被划定在,位于永定门东南约三十里处,皇家狩猎场南海子的西门外,既是现在北京的亦庄镇地区。 南海子在元朝称为飞放泊,源自元朝统治者在这一片河泊遍布的地区多训练海东青扑捉飞鸟、小兽。明朝时改称南海子,永乐年间,修筑土墙,开四门:北为大红门、东为东红门、南为南大红门、西为西红门。 据《日下旧闻考》记载:“元明以来南海子,周环一百六十里。”其广足可与京东的延芳淀比拟,那碧波浩淼的水面上生灵频动,其景其色秀丽妩媚。 因此,这一带平原居多,偶有土山列于其间,河湖沟渠众多,土地肥沃,在南海子周围本是京畿附近村镇密布之所在。 只因崇祯九年的时候,清军曾寇边入犯,这一带的村落便曾被清军焚毁过一次。 两年过后,清军又再次来临,百姓辛苦所建的新家园,再一次被清军焚毁。 张诚率部赶至此地时,周边不少的村落都是断壁残垣,有些仍在熊熊燃烧着大火,残留轻烟的径直的升向天空。 偶有见到仍有幸存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的逃往京城方向,一边走着,一边回望家园,神情悲凉,满目泪痕。 张诚策马看着这一切,却是无能为力,只是摇着头,自言自语道:“也不晓得,这些贫苦的百姓,还能不能进入北京城,但愿他们今后能平安吧!” 一群惊恐的老百姓正在从这边逃离,他们经过张诚的步骑大军旁边时,更是害怕得远远绕开,张诚隐然间听到几个人在小声嘀咕着:“这些狗官兵,杀鞑子没本事,祸害咱们老百姓倒是厉害。” 当时张诚的几个亲兵大怒,策马就要上前,打算揪出那几个多嘴狂妄之辈。 张诚策在马上,摇动着马鞭,阻止了他们说道:“我等进京勤王,便是来护佑百姓的,不是来此争口舌之利。 有这些力气,与之计较,不若留着多杀些鞑子虏骑。况且,如今这些个官军,也确实不像样子,怪不得百姓们口出怨言。” 此时,清军两路入寇虏骑汇兵于通州河畔,一直持续对北京东郊地区进行频繁的骚扰,很多京营中各部的官军溃散逃离,他们就三五成群的四处游荡。 如遇到清军哨骑便望风而逃,但是遇到逃难的百姓,他们就如狼似虎般,抢掠财物,奸辱妇女,其手段有时竟比清军都要过分。 张诚他们驻防的这个区域,西面就是南海子皇家猎场,东面是一条颇为宽大的河流,自卢沟桥东部水头庄,向东南汇入北运河,便是凉水河。 凉水河位于北京城南部,发源于卢沟桥东部水头庄,向东南于漷县柳庄汇入北运河,全长58公里,有草桥河、小龙河、马草河、马草沟、大羊坊沟、萧太后河等支流。 北京城南的凉水河往北十里,就是小龙河汇入凉水河处,小龙河南五里处,便是宣府镇游击将军李见明驻防之地,依着凉水河岸布防。 李见明的驻地往南五里,就是宣镇总兵杨国柱的防区,他这里有一座宽大的石桥横在凉水河上,连接着河两岸宽大的官道。 ~~~~~~~~~~~~~~~~~~~~~~~~~~~~~~~~~~~~ 注:中午还有一更! 正文 第59章 巡视石桥 , 北京城,永定门外,东南郊野。 宣镇总兵杨国柱驻防区,再往南行五里多,就是参将张岩的驻防区,他们也是依着凉水河布防,不过他们这一段有两座小型石桥横卧在凉水河上。 张岩的参将营地,就设在北边这座石桥后约二里外,东南方的一处废弃村堡内,因躲避战乱,堡内早己空无一人。 虽说该处村堡也是损毁严重,但放眼周边村落,这个村堡却也算是较好的,颇有些屋舍还可以使用,且堡墙大体完好,高约一丈有余,虽有些损毁,都可以用拒马等补充。 关键是此废弃的村堡,左侧紧邻通往京城的官道,正好卡在官道要口之上,又离东面凉水河上那座石桥不远。 张岩立时占了此处扎下营盘,在石桥处派驻一个步兵哨屯守,约定白天防烟为号,夜晚举火为信,同时还有哨骑往来不断,如遇虏骑骚扰,可随时从官道出援,甚是便捷。 相比于在野外扎营屯驻,占据现成的村堡,当然省却许多事情,方便又快捷,防守也更加给力,连带房屋残壁,加上堡墙都可以利用。 除却在外屯守的各哨,余者各部近两千余的人马,包括粮秣军械等等,全部都移驻于村堡内的营盘中。 同时,张诚麾下大量的夜不收被派了出去,负责哨探周遭的虏情,紧急查探这一带的地形地貌,他们基本上是以甲为单位,一骑双马外出哨查。 张岩扎营的这处村堡,再往南约二里多地,凉水河西边不远处有一处土山丘,上面有一个废弃已久的墩台,想是崇祯九年时被损毁后,一直没有修缮,就如此废弃了。 墩台虽已然残破不堪,却仍有两丈余高的残台,可以登高观望周遭情势,亦可据此打射铳炮,守卫前方石桥要道。 且周边有几十丈的墩墙,基本保存完好,正可屯驻,防守石桥之用。 废弃墩台南侧,就有一条蜿蜒的官道,宽三丈多,上面满是年深月久的车辙印痕,沿着官道向东前行约十丈处,正式张岩防区的第二座石桥。 在这周边数里,就是这条官道还算好走,余者不是田地,便是河渠,或许步兵与骑兵尚可从空荡荡的田地间穿行,但如要拖拉什么车辆辎重,那是非走官道不可。 在这个石桥,同样是一个步兵哨在此屯守。 不同于北面石桥的是,他们相对于另一处石桥,就好了许多,只需在石桥上设置拒马,鹿角,铁蒺藜阻敌虏骑,然后留一队军士屯守,其他人可以进入那设在废墩内的营垒驻扎。 他们这两个屯守石桥的步兵哨,火器的配备比例是很高的,哨中鸟铳的配备比例都达到一半,而且他们配备两门三号佛郎机炮和两门虎蹲炮,坚守一座石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张诚的骑兵千总部,也有大量的火器配备,因入援勤王时军情紧急,他们部中大批军器军资,都是随在后面的步兵千总部,一起来到的昌平,计有三号佛郎机十门,四号佛郎机三十门,虎蹲炮三十门,以及其他一些火器子药等等。 在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中有明确记载五种佛郎机炮。 其中一号炮长八至九尺,弹一斤、药一斤;二号炮长六至七尺,弹十两、药十一两;三号炮长四至五尺,弹五两、药六两;四号炮二至三尺,弹三两、药三两三;五号炮长一尺,弹三钱、药五钱。 已经形成了从大到小的一系列装备。 而且《纪效新书》中除对上述各型佛郎机炮的制造有科学详尽的规定外,还对不同佛郎机炮的用途有所说明,比如一号、二号主要用于舰炮,三号多用作要塞防御,四号则可以随军作战,五号因其轻便,多作为士兵的普遍装备。 张诚部此番就携带了大量的佛郎机炮和虎蹲炮入卫京畿勤王。 宣大、山西三镇入援的军马,就这样沿着凉水河一线,从京城永定门南十里开始,一路向南布置的防区,抵御虏骑对京师东郊一带的骚扰。 ………… 今日晨起,张诚照例先巡视了一遍自己的营地。 这处废堡虽残破不堪,好在颇为宽大,他的骑兵千总部驻营位置靠近官道一侧,这边有几个大的宅院,房屋破损不堪,就直接拆掉,改作马厩。 胡大可远远看见张诚,忙迎过来说道:“总爷,这风越来越冷,你可多穿些。” 张诚沉稳的对他说道:“大可,你嘱咐出去哨探的弟兄们,一定要小心虏骑,别吃了亏。”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胡大可嬉皮笑脸的说着,看张诚面上并无不悦之色,才又道:“总爷,这鞑子也是精滑得很,比那土泥鳅还要滑溜,不好捉。” 张诚说道:“能捉则捉,不用强求……” 正说到此处,就听见马蹄声传来,原是张岩亲兵来唤张诚,前去随张岩巡视营垒。 张诚又嘱咐胡大可几句,便领着陈忠和几名亲兵匆匆而去。 张岩已披挂整齐,正与步兵千总梁松聊着,张诚忙赶上前去,抱拳施礼道:“千总张诚参见将军。” 张岩看了侄儿一眼,沉声说道:“你要叮嘱部下,哨探之时,安全为重,不可与虏骑浪战。” “是,诚儿知晓了。”张诚答应着。 张岩从亲兵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说道:“走,咱们去那两处石桥看看。” 张诚策马跟在张岩身后,旁边的步兵千总梁松策在马上,对他说道:“小总爷,这几日可是收割几颗鞑子首级嘞。” 张诚笑了笑,说道:“呵,你个老虎,这是急了,等有机会也让鞑子见识见识哥哥的虎威。” 转眼就到北面的石桥处,梁松的步兵千总部前哨屯驻此地,他们在石桥这端和中间各立着拒马,桥面上则撒满铁蒺藜,在距离石桥三十步处,垒起一个齐胸高的土墙,从两侧一直垒到官道边,两门四号佛郎机炮,两门虎蹲炮就架在土墙之上,炮口都已经调好,正对着桥头方向。 官道上则是用大车横在那里,此处没有垒砌土墙,也是为着我方夜不收哨骑往来出入方便,有两层拒马,再加上大车,应是足矣阻挡虏骑的。 在距离石桥约三百步外,有一处地势颇高,且在官道旁边,前哨的营帐就立在此处,周边用拒马和土墙围着,二十余个帐篷林列其中。 正文 第60章 杨嗣昌来了 , 他们前哨二百余人,每日以一队军士驻守桥头,一队军士在石桥与营地周围,往来巡守,隔日轮换,余者则是屯驻与营地之中。 如此布置,就算有数百虏骑,突破石桥而入,一时间也难攻破营地,何况前哨营地对着石桥和官道方向上,还各有数门三号佛郎机炮和虎蹲炮布置在那里。 只要这边示警,废堡那边便可立时支援,不要说数百虏骑,就是一两千虏骑,也可抵挡厮杀一阵,待周边宣镇军马来援,则虏骑危矣。 张岩先后看过营地和桥头两处布置,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略询问了近日虏骑骚扰情况,便策马前往南边大约二里多的那处大石桥方向奔去。 ………… 张诚扎营的废堡,往东南二里左右,一处废弃的墩台,高约两丈上下,负责守卫此处石桥的是步兵千总部后哨。 此时,张诚与参将张岩等人,正站在残破的墩台上,向四处眺望着。 在他们脚下的墩台上,对着东面石桥方向,架着两门三号佛郎机炮,八颗子铳立在旁边,随时可以打放。 四周墩墙基本完好,残破之处都已堆土修补,墩墙外临官道等易于被攻击处,摆放着拒马、铁蒺藜等阻敌之物。 正对官道处的墩墙上,同样驾着两门虎蹲炮,以防备有可能出现的虏骑。 在墩台东面约十丈左右,一座与官道相连的石桥横卧在凉水河上,与官道一样,石桥宽约三丈,长逾十多丈。 此桥上也是撒满铁蒺藜,在朝霞映射下闪烁着点点寒光,桥头连接官道处,几架拒马桩摆在那里,拒马桩后约三丈距离,新垒砌的齐胸土墙,围成一个半圆的弧形,在官道上是三架大车横着。 官道南边土墙上架着一门三号佛郎机炮,北边则架着一门虎蹲炮,炮口都是对着石桥方向。 一队军士倚在土墙边躲避着初冬的冷风,他们身前几堆篝火燃烧着,上面一口大锅,煮着满满一锅的开水。 又一队军士,往来在凉水河畔与墩台周围,他们三甲分为三个方向,交叉巡视着周遭的一切。 再往东看去,凉水河对岸的通州方向,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水滩,偶有几个不高的土丘,仍可看到一些被清军焚毁的村落,翻腾着滚滚的浓烟,火光忽隐忽现。 张诚转身向北望去,北京城那雄壮的身影,隐约可见。 前几日,宣大三镇的勤王军马刚刚移营到达永定门外时,总监军高起潜倒是拨给卢象升一批粮谷草料,不过那仅仅是象征性的一点点粮草,对于宣大三镇入援的三万余军马来说,真的犹如杯水车薪,根本就吃不了多少时日。 张诚站在叔父身旁不由提醒道:“叔父,前日移营时,监军高公拨下的粮草并不充足,今鞑虏占据通州,漕运隔绝,今后恐怕……” 张诚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见叔父张岩正瞪视着他,耳中听着张岩说道:“粮草之事,自有督臣和军门操劳,我等只需守好东郊就是。” 其实,张岩内心也不无担忧,他从宣镇带来的粮草本就不多,全赖入援后的补给,前几日移营时高起潜分拨的粮草,到他手里时就没有多少了,勉强还可维持半月有余。 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若是真的断了粮草,人和战马都受不了,就算是再强兵卒,战斗力也是急剧下降,若真有那么一天,还杀个屁鞑子,只剩躺着被鞑子杀的分了。 但是在他这里,却只能如此说,心下再急,面上也不能露出分毫,军心为要啊! 他看张诚不再言语,便再温言说道:“诚儿,你此番勤王事毕后,定能位列将官,这说话办事,务要多思多想,切不可逢事乱多嘴,徒惹事端。” 张诚看着叔父,低头沉声道:“叔父教诲得是,诚儿记下了。” ………… 墩台上寒风凛冽,快十一月的天气,北风渐起,也越发的冷了,张诚裹紧衣甲,站在叔父身畔,一动不动继续望着北京方向。 耳中听到步兵千总梁松对林志义说着:“这处墩台,连那石桥,如此布置,咱看能挡住鞑子数百大军。” 接着林志义的声音传来:“这京师的村堡建的就是厚实,就咱们驻防的那处废堡,如果粮草充盈,子药充足,便是数千鞑子来攻,咱也是守得。” 梁松却笑着逗他道:“那要是粮草、子药不足嘞?” 跟着林志义迟疑了一下,才壮着胆子说道:“有督臣和杨军门在,高公公定会给咱们拨足粮草的。是吧,将爷?” 张岩苦笑了一下,在心中说着:“粮草,难啊!” 诚如他的侄儿张诚所言:通州虏骑据有,漕运隔绝,京师的粮草供应都是困难,更何况他们这些入援的边军。 若是未曾分兵,或许这粮草一事还有些保证,可如今已然分了兵,看那高起潜与杨嗣昌定要与卢象升处处掣肘,今后或许真有可能在这粮草一事上,卡卢象升的脖子。 这时,张诚又沉声插言说道:“依咱看,不好指望高公会拨给太多的粮草。” 他摇着头,目光转向通州方向,继续冷笑着说道:“实在逼急了,只得抢鞑子的。” 众人都是侧目,满面惊愕的望着张诚,连张岩也是如此。 “咱又不是没抢过,反正也要杀鞑子,倒不如好好谋划,连粮谷一起都抢些来,不是更省事!” 张诚目光坚定的望着远处的通州方向,面色冷峻,语气阴寒的说着。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张诚打了一个激灵。 猛然间,他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不由转头望向北方,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驻防的小龙河畔。 ………… 大明崇祯十一年的十月二十日,巳时中,天晴,艳阳斜挂在东方的天空上,普照着大地。 北京城永定门南二十多里外,小龙河汇入凉水河处,一座军营横跨小龙河两岸,南北各立一处营门。 督臣卢象升并未占据周边村堡之类,只是沿小龙河两岸扎营,守护着三座桥梁通道,河两岸都是密密麻麻的壕沟寨墙,拒马铁蒺藜遍布,确是壁垒森严,易守难攻。 今日,督臣卢象升把宣大、山西三镇进京勤王的大小将领都召集到行辕来听他训话。 行辕内,卢象升认真询问宣大三镇诸将,这些日在东郊对虏骑哨探的情况,以及各部应对虏骑骚扰方略。 当他听到各镇各将或多或少的,都有些斩获时,他也显得意气风发,大声激励诸将要忠君报国,勠力克敌。 当有将官提及大军粮草日渐短缺之事时,督臣卢象升很无奈,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大家尽忠报国,不要因为兵少势孤而气馁。 恰在此时,亲兵进来通报说:“阁臣杨嗣昌到行辕来了。” 正文 第61章 又分兵?谈个条件吧! , 督臣卢象升正在京师东南郊营帐行辕内,召集宣大诸将官训话,忽闻阁臣杨嗣昌来访,忙匆匆结束训话。 当卢象升走出行辕时,阁臣杨嗣昌已然进入营地,卢象升忙把杨嗣昌迎进行辕内。 待二人坐定,他的仆人顾显奉茶以后,卢象升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学生前时与高总监分兵之事,阁老大人已然知道了么?” 杨嗣昌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的笑着说道:“老先生同高总监分兵之事,学生已然知道了。今日前来,正是有一事要告知老先生,阁下恐怕还得再分一回兵。” “什么?!” 督臣卢象升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愕,语气中更是满满的吃惊。 他猛地一下站起身,竟带得椅子旁案几上,茶杯中的茶水晃动不已。 同时,又有一丝丝凉意,蓦然从他的脊背透入心里。 惊愕是因为竟然真的又要再分一次兵。 有一丝丝凉意,则是因为分兵这件事,竟然真的被那个人给猜中了,卢象升不由得心下暗筹:“此子真是洞察秋毫,深思远虑啊!” 督臣卢象升回复一下惊愕的心情,缓缓坐回椅上,强作镇定的轻轻地追问道:“学生敢问阁老大人,这为何又要分兵?” 阁臣杨嗣昌语气温和的说着:“老先生有所不知,这新任的宣大总督陈方垣已然返京,皇上的意思是,叫他来统率山西镇的勤王兵马,来协助老先生奋战东虏,也可为老先生分忧。 他大概这一半天里,就会前来行辕拜谒阁下。学生这次前来造访,一来是代朝廷向老先生示以慰勉之意,二来也是把当今皇上的这个旨意奉告阁下。” …… 原来,崇祯十一年五月时,卢象升惊闻自己的父亲在回宜兴老家路上病故,他悲痛不己,连上十道奏疏,恳请崇祯皇帝准许他回家奔丧,为亡父守孝三年。 卢象升奏疏呈上以后,崇祯皇帝接连拒绝了卢象升的请求,也不理会言官的反对,将他夺情任事,没有准许他回家奔丧,而是在职守丧,为亡父守孝三年。 崇祯十一年前后,如卢象升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个例,当时杨嗣昌亦是免行守丧在兵部任职,也起用陈新甲在守丧期间出仕。 非但如此,崇祯皇帝还根据杨嗣昌的举荐,调任卢象升为兵部尚书,以原宣府巡抚陈新甲接替卢象升的宣大总督职务。 由于陈新甲年初时,已回四川老家奔丧,来不及接任宣大总督之位,所以卢象升仍继续担任着宣大总督之职。 不能回家奔丧,卢象升内心里非常难过,不过国家多事之秋,他只能强忍心中悲痛,继续以有用之躯为国效力,因此才在平日麻衣孝服,以为父亲守孝之意。 …… 此刻,督臣卢象升听杨嗣昌说到分兵一事,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静静地坐在当处,他内心一片冰冷,简直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曾经的满腔热血,昂扬的激情,顷刻间荡然无存。 在他的心里隐隐感觉到,这一切都是阁臣杨嗣昌,联合着总监军高起潜在暗地里捣的鬼,他们殚精竭力的使出浑身解数,先后两番分他的兵马,就是在设法让他不能同清军虏骑作战,免得妨碍了他们暗地里同东虏的议款之事。 此时,卢象升的心中非常愤懑与不甘。 但是这件事既已得到当今皇上的授意,他就不好再发任何牢骚,在他的心里君恩似天,唯有服从之。 悲愤、失望、压抑和沮丧充满胸间,这一系列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犹似一张巨大且厚重的网,彻底网住了他的心头。 督臣卢象升在心里竟对自己说道:“真不如战死沙场,以报君恩,免得受一群宵小掣肘,途生闲气!” 他就这样神情冰冷,目光呆滞的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才竭力让自己愤激的心情。 心情平复下来后,猛然想起那个人昨日同他所言之事,他不由得反复思量起来,良久,卢象升仿佛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又稍微镇定一下后,才淡然一笑,语气平和却冰冷的说道: “分兵之议,既然出自上意,学生自当奉旨遵从,其实这样也是很好,学生如今身戴重孝,本不宜为三军之主帅。 今蒙皇上天恩浩荡,使学生肩上重担骤轻,只统率宣、大之勤王军马,免有整军覆灭之虞,心上就轻松多了。 不过,学生这里有一请,还请阁老大人代学生奏闻皇上。” 阁臣杨嗣昌没有想到,卢象升这么容易就同意分兵之事。 但他此刻心中却有些疑问,这卢象升向来都是干干脆脆的,今日怎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都已同意分兵,却好似又要同他提些条件似的。 杨嗣昌略有些心怀疑虑的轻声问道:“老先生,还有何事须学生代为回奏皇上。” 督臣卢象升沉吟着,仿佛在思虑着什么,过了一会,才对杨嗣昌说道:“分兵之事,学生并无异议,然如今三镇驻防东郊,防虏骑滋扰京畿为要,各镇之总兵、参将多屯守要地,牵一发而动全身。 阁老,亦有知兵之名,当知阵前易帅之弊,若不思虑周密,恐牵动全军溃散,实非朝廷之福,亦非你我二人之所愿。 是以,学生以为,可否请陈督单独提率宣大、山西三镇,入援勤王的各路游击之军马。” 杨嗣昌的心终于放下,在他看来,只要卢象升同意分兵就好,至于如何分,反倒并不是主要问题,只要分其兵,便弱其旅,使其不能言战,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他在来卢象升行辕之前,已入宫觐见皇上,将自己的想法透漏给崇祯皇帝,并征得崇祯的首肯,才来找卢象升告知分兵一事,原本也想到卢象升毕竟不会违抗皇上的旨意。 但如果他坚持不同意分兵,向崇祯皇帝上书请战,这么来回一折腾,一时半会的分不成兵,事情就存在着诸多变数。 现如今,卢象升即已同意分兵,杨嗣昌心下大定,便温言对卢象升说道:“老先生之请,彰显谋国之议,学生自当在皇上跟前,为老先生力争,九老大可宽心。” 卢象升凝目注视着杨嗣昌,轻声说道:“如此,就有劳文弱在皇上跟前进言了。” 正文 第62章 真叫张诚言中了 , 卢象升的总督行辕内。 杨嗣昌事情办妥,心意舒畅,笑着说道:“九老,你我皆是为国谋事,为皇上尽忠,何须如此多言,待学生回京,便觐见皇上,为九老进言此议,若幸蒙皇上恩准,宣大总督陈方垣自会前来拜望九老。” 阁臣杨嗣昌与总督卢象升关于分兵之事即已议定,他们二人又谈了一阵闲话,话题突然就转到了与虏议和的消息上。 督臣卢象升再也按耐不住激愤的心情,他完全忘记其间的个人利害与得失,竟瞪着杨嗣昌的脸孔,愤愤地说道: “文弱!这城下之盟,向为《春秋》所耻。今奴兵蹂躏京畿,公等不思如何调兵遣将,决胜疆场,驱虏护民,反而日日暗谋议和,输款东虏。 难道,就不想一想,靖康之耻,千古所悲,岂可重见于今日?公等将以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 杨嗣昌被卢象升的话语激得满脸通红,略有些急促的说道:“若是依老先生如此说,尚方剑当先从学生用起!” 卢象升仍是坐着没有动,只用鼻孔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卢象升远不能为父奔丧尽孝,近不能战虏以报君恩,吃尚方剑者应该是我,而不是别人!” 杨嗣昌猛地一下,站起身来,他背着手在行辕内,来回地走了一阵,才又站到卢象升的身前,勉强挤出点笑容说道:“九老,你不要以坊间的流言蜚语陷人啊!” “流言蜚语?”卢象升又冷笑一声,说道:“那周元忠赴辽东与虏谈和,往来间何止一日。此事起于辽东巡抚方一藻,主其事者不正是你本兵杨文弱么,北京城中已是无人不知,岂是流言蜚语!” 杨嗣昌的表情一时间很是很窘,他心中万分恼恨,但面上只是苦苦一笑,轻捋着下巴颏上的胡须,温言沉声说道:“老先生既对坊间流言,如此信以为真,学生也就不必再说别的话了。” 总督行营北辕门,卢象升麻衣孝服,肃立于寒风中,望着杨嗣昌在一队京营精骑的护卫下,一路远去的背影。 卢象升想着今后的对虏用兵,将更加困难,同时不由得联想到秦桧和岳飞之事,心中愤慨地自言自语道: “自古未有权臣在内,大将能立功于外者!” 把杨嗣昌送走以后,卢象升回到总督行辕内,暗自思量着:“今日之事,还真叫张诚给言中了,这难道只是巧合嚒?” 思虑及此,忙命亲兵去召宣镇镇标右翼营千户张诚来总督行辕问话。 ………… 午时,太阳高悬空迹,天光明媚,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阳光照耀下的温暖。 唯独一个人除外,他只感周身冰冷,犹如坠入冰窟一般,不只是冰冷,仿佛还有无尽黑暗。 张诚在前往总督行辕前,曾问过卢象升的亲兵,当他得知卢象升命亲兵前来召他之前,刚刚会见了阁臣杨嗣昌之后,心中便已知晓卢象升召他何事。 …… 昨日,张诚随叔父参将张岩巡视石桥屯守布置时,被一阵凛冽的寒风惊醒,他猛然忆起,在那个没有他的时空里,宣大、山西三镇的勤王军马,还要再一次分兵之事。 当天下午,他便策马奔往总督行营求见督臣卢象升。 见面后,张诚没有过多的客套,因为他知道,不管是阁臣杨嗣昌,还是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到来。 所以他单刀直入的向卢象升提起,闻得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夺情起复后,已赶至京城,总监高公公和阁臣杨部堂二人,既能分一次兵,就能分二次兵,所缺者唯一借口尔。 当时,卢象升对于张诚所言之事,不以为意,反而正言告诫他:忠忱,你今驻防东郊,只须尽心王事,驱虏护民方为职责所在,庙堂之上,自有诸公建言,皇上裁决,岂是你可以揣度的? 张诚无语,这也是他事先可以猜到的结果,但是话必须要说透。 因此,他又十分委婉的卢象升提及,若是真的出现分兵之议,望督臣行力争之言,就算一定要分,也要留宣大、山西三镇勤王的总兵、参将麾下军马在身侧,而将三镇各路游击之军马分与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统率。 此番建言,自是又引来卢象升的不快,但事关将来与虏战事,生死存亡悬于一线之际,张诚拼着得罪卢象升,也要把话语说通透。 果然,张诚只能低头垂首,附耳恭听着,卢象升将他好一番训斥后,才放他回营。 …… 张诚出示腰牌后,从南门步行进入总督行营,在卢象升亲兵的引领下,来到行辕前,立于中军大旗下,等待卢象升传召。 他站了足足有一刻钟,任凭冷风扑面吹着,他心里清楚,杨嗣昌刚走,督臣卢象升就派人去传他前来,必定同分兵之事有关。 只是结局会如何,他也不好妄自猜测。 这时,几个卢督臣的幕僚自行辕内走出,他们个个面上都隐含着一丝忧虑,有几人还边走着,边不住摇头叹息。 …… 原来,送走阁臣杨嗣昌后,回到行辕内,卢象升的几个幕僚就走了过来。 一位幕僚走过来小声劝他说道:“大人,你适才使杨阁老不好下台,似乎不大妥贴。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何必与其作口舌之争呢?” “我实在是看不过去!”卢象升顿足说道:“虏骑犯镜,京师危急,朝阁诸公不思君忧,不爱惜百姓,不战而欲言和,甘受城下之辱,叫我如何能忍!” 那幕僚仍是耐心劝说道:“大人所言不假。但杨阁老既为本兵,又是辅臣,更深蒙皇上宠信。可大人这般与其争执,若是怀恨在心,纵然大人心怀磊落,可今后与东虏作战之事,怕会处处掣肘啊。” “哎,到如今,几番分兵,曾经数万勤王大军,现已不足两万人马,岂不困难?但大丈夫当知难而进,无非捐此残躯,以死报君恩!” 当卢象升悲愤的说出“以死报君恩”这句话时,他不由心中一酸,两行热泪便滚滚而下。 一众幕僚们一时间都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不敢抬起眼睛看卢象升。 行辕内静悄悄的,这时,有亲兵进来禀报,宣镇镇标右翼营千户张诚已到行辕外候命。 正文 第63章 婆姨还是胖的好 , 北京城南,卢象升总督行辕内。 张诚肃立着,虽明知此番绝无任何危险可言,但督臣卢象升这样一直瞪视着他,却也让他心底暗暗发慌。 “忠忱啊,你给我一句实话。”卢象升一字一字认真的问着。 张诚有些迷惑,一头雾水的望着卢象升,听到他继续说着:“关于今番再分兵之事,是你自己猜想到的,还是有什么人指点你的?” “回督臣,此事确为张诚私下擅自揣度,未曾与他人言,唯念及驱虏出关大事,恐内中真有变数,才于昨日向督臣进言,实为冒失,恳请督臣责罚。”张诚单膝跪着回道。 卢象升注视着跪在那里的张诚,心里思绪波荡起伏,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忠忱啊,起来吧。你昨日所言之事,今日便成现实,真真是一语成谶呀!” 张诚心下恍然,听卢象升这语气,应是依他建言之策应对的杨嗣昌,但他仍旧问道:“请教督臣,分兵之议,结果如何?” 卢象升语气平和的说道:“诚如你建言那般,若无意外,三镇游击怕是归陈督统御啦。” 张诚心知,卢象升一声磊落,从不在同僚间使阴谋诡计之事,今日虽情有可原,但在他素来瞧不起的杨嗣昌面前,争这分兵派将之事,确非他本愿。 当下便安慰卢象升道:“督臣,三镇总兵、参将所带之军马,都甚是精强,值此关键之时,自当奋力争取,才能寻机与建奴一战。” 卢象升虽不屑于耍弄阴谋诡计,却也是心思洞明之人,事情既然做下,就绝不后悔,现在他只是对张诚颇感兴趣,当下满怀期待的对他说道: “忠忱啊,你前番马坊杀奴之功,论功足可实升两级,但你年岁尚浅,资历不深,朝廷当会实升一级,厚加封赏。 二十二岁的游击将军,国朝罕有,你当戒骄戒躁,虚心向学,将来必为国之栋梁。” 张诚闻言,忙抱拳施礼道:“督臣盛赞,张诚实不敢当。” 见卢督臣面上神色平静,张诚忍不住再次说道:“督臣,张诚斗胆,想再进一言。” 卢象升看着张诚,面上一股似笑不笑的表情说道:“你又打了什么样的坏主意啊?” 张诚哑言一笑,开口说道:“督臣,待陈督前来提领三镇游击之军马时,可否劳烦陈督,为我宣大三镇勤王大军请拨些粮草,这虏骑一时不退,大军旷日持久,粮草一事,至关重要啊。督臣!” “哎,罢了罢了,想不到与虏骑未得一战,却整日介为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周旋。”卢象升笑着说道。 张诚亦是笑着说道:“此言差矣,陈督已为宣大总督,为部下请拨军粮,实属其份内之事。” 卢象升闻言,竟用手指着张诚,大笑起来。 二人又叙了些军务之事,张诚便起身告辞回营而去。 ………… 大明崇祯十一年的十月二十日,未时中,天晴,艳阳斜挂在西边的天空上,耀眼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得人身上暖暖的。 凉水河畔一座废弃的烟墩顶上,数名军士身披棉甲,背靠着墩墙,双手紧拽着大红的披风,正在享受着下午的阳光。 他们的身边整齐的立着一排佛朗机炮的子铳,往上一点残破的墩墙上,架着两门三号佛朗机炮,炮口指着不远处的一座石桥。 一名同样穿着棉甲,打着红披风的军士,却是站在废墩上,一直望着石桥那边,他背上插着一面小旗,正是甲长候名立。 “这操蛋的鬼天气,咋比咱宣镇还冷嘞。”一个军士大声嘟囔着。 另一个军士接话道:“娘蛋,这要是汤壶酒,再来个胖婆姨,那才叫真个爽哈。” “徐老大,为啥你就总盯着胖婆姨,俺还是喜欢苗条的,有细腰……”他话没说完,就被徐老大给打断了。 徐老大敲了一下他的脑瓜子,才说道:“腰细毛个用,你个球娃子,懂个屁,婆姨还是胖的好,大冷的天,被窝里一搂,跟个小火碳似的……” “咦,今天的哨骑,这么早就回来嘞。” 甲长候名立凝望着石桥那边,满面疑惑地说着话。 “猴头,您老是不看花愣眼了嘞,小总爷那边的哨骑,不到天黑,咋个会回……” 那徐老大闻言也是满脸的不相信,他慢腾腾的站起身,一下就愣住,接着就自言自语道:“真个回嘞。唉,猴头,好像不对劲子哟,你看后面是不是……” “敌袭。快,放铳,示警。哨队后面有鞑子,快传信,速报哨总。” 甲长候名立满脸惊愕,大声吆喝着。 随着一阵锣声响起,接着“砰”的一声铳炮爆响,残墩上立时热闹起来,所有人都起身,各自找到自己的战位,检查着铳炮。 残墩下,墩墙内的营地里人声鼎沸,喝令声此起彼伏,一队队军士迅速集结起来。 宣镇镇标右翼营步兵千总部前哨哨总陈大宽高声喝令:“刘长亮,率甲总驰援石桥,乙总集结待命。” 说完,便攀着软梯,爬上残墩顶,甲长候名立见到他上来,立时上前报道:“报哨总,有鞑子骑兵数百,追踪我哨骑之后,奔石桥而来。” ………… 凉水河,石桥。 队官曹立安坐在大车上,吧嗒着旱烟枪,吐着团团白烟,懒洋洋的对三甲长吕燧生说着:“燧生啊,你家婆姨该生了吧。” “掐着日头,差不离嘞,不晓得是个男娃,还是女娃子。”三甲长吕燧生趴在大车上,看着石桥对面,随口答道。 曹立安使劲吧嗒一口,又用力吐出,一大团白雾升腾间,他的声音传来:“你婆姨肚尖腰细,十足十是个男娃子,不像我家那婆姨,肚圆腰粗臀肥,生的都是女娃娃。” 他说完话,猛地又吸了一大口旱烟枪,突然听见吕燧生大声叫道:“挪车,马队回来嘞,快挪车……” 曹立安听到他的话,忙起身回头看向石桥对面方向,只见约五百步外,烟尘中一片红云急速奔腾而来。 他们后面又有一大片烟尘腾空而起,一路尾随着。 他心里一急,刚刚吸进的那口旱烟还没有吐出来,就呛进肺子里,他急得弯腰大声咳嗽,边用力挥动双手,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三甲长吕燧生明白他的意思,大声喝令着周围各甲军士,把中间大车挪开来,腾出一条通道,好让回来的夜不收骑队通过。 正文 第64章 地听,伏击 , 北京城永定门南,小龙河自东向西汇入凉水河处,南行约十六里有一石桥横卧在凉水河上,石桥连通河两岸的官道,长逾十多丈,宽不过三丈。 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日,辰时,天晴,太阳初升。 大明宣镇镇标右翼营骑兵千总部右哨甲总一百零二名骑士,在把总佟守山的带领下,自此处过凉水河,进入北京东郊。 连日来,张诚每日都派一总骑兵过凉水河,然后他们会寻一处荒村废堡,或林木繁密的山间,作为临时营地,留一队骑兵隐蔽驻守,以为接应,另两队则以队为单位,外出查探东郊各处地形地貌,以及虏骑活动轨迹等奴情。 今日,把总佟守山带队出哨,把营地设在了离凉水河约二十里的一处山坡,此处高约三百多米,贵在平缓,所以山坡比较长,且坡上林木茂盛,杂草落叶繁密,利于隐藏。 当下,决定甲队留守在山坡的林木间,他们由兼任副把总的甲队队官左清河率一甲于坡顶处隐藏,便于观测周遭情势,二甲隐藏于山坡东南的一处沟渠间,多余的战马基本集中在这里,方便饮水和喂食草料,三甲则隐蔽在山坡西北方向的一个破败庙宇内,他们彼此间相距一里左右。 把总佟守山亲自率领乙队和丙队往北而去,他们今天的目标地在萧太后河附近,如果有可能,就过萧太后河北面去看看。 他们分成两队,佟守山率乙队在前探路先行,丙队在后跟随,他们两队间保持着三百多步的距离,相继赶往萧太后河。 萧太后河北岸有一处山岗,此地多是杂草和灌木,大树却是不多。 山岗的杂草间,隐伏十来个身影,他们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头向着外面,围城一个圈,观察着四周的一切风吹草动。 在他们东北方向一百步外的官道旁,有一片树林,佟守山领着剩下的五十多人正在林中休整歇脚。 突然,一名军士猛地起身,对佟守山说道:“把总,有骑兵,十人以上。” 佟守山正靠着一个树休息,听了这话,马上就精神,低声说道:“你可听准了?” 那军士被他一问,也有些心下没底,忙又把耳朵贴到一个倒立在地上的皮箭斛上,仔细的听着。 旁边的丙队队官马元本是夜不收出身,此时听了那军士的话,忙“刷”的一下,抽出一把匕首,插入地里存许,忙把耳朵贴到匕首刃上,仔细听着。 听了一小会,他抬头对佟守山说道:“佟头,应该是虏骑,东北方向,不会多过二十人。” 刚才那名军士也刚听完,抬起头,一顿猛点着。 这时,从山岗上猫着腰疾跑而来一名军士,到佟守山身前,急道:“把总,鞑子骑兵,差不多十六个,不到二里,就在那边过来。” 他边说着,边拿手指着东北方向。 佟守山一挥手,两名队官,五个甲长,都聚了过来,只听他说道:“你告诉你们甲长,伏在那里,寻机弓箭偷敌; 马元你们丙队两甲,到对面官道下土沟里隐伏,抱点树叶子,藏在草下; 包继强你乙队一甲看护战马,剩下的随我埋伏在这林子里。 都听好嘞,在马坊鞑子伏击了咱们左哨,今儿咱也给他娘的来一下,弓箭鸟铳三眼铳都给老子备好,等老子动手了再打,速战速决,千万别恋战。” 大家一阵忙活,连官道上的脚印,都用树枝清理过,有撒上些残叶,一切就绪,只等鞑子骑兵到来。 ………… 一队清军骑兵,正策马奔驰而来,打头的一名清军非常健壮,骑着一匹同样壮实的黑色战马,身着明甲,铁叶外露,头上戴着黑缨帽盔,看背旗竟是一名清军分得拨什库。 他身边一骑身着内藏铁叶的纯白色棉甲,同样背着杆小一些的背旗,在他后面又十四名清军骑兵,都是身着内藏铁叶的纯白色棉甲。 清军骑兵一共十六骑,内有一个分得拨什库,一个壮达,十四名普通的马甲骑兵,看装束都是正白旗阿礼哈超哈营的哨骑。 ………… 建奴自皇太极登基后,为了进一步分散各旗旗主的权力,牛录开始不再是唯一的军事单位,而是从各牛录中固定抽取若干丁壮单独成军。 在此次的清兵入寇前,基本上已经初步完成清军三大营的改建,组成以巴牙喇营,即后世的护军营;阿礼哈超哈营,后世的骁骑营;噶布什贤营,即后世的前锋营为主出战的新军制,弱化各旗主的对军队的掌控,强化皇权对军队的控制。 除了这三大营以外,还陆续开始组建步兵营,锐键营,火器营,虎枪营,善扑营等诸营。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建奴才真正摆脱部落族兵制,逐渐有一支国家军队的样子。 不过现在的喝布什贤营,一般情况下,只作为皇太极等人巡视时的哨警,并不会轻易随军出征。 各旗的巴牙喇营首领,巴牙喇纛章京,所辖巴牙喇兵,多者不过六七百人,轻易也不会使用,只有在破边墙,登城攻坚,或是最关键的哨探时才会使用。 象这种普通的哨探,自然论不到旗中最精锐的巴牙喇兵出马,都是正白旗阿礼哈超哈营的普通哨骑。 ………… 他们转瞬间,就沿着官道拐了过来。 佟守山趴伏在官道东边十五步外的树林中,身上满是枯枝残叶,三眼铳在残叶底下,向前探出,瞄着官道方向,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耳中听着马蹄声响越来越近,眨眼间就好似到了身畔一般,只见一个特别健壮的清军骑着黑色战马从他眼前闪过。 “砰!” 佟守山率先放了一铳。 那清军壮达,正策马跟在分得拨什库身畔奔驰着,突然一声铳炮声响,他先是一惊,接着胯下战马前腿一屈,就栽倒地上,他也被甩下战马。 “砰…砰…砰…砰……” 一阵铳炮齐鸣,官道两旁的杂草残叶下,阵阵白烟腾起,此起彼伏,煞是好看。 接着就是弓弦拉紧的咯吱咯吱声响成一片。 “嗖…嗖…嗖…嗖……” 箭矢横飞,先是官道东边树林中一支支箭矢飞射而出,官道上的清军骑队刚被一阵铳炮轰击,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是十数支箭矢射来。 “嗖…嗖…瘦……” 接着官道西边杂草残叶腾起,刚刚燃放火铳的烟雾还未散去,在空中和枯叶一起腾飞着,十多个明军猛然站起,急速拉满弓,一支支箭矢离弦飞射。 佟守山布置的三眼铳和鸟铳都是趴伏地上杂草残叶下,直接打射,但弓箭手都是隐身在大树后,在火铳燃放的同时,弓箭手现身齐射。 而官道西边没有大树可以隐身,弓箭手都是跟铳手一般,趴伏在杂草残叶下,待铳炮燃放时猛然起身站立,再张弓齐射。 正文 第65章 捉个分得拨什库 , 北京东郊,萧太后河北岸,官道上十六名清军马甲被张诚麾下右哨甲总伏击。 一阵铳炮轰鸣,弓箭齐射间,便人仰马翻,所剩无几。 二十余杆三眼铳,如此近距离的轰击,再加上还有三十余张弓齐射处一排排箭矢,不说虏骑只有区区十六骑,就算再翻一倍,也是所剩无几。 一个清军马甲满脸是血,胸前也是不断有鲜血涌出,却抡起手里的狼牙棒,大声嚎叫着冲向树林中。 乙队队官包继强刚刚站起,见他歪歪斜斜的冲来,手里三眼铳搂头就是一下,那清军马甲一声不吭的,头一歪,就倒地不起,没有一丝声息。 那清军分得拨什库在佟守山的三眼铳打响之时,猛夹马腹催动战马向前而去,躲开了铳炮和弓箭。 清军壮达落马后,在地上一个翻滚,刚起身就见一支箭矢飞射而来,正中他左肩,这一箭反而激发了他的狂性,大喊着:“勇士们,杀明狗……” 抡起手里的短斧,就奔佟守山冲了上去,此时官道西面一支箭矢飞来,射中他的后背,他不管不顾的短斧劈头朝佟守山砍下。 “咣当”一声,佟守山抡着三眼铳,磕开他手里的短斧,抬起一脚正踹在清军壮达胸口上,他自马上摔下,有身中两箭,全凭一股激劲支撑,这一脚竟只使他后退一步,并未摔倒。 旁边一个明军冲来,手里三眼铳狠狠砸在那壮达膝盖上,他猛地一下跪在地上,双眼瞪得溜圆,张嘴大叫着,用最后一丝力气,把手里的短斧向佟守山甩出。 佟守山向左前一个闪身,短斧正钉在他身旁一个树上,斧柄仍不住晃动着。 众明军将士一拥而上,围攻着还有余力,并未死透的清军马甲骑兵,一场惨烈的伏击战,以明军的全胜收场。 佟守山看着官道上横七竖八的清军尸体,大声喊着:“快,砍脑袋,收拢战马,准备撤。” 这时,西南方向马蹄声响,甲总丙队一甲长杜成骑着一匹黑色大马奔来,一根麻绳绑在他的腰上,另一端套在那个刚刚跑前边的清军分得拨什库的腿上,倒拽着那分得拨什库从山岗方向奔驰过来。 还没到佟守山身前,就大声喊叫:“佟头,咱捉个鞑子头,后面还有数百鞑子,东北方向!” 他说话这功夫,另外九名他甲中弟兄,也在他身后急奔快跑着过来。 “快,没砍的脑袋不砍了,上马,回营。快!” 他大喊着就往林子里冲,一众军士提溜着一个个小辫子,就像是拎着一个个肥老鼠一般,快步奔回林中。 那边林中看守战马的一甲军士,已看到官道上的伏击大获全胜,正驱赶着战马往这边赶来,双方迎在一起,纷纷翻身上马,把砍下来的清军首级,往马鞍旁的口袋里一丢,便打马狂奔。 有三个军士来不及砍下清军首级,又舍不得不砍,竟抓着清军尸体的一只脚,就这么顺着在地上给拖了过来。 他们接过战马,慌忙掏出麻绳,胡乱把清军尸体往马背上一绑,带着就跑起,跟着大队而去。 甲总丙队一甲长杜成来不及换乘自己的战马,就这样骑着抢来的清军分得拨什库战马,他还不忘边策马奔腾,边把麻绳一点点拉起,将那个在地上已经被拖着许久,跌跌撞撞得七荤八素的清军分得拨什库用力拽起。 横放在马背上,迅速的麻绳在身上三下五除二的绕了几圈,就把他绑的跟个长条粽子似的,接着就丢过去在自己战马的马背上,他只拽着麻绳的另一头,防止他被战马奔腾时,跌下马背。 ………… 原来,自从卢象升领着宣大、山西三镇勤王兵马来到北京东南郊野驻防后,他们一改以前京营那种见到清军哨骑,转身就跑的状态。 他们在双方兵力适当的时候,也敢于拼战搏杀,清军外出哨探和骚扰的骑队,开始出现伤亡,且一直在不断的攀升。 所以,清军也改变了策略,他们改为大队出哨和对明军驻防区进行骚扰,由原来的壮达带一什出哨,改为分得拨什库带一队虏骑出哨。 今次,更是有一名牛录章京带队出来,因此才会有一个分得拨什库带队在前面哨探,这牛录章京本来是想,就算遇到明军骑队,前面的十六人的骑队,就会把明军哨骑黏住,正好他率大队在后面包抄上去。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一名分得拨什库,加上十五骑大清国勇士,竟会被六十余明军精骑打个伏击,瞬间就被全灭。 隔着一段距离,他就听见前方的官道上铳炮齐鸣的轰响声,赶忙催动他的大清国勇士纵马急奔,意图赶上去解救那小队清军,也想着把伏击的明军骑队也消灭掉,好回去在旗主贝勒们面前邀功请赏。 官道上,横七竖八的清军无头尸身,让这牛录章京感到震惊,大清国十六名勇士,短暂功夫就被他曾经瞧不起的明狗子,给伏击全歼了。 他异常的愤怒,大声喝令着:“追上那些明狗子,为我们大清国勇士报仇。” ………… 佟守山他们过凉水河出哨,都是一人双马,此刻一百多匹战马正在官道上疾驰着。 他们身后一里左右,一大团烟尘,正滚滚向前追来,犹如一头吃人的猛兽一般,追逐着他们。 佟守山策在马上对身边的两名护兵兼传令兵大喊道:“你俩快去寻左把总,告诉他快撤,我领鞑子兜个圈,快去。” 他吩咐完二人后,便同两个队官打个招呼,开始减缓战马奔驰的速度,这样既能给两个传来军兵争取一些时间,也可以让自己胯下战马得以缓息。 战马速度减下来后,佟守山和两个队官都大声喊叫着:“换马,快换马。” 一时间战马交错,人影闪烁,骑士们利用战马减速的瞬间,纷纷换乘刚刚空跑的战马,好让适才驮载他们的战马能恢复下脚力。 看到佟守山他们战马减速,后面追击的清军也开始减速,他们前头的甚至已取出弓箭在手,可等他们追到二百多步距离的时候,就瞧见前面的明军骑队又开始加速奔策。 那牛录章京忙大声吆喝着,再次催动战马,加速追击,虽然有些仓促,但身经百战的清军骑兵仍是大多都在刚才的瞬间完成了换马。 只是战马加速不像自动挡的汽车,狠踩油门就能提起速度,这战马加速,就像是手排挡汽车一般,需要不断调整状态,增加档位,还要有油门的密切配合,才能把车速瞬间提高。 清军骑队本来与明军相距一里左右,刚刚本已追至二百步距离,没想到明军有突然加速奔走而去,他们虽奋力催动胯下战马,也只是保持着三百步左右的距离,始终无法追上前面的明军骑队。 正文 第66章 士可杀不可辱? , 大明崇祯十一年的十月二十日,未时中。 北京永定门东南约二十五里处的凉水河上,有一座石桥,一群明军正在紧张的忙碌着。 十余个身穿红色鸳鸯胖袄的明军,跑向桥头,迅速搬开立在那里的拒马,只见四名军士冲上石桥,手里各拿着一个长柄大扫帚,一顿猛扫,将石桥上的铁蒺藜,从中间扫向两边。 在石桥西面约十多步后,有半圈齐胸高的土墙,沿着连接石桥的官道,一直到两侧的凉水河岸上,官道上摆着两架大车在两边,中间留出一丈多的通道。 土墙前有一步宽的一条浅沟,差不多到腰的位置,浅沟前凌乱的摆着几个拒马桩,土墙后面,十五杆火铳支起在土墙上,瞄着石桥方向。 石桥东面一片烟尘,和着马蹄踏地的隆隆声,渐行渐近,奔着石桥而来。 他们就是今日出哨的张诚麾下右哨甲总甲队骑兵,正在甲队队官左清河带领下,迎着刺眼的夕照日,向着石桥奔驰而来。 一行三十余骑兵并未过桥,而是在距离石桥百步距离时,开始降低马速,停在了石桥前约二十步的地方,开始换乘战马。 刚刚发力奔策的战马停在当处,不停的打着响鼻,“咈哧咈哧”的声音此起彼伏,骑士们换乘完毕,在刚刚骑过的战马屁股上一拍,在不断的吹响哨子或喝令着,只见那些战马,“咴咴”的叫着,奔上石桥就奔西边跑来。 “整队,检查火铳,弓箭准备。” 队官左清河大声喝令。 众骑士迅速分列成三排,策马立在石桥东面官道的北侧,他们东边约三百步外,烟尘滚滚向前翻滚着,马蹄踏地的轰隆隆声音比刚才更盛。 就在左清河喝令“整队”的同时,有两名背上插着令旗的传令兵,策马奔过石桥,在石桥西面大车后,遇上屯守石桥的队官曹立安,忙大声喊道:“曹队,鞑子虏骑五百上下,速报你们哨总。” 说完,便打马沿官道急急而去,在远处拐向背面,奔张诚等扎营的那处废堡方向狂奔。 ………… 马元带着丙队策马奔回,老远就边挥手边大喊着:“左头,过桥,过桥……” 他们一队三十三名骑兵策马奔来,竟有几人身上好似挂了彩,血红一片片的,到了左清河处也未停留,只是大叫着“过桥,快过桥……”,就奔策而过,唯余漫天烟尘在官道上。 左清河远远望见马元他们身后,约三百步远处一股烟尘间,隐有红色的披风不住闪现,再远些,差不多漫天烟尘,成扇形向着他所在位置卷来。 他赶忙吆喝一声,三十三骑便随在马元他们后面,奔驰过石桥,一直到大车后,才停下来。 迎面碰上步兵千总部后哨甲总把总刘长亮,忙上前打着招呼:“刘把总,鞑子五百多,正追着佟头……” 刘长亮大手一挥,跟随他一起跑来的一百多甲总军士,成扇形在土墙后散开,他们又有四十多杆火铳架上土墙,瞄着石桥方向。 “都听好了,别慌啊,一定给老子稳住嘞,骑队的兄弟在马坊就杀了百多的鞑子,今儿咱也显显身手。”刘长亮大声喊着,他的话让土墙后的军士精神为之一振。 急促马蹄声传来,又是三十余名骑兵策马奔过石桥,他们的样子有些疲惫,有几人盔甲上还挂着箭矢,箭尾不住的抖动着,鲜血自中箭处不断缓慢流出。 佟守山身上也插着几支箭矢,左肩更是渗出一片鲜红。 他一过石桥,就翻身下马,对着刘长亮说道:“鞑子,大好几百的鞑子,追了老子二十多里。” 他说完这句,忙喘着气,不待刘长亮接话,又继续说道:“毁了老子好几个弟兄,生猛得很,不过咱也不亏,捉个活的分得拨什库,还割了十来个鞑子头。” 说完,又转身对乙队队官包继强喊道:“包子,把那三个鞑子尸首,给老子挂到大树上,让对面瞧瞧。” 直到这时,刘长亮才插上话,说道:“佟把总先歇口气,骑队的弟兄们也辛苦了,警讯已经传回大营那边,咱陈哨也正在赶过来,绝不会让鞑子过桥。” 佟守山他们刚一过桥,守桥的军士们连忙用大扫帚扫了两下,就转身跑回,拒马桩刚刚摆上,鞑子骑兵便追至石桥前,在一百多步的地方开始减速,直到距离石桥三十多步处才停下。 他们赶忙跑回到土墙后,迅即重新架好大车,堵死官道。 镇标右翼营步兵千总部前哨哨总陈大宽策马奔来,他身后乙总丙队的军士跟随着一起过来,他们乙总甲队一直守在石桥,丙队留守残墩,所以只有乙队三十三名军士跟来支援。 在土墙后的官道边上,堆着一个土台,陈大宽和刘长亮、佟守山正站在上面,观望着石桥对面。 ………… 凉水河东岸的烟尘渐渐散开,陈大宽看到一杆纯白色的大旗出现在自己眼前,随后一大片白色的旗帜映入眼帘,在寒风中猎猎飞舞。 在密密麻麻的旗帜下面,尽是身着纯白色镶铁棉甲的骑士,乌黑高尖的盔顶上,白色的盔缨迎风飘扬着。 “正白旗的鞑子,来的好像还是个牛录章京。”佟守山沉声说着。 “陈哨,咱还逮着一个活的分得拨什库。” 说完,不等陈大宽说话,他又转身对左清河喊道:“把那分得拨什库弄醒,吊在树上,给对面瞧着。” 陈大宽扭头看去,只见河岸边的大树上用麻绳绑着双脚,倒着吊在大树叉子上,三个鞑子尸体的脑袋都被砍下,顺着脖腔不住往下流淌着鲜血,又顺着河岸流进凉水河,河水都被染红一片。 那鞑子的分得拨什库此刻已被弄醒,只见他满身尘土,有气无力的在那里满嘴鞑子话,吱哇乱叫着。 陈大宽问道:“妈的,这鞑子叫的什么玩意?” 马元本是夜不收出身,学过鞑子话,此时听到哨总陈大宽的问话,便走上前说道:“回陈哨,佟头,这鞑子说的是‘士可杀不可辱’的意思。” 陈大宽瞪着大眼睛,怒声骂道:“狗鞑子,还他妈的可杀不可辱,你去把娘皮的衣服都给老子拔了,整根树条子抽他个卵蛋,叫对面鞑子们瞧瞧。” 马元应声而去,这边佟守山看着对面的鞑子还在整队,仍不断有零零散散的鞑子骑兵策马奔来,他们应是一些旗中余丁充为辅兵,还有那些马甲步甲所带的包衣阿哈们。 这些人虽然也都有马骑,但大多都是家中自有骡马,怎么能跟各马甲步甲们胯下战马相比,自是远远被抛在后面,此时才陆续追赶上来。 正文 第67章 出兵石桥(弱弱的求个推荐票) , 凉水河对岸此刻已聚了近五百人的样子,但战马却有八九百匹之多,清军的马甲步甲几乎都是一人双马,即使那些旗中余丁的辅兵跟役也大多双马,而且有些主子富裕的包衣阿哈也是双马。 陈大宽扫视着左右,一众军士虽然面露惊异之色,很多人的喘息声也有些粗重,但神情间还算沉着。 而且河水虽不湍急,却因不识水文深浅,不知河床软硬泥泞与否,还是无法趟过,唯有这条石桥是唯一过河通道。 石桥上撒满一地的铁蒺藜,桥头处还有一些拒马桩,清军要想强行冲过,必须要付出惨重代价,石桥宽约十步,长却有近四十余步。 陈大宽相信自己哨中军士的铳炮弓箭,他在这里架着一门佛郎机炮和一门虎蹲炮,麾下军士有一百七十五人都在桥头这里,其中有火铳七十余杆。 这些持火铳的军士被集中起来,他们二十余人为一队,都由一名队官指挥,在官道上站成三排,对面清军如果要硬冲过桥,他们就排铳齐射,三段击。 他转头对佟守山说道:“佟把总,你甲总就留在这里吧,万一对面鞑子冲阵,咱就合力战他一战。” “要得,鞑子太他妈的猖狂,咱正好干他一下。” 佟守山看着石桥那边情形,应着陈大宽的话。 ………… 凉水河对岸,那些正白旗的的清军骑兵呼啸而来,他们似乎看到了桥头这边的情况,在离石桥一百步外停了下来。 离得近了,那些清军骑兵也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只见他们个个明盔暗甲,应该是棉甲内嵌铁叶,每个人棉甲上都钉着粗大的铜钉,尤其是将领军官的胸前,都有蹭亮的护心镜,除了他们头上高高的铁盔白缨外,每人的衣甲都是纯白色的。 石桥对面的虏骑个个都是身体粗壮,他们稳稳的策在马上,隐隐可见他们满是戾气的面容,上面尽是骄横之色。 他们似乎是奔跑得太久有些疲惫了,又是初冬大冷的天气,跨下骡马不住的打着响鼻,口鼻中喷出浓浓的白气。 陈大宽在心里粗粗估算一下,又依佟守山传来的情报,那些正白旗的清军应该都是啥阿礼哈超哈营的军士。 前两年,奴酋黄台极为了更好地掌控军队,降低各旗主的兵权,就开始对军事体制进行改革,每逢出征作战,己经不是依照啥牛录来调派了,而是抽调各旗各牛录精锐,分别组建为三大营,即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噶布什贤营等。 虽仍是临时任命各旗主、各牛录掌兵,但他们所掌之兵马,已非各自原领之旗兵,而且战后就要交回兵权。 初时,各营在战后还是要解散,各归本旗,但战事繁多,逐渐的就把新组建的三大营归为定制,战后也不再解散,而是集中屯驻,专事征战为主。 陈大宽此时眼中却是看得仔细,对面约有五六百个鞑子兵,看他们兵力不多,却打着甲喇章京的官纛大旗,看来是个加甲喇章京衔的牛录章京统兵了。 他估算着,对面大约只有两三百个披甲兵,其中最多上百个马甲兵。 鞑子统一军制后,每牛录抽巴牙喇兵十七人到巴牙喇营,抽噶布什贤兵几人到噶布什贤营,抽步甲马甲几十人到阿礼哈超哈营,由各旗原来的牛录章京与甲喇章京领兵,大至五十人一队,军官称分得拨什库,十人设什长,称壮达。 对面最多三百个披甲兵,余者都是些各旗中的余丁充作跟役辅兵,估计按一步甲有一辅兵,一马甲有两辅兵的比例,辅兵中一些显然是身着不镶嵌铁叶棉甲的旗中余丁,这些人虽也持刀握枪,但在己方火铳猛烈打击下,却只有送命的份。 更有一些各披甲兵的家奴,包衣阿哈之类的,只是作为杂役炮灰使用,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平时只是伺候主子,帮助主子保管个人劫掠之物而已,可以忽略不计。 盘算到此,陈大宽心下安定下来,自己一哨军士二百余人,内有七十余杆火铳,三十余弓手,且只有石桥一处要点需防守,前有铁蒺藜加拒马桩,后有的火铳,更有两门火炮。 就算个别鞑子兵冲过石桥,自己还有近百的刀盾手,长矛手,更何况佟守山的一总骑兵还在这边。 只要对面鞑子兵敢冲,今天定要给这些鞑子一点颜色瞧瞧。 ……...... 北京城,永定门外,东南郊野。 废堡营地内,一处两层土楼的顶上,张诚正与步兵千总梁松站在参将张岩身后,他们都已披挂好战甲,也戴好头盔,都打着大红的斗篷。 营地内,一队队军士正在集结列队,营地内步兵三哨,骑兵四哨半,连着辅兵杂兵约一千八百多人的样子。 张诚首先说道:“叔父,出哨的佟守山那边传回的消息,鞑子骑兵五百多人一路追来,已是师老兵疲,依我看,是不是骑队从北边石桥出击,兜到鞑子侧翼,看看是否可以抄一下他的后路?” 张岩边思索边答着:“奴骑数百,若真是牛录章京统兵,估计披甲鞑子应在三百之数,你部可自南桥绕过去,若虏骑攻我石桥,你部可寻隙夹击,若虏骑不攻,切不可轻战。” 张诚抱拳领命,说道:“张诚接令,定不辱命。” 张岩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张诚,务要牢记,且不可轻易与虏骑接战,要避免浪战,还要防备虏骑是否有埋伏在左近。” 接着张岩又对身旁的步兵千总梁松说道:“步军中哨留卫营盘,你领左哨去北桥坐镇,我亲率右哨前去南桥接敌,相机而动。” 梁松虽然很想去南桥那边,好与鞑子对阵,但是北桥也需有人坐阵指挥,他也只好抱拳领命。 张岩对身旁的中军哨总林志义吩咐道:“中军集合,你随我去南桥,看看能不能搞一下子。” 一队队军士列队完毕,官道上还有几架大车,上面是佛郎机和虎蹲炮,在一阵阵喝令声中,军阵开始移动起来。 他们在官道上分开,骑兵中的大部都是往北策马而去,只有张岩中军哨二百余骑,随他去了南桥,步兵们赶着大车,一路小跑着分向南北而去。 明盔亮甲,鸳鸯胖袄,大红的披风,交汇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正文 第68章 想送死,某便成全他! , 一座石桥,两军对峙。 清军那甲喇章京此时越众而出,他策马在石桥对面远望着这边的情形,眼中满是轻蔑不屑的神情,他在心里寻思着:就这这么一座石桥,百八十个明狗,也想拦住自己大清国正白旗的数百勇士? 明国狂妄之徒还真是多啊! 他在桥头远远看着,心里就在估算,桥宽约三丈,长约四十步,己方若是以神雕手持强弓硬箭,在两侧远程压制,再以勇士持盾牌投枪短斧强攻,按每排十名勇士,估算着有五排差不多了。 再看对面明狗手中几十杆的鸟铳,他更是想要大笑出来,明狗的火铳,破甲威力确实不小,但是他们就没怎么打中过大清国的勇士。 那么多明军用鸟铳火炮,还不是被大清国勇士从辽东一直追到北京城下。 更何况这东西还容易炸膛,而且这样的大风天气,引药更容易被风吹去,这燃放起来,不晓得能打响多少。 此时,几个分得拨什库策马上前,围拢在那甲喇章京身前身后,对着石桥这边比比划划的说着什么。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吱哇嚎叫,吸引了他们的目光,那甲喇章京和几名分得拨什库扭头望去,就看见凉水河对岸,石桥南边河岸上几棵柳树的枝杈上,赫然挂着四个人。 四个人都被扒个精光,一丝不挂的吊在树上,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三个人竟然没有了脑袋,而那个有脑袋的,正是之前带队在前探路的那个分得拨什库。 在旁边另外两棵树上,十五个血淋淋的人头悬在树枝上,他们都是一个小辫子被麻绳绑着,吊在柳树枝杈上面,顺着脖腔还在不停地滴答着鲜艳的红色血点子。 那甲喇章京怒不可遏,大声怒骂着:“明狗子太猖狂,竟敢如此辱我大清国勇士。” 他身旁几个分得拨什库也是一脸怒容,指着河对岸的明军叫骂不断。 ………… 那甲喇章京也不多废话,他想着的是速战速决,当下一阵呼喝传令,立时清军中五个分得拨什库领命而出。 他们在阵前一阵喊叫喝令,清军中一队队披甲的勇士纷纷下马,或持强弓,或持盾牌刀斧,瞬间变成重甲步兵。 其中两个分得拨什库各领一队清军的重甲步兵,他们在大军前面略一整队,一队持强弓重箭,分列在石桥的两侧,每侧二十余人。 另一队则列阵与石桥前的官道上,他们第一排人数略多,差不多铺满石桥,后面每排就只有十人,一共列阵成五排的样子,每人都是左手持着大盾,右手握着一杆投枪,身后还插着三四杆投枪,腰间还插着短斧,铁骨朵,腰刀之类。 清军这是打算以强弓压制明军铳炮,以重步兵一鼓作气,将这石桥攻下。 寒风中,清军大阵也开始动了起来,两个分得拨什库策马吆喝一阵,就见一些不着甲的包衣啊哈,还有一些只着不镶铁叶棉甲的辅兵跟役,纷纷下马跑动起来,他们那些暂时无人骑乘的战马和骡马,都归拢到一起,赶往清军大队之后。 接着就见两个分得拨什库越众而出,三十多个清军布甲随在他们身后,沿着凉水河岸分成两队,各向南北两个方向远远策马而去,查探周遭情势,有无明军其他布置或埋伏。 余下清军约有披甲兵一百五十人,还有一些善射的辅兵之流,加在一起差不多二百多人的样子,他们下马在石桥后面,排成一个小方阵,每个人手里都是张弓搭箭,看样子是要抛射箭矢压制明军铳炮。 ………… 见对面那些甲喇章京和几个分得拨什库吆喝步阵之时,陈大宽也在紧张排布着自己的部署。 除了正面三排火铳兵七十余杆火铳外,在官道南面土墙后,还有三十余弓箭手,三十余刀盾手,三十余长矛手,列阵而待。 佟守山的一总骑兵,也是全部下马,列阵于官道北面土墙后,他们百余人半是弓箭,半是三眼铳,内中只有几杆鸟铳而已。 二百七十余人坚守石桥这唯一的狭窄通道,陈大宽和佟守山都是信心满满。 “想送死,某便成全他!” 陈大宽见对面清军正缓缓逼来,不由冷着起来。 他接着就大声喝令道:“都注意,鞑子要进攻了,火铳依军令齐射,弓箭自由射击,刀盾矛手准备近战。” “虎虎虎!” 各阵列的军士都是大声应着。 守在官道上的三排火铳兵,早己装填好各自的火铳子药,引燃了火绳,他们蹲在大车后,静静的等候着军令,好起身射击。 清军中善射的弓箭手,会习惯性地称之为神雕手,他们三人一排,以较为零散的阵型沿着石桥两侧,踏上了石桥。 接着十面大盾立在桥头,他们持盾离地面有些距离,下面探出一根根长矛,在地上一阵阵划拉,桥面上的铁蒺藜就被带着,纷纷滚向石桥两边。 “嗖…嗖嗖…嗖……” 一阵弓弦响动声音传来,二百支轻箭在石桥后腾空而起,飞跃式桥漫射而来,迎着夕阳的阳光,洒落在明军阵地之上。 就在清军开始抛射箭矢的同时,一个分得拨什库发一声喊,官道上整齐列队的持盾重步兵,大声怒吼着,奋勇冲上石桥。 陈大宽大声喝令:“第一排火铳,放!” “砰…砰…砰……” 火铳轰鸣,白烟升腾间,二十三颗铳弹自铳口激射而出。 他们所处位置距离石桥约十步,距离对面刚踏上石桥的鞑子步兵,差不多五十步上下的距离,虽然我方桥头处仍有拒马桩,但官道略高于石桥,所以并未阻挡铳弹,但也是有一些铳弹击打在拒马上,“啪啪”作响。 “啊…啊……” 清军第一排相继有五人被铳弹射中,饶是有盾牌保护,如此近的距离内,盾牌都被铳弹击打得裂开来,也有几面盾牌虽未裂开,却也歪歪斜斜的。 但他们第二排迅速补位上前,顷刻间已在石桥上推进十步有余。 “第一排蹲,装弹,第二排起,放!” 陈大宽立在官道边缘,大声的喝令,随着他有节奏的喝令,一排排火铳依令燃放。 “啊…啊……” 随着清军弓手轻箭一排排抛射而来,开始有军士被落下的轻箭射中,虽大多不会致命,却也使一些将士退出了战场。 “笃笃笃……” 轻箭抛射而来,许多都落在土墙和大车之上。 佟守山见清军开始冲桥,大声两名护兵喊着:“你俩拿盾牌,去护着点马元,狠狠抽那鞑子的卵蛋子。” 正文 第69章 激战(明天上架,求首订) , 佟守山刚命令两名护兵带上盾牌,去守护着正在拿柳树条抽打鞑子分得拨什库卵蛋子的马元。 这边就转身对着他麾下军士喊道:“大家都准备好,待会鞑子要是过来了,手里的铳炮记着招呼上。玩弓的小子们,瞄准了你就管射,别等咱喊你了啊。” 他这边都是近百的宣镇精骑,此刻战马都松在官道南面的荒地里,留几名军士看守着,他们持着铳炮弓箭守在土墙后,个人的长短兵器盾牌啥的,都靠着在土墙上,准备一旦鞑子冲过肉搏时候再用。 听到佟守山的喊话,弓箭手精神一振,只等着鞑子露头,持着三眼铳的军士,也聚精会神的看着石桥上的动静,他们中一些人已将三眼铳放在土墙上,手里举着盾牌格挡着鞑子的轻箭抛射。 只是一会的功夫,清军的轻箭已经抛射了四轮,八百余支轻箭,已造成明军近三十人负伤,其中近二十人直接后退而去,无法继续作战。 自石桥上逼来的两队清兵,仍是重甲兵持盾在前,轻甲善射之神雕手在后偷袭压制。 此刻,他们已行进至石桥中间位置,前后有近二十人被火铳击死击伤,他们只要再冲上来三十步,就与守在土墙大车后的明军短兵相接了。 此时,排铳也打了三轮,有轮到第一排打射火铳,但可能是平时训练不足,或是临战紧张的缘故,第一排铳兵还在忙着装填子药。 鞑子的轻箭连番抛射,铳兵要燃放火铳不及躲避防护,已有十余人被落下的轻箭射中,向后退出了射击队列。 但是石桥上鞑子神雕手的重箭不断射来,三排铳兵不断有人被他们射中,这些鞑子神雕手射来的箭矢力道非常大,而且都是瞄的人头面胸口,被他们的箭矢射中的大多危及性命。 ………… 张诚已率骑兵千总部七百余骑士,赶至北边的石桥处,步兵千总梁松与护卫也已策马随张诚先期赶到此地。 张诚看着部下奔过石桥,便对梁松说道:“梁老虎,咱先奔南桥,想杀鞑子,你就率部追上来。” 他说完便率众护卫,策马过了石桥。 张诚大声喝令:“左右哨与吾合为中军,前哨为左翼,后哨为右翼,各部第次行进,以中军号令行事,不可轻易接敌。” 说完,便打马向南奔策而去,凉水河此段为自西北向东南流向,南边石桥距此地二里开外,张诚的目标是一里外的一处山岗。 ………… 南边石桥处。 石桥上的清军重步兵,持着盾牌已不断逼进到二十余步距离,并不断在盾牌缝隙间,投出一杆杆投枪。 大车上已满是鞑子投射来的轻箭和投枪,车后的火铳兵只剩不足四十人,他们又打射了三轮火铳,前后一共打射六轮,但是火铳质量不行,光炸膛就有四杆火铳,而且哑火也挺多的。 冲来的清军重步兵已仅剩不足二十人,仍是向前冲来,就算两侧的神雕手,也被火铳和时不时射去的冷箭收割了十人左右。 但是那个清军的甲喇章京,听到这面火铳爆响之声已渐渐稀疏,他急忙大声吆喝叫喊着,又有五十余鞑重步兵,收起弓箭持盾在后面追来,准备一股作气冲过石桥。 最前面两排鞑子重步兵左手上持着大盾,右手上纷纷拿起短斧和铁骨朵,个个都是凶神恶煞一般的神情,怪声嚎叫着,猛地发起冲锋。 此刻,大车后的铳手刚刚燃放完火铳,来不及装填子药,陈大宽怒声喝令:“铳兵退,弓箭齐射,准备近战接敌,杀!” 铳手依令大步退后,继续装填子药,官道南北两侧的弓手则纷纷张弓搭箭,尤其是官道南面土墙后,一些骑士的三眼铳摆在土墙上,手里握着投枪,已经举起。 ………… 清军重步兵猛冲上来,他们根本就不去推动拒马桩,而是全力冲来,把全身力量集中到盾牌,大力冲撞在拒马桩上,生生把拒马桩向两边撞开。 前边的清军刚刚冲过石桥,官道南北两侧七十余支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密集飞射而来,其中还夹着一些投枪。 一个格外矮壮的清军重步兵,盔上黑缨,身后高高的一杆背旗,料想这人定是那个带队冲锋的分得拨什库,他身上鼓鼓囊囊的,猜想应是穿了三层盔甲,胸前一个明亮的护心镜。 他身上一下子就挂起十余支箭矢,却并未影响他的行动,大声吼叫着就奔大车冲去,一下子撞在南边的大车上,大车立时被他的猛力撞得向后飞出丈许远。 但是别的重步兵就没他这么幸运,立时就有十余人倒地惨嚎着,他们有的被射中头面部,更有几人竟被投枪贯穿护身的盔甲,躺在地上不住挣扎着。 ………… 张诚站在一处山岗上,手里举着翰林编修杨廷麟送给他的千里镜,远远看着不到二里外的清军,一众骑士都掩身在山岗后,等待着他的军令。 张诚观察了一会,沉声说道:“鞑子都是下马步战,看样子要破桥了,陈铮你领前哨往东奔去,袭击鞑子的骡马,都是些辅兵和包衣在看护着,务要将战马驱散,不使鞑子骑乘; 大可,你领后哨从桥头处冲过去,把三眼铳都集中到骑队左侧,冲过时对着鞑子弓手燃放,然后再兜回来,与我夹击鞑子步队。 右哨随我居右,左哨张广达居于左,分做两路,直冲鞑子弓阵,以三眼铳开路,务要将其击穿,截为三段,再折回围歼之。 诸君,当阵前奋勇,杀奴!” “杀奴!” 陈铮等四位哨总齐声低喝着应道。 ………… 步兵哨总陈大宽见那鞑子分得拨什库撞开了大车,抡起手里的长斧就砍过去,那鞑子支起盾牌一架,“咣当”一声大响,震得那分得拨什库向后退了两步。 他大叫了一声,正待再次冲上。 “砰…砰…砰…砰……” 一阵铳炮轰鸣声传来,官道南侧土墙后,浓浓的白烟升腾,近三十杆三眼铳在不足二十步的距离,打出一个齐射。 那鞑子分得拨什库被两支三眼铳射出的铳弹同时击中,即使他可能穿着三层盔甲,在十步距离上,也是无法保护他。 一颗铳弹直射在他胸前的护心镜上,登时将护心镜击得碎裂开来,他的身形也因之停滞,嘴里一口鲜血和着唾液,就吐了出来。 又一颗铳弹猛然射来,直接击碎数层铠甲射进胸口,只见他矮壮的身躯,猛然向后飞起,又重重跌倒地上,一股血箭自他前胸迸射开来,他身躯不住挣扎扭曲,哀嚎不止。 正文 第71章 激战(上架,求订!) , 石桥前的这十步距离内,犹如人间地狱,满地都是翻滚哀嚎的清军重步兵,有几个冲前的神雕手,也未能幸免,加入了悲嚎哀叫的行列之中。 后面刚刚冲上来的那五十个鞑子步甲,还有余下的不到三十个清军的马甲神雕手,气息都为之一窒。 他们愣了一下,才在后面那甲喇章京的怒吼中,再次发力冲来,但那些神雕手却是学聪明了,他们不再冲前,而是依托石桥栏杆的掩护,不断的射出一支支夺命箭矢。 哨总陈大宽急急大喝道:“快打炮,打炮!” 官道北边土墙的一处略宽充作炮台,一门佛郎机炮被稳稳的固定在上面,随着引信引燃,炮口猛的喷出一团火光,一颗五两重的炮子呼啸着破空飞去。 第二队鞑子布甲五十人刚冲过石桥,还未踏上官道,就见一团火光中吐出一个铁蛋子,猛地射进鞑子步队,连着击穿两人,又砸在一人肩头,只砸的整个肩膀都碎裂开来,那鞑子躺倒在地无力的哀嚎。 官道南边土墙上,同样安放着一门虎蹲炮,炮口平放着,引信引燃后一团火光,带出一堆的铁珠,尖利的碎石子等物,竟是装的霰弹。 一片霰弹散布开,差不多笼罩了整个桥头,登时便有十余人被四射的炮子轰倒在地上,哀嚎连连,惨叫不止。 佟守山见虎蹲炮也燃放完毕,他大喝一声:“弟兄们,杀鞑子,杀奴!” 抡起手中狼牙大棒,便率先跃出土墙外。 那边陈大宽也嚎叫着:“杀奴,杀!” 一时间,人影闪动,迎着夕阳散射的霞光,一众军士纷纷跃出土墙,他们犹如地狱出来的魔鬼一般,准备收割那些在人间作恶的妖魔鬼怪。 “踏踏踏踏……” 急促的马蹄声,自官道上远远传来,陈大宽听得清楚,忙大声喊道:“将爷援兵来了,把鞑子杀回去。杀啊!” ………… 石桥对面,那鞑子的甲喇章京正策马观望这边的战况,不断催促布阵弓手们,再次抛射轻箭,他们已经连续抛射了六个波次的轻箭,射伤明军军士五六十人,但毕竟轻箭抛射,不易射中不说,就算射中,也多不致命。 本来看见他麾下的大清国勇士已然突破石桥,正在心下暗自高兴,准备下令全军突过石桥,追击溃散明狗,却猛然听见两声爆响,接着三眼铳燃放声音响彻一片。 就见对面桥头一片片烟雾弥漫中,明狗非但没有溃散,反而还发起了反冲锋,眼见麾下众勇士已被赶回桥上,明显被压制着,正不断向后倒退。 他忙大声喝令:“张弓,抛射。索塔,你带五十勇士,冲上去!” 那名叫索塔的分得拨什库忙越众而出,他把弓往官道旁一抛,自地上捡起自己的盾牌,又抓起一柄半月圆斧,就开始喊叫着喝令布甲出列,随他冲击石桥上的明狗。 石桥后的清军抛射方阵还剩一百五十余人的样子,经那叫索塔的分得拨什库一阵叫喊,又有五十余人已步出阵列,他们有的已丢去手中弓箭,正准备拾取盾牌和刀斧。 猛的,他们竟都愣在了原地,那索塔更是望着官道北面,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 清军甲喇章京本来是策马在官道上,正关注着石桥上厮杀,这时也拨转马头看向官道北面。 “隆隆隆隆……” 一阵阵战马奔腾的声音传来,凭着他们的经验,完全可以判断这至少有近千匹战马奔腾,才能有如此的声势。 他们之所以愣住了,是因为单纯从声音上,竟一时无法判断出,这股近千的骑队,到底是从何方向而来! 突然,北面四百步外一处低洼的荒地,窜出不到十骑的清军马队,正是之前甲喇章京派出去在周围巡视警戒的两队骑士之一。 他们边策马狂奔着,边大喊:“明狗,骑队,大股骑队。” 任凭他们叫喊的再大声,就算是扯破了嗓子,也一样淹没在漫天的风声中,何况还有阵阵马蹄踏地的轰鸣。 但是,那清军甲喇章京却是看得明白,他知道定是有明狗大队骑兵,自官道北面奔策而来,才会让他麾下勇士如此策马奔逃。 同时他也晓得,现在阵列中的布甲和跟役,都是张弓抛射轻箭,然这种轻箭只是为了抛射的远而已,对明狗骑兵的盔甲,却不似重箭那般有穿透力。 忙大声嚎叫:“上马,快上马,有骑队。” 阵列中的清军步甲和辅兵们转身,就见北面也是同样的烟尘滚滚而来,他们这里虽也有一百五十余人之众,但是内里只有不到五十的辅兵跟役,余者一百多人皆是各马甲步甲的包衣阿哈奴才。 他们看护着近千匹战马和骡马,本来以为凭大清国三百多勇士,还攻不下二三个百明狗子把守的一处破石桥。 因此都是看热闹的心态,人人皆寻高处站立,一些人甚至是策在马上,注视着近二百步外的石桥之战。 每个人都想着,待攻下石桥,一定要争取第一个冲上去,好帮主子多搜刮些战利品,说不得等回了辽东老家,自己在众包衣阿哈面前,也就有了地位。 若是自己主子此番攻略大明,立下不一般的功劳,那自己也会跟随主子一起水涨船高,没准回家之后,更有可能成为众包衣阿哈的头头。 他们个个都是心理美滋滋的畅想着未来,全神贯注的盯着石桥方向,那里还有心思管顾着身后的一切。 可是看了一阵,便发现今天的这些明狗子,竟如此难对付,往日里威风八面,无往不利的主子竟好似冲不过那座小小石桥? 待到他们觉得不对的时候,明军前哨陈铮的马队已在百步外,他们刚刚被石桥上的惨烈震惊,此刻又见大队明军骑兵急速冲来,立时便乱了套。 百步的距离,骑兵发力冲锋,顷刻就到,这些包衣阿哈们都是跟着主子打顺风仗,打得惯了的,何曾处于过如此这般凶险的处境,心里立时就崩溃了。 那些策在马上守护骡马,顺便看着热闹的,二话不说,双腿用力夹着马腹,左手紧紧抓着缰绳,右手则狠狠的拍打着胯下马匹,一个个绝尘而走。 那些个没骑着骡马的包衣阿哈们,更是心慌,面对曾经让他们深切鄙视的明狗子,竟是无处可跑,一个个哭喊着跑向石桥方向,几个手脚快些的,竟冲出去抢了几匹马骡,就奔向石桥前鞑子的阵列而去。 正文 第72章 反击(二更,求订阅) , 张诚策马急奔,远远看见十余骑鞑子在东南游弋,他手里三眼铳在空中挥出一个圆,再用力向前一指,身旁众骑士忙加紧催动胯下战马奋力狂奔。 他们的目标是南边石桥前的鞑子大队,自不会为了这区区十个鞑子,而误了大事,张诚等策马奔进一处略为低洼的荒地,前面满是没膝的荒草,随风摆动着。 张诚等策马从那处低洼的荒地里冲上来的时候,他发现清军的弓手队就在前面不足四百步的地方,忙大声喊叫起来:“冲啊,杀鞑子,杀奴。” 四百步的距离,战马全力奔跑起来,按现在的时间算用不了一分钟就到,他们策马狂奔的同时,三眼铳就已经举起,张诚更是大声叫喊提醒:“三眼铳,破阵杀奴!” 突然,迎面射来近百支轻箭,张诚等众将士,忙把头略微伏低些,用头盔抵挡清军射来的轻箭,人马却速度不减。 “砰…砰砰……” “砰…砰…砰……” 张诚率先打射手里的三眼铳,一名清军辅兵应是穿的未镶铁叶的棉甲,胸前一股血箭激射而出,在空中扬起一片。 三眼铳的爆响声连绵不断,随着一声声的爆响,火光闪现,白雾升腾,清军一个个倒下,面目狰狞的有些扭曲,在地上翻滚悲嚎连连。 尤其是胡大可带领的后哨,他们沿着凉水河堤岸一路疾奔,竟赶在张诚部的前头,他们二百余骑策马在石桥与清军间穿过,贴着清军弓手阵列一侧的骑士,在二三十步的距离上,四十余杆三眼铳依次打射。 在石桥后的官道上留下一片白烟,和十余个躺倒哀嚎的清军,便冲到了官道南面,一下官道便开始减速,在百多步外调头整队,转瞬间又再次策马奔回。 他们这次排成一个长队,或持着三眼铳,或长刀大斧狼牙棒,漫成一个大大的半圆,兜向官道上慌乱不堪的清军弓手。 另一边,张诚也率亲卫队和右哨冲破清军弓手阵,正在官道南百步外整队,远远的可以看见张广达率领的左哨刚刚冲阵而过,他们好像都经过一些搏杀才冲破清军弓阵,有一些骑士身上都是血红一片。 更又几人明显落在骑队后面,不再参加反冲,而是打马向远处,去收拢跑散的鞑子战马和骡马。 ………… 佟守山跃身上了石桥,狼牙大棒抡开就是一顿狠砸,先后砸翻两个清军重甲步兵,猛见一个身材高大雄壮的清军冲来,他满脸的大胡茬子,头戴黑樱帽盔,还插着分得拨什库背旗,手里一柄半月圆斧斜刺里照着佟守山的脑袋砍将下来。 陈大宽刚刚冲上,忙用长斧向上用力挑起,又跨前一步,抬脚大力踹向那分得拨什库左手持握着的盾牌上。 那分得拨什库确是纹丝不动,反到把陈大宽震得后退了两步,幸亏被一个刚冲上来的军士扶了一下,才稳住身体不再后退。 佟守山这时挥动狼牙大棒,重重砸在那分得拨什库的盾牌上,那分得拨什库手里的盾牌登时裂开,人也向后大步退却,竟撞翻两名清军布甲。 他勉强站定身体,满脸通红如血,猛地一大口鲜血喷溅而出,正好佟守山快步追来,直喷了他满面都是,忙又大步后退,右手持握狼牙棒在面前抡动,左手在脸上一擦,才又看见那清军分得拨什库又冲了过来。 这时,陈大宽正好再次冲上前来,大斧搂头就砍向那分得拨什库,只见他双手擎着半月圆斧往空一架,“咣当”一声大响,长斧就被磕了回来,旁边两名军士长矛向他扎去,刺在他肋间,竟扎不透他身上的铠甲,矛尖陷在两层铠甲间。 就见那分得拨什库根本不理会那两根长矛,跨步径直奔向佟守山,双手握着半月圆斧就要砸来,佟守山双手紧握狼牙大棒,用尽力气向前刺出,正顶在那分得拨什库胸口,确推不动他。 陈大宽见状,忙丢下长斧跑上来,帮着佟守山一起往前推着,二人同时发力,才刚刚顶住那分得拨什库,推的他向后退了一步。 佟守山麾下甲队队官左清河看到这边僵持不下,快步急冲过来,手里大棒重重砸在那分得拨什库左腿上,只听“咯噔”一声,显是腿骨被击断,他噗通一下就单膝跪在地上,鲜血自他腿间渗出。 那分得拨什库吃痛,大叫一声“啊呀”,手里半月圆斧自上而下,正砸在佟守山的狼牙大棒中间部位,震的佟守山虎口裂开,鲜血流出,狼牙棒直接就掉在地上。 他忙扑上去,猛一下扑倒那分得拨什库,却没有那分得拨什库力大,被他一下掀翻,反过来又把佟守山按在地上。 陈大宽和左清河见状忙冲上来,陈大宽先是一脚,又没踹动那个分得拨什库,左清河大棒砸来,正中那分得拨什库背上,他又一大口鲜血喷溅在佟守山满头满脸。 鲜血呛进佟守山的气管里,可是脖子被那分得拨什库抓的死死的,又咳不出来,正自憋得难以忍受,脸涨得血红血红的。 陈大宽用尽力气又是一脚踹来,那鞑子分得拨什库被这一脚踹翻,他双脚用力要蹬地起身,陈大宽猛扑过去,就压在他身上。 左清河又抡起大棒刚要砸下,就看见陈大宽扑了上去,他生生收住大棒,冲向其他清军而去,刚才那两个用长矛刺这鞑子分得拨什库的军士,这时才扑上来,与陈大宽一起压在那分得拨什库身上,把他压得死死的。 ………… 张岩率领着他的中军骑兵哨先到石桥,桥面上两军正在激烈厮杀着,人数上明军占了绝对优势,但桥面仅三丈宽度,清军进攻时施展不开,现在明军反击也遇到了同样问题。 张岩取弓在手,抽一支重箭搭在弓上,弓弦拉得“咯吱咯吱”的直响,“嗖”的一声箭矢飞射而去,正中一个清军步甲咽喉。 他又大声喝道:“林志义,下马步战,从中间开路冲过去。杀奴!” 林志义领命后,翻身下马,大声喝令:“下马,结三列长阵,目标石桥中路,出击,杀奴!” 他左手持盾,右手握着短斧,立于阵首位置,哨中军士在他身后排成三个纵列,两边都是左手持盾,右手握着短兵器,中间一列纵队则是长兵器。 他们在林志义带领下,发一声喊,便冲了上去。 正文 第73章 击溃(第三更,求订) , 张诚收起三眼铳,取下开元弓在手,右手抽出一支重箭,大声喝令:“诸位,驱奴奔逃,追击杀奴!” “杀奴…杀奴……” 一众军士齐声大喝着,催动胯下战马,开始向着北边官道方向加速奔跑起来。 那清军的甲喇章京策在马上,大声的怒吼呵斥着,可他们的弓阵已经被张诚的三支骑队,冲击得七零八落,再加上东面官道上逃过来的辅兵、包衣阿哈们,尤其是那些受了惊的骡马的冲击,已然彻底乱了。 他手里一柄虎枪不住的挥舞,却收效甚微,盛怒之下,他连连斩杀数人,才勉强稳住纷乱的队形,就看见张诚等三支骑队又策马冲了回来。 这次明军骑队并未急速冲来,而是缓缓压上,他们五百多的骑士,围成一个大大半圆形的骑阵,从官道南方缓缓逼迫而来。 那种马蹄缓缓踏地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敲动着官道上清军的心脏,他们又显得慌乱起来。 “嗖嗖……” 进入六十步的距离,张诚一箭射去,正中一个只穿了棉甲的辅兵胸口,他“啊”一声,就躺倒地上,旁边一个刚刚逃命过来的包衣阿哈,被吓到不行,突然转身没命似的奔逃,边逃边大叫着:“杀人啦,救命……救……” 那甲喇章京大怒,忙收起虎枪,取弓搭箭,刚刚把那逃跑的包衣阿哈一箭射死,就看见东面的官道上,数十匹骡马发了疯似的狂奔而来,后面又是数百明军骑兵手持铳弓策马奔来。 陈铮的前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尤其是他们驱赶而来的那数十匹发疯的骡马,声势更加惊人,官道上残余的清军都慌乱起来…… “嗖…嗖…嗖……” 张诚率领着策马奔回的明军骑士,开始催动战马加速,同时一支支箭矢更是飞射向官道上的清军,策马骑射,准头和力度都不太好掌握,威力远逊于步战立射的箭矢,但威势更盛,给人带来的心里压力更大。 …… 清军中的包衣阿哈四散奔逃,有些人见官道东面发疯的骡马奔来,一时心中慌乱,竟不辨方向,直直奔下官道,往南奔逃,自己送进张诚的骑队里去。 那甲喇章京策马愣在官道上,他不甘心,他不明白怎么就败了呐? 那名叫索塔的分得拨什库抓着一柄半月圆斧,跑到这甲喇章京身边,大声叫道:“哈尔巴大人,我护着您回通州大营吧,这战打不赢啦。” 甲喇章京哈尔巴双眼瞪得大大的,在心里暗暗叹息:“妈的,莽撞啦。” 他后悔了,但是已经晚了,他明显低估了对面明军的战心战意,更被明军对那被俘分得拨士库的侮辱所激怒,冲动之下使他失去了理智。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了,本来他派上去冲击石桥的只有两个队,一百余个马甲兵,就算后来有填上去一队步甲兵,也才一百五十人,当时如果主动撤,也是能撤回来一大半人马。 只是冲破石桥的诱惑太大了。 在他的计划里,只要他麾下大清国的勇士冲过石桥,对面的明狗定必溃败逃散,那样的话他率骑队追击,必会斩获颇丰,回到通州也可抵消损失那一什多的精骑罪过,甚至还会有功。 可现在,确是这么一个结局,千错万错都是没有预想到明狗骑队会主动出击。 或许想到了,但是在内心中隐隐的不愿意相信而已。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自打他开始进入明国京畿劫掠以来,几乎未曾遇到过主动出击的明军,就算偶有明军主动攻击,也基本上都是以多欺少,而且他大清国勇士一次冲锋,基本上就解决了。 但是,今天遇到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情遇到未必是好事,更有些事情一生只要遇到一次,也就再没有余生啦! 他怒瞪双目,大声疾呼:“索塔,回去告诉旗主大将军,哈尔巴不能侍奉他啦!” 说完便重取虎枪在手,作势就要冲下官道,奔南面去找张诚决死一战。 那索塔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缰绳,叫道:“哈尔巴大人,俺顶着明狗,你赶快奔回大营吧。” 就在这时,石桥上清军大步奔逃回来,他们还余下近五十人,其中神雕手二十多人,最后一批冲上去的布甲二十多人,此刻全被逼退回到官道上。 甲喇章京哈尔巴见状,大吼一声:“杀明狗子!” 策马跃下官道,他眼睛里全是那个披着大红色羊毛斗篷的明军小将,双腿用力夹着马腹,催马直奔张诚而去,心里想着唯有擒杀对面那员明军小将,或许还有些转机。 他心里明镜一般,今日在这石桥处,损兵折将的,如果就这么回去,一定逃不脱被斩杀的命运,并且家中财产会被罚没,子女也会为奴,如今要么反败为胜,要么就是自己战死此地,家里人或许还会好过一些。 那分得拨什库索塔眼见甲喇章京哈尔巴大人,竟策马冲向明军骑阵,主动前去一心求死,他怎肯跟随。 正好一匹受惊的骡马发疯似的奔来,索塔忙向右一个闪身躲开,同时左手向前探出,正正抓在那骡马的缰绳上,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蹬,再借助骡马前冲的力量一带,便腾身而起,稳稳落在那骡马的马鞍上。 此时,骡马已快奔上石桥,他忙用力紧紧勒那骡马的缰绳,身子也向右用力侧起,生生把那骡马勒得紧贴着石桥转向北面,跃下了官道,直直奔着北边疾驰而去。 官道上其他的清军步甲、辅兵和那些包衣们,一见那分得拨什库都逃了,更是有样学样的,一窝蜂般四散奔逃,再也没有追击佟守山部时的耀武扬威,一个个如丧家之犬般,没命似的奔逃着。 ………… 张诚射杀两名清军后,便收起开元弓,刚从马鞍右侧得胜钩上取下自己的夹刀棒,就看见一名鞑子明盔明甲,胸前蹭亮的护心镜,挥舞着一柄虎枪,策马朝他奔驰而来。 张诚看他装束,就猜到必是鞑子将官,心里说了句:“来得好!” 就策马加速迎了上去,陈忠一直随在张诚身边,见张诚驱马转向,奔那鞑子军官而去,怕他有失,忙大喝道:“保护总爷。” 几名护卫便随陈忠一起追赶张诚而去。 正文 第74章 甲喇章京哈尔巴 , 张诚策马奔那清军的甲喇章京哈尔巴迎去,边大声对陈忠喊道:“陈忠,抓个活的。” 距离只有五十多步,瞬息即到,张诚见那甲喇章京手中虎枪奔他胸口刺来,忙一个闪身让开,手里夹刀棒抡起就是一个横砸,哈尔巴身体在马背上仰躺,躲过张诚的夹刀棒。 这时,陈忠策马奔来,狼牙棒搂头就砸,那哈尔巴见陈忠要砸他的马头,忙虎枪扫来,磕开陈忠的狼牙棒,左手悄悄抽出铁骨朵,举起就要砸向陈忠。 猛见几点寒星闪动,似有箭矢飞来,估算着其中一箭是射向他的战马,忙双腿夹紧战马,身体向右用力,左手铁骨朵就挥向马头前面,“叮”的一声,一支箭矢被磕飞。 “噗”有一支箭矢,射中了他的右腹部,却是射入不深,箭矢挂在盔甲上,也未见鲜血渗出,还有两支箭矢,一支贴着他的肋间划过,另一支挨着战马耳朵擦过。 四名张诚的护卫远远绕开,他们手里持着弓,不能与哈尔巴近身格战,因此纷纷从他身侧远远迂回而过。 哈尔巴深知若是如此,自己迟早要死于这些明狗的围攻,因此力贯左臂,将铁骨朵甩出,砸向一名护卫。 双方战马交错,距离只有二十多步,那护卫远远看着铁骨朵飞来,拧身一躲,可惜那铁骨朵并不是砸向他,正正砸在他胯下战马的头上,那战马哀鸣一声,便轰然倒地。 张诚这时兜回马头,左手却悄悄掏出三眼铳,吹燃火绳,藏在背后,直奔哈尔巴冲来,手里夹刀棒当做大枪,右手单手握持,枪柄在肋下一夹,棒尖利刃直奔那哈尔巴腰间刺去。 哈尔巴刚刚转过马头,见张诚已经冲过来,忙策马迎上,左手又抽出一支投枪,“噗……”又是一支箭矢飞射过来,正中他的肋间,却只是隐隐渗出一点鲜红,看样子只是稍微刺破了皮肉而已。 “笃……”的一声,又一支箭矢飞来,却只是射中他的马鞍,箭羽仍在那里不住的抖动着。 哈尔巴现在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擒杀张诚,能擒最好,擒其帅,夺其志,或可反败为胜,若不能擒捉,那也要杀了他,唯有杀了他,才能解自己心头的恨意。 他催动战马,直奔张诚而来,左手发力一掷,投枪如闪电般飞射而去,张诚来不急细想,右手挥动夹刀棒格挡着投枪,却因单手握持力道不足,虽然荡开投枪,夹刀棒也脱手飞出。 哈尔巴虎枪作棒使,横扫张诚腹部而来,张诚右手抓紧马缰绳,左脚脱开马镫,身体向右一歪,重心全部放在右脚上,整个人都躲在战马右边,哈尔巴的虎枪登时扫空。 双马错开,张诚左手三眼铳举起,瞄着哈尔巴胯下战马,“砰”的一声爆响,伴随着一股白烟升起,火光乍现间,铳弹激射而出。 哈尔巴刚又抽出一杆投枪,正准备回身投射,猛地就听见一声铳炮爆响,心里就暗叫一声:“不好”。 然张诚并未瞄着他打射三眼铳,而是瞄着他胯下的战马,铳弹飞射,正中哈尔巴胯下战马的左后腿。 战马奔腾间,后蹄发力突然跃起,猛地一下就扑倒在地上,将哈尔巴向前甩出,直跌了个嘴啃泥,连头上戴着的白缨黑盔都甩掉了,漏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瓜子,后脑上边一块铜钱大小黑发,编成一个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不住摇晃。 陈忠策马奔回手中狼牙棒砸向哈尔巴,他赶忙腾身跃起,双手握着虎枪两端向上架起,“咣当”一声大响,他用虎枪托架挡开陈忠的狼牙棒,陈忠一击不中,则策马跑开,准备再次进攻,反正这个鞑子头失去战马,已是瓮中之鳖。 哈尔巴饶是身强力壮,也架不住陈忠策马奔来所借助的马匹冲击力,屁股又重新坐到地上,大口鲜血自他的嘴中喷溅而出。 张诚已回身坐在马上,策马从右侧兜回,奔到夹刀棒掉落之处,用左手抓紧马缰绳,换左脚踩稳马镫,身体整个翻到战马左侧,右手向下探出,一下捡起适才掉落的夹刀棒,左手与左脚再同时用力一挣一蹬,腰部用力一拧,人便顺势坐回马鞍上。 他也不停留,催马就朝哈尔巴奔去,夹刀棒搂头砸向哈尔巴左肩,那哈尔巴坐在地上,不及站起身,忙向右一阵翻滚,同时挥动虎枪格挡。 陈忠又策马奔来,还有三名护卫也是奔策而来,他们一起围成一个圈,哈尔巴爬起身,双手握着虎枪,站立在中间,眼睛盯着张诚,也是不住的转着圈,但目光中已是隐含绝望。 他突然一声大喝,抡起虎枪就跨步上前,要砸张诚胯下战马的腰部,张诚持夹刀棒自下而上挡开他的虎枪,明显能感觉到这清军甲喇章京的力气不如刚才了。 又是三支箭矢射来,一箭被哈尔巴挡下,两箭射中了他的后背,能看到中箭处有血迹渗出,哈尔巴身体猛然一颤,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陈忠策马冲上去,狼牙棒再次砸下,哈尔巴却是不闪不避,他怒睁着赤红如血的双目,张着嘴巴大声嚎叫,双手握紧虎枪就刺向陈忠,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他想拼命,陈忠可不想,忙改变狼牙棒的方向,磕开哈尔巴的虎枪,牵动马缰绳跑开了些。 张诚此时策马疾奔过来,夹刀棒下探正刺在哈尔巴大腿上,借着马势前冲,生生挑下好大一块皮肉,那哈尔巴顿觉左腿瞬间无力,栽倒在地上,虎枪在身前左右无力的乱挥着。 陈忠策马奔回,狼牙棒用力挥去,便磕飞了哈尔巴手里的虎枪,三个亲兵奔驰而来,翻身下马,拿着投枪对地上的哈尔巴一顿抽打,直到他再无力反抗,才取来麻绳五花大绑起来。 张诚不在理会这边的事情,策在马上北望二十步外的官道方向,人仰马翻的狼藉一片,嘶嚎哀鸣阵阵,他看见张岩刚刚纵马过了石桥,忙催动胯下战马迎上前去。 奔上官道,就看见官道北面片片红云,正四下追击着那些逃窜的清军散兵,也有一些骑士在收拢那些跑散的清军战马与骡马。 来到张岩身边,他策马抱拳,大声说道:“报参将大人,生擒鞑子甲喇章京一员。” 张岩先是满脸兴奋,生擒鞑子的甲喇章京那是何等殊荣啊,接着他又有些怀疑的问道:“确实无疑是甲喇章京嚒?” 正文 第75章 通报捷讯 , 大明崇祯十一年的十月二十日,申时,天光暗淡,太阳斜挂在西边的地平线上,阳光洒落下来不在刺眼,却也照得人身上暖暖的。 张诚立马于张岩身畔,颇有信心的回道:“应该差不了,看甲装和架势,定是那甲喇章京,待会一问便知真否。” 张岩策在马上,环顾左右,只见秋风萧瑟间,官道北面荒野,处处烟尘,人马交错,张诚麾下骑士像追兔子一般,追击着那些徒步奔逃的清军。 良久,他才对张诚说道:“鞑子也只一个脑袋瓜子,只要我大明将士战意坚决,奋勇向前,鞑虏何所畏惧,若兵力相当,实可战之。” 张诚策马在他身边,接话道:“兵不畏死,方可一战,但前提要让兵士吃饱穿暖,且家无所顾,才会阵前用命,奋勇抗敌。” 张岩对张诚的话深以为然,策在马上,目光望向官道北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过了一会,张岩才说道:“若是真的捉了鞑子甲喇章京,确是大功一件,比你上次马坊的斩获更为之重。” 张岩随即叫过几名亲兵,吩咐道:“传令各将士,尽量多捉些活的。” 他接着又吩咐张诚道:“你留下,清理战场吧。” 说完,不待张诚答言,便扬鞭策马而走,几名亲兵跟随在他身后,策马紧跟着走了。 ………… 申时末,北京城南一处废堡内,有一处较为完好的宅院,颇为宽大,又地处废堡中间略靠北一些的位置,门口就是主街道,出入间极为方便。 张岩一进废堡之时,便一眼相中此处宅院,作为他自己的中军营帐。 中军帐就设在这处宅院的正房内,很是宽敞明亮,有几处窗户缺损,也已修缮妥当。 张岩坐在军帐上首大案几后,亲军哨总林志义站立在他侧后位置,张诚和梁松分坐在下首左右,其他哨总则在他二人身后站立着。 张诚正在向参将张岩禀报着此次石桥与虏骑鏖战的斩获:“禀参将大人,鞑虏甲喇章京哈尔巴率六百余奴贼,先欲截杀我出巡哨骑,后又图攻我石桥要地,我镇标右翼营将士阵前用命,奋勇击奴,经激烈鏖战,大胜奴贼,追敌二十余里,壮我军威,扬我国威。 此役,我镇标右翼营共斩杀奴贼首级三百七十七名颗; 生擒奴贼甲喇章京哈尔巴,另擒得奴贼分得拨什库两员,奴贼壮达两员,奴贼披甲兵五十员; 缴获鞑虏甲喇章京官纛大旗一杆、甲胄一副,分得拨什库背旗五杆,甲胄五副,余者鞑虏壮达背旗等旗号金鼓甲胄兵仗无算; 另缴获战马三百二十一匹,骡马二百三十九匹,另有伤马死马一百二十余匹。” 这清军的甲喇章京哈尔巴,也是个史载有名的人物。 他是满洲正白旗人,祖上世居于辽东的雅尔湖地区,四世祖桑古尼在努尔哈赤时就已经归附。 史载哈尔巴在顺治三年时,往征江西等地,因作战英勇,赐号巴图鲁,授予世职,后攻郑成功时,于军前阵亡,加封一等轻车都尉兼云骑尉,由其弟满都袭职,后满都从征舟山,加封世职三等男爵位。 未曾想,因张诚到来,竟冥冥中改变了他的人生历程,提前折损在大明国都城下,也让那些原本应丧生于他屠刀之下的人,得以免难,实属大幸! 张诚顿了顿,抬头看看上首位的叔父参将张岩一眼,才又继续道:“此役,我镇标右翼营骑兵千总部,先伏击鞑虏骑队一十六人,生擒鞑虏分得拨什库一员,后又石桥击奴,擒鞑虏甲喇章京哈尔巴,共战亡军士七人,负伤军士三十六人,战马伤一十九匹。” 他说到此处,又停了一下,眼睛转向对面而坐的步兵千总梁松,看到梁松对他点了一下头,才又继续说道:“我镇标右翼营步兵千总部,先于石桥阻敌,生擒鞑虏分得拨什库一员,后于凉水河东岸截击鞑虏,共战亡军士一十九人,负伤军士一百三十四人。” 张诚说到这里,停下舔了舔嘴唇,才又继续道:“此役,我镇标右翼营对战鞑虏约一个牛录的披甲兵,大获全胜,虽有近百奴贼趁乱夺马逃脱,我部仍是斩获极丰,且我部战损极小,共计战亡二十六名军士,余下一百七十伤者,皆为轻伤,大多为奴贼抛射轻箭所伤,均为大碍,休养一阵即可再战。” 张岩见张诚禀报完今日石桥对战鞑虏的战况,抬眼在军帐内扫视诸人,过了一会,才开言说道:“今日,全赖诸将阵前用命,我右翼营大胜鞑虏,斩获极丰,待杨军门、卢督臣核验后,定会报捷皇上,为诸将叙功请赏。” 张诚等帐中诸将齐齐抱拳喝道:“全赖将军之福。” 张岩摆了摆手,又沉声说道:“志义,你这就去杨军门营帐通报捷讯。” 待林志义抱拳领命,接过报捷文书,大步走出军帐而去。 张岩才又说道:“张诚、梁松两位千总留下,余者诸将先各回营待命吧。” 各哨总依令,纷纷行礼后,退出军帐,各自回营,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情,今日大胜鞑虏,斩获极多,论功行赏下来,各人都会有所赏赐,虽也有些伤亡,但与斩获相比,已很是让人欣慰,更何况大多都是流箭所至轻伤。 待众哨总退出后,梁松对张诚笑着说道:“诚哥,前有马坊之功,今日再擒甲喇章京,老哥提前祝贺诚哥嘞。” 张诚也是笑着对他说:“老虎,今日你麾下石桥打得过瘾,也斩获许多,若再来他几战,叔父升任一镇总兵,你老虎至少也是个游击。” 张诚话虽是如此说,心下却是一暗,一股悲愤之情,瞬时涌上心头。 他不由抬眼望着张岩,虽说是个白捡来的便宜叔叔,然对自己确是真的好,爱护之情溢于言表,处处维护自己,期望之意殷殷切切啊。 更为可敬的是,张岩确确实实是明末这个时期,少有的不怕死的武将之一,巨鹿之战唯有他死战不退,最后追随督臣卢象升一起战亡于巨鹿。 张诚心下暗想,在这一世的巨鹿,但凡有一丝希望,定必要保叔父和卢督臣巨鹿无恙! 正文 第76章 孙大山回来了? , 参将军帐内,张诚正和梁松互相追捧互夸着。 张岩发话了:“你们就别是互相吹捧了,今日诸将士用命,方有此殊功,你二人定要照护好营中伤兵,激励将士,切不可骄傲怠战。” 张诚和梁松同声答应着。 张岩又继续道:“捷讯报到杨军门那里,估计军门今夜就会前来查验首级斩获军功,你二人回去先寻看伤兵,不要乱走,静候传召。” “是,末将领命。” 张诚与梁松领命告退,出了营帐,梁松就用胳膊撞了一下张诚,笑着说道:“今日全赖小总爷照拂了。” 张诚哈哈笑着,伸出胳膊,搂着他说道:“老虎也会客气了?别婆婆妈妈的嘞,再说咱步营今天打得也确实漂亮,吃亏就在这盔甲不齐整上面,等咱把那鞑子身上拔下来的盔甲,修理修理给步营兄弟们配上。” 梁松停下脚步,正色道:“小总爷,不是俺老梁推脱,这步卒不比你们骑兵,家伙什多了他带不动,尤其是那铳兵,本身就零碎多,再说都穿了盔甲,他也跑不起来,更别提阵前杀敌嘞。” 张诚细一寻思,也是这么个道理,这是梁松又接着说道:“咱这步营,除了那些冲阵的重甲步卒,其他都不着甲,最多也就穿个轻甲,还真不是俺老梁搁这跟小总爷你客气。” 张诚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笑着说道:“这是哪里话,咱哥俩还客套个啥嘞,盔甲用不上,骡马多留些给步营,让兄弟们行军也轻松些个。” 梁松咧着嘴大笑道:“要得要得,这个要得。哈哈哈……” 陈忠看见张诚出了军帐,急急快步迎上,到张诚身边,才轻松说道:“总爷,奉命护送伤兵回宣镇的左哨甲长孙大山,现在军帐等着见您。” 张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他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陈忠回道:“孙大山方到一刻钟左右,我见总爷在将爷帐中议事,就未敢进去通报,据传讯的亲兵言,好像何世辉他们中途遭遇山匪劫击,孙大山便是来禀报此事。” “嗯,走,回帐。” 张诚同梁松拱手告别,便往自己军帐行去。 ………… 废堡营地,千总张诚军帐中,四位哨总分坐于左右两侧,张诚仍是居中而坐,他们身前都有一张小案几,上面摆放着茶水碗。 陈忠一如既往的站立在张诚身后。 此刻,孙大山站在军帐中间,他刚刚向千总张诚,及帐中四位哨总禀报完,在返回宣镇时路遇山匪袭一事。 他正说道:“……末将等三人,前日就到昌平,遍寻总爷不见,今日才打听到将爷已移营于此……末将奉何队官之命,追击那绿袍贼首十余里,直追进怀来北的燕山余脉,沿途击杀五骑马贼,后那绿袍贼首领六骑马贼奔进一处山寨,末将只简单查看周遭形势,便率队回转。” 张诚回头对陈忠说道:“孙甲长一路奔波劳累,安排人给他把椅子。” 接着,张诚又对众人和孙大山说道:“何世辉、刘全指挥应对得法,你们表现也很优异,更为紧要的是,通过此事也使那些流民百姓们知晓,平稳安定要靠他们自己去拼搏,没有人会平白无故保护他们。” 待孙大山坐好后,张诚才又问道:“孙大山,你再说说官道上最后情形如何?” 孙大山坐在椅子上,略显得有些不自然,说起话来反而没有刚才那般流利:“何队官和刘队官指挥俺们在官道上,共斩杀贼首两人; 斩杀马贼五十七人,擒捉马贼三人,斩杀步贼二百七十二人,擒捉步贼与裹挟的流民四百六十七人; 此战,脱逃贼首二人,马贼二十人,步贼和流民逃散三十余人。” 张诚转头对陈忠说道:“去,给大山倒杯水。” 然后,才又继续问道:“我部伤亡如何,石柱子那些民勇和新拣选的青壮,他们表现如何?” 孙大山接着回禀道:“我部骑兵伤了六个,都是些轻伤,不妨事的;石柱子的民勇打的很镇静,进退之间,都能遵令而行,但操练日浅,此战伤了九个; 青壮们打的有些慌乱,对军令虽能依从,但与贼接战之时,相互间无法配合,伤了一十七个; 我部伤者大多都是被山贼抛射箭矢所伤,有就是护送的百姓中老弱与妇人,也被山贼抛射伤了十多个;好在他们均无致命伤,只需好好安养,大多都没啥事。” 张诚听了孙大山的禀报,对民勇和青壮们的表现还算满意,这也几乎与他猜测基本相符。 这民勇一百二十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从身体素质,到心理状态,张诚当初挑选之时,都是满意了的,而且他们操练日子久一些,对战山贼时,还有何世辉他们四十余老军伍充当主心骨,自是不至于出现慌乱。 但是这些青壮,都是在返回宣府的行进途中,何世辉等人依着张诚的命令,临时拣选编组的,最初只是想把他们这些青壮编排在一起,避免过于分散不好管理,个别人趁机为非作歹。 他们基本没有经过操练,只是在行进途中,进行过简单的阵列训练,也都是为了行进时,能有个良好的秩序,保证行进速度,不至于一路上乱糟糟的,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张诚接着问道:“大山,匪贼那边是什么情况?到底那股山贼如此胆大,我宣镇边军他都敢劫。” 孙大山喝了口水,继续回禀道:“何队官命俺回来就是为的这事,后来审了几个俘获的马贼、步贼,得知这是四个山头的山贼,见俺们队伍人多,怕吃不下,就纠结在一起,想劫夺俺们大车上的财货,还有骡马和妇人。” 说道这里,孙大山停了下来,又喝了一口水,才接着说道:“他们都燕山余脉里占山立寨,分别是北梁头山寨的胡四海、太山寨的刘雄、北歪头山寨的齐连左、木楂尖山寨的赵十虎这四股山贼; 他们以北梁头的胡四海,势力最为庞大,欲图谋劫俺们这事,就是他牵的头,可惜竟叫这贼子逃回山寨; 还有那木楂尖的赵十虎,这厮狡猾得很,见事不好,带着十骑马贼,直接就溜回山寨嘞; 不过俺们在官道那块,直接把那太山的刘雄、歪头山的齐连左这俩怂货都给宰了嘞。” 正文 第77章 意外惊喜 , 宣镇参将张岩废堡营地。 骑兵千总张诚的军帐内,甲长孙大山继续说道:“俺们宰了那两个贼头,何队官率一队军士十五骑,马会军民勇三十人,加一个青壮百人队,奔太山的刘雄山寨; 俺带着十五骑,石柱子的三十民勇,加一个青壮百人队,奔歪头山的齐连左山寨;这两处山寨都无主事之人了,俺们赶到的时候,这些残贼正争抢寨中财货,俺们轻易就攻下了。” 坐在左边下首位的张广达发声问道:“这两处寨子,缴获多不多?” 一说到缴获,孙大山明显有些兴奋,他直接站起来说道:“缴获好多的,俺们在官道那块,搜身就搜出银钱三千七百多两,战马四十七匹,骡马八十九匹,盾牌五十七面,各式盔甲一百二十余副,各式骑弓步弓一百余张,三眼铳鸟铳之类十七杆,余者马刀、重斧大棒、长矛、短刀短斧好多; 在两处山寨更缴获银钱四千三百余两,黄金三百余两,粮谷更有一千一百六十余石,此外豆料草料三百余石,还有一些金珠绸缎之类的细软之物。” 听闻何世辉他们竟有如此多的缴获,帐中诸人都是喜形于面,尤其是那张广达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这何世辉同刘全都是他左哨的队官,此番遇贼不乱,大张军威,且还缴获如此之丰,连总爷都夸赞应对得法,岂能不让他自觉脸面有光。 当下,他便仰着脸说道:“这俩小子不赖嚒,竟捡着这么个大功劳。咱说这年头,山贼都是这么富有的嘞,光这银子就近万两,我滴天天……” 前哨哨总陈铮更说道:“就是,早晓得就找他们去借点粮谷嘞,何必……” 言道此处,他赶忙收住话头,斜眼瞄了一下张诚,见他并未瞪着自己,心底稍安。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缴获,张诚却是知道,这山贼之中的积年老贼或是那些骨干悍贼,他们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因此多年劫掠所得,大都换成银钱,随身携带,所以才能在尸体上搜出这么多银钱。 他更知道,在这乱世之中,唯有占山为祸的贼窝和那些世家豪族的堡坞里,汇聚着天下财富,再者就是各地大城中的士绅官宦之家。 张诚摆摆手,等大家都停下来,他才继续问道:“孙大山,缴获颇多,却是不好运送,那两处山寨位置如何,可是利于固守,有无其他便利?” 孙大山听到张诚问他,忙答道:“末将此番回来,就是奉何队官之命,向千总大人禀报此事,请大人定夺。”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太山寨形势颇好,是个内喇叭状的,口小肚子大,易守难攻,且寨中建筑也挺多,尤其是多处山泉寨前寨后流过,山寨南门一里外有大片荒地,两个村堡都荒废着; 还有那北歪头山寨子,虽不如太山寨形势好,东西两边也都有些荒地,尤其东边是一条河谷地,北通常庄、草庙子,这边比山西边荒地多些,也利于开荒垦殖, 何队官更发现他们寨子北边不远有一处铁矿,这贼头竟组织数十人,常年私采,寨中另有铁匠数人,这几年都是自行打制军械,常卖与周边几处山寨; 何队官请石老丈查看了那处铁矿,说是存量很大,利于开采,只是山寨中的铁匠技艺不行,活有些粗糙, 何队官命俺回来,就是向总爷请示,这两处山寨该如何处置。” 张诚很是高兴,大声说道:“今儿是啥日子,啊,咱这边刚刚大胜鞑子,捉他个甲喇章京,你孙大山又给咱报了个大喜。哈哈……” 听了张诚的话,军帐内诸人都是笑了起来。 他们可能对缴获的物资更感兴趣,这次何世辉他们的缴获是真的多,多到让张诚都有些不敢相信,早知道如此,当初还借个毛线的高利贷,抢他娘的几个贼窝不久妥了。 但张诚看得更深远,这两处山寨都位于怀来到保安之间,位置上差别不大,但按孙大山所言,那太山寨更利于发展,首先是内喇叭口的形势,易于防守,内部地方宽广,利于建设,且寨前不远便有大片荒地,更有利于灌溉的水源,确为屯田养兵之所在。 而那歪头山的贼窝,虽形势没有太山寨占优,但却有铁矿之利,更控扼一条南北走向的河谷地,也可以开垦出一些土地,用于耕种,就冲这铁矿,此寨就不能再落于贼手。 张诚咳嗽了一声,待大家安静下来,才说道:“孙大山,你今晚先休息,明日回去后,传我军令,太山贼寨定名为喇叭峪,命刘全领十名军士,留三十名民勇,再加一百个青壮,以及他们的家口,还有那些伤者,暂屯驻于喇叭峪; 那三十民勇,配发盔甲军器与骡马,加紧操练,那一百青壮在峪南垦殖荒地,修建沟渠,以备来年耕种,伤者安心休养,伤愈后参加垦殖,组织妇人缝补浆洗衣物,做饭食; 那北歪头山贼寨定名为铁头峪,命你以甲长身份领十名军士屯驻,马会军领三十名民勇协助你,再加一百个有家口的青壮留守,一应人等,全部配齐盔甲军器,加紧操练,他们人等的家口,先另行安置到喇叭峪; 还有,那石铁根老汉随你留在铁头峪,铁矿开采之事,全凭石老汉做主,若有需要,你定要全力满足他,先期就采矿炼铁,请石老汉带带那寨中的些个铁匠,先修补缴获的盔甲军器。 命何世辉率余下人等,继续赶往宣府田庄安置。” 孙大山大声领命,右边下首位坐着的吴志忠,有些担心的对张诚说道:“总爷,这两处寨子,本属保安州辖地,咱给占了,怕有不妥吧。” 张诚不以为然的说道:“山贼横行,保安州无所管治,今日我等占地开荒,利国安民,他若敢生事端,便做我等为贼罢了。” 接着,他又对孙大山说道:“我会修书一封,详录具体事宜,免你转述其间,语焉不详。对了,那些个俘虏的山贼,要仔细甄别,但凡做过恶的,积年老匪,立斩不留,记着让其他各贼观斩; 各贼近期新掳掠挟持的流民,愿归家者,尽数放归,不愿归家的,统统带至宣府那边田庄异地安置; 余者匪贼,都派到铁矿那里去,叫他们给老子挖矿赎罪;银钱留两千两,粮谷留六百石,余下的让何世辉带回宣府去。” 正文 第78章 英雄出少年 , 张诚这边军帐内正议事未毕,张岩亲兵便过来传信说:“杨军门亲来验看石桥之役的缴获,张岩命哨总以上军官,齐聚辕门相迎。” 他便命孙大山与同来的三人先休息,赶忙率各位哨总赶往营门外官道上迎接总兵杨国柱。 …… 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独领自己的正兵营,驻防区位于小龙河南约十里处的范围,他同样占用一个废弃的村堡建立总兵营盘。 在杨国柱扎营的地方往西十余里,便是林苑内监提督官署。 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将元朝的下马飞放泊扩建为南海子皇家猎场,同时还修建了庑殿行宫,以及这林苑内监提督官署,命太监驻此总领经营海子里事务,并设“海户屯”专司守卫打理南海子之事。 杨国柱得知参将张岩部又斩获鞑虏三百七十多颗首级的捷讯后,他的内心惊讶不已,猛地一下,竟从座席上站立起来。 他的中军亲将游击将军郭英贤也是满脸狐疑的问道:“真的假的?小诚哥竟捉了个甲喇章京?老郭我连日出巡,与鞑子鏖战多日,俺也只砍了十几颗首级,督臣都已经是赞赏不已,这小诚哥若是真的捉了个活的甲喇章京,那还不……” 郭英贤不住的扭着自己那四四方方的壮健身形,摇动着头上那颗硕大的脑袋,眼中充满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前来传报捷讯的张岩亲将林志义,见杨国柱和郭英贤都是有些怀疑的意思,忙微笑说道:“禀杨军门与郭将军,那鞑虏首级,还有鞑虏的甲喇章京和他的官纛大旗都在我家将爷大营,杨军门若是不信,自可前往亲验查勘,便知末将所言不假。” 总兵杨国柱急切的说道:“好,我这就前往张参将驻防之地察看。” 林志义忙请告离开,先行回营向张岩复命去了。 这边,总兵杨国柱也是忙吩咐中军亲将郭英贤,叫他召来几个亲军护卫,一行人便策马滚滚出了村堡口的营门,一路向南,往张岩驻军的那处废堡奔去。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日,酉时,秋风卷着枯枝残叶,不住的在荒野里翻滚着。 此时,大明帝国北方深秋的酉时,天光已十分暗弱,太阳歪歪扭扭的躺在地平线上,微弱的光芒似有若无一般,虽已无法普照大地,但即使是如此微弱的残光余晖,洒落在各人的脸上身上,仍会让人感觉到温暖之意,就算萧瑟的秋风打在身上,吹在脸上,也不会觉得那般冰冷! 得到林志义回禀后,参将张岩赶忙命自己亲兵传召侄儿张诚,以及千总梁松带着各哨总,齐聚在营盘大门外的官道上,等候着迎接即将到来的总兵杨国柱一行。 总兵杨国柱一行策马滚滚而来,他也顾不得与参将张岩寒暄,急不可耐的要观瞧张岩部下斩获的成果。 参将张岩领着杨国柱等一行人,进入废堡内的大营。 随在总兵杨国柱身后的郭英贤,一把拽过张诚,大着嗓子就吼道:“小哥儿,真捉个鞑子甲喇章京咋的?” 张诚看着郭英贤奇怪的表情,差点笑出声来,他强行忍住不笑,答道:“捉了,还是个活的嘞,大纛盔甲虎枪都在里面,不信,你就自个看去。嘿嘿……” 郭英贤仍是一脸不可思议,大脑袋瓜子来回摇晃着。 一行人来到营盘内的一处空场地,参将张岩麾下的军兵们,正忙着用石灰硝制这些新斩获的清军首级。 看着这一堆堆的秃瓢般的清军首级,总兵杨国柱面上的神情很是丰富,他的中军亲将游击郭英贤,更是在他旁边不住的喘着粗气。 郭英贤快步抢上,抓起几颗首级拿在手上仔细观瞧,他是经年的老军伍,这些首级是真的鞑子脑袋,还是杀良冒功而来,他自是一看便知。 看了几颗后,他又走到旁边另外一堆首级处,再抓几颗认真的瞧看着,同样颗颗皆是真奴首级。 总兵杨国柱到不太在意这些首级,因为有前次马坊之战,张诚斩获百多颗清军首级的经历,他相信这次也一定都是真奴首级,而且张诚、张岩叔侄二人更不会查错了个数。 自打进了营地后,他的眼睛就一直在找寻那杆清军甲喇章京的官纛大旗,近四百颗清军的真奴首级加在一起,也没有这几堆首级后面斜斜戳在那里的甲喇章京官纛大旗。 杨国柱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官纛大旗,面上虽神色不显,他从军多年,什么没见过? 但此时心情激荡之下,他的身体都已在微微颤抖。 良久,总兵杨国柱将张诚拉了过来,亲切的看着他,心下是越看越爱,哈哈大笑着说道:“小张诚,勇猛无敌,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止斩首如此众多,更生擒建奴甲喇章京,缴得官纛大旗,真是大壮我宣镇官兵军心士气,我想若是督臣听闻如此捷讯,也定会万分欣慰。” 原来,就在前几日,大队清军绕过张诚等在凉水河的防线,向西攻击了卢沟桥和拱极城,把防守那处地方的总监军高起潜部,杀得大败而逃。 高起潜为了推脱罪责,竟联合阁臣杨嗣昌把卢象升部连日来的斩获,以及守卫地方的功绩压下不报,并将卢沟桥和拱极城失守的罪责也推给了卢象升。 崇祯皇帝连续几个晚上,都去煤山眺望京城外的西南郊野,彻夜燃烧的火光,使他内心万分焦灼。 同时,卢象升方面的所有信息,都被杨嗣昌故意压下,并未上传天听,所以崇祯皇帝一点也不知道卢象升此刻正率部下军将,严守凉水河防线,日夜与鞑虏鏖战。 由于受到了高起潜和杨嗣昌的欺瞒,崇祯皇帝竟将自己的满腔怨怒,都撒在了卢象升的身上,他下了一道谕旨,严厉切责卢象升畏敌避战,劳师无功,并且还收回了御赐的尚方宝剑。 此事,现在也只有各位总兵们知晓,其他参将、游击虽有些耳闻,却并不知详细事由,因此杨国柱才想到,今次大捷足慰督臣之心,而且此番大捷阁臣杨嗣昌也定必不敢再行隐瞒不报。 张诚却未知杨国柱内心里的那些想法,他忙接言说道:“此番皆赖军门之福,末将才有如此的斩获。” ~~~~~~~~~~~~~~~~~~~~~~~~~~~ 祝《织明》的所有书友们,端午安康! 正文 第79章 木秀于林惹人妒 , 北京城南,宣府镇参将张岩的营地内,一杆清军甲喇章京官纛大旗斜斜的戳在那里,大旗前面有数十名军士正在硝制着刚刚斩获的清军首级。 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满含温情的望着眼前的张诚,对他的表现是非常满意,在心里暗思:这张诚年岁虽轻,却打仗异常骁勇不说,更是知情识趣,非常会做人。 前次他在马坊那一战,就斩获鞑虏首级百多颗,自己这边虽未出丝毫微力,但作为他上官宣府镇总兵官的自己,确实是分润了张诚军功的一大部分。 今次,虽是参将张岩部下步骑两个千总全部出战了,但那些功劳都在首级和俘虏上,此番对战虏骑最出彩的绝对是张诚无疑,生擒建奴的甲喇章京和缴获他的官纛大旗,就这功劳,上达天听后,足以震惊朝堂诸公,也必定会使当今皇上动容。 而且如果细数的话,那些建奴首级和俘虏,也定必是张诚的骑兵斩获大部分,加上前次马坊的军功还未论及封赏,两次大功累算在一起,又正值此卫护京畿,鏖战鞑虏的关键时期,就算连升两级,直接封赐张诚一个参将,都不为过。 杨国柱甚至在心里隐隐觉得,这张诚已然是大明的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若再假以时日,未来前程更是不可限量。 就说张岩,现在虽还是参将,但张诚在他麾下,连番立下如此般大功,张岩参将变副将,指日可待,说不定不久后的将来,甚或有可能会与他平起平坐,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张家叔侄二人,齐心合力,将来甚或有可能会在他之上,看来以后需密切关注此子,趁他年岁方轻,资历尚浅,拉好与其的关系。 现在想来,再有此次的军功分润,自己在其他两镇总兵面前,脸上光彩必是十分的夺目,心思及此不由走上前去,亲自携起张诚的手,拉他在旁到旁边坐下。 不知不觉之中,张诚这个彪悍骁勇的小将,虽现在还是一个小小千总官,但是在总兵杨国柱的心中,已经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 杨国柱拉张诚坐下后,温言说道:“张诚啊,此番石桥杀奴的经过,尤其是擒获这甲喇章京的情形,你可否与本军门说说?” 张诚笑言道:“这有何不可,自当禀与军门。” 当下,张诚便将今日骑队先伏击鞑虏,生擒鞑虏分得拨什库,后在石桥如何辱奴,激怒鞑虏甲喇章京,步军又是如何在石桥拒奴,直至他亲率骑队侧击鞑虏,最后擒获鞑虏甲喇章京等此战情形大致细说与他。 杨国柱听张诚讲述着今日对战鞑虏的惊险刺激,不由动容道:“真没想到,张岩兄弟麾下,不仅骑队勇猛彪悍,竟连步队亦是如此强悍,真叫本军门羡煞。” 参将张岩忙接话说道:“张岩只知忠于王事,克尽本职而已,受不得军门如此夸赞。” 此时,游击郭英贤粗豪的声音吼道:“小诚哥,此次你可不能再婆婆妈妈的,庆功宴上,咱定要与你喝他个三百杯,不醉不归。” 张诚哈哈大笑着回道:“哈哈…,老郭你就等着瞧好吧,咱要定喝你个神昏志乱,叫你自己个缴械求饶,不醉不归,不过嚒,你是不醉不归,咱家可是尽兴而归。” 此言引得周围一片笑声,郭英贤更是拽着张诚,好一顿叫嚣。 接着,总兵杨国柱又查看了俘获的清军甲喇章京哈尔巴,分得拨什库、壮达等俘虏,才又说道:“张岩兄弟,明日一早就叫张诚押解这些斩获,到我营中聚齐,我等一同去向督臣传报捷音。” 张岩自是没有意见,在他本意里就是想借此次勤王之机,让张诚多累积些军功,也多些历练,这一切都是为张诚计,也自然是为张家长久计之。 总兵杨国柱接下来,又接见了今日出战的张岩麾下各哨总队官们,在看望完伤兵后,便踏着月色策马奔往他的总兵大营而去。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辰时,太阳才露出地面,初起的晨光还很微弱,不足以给人温暖的感觉,北方深秋的晨风打在身上,带来寒意连连。 北京城南的官道上,一队数百人的军士策在马上向北行进着,他们身上的红色斗篷,迎着深秋的晨风飞扬。 马队前后又有数十架大车,有的大车上面堆满了一颗颗头颅,那些头颅上几乎都没有头发,只在后脑留有一个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 再有十几架大车上,摆起一个个新打制的囚笼,里面关押着的人都是衣衫不整,一副丢盔弃甲的模样,却是面目狰狞,甚或有些可怖的样子。 更有几架大车上,满是一些盔甲旌旗军器,上面大都沾染着斑斑血迹,一望可知,当时厮杀场面该有多么的残酷。 数名军将策马行在马队的前面,正是宣镇总兵官杨国柱,游击将军郭英贤,骑兵千总张诚等一干人。 今日卯时,张诚便率队出发,押解着昨日石桥对战鞑虏的斩获,急急赶往总兵杨国柱的营地,他们会齐后,也未曾客套,便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奔督臣卢象升营地而去。 刚刚路过宣镇游击李见明的营盘,他也是依托一处村堡建立的营盘,但是离官道稍有些远,不算太便利。 当他听得下面负责巡守的军官禀报之时,满脸的惊异,一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的神情。 他一直以为张诚前次马坊大捷,是碰上了个软柿子,如果叫他遇见,他也能斩获那般军功,可惜却是便宜了张诚那小崽子。 今日听得下面军官回禀,斩获竟是比前次更多,不止人头首级多,俘虏的生口也多,旌旗金鼓都有好几大车。 更叫他难以相信,连忙带着亲兵策马追来,在官道上拜见总兵杨国柱后,就围着这些大车看来望去的,嘴里不住的夸赞张诚与张岩叔侄二人,尤其张诚更是少年英杰,但眼中却是满满妒火。 张诚也是与他简单敷衍几句,便借口急着赶去向卢督臣传报捷音,就在李见明那双满是妒火的双眼中,一路向北,渐行渐远。 “哼,看你能得意几时,早晚定要叫你好看。” 游击李见明策马官道上,眼睛望着张诚的背影,怒声妒骂着。 他就这样一直望着官道北面,那随张诚策马渐行渐远的骑队,迟迟不愿离去。 正文 第80章 白虎杀星临世 , 小龙河发源于南海子北面的一亩泉,因向东弯曲流淌,形似小蛇,名小龙河,经南海子北侧,往东过庑殿,汇入凉水河,全程计长约四千六百一十丈五尺。 小龙河汇入凉水河处,督臣卢象升的大营横跨在小龙河的两岸,守护着三座桥梁要道,河两岸满是壕沟寨墙,拒马铁蒺藜遍布,壁垒森严,确是易守难攻。 卢象升扎营处往西约十里左右,既为庑殿行宫,是明代南海子唯一的一座行宫,始建于明天顺二年。 庑殿,是古代建筑中的一种独特的建筑形式,因屋顶形成四坡五脊,所以又称“五脊殿”。 自唐以来,五脊殿这种建筑形式,就被各代王朝确立为最高的等级规制,成为体现皇权、神权等统治阶级的象征。 所以,庑殿只能用于宫殿、坛庙一类的皇家建筑,而且多建在中轴线上,其它官府、衙门、商埠和民宅是绝对不允许采用庑殿这一建筑形式的。 卢象升扎营于此,既是拱卫京畿,也是为护守这处属于皇家的庑殿行宫。 十月二十一日,辰时中,太阳斜挂在东方的天际中,阳光开始给人温暖的感觉,多少能抵消些深秋里冷风带来的寒意。 宣镇总兵官杨国柱,千总张诚二人来到卢象升大营的南门外,等候着卢象升的传召。 卢象升在大帐内,接到亲将陈安的急报: 宣镇总兵官杨国柱,偕千总张诚前来,言昨日对战虏骑,斩获真奴首级三百七十七颗,更生擒甲喇章京一员,分得拨什库、壮达、披甲兵五十四人,缴获甲喇章京官纛大旗等旗号金鼓甲胄兵仗无算,特来飞报捷音。 并将三百多颗清军首级,连同俘虏的建奴,以及甲喇章京官纛大旗等旗号金鼓甲胄等物,一同解来督营。 卢象升闻言大喜,急急忙传召杨国柱与张诚等人速速进入大营内。 张诚随同总兵杨国柱来到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外时,卢象升早已在此等待,他张诚身后一架架大车上,满满的清军真奴首级,囚车里一个个头上露着老鼠尾巴似的小发辫的俘虏。 他竟迫不及待地大步走到近前,面上满是惊喜与欣慰的神情,连声惊叹着:“好,好啊,真是好啊!” 当他看到最后几架大车上,摆放的甲喇章京官纛大旗等旗号金鼓甲胄时,面上神情更是夸张,急步走近大车前,双手在那甲喇章京官纛大旗上抚摸着,又喊过亲兵将大旗展开,左看右看的。 他吩咐亲将陈安着人核验首级、俘虏、大旗等斩获,他看完大旗,看甲胄金鼓等物,自己还时不时拿起一颗脑袋,左右看着,细细观看牙口、辫发、脸面等。 张诚随在杨国柱身后,一起陪着卢象升走来走去的,逐车看看瞧瞧,卢象升不问话,他们二人只有默默随着。 不知过了多久,陈安走将过来,脸上满是惊异的之色,向卢象升禀报道:“回禀督臣,宣镇解到首级三百七十七名颗,经末将核验,颗颗皆为真奴首级,另有虏获的建奴甲喇章京、分得拨什库、壮达等五十五员,以及甲喇章京官纛大旗等旌旗金鼓甲胄,均核验无误。” 卢象升满面笑容,显得兴致很高的样子,他看向杨国柱说道:“杨将军真是虎威,竟取得如此大捷。” 看着督臣卢象升这般的高兴,总兵杨国柱也是心下暗自欢喜,但这时听得卢督臣如此夸赞自己,他不自觉的看向身边的张诚,微笑着对督臣卢象升说道:“说来惭愧,此番大捷,却皆是我宣镇参将张将军所斩获,那建奴甲喇章京既是小将张诚亲自擒获。” 卢象升一怔,转头凝视着张诚半响,才说道:“忠忱,你是白虎杀星临世嚒,昨日午间才自本督这里离开,回去就擒捉个甲喇章京,这可是真正的大功一件。” 张诚看卢象升仍旧是身着麻衣孝服,在来的途中又听杨国柱言说卢督臣被皇上严旨切责,由兵部尚书衔,降为兵部右侍郎,并收回了御赐的尚方宝剑。 此时看着眼前的卢督臣,只觉得他仿佛又苍老了很多,张诚心下暗自难过,上前一步抱拳施礼,沉声说道:“为国杀奴,实为末将的本份,张诚怎敢劳动卢督臣、杨军门如此的赞誉。” 卢象升看着眼前的张诚,满意的连连点头,说道:“你如此尽心王事,忠勇报国,本督甚感欣慰。” 他亲将陈安也在旁羡慕地看着张诚,前些日张诚在马坊就斩首近二百余级建奴首级,封赏还未议定,没想到今次不但又斩首更多,更生擒建奴甲喇章京,还缴获官纛大旗。 今次各地勤王军马汇聚京畿,唯有张诚连番立下如此军功,关键是他还如此的年轻,真真是后生可畏啊。 这时,总兵杨国柱在旁提醒道:“督臣,如此大捷,该飞传捷音,报知皇上听闻才是。” 卢象升忙顿足笑道:“鞑虏祸乱京畿,越发猖獗,圣上日夜心忧,今有如此捷讯,定能抚慰圣心,以解今上之忧。” 他转过身来,对亲将陈安说道:“派亲兵去传召大同、山西两镇总兵,前来本督军帐,给他们瞧一瞧宣镇的斩获。” 陈安领命,安排亲兵前去传召二位总兵去了。 卢象升此刻神采飞扬,对张诚笑道:“忠忱,快来给本督讲讲,如何与奴对战,又如何擒得着奴贼甲喇章京的。” 张诚与总兵杨国柱跟随卢象升,就进入中军大帐内,三人坐定后,他便把昨日石桥之战的经过,尤其是石桥拒奴和擒捉甲喇章京的过程,又重新给督臣卢象升详述了一遍。 此后,他就和杨国柱在军帐内等候着另两位总兵,而卢督臣则进入内堂,书写捷报去了。 今次前来向卢督臣报捷,只有张诚和杨国柱二人,因为奴贼昨日吃了如此大亏,难保不会前来报复,所以张岩留守营盘。 而杨国柱身为宣镇的总兵官,如此大捷他自当亲至卢象升大营报捷,所以他的亲将郭英贤便留守营寨,以备不测。 正文 第81章 示以天威不测 , 接到卢象升传令后,大同镇总兵王朴、山西镇总兵虎大威先后赶至卢象升的督营,他二人都是顶盔披甲的,下马的时候铁甲锵锵直响。 “又斩首三百七十七颗首级?“ 大同总兵王朴一脸惊骇地看着张诚,满面不敢相信的神情。 “真捉了个甲喇章京?” 山西镇总兵虎大威也是非常惊异,竟忍不住也问出了声。 王朴与虎大威交换着眼色,然后又将目光死死盯在张诚身上。 他们心里暗自琢磨着,这张诚年岁轻轻,却不惧凶险,敢与虏骑野战,且斩获如此之多,更擒得甲喇章京,这种军功是隐瞒不住的! 大明一颗璀璨的将星正在冉冉升起,此次捷讯传报御前后,张诚这名字必将轰动朝野上下,光芒注定无法遮挡。 山西总兵虎大威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杨国柱,张诚此番再次立下大功,自己这个老朋友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他在内心为杨国柱欢喜。 那边的大同总兵王朴看向杨国柱的眼神中,则隐隐有些嫉妒之意,宣府镇内竟有如此骁勇善战的猛将,到是叫那杨国柱跟着沾了光。 督臣卢象升在清军首级、俘虏、甲喇章京官纛大旗前,慷慨激昂的勉励着宣大、山西三镇总兵,今后定要忠心王事,阵前奋勇,不负勤王救驾之初衷。 大同总兵王朴首先说道:“请督臣宽心,我等必定尽心王事,奋战沙场,使鞑虏有所畏惧。” 杨国柱与虎大威也是同样抱拳领命,表示定会阵前用命,奋勇击奴。 接着,督臣卢象升又与三位总兵在军帐内,聊了些如何防御清军的攻防战守之事。 临近午时,诸位总兵便向卢督臣告退,各归本营而去。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 北京,紫禁城,皇宫,养德斋内。 崇祯皇帝像往常一样,天不明就起床了,在一群宫女的服侍下梳洗,穿戴好常朝冠服,然后步行到乾清宫前边的院子里焚香拜天。 行过四拜叩头礼以后,他又默默地祝告一番,自打清军入寇以来,他天天如此祝求京城平安,鞑虏早日退却。 祝告完毕,回了乾清宫后,因心情烦闷,他让身边的小太监传免了皇后、太子、诸妃嫔和公主们的照例请安。 崇祯皇帝换上一身暗龙黄缎便袍,就坐在御案前开始批阅起奏章。 他已经在这张御案上边,批阅了十一个年头的各种有关国朝军政大事的奏章,也亲笔下过无数的诏谕,但是他每次对着这张御案的时候,都很发愁。 御案上每天都堆着满满的奏疏和塘报,就像一座小山一样,而且这些奏疏和塘报里边,几乎没有一封奏章能让他高兴。 那些报告各地灾荒的奏章里,充满了“赤地千里”、“人烟断绝”和“易子而食”等等触目惊心的言词,还有关于“流贼”和“土寇”的奏章,都是报告各地民乱、兵灾的惨象。 最近随着鞑虏寇边而入,又开始有报告清兵深入畿辅后,如何继续前进,又破了那些地方,焚毁、劫掠的惨重,掳掠了多少的丁壮和牛羊骡马等等,以及某地某官望风逃遁,某地某官身殉国难之类。 诸如此类的各种各样奏章,是他每天都必须要看的,而他又实在是不愿看,甚至有些不敢看,许多的时候,他都恨不得把身前这张御案一脚踢翻。 现在,崇祯皇帝坐在御案前,没有急着批阅案上的奏章,他低头凝望着御案上的一个古铜香炉,竟出了神。 两个极为漂亮的宫女,轻轻的走进了暖阁,其中一个宫女用双手捧着一个牡丹瓣式的银胎堆漆剔红托盘,上边放着一个青花盖碗和一把银匙,走到御案前。 另一个宫女忙从托盘上取下盖碗和银匙,放在崇祯皇帝面前的御案上,随手就把盖子揭开了,崇祯皇帝瞟了这个宫女一眼,接着就拿起银匙,慢慢地把盖碗里的参汤喝了。 喝完了参汤,看着宫女端着托盘,离开了乾清宫暖阁。 崇祯皇帝从一个桃花色玛瑙雕刻的双龙护日镇纸下,拿起一张由内阁刚刚进呈上来的请旨名单,上边罗列着十三个人的姓名,这些都是要提拔,或是转任其他官职的人,所以就有选授和迁授的区别。 按理来说,现在清军虏骑肆虐京畿大地之时,得有多少紧急军国大事等着他来处理,类似此等普通的除授升迁事宜,吏部和内阁都已经审核通过了的,他大可以直接就批个“可”字,或者认为哪个人不适合的,就把那个人的名字勾掉即可。 但是,崇祯帝偏偏不那样做,因为他一则在心里很害怕接触到那些与灾荒、流寇,尤其是肆虐京畿的虏骑有关的文件; 二则是他一直以来都喜欢在一些小事上多费心思,以突显他“事必躬亲”态度; 三则是他也对朝堂之上的各位臣工很不放心,所以总是在一些细微之处猜忌着,总会对朝臣们决策的一些事情,进行一下改动,好“示以天威不测”之意。 只见他拿起那份名单仔细的看着,上面有些人的名字他是熟悉的,也有些他并不知道的名字。 他研究着那些知道的名字,心中暗生出一串的疑问:这个人不是谁的同乡么?咦,那个人不是他的门生么?还有,这个人御史改授主事,是不是谁授意的? 他思索着,猜疑着,在烦闷的心绪中,他用朱笔把名单上姓名的次序就随意的改动了一下。 崇祯对自己的随便一改很得意,他自认为这样就完美的展现了“示以天威不测”之意,而一个真正英明的皇帝,就得让底下的臣工们摸不透自己的想法。 但是,他却没有注意到,经他这么随便的一改,本来是应该升迁的,反而被无缘无故地降级任用,应该初授从七品给事中的,竟然意外地变成七品御史或六品的主事。 后来,内阁诸臣工们看见这个被御笔改动过的升授名单时,也是大为吃惊不已,但却不敢去问崇祯皇帝,只能被动的遵照执行。 而更为可笑的竟然是,崇祯皇帝不仅改变次序,他还从《缙绅》册子上随便翻出一个比较顺眼的名字,加在那个名单的后面,并注明“御史”二字。 后来内阁和吏部费了许多力量,在整个北京城里都找不到这个人,时间过了两个月之后,才打听到这个人在一年前,就已经病故于福建原籍了。 正文 第82章 小将张诚忠勇无双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申时末。 大明北京,紫禁城,皇宫,乾清宫的暖阁之内,烛光照耀之下,暖阁内很是明亮。 崇祯皇帝正坐在御案前,认真的批阅着奏章,他只在中午小憩了一会,便一直都是在乾清宫暖阁里,连用膳都是在这里。 清军入寇,肆虐京畿,致畿辅糜烂如斯,崇祯皇帝己经不记得都发了多少次火,身旁的宫女太监们,个个都是战战兢兢的。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的内监之首曹化淳走近了暖阁内,他手里拿着一个新送进宫里来的奏疏,轻步行至御案前,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在御案上。 曹化淳不等崇祯皇帝发问,就略带兴奋的轻声说道:“皇爷,大捷,大捷啊,卢象升飞传捷报,宣镇在南郊斩首三百七十七级,生擒奴贼甲喇章京以下五十五人,缴获官纛大旗等旌旗金鼓……” 崇祯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的大明太需要一次大捷,不止是为了提振军心士气,还需要告慰大明二祖列宗在天之灵,而且他也更需要这样的一场大捷,来彰显他的治国之能与爱民、护民之心啊。 他双目神采奕奕的,一把就从曹化淳手里拽过奏疏,急急忙双手展开仔细观瞧起来,他一字一字的细细看着,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他张大着眼睛看了一遍后,竟好像有些不敢相信似的,从头至尾的又细细看了一遍。 忽然,猛地一拍御案,就站了起来,很是兴奋的大声说道:“好一个张诚,前有马坊之捷,今又杀奴数百,更擒得奴贼甲喇章京,看来,我大明也非无人。” 崇祯皇帝在乾清宫暖阁里,兴奋的转了好几圈,仿佛他自己就置身于对战奴贼的沙场一般,脑子里竟不由自主的涌现出阵阵刀兵相交的浮影。 他站在暖阁里连连点头,在心里想着:这个张诚果不负朕之期盼,当初马坊捷讯传报御前时,自己就看出他是个人才,果然今次又为大明立下如此的功劳。 随后他站定身子,脸上兴奋之色仍未退却,对曹化淳说道:“快,快传杨爱卿过来见朕。” 曹化淳轻轻的退出暖阁,立刻前往内阁去向杨嗣昌传达崇祯的旨意。 崇祯皇帝也坐回到御案前,他凝神沉思,感觉自己当初或许不应该免去卢象升的兵部尚书衔,竟小声的自言自语道:“卢爱卿非不能战,朕却夺了他的尚书之职....”。 心念及此,崇祯不由得想到,是不是应该立时恢复卢象升的兵部尚书衔,并再次赐给他尚方宝剑,让他能更好地督率天下勤王兵马,与奴贼鏖战。 他猛然拾起笔来,就要书写御旨,嘉勉卢象升与张诚的忠勇之举,并赐银两财帛若干,勉励他们更好杀敌。 可是,崇祯提着笔,却迟迟不愿落笔,他又把笔放回笔搁上,心里想着:还是等杨爱卿到来,先听听他的意见吧! 过了不久,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领着礼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杨嗣昌匆匆而来,步入暖阁。 曹化淳进入暖阁后,轻声回道:“皇爷,杨先生到了。” 说完便退至一旁,阁臣杨嗣昌行礼唱道:“臣杨嗣昌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嗣昌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崇祯皇帝叩着头,他虽然是深受崇祯的宠幸,但每次入宫里来面见皇帝的时候,永远都是显得恭敬有加,尤其是在礼仪上面,他更是做到了一丝不苟。 这也正是崇祯皇帝喜爱他,信任他的原因之一,既有能力,又对自己忠心耿耿,这样的能臣、干臣,自己不眷顾着他,又要去眷顾谁呢? 阁臣杨嗣昌行过礼后,便恭敬的趴在暖阁里的方砖地面上,静心等待着崇祯皇帝说话。 崇祯皇帝望着仍然跪在地上的杨嗣昌,用极为欢喜的声音说道:“杨爱卿快快请起。” 阁臣杨嗣昌再一次恭恭敬敬地谢了恩,然后才缓慢地爬起身来。 他虽已年近五十岁了,身体却仍然极为壮健,须发皆是乌黑,双目炯炯而有神,看上去确实是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尤其大红官袍穿在身上,更显得他的气度非凡。 与坐在御案后的那个未老却先衰,满面憔悴的崇祯皇帝相比起来,在这身体的保养功夫上,阁臣杨嗣昌是真的没话说啊。 刚刚起身站好的杨嗣昌,正在斜眼偷看着崇祯皇帝的神情,当他见到崇祯一脸欢喜无限的样子,心中也就有数的,不过他仍是摆出一副极为恭敬的神情,静立在那里,等待着皇帝的问话。 崇祯皇帝看着眼前的杨嗣昌,真是越看越欢喜,他把卢象升传报捷讯的奏疏拿在手里,语气平和的说道:“杨爱卿先看看这封奏疏吧。” 杨嗣昌微微挺了挺身子,让自己的站姿显得更好,然后再微微躬下身体,略弯着腰,用双手接过曹化淳递来的卢象升那封报捷奏疏,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崇祯皇帝坐在御案后,志得意满地押了口茶,用很期盼的眼光注视着杨嗣昌面上的神情变化。 却见阁臣杨嗣昌拿着那份报捷奏疏看了良久,双目越来越红,最后竟有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差一点就滚滚而下。 他放下报捷奏疏,郑重其事地重新整理了衣冠,又一次跪下,给崇祯皇帝行起大礼,口中高声唱道:“赖祖宗洪福,圣上天威,小将张诚忠勇无双,冠绝三军,卢侍郎与宣镇杨总兵方有如此之大捷,微臣谨为皇上贺,为大明贺!” 阁臣杨嗣昌说到这里,就拜伏在地上,己然是泣不成声了。 崇祯皇帝此时的心情是大为舒畅,他正哈哈大笑着,却见杨嗣昌如此这般样子,心下不由被杨嗣昌所感动,他竟自御案后起身,亲手上前扶起杨嗣昌,语气柔和的说道:“爱卿公忠体国,朕心甚慰,却不必如此,快起来吧。” 他又招呼左右陪侍的小太监道:“来人,给杨爱卿搬张椅子过来。” 一个正当值小太监赶忙搬了一张软榻过来,对着阁臣杨嗣昌恭敬地说道:“老先生请坐。” 崇祯皇帝看杨嗣昌坐定后,用有些兴奋的声音,焦急地问道:“爱卿以为卢象升的捷文可是属实?” 正文 第83章 奉张将军为楷模,以为杀敌的榜样 , 大明北京,紫禁城,皇宫,乾清宫的暖阁之内,烛光照耀之下,君臣二人正在问对着。 崇祯皇帝问完话后,杨嗣昌心念电转。 其实卢象升的捷报,他在内阁时已然看过,当时他就前往兵部,亲自接见了前来报送捷文的卢象升亲兵。 因此,他得到的信息远比崇祯皇帝要多,对于卢象升报来的捷文内容,他是相信的,因为以他对卢象升的了解,就知道卢象升不是个会作假的人。 此时,杨嗣昌面上神情恭恭敬敬地站起,对崇祯皇帝说道:“皇上,卢侍郎所报捷文当是属实的,此次斩获首级众多,更有生俘甲喇章京,以及其官纛大旗,想来亦不会作假。” 说道此处,崇祯皇帝向他摆了摆手,杨嗣昌又小心翼翼地坐了少半边屁股在软榻上,对崇祯皇帝继续正色说道: “皇上,那张诚前时既有马坊斩杀奴贼之功,今日更与奴贼奋战沙场,斩获甚众,再立下擒捉奴贼甲喇章京的大功一件,是该下旨封赏嘉奖,勉励他更好为国杀贼,为皇上再立新功,更兼以振奋我大明军心士气!” 他又说道:“张诚本为宣镇参将张岩麾下千总,那宣镇总兵官杨国柱、参将张岩等,也需好生勉励之!” 崇祯皇帝听着杨嗣昌的话语,不住的点着头,有传闻杨嗣昌与卢象升不合,但看此时眼前杨爱卿诚恳的态度,还有他所说出来的话语,完全出自他的一片公心。 他自己更是亲自为卢象升极其麾下将士请功,如此的能臣直臣干臣,确属难得。 崇祯皇帝心情略有平复,他缓缓的说道:“卢象升确为国之干臣,朕自然要好生嘉勉。” 他脸上露出笑容继续说道:“这张诚确是勇武,连番大捷,竟又擒得奴贼甲喇章京,真是难得。” 他不由起身,负手在阁内转了几圈,抬高声音又说道:“至于张诚,朕除了升赏,更要通传三军,宣扬张将军的忠勇报国之心,让我大明所有将士,皆奉张将军为楷模,以为杀敌的榜样。” 杨嗣昌又一次起身,跪拜着说道:“皇上英明神武。” 崇祯皇帝心情愉快地对杨嗣昌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朕要传旨,命卢象升,偕同张诚献俘午门,朕要告捷太庙,你是礼部尚书,此事便由你主办。” 杨嗣昌恭敬的答道:“此乃微臣的本份,请皇上放心,微臣定当办得妥妥帖帖,让大明将官,所有的京师百姓们都知道此次大捷,也让塞外胡虏不敢小瞅我大明天.朝上国之威。”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戌时初。 宣府参将张岩营地,灯火通明,中军大帐内,烛光闪烁。 张诚刚刚接到卢象升亲兵的传告,要他于明日辰时率两哨军马,前往卢象升的督标营地聚齐,随督臣卢象升一同进城,献俘午门。 送走卢象升亲兵后,张诚回到叔父参将张岩军帐内,还未开言,便听张岩说道:“诚儿,献俘午门,何等荣耀,想我国朝多少军将,能有此般殊荣的,又有几人。” 张诚肃立于侧,沉声答道:“张诚全赖叔父教诲提携,方有今日,怎敢独居其功,明日入城献俘,理当叔父亲往。” 张岩亦沉声正色道:“雷霆雨露皆天恩,今内有流寇窜扰四方,外有鞑虏屡次寇边肆虐京畿,正是我辈奋起之时,诚儿你尚年轻,当存忠君报国之心,常思天恩浩荡,上报君恩,下佑黎民,且不可心存邪念,误入歧途,致身毁名败。” 张诚立身站在叔父身前,肃然起敬,当然沉声正色说道:“请叔父宽心,诚儿定不忘叔父教诲,决不负君恩,以一腔热忱,忠君报国,护佑黎民。” 张岩伸手搭在侄儿的肩上,语气真诚的温言说道:“诚儿,你若真是这般心思,足慰我心,你尚年轻,切记不可贪功冒进,定要步步为营,不存害人之心,但定要时时有防人之念。” 见张诚频频点头,似将他之言听入耳中,颇以为然的样子,张岩也点着头,表示满意,又继续说道:“你也回营中去吧,明日午门献俘,皇上准你带两哨军马押解首级与俘虏,实为极上之荣耀,你营中各哨定必都想前往,务要妥为安置。” 张诚答应着,便告退出了中军帐,奔自己的营帐而去。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辰时,晴空万里,初升的太阳正斜挂在东方的天际,普照着大地。 北京城南,永定门外,数十架大车一字排开,直排到百丈开外。 前边近十架大车上,一颗颗硝制好的首级,摆的整整齐齐,颗颗都是怒目圆睁,头上光秃秃的,只在后脑有一个跟老鼠尾巴一模一样的小辫子,这些首级的头面上,还能看到些残留的血迹。 后面又是十一架大车,每一架大车上都有五个木制的囚笼,里面都是一个个壮实的汉子,身上原来穿着的盔甲,都已被拔下,现在每个俘虏身上,都套着一件红衣,却没带红帽子。 他们的双手被固定在囚笼上,头从上面探出来,头上也是光秃秃的,同样一根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随着他们的头来回甩动。 再往后一架大车上,一杆纯白色的清军甲喇章京的官纛大旗,斜斜的支着在车上,大旗略有些残破,依稀能看出一丝激战时的惨烈。 更后面大车上,立着一个简易的木架子,上面支着一套纯白色的明盔明甲,铠甲上面都钉着粗大的铜钉,胸口处有一块蹭亮的护心镜,头盔上高高的白缨随风舞动,正是那清军甲喇章京的盔甲。 这之后的大车上,都是各式纯白色的旌旗和盔甲,都是张诚率部在前日石桥之战中缴获的。 大车两边各有一排顶盔掼甲的骑士,他们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策在战马上,都是一水的大红披风,迎风飞扬着。 在这支车队最前边,一名四十岁左右却略显清瘦的汉子,身着麻衣孝服,策在一匹神骏的白色战马之上,正是兵部右侍郎衔、前宣大总督卢象升。 张诚同宣镇总兵官杨国柱,都是顶盔掼甲,策马分列在卢象升左右,他们正等待着永定门打开,好押解车上的清军首级、俘虏、旌旗金鼓盔甲,献俘午门。 正文 第84章 诸将听令,入城献俘! , 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辰时。 北京城南的永定门缓缓打开,一队京营中的精骑策马而出,他们个个盔甲明亮,煞是好看,打着一水的大红斗篷,迎风飘荡着。 骑队出城后,分列在城门两边,接着是礼部官员策马缓缓行来,他们行至卢象升马前,方才下马行礼,而后就按照朝中规制,向张诚等三人详细交代着午门献俘礼的细节要求。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永定门再次缓缓打开,礼部官员充为前导策马行在最前。 卢象升则策马在车队前行进,他的督标营精锐分列在车队的两侧,随在礼部先导官员马后,押解着三百七十七颗清军首级,缓缓进入永定门。 永定门大街两侧已经站得满满的围观民众,还有许多的京营将士在街道边维持着秩序。 崇祯皇帝命卢象升率宣镇军马入城献俘之事,早已传遍京城,百姓们早早就来永定门大街上排队占位置了,甚至沿街的屋檐上,都是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哇,哇……” “看啊,那就是鞑子头。” “看啊,看啊,一车一车的鞑子脑袋!” 围观百姓们看到一车车的清军首级,潮水般的惊呼不断,清军已是数次入寇肆虐京畿,周边百姓深受其害,今日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清军首级,既惊异,又是开心,每个人都觉得很是痛快。 宣镇总兵杨国柱策马从永定门缓缓而来,他被安排在摆放清军首级的大车后,他身后的大车上押解的都是清军俘虏,每架大车上都是五个囚笼,一个个带着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随着他们的秃瓢脑袋,在囚笼上面摆来动去的。 “看,鞑子…是鞑子…” “死鞑子,操.他妈的都是死鞑子兵。” “看,快看,是鞑子,都是鞑子!” 如果说,围观百姓们看到一车车的清军首级,让他们感觉很痛快,那么现在看到车车的清军俘虏,则让他们很痛恨。 “打啊,打鞑子……” “打鞑子…打死狗鞑子……” 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死鞑子…”,然后就一小石块丢了过来,砸在囚笼上,这一下子就在围观的民众中引起共鸣,更多的石块从两边宣镇正兵营精骑的空隙间丢进来,许多都砸在囚笼上,但也有一些清军俘虏,被砸得头破血流的,这让围观民众心里感觉很是解恨。 永定门外。 张诚看着前面押解俘虏的大车已进入永定门大街,他左手执缰,右手高举,大喝一声:“诸将听令,入城献俘!” 说完便策马缓缓前行,率先进入永定门。 他身后两侧各有两个纵队的骑士,大声喝应道:“虎虎虎!” 张诚奉皇命午门献俘,准他带两哨军马入城,也是想让朝中诸公和京中百姓看看,这些斩杀清军虏骑边军的威武。 昨日晚间,张诚回到自己军帐后,就安排四位哨总各带一总军马,凑成两哨,随他入北京城,午门献俘,他要求将士们都要把盔甲军器擦拭明亮,不能给宣镇丢脸。 张诚策马出现在永定门大街上,身上穿着的就是在马坊立功时,御赐的那套盔甲和佩剑,闪亮的钢甲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他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上,如同天神一般威严。 “这人就是张诚吗?” “这些鞑子都是他杀的……” “这是岳爷爷转世么…杀这老多鞑子……” 他的出现引来阵阵惊呼不已,自打昨晚崇祯皇帝传召卢象升入城献俘后,关于张诚马坊、石桥两战的事迹,便开始在京中流传。 先是朝堂上诸公,接着就是各部堂中的各官间互相打探着,其中兵部的各官员最受欢迎,待他们搞清楚张诚是谁的时候,整个北京城都开始传扬着,张诚马坊独战鞑虏,阵斩百多鞑子兵,今次又在石桥与鞑虏甲喇章京大战三百回合,凭一人之力将其生擒活捉的故事。 “这小将好帅气,好年轻啊…真是他捉的鞑子官么……” “甲喇章京…鞑子大官啊……” “看啊,据说这身盔甲,还是皇上赏的呢……” 在街边民众的惊呼声中,四纵队骑士精神抖擞的策马缓缓而来,在骑队中间押解的大车上,一杆纯白色的甲喇章京官纛大旗斜斜的支在上面,大旗略有些残破,隐约能看到上面残留的斑斑血迹。 “看那大旗…甲喇章京的大旗……” “鞑子甲喇章京的大纛…上面还有血迹呢……” 每有一架大车缓缓赶来,就是一阵惊呼连连,后面的大车上支着一套纯白色的明盔明甲,胸口处有一块蹭亮的护心镜,头盔上高高的白缨随风舞动,正是那清军甲喇章京的盔甲。 “哇,这是鞑子官的盔甲吧……” “看,那里就有洞洞,定是张诚那小将给捅的……” 献俘的队伍沿着永定门大街,一路向北行进着,惊呼声阵阵相连,此起彼伏的。 一开始,在街边执勤的京营将士们,对那些丢小石块的人也不怎么管,大家都痛恨鞑子兵,围在街边的民众里大部分都是城外逃进来避难的,如今面对使他们离家逃难的鞑子兵,自是满腔怒火。 但是随着队伍的行进,囚笼内的鞑子兵大部分都是头破血流的惨烈模样,总兵杨国柱担心会影响到一会的午门献俘礼,才喝令两侧军士在侧面竖起盾牌。 见此情景,街边执勤的京营将士,才开始喝止那些乱丢石块的民众,但怒骂声却是更加响亮,夹杂在阵阵欢呼声中,京.骂连连不绝。 骑队滚滚向前,通过正阳门进入了内城中,又在棋盘街上献俘的骑队转而向东,奔皇城的东安门而去。 巳时,献俘的队伍终于进入东安门,兵部、礼部的官员已等候在此处,他们接替之前的礼部官员,继续引导献俘的骑队奔紫禁城东华门而去。 进入东安门后,里面就是皇城的了,街道上不再有围观的民众,禁卫军沿街肃立,森严立现,偶有行走间的官员和勋贵,都是驻足停下,对着张诚这边的献俘骑队指指点点的。 张诚等跟随者引导的兵部、礼部官员身后,经东华门进入紫禁城,一路奔承天门而去。 奉旨平定某地,所获俘囚,谨献阙下,请旨。 正文 第85章 献俘阙下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巳时末。 北京,紫禁城,午门,天晴无云,阳光普照大地。 午门,是紫禁城最高的一座建筑物,分台基和楼体两部分,他的台基高约四丈,比约三丈高的宫墙高出近一丈,若再加上门楼的上半部分,午门总高逾十二丈,宽度和进深各九楹,面宽约二十余丈,进深约十丈。 在午门的东西两侧,还各有两座楼观,宽度和进深都是各五楹。 此时,午门的门楼上前楹正中位置,檐下张着黄盖,设有皇帝的御座,在东西两侧的楼观上,都是顶盔挂甲的大汉将军肃立着,约有近三百余位,他们都是膀大腰圆的,看上去很是威猛。 “皇上起驾!” 随着一名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太和门前的宁静。 一座由几十人抬着的明黄色辇舆,自太和门方向缓缓奔午门行来,辇舆前后左右都有众多的内臣、侍卫扈从着。 午门楼前设有一队近百人的奏凯乐队,在得到礼部官员的指示后,他们立时便鼓乐齐鸣,凯歌乐声响彻午门内外。 伴随着鼓乐齐鸣的凯歌,几十人抬起明黄色辇舆沿着宽大的马道,一直上到了午门的城墙上,内臣、侍卫簇拥在前后。 崇祯皇帝缓步走下辇舆,只见他头戴九寸高的通天冠,身着深红色的绛纱袍,配方心曲领饰之,一举一动间,威仪自生。 在内监王德化和王承恩的引导下,崇祯皇帝走到午门楼前楹处的御座前,他先是站在门楼上俯视着午门前的文武群臣和勋贵,过了一会,才志得意满的在御座上坐下。 随着崇祯皇帝在御座上入座,鼓乐齐停,凯歌立止。 午门前,文武百官按文东西立于午门直道两旁,勋臣贵戚亦是同样站于午门前,此时跪倒一大片。 “…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三拜九叩,山呼万岁,场面极为壮观,御座上的崇祯皇帝心潮澎湃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油然而生,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有了一丝作为大明皇帝的荣耀感。 文武百官与勋贵行跪拜礼毕。 奏凯大将兵部右侍郎衔、前宣大总督卢象升自午门前的武官侍立位处起身,缓步走向午门。 宣镇总兵杨国柱在左,宣镇千户张诚居右,他们俩随在卢象升身后,在他们二人的身后又是十多位各营的千总、哨总等下级军官。 “…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来到午门门楼前,整齐的跪在那里,四拜叩首,山呼万岁,毕竟都是武人,虽人数少了,但声音却更显宏亮。 行礼毕,又依次退回到午门南面的武官侍立位处,挺身肃立在那里。 此时,奏凯乐队又开始再次齐奏凯歌,鼓乐齐鸣中,张诚则带着诸千总、哨总自午门直道边缘缓缓退出到端门外。 午门前内道正中设有受捷报的几案,从这里往南文武百官、朝中勋贵一直排列到端门附近,在他们的外面,则是大汉将军们分列两边,守护着午门,更增威严。 张诚等诸人出了端门,就看见由锦衣卫中大汉将军组成的仪仗队,执兵张帜的,分列在御道两侧及金水桥内外。 他领着诸人在御道边前行,来到承天门外,押解清军首级、俘虏、旌旗金鼓甲胄的大车罗列此处,一队队军士也列队于此。 他们都已下马,战马有京营将士在广场一旁看护着,见张诚等诸将出来,所有军士都精神抖擞起来,准备好进承天门,直至午门献俘。 ………… 午门前,凯歌一曲终了,卢象升再次缓步走出,双手捧着捷报走向内道上几案的西边,一直候在此处的承制官,双手接过卢象升手中的捷报后,又走向几案东侧,将捷报付与受捷报官。 再由礼官引送捷报至宣读官处,兵部宣读官此时高声颂读捷报: “……卢象升指挥若定……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临机决断……宣府镇镇标右翼营参将张岩勇战奴贼……千户张诚勇猛无双,数次冲击奴阵,生擒建奴甲喇章京哈尔巴……”。 捷报传扬,四方听闻,最后再将捷报通传举国各地,以示天下。 直到这时,才开始真正的献俘。 张诚作为献俘将,他打头走在前面,一队队军士分列两侧,中间仍旧是大车。 他们跨步向前,踏上金水桥之后,很快就过了承天门,沿着御道直直向北,奔端门方向行进着。 御道两侧的千步廊上,站满执兵张帜的大汉将军,他们看上去确是高大威猛,精神抖擞,盔明甲亮的,好不威风。 但张诚却知道,他们只是银样镴枪头,就瞅着好看而已,真要是把他们丢到北京城外,不说对战清军虏骑,估计连看都不一定能看到,就已作鸟兽散了罢。 御道上,只有战靴踏地的声音,虽未经特别的操练,但人天生都有从众的心里,何况他们还是纪律性极强的军士,就算开始时略有杂乱,但走着走着大家的脚步就渐渐变得整齐划一。 “咯吱…咯吱……” 车轮压在青石地面的特有的声音,穿透众军士的脚步声,传得很远。 御道两侧千步廊上,执兵张帜的大汉将军们目光全都集中在这些大车上,他们同皇城外的那些百姓一般,都是满面惊异的神情。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只是表现出了惊异、紧张、羡慕、恐怖等各种神情,却是张大着嘴巴,并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就在适才张诚领着诸将从午门前往承天门外走动之时,他就听到身后有人小声的嘀咕着什么,当时吓得他一身冷汗,忙回身喝止:“闭嘴,不要命了么!” ………… 北京,紫禁城,端门。 端门城楼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在午门与承天门之间,整个建筑结构和风格与承天门相同,主要是存放皇帝仪仗用品的地方。 张诚率先出现在端门,他魁伟的身姿,清秀俊朗的面庞,再加一身闪亮的钢甲,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午门内道两侧站立的百官、勋贵眼前为之一亮。 一片惊异之声传来,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擒捉清军甲喇章京的大明将官竟是如此的年少。 随在他继续往里走去,身后一车车的清军首级也出现在百官勋贵眼前,他们大张着嘴巴,面上都是惊异的神情,有些人甚至对着车队这边指点着。 八架大车通过端门后,就分列在两边,把中间留出空位,接着就是一个个清军俘虏出现在百官勋贵的视线之中。 他们一律身着红色麻布罩衣,手脚带着镣铐,四名军士叉架一名清军俘虏,大步走向午门前的献俘位处。 正文 第86章 张诚初拜崇祯皇帝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巳时末。 北京,紫禁城,午门,太阳高悬空际,阳光分外刺眼。 自那甲喇章京哈尔巴以下,五十五名清军俘虏依次跪在午门前的地上,他们被四名军士押肩踩腿的,根本就无力挣扎。 内道两厢站立的百官勋贵们,都是盯着这些俘虏看个不停,突然一杆大旗映入他们眼帘,其中几人竟惊呼出来。 “甲喇章京大纛,真的是甲喇章京的官纛大旗……” “那还有假,你看那么多的首级,可不是假的呀……” “…哪个是甲喇章京,是前面中间哪个吗……” 张诚一身戎装,明亮的盔甲,矫健的身姿分外醒目。 在百官勋贵的议论声中走向大司寇刑部尚书刘之凤身前,双手递上清军俘虏名册,大声喝道: “宣府镇千户张诚,奉上东虏首级三百七十七名颗,东虏生俘甲喇章京哈尔巴以下五十五名,东虏甲喇章京官纛大旗等旌旗金鼓甲胄无算,请部堂点验。” 大司寇刑部尚书刘之凤接过名册,起身走到受捷几案前,双手捧着名册,跪下奏道: “……奴贼猖獗,屡犯边关,屠戮百姓……今幸有挂兵部右侍郎衔、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卢象升忠勤王事……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临机决断……镇标右翼营参将张岩勇战奴贼…… ……千户张诚勇猛无双,屡次冲击奴阵,斩杀虏骑数百之众,更生擒奴贼甲喇章京哈尔巴以下五十五名,献与阙下…… ……奴贼肆虐京畿,掳我子民,按律磔斩,以震慑……。现合赴市曹行刑,特请旨。” 大司寇刑部尚书刘之凤奏完,便将奏文交于在一旁候着的小内监送往午门楼上,崇祯皇帝仔细阅览后,只坐在御座之上,挥手轻轻说了声:“拿去!” 侍立在其左右的王德化、王承恩二人便尖声重复着:“拿去!” 接着便是周围又有四人齐声喝着,就这样一声声传令下去,直到最后由被称为大汉将军的三百六十名侍卫齐声喝应,声如轰雷,响彻午门。 一众清军俘虏,自正白旗甲喇章京哈尔巴以下五十五名,被刑部官员和京营将士押往西市,斩首以示众。 他们的首级将与那三百七十七颗硝制过的首级,再加上张诚前时马坊的斩获,一起在京城西市垒砌京观,以为众赏。 ………… 献俘礼毕,崇祯皇帝起驾回乾清宫之前,留下旨意,召阁臣杨嗣昌、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入宫陛见。 皇帝又特命王德化前来午门前,向卢象升等传达旨意。 因城外炮火连天,战事吃紧,为防备建奴大部虏骑前来袭扰,特着卢象升、总兵杨国柱即率本部军马回转城南防区,不必入宫谢恩。 却独留下宣镇千户张诚入宫陛见,待陛见完毕后,会有宣旨官跟随张诚回卢象升的督标营宣读封赏的圣旨。 卢象升没有多言,只是朝着午门楼方向,再次跪下,三叩九拜后,才起身离去,张诚隐约看见他眼角似有一行清泪流下。 总兵杨国柱也是随着卢象升行了三叩九拜之礼,转身临离去之时,却是别有深意的看了张诚一眼。 ………… 午门外,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住的上下打量着,良久,才开口说道:“张诚,随咱家进宫吧。” 张诚随在王德化身后,轻步紧紧跟着,生怕走失了方向,这时耳中传来王德化的细细的声音:“张诚啊,这宫里边规矩多着,咱家先挑紧要的给你讲讲……” 王德化只是简单的教导张诚一些面圣的简单仪节,时间有限,这一时半会也讲不太多,只能挑拣些重要的先说说。 张诚仔细听着,心下默记着,待王德化说完,张诚急趋一步,上前在王德化身侧后轻声悄悄说道:“有劳王公,张诚实无以为报,日后王公若有差遣,诚定赴汤蹈火。” 王德化仍是面无表情,头也不回的说道:“咱家只知为皇上忠心办事,你小子若有此孝心,只要忠勤王事就好。” 张诚立时接言说道:“王公所言极是,张诚定当谨记王公真言,日后若有机缘,必再听王公教诲,同为皇上驱策,尽心王事!” 王德化也不表态,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便继续引导张诚一路行进宫内。 ………… 大明北京,紫禁城,乾清宫的东暖阁之内。 崇祯皇帝刚刚参加完献俘大典,才坐回到御座上,他的面色红润,这是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的了。 阁臣杨嗣昌坐在下首侧位一张软塌之上,虽皇上赐坐是无上恩宠,但杨嗣昌却只将四分之一的屁股轻轻搭在软塌之上,未敢坐实,他这个样子反倒没有在一旁站立的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舒服。 自打昨日得知崇祯皇帝宣召卢象升进城献俘开始,杨嗣昌就在心里一直琢磨着,要如何才能防止卢象升圣眷得升,免得入后会威胁到他的在崇祯心中的地位。 他连夜派出心腹,联络在城外的高起潜和几名京营将官,军报一早就送进城里,他又安排兵部官员一大清早就急急送进宫内。 崇祯皇帝看到军报上言:奴贼异动,大股虏骑游动与城南郊野,大有攻击永定门之态势。 他忙急急传召杨嗣昌入宫,想请这位爱卿帮他参谋参谋。 杨嗣昌先是一顿夸赞卢象升,更建议皇上封赏卢象升,以慰其心,鼓励其再战虏骑,护卫京畿。 接着就话风一转,就建议崇祯暂时以城外战事为重,待建奴退却,再传召卢象升面圣,并在宫内设宴,为驱虏护国的将士庆功。 崇祯皇帝觉得杨嗣昌所言才是公忠体国,但是他要求将张诚单独留下,他定要见见这个连番对战虏骑,更生擒甲喇章京的小将,到底是何等人物。 ………… 王德化轻轻的走近暖阁,尖细的声音轻声说道:“皇爷,张诚正在阁外待召。” 崇祯抬起头,红光满面,含着笑容说道:“传吧。” “传宣镇张诚觐见。” 王德化尖细嗓子高声叫道。 张诚正站在暖格外,王德化安排了有两名小太监陪在他身边,这时暖阁内穿出王德化传见的声音,他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立在当处一动也不动,一个小太监急的用大力捅了他一下,才把神游物外的张诚拽了回来。 回过神来的张诚忙低着头走近暖阁,约十来步,便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双手伏地,以头“咚咚咚”磕在青石地面上,口中大声说道: “宣府镇千户张诚,叩见吾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文 第87章 朕意张诚可为游击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午后。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的东暖阁之内。 崇祯皇帝呷了口茶,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便是宣镇张诚吧?” 张诚不敢起身,仍旧趴伏于地上,朗声回道:“回皇上,末将正是张诚。” 刚刚那个声音又传来:“张诚你起来回话吧。” 张诚伏在地上,语气十分恭敬的回道:“谢皇上。” 谢恩后,他很想一下子站起身来,无奈这套新盔甲,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很是吃力,一时竟未站起,崇祯皇帝见状,轻轻的对一旁侍立的王德化挥了挥手,王德化忙招呼两名小太监,过来扶着张诚起身。 他站起身来,偷偷地扫视了一眼暖阁内的情形,就见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年轻人,正坐在一张御案后的盘龙宝座上,御座两旁满是侍立的太监。 原来崇祯皇帝已褪下绛纱袍,换上了龙袍,正坐在御案后的龙椅上,观察着张诚。 刚才偷偷扫视的那一眼,他也看到了崇祯的容貌,心下不由暗暗吃惊。 他看到年岁尚轻的崇祯皇帝,此时竟已是双鬓花白一片。 张诚依稀记得,崇祯是十七岁登基称帝,到现在也应该还不到三十岁,想不到竟苍老如斯。 尤其是他面上虽满布红光,但神情中更有一股从心内散发出来的疲倦,只是在强自支撑罢了。 不由暗思,难道真像历史记载那般么,崇祯虽说不算一位合格的明君,没有把大明帝国从没落之路上带出来,不是一位中兴之主,但确实宵衣旰食,夕惕朝乾。 就算不是一位明君,但肯定算是一位勤劳的君王,一位爱折腾的君王,一位急于求成的君王! 崇祯也在仔细打量着张诚,他开口道:“张诚你忠勇可嘉,连番鏖战虏骑,更擒得甲喇章京,真是张我大明军威,教奴未敢小觑与我,朕心甚慰。” 张诚躬身答:“此皆赖圣上洪福齐天,督臣与抚臣诸位上官敦敦教导,末将只知忠君报国,鏖战鞑虏,护卫京畿,实为本分,张诚岂敢言功。” 听张诚如此说,崇祯皇帝很是满意。 他确实没想到张诚军户出身,如今才是一个千户,却这般知礼明事。 崇祯对张诚仔细的看了又看,才对他说道:“这边是阁部杨先生,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你还未曾拜见过吧。” 张诚忙转身躬身拜道:“末将张诚,参拜杨阁老,陈督臣。” 这时他才仔细看着二人,阁臣杨嗣昌一身大红的蟒袍朝服,头戴梁冠,腰系玉带,乌黑的胡须,双目囧囧有神,一副精明干练的神情。 宣大总督陈新甲则是儒雅之气重了一些,但却是五官端正,官容举止很是出众。 阁臣杨嗣昌坐在软塌之上,轻轻摆了摆手,才说道:“张诚你知忠心王事,勇于奋战虏骑,确为军中翘楚,还望你能继续奋勇,再立新功,不负圣恩。” 未等张诚接言,崇祯皇帝又说道:“宣镇能有如此忠勇之士,陈爱卿你居功甚伟。” 崇祯如此说也是正确,陈新甲是前任宣镇巡抚,张诚确也可以算是他治下的军将。 见皇帝如此夸赞张诚,连自己也因此受到嘉奖,陈新甲内心也是高兴,看向张诚的眼神中,不由就多了几分爱惜之意。 他忙接言回道:“为国尽职,实为臣下本份,怎敢当皇上如此赞誉,唯有忠勤王事,以报圣恩。” 崇祯皇帝今日兴致极高,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张诚,你如何擒得那甲喇章京,说与朕听听。” 张诚便将当日石桥之战的经过详述与君前,崇祯皇帝确是很感兴趣,他听得非常的认真,时不时就打断张诚说话,问这问哪的。 尤其是当张诚讲到如何擒得甲喇章京时,崇祯皇帝听得过瘾,竟一掌击在御案之上,把杨嗣昌和陈新甲给吓了一跳。 张诚都讲完了,崇祯却意犹未尽,午门献俘礼的兴奋还未褪去,又听张诚讲述如此惊心动魄的战斗过程,已然把崇祯推到了兴奋的顶点。 他高兴的说道:“杨先生,你与兵部速议封赏一事,应惟厚张诚,以为楷模,励诸将效之。” 说完,好似意犹未尽,崇祯起身在暖阁内走了几圈,站定后,又说道:“朕意张诚可为游击,授荣勋,具体你与兵部议定。” 杨嗣昌忙起身接旨,他感觉现在鞑虏犯边,实不宜封赐张诚游击军职,但皇上此时正在兴奋之际,却不能解说,唯有照办。 张诚确是激动不己,他连忙跪下叩头说道:“皇上如此厚爱,张诚便是肝脑涂地,也不足报陛下恩德万一。” 崇祯皇帝今日心情极为舒畅,他又说道:“杨先生,朕意在御花园摆酒设宴,以为张诚庆功,你和陈新甲也一同吧。” 这可是难得的荣耀,皇帝特别的恩宠,张诚跪伏在地上,还未起身,忙又是连连叩头,语气竟有些哽咽的说道:“多谢皇上。” 张诚是第一次面君,这可为亿万人之主的一代君王,自有威仪,让他一时不知所措,更加上没有想到还有赐宴之事,故而激动不已。 陈新甲也是如此,他赶忙跪下谢恩,唯有杨嗣昌沉稳些,虽也是谢恩,但他常伴君前,赐宴之事想必不止一次了,故冷静许多。 ………… 当下,崇祯皇帝摆驾西苑翠华园,他一边走路,一边与阁臣杨嗣昌轻声交谈着,张诚则是恭敬的跟在陈新甲后面。 同张诚一般,陈新甲也只是默默跟着,除了崇祯皇帝偶尔问一两句话外,他根本无从插言。 崇祯皇帝走得并不快,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崇祯的龙袍迎风扬起,张诚在隐约间仿佛扫见崇祯皇帝的龙袍裆下内衬处,竟像是有一块补丁。 张诚以前也看过一些史料,据记载崇祯皇帝平日里衣衫破旧了,都是让周皇后自己动手缝缝补补,吃的也大多是些粗茶淡饭,用的.... 尤其是大明皇朝的最后那几年里,为了筹措军饷,他竟连自己所用的银制夜壶都叫内监拿去典卖了。 这样的人,想想历史上崇祯皇帝的结局,再想想李自成进京后,从京师的官员富户中抄出几千万两银子,清兵攻破江南时,随便从一个地主豪绅家内掠走的银子,也在十万、二十万两。 张诚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啊! 不久,便到了翠华园的华园阁内,崇祯皇帝赐给了张诚等三人酒食。 都是一般的四样小菜,一碗糙米,一壶酒而已。 菜全是素的,没一个是荤的,再看看崇祯那边御案上,也是如此。 正文 第88章 圣旨到 , 北京,紫禁城,翠华园的华园阁内。 张诚看着面前案几上的四样素菜,一碗糙米,外加一壶酒,不由得发起了呆。 虽然他在后世的时候,也曾听说过崇祯贵为皇帝之时,出了名的节俭,三餐也很粗淡,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怎可粗淡至此? 看张诚的样子,崇祯皇帝到是颇有些感到奇怪,不由问道:“张诚,你怎么了?” 杨嗣昌见此情景,怕张诚破坏了崇祯皇帝的心情,他连忙在旁轻咳几声,有意提醒张诚不要乱说话。 张诚也是一惊,忙接言说道:“末将只是稍建微功,皇上如此厚待,张诚深感惶恐,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崇祯很满意的说道:“你用心王事,忠勇可嘉,吃饭吧。” 张诚端起碗筷,一番狼吞虎咽,不一刻功夫,就碗空盘净。 他自清晨起身离营,一直在折腾着献俘事宜,也确实是真饿了,何况军中缺粮少肉,平日也尽是粗食,今日这菜饭,放在皇家,或者官宦勋贵之家,也许是粗粮,但如在今时的宣大军中,已确属美食。 可能吃的稍急了一些,张诚就感觉有些噎着,他忙拿起那壶酒,倒入碗中,大口大口的喝着。 华园阁内的诸人,都是满脸惊恐地看着张诚,个个不知所措的样子。 杨嗣昌本是在慢条斯理的吃着,现在却端着碗在手里,不知该吃还是不吃,他甚至已在思虑一会要如何解劝皇帝,陈新甲更是目瞪口呆,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崇祯皇帝也觉得有些惊讶,他当了十一年的皇帝,还从未有人在他面前是如此这般狼吞虎咽的吃相,一时间竟有些愣了。 杨嗣昌忙放下碗筷,开言说道:“皇上,张诚他……” 刚说到这里,就见崇祯皇帝抬起手来,杨嗣昌赶忙住嘴不言。 他本以为,张诚在君前失仪,崇祯会因此发怒,可他却见皇上并未动怒,反而是温言问道:“张诚,这宫中的膳食,可还可口,你吃饱了么?” 张诚一脸真诚的答道:“回皇上,菜饭都非常可口,末将吃饱了,只是皇上这酒更为可口,张诚便多喝了几杯。” 张诚这番回答,却是有些鲁莽,一旁的杨嗣昌闻言就是一惊,眼神在张诚和崇祯皇帝身上扫来转去的,陈新甲更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崇祯皇帝却不以为意,闻言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竟吩咐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再给张诚打壶酒来。 一直面对的都是一帮老气横秋的守规之辈,甚至是一**诈之徒,崇祯内心早已疲惫,却不得不与之周旋,难得今日见识到张诚的真诚,让他既觉得欣慰,又觉得新奇。 见皇帝并未生气,杨嗣昌和陈新甲也放下了心。 ………… 宴毕,崇祯又说了些慰勉与鼓励的话,因与阁臣杨嗣昌、宣大总督陈新甲还有国事要议,张诚便告退而出。 在小太监的一路指引下,一直出了承天门,陈忠领着几名护卫一直候在此处,其他参与献俘的军士,早已出城,在永定门外等候着他们。 张诚上马一路奔驰,奔永定门外而去。 ………… 从乾清宫的暖阁内出来的时候,陈新甲还是感觉自己全身都轻飘飘的,他觉得崇祯皇帝对自己日渐器重,不由思量起,自己日后或可有望登堂入阁。 不过,他现在还是不敢将此层意思主动表露出来,所以仍是时不时的,偷看身旁阁臣杨嗣昌的面上神情,对于杨嗣昌他依然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在陈新甲的面前,杨嗣昌当然不会如在崇祯皇帝面前那般低眉顺眼的形象,此时他便是一副傲然的神情。 一路上,他似乎一直都在沉吟,面上神色不断变化着,良久,方才开口对陈新甲微笑着,轻声说道:“方垣兄,皇上对你的观感极佳,日后在宣大任上,再历练几年,异日还朝入阁,想来也非难事。” 陈新甲闻言心中大喜,忙对杨嗣昌深施一礼,说道:“如此,全赖杨阁老栽培抬举,下官定当惟阁老马首是瞻。” 杨嗣昌十分满意的缓缓点着头,忽然又说道:“你最好再拿些军功,那张诚,似乎是个好苗子,你定要将他拉在手里。” 陈新甲点点头,却有些为难的说道:“阁老,那张诚作战确是勇猛,但此次分兵,学生只得三镇游击之军马,那张诚就算新任游击,亦是一员孤将,学生却如何领得啊。” 杨嗣昌淡淡说道:“张诚,一介武夫,不足为意,你可在日后加以笼络即可,关键是那卢象升,切不可使他再抢了你的功劳,明日你便去领了那三镇游击.....”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三日,巳时。 晴空,万里无云,太阳高悬天际,温暖着寒风里的每一个人。 北京城南郊野,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卢象升督标大营中军帐内,宣大、山西三镇总兵、参将、游击等诸将云集。 军帐内,一张巨大的香案,摆在上首正中铁案几的前方,上面燃着香炉,摆放好了供品等物。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头戴嵌金三山帽,身着簇锦袍服,一根玲珑玉带系在腰间,极为抢眼,左手擎着一个黄绫暗龙的封套,此时便站立在香案之后。 他身材颇为高大,看上去极有英姿,更与其他的太监一般,都是面白而无须。 四名面容很是清秀的小太监侧立在他的身后,两边还有八名京营中的精骑将士,他们盔甲明亮,打着一水的大红斗篷,看上去精神抖擞,威风八面。 王德化见香案前的诸人都已准备好,就大着尖细的嗓音喝道:“圣旨到,兵部右侍郎卢象升,宣府镇总兵杨国柱,参将张岩、千户张诚等人接旨。” 兵部右侍郎衔的卢象升,忙对着香案跪了下去,亲将陈安跟在卢象升身后,在他右侧后面一步外也跪下。 宣大、山西三镇总兵杨国柱、王朴、虎大威等人,则在卢象升身后约半步远的地方跪了下去。 宣府镇参将张岩、千总张诚叔侄二人,同样跪在三位总兵这一排,盖因为他们是今天圣旨封赏的主要将领。 他们以宣镇总兵杨国柱居中,王朴、虎大威二位总兵居于杨国柱左侧,张诚叔侄二人居于杨国柱右侧,跪成一排。 张诚身后就是宣大、山西三镇的诸位参将、游击将军们,他们也是刷的一下跪了下去,七八人跪成一排。 诸将跪好后,以兵部右侍郎衔的卢象升为首的,宣大、山西三镇诸军将恭敬的齐声唱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文 第89章 军界新星,游击张诚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三日,巳时,晴空万里,阳光普照。 北京城永定门外东南郊野,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卢象升督标大营中军帐内。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小心翼翼从黄绫暗龙封套中取出圣旨,双手展开,用他那尖细的嗓音高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建奴寇边,祸乱京畿,百姓涂炭,凡我臣民无不切齿,今闻兵部右侍郎衔,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卢象升勠力克奴, 前有马坊大捷,今又斩奴三百七十七,更擒得奴甲喇章京,振我军心,扬我国威,朕心甚慰!特赐蓝缎平金绣蟒袍,玉带各一,内帑银五百两,又赏功银牌二十副,以供阵前奖功之用……” 兵部右侍郎衔,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卢象升趴伏于地上,已然是泣不成声,得赏蟒袍玉带,荣宠至极,这让儒家忠君思想根深蒂固的他,深感皇恩浩荡,显然是激动无比。 张诚跪趴在叔父张岩的身旁,耳中也是听到前面卢象升的动静,见他此时竟是如此高兴激动,也是在心里暗暗的为他感到欢喜。 接着,圣旨中又褒奖了宣府镇总兵杨国柱,又一次赐他骏马与银两,还有盔甲宝剑各一,勉励他继续用心王事,阵前用命,不负朕望! 听着皇上对自己的封赏,总兵杨国柱的身体也是不断的颤抖着。 然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尖细的嗓音传来:“……宣府镇参将张岩阵前奋勇,力战奴贼,斩获极丰……升授万全都司指挥同知衔,加授昭武将军,特授上轻车都尉荣勋……赐盔甲宝剑各一,内帑银三百两……” 张诚听到叔父张岩升授万全都司都指挥同知衔,还加授昭武将军名号,更是特授上轻车都尉荣勋之时,内心里无比开心快活。 他来到这一世后,一直承蒙这位当参将的“亲叔父”照拂,可以说他在这一个形同末世的时空,能够活下来,甚至有现在的基础,将来或许还有成就,这一切都离不开张岩。 更何况,在即将到来的巨鹿之战时,张岩在历史上是舍命陪卢象升奋战到底,最终阵亡在巨鹿,也是一位时代英雄人物。 张诚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救张岩突围而走,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忠君根植于心,你根本无法劝解他,更何况连张诚也说不清楚,叔父张岩是忠于君王,还是忠于卢象升。 所以现在他听到圣旨嘉勉张岩,又升职,又特授荣勋的,他是真的满心欢喜。 心念电转间,猛的,张诚听圣旨中提及自己的名字,他精神为之一振,忙细心听来:“....…宣府镇镇标右翼营正千户张诚,忠勇无双,连番鏖战虏骑,斩杀数百,更擒捉甲喇章京,缴得官纛大旗,实冠绝三军之大功,重挫东虏气焰,扬我大明国威,朕甚嘉慰! ....…着张诚任游击将军……升授宣府前卫指挥佥事衔,初授明威将军,特授上骑都尉荣勋……今赐宝马五匹,铁鞭一百,内帑银五百两……通传三军,凡大明将士,皆奉之楷模,以为杀奴榜样……” 张诚听着自己的封赏,那么长的内容,他只关心“游击将军”这四个字,他认为只有这个将军职才是真的,将来就可以自组一营军马,虽还不足以抗衡这个世界的恶魔们,然至少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至于其他什么升授宣府前卫指挥佥事衔,初授明威将军,特授上骑都尉荣勋,在他看来都是虚的,没得实际意义,或许还是张诚来的时间有些短,许多事还不是特别的通透。 没容得张诚的思想继续天马行空,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尖细的嗓音又传来:“余者有功诸将,待驱退东虏,勤王事毕,再行叙功擢升……望勠力杀奴,再树新功……” 王德化照着圣旨又讲了一大堆,直到最后总算念出:“钦此!”二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王德化已经宣读完圣旨,张诚等军帐中诸人跪在当处,口中高呼万岁,叩谢皇恩浩荡。 督臣卢象升起身后,忙着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珠,用颤抖着的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 跟着,又一一接过蟒袍、玉带、花银等赐品,每接取一物,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叩头谢恩,王德化将诸物一一交接完毕,满面笑容的对卢象升说道:“卢大人,咱家恭喜你了。” 卢象升深感皇恩,忽然间一股热泪就再次夺眶而出,他只觉得这些天里,自己所受的万般委屈都是值得的,不由硬咽着说道:“王公,请在军帐中稍作歇息,学生这就去上表谢恩,还需烦请王公代为呈送圣上御览。” 王德化很自然的回应道:“好说,卢大人客气啦。” 卢象升赶紧急匆勿的赶入内帐,去书写谢恩表奏去了。 这边,王德化仍站在那里,把其他御赐物品一一交予军帐中受到封赏的诸将官,尤其是张诚叔侄二人此番更是升授官阶,一个卫指挥佥事衔,一个都指挥同知,自有新的武官朝服赐下。 连同总兵杨国柱,三人也是一一接下御赐各物,都再次跪拜谢恩后,退在一旁。 ………… 同在军帐内其他军将也随之起身,退立在一旁静候着,他们都望着受到封赏的杨国柱等人,尤其是大明军界新星——新任游击将军张诚。 他们每人的眼色是各不相同,复杂至极,有羡慕,有嫉妒,更有恨意满满,也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内里山西镇总兵虎大威就很是高兴,他替自己的老友宣镇总兵杨国柱高兴,连番受到皇上圣旨嘉勉,杨国柱已是简在帝心,不枉他经年累月的为朝廷征战。 同时,虎大威也在为张诚高兴,以前他未曾注意到张诚这个小将,这也确实,一个别镇的千总,还真入不了他的眼。 但是,英雄惜英雄,这话确然不假! 自打此次入卫京畿以来,张诚这个小小的千总连番出战虏骑,且每战皆有诸多斩获,张诚之名已在三镇军将中传颂,虽别人可能更多是羡慕、嫉妒、甚至是恨意满满。 但他虎大威不是,他山西大老虎,那也是战阵搏杀半辈子的人物,佩服的就是这敢于沙场搏命的主,他看向张诚的眼神里,满满的欣赏与钦佩。 而那大同总兵王朴看向三人的眼神,则颇有深意,对于杨国柱他虽也羡慕不已,却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无非是沾了张家叔侄的光而已。 独对张诚,王朴是极为看重,心下更不由得琢磨起来,如何将这位小哥拉到大同镇麾下,自己将来也好沾些光彩,随即又摇了摇头,感觉那有些不太可能。 不过,看张诚如此年岁,就简在帝心,且此番超拔为游击将军,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自己到是需好好结交这位小将。 杨国柱的亲将郭英贤无虑其他,只是咧着大嘴笑个不停,他即替张诚这个小兄弟高兴,更替他家主将总兵杨国柱高兴。 然宣镇另两个游击李见明和温辉却是恨意满满,尤其是李见明目中射火一般,如果眼睛里能射出刀子,他巴不得现在就用目光射死张诚叔侄。 正文 第90章 朕准你便宜行事 , 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卢象升督标大营中军帐内。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宣读完圣旨,就走到旁边设好的座位上坐下,卢象升的亲兵忙把沏好的茶水,用一个托盘端来,放在小案几上。 四名小太监垂手侍立在他身后,那八名京营的精骑护卫已退出军账外。 王德化伸手摸了摸茶杯的热度,感觉还行,就随手端起来,呷了一口茶水,抬起头看着张诚,说道:“张诚,你过来。” 张诚已把刚刚接过的告身、官服等物交由亲兵捧持,正与几位总兵小声交谈着,听闻王德化叫唤自己,忙与众人告声罪,便走上前,躬身抱拳拜道:“张诚,拜见王公。” 王德化见张诚过来,他又呷了一口茶水,便把茶杯放回几上,站起身来,尖细着声音说道:“张诚,皇爷有几句话托咱家带给你,跪下接旨吧。” 张诚忙跪下叩首,耳中听得王德化说道:“张诚,你初为游击,仍在宣镇张岩麾下听用,待东虏退却,返回宣镇,自募一营健卒,务要好生操练,编伍之所需,盖由宣督陈新甲妥为筹措,朕准你便宜行事,望你速成劲旅,莫负朕心!” “张诚谢主隆恩,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诚三叩九拜,高呼万岁,谢恩毕,忙站起身来,走前两步,来到王德化身前,再次躬身抱拳说道:“王公,您辛劳了,烦请王公回奏皇上,张诚定竭尽所能,为皇上尽忠效死,粉身碎骨亦不惜,决不负圣恩!” 张诚心下暗喜,昨日在皇宫内他在陈新甲面前表现的很是恭敬,就是想着自己未来如若在宣镇自募一营战兵,从头至尾都少不了宣大总督陈新甲的支持,最次也不能让他成为阻碍。 现在,听到王德化传来崇祯皇帝的口召,更让他欣喜若狂,今日三镇总兵皆在此处,当今崇祯皇帝准他在宣镇“便宜行事”的旨意,皆有听闻,日后他大可狐假虎威,扩大便宜行事的边界,行起事来,岂不事半功倍。 王德化重新坐下,缓缓端起茶杯,听了张诚之言,他双手举着茶杯向北方拱了拱手,淡淡的说道:“咱家为皇爷办差,谈不得辛劳,只要你小子忠于皇上,实心任事,把皇上交代的事办得妥帖,也不枉咱家跑这一趟。” 张诚忙轻声说道:“请王公宽心,张诚定会忠勤王事,为皇上尽忠。” 说到这里,张诚把头又向前靠了靠,用更轻柔的声音又补上一句:“为王公分忧。” 王德化头未动,只是稍稍翻起眼皮看了张诚一眼,嘴里含糊的应着:“嗯……” 这时,卢象升已经写好给崇祯皇帝的谢恩表,从内帐中走了出来,张诚忙起身退回到总兵杨国柱和张岩身边。 王德化起身接过谢恩表,与卢象升寒暄几句,便转身奔军帐外而去,经过张诚身边时,王德化意味深长的看了张诚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张诚等军中诸将跟在卢象升身后,一起出了中军大帐,恭送王德化在京营的锐骑护卫下,一路往北出了大营北门,奔北京城而去。 郭英贤晃着硕大的脑袋,从诸将中挤出来,大巴掌用力的拍在张诚肩膀上,粗豪的嗓音就说道:“嘿,这回诚哥儿可就是小将爷了,得请俺老郭喝他个不醉不……” 刚说到这,转头间就看见杨国柱正瞪着他,忙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诸将随着卢象升返回军帐,卢象升又是一番言语激励,大同、山西二镇总兵王朴、虎大威都是积极的表态,一定阵前用命,勠力杀奴,不负皇恩,不负督臣所期。 临近午时,卢象升便留诸将在军帐中用饭,也算是为张诚、张岩等庆功,不过还是只有菜饭,仍旧以茶代酒,鞑虏最近异动频繁,诸将也是不敢饮酒,都怕误了军机。 ………… 用罢午饭,诸将便告退归营。 大家用饭之时,是一片欢娱,诸将先祝卢象升受赐蟒袍玉带,这是极上荣耀,再祝杨国柱麾下有如此猛将,都是羡慕不已。 当然,焦点还是在张诚叔侄身上,他们爷俩得的实惠最多,张岩升任万全都司都指挥同知衔,这就是三品武官升到了从二品武官,这下一步就是升任副总兵了。 而张诚这次升任游击将军,今后便可自组一营战兵,那就是入了将军行列,像他这般年轻的游击,在大明也是为数不多的存在,当今之世,恐怕也就只有辽东那一位吧! 更何况,刚才所有的入都看见了,皇上还有口谕给张诚,在宣镇自募一营战兵,并且还可便宜行事,这让大家惊慕不已。 张诚一出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大同总兵王朴就贴过来,满面笑容着的热情说道:“张兄弟今日大喜,若是无他,不如今晚到哥哥营中,为张兄弟贺,如何?” 张诚连忙笑着谢过道:“王军门盛意,张诚愧领了,今日事务繁多,来日定当登门拜见军门。” 这是虎大威和杨国柱一起走过来,他看见张诚正和王朴客套,忙停下脚步,看着张诚说道:“张诚不赖,这就是宣大最年少的游击喽,好好干,前途远大啊。” 张诚忙客气道:“虎军门过誉了,张诚末学后进,还要跟杨军门,虎军门与王军门多学习才是。” 虎大威却说道:“甭客气,咱武人只重英雄,你张诚值得咱老虎佩服,好好干!” 他说完,便与杨国柱一起谈笑着往卢象升督标大营南门走去,王朴拍了拍张诚肩膀,说了句:“好好干,有空了哥哥做东,请张将军小酌。” 说完便快步追了上去,又与杨国柱、虎大威攀谈起来,张诚暗思:这王朴到真是个军界的交际高手,放着现代的话,当个后勤参谋,真是个绝佳人选,甚至当个参谋长都不在话下。 这时,张岩与一群三镇的参将、游击们走了过来,大家正七嘴八舌的祝贺张岩荣升,虽仍还是参将,但他却是三镇之中官位最高的参将了。 在明朝,军制实行的是卫所制,武官职衔品级只认卫所体制的,像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等都属于营兵制度下的军职,本身是无品级的,但是他们大都挂卫所制度下的职衔。 比如张岩之前是挂的宣府右卫指挥使衔是正三品,但今天升任的万全都司指挥同知衔就是从二品,此时三镇其他的参将正常都是正三品,游击是正四品。 他们一路走来到了张诚身边,自免不了又是一通祝贺的话语,大家客套一会,便都急匆匆奔大营南门而去,追上各镇总兵策马回营而去。 张诚在宣镇游击李见明和温辉眼中看出明显的妒火,虽二人也与别人一般,笑着祝贺张诚荣升游击将军,但张诚却感到明显的妒意,心中暗思:今后要特别提防这二人了! 正文 第91章 誓死追随将军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三日,未时,今天的太阳格外刺眼。 北京城永定门外东南郊野,宣府镇参将张岩在废堡的营地中军帐内。 张诚叔侄二人刚刚在卢象升中军大帐用罢午饭回来,才步入中军帐,步军千总梁松便急赶了过来,进帐就大声说道:“参见将爷,梁松给将爷贺喜了。” 张岩略有些疲惫,只是摆了摆手,却没有说话,就走入内帐中去了。 梁松走向张诚身边,锤了锤他的胸口,大笑着说道:“梁某拜见张游击,以后还望张游击多提携一二。” 张诚回手就是一记重拳,擂在他肩上,笑着骂道:“好你个梁老虎,在这取笑弟弟是吧。” 说完就拉着梁松,走到侧位椅子上坐下,又继续说道:“如今,叔父已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咱营中诸将的封赏要待鞑子退了才能下来,你老虎有石桥军功在手,封赏定是跑步了的。” 梁松到是不以为意,摇着头说道:“咱跟着将爷就挺好的嘞,咱这人啥德行,自己最知道,就不是统军的那块料,跟着将爷咱顺心,就是要一辈子都跟着将爷。” 这时,林志义刚帮张岩卸了盔甲,走出内帐就对张诚说道:“小总爷…哦…不对,该改口叫小将爷嘞。” 张诚也玩笑着道:“那你还不参拜小将爷我。” 林志义也闹着刚要参拜,就见参将张岩已换过常服,从内帐中走了出来,就没有继续参拜。 张岩走到上首案几前坐下,林志义忙走过去,给张岩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便退至一旁。 他们这些人,无论是年岁,还是军中资历都比张诚要强,但因为张诚的亲叔父是参将张岩,再加之张诚为人豪爽仗义,爱酒好肉,与张岩军中大小军官很快就打成一片,不分彼此。 张岩坐定后,先喝了口茶水,才开口说道:“此番入卫,我营马坊、石桥,连战连捷,虽赖诸将阵前用命,但皇恩浩荡,封赏迭至,诸将切莫有负君恩,宜当奋勇,勠力克奴。” 张诚等人齐声接道:“请将爷放心,我等定不负君恩,阵前奋勇,齐心勠力克奴!” 张岩点着头,又说道:“张诚,你已是兵部任命的游击将军,虽让你仍在我处听用,暂未自掌一营,但你也要学着坐营,待勤王事毕,便以你现有部曲为根基,自募一营吧!” 听闻张岩这番话,梁松、林志义都是投来羡慕的眼神。 张诚升任游击将军,他们虽是羡慕,也很替他高兴,但此时张岩竟当着他们的面,答应把张诚现在统率的骑兵千总部,直接划拨给张诚做为他游兵营的基础,却让他们着实羡慕不已。 此时的明朝,营兵都是主将自募,朝廷只管拨发军饷甲仗,虽募兵也简单,可以从卫所军士中募选,也可自平民中招募,但要形成真正的战力,确需数年操练与实战才可。 这还只是步军,若是骑兵,那便更难,首先战马获得不易,其次骑士最难训练,许多骑兵只是会策马奔驰,不会骑射,更不能马上砍杀,充其量就是个骑马步兵。 张诚现在统带的近千骑兵,那可是张岩十余年来的心血,是他镇标右翼营的核心战力,若是被张诚带走,那张岩右翼营的战力至少降低三分之二,而且合格的骑兵培养不易,怕是今后数年张岩部都无法恢复到今日的战力。 张诚内心深深感动,他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急促的说道:“叔父不可,这骑队你右翼营精华所在,队中皆是右翼营之精锐,若诚儿全都带走,叔父你……” 张诚才说到这里,就被叔父张岩挥手打断,只听张岩沉声说道:“诚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年齿尚轻,军中资历又浅,在我营中,自有我护佑与你, 可是你自募一营,三五年也难练出精锐,若是有人因妒生恨,暗里给你下绊子,手无强卒,你何以自保?” 张岩的这番话,让张诚想起宣镇游击李见明和温辉最近几次见面时,看着他的眼神,便不再说什么了,其实在即将到来的巨鹿之战后,这近千精骑,又会剩下多少呢? ………… 申时,宣镇参将张岩营地,张诚千总军帐内。 各哨总都聚在军帐内,自是免不了又是一番恭贺张诚荣升游击将军,甚至都怂恿着张诚换上新的卫指挥佥事官服。 张诚无奈,便与陈忠进入内帐,由陈忠帮助着卸下盔甲,再换好正四品卫指挥佥事的武官朝服。 他换好新的官服走出内帐,只见身上穿着绯红色的团领官服,上面绣着老虎的纹饰,佩绶是云钑鹤纹的,腰间束着素金花的腰带,足踏厚底皂靴,显得神采奕奕,威风显四方。 只见张诚头上戴着浅色丝线缘边的乌纱帽,两个帽翅随着他的头不时晃动着。 因明制规定,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冠用金线缘边,四品以下,不许用金,只能缘浅色丝线,所以张诚是正四品武官,只能戴浅色丝线缘边的乌纱帽。 此刻,张诚的素金花的腰带上,还别着义字号的汲伏虎盘云花金银腰牌,上汲双云龙,下汲二伏虎,牌首尾有圆窍,用红丝绦贯穿,可以挂在腰间。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打扮也是很要紧的! 古人诚不欺我啊。 这人要是不打扮,有时候还真是显不出来。 张诚这一身正四品的武官朝服一上身,身份档次立马就不一样了,陈忠因在内帐之时已看过,还算冷静。 陈铮、张广达等四个哨总可就坐不住了,他们立刻就围上前来,看着张诚身上的四品朝服,个个都是一副羡慕的神情,伸手想摸,却又不敢真的摸上一下,缩手缩脚的样子,很是滑稽! 张诚在军帐内走来走去,他动作不急不缓的,却是威仪自生。 陈铮等四位哨总像是意思到什么似的,同时单膝跪下,大声喝道:“末将等誓死追随将军,赴汤蹈火,义所不辞。” 正文 第92章 二次分兵 , 北京城南郊野,宣镇游击将军张诚中军帐内。 张诚走回到上首中间大案后,双手一撩朝服,就坐了下来,沉声说道:“诸位应该都已经晓得,自今日起,尔等便是本将部曲,无需再听他人将令。” 陈铮、张广达等四位哨总仍是跪在地上,齐声喝道:“唯将军马首是瞻,唯遵将军之令行事,粉身碎骨,至死不渝!” 张诚满意的看着帐中跪着的四位哨总,温言说道:“好了,都起身吧。” 见诸将起来坐好后,张诚才开口问道:“广达,那孙大山走了么?” 张广达坐在右侧下首位上,抱拳答道:“回禀将爷,孙大山今日辰时离营的,他带了四个骑兵,咱依着总爷…哦…不…是将爷的吩咐, 又给他派了十名轻伤的骑兵,五架大车载着石桥缴获的铠甲军器,还有上次皇上封赏的七千两银子,以及石桥鞑子身上搜出来的一千多两,都给大山带回去嘞。 咱告诉孙大山,提前派两骑去喇叭峪叫刘全派十名骑兵来接应,有二十精骑护着,路途上该不会有事的,请将爷宽心。” 张诚见诸事已毕。 正好前日石桥死伤好些战马、骡马,都补充到伙食里了,他便吩咐陈忠去弄些肉食,再弄些酒来,把各哨的把总也叫来,今晚他要在军帐中与诸将贺! ………… 第二天的一大早,卢象升的亲兵就急急策马奔来,传召游击以上的各位将军前往卢象升督标大营中军帐集议。 在前几次集议,或者庆功宴上,张诚要么是适逢其会,要么是庆功宴的主角,总之一句话,他就是赖赖巴巴硬是厚着面皮挤上去参加的。 但今次却是不同。 因为从今天开始,他张诚就是实打实的宣镇游击将军,他凭自己的实力取得了参加此类集议的入场券。 不过,张诚现在还是与叔父张岩同营,因此他与张岩一起赶至小龙河畔的卢象升督标大营。 宣大、山西三镇的游击以上将官们,已陆续赶到卢象升的营地中,张诚、张岩叔侄是与总兵杨国柱汇合后,一起来的。 在卢象升营地的中军大帐里,张诚看到了新任的宣大总督陈新甲,相比于有些愤懑凄凉的前任宣大总督卢象升。 这位新任的宣大总督陈新甲到是意气风发。 在张诚等三镇诸将官到来之前,卢象升和陈新甲二人似乎就分兵一事,已然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搏奕。 最终的结果是,卢象升统率宣大、山西三镇的总兵与参将的军马,三镇总兵都是三千五百左右的军马,宣镇参将张岩二千五百上下的军马,山西镇还有一个参将也是两千五百上下的人马。 而卢象升的督标营则是一分为二,四千余的督标营精锐,卢象升分得两千左右,其中大部分都是他自畿南三辅带出来的“天雄军”老底子,仍是由他的亲将陈安统率。 这样卢象升总领的军马差不多一万七千人的样子,里面可能会有一些虚数,或是杂役辅兵充之,但大体上不差太多。 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则统领宣大、山西三镇游击将军的兵马,当然这游击将军里是不包括张诚的,因为他还没有自己的营兵,现在张诚是以游击将军的身份,在宣镇参将张岩营伍中听用。 陈新甲实际统领的是宣镇李见明、温辉两个游击将军,大同镇有三个游击将军,山西镇又有两个游击将军,每个游击将军两千左右的军马,这七个游击就是一万四千余的军马。 再加上从卢象升那里分来的督标营二千左右军马,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统领着大约一万六千上下的三镇军马,同卢象升那边情形差不多,虽也有些虚数,但差距不是太大。 ………… 一而再的分兵,卢象升的雄心壮志遭受到沉重的打击,张诚看到他有些茫然的坐在上首大案后,神情颇为无助,只是呆呆的坐当处想着什么。 诸将出了军帐,看着各镇的游击将军们,都跟在新宣大总督陈新甲的屁股后面走了,皆是面面相觑。 大同镇总兵官王朴更是骂骂咧咧的说道:“分兵,又是分兵,还打个屁的鞑子。” 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扭头看了看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他们彼此摇了摇头,都是叹着气,却没说什么,直奔大营南门而走。 他似乎是要发泄内心中的愤懑,一马鞭重重抽在自己的战马上,那骏马前蹄扬起,一声长嘶,便如风驰电掣般狂奔而去,激扬起尘土一片。 他的中军亲将游击郭英贤此刻也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己经都没有心情再和张诚约酒,只是扬鞭纵马,直追总兵杨国柱身后而去。 山西镇总兵虎大威也奔大营南门走去,一个镇中参将跟在他身边,两人边说边出了营门。 张诚仍是随在叔父身侧,也往南门方向而去,张岩似乎有些心事,走的不急,张诚随着走到大营南门,眼看着一个个将官策马奔去,他正要与叔父翻身上马,忽见卢象升的亲将陈安急急奔来,叫住他道:“小张将军请留步,卢督臣召你说话。” 张诚忙请叔父先行离去,张岩意味深长的看了张诚一眼,并未说话,扬鞭策马急奔而去,只留张诚的亲兵护卫在营门口。 ...... 张诚随陈安回到卢象升的中军大帐时,卢象升仍是颓然的坐在原处,张诚轻轻走上前,温言说道:“督臣,您唤我。” 卢象升醒过神来,缓缓抬起头,眉目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满脸都是愤懑之色,他低沉的声音说道:“忠忱,陪我走走吧。” 陈安忙抢步上前,要扶卢象升起身,却被他双目瞪视的不敢上前,只能随扈在他左右,张诚也是跟着一起步出大帐。 他们缓步行着,看卢象升出帐后状态见好,陈安也就退后了几步,留出空间给张诚和卢象升说话。 卢象升一句话也没有说,张诚也就不好开言,二人就这样往东走了一会,来到一处山岗上,树木不多,只在上面有几颗大树,周围都是些灌木杂草。 正文 第93章 战与不战,当是如何? , 张诚与卢象升一前一后,站在卢象升督标大营内的一处山岗上。 太阳正在向天空中不断的爬升,虽阳光不烈,却也是刺眼。 张诚看着前面被太阳光线环绕着的卢象升,他略显瘦削的身躯此时竟是无比的伟岸,却也显得格外的孤单。。 他知道,卢督臣初入卫之时,是多么的雄心万丈,可偏偏事与愿违,皇宫内崇祯皇帝摇摆与和战之间,朝堂上阁臣杨嗣昌处处设阻,还有总监军高起潜这个阉竖时时掣肘。 这一切,现在都成了卢象升的挥之不去的梦魔,使他的勤王之路举步维艰,再加上连番分兵,更让他对今后战事忧心忡忡。 卢象升傲然挺立在山岗上,任凭阴冷的秋风,无情地吹打在脸上,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凝望着前方的凉水河,对面往东北方向的几十里外就是清军大营所在。 张诚看着麻衣孝服的卢象升,心里万分的难受,但是他又不敢冒然上前,怕惊扰了卢督臣的思绪。 习习的秋风吹在他身上,让他越发的觉得寒冷,不由自言自语道:“冬天来了!” 立在山岗之上的卢象升,似乎听到了张诚的话,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刚才还是一片晴空,此时自东方竟飘来大片乌云,秋风也更强烈了,刮得山岗上下枯枝残叶不住翻滚。 卢象升仍是动也不动,他向张诚招了招手,示意张诚走近一些,应是有话要说。 亲将陈安追随他多年,从未见过卢象升如此时这般愤懑和低沉,此刻感同身受,不由眼圈一红,忙示意张诚上前。 ………… 张诚紧赶两步,走上前深施了一礼,卢象升的身躯微微一动,却并未回转身来,仍是静静地看着凉水河对面的郊野。 良久,他方才幽幽地说道:“月初时,卢某初至昌平,统率数万勤王军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某只想与虏骑决死一战,以使之生畏惧之心,好叫他们不敢小瞧我大明上下。 却未想形势竟会这般急转直下,皇上言不可浪战,当以持重为上,朝臣也事事制掣与我,卢某欲战却是不能,此心何甘; 如今,新任陈督又领走三镇游击的万余大军,现我部下军马,虽称精锐,却不足两万之数,想要有所作为,就更难了,这战与不战,当是如何?” 卢象升一口气说完这番话,竟不由惨笑起来,他笑声沉郁,似有满腔的愤怨,寒风中,他的身体还在微微战栗。 张诚忙又上前一步,在卢象升身边低声说道:“督臣……” 他想说点什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这时,卢象升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炯炯,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看着张诚,又似乎是看着张诚身后的督标大营。 卢象升忽然长笑着,激昂的大声说道:“也罢,即身为大明的臣子,至多是战死沙场,捐躯报国,以死明志罢了。” 他的笑声虽然很是爽朗,但语气之中的悲愤之情,却是怎么也无法掩盖。 卢象升能与张诚说这些话,自己在心里没有把他当成外人,才会毫无掩饰的向他吐露心声,可见张诚在卢象升的心目中地位非是他人可比。 张诚心中也是酸楚,却也无能为力,他只好轻声说道:“督臣,万不可存此身死魂灭之念,我三镇勤王军兵,尚有近两万余精锐,与虏骑对战,可不能没有你啊。” 他说完后,有些意犹未尽,猛地一下,单膝跪地,沉声说道:“末将决意,誓死追随督臣,鞍前马后,随督臣杀奴报国,虽万死而不辞!” 卢象升先是一怔,随后他目光猛地锐利起来,紧盯着张诚,沉声说道:“忠忱,你要留有用之身,不可轻言捐躯,国事日艰,正是你辈奋发之时,切不可心生颓废之念,贻误终生啊。” 接着,他又再次殷切嘱咐张诚道:“忠忱,你记着,最要紧的,是要常怀忠义之心,常思君恩深重,尽忠报国。” ...... 拜别督臣卢象升后,张诚正往督标大营南门赶去的路上,又被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的亲兵截住,唤他去陈督军帐说话。 张诚自知,叫自己去陈督帐中说话,这只是客气的说法,人家是张诚现在的新上司,他自是没有理由拒绝,只好随着那亲兵来到陈新甲的中军大帐。 陈新甲的总督大帐就设在小龙河的北岸。 其实,昨日午后,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就来到卢象升的大营,与他就分兵一事展开一番博弈,虽前些时日杨嗣昌曾与卢象升口头商定,以卢象升统三镇总兵、参将麾下军兵,陈新甲率三镇各路游击之军马。 但陈新甲今次却提出要将山西镇参将姜名武部也归他统领,若是以前,卢象升根本不屑于小人相争执。 不过,今时却是不同于往日,前些时,张诚特意找过卢督臣,就再次分兵之事,已是反复向卢象升陈述厉害,卢象升当时虽未同意张诚之所言,但他日后思量,却也是默默接受了张诚的想法。 所以,卢象升今次特别强硬,甚至当着陈新甲的面,就要给崇祯皇帝写奏疏,陈新甲本来就是秉承阁臣杨嗣昌的意思,只为分卢象升的兵权,限制他的今后的发挥而已。 最后就议定,按原定的方案分兵,为此杨嗣昌还在百难之中,拨给卢象升八百石军粮,以换取顺利分兵。 为了不牵扯太众,就以小龙河为界,小龙河以南为卢象升督标营驻地,小龙河以北为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的督标营驻地,他的中军大帐也是早上刚刚立起来的。 ………… 在张诚来到中军帐之前,相貌颇为文雅的陈新甲正在自己的军帐内踌躇满志,他从宣府巡抚的位置升任宣大总督之位,虽是一步之遥,内里却是无比之难,确属一步高升。 而他之所以能得到这个位子,背后却是当朝礼部尚书、大学士杨嗣昌的鼎力推荐,在崇祯皇帝面前言他任宣府巡抚经年,极为知晓边事,是总督的恰当人选。 如今陈新甲擢升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宣大、山西三镇,自然是对阁臣杨嗣昌感恩戴德,唯他马首是瞻。 正文 第94章 陈新甲的拉拢 , 前日,陈新甲在午门献俘后,被崇祯皇帝召见,并赐宴御花园,宴毕,杨嗣昌曾提醒他要特别注意张诚这个军界新星,最好把他拉拢在身边,或可成为日后建功入阁的助力。 昨日,他又接到崇祯皇帝的口谕,命他在张诚返回宣镇之后,募兵组营之所需,务要全力予以保障,并特告之陈新甲,张诚在募兵组营时,可便宜行事,以速成劲旅为要。 这让陈新甲想起初闻张诚之名,便是自己刚刚返京时,张诚即已在马坊斩杀奴贼逾百,当他得知张诚只是一个千总官时,内心虽很是惊异,却也未当回事。 直至此番石桥再次立下大功一件,并得到崇祯皇帝喜爱和赏识后,陈新甲才真正开始注意到他,没想到这张诚竟一鸣惊人,连番立下了如此大功。 但是,张诚刚刚升任游击将军,还未开营募兵,而且崇祯皇帝也说了,张诚仍是暂归宣镇参将张岩节制,他也同卢象升进行了一番争夺,可卢象升强力坚持,且前时杨嗣昌也答应总兵、参将皆归卢象升统领,陈新甲却也无能为力。 所以,今日分兵之后,陈新甲就派亲兵去召张诚来军帐见自己,也只是想先建立起关系,将来好把这张诚拉拢成自己的心腹。 在张诚还没有到来之前,他一直在军帐内踱步,盘算着等那张诚到来后,自己该如何示以恩威,好叫那张诚死心塌地追随自己。 他以前就任宣府巡抚,在宣府镇也是有些威望和心腹的,在有此等拉拢张诚之意后,就找来一些心腹部属,详细了解了关于张诚的一切。 当然,也听闻到此次入卫京畿后,卢象升对张诚也是极为的器重和赏识,且二人关系也是颇为紧密。 不过,这又如何呢? 自己位居宣大总督的高位,赏识一个区区游击将军,任谁都要对自己感恩戴德,更何况现在卢象升日渐失势,自己成为新的宣大总督,张诚他不抱自己大腿,还想抱谁的? 待会自己只需温言抚慰几句,再承诺他开营募兵是的支持,那张诚定然会对自己感激涕零。 等日后张诚归在自己麾下,内有饥民流寇,外有建奴虎视眈眈,若是能再打几场胜仗,立下一些军功,朝堂上有阁臣杨嗣昌的支持,下有军功,将来自己入阁拜相,也无不可。 念及此处,陈新甲不由得抚须连连微笑。 ……...... 很快的,军帐外脚步声响起,亲兵护卫来报,宣府镇游击将军张诚,己在帐外等候。 陈新甲踱步回到上首案几处,稳稳坐下后,威严地说道:“让张将军进来。” 片刻后,头戴红缨凤翅盔,身着银白镶铁锁子甲,身后系着大红羊毛斗篷的张诚阔步进来,他推金山倒玉柱,貌似恭敬地向陈新甲大声叩拜道:“末将宣府镇游击将军张诚,拜见督臣陈大人。” 陈新甲那浓厚的川中口音传来,他温和的对张诚说道:“张将军请起。” 铁甲锵锵,张诚谢过之后,便站起身来,立在帐中。 看着眼前这高大魁伟的年轻游击将军,陈新甲不由暗暗点头,他温言道:“张将军,坐下说话。” 张诚再次大声谢过,在左侧下首一张椅子上稳稳坐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上首位的总督陈新甲,心中暗暗猜测他宣自己前来的用意何在。 在他的记忆中,以前的陈新甲身为宣府巡抚时,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交集,毕竟隔着将官这一级,高高在上的巡抚大人怎么可能会关注自己。 想必他看到自己已然简在帝心,并且他也应该收到崇祯皇帝的旨意,在自己开营募兵之时,要鼎力支持,自己还可便宜行事后,想要拉拢自己吧。 大明军中便是如此,你有了实力与能力,就有了让人另眼相看的资格,就比如那左良玉,败仗越打越多,兵也是越打越多,朝廷不敢处理他,反而越发倚重。 再看看帐中除了自己外,便没有别的将官,更确定了张诚内心的猜测。 陈新甲此时身上穿着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大红官服,他虽也是为父守孝,却没有如卢象升那般麻衣孝服。 此时,他看向张诚微笑着说道:“本督初回京中,便听闻张将军马坊杀奴逾百,今次石桥更是擒得甲喇章京,得以献俘阙下,张将军威武啊!” 他向北京城方向又拱了拱手,才继续说道:“本督得圣上口谕,异日得归宣镇,张将军开营募兵之时,本督定会大力扶持,还望张将军不负圣望,早日练成劲旅,以报皇恩浩荡。” 张诚闻言,忙站起身来,恭敬地回道:“督臣如此厚爱,末将感激涕零,自当竭尽所能,为督臣分忧,为朝廷分忧,以报皇上天恩浩荡。” 陈新甲颇为满意的说道:“张将军,坐坐坐。” 待张诚重新坐好后,他微笑着又道:“张将军勇武无双,冠绝三军,连皇上都赞赏有加,奉将军为诸军楷模,待东虏退却后,你操练一营劲旅,若能再累建新功,本督可保举你为实镇一路之参将,未来一路擢升,就是一镇的总兵,也非不可为之!“ 大明的一镇总兵,包括副总兵的任职,都是需要朝中廷推的,张诚毕竟年齿尚幼,军中资历浅薄,实是难以上位。 不过,现在他有勤王的军功声望,连崇祯皇帝都对他颇为嘉许,若是能有陈新甲以宣大总督之身扶持荐举,朝中再有阁臣杨嗣昌的支持,保他张诚为一路擢升,却也非为难事。 当然,关键是他还要自家争气,有军功不断加持才行。 军功么,张诚知道明年李闯就会出商洛山,再次祸乱河洛大地,而且这次出商洛山的李闯,还是脱胎换骨,升了级的流寇,那可是极为难打的。 所以,军功还会少么? 不管结果如何,现在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都把橄榄枝递了过来,自己不接,都对不起老天爷对自己的眷顾和恩宠。 不对,这应该叫——“天宠”! 张诚看着上首神采飞扬的陈新甲,他言语中充满着自信,张诚自然知道他说的可能性。 依照历史,至少在今后的几年之中,陈新甲都会官运亨通,朝中他巴结着阁臣杨嗣昌,宫里他又结好内监王德化,若无大的意外,陈新甲将来必能还朝入阁。 有如此的便宜关系,自己怎会不接。 张诚再次起身拜谢道:“督臣厚爱,末将实是感激不尽。” ~~~~~~~~~~ 推荐《人到洪荒,刚成天帝》 开局就拒绝三教签押封神榜,楚逸表示你们不愿意签,你们的人我还不愿意要呢。 正当楚逸琢磨应该怎样构建天庭的时候,系统和一个诸天聊天群悄悄上线了。 亿万年后,楚逸同志看着一片和谐的诸天万界豪迈地挥着手- 修仙不是打打杀杀,建立一个和谐的洪荒万界是天庭奋斗的根本目标。 正文 第95章 多尔衮,岳托 , 好话说在第一排:七月双更,求票票,月票,推荐票,我都想要啊! ~~~~~~~~~~~~~~~~~~~~~~~~~~~~~~~~ 小龙河的北岸。 陈新甲稳坐在总督大帐上首中间大案后。 他见张诚对自己恭敬的样子,陈新甲也很是满意,他继续温言道:“张将军,本督听闻卢公曾为你赠下表字?” 张诚知道陈新甲这句话,即使要拉近与自己的关系,今后以表字称呼自己,也是在提醒自己,现在他陈新甲才是宣大总督。 他心中虽有所想,但面上确是非常恭敬地回道:“回禀督臣,卢公确是赠末将表字忠忱,他老人家期盼末将,一片忠心,报国,一腔热忱,护民!” 陈新甲轻声念着说道:“忠忱,忠心报国,热忱护民!好字,忠忱啊,你可不要辜负卢公的期许。” 张诚抱拳回道:“末将定当谨记督臣教诲,奋勇图强,再树新功,以报皇恩,不负督臣所期。” 联系已经建立起来,关系也有所拉近,陈新甲的目的达到了,张诚与他又聊了几句,便告退而去,往南门寻得陈忠等亲卫,打马回营。 ………… 张诚策马回到位于废堡的营地,将宣大三镇军马再次分兵之事说与部下听闻,登时军帐内便如炸锅一般。 胡大可就先说道:“怎么又来分兵,这还杀不杀鞑子啦?” 吴志忠也是跟着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陈铮更是满含担忧的沉声说道:“兵分则弱,如此下去……” 他摇了摇头,沉重地叹了口气,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广达有些粗哑的嗓音传来:“娘皮的,又是那高老阉来分兵嚒?还是那杨大奸来的?娘的,真想砍了这帮子……” “张胡子,别乱讲!”张诚赶忙厉声喝止道。 张广达的一时气愤之言,非同小可。 若是传扬开来,被高起潜或杨嗣昌知晓,他张广达可能会性命不保,就是张诚,甚至张岩都可能会被牵连。 被张诚厉声喝止后,张广达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登时就蔫了。 自打前次在昌平,总监军高起潜分走辽东勤王军马以来,在宣大军中便有一些关于阁臣杨嗣昌、总监军高起潜的流言,开始传播起来,说他们为了与奴输款合议,就处处掣肘卢督臣和宣大勤王军,连现在军中粮秣不齐,也是他们阁臣、阉宦在背后弄鬼。 张广达平素脾气急躁,且火爆,但对张诚还是极为敬重,虽感情深厚,平日嬉笑也是惯了,但今时被张诚厉声喝止,却也不敢反驳,只是乖乖坐于自己的座位上,小声嘟囔着。 一直沉着脸,面无表情的镇抚贺飚此时出言说道:“将军,我部虽厉行节俭,但军中粮秣也日渐紧张,今日督臣那边可有说过,何时再分发粮草?” 军帐之内,一片寂静,张诚随手拿起案几上的水碗,喝了口温热的开水,才又说道:“哎,朝纲不振,畿辅靡乱,粮草怕是难以充足供应,据哨探回报,鞑虏哨骑近日出动频繁,似有大举南侵之势,某估算着,我部很可能会追虏南下,就食于暨南诸城。” 帐中诸将,皆是神情一凛,面上肃然,张诚接着又道:“朝堂上战守之争,非我辈所能议论,诸将即随我入卫勤王,当思忠君报国,阵前奋勇杀奴, 至于粮草之事,我部所存,尚优于其他诸营,督臣亦会设法筹措,暂时就先紧紧肚子,非战之时,先忍一忍,务要留些余粮,免得断炊之日,只能望天兴叹。” 接着,诸人又议了些近日的军务,便各自散去。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五日,傍晚,太阳已隐入地平线之下,天空只余微光。 北京城东,通州河畔,清军大营,一片雪白,片片雪花仍不住的飘落。 清军的营帐密密麻麻,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在绵延达百里的营地之中,各色旗帜迎风飘舞着,尽是清军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等八旗大军的旗号。 在清军连绵近百里的营地之中,有一个格外巨大的营盘,其间有多个火炎金顶的豪华大帐,有数杆巨大的织金龙纛大旗立在大帐前,周边尽是各旗中精锐的巴牙喇营军士,往来巡守护卫着。 内一个豪华大帐之中,满是身着鎏金盔甲的清军将领,济济一堂,汇聚在大帐里。 大帐内上首处,有两张大案几,分别各坐着一位身着鎏金盔甲的清军将帅。 右侧位,坐着一个看上去年岁不到三十的清将,他身形颇为高大健壮,身上的鎏金盔甲,衬着一副粗犷的长方形面膛,显得极为英武。 这人正是此次入关的主帅之一,清国皇帝皇太极的弟弟和硕睿亲王爱新觉罗·多尔衮,他奉皇太极之令,以奉命大将军之职,与扬武大将军岳托分统左右两翼大军,入寇大明京畿重地。 多尔衮自董家口破墙而入,岳托自密云墙子岭毁墙而入,于崇祯十一年的十月间,两翼兵肆虐大明京畿后,汇兵于通州河畔。 此时多尔衮却是正白旗的旗主,他左翼大军的副手,正是镶白旗的旗主,他的亲弟弟多铎。 他们兄弟二人原本应是建奴正黄旗与镶黄旗的旗主,不过皇太极以正白旗旗主之身抢得建奴大汗之位后。 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便将自己的正白旗更名为正黄旗,原来多尔衮的正黄旗则被迫更名为正白旗。 接着又将他儿子豪格的镶白旗更名为镶黄旗,原来多铎的镶黄旗更名为镶白旗。 皇太极虽然对新的正白旗与镶白旗极力折腾,不过多尔衮与多铎两白旗的实力还是很雄厚,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合起来的势力,在八旗之中依旧是排在第二位。 这次皇太极令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让他领军入寇大明,未免没有借机削弱多尔衮、多铎兄弟实力的想法在里面。 上首左侧位,同样坐着一个年在四十上下的清将,他身形并不高大威猛,一张颇为白净的四方大脸,却是没有一根胡须,虽身上同样穿着鎏金盔甲,却隐隐有一丝书生之气,正是扬武大将军爱新觉罗·岳托。 镶红旗旗主多罗贝勒岳托出任扬武大将军,以多罗安平贝勒杜度为副手出征,二人统带入寇明国京畿的右翼大军,破密云墙子岭而入,与多尔衮汇兵于通州。 正文 第96章 分兵南掠 , 北京城东,通州河畔,清军大营,一个火炎金顶的豪华大帐中,汇聚着入寇清军的诸多将帅。 大帐内,下首左侧一个身披鎏金大红盔甲的清将,坐在一把大椅子上,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精光四射,只听他说道:“两位大将军,我等十万大清国勇士,在这北京城外与明狗空耗,恐怕不合皇上本意吧。” 说完,他歪着头斜眼看向上首坐着的多尔衮,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才又继续说道:“前时那该死的哈尔巴,轻敌冒进,折损我大清国勇士数百,奉命大将军莫不是想为他复仇嚒?” 坐在他对面的一员清将颇不以为然,只是沉声说道:“杜度,你这是在指嘀奉命大将军因私忘公么?” 刚才一直说话的正是扬武大将军岳托的副手,多罗安平贝勒杜度,他见上首多尔衮也略抬起头,忙解释道:“我只是就是说事,肃亲王可不好这般说话。” 对面那个被称为肃亲王的,正式清国皇帝皇太极的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今次入寇明国他以正蓝旗旗主为多尔衮副将,随同出征。 他坐在大椅子上,并不接杜度的话,只是斜着眼睛看向上首的多尔衮。 清国和硕睿亲王、奉命大将军多尔衮,稳稳的坐在大案后,并未急着说话,他悠闲的歪着头,眼睛却是瞄向左侧的杨武大将军岳托。 只见他好整以暇望着大帐中的每一个人,不时都用他白嫩的手抚摸着光秃秃的下巴,一言不发。 多尔衮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只见他正了正身子,先咳嗽了一下,才沉声说道:“哈尔巴轻敌冒进,乃咎由自取,明国卢象升部略有战力,但尚不足为惧,我意分兵南掠,诱明军随我大军南下,再相机定策,一举剪除之,若此,我大军纵掠之间,便无所阻碍了。” 多尔衮说完,便端起水碗自顾自的喝着水,静候着诸人的表态。 大帐左侧下首坐着一位身着鎏金盔甲的老将,年岁在五十左右,长的极为壮健,坐在那里虎虎生威,正是皇太极的弟弟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 只听他沉声说道:“奉命大将军所言极是,我等奉皇上之命出征明国,本就是为了消弱明国,并劫掠生口财帛,以壮我国力,今我军深入明境,自当发挥我大清国勇士的骑兵优势,分以诱敌,聚而歼之,怎可坐守一处,与敌空耗。” 上首左侧的扬武大将军岳托,突然抬起头来,语气轻柔的对多尔衮问道:“分兵南掠,我是同意的,不过,睿亲王对如何分兵,可有定策?” 多尔衮没有直接说话,而是看向肃亲王豪格,说道:“豪格,对于分兵之议,你可有什么建议嚒?” 豪格略作深思,便开口说道:“依我之意,大军移向北京西南,趋良乡,引明军出击,若明军不动,我部一分为二,自良乡南下劫掠,就食明国畿南,先攻破一二城塞,补充粮草,再谋将来。” 大帐中,诸将听完豪格之言,都深以为意,不住的点着头。 扬武大将军岳托就看着多尔衮,沉声说道:“肃亲王所提,确为深思熟虑之良策,奉命大将军定策下令既是。” 多尔衮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心里再一次骂着:“他妈的,老狐狸。” 他又细细思虑一番,才沉声说道:“传令,明日辰时,豪格领一军拔营,移往良乡屯驻,本王与阿巴泰领一部直趋涿州,扬武大将军与杜度为一部殿后,观明军动向,再定策应对……”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六日,小雪。 雪花随风飘扬了一夜,北京城外一片银装素裹。 一队队清军骑兵,策马奔驰在北京城南的荒野之间,他们马队在外奔策哨探,一架架大车在马队之间,压出一道道银白的车辙。 在北京城南折而向西,直趋良乡方向,明国哨骑与清军骑队偶有交火,但双方都是略一接触,随即各自散开撤回,并没有大的交锋。 总监军高起潜领辽东入援勤王军马,驻扎在良乡北数十里的地方,闻得清军移营良乡方向后,他们竟急急的又向后退却十数里。 然而,高起潜不敢将实情告诉崇祯皇帝,竟联合阁臣杨嗣昌诬卢象升畏敌怯战,纵清兵南掠,崇祯皇帝因石桥之战,对卢象升产生的些许好感,在他们的污蔑下,荡然无存。 卢象升在崇祯皇帝的催迫下,只得率不足两万的宣大精锐,移营良乡,进而逼破涿州清军撤围而去。 可是,却慢了一步,在清兵袭破涿州,分兵南掠后,卢象升才率大军进至涿州地方,连清军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后经哨骑探报,清军大队移驻良乡后,见明军并未出击,便重兵趋涿州,攻破涿州后,他们便再次分兵三路,深入畿南劫掠。 其中一路由奉命大将军多尔衮统带阿巴泰,进兵涞水方向;一路以和硕肃亲王豪格为统帅,进逼定兴方向;一路由扬武大将军岳托统带杜度,进犯新城方向。 卢象升不愿在留在北京城外与阁臣杨嗣昌、监军高起潜等辈周旋,便上疏请命,南下追击清军虏骑而去。 他一路前进至涞水,又转而趋奔易州,终是没有清军动作快,再一次扑空,因不知虏骑动向,只好暂驻易州附近,待机而动。 此时,根据哨探和各地军报得知,虏骑多尔衮部逼近满城县境内,豪格部出定兴,过容城,进抵安肃县境,岳托部由新城,进袭雄县,又拐向新安县境。 依清兵分进各部的动向来看,大有合兵一处,围攻保定府城的态势。 阁臣杨嗣昌便在崇祯皇帝跟前提出自己的建议,以卢象升部宣大军为右路,追击多尔衮部清军;以陈新甲部宣大军为中路,出定兴,进击安肃县城,追踪豪格部清军;以高起潜部辽东军为左路,出新城,直奔新安县,追踪岳托部清军虏骑。 依照杨嗣昌的军事部署,三部明军主力将在保定府城聚合,依托坚城,共抗清军虏骑。 正文 第97章 刘宇亮自请督察援兵 , 张诚部的骑兵千总部,随着卢象升一同转战二百余里,他的部下还好,都是骑兵,且在马坊和石桥之战时,缴获不少的大车和骡马,就算石桥缴获的骡马大部都分给梁松的步军,他自己这边也是够用的。 可宣大、山西其他诸将所部,就没有这么轻松,他们骡马本就不多,粮草也没有得到充足的补给,尤其是他们的步军,开始的时候还行,后来就跟不上大军的步伐了。 卢象升部宣大军主力,在易州只休整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便急匆匆的再次冒雪开拔。 ………… 就在卢象升率麾下大军,转战畿南,一路追着清军跑的时候。 崇祯皇帝正在为清军虏骑肆虐畿南各地而烦闷,清军分兵南掠,已连下数城,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他每每读到各地各城失陷奴贼之手时,都是一般心如刀绞,但是他却不知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卢象升率领麾下宣大军,连日来一路衔尾追击虏骑,多次与殿后虏骑交战,已斩获奴贼首级数十颗。 可这些事迹与战功,却都被高起潜和杨嗣昌给压了下来,不但如此,他二人更与陈新甲相勾结,把他们连番被清军虏骑击败的事实,都归结于卢象升拥兵不救,才致使虏骑肆虐,频频破城劫掠。 这日,崇祯皇帝接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递上来的一个折子,他害怕又是何处城塞被清军攻破,满面狐疑地问:“什么文书?” “启奏皇爷,这是大学士刘宇亮的奏本,刚才送进司礼监值房中来,他因虏骑深入,畿辅糜烂,恳求万岁爷派他去督察诸镇援兵。” 崇祯闻听此事,猛然一喜,竟高兴地说道:“什么?他要去督察诸镇援兵?” “是,皇爷。” 崇祯皇帝拿起刘宇亮的奏疏,仔细看了起来。 奏疏写得激昂慷慨,满篇皆是忠君爱国的激情,使崇祯皇帝深深感动,他一边看着,一边不住地微笑着点头,眼睛里竟闪现着泪花。 他在心里暗暗说道:“难得!真是难得!” 看过刘宇亮的奏疏后,崇祯就已经作好了一个重大决定,他果断地吩咐道:“去,传旨,派刘宇亮代替卢象升总督天下勤王兵马。” “卢象升呢?” 王承恩闻言先是一惊,接着又怯怯地问道。 “着他来京听勘!” 王承恩的心中一阵猛跳,偷偷向崇祯的脸上瞟了一眼。 他知道崇祯皇帝都是误信了高起潜和杨嗣昌的鬼话,对卢象升在前线的一切努力都不知道,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也不敢在皇帝跟前说一个字,只能遵照皇上的吩咐出去拟旨,他刚刚才走到乾清宫门口,崇祯皇帝又把他给叫了回来。 竟是等不及由司礼监代他拟旨,只见崇祯皇帝提起来象管狼毫笔,飞快地写下一个手诏: “首辅刘宇亮疏请督师,情词慷慨,殊堪嘉慰。着该辅臣即赴保定军前,总督诸镇,相机进剿,驱除逆虏,迅奏肤功,以安邦国。至卢象升畏葸不前,实堪痛恨,着即褫去本兼各职,来京听勘,钦此! 崇祯皇帝写好手诏以后,自己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方才放下手中的朱笔,向王承恩瞟了一眼,随即又开始省阅别的文书。 王承恩走上前,把崇祯刚写好的手诏拿起来,恭恭敬敬地退出了乾清宫。 其实,崇祯皇帝也深知,大学士刘宇亮在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之才,但他已经对卢象升在前线的表现很不满意。 他现在正急于要改变畿辅的军事局面,既然刘宇亮自请督察诸镇援兵,他也就十分草率地决定了这个重大问题。 崇祯皇帝一直都是个聪明自恃之人,所以就算他做出的决定有多愚蠢,在他自己看来,也是以为自己天纵英明,临事果决。 他此时就在心中默想着:“但愿刘宇亮能强于卢象升,可以改变畿辅目前的局面!” ………… 整个上午,崇祯皇帝都没有离开乾清宫。 他一直在批阅着那些令他烦恼倍增的各类奏疏,每当他感到困倦的时候,就会叫在一旁伺候的太监王承恩把奏疏或塘报读给他听。 临近午时,司礼监又送来一封弹劾阁臣杨嗣昌的奏疏,崇祯皇帝一看是翰林院编修兼东宫讲官杨廷麟上的,不由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这个大胡子的杨翰林又议论什么呢?” 他不由想起,在十来天之前的一次朝会上,就是这个杨廷麟出班跪奏道:“目今虏兵深入,畿辅糜烂。各路援军云集,大都观望不前,实因京师流言纷纷,不知朝廷要和要战……” 崇祯皇帝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厉声喝问道:“哪个要和?” 杨廷麟回奏说道:“外边都在议论。” 崇祯没好气的说道:“既是外边议论,不是朝廷意思,你何必多问!” 他本以为这样厉颜厉色地用话一压,杨廷麟大概就不敢再继续说话了。 可是,他没想到,杨廷麟这个人却并不罢休,仍旧大声说道: “和议一事,朝臣早已风闻。虽然陛下说和议非朝廷意思,然外间传说纷纷,必有其因。满洲土地,尺寸皆祖宗所有。 按之史籍,满虏原是女真苗裔,在周为肃慎,汉、魏称拒娄,后魏称勿吉,隋、唐称韩辐,其黑水靺鞨后称女真。 所以自周以后,女真世为我中国之一部落,连努尔哈赤亦受封于本朝,为本朝守边之臣。 中国自古为大一统之天下,断无向部落输款求和之理,倘万一确有议和之事,则堂堂大明,二祖列宗艰辛缔造之天下,岂不为赵氏之续乎?” 杨廷麟的这番逆鳞之言,让崇祯皇帝心中很是恼火,同时又感到丝丝惭愧。 他不好在这个问题上惩办朝臣,所以略为沉默片刻后,只好说道:“目今虏兵深入,凡我臣民都应该同仇敌忾,执干戈以卫社稷。款议出于谣言,不用再说,你下去吧。” 崇祯皇帝说完这番话,就赶忙退朝,急急的乘御辇回宫里去了。 如今,虽已事隔十来天,当时杨廷麟跪在他面前时的那副倔强神态,还是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正文 第98章 督察诸军与总督诸军?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内。 崇祯皇帝一想到翰林院编修兼东宫讲官杨廷麟那倔强的样子,就有些不耐烦,他皱着眉头,低声对王承恩说道:“把杨廷麟的疏子读给我听!”。 王承恩拿起杨廷麟的奏疏,语音朗朗地就读了起来。 崇祯皇帝坐在御座上,听着听着,猛地一下火气就上来,他不由得打断王承恩,沉声问道: “他怎么说的?把这句话重读一遍!” 王承恩轻声念道:“陛下有挞伐之志,大臣无御侮之才;谋之不臧,以国为戏!” “什么话!” 崇祯皇帝对杨廷麟奏疏的内容很不满意,他又继续道:“纯是书生之见!下边怎么说的?” 王承恩接着轻声念道:“杨嗣昌与蓟辽总督吴阿衡内外扶同,朋谋误国,倡和议款,武备顿忘,以至于此!……” “停!停!” 崇祯皇帝猛然从御座上跳将起来,指头用力地敲打着御案,大声说道: “什么‘内外扶同,朋谋误国’,尽是胡扯!王承恩,你知道这个杨廷麟,是否同什么人朋比为好,故意攻讦大臣?” “奴婢不知道。”王承恩诺诺的说道。 崇祯皇帝坐回御座上,脑袋飞快的转着,他想了好一会,也想不出这杨廷麟在朝中同什么人朋比为好,只好继续说道:“好,再念下去!” 王承恩继续读道:“督臣卢象升以祸国责枢臣,言之痛心。夫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命……” “哼” 崇祯皇帝大哼了一声,把脚用力一跺,又一次挺身站了起来,“啪”的一下,手重重地拍在御案上,吓得一旁的王承恩手一抖,就不敢再往念下去。 “太不象话!竟肆口诋毁!” 他在乾清宫里走来走去,口中仍是忿忿地问道: “谁是李纲?谁又是宗泽?谁是耿南仲和黄潜善?啊!何不说秦桧在朝?难道朕是宋高宗么?……可恶!可恶至极!” 杨廷麟在奏疏中借用的典故,让崇祯皇帝极度反感,甚至是难以忍受。 崇祯在心里想着: “这杨胡子学问不错,才叫他担任东宫讲官,怎么竟会如此胡乱用典,比得不伦不类?” 他平时就最讨厌有人把他与清国的和议计划,比做南宋对金的屈辱求和,可这杨廷麟偏偏就硬把南宋的情形拿来做对比! “什么话!”崇祯在心里忿然的说着:“赵构偏安江左,而朕虽然百般苦撑,到底还是一统天子!” 他在心里嘀咕着说道:“唉,对这样的人真没办法!” 说完,他又轻轻地朝王承恩做个手势,让他再继续的读下去。 王承恩正在担心皇上会因此动怒,给杨廷麟下旨定罪,看见皇上又叫他继续读下去,稍微松了口气,赶忙清一下喉咙,又读道: “乞陛下赫然一怒,明正向者主和之罪,斩佞臣之头悬之国门,以示与东夷势不两立。如此则将士畏法,咸知效忠,无有二心。 召大小诸臣,咨以方略,俾中外臣工共体皇上有战无和之意,卧薪尝胆,发愤图强。更望陛下谕卢象升集诸路援师,乘机赴敌,不从中制。此乃今日之急务也…………” 崇祯皇帝在乾清宫里来回踱步,一字不漏的听着王承恩把杨廷麟的奏疏读完。 杨廷麟在奏疏之中,还有提了一些关于军事上的具体建议,但他的中心意思还是反对议和,认为只能在军事上取得胜利之后,才可以再去考虑议和。 崇祯皇帝虽是刚愎成性,但也看出杨廷麟的奏疏完全是出于忠君爱国之心,但他就是讨厌杨廷麟如此攻击杨嗣昌,也讨厌他奏疏中的言辞过于激烈,更讨厌杨廷麟替卢象升做辩解。 他有些颓然的坐回御座上,把杨廷麟的奏疏接过来,又仔细的看了看,原本打算把它留中处理,但随即就打消了这个主意。 他的祖父神宗皇帝,就常常把一些自己不满意的奏疏留中处置,引起朝中诸臣工们的不满,所以在他手中,就极少采用这个办法了。 他竭力要做一个勤于治国的“圣明之主”。 但是他对杨廷麟的奏疏仍是很不支持,提起朱笔就批了几个字:“知道了,钦此!” ………… 用罢午饭,回到乾清宫后,崇祯皇帝想着刘宇亮的谢恩奏疏,还没有看到,就向王承恩问道:“刘宇亮还没有请求陛辞么?” 按照崇祯的想法,刘宇亮虽系文臣,但听说他善于击剑,从前在翰林院供职时天天与家童以击剑比武为乐,看样子对于用兵打仗的事情也一定不外行。 他不求刘宇亮能够冲锋陷阵,他只要能够以首辅的威望去到军中,使士气为之一振,诸将不再畏缩不前,各州、县不再遇见清兵就望风瓦解。 只要刘宇亮做到这一点,就算是了不起的功劳,他就已经很满意了。 未时中,大学士刘宇亮的谢恩疏果然送进宫里来了,但是这封谢恩疏,却叫崇祯皇帝大失所望。 刘宇亮在疏中除了向皇上谢恩之外,更多的内容,竟是恳求皇上派他去督察诸军,代皇上鼓励士气,催促各路统军诸帅奋勇作战,而不要使他接替卢象升总督诸地援军。 直到此时,崇祯皇帝才恍然省悟。 大学士刘宇亮的“督察诸军”和他所想的“总督诸军”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刘宇亮在原疏只是疏请前去督察诸军,而不是要总督诸军,只是因为他急着想找人代替卢象升挽回局面,所以没有仔细斟酌这里面的弯弯绕,就急匆匆地下了手诏。 崇祯皇帝一脸的苦笑,他现在很是看不起这个既想立功,又害怕直接带兵作战的刘宇亮,若是平时他可能已经下旨治刘宇亮的罪了,可现在正是战时,已经人心惶惶,他不由又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 是同意刘宇亮的请求,还是维持自己的手诏呢? 崇祯皇帝一时之间,竟无法决断! 恰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匆匆而来,向他启奏道:“启禀皇爷,辅臣杨嗣昌请求召见。” 崇祯微微一愣,问道:“他有什么紧急事情?” 王德化躬身轻轻回奏道:“奴婢不知,可能是为大学士刘宇亮疏请督师一事而来。” 崇祯瞬间明白了,他在心里想着,听一听杨嗣昌的意见也好。 便对王德华说道:“叫他到文华殿等候召见。” 正文 第99章 宰相肚里行舟船? , 北京,紫禁城内,申时初。 崇祯皇帝乘着御辇来到了文华殿,阁臣杨嗣昌已经在此恭候着他。 杨嗣昌恭恭敬敬的向崇祯行过常朝礼后,就听到崇祯问他道:“先生,有何事情要奏?” 他又重新跪下,才回奏道:“臣为大学士刘宇亮督师的事求见陛下。” 崇祯坐在御座上,眼神有些茫茫的看着杨嗣昌,说道:“他的奏疏,朕已看过,先生可有何意见?” 杨嗣昌不敢抬头,反把头伏得更低些,才说道:“陛下一览宇亮奏疏,便即下手诏嘉勉,命他迅赴前敌,代替卢象升总督诸镇勤王援军,与虏作战,足见皇上对宇亮之倚重、期望之殷。 然宇亮以首辅之尊,假天子之威灵,督察诸军,其地位实是在总督之上。 如仅是代卢象升总督军务,其地位则不过一总督耳,其所指挥者,也不过卢象升现有的一万多残军疲卒耳。这就失去了首辅代皇上视师之本意。” 崇祯听了杨嗣昌的回奏,有些疑问道:“难道,不让他前去督师?” 杨嗣昌见已说动崇祯皇帝,便不紧不慢的继续轻声回奏道:“刘宇亮所奏,系请求督察诸军,而不是自任总督。 况卢象升虽出师无功,又贻误战机,深负皇上委任,但目前军情紧急,实不宜临敌易帅,以免影响军心。请皇上对卢象升稍示薄惩,使他仍为总督,戴罪图功,以观后效。” 崇祯听了杨嗣昌的回奏,也印证了他对刘宇亮心思的看法,便进一步问道:“那刘宇亮呢?” 杨嗣昌接着回奏:“恳请陛下,仍按刘宇亮原疏所请,派他前去督察诸军即是。” 崇祯仰靠在御座之上,他在心里仔细想了想,觉得杨嗣昌的话也很有道理,有些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手诏下得确实是急了些。 “好吧。”他对跪在殿中的杨嗣昌说道:“就依爱卿所奏,前诏作罢,派刘宇亮前去督察诸军吧。” “遵旨!”杨嗣昌再次叩首下拜。 崇祯皇帝有些殷切的说道:“目下虏骑越发深入,畿辅州县,望风瓦解,使朕忧心如焚。今首辅刘宇亮既愿代朕视师,朕深感欣慰。望他能早日成行,不要迟延才是。先生请起吧!” 杨嗣昌听了崇祯的话,却没有起身,仍是跪在地上说道:“臣,尚有一事启奏陛下。” “还有何事?”崇祯满面疑惑的望着杨嗣昌。 杨嗣昌跪着回奏道:“杨廷麟的弹章,蒙皇上发交内阁,臣己然见到。臣以驾钝之材,有负皇上委任之重,实在是罪该万死。 皇上天恩高厚,不忍加诛戮。臣非草木,怎能不感激涕零!只要有利于国,臣即粉身碎骨,亦所甘心。” 崇祯皇帝闻言,对杨嗣昌越加爱惜,温言抚慰道:“此事,朕自有主张,爱卿不必放在心上。” 杨嗣昌不急不缓的轻声说道:“臣生逢圣朝,深受知遇之恩,对此不惟毫不介怀,且愿趁此为陛下举荐贤材,为国效力。” 崇祯面上疑惑之色更重,问道:“你要举荐何人?” 只见阁臣杨嗣昌把头伏得更低,已经都贴到地上的青石砖了,才轻声奏道:“臣拟举荐杨廷麟为兵部职方司主事,佐卢象升赞画军务,以展其平生所学。” “行兵作战之事,他可懂得?”崇祯又是一脸狐疑。 杨嗣昌恭谨的跪在地上,继续奏道:“杨廷麟平日颇留心经世之学,对古今兵略亦甚熟悉,非一般儒臣可比,目前军情紧急,需才孔殷。 如能使他前去军前,帮卢象升运筹帷幄,佐理军事,较之他供职翰林院,更可发挥长才,为国效力。” 崇祯皇帝见杨嗣昌态度十分的诚恳,竟是毫无报复之心,不由在心里对他大为称赞,面上微笑着说道:“卿能捐除私怨,为朝廷举才唯贤,有古大臣之风,实堪嘉慰。朕知道杨廷麟是一个敢说话的骨鲠之臣,只是有些偏激而已。” 杨嗣昌见事已成,忙更加恭谨的说道:“陛下圣明,深知廷麟,故不加以肆口攻讦之罪。其实廷麟只是误听了流言蜚语,不明实情,其用心倒是极好的。” 崇祯点点头,面色和蔼的说道:“好吧,就依爱卿所奏,改授他职方司主事,着他迅赴卢象升军前赞画。” “遵旨!”杨嗣昌领旨后,跪谢皇恩。 ………… 从文华殿退了出来,穿过一条夹道,杨嗣昌回到了内阁职房。 他没有回自己的公房,而是先走进内阁首辅刘宇亮的房间内,把刚刚面见皇上的经过,对刘宇亮详细说了。 刘宇亮闻听后,十分的高兴,连连向杨嗣昌拱手称谢。 尤其是,当杨嗣昌把在皇上跟前举荐杨廷麟一事说出之后,刘宇亮和其他几位走来打听消息的辅臣,都是齐声称赞着杨嗣昌有古大臣之风。 次辅薛国观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他虽早已看穿杨嗣昌举荐杨廷麟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把这个敢说话的翰林官赶出朝廷,送到兵凶战危的地方。 但是他却笑着对杨嗣昌拱手说道:“文弱兄,难得,难得!俗话说,‘宰相肚里行舟船’,此之谓也。” 杨嗣昌则是一脸谦恭的回答道:“学生同伯祥原就有通家之谊,心中实无芥蒂可言,且对他的学问、风骨,一向也是钦佩的。 三十几岁的人嚒,难免不有些火气,学生非但不会放在心里,以后还要大大的借重他哩。” “难得!难得!”公房中的同僚们齐声赞扬着。 杨嗣昌辞别诸人,回到了自己的公房内,在长班的服侍下换去朝服,坐在太师椅里,接过来一杯香茗,轻轻的抿了一口,嘴角露出来一丝不常见的邪笑,在心里默默说道: “杨胡子,去到卢总督军中赞画吧,莫在朝廷上乱放空炮,到军中叫你领教领教,同满鞑子打仗不是容易的!” ………… 杨嗣昌辞退之后,崇祯皇帝仍然在文华殿中,等候着王承恩替他拟旨。 不大一会儿,王承恩就把拟好的上谕稿子捧了上来。 这件稿子中包含着两件事: 一是派首辅刘宇亮督察诸军,一是改授杨廷麟为兵部职方司主事,赴卢象升军前赞画。 崇祯皇帝疲倦地靠在御座上,仔细的把稿子看了看,就对王承恩说道:“马上发出去,不要耽误!” 正文 第100章 军前赞画杨廷麟 ,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初四日,保定府城。 保定与北京相伴而生,保定之名取自“保卫大都,安定天下”之意,历来为京畿重地和“首都南大门”。 保定城,全城周长十二里有余,墙高三丈五尺,城外有宽三丈、深一丈五尺的壕沟。 城墙顶每隔六十步,修筑有一个向外凸出的矩形墩台,可以使防守者从侧面攻击敌人,故又称敌台,全城共设八十一处。 城周四面建有四个城门,东门名“望瀛”,南门名“迎薰”,西门名“瞻岳”,北门名“拱极”。 每处城门正楼上都建有城楼,并筑半圆形瓮城,整个城周虽似方形,但城西南部向外凸出六十余丈,并略呈弧形,往北又呈直线,城周形状似足靴,故素有“靴子城”之称。 此时,保定城作为府城与保定镇城所在地,又有清苑县作为附郭县,所以也是府、县同城,更有保定车营等多营近万兵马,以及崇祯十一年刚刚新设的保定总督和保定总监军,一起防守这有着拱卫神京,为天下第一要镇之称的雄伟城池。 ………… 时间进入十一月,天气也越发的寒冷,天空飘落的雪花,仍掩盖不住城外的累累血痕。 雄伟的保定城墙之下,处处是斑斑血迹,离城不远的地方,满是已经毁坏,不能使用的战车与长梯。 远远望去,那青砖垒砌的城墙上,也是布满伤疤,多处城楼也有被战火焚过的痕迹,在保定城周边的村寨,也皆被战火兵灾焚掠一空,居民纷纷逃避,不知所踪。 保定城南数里外的一条河边,扎起一大片的营帐,依河而立,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官道上。 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营帐外的官道上,一动不动,凝望着地平线上那高高的保定城,心中却是愤怒无比。 自己领军日夜兼程赶来援救,经将士奋战,方解保定之围,岂料清兵退却后,保定巡抚张其平竟会紧闭城门。 非但不让自己大军一人进城,更是以城内无粮为由,拒不向大军提供粮草,只是命人从城墙上扔下几千两的银子,让自己的大军去买粮吃。 真的是可笑至极,清兵劫掠过后,这保定城周边所有的村落、城镇都已是空无一人,这拿着银子,却是去何处买粮? 自己领宣大三镇一万多的官军,自京师一路追击鞑虏,本就粮草不齐,将士们都是一般饥寒交迫,只希望到得保定后,能有一顿饱饭吃。 可如今,却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难以得到满足! 现在军中所余的粮草,只能再维持数日之需,这还是在游击张诚的提议下,为了节省粮草,将士们每到一处,都要挖取些野菜、树皮和草根混入军粮中,才坚持到今时。 “哎……” 卢象升长叹一声,他想不到自己一腔热血进京勤王,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连日来,卢象升每天都与将士同甘共苦,一起吃着树皮与草根,军中将士虽也多有怨言,却是没有一个人逃离而去。 越是想到此处,卢象升越是心如刀割一般。 自离开北京城那天起,他已多次上书兵部,要求及时供给粮草,却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音。 卢象升望着远处的保定城,在心中竟掠过一首词: “我行保州塞,御河直其东。 山川犹有灵,佳气何郁葱。 顾我巾车囚,厉风转秋蓬。 瓣香欲往拜,惆怅临长空。” 这正是当年文天祥被胡元掠到保定城时的感慨,保定地方虽美,大有江南之色,不过与当年的文天祥一般,卢象升此时内心同样灰暗,似乎看不到一点光明。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他的亲将陈安过来,低声禀报道:“督臣,杨赞画回来了。” 卢象升的精神为之一振,他派杨廷麟前往清苑县要粮,不知是否会有什么好消息。 ………… 一个月前,卢象升初到昌平时,他抱着一腔忠君爱国的热情,敢于同阁臣杨嗣昌碰,同监军高起潜碰,他什么都不怕。 然而,在这一个月里,他尝了不少的苦头,也开始明白,凭他自己是碰不过他们的,这些人依仗着皇上的宠信,竟然敢在上面欺瞒皇上,下面打压忠良。 他想战,却又是处处受到掣肘。 皇上不但不理解他,支持他,反而还生他的气,几次严旨切责,降了他的级,还几乎把他撤职,甚至还要召他回京去听候勘问。 他现在时常提心吊胆,害怕突然接到一道圣旨,就会把他革职拿问,使他在沙场上尽忠报国的机会,都在顷刻间化为泡影。 当今皇上的脾气,他也是知道的,像这样的事情,谁又敢说一定不会发生呢? 就在大军屯驻易州休整的那个晚上,卢象升接到一份邸报,里面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不由得叹了口长气。 这份邸报上面,有两件事同他有着关连。 第一件,就是杨廷麟上疏弹劾杨嗣昌,却反被杨嗣昌耍个花招,一方面保荐其为兵部主事,另一方面却将杨廷麟谪发至卢象升军前赞画。 他把杨廷麟的奏疏反复读了两遍。 如果是在一个月之前,他一定会感觉到痛快淋漓,拍案叫绝,甚或拔剑起舞,但是,现在的他却已没有那样的感觉,反而使他深深感到不安。 他当时就指着奏疏中“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命”这两句话,对一位僚友说道:“这两句话痛快到是真痛快,可是徒招当事者忌,又有何益处?伯祥毕竟是个书生啊!” 另外一件事,便是当今皇上又派下首辅刘宇亮出京督察诸军。 他深知刘宇亮并不懂军事,而且在平日里,他也不是个对清兵主战的人,虽位居首辅,却只会唯唯诺诺,不敢有所主张和担当。 如今,他自请督察诸军,不过是打算做一个代天子“临戎”的模样,以博取皇上的欢心。 若是清兵继续深入畿南,他也不用直负其责;可一旦清兵退却,这又得算他首辅督察的首功,卢象升深切的感到,在杨嗣昌和高起潜之外,又凭空添了一个刘宇亮掣肘于他,他的处境也更加艰难。 正文 第101章 徐文定公,甘薯 , 就在卢象升率领麾下军马,刚刚赶至保定城外的时候,杨廷麟也从兵荒马乱之中策马奔驰至军中。 虽然来了一位知己好友,身边多了一个臂助,但卢象升并没有特别的高兴。 他现在的处境确实如他自己所预料的那般,越来越坏,已经使他开始对一切都感到灰心,只求早早地战死沙场,以报圣恩,以全名节。 卢象升站立在官道上,望着远远归来的杨廷麟,他已年近五十,举止中颇有文人的孤傲之色,一大蓬胡须一直垂到胸前。 一见面,他就满怀期盼地急切问道:“伯祥,如何了,清苑知县可愿给粮?” 杨廷麟的脸上满满的愤恨,他摇着头说道:“清苑县左怀璧竟以城内无粮为由,拒绝供给我军粮草。愚兄持你手谕,严词斥责,他却是丝毫不理,愚兄也是无可奈何。” 卢象升呆呆地站了良久,心中猜测,必是保定巡抚张其平与那清苑知县左怀璧二人,揣摩到大学士杨嗣昌之意,是要断绝自己这只大军的粮饷了。 自奉旨勤王以来,他不畏惧与清兵虏骑作战,但来自朝廷内部的掣肘,却让他大感心力交瘁。 杨廷麟愤恨良久,方抚须沉吟道:“明公,方今之计,不若移兵至畿南三府,明公久治大名,当地百姓,亦是颇有忠义之心,加之境内并未十分的残破,筹措粮草当也便利。待我军养精蓄锐后,再往寻东奴,与之决一死战。” 卢象升顿觉无力,他缓缓的摇了摇头,终于下定决心,对杨廷麟说道:“伯祥,你且与我前往真定,与当地抚按乞粮,我旦悉兵乘死,以为报国!” 杨廷麟有些急切的说道:“大人,万万不可啊,我师正当饥疲,东奴势盛,与之对战,难免凶多吉少,还是移驻畿南,方为上策。” 他见卢象升神情坚毅,不为所动,正待苦劝,就在这时,二人忽见官道南面烟尘滚滚,有几骑狂奔过来。 卢象升的亲兵忙策马迎了上去,很快的,亲兵们引着宣镇游击张诚和他的护卫们匆匆而来。 张诚仅着一身棉甲,来到卢象升身前,忙翻身下马,拱手抱拳施礼道:“末将拜见督臣。” 说罢,他又向杨廷麟深鞠,并拱手抱拳道:“张诚拜见杨翰林,相赠千里镜之谊,末将一直无缘当面言谢,今日有幸,叫末将得见杨大人,就此谢过大人。” 杨廷麟看着张诚,抚须大笑道:“忠忱,莫要客气,千里镜与我只是玩物,与你或有大用,我如今在明公军前赞画军务,以后定会常见,张将军无须多礼。” 这时,卢象升沉声说道:“忠忱,你怎么来了,部中将士都安顿妥当了么?” 张诚再次抱拳禀道:“回督臣,将士都安顿好了,末将有些军情,想报与督臣,就急赶着过来。” 卢象升闻言,似乎有了一丝精神,忙问道:“有何军情?” 未等张诚说话,一旁的杨廷麟手捋着胡须,笑言道:“大人,不如我等,入帐中详议若何?” 卢象升哈哈大笑着,便与杨廷麟、张诚等诸人一道,奔中军大帐中走去。 ………… 张诚随在卢象升身后,与杨廷麟并肩而行,他们一路行来,轻声聊着,杨廷麟便把他弹劾因弹劾杨嗣昌,反被举荐到卢象升军前赞画之事,说与张诚。 在杨嗣昌自己看来,这倒是正遂了他的愿,远离那个乌烟瘴气的朝堂,到两军阵前,为老友卢象升臂助,正是他所愿。 然而,他到了军前才知,这里的一切比他想象中,可是更加的艰难,甚至是有些无助。 在张诚看来,这不正应了他前世那句比较流行的话语——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被现实打了脸的卢象升、杨廷麟等人都感到十分的无助,一种空虚无力之感,已逐渐侵袭他们的身心。 但是,张诚却不同他们一般想法,他对这个时代的认识,远超他身边的所有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晰的知道,现在的这个朝廷和高高在上的君王,并不能解救这个乱世。 要想活下去,并且活得好,唯有靠自己! 在乱世之中,实力称王,只有组建一支能征善战的大军,才能守住自己的一方乐土。 但这一切的基础,就是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人民,更要有一大批能工巧匠,眼光还要放得远一些,才能傲立于,乱世群雄之巅! 张诚不失时机的,轻声对杨廷麟说道:“杨大人,张诚还有一些事,想同大人请教,未知方便与否?” 杨廷麟微微一愣,便说道:“忠忱,我对你颇为欣赏,如你不介意,今后你我二人,就以表字相称如何?” 张诚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忙接言说道:“张诚,一介武夫,怎敢与大人表字相称,如蒙大人不弃,张诚以后就称大人为先生,如何?” 杨廷麟拂须笑言道:“好吧,就依你,未想到,忠忱虽为武将,却知礼数。” 卢象升闻言,回首笑道:“伯祥,莫被他骗到,忠忱,可是个小童生哩。” 杨廷麟也是略有些吃惊,盖因此时明朝的武将,识字的本就不多,说他们是一介武夫,目不识丁,也不为过。 尤其是明朝中期以后,因各镇总兵将军,权力过大,朝廷开始盛行以文统武,就是为了压制各镇总兵将军的权势,避免尾大不掉,形成藩镇之乱。 自那时起,一干武将便都以不识字为荣,也不失为一种明哲保身的策略,渐渐的就出现明末这种,领兵将军目不识丁,比比皆是的局面。 因此,当杨廷麟得知张诚竟还是个童生时,不由对他更加欣赏,便主动问道:“忠忱,你方才所言,可有何事,需老夫助力?” 张诚略一思索,便开口说道:“张诚听闻,前阁老徐文定公、玄扈先生,早年曾于京东天津卫地方,试种过一种名为甘薯的东西,未知先生对此事,是否知悉?” 杨廷麟驻足观看了张诚一会,才移步进入中军帐,边走边说道:“未想到,忠忱,竟对此事颇有兴致,徐文定公当年确在天津卫地方种过甘薯,且在房山、涞水两县还试种过水稻哩。” 正文 第102章 高监军也到保定了 , 保定城南数里外,卢象升中军大帐内。 张诚紧挨着杨廷麟坐下,并凑近身子到杨廷麟身前,说道:“末将对京畿周遭情势不熟,所以想烦请杨先生,帮我在天津,或是房山、涞水物色一些,种植过甘薯与水稻这些个作物的农汉。” 卢象升在大案后坐稳,就听到杨廷麟问张诚道:“忠忱,你寻这些农家村汉作甚,现在就是种植这些作物,也来不急缓解大军缺粮之需呀。” 张诚笑了笑,才说道:“末将是为今后计,现下雨水不勤,宣镇各处粮谷产量都是不足,听闻这甘薯之物,对地利所求极低, 张诚便想着求得一二农户,将此物引至宣镇试种,若真如此,那宣镇各处林间、谷地繁多,便可栽植甘薯,用以果腹, 将来,更可引种至陕西、河南诸地,若是能使流民得以果腹,民乱之祸,岂不迎刃而解。” 杨廷麟坐在卢象升下首,正细细思量着张诚所言之事,片刻,方出言说道:“这甘薯之物,在江南一带似有所栽植,却并未闻其产量多高,不过对地利之需,却是不如其他谷物那般精细。” 张诚闻言一阵喜悦,对于甘薯,就是后世的土豆,这个东西现在的产量还不是很高,但胜在随处都可种植,盖因这甘薯素来耐寒、耐涝、耐碱,适应各种土壤和环境,而且抗虫能力也很强。 虽说,作为主食,还不太合适,但若是在宣镇各处林间、谷地皆栽种甘薯,确实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缓解粮谷之不足。 若真如此,甘薯栽种成功之后,便可大量招纳流民,操练劲旅,在这明末乱世里,寻求突破,建立不世之功勋了! 当下,张诚起身,对杨廷麟深鞠一躬,说道:“如此,就劳烦杨先生为张诚烦心此事了。” 杨廷麟还未出言,坐在上首的卢象升就开言说道:“忠忱,你能有此为民之心,我等定当支持,待东虏退却,从长计议就是了。” 张诚见话已至此,这个基础便算打下了,就接言说道:“是,督臣,据哨骑回报,再加俘虏口中情报印证,鞑虏竟似分兵数股,南下劫掠; 现鞑虏岳托与杜度所部大队,似往任丘、河间府方向劫掠;多尔衮与阿巴泰部进至完县、唐县方向劫掠,大有过行唐,进逼真定府之态势;唯豪格所部,竟分兵往高阳、祁州方向劫掠。” 卢象升并未表态,只是试探着问道:“忠忱,依你之意,当如何应对?” 张诚此番前来,其目的就是劝说卢象升引兵至高阳,据他所知,崇祯皇帝就曾经因高阳失陷,孙承宗阖家落难,天威震怒,对卢象升严旨切责。 何况,若是发兵高阳,救之危难,城中有孙承宗在,接济些许粮谷,应是问题不大的。 思念及此,张诚便开言说道:“末将之意,引大军向高阳,以狮子搏兔之势,迅解高阳之危,依情报豪格所部只有虏骑两万余,就算其未再分兵,我部大军,也可与之一战。” 卢象升靠在椅子上,一副思索的样子,他原意是奔真定府乞粮,一来真定府有神武右卫驻扎,二来那里毕竟是保定巡抚驻地的大城,筹措粮草也相对便宜一些。 过了一会,他才说道:“忠忱啊,大军何去,事体重大,还是要待虏骑行踪确切后,方可议定,莫要中了东奴的奸计。” 张诚接言说道:“末将会安排哨骑,多方哨探,定要摸清虏骑动向,以为我大军定行止。” 话已至此,无需多言,只要把这个引子留在这里就好,依他的记忆,就在十一月初的时候,清军大约不足万人,猛攻三日,袭破高阳县城。 当时赋闲在家,已经时年七十六岁的孙承宗,率全城军民守城,城破被擒,死于清军之手,他的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战死,孙家百余人遇难,消息传到北京,崇祯为此震怒,怨卢象升救援不急,方致孙承宗阖家落难。 现在是十一月初四,从日期上看还来得急,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力哨探出清军的具体动向,方才可以进一步劝导卢象升往援高阳。 接下来三人又聊了些军事和关于甘薯、花生、玉米之类的内容,张诚便告退归营而去。 ………… 第二日,总监军高起潜率辽东各镇勤王军近四万人马,赶至保定,扎营于保定城北的一片荒野间。 十一月初六日,陈新甲部骑兵大队率先赶至保定城下,他们步军被甩在后面,应该还要两天左右才能全数到达。 初七日,总监军高起潜邀陈新甲、卢象升入保定城,诸镇总兵将官皆随行入城,共议与奴贼对战之策。 据连日哨探得知,清军离开保定后,确实兵分数路,其岳托部奔向河间而去,兵锋已过任丘;多尔衮部大队已攻破完县,前锋越唐县而过,已进行唐县境,兵锋直逼真定府。 同时在高阳、蠡县、博野、庆都诸城境内,皆发现虏骑踪迹,疑是清军豪格部分兵劫掠,依哨探得来的情报,豪格领六千余清军在安州与高阳交接处劫掠,大有趋兵攻打高阳县城的态势。 另外在庆都县还有近四千虏骑肆虐,蠡县境内也有约三四千的虏骑,还有数队千骑左右的清军,在这三县周围的乡野间肆意劫掠,估算博野、庆州境内就应是这几股虏骑中的一队或两队在劫掠。 自昨日晚间至今日清晨,高起潜、卢象升等接连收到来自文安县、任丘县、高阳、蠡县、博野、庆都,唐县、定州、祁州等地求援,这又从侧面印证了哨探所得情报的真实性。 在历史上,清军此番入寇大明,如同入无人之境一般,卢象升、高起潜等大部兵马,只能衔尾追之,各处城池,大的如保定、真定、定州之类府城,因城坚兵多,或可守住。 而那些小一点的县城,前年就被清兵入寇肆虐了一番,此时大多无法坚守,而且各城之间几乎没有救援,他们能守住,已是万幸,根本无力分兵救援其他地方。 此时清军分兵数路南下劫掠,各处府县,就算明知无人会来救援,也都死马当做活马医,尤其是最近听闻卢象升率宣大军马,在保定城下击退清军后,现正屯兵保定城北休整,便纷纷派人前来求援。 虽然他们也不能肯定卢象升就会率领兵马去救援他们,但是对于此时的他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今日,高起潜召集大家在保定城内集议,也是为了商讨,如何分兵救援各处。 正文 第103章 分进合击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初七日,高起潜邀陈新甲、卢象升,会同各镇总兵将官在保定城议定,分兵合击高阳县境的豪格部六千余虏骑。 一路卢象升部宣大军直接进至高阳;一路高起潜部辽东军先向安州方向进军,伺机转进高阳,合击豪格;一路陈新甲部宣大军,进至张登巡检司南,策应卢象升、高起潜合击豪格。 最后议定,各路大军分别于十一月初九日前后,按既定路线出击。 由于高起潜的到来,保定府和新苑县合力从官库挪出一些粮草,有从士绅手中募的一些粮草和牲畜,都于初七日送至高起潜军中。 卢象升部分得粮谷三百石,生猪二十口,数量虽不算多,但也缓解了卢象升部缺粮的窘迫,他当即传令麾下诸营初八饱食一日,休整一晚。 大军于十一月初九日卯时,拔营起寨,全军移往高阳县城,寻虏骑一战。 ………… 此时的保定府清苑县境内,浩浩荡荡行着一列人马,他们大部分都是骑兵,大约近两万余人的样子。 又是以行军阵列展开,那片红色盔甲与旗帜的海洋,似乎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感觉。 他们按照大明的传统,分为前锋,中军,中部,后路等四个行军阵列。 一行人马之中,宣镇总兵杨国柱与他的中军亲将郭英贤率部下军马,走在最前面为前锋,还打着一杆“前军司命”的引导行军大旗。 随后他们后面,是游击陈安统领的卢象升督标营,宣府参将张岩的宣府右翼营两千余马步军兵,山西参将姜名武的两千余马步军,合在一起为中军。 再后面就是大同镇总兵官王朴的正兵营为中部,最后由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所部正兵营为后路压阵。 每路军马之间,相隔不到一里的距离,他们皆以数马一排的队列稳健行进,各色旌旗一杆跟着一杆,井然有序向高阳县推进着。 昨日大军在保定城下饱食了一顿,多日未见油水的军士们也喝到了肉汤,他们的体力得到恢复,士气明显提升了不少。 今日卯时,大军简单用罢早饭,便拔营起寨,于辰时,先后跨过清水河、唐河,沿官道进入高阳县境。 大军辎重都集中到中部王朴军中,以使各部能轻装加速行军,各营中的虎蹲炮、佛朗机等火炮,军帐、拒马等物,还有存量不多的粮草,都各自派人跟在王朴军阵中押运着。 在这个时代,如果没有辎重拖累,步兵行军大约日行六十里上下,骑兵则可日行百里是也是常态。 不过,因不知豪格部清军目前的具体方位,大军还是稳步行进,并未疾行,而且为了准备随时与虏骑接战,全军披甲,也严重影响了行进速度。 张诚策马行在军列之中,只感觉一进入高阳县境,好似气氛竟有些紧张一般,遇到的虏骑哨探明显渐多,张诚也派出一哨骑兵,在侧翼加强哨探。 卢象升精神抖擞地骑在他的五明骥上,赞许地看着行进在他前面的军阵,那些军士阵列严整,丝毫不输他的督标营,他不由感叹,张岩果是一员将才,唯有如此,他才能培育出张诚这样的军中翘楚。 再望向更前面的张诚部骑兵阵列,可说个个都是好兵啊,他们跟在张诚的游击军旗后面,十人一排,策马依序整齐的行进着,自保定城下出来,他们的队列就始终这么严整,就算有骑队出阵哨探,行止间也秩序井然。 卢象升策在五明骥上,赞叹不己,对张诚也是越发的喜爱,他甚至在心中谋算着,待清兵退却,定要设法扶持张诚,就算其年岁尚浅,军中资历也不算强,但再历练几年,积累些军功、威望,三十多岁的年纪,升任一镇总兵,还是可以的。 如今的大明,正是多事之秋,正当不拘一格,拣选可造之才,大力培养扶持,使之可充分发挥勇武与才智,忠君报国,方能转危为安,中兴大明,未为不可啊! 大军虽沿着官道,一路行进,却并未完全占据整个官道,仍有近三分之一的道路一侧,被空了出来,以备军情传递,或紧急时军马调动之需。 猛然间,官道前方一片烟尘滚滚,宣镇总兵杨国柱率一队亲兵策马而来,他们十几骑沿着官道直奔卢象升军阵。 自从大军进入高阳县境后,路上遇到的虏骑哨探不但频度增多,每次出现的虏骑哨探人数也在增加,每次这近两万人马的大军,都是严阵戒备,生怕虏骑哨探之后,就会出现大队虏骑。 没办法,此时的清军虏骑对宣大官兵的心理压力还是大太了。 ………… 自杨国柱奔进卢象升督标营军阵后,卢象升的亲兵便策马四出,三镇将官都被召集到卢象升军阵前听命。 原来,杨国柱的前锋营哨骑,探得有近六千上下的虏骑,正在攻打高阳城,看旗号似以正蓝旗为主,有一些蒙古八旗和汉军旗掺杂其间。 这些正与情报上所言一致,奴贼肃亲王豪格亲率六千虏骑,趋兵高阳。 他们虽人数在六千上下,内里真正的披甲兵,最多不会超过四千人,再考虑到有蒙古八旗的和汉军旗的,真正的清军正蓝旗披甲兵丁绝不会超过两千人之数。 杨国柱接到哨骑回报后,便留郭英贤在军前主持,自己亲望卢象升处禀报军情,卢象升接报后,立刻传令,大军就地结阵休整,以待军令,同时传唤各将官到他军前听命。 张诚接令后,先奔向后阵,会齐张岩后,才同他一起策马奔进督标营军阵。 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最后一个到达,见诸将到齐,卢象升就让杨国柱先讲了哨探所得的军报,然后开口说道:“东奴虽人在六千上下,然可战之兵,至多四千,我部大军两万余众,诸将当同心戮力,奋勇杀奴,上报君恩,下振军心士气。” 王朴身着亮眼的盔甲,越众抱拳说道:“请督臣放心,我等必同心戮力,奋勇杀奴。” 杨国柱等众将官都是抱拳齐喝道:“同心戮力,奋勇杀奴!” 一时间,众将官都是振臂高呼着,军心大定,士气振奋。 是啊,两万对六千,所有的人都是信心满满,激昂振奋着,每个人都在想着,待会对战虏骑之时,可得多捞几颗人头,不能全叫张诚那小子抢了去。 正在这时,忽听军阵外警报声不绝,一个亲卫急匆匆的策马奔进军阵,对卢象升禀报道:“启禀督臣,东向数里外,发现奴贼一部,约有千余众,正奔我宣大军阵而来。” 阵前诸将一阵惊动。 正文 第104章 杀他个片甲不留! , 高阳县城西北方向官道上,卢象升的中军阵列之内。 卢象升中军督标营军阵前,大同镇总兵官王朴听闻有虏骑千余,奔大军方向驰来,他更是跳起身来,大声喝问道:“奴贼有多少人?” 在他得到确认,虏骑仅仅只有千余人上下的肯定回复后。 “哼!”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威风八面地跨前一步,对卢象升抱拳施礼,沉声说道:“督臣,末将愿领麾下军马出战,将这股奴贼虏骑,杀他个片甲不留!” 卢象升也是顶盔披甲的站在阵前,大手一挥,沉声说道:“奴贼实在猖狂,千余虏骑,竟敢窥我大军,真视我大明无人了嚒?” 随后传令,各部收紧军阵,成防御态势,并命中军临时搭起高楼,瞭望虏骑动向。 ………… 张诚与卢象升等诸将,登上了临时搭起望楼,极目眺望,似乎隐隐可见东边官道和两侧荒野里,有一大股烟尘往这边滚滚而来。 千骑滚滚,大地都在微微颤动,那股烟尘越来越近,终于众人看到一大片蓝色的旗帜迎风飞舞而来,旗帜下面,尽是身披蓝色盔甲的健壮骑士。 隐隐可见,各人的盔顶上火红的盔缨,在风中扬起,旗帜中,还有一杆格外大的蓝色大纛军旗,随风飘舞,如鹤立鸡群一般的醒目。 卢象升面色冷然的哼了一声道:“奴贼,正蓝旗的鞑虏!真是好大的胆子,区区千人之众,就胆敢窥我大军虚实?” 连杨国柱都冷笑着说道:“虏贼,真是如此猖狂,督臣下令吧,也叫虏贼知晓我宣大军的厉害。” 余者诸将官,都是随之发出一阵阵冷笑,对东边奔来的千余鞑子,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有卢督臣在此,有勇冠三军的张诚在此,有宣大三镇边军近两万精锐在此,大家胆壮心齐,还会怕区区千余建奴正蓝旗的鞑子? 其实,也不能怪那些清军虏骑太猖狂,大明官军的数量多是多,但是他们敢出城野战的几无没有,敢于去援助别城的都是很少。 就算他们被逼的出了城,也多是结成严密军阵,然后旁观看戏,真正能与清军战阵肉搏,沙场血战,刀刀见肉的也不能说没有,但那绝对是凤毛麟角。 而且,就算以前出现过的那些敢于同清兵肉搏血战的明军,也几乎最终都被清军用各种方法消灭掉了。 所以,现在就经常有数万明军,远远的结阵旁观数千个鞑子兵抢掠搬运财帛,而不敢有丝毫妄动的情况。 这股清兵其实也是奉了鞑虏肃亲王豪格的军令,前来试探的,如果这股明军还是如老样子那般,结阵龟缩,旁观尾随不敢战的话,他们便要回到高阳城下。 继续将那高阳县城攻下来,尽取其中财帛子女,回过头来,再集中主力,冲散这股明军,掠取他们的马匹、军资、盔甲和军器。 比这股正蓝旗近千鞑子,更猖狂的是那些呼啸而来的虏骑哨探,这些人个个都是一般身材粗壮,马术娴熟,他们狂声浪笑着,在卢象升军阵外几十步远处奔驰,时不时还朝军阵射来几支箭矢。 距离只有这么近,可以清楚的看到不远处清军哨骑骄横与满带戾气的脸容,他们盔上飘扬的红缨,棉甲上缀铜铁泡钉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大冷的天气,他们与胯下的战马的嘴里,都是时不时吐着浓浓的白气。 卢象升朝远处眺望,那大股的清军正蓝旗虏骑,己经在军阵外不到两里处停了下来,摆出一个迎战的阵势。 他怒目圆睁,冲那股清军凝视良久,沉声对诸将道:“众将这就回营,挑选勇武的精兵锐骑!” 只见他猛地戳指着阵外清兵大军,厉声喝道:“尽随本督出战,一鼓而下,灭此朝食!” 随着号鼓声隆隆响起,很快一队队宣大骑兵迅捷整队汇集起来,他们步军结阵在官道之上,正在缓缓靠近,以便于防守。 最后在一支支猎猎旌旗下,汇集起三镇精骑数千之多,官道两侧荒野中,一片鲜红的明军盔甲,战马按纳不住的骚动着,一声声嘶鸣起来,最后汇成一片金戈铁马的气势。 那些在明军阵列外,正洋洋得意的正蓝旗哨探,根本就没有想到这股明军竟敢主动出战,都是不约而同吃了一惊,个个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们不敢再在明军阵外逗留,飞奔着回归清军本队而去。 明军阵中传出一片嗤笑声,越来越响,最后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数千人的大笑似乎掩盖过了寒风的呼啸声。 张诚自是要出战的,身旁的亲卫队长陈忠亲自扛了他的大旗,还有一干亲兵护卫们,也是紧紧随在他的身旁左右。 在张诚的身后,是陈铮等四个哨总,率领着七百多麾下精骑,也是满脸的兴奋之意,己经迫不及待想杀敌了。 在张诚的左边,便是宣府镇总兵杨国柱,领着自己麾下的千余骑兵,张诚右边,山西镇参将姜名武,领了自己麾下数百的骑兵。 在卢象升的督标营骑兵右侧,便是大同镇总兵官王朴与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的麾下骑兵,他们也是各出一千骑兵的样子。 在营兵的编制方面,宣大三镇基本上都差不多,几乎都是一营一个中军,两个千总,麾下各几个把总,然后管队,甲长之类,他们各有认旗,一目了然。 各人队下最基本一甲都是十至十二之间,甲长以上军官,都是身插各色背旗,手持铁盾弯刀,身后四人为刀盾手,再四人为火器手,随后二人为镗钯手,最后随着一个火兵,手持大棒或铁制的扁担,用来敲击或捅刺敌人的马头。 不过,这是步军的基本编制。 此次宣大三镇入援勤王的军马,各镇总兵、参将、游击等将官都是多带骑兵,不足之数,才以步军补齐。 由于受到戚继光军事思想的影响,此时明军边镇骑兵的火器配备比例还是比较高的,估计每一千骑兵中,至少有半数以上的骑兵都配备有各式火器。 当然,骑兵中大多是三眼铳,可以燃放打射,也可以当做锤子使用,在骑战中砸击敌骑或马匹,就算各营将官们的家丁亲卫,也大多是三眼铳和强弓双配的标准。 所以卢象升传令骑兵出战后,各镇的总兵、参将们,便将自己麾下的家丁亲卫等精骑锐卒都拉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标准的职业军人,个个久经战阵沙场,骑兵的待遇又好,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彪悍之色,个个只是握紧手上的各式趁手的兵器。 正文 第105章 为王总兵喝彩 , 高阳县城西北方向官道上。 一众明军骑士一直排到官道北边的荒野里,他们看着对面清兵杀气腾腾,虽说各骑士前些时日忍饥挨饿,好在底子还没坏,经过昨日饱食,又喝了肉汤,如今休息一晚,也就基本恢复个七七八八。 至于他们各营中的战马,平日里都是当宝贝一般爱惜,就算自己挨饿,战马都会照料得很好,知道今日要去高阳寻虏骑一战,昨晚便都补了些精料,如今这些战马,也都是状态极佳。 现在他们一双双眼睛,死死的盯视着东面不远处的鞑子军阵,对面鞑子兵很多人,都是一骑双马,不过对面不过上千的鞑子,内里能战的,估计只有差不多数百人的样子,己方这数千的宣大精骑,就算冲上去压,也要将他们压死了。 大好的军功就在眼前,列阵而出的明军精骑们,个个都是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想要杀奴建功了。 五千多宣大三镇精骑,好大的一片盔甲旗海,火红的漆甲,飞扬的翎羽,还有密密麻麻的旌旗,如林长枪,似乎要冲天而起,刺破云宵,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向外绵延开去。 那边的清军阵列显然也是怔了一下,他们没有想到,眼前这支明军不但敢主动出战,而且一出来还这么大的阵势,这反而让他们犹豫着,倒是不敢立时便逼上来。 宣大三镇各总兵将官领军出营后,便各人带一些亲卫汇集到卢象升的官纛大旗下,卢象升督标营出动了近千精骑,由他的亲将游击陈安统率。 在卢象升的身后左右,聚集的宣大各将官,眼中满满的斗志,都用极其不屑的眼神看着对面的清军。 王朴原本有些疲惫虚弱的身体,经过昨日饱食和昨晚的休养,现在又恢复了自己往日的俊朗风彩,在其激昂斗志的加持下,盔甲都显得比平日里更加的华丽,只见他策骑马上,轻蔑无比地瞟了一眼对面的清兵。 右手大力一抖自己身后鲜红的披风大氅,让它随风飘舞起来,接着又潇洒地甩了甩头,让自己盔上红缨也迎风飘扬。 催动战马奔到卢象升身前,抱拳施礼,高声喝叫道:“督臣,末将愿率大同的儿郎们出战,斩将夺旗,夺敌酋首级回来,禀报佳音!” “彩……” 卢象升身旁宣大诸将都是齐声喝彩。 “好!” 卢象升大声叫好。 “军心可用!”卢象升自然不会打击麾下将官们的士气,他高声喝令道:“王将军,本督便在此为你掠阵,静候捷音!” 接着,他又再次大喝道:“来人,为王将军斟满一杯壮行酒!” 立时就有卢象升的亲卫上来,倒上满满一碗酒,卢象升双手接过,亲自递到王朴的身前,只见王朴昂头仰望着卢象升,恭敬的双手接过酒碗。 他端着酒碗,在诸将官面前敬了一下,一仰头,整碗酒全部灌入口中,内里倒有一大半,洒落在他的衣襟上。 王朴高声喝着道:“真是痛快!” 他猛地将酒碗摔落地上,再次重重一甩盔上红缨,连旁边的张诚,都在担心他的头盔会甩飞出去,幸好没有。 大同镇总兵官王朴满脸豪情,对卢象升再次抱了抱拳,一言不发,翻身上马,扬鞭就走。 他左手控缰,右手提着一根长马槊,领着几个亲卫家丁,一路放马狂奔,滚滚跑回自己的军阵内,寒风中,就见几人随风鼓到极点的鲜红披风。 王朴策马奔至堪堪离自己军阵前几步,猛地提缰,战马嘶鸣中,他的坐骑几平四蹄后倾,腾空跃起,又稳稳立在阵前。 不过,王朴跃马腾空之时,仍是左手提着马缰,右手擎着长马槊,加上舞动的披风大氅,好一个跃马横枪的英勇雄姿。 张诚远远望着,不仅叹为观止,这种娴熟的马术,他自认便办不到的,此刻只恨没有相机,无法把王朴的跃马雄姿,给定格下来,留个纪念。 王朴在自己阵前,策马奔跑着,他提枪大喊:“我大同军!” “威武!” “我大同军!” “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 密密麻麻的铠甲军阵中,探出的都是枪林,大同镇的军士们,士气已被王朴鼓动到极点。 “儿郎们,随我杀奴啊!” 王朴双目圆睁,手上马槊指着对面的清兵方向,声嘶力竭地叫道。 “万胜!” 王朴跃马冲起,一骑当先,提着马槊就冲在了前面,大同镇近千精骑随着他冲出军阵,蹄声滚滚,轰响如雷,以浩荡的气势冲向对面的清军阵列。 “杀奴…杀奴……” 大地似乎都在抖动着,大同镇的骑兵一泄千里,以总兵王朴为首,排成紧密的战阵,往清军阵中直冲而去。 那边的清兵阵中,似乎略有些骚动,他们没料到这部明军如此彪悍,说冲就冲了过来,急忙派出数百人的骑队,列阵迎战。 很快,两股骑兵,便冲撞成一堆,混战起来。 便是远远的,也可以看到他们惨烈的博战场面。 张诚只感心中热血翻腾,这种纯骑兵对冲的作战,一骑飞奔向前,身后万骑跟随突奔的情景,太容易让人气血上涌了。 纯骑兵的战斗场面,与步兵参战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形。 便是在远处望去,张诚也能看到王朴那边舍生忘死的博战场面。 虽说这家伙在那个真实的历史上有过杀良冒功,甚至是率先逃跑,引全军溃散的斑斑恶迹,不过能做到镇守一方的总兵,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啊。 就如王朴这样的,虽是靠着家中资财,一路谋取上位之军将,真正上场搏杀之时,也是一般不可小觑。 张诚不由在心里,暗暗的告诫自己:“万不可,小瞧了方今天下的英雄豪杰啊!” ………… 卢象升也是策马看着东边荒野间激烈的血肉博战,他见王朴始终奋战在前,在他的鼓舞之下,大同镇的精骑锐士们,也是奋勇鏖战,竟没有一人胆怯退缩不前的。 卢象升心中极感欣慰,不住点着头,对大同镇总兵官王朴和他麾下精骑的表现很是满意。 正文 第106章 很阳刚,很男人,很激情! , 宣大三镇的诸将官,立马在高阳县城西北方向二十里外的官道上,眼看着王朴率众与清军虏骑渐渐陷入苦战,那边的清军骑兵,虽异常骁勇,终是寡不敌众,隐隐已有了向后退缩的迹象。 “万胜!” 宣大军阵这边,响起阵阵的欢呼声,最后汇成一片雄壮的喝彩助威之声。 “万胜…万胜…万胜……” 四千余宣大边镇精壮的骑士,阵阵欢呼之声,响彻云天,助威喝彩之音,声闻数里。 大同总兵王朴与虏骑的英勇奋战,搏命厮杀,便是对宣大三镇的两万军士而言,也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卢象升远远观战,看出清军已显露败相,眼见便要退却,他忙大喝道:“今日,便尽数剪除这股奴贼,诸将士,杀奴报国的时候到了,都随本督杀奴啊!” 他的怒吼呼啸声,似乎盖过了呼啸着的寒风,又是一片“万胜”吼声响起,余下的四千多宣大铁骑,策马而起,都随在卢象升的身后,滚滚往东面荒野里的清军冲去。 ………… 卢象升顶盔披甲,外罩麻衣孝服,他一马当先,骑在那匹神骏非常的白色战马五明骥上,手中几十斤重的精铁大刀,直指向前方。 在他身后,又是宣大诸将,领着各自麾下精骑,数千匹战马汇集成奔腾的钢甲铁流,卷起一大片浓密的烟尘,只是淡滚向前。 战马奔策向前,铁蹄声,似乎撼得地面都在剧烈抖动。 张诚顶盔掼甲,挥舞着他的镔铁打制夹刀大棒,飞驰在战马上,呐喊奔驰着冲向东面的清军。 似乎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只有两次身先士卒,一马当先过,但第一次是马坊外追击鞑虏逃兵,第二次就是石桥对战鞑虏甲喇章京。 现在,他是第一次这样万马奔腾般冲在自己骑兵大队的最前面,紧随在卢象升的身后,张诚感觉非常的刺激。 这种主将冲锋在前的打法,真的是很阳刚,很男人,很激情! 冷兵器时代,这种行为对军心士气的鼓舞,那可是无以伦比的,尤其是在明朝末期这个时期,很多的明军,都是靠着主将的勇武,来带动士气,赢得战斗的。 虽然,按照现代的战争理念,不再提倡主将冲锋突阵,更讲究严格的训练,严肃的军规军纪,严密的战阵指挥,强大的后勤保障,勇于拼死一战的军心士气。 但一军主帅的战斗意志,也同样影响着全军的军心士气,左右着战场局势的变化。 张诚策马冲锋,挺着自己的夹刀大棒,呐喊着冲在麾下四哨精骑的最前面,他一身御赐的精钢盔甲,迎光闪闪发亮,加上飞扬起的鲜红披风大氅,简直是威风八面,不可一世。 他身后的亲卫队长陈忠策马扛着他的游击将军认旗,同样兴奋地大叫呼嚎着,不过他的眼睛却始终都没有离开主将张诚的身前左右,忠诚且警惕的,护卫着张诚的安全。 陈忠身后的一众护卫们,与他一般的小心翼翼,日光投射范围,都是在张诚的周围,他们忠诚的护卫着自己的主将。 ………… 数千的宣大铁骑锐士,在卢象升的带领下,滚滚向前冲起。 前面同王朴大同镇骑兵鏖战的清兵,本就因人少,已显露败相,如今见后面又有大部骑兵冲来,他们呼啸着,丢下那些战亡的,受伤倒地的同伴,一个个拨转马头,就往本阵奔回。 他们此次只是奉命来做试探的,并不是要真的同这部明军作战,更不会死磕硬挺这部明军的冲击,但是很明显,他们的这次试探,捅出了一个大篓子。 见清军开始溃逃,王朴与麾下的大同镇骑丘虽然久战疲累,也是不愿放弃眼前这个追击的良机,尤其是见到身后更有卢象升的大股援军冲来,各人更加的胆壮心齐。 王朴身上脸上满是鲜血斑斑,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他大声呼喝着:“儿郎们,追奴,杀奴啊!” 他将手里的马槊用力的挥动着,催动胯下已经疲惫不堪的战马,又是率军直追而去。 蹄声滚滚如雷鸣一般,从空中望下去,地面追逐奔驰着数千匹战马,形成好大一股烟尘,自西向东成席卷一切之势。 跑在最前面的,便是那个未曾出战清军正蓝旗甲喇章京阿尔津,他们余下的数百人,却有马千余匹,策马飞逃间,马上的清军骑士们,还不时的纵来跃去的换乘没有出战的马匹,好增加脚力,逃得性命。 奔逃在那些清军马甲兵身后的,是稀稀拉拉,不成阵形的数百匹马,不时有人掉队滚落,正是刚才出战王朴大同军马的那数百清军骑士。 他们中的一些人,或是身上负伤,奔逃不利,或是战马乏力,奔跑不顺,而且他们出战之时,都是一骑一马,除了逃在最前的那些人,追上空余的战马,及时换乘,还能逃得性命,余下的清军骑士,都是狠抽胯下战马,却也奔逃不快了。 紧紧追赶在他们身后的,是一大股旗色盔甲通红一片的大明精骑锐士,正是王朴率领的大同镇骑士们。 在王朴等大同骑士身后,数千匹战马奔腾疾冲而上。 密集的马蹄敲击声,似乎震得大地都在抖动,数千匹战马的最前面,卢象升挥舞着精铁长刀策马疾冲的身影分外醒目。 很快的,张诚等诸将便追在了王朴等大同镇骑士们的前头,毕竟他们的战马一直蓄力待发,此时全力奔跑起来,自是比王朴他们已经战斗多时的战马,要快上许多。 “杀奴……杀奴……” 蹄声震耳欲聋,腾起的烟云滚滚向前翻卷着,阵阵的齐声怒吼,像是要吞噬入侵大明河山的侵略者一样,响彻云天。 ………… 卢象升率部追杀虏骑十余里,在追击中,又斩获奴贼近百,俘获战马数百匹。 猛然,在前方又浮现出大片旌旗,一杆巨大的织金龙纛大旗鹤立鸡群,显得格外醒目,大片旌旗下,一片蓝色盔甲海洋般的显现出来。 又有数千清军虏骑,出现在更远处的东面荒野中,在这片蓝色盔甲汇成的海洋后面三里多外,就是已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的高阳县城墙。 正文 第107章 卢象升来了(为猎手老孟加更一章)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初九日,未时,大风。 高阳县城,西北方向三里外,数千清军聚集于此,正是清和硕肃亲王豪格所部虏骑,他们以正蓝旗为主,辅以蒙古一部,汉军一部,共计六千余众。 豪格的大营扎在高阳城北,一处破庙里,此处地势颇高,可以俯览周边平原荒野,豪格选此处立下大帐后,又命人搭建一处高台,以便他指挥调度诸军。 今日,哨骑回报,一部人数过万的明军,正在渡过唐河,向高阳方向行进,疑是前来援救高阳。 豪格立时传令,加紧攻打高阳县城,同时选调一千正蓝旗精锐骑兵,由甲喇章京阿尔津统领,前往窥视这股明军动向,并伺机窥测这股明军的实力如何,再定大军动向。 ………… 清国肃亲王豪格于十一月初七日,率麾下清军赶至高阳城下,当日立营于城北的破庙处,便派麾下射手,将劝降的书告射入高阳城内。 而此时的高阳县城已无主事之人,高阳县令雷之渤在闻知清军大队已入高阳县境之时,即已有所准备, 初七日,豪格赶至高阳城下,在城北三里外破庙扎营时,县令雷之渤便在县班差役的保护下,自南门逃出城外,不知所踪。 其他官吏、两班衙役皆随之逃散。 幸得有告老还乡的原大学士、兵部尚书、督师孙承宗正在高阳城内的家中,因其声望极高,被城中士绅乡民推举,主持守城事宜。 高阳本就不是大城,没有驻军屯守,孙承宗便把家中所有的男丁都带上城墙,他又发动城中士绅富户,纷纷捐出钱粮,召集男丁青壮,以各里社为基础,组建了社兵,负责城守事宜。 孙承宗原任过兵部尚书,更是任职过蓟辽督师,在辽东时就曾与清军对战过,加上民心可用,他迅速组织社兵分守四面城墙、城门等处。 使其子孙鉁、孙钤、孙鋡、孙钥等诸人,分率新募之社兵青壮,孙承宗自率阖家子弟男丁集于北门城墙之上,持械怒骂奴贼。 初八日,豪格下令攻城,奴兵数千,自白昼轮番攻击,直至天黑,方才罢兵休战。 第二日一早,豪格便下令打制更多的攻城器械,长梯、云梯、盾车等种种,同时派出一队清军虏骑,策马绕城警告守城青壮,若再不出降,城破之时,全城尽屠,不留一人。 却遭孙承宗率城内民众,一阵阵高呼回呛,使豪格震怒,更是传下严令,就算彻夜不休,也要攻下高阳城。 孙承宗率领城内民众,已坚守一日,虽大家守城之心坚定,但毕竟是临时组织的社兵,没有经过操练,根本无法和城外清军大兵长期对战。 他亦自知,若无援兵赶至,高阳城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已派出三波求援的人马,分别向保定、真定,还有卢象升处送去了求援的信函,现在也只能拼命坚守,以待援兵。 城中靠近城墙、城门各处房屋院舍都已拆除殆尽,所得砖石木料,都运至城上,修缮破损之处,和用于守城之用。 今日辰时,豪格便下令攻城,奴贼在西北东三面,蚁附攀城,尤以北面为甚,战至午时,便两次登上北面城墙,全靠孙承宗率诸子与守城社兵青壮,奋力拼杀,才又能奴贼赶下城墙。 但奴贼却并不停歇,终在未时,再次登上北面城墙,孙承宗率众子侄与奴奋战,大多身背箭创刀伤,眼见不支,其五子孙钥率众赶来,才与奴贼在北面城墙上战至相持。 忽然,城外清军竟停止攻城,鸣金之音大起,城墙上的奴贼才被孙承宗、孙钥等众人杀下城去。 城墙上,孙承宗在其子孙钥的搀扶下,站在城墙上,满脸疑惑地望着城下的清军,只见他们正在整队,竟好似如临大敌一般。 “莫不是卢督臣的援兵到了?” 孙钥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西北方向,一片烟尘滚滚而来,过了一会,他才看清那是数百正蓝旗清军,策马逃跑而回。 孙钥忙抬手指着西北,兴奋的说道:“父亲,看那里,是巳时西去的那些正蓝旗鞑子兵,必是卢督臣的援军到了,杀得奴贼逃奔而回。” 孙承宗一只手拄着在城墙垛子上,神情异常激动,满眼泪光涟涟,他的嘴都在抖动着,颤声说道:“高阳,有救了!” 孙钥能明显感觉到,父亲握着他的那支手,又充满了力量。 “得救了……得救……得救了……” 城墙上的社兵青壮们,也看到了那群奔逃而回的清军虏骑,更远远望见,在他们身后那一大团腾空而起的烟尘,滚滚而来。 仿佛高阳城墙都在颤抖,虽然还没能听见那隆隆的蹄声,但是他们已经能够感觉到大地的怒吼! ………… 豪格正在指挥清军攻城,眼见他麾下巴牙喇勇士已第三次攻上城墙,他站在破庙前的高台上观望,这次很有可能破城。 突然,有数十骑正蓝旗骑兵策马奔回大营,禀报说:“明军两万余众,驻扎十五里外,有数千明军骑兵正在衔尾追击甲喇章京阿尔津,距大营只余五里多路程。” 豪格听闻回报,也不敢托大,忙传令鸣金收兵,打算集中力量,利用野战优势,先击溃这股明军,再攻打高阳县城。 随着清军撤离高阳城下,他们重新翻身跃上战马,迅捷的整理着阵型,豪格率领正蓝旗清军居中,那些巴牙喇勇士都围聚在他的左右。 察哈尔部德克类领外藩蒙古数百骑兵居左,汉军恭顺王麾下何成功统汉军数百人居于右,他们两部兵马,已连续两天被派去攻打高阳城,都有些疲惫不堪,且伤亡颇重。 连日攻城,豪格的正蓝旗也是伤亡逾百,现在若是不能击溃这股来援的明军,在高阳这一战,他就亏大发了。 只见豪格大手一挥,立时便有四名巴牙喇勇士策马奔出,四十余骑清军马甲骑兵,跟随在这四名巴牙喇勇士马后,成雁行奔向逃回的清军骑队。 那几名巴牙喇勇士大声怒吼着,就见逃回的清军便分向两边奔去,只有那甲喇章京阿尔津领着十余骑,直直向那杆织金龙纛大旗奔去。 正文 第108章 狭路相逢 , 那清军正蓝旗的甲喇章京阿尔津策马奔至织金龙纛大旗前,抱拳向身着鎏金盔甲的豪格行礼报道:“报肃王爷,明军疑是卢象升宣大边镇军马,骑兵七千余,步卒万余,现有明骑五千上下,正追击我部而来。” 豪格金盔金甲,策在一匹纯白色的战马之上,样貌极其威武,只见他面色肃穆,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表情,大手一挥,那甲喇章京阿尔津便策马奔向后阵,收集他的部下骑兵,重新换马整队去了。 此次清兵入寇,除了满洲八旗的披甲兵丁之外,还征集八旗蒙古和新建的汉军旗一部在内,此外还有数万的辅兵跟役。 虽是十万之众,但内里真正的披甲兵士只占六、七成,余者都是些各旗中的余丁,还有一些马甲兵带来的包衣阿哈之流。 不过,此时清兵主力自保定后,分兵八路南掠,闹到现在,却是每一处,每一路的清军兵力都被摊薄了。 以前他们一直欺负明军不敢与之野战,不过现在遇到敢于同他们野战浪战的明军,却又无可奈何,方才惊觉自己兵力过于弱小了。 就以豪格所部来说,人数在六千余众,但他正蓝旗披甲兵不足三千之数,还有外藩蒙古千余骑,汉军恭顺王所部千余骑,剩下的近两千人,则是旗中余丁和一些包衣阿哈而已。 连日攻城,加上阿尔津部出战卢象升又损失数百骑,如今他麾下真正的披甲锐士已不足四千之数,就算单纯的对战追击阿尔津部的那五千明军,至少在人数上已不占优势。 不过,豪格是坚信,明军如狗,在大清国勇士面前,要么狼奔豕突,要么伏地求饶,怎么会有敢与大清国勇士野战浪战之士? 就算有,如满贵、赵率教、袁崇焕之流,也早被我大清国用各种办法给收拾了! “哼,就算祖大寿,现在不也是老老实实呆在锦州,见我大清国勇士,连城都不敢出了。” 豪格策马观望,只见在六百多步外,大片烟尘腾起,对面的明军应是也发现了他们,停止追击,在整理着骑兵阵列。 他从烟尘中看去,明军似乎并未因突然见到自己大部精骑,而慌张退却,反倒是在整队列阵,似有与他一战之意。 豪格暗自叹了口气,暂时不能把这伙明军当兔子追了,颇为有些遗憾。 他忙对身边的巴牙喇勇士说道:“传令,各部依军令出击,有擅自出阵者,立斩;命德克类的外藩蒙古骑兵和何成功的汉军,护紧两翼,若有畏缩不前者,立斩!” 立时,两骑巴牙喇精骑策马奔出,分向两边跑去,便跑边喊着:“……退缩不前…立斩……” ………… 卢象升挥舞着几十斤重的精铁大刀,催马追敌,猛见一杆织金龙纛大旗在东面的荒野间显现出来,接着就见各色旌旗闪动,一片蓝色的盔甲海洋,出现在东面的天地之间。 他忙勒马减速,宣大诸将也是一般,看见对面远处出现的清军大队,纷纷勒马,在距清军大部六百多步距离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 张诚策在马上,望着对面清军骑阵,心间一丝凉意涌起,对面近四千的清军骑兵,列成四排的样子,排布成好大一片,蓝色的盔甲旗子组成一片海洋一般。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多的清军骑兵,不由左顾右盼了一下,自己这边足有五千多的宣大精骑,虽说刚才追击那数百虏骑十余里,但此刻骑士们的斗志却正是旺盛。 而且在数量上也是占着优势,除却大同镇总兵王朴和他那千多骑士,因战马都已很是疲惫,恐怕无力骑战。 余下的四千多骑士,追击那数百虏骑之时,都是一人双骑,内里一些骑术精湛的骑士,在追击过程中,都是来回换着战马,以保持战马的脚力,才能追上逃敌。 那边卢象升的亲兵策马奔来,呼唤着三镇诸军将赶过去听令,张诚大声吩咐道:“全体下马,让战马缓缓脚力,喂些豆子和水,人不解甲,随时出战。” 张诚吩咐完,也换过一匹战马,便催马奔卢象升所在方向跑去。 这边众骑士纷纷下马,减轻战马的负担,从马鞍旁的褡裢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掏出些豆子捧在手里,送到战马嘴边。 然后,又取出一个个皮囊和瓢,将皮囊中的清水倒在瓢里,喂到战马嘴边,让已经出了不少汗的战马,补充些水分。 ………… 卢象升策在马上,对诸将说道:“本督,观前方虏骑四千上下,我方兵力占优,唯大同镇将士奋战多时,又追敌十余里,已是疲惫,难堪再战; 王朴,命你率大同镇将士坚守此处,看护战马,本督已传令宣镇参将张岩,命他率步军列阵前来,接应吾等,合战虏骑; 现东虏就在眼前,诸将务要奋勇,勠力齐心,杀奴报国!” 诸将皆策马抱拳,大声接令,齐喝道:“勠力齐心,杀奴报国……杀奴报国……” 此时与虏骑大队狭路相逢,唯有死战,若是溃逃,那清军就会像猎狗撵兔子一般,无情的追杀,收割他们的人头。 张诚催马跨前一步,抱拳说道:“督臣,末将观对面虏骑军阵,其两翼好似不如中部精锐,似乎可以中部诱敌出击,而后侧击其两翼,以求破敌。” 旁边的宣镇总兵杨国柱也是提议道:“督臣,确是如此,我军以大部诱敌中部虏骑,派精骑锐士,侧击其两翼,或可一战。” 卢象升策马观望对面的清军阵列,略沉思一会,才说道:“以本督为中部,宣镇杨总兵居左,山西虎总兵居右,对战虏骑; 张诚你部将士伺机突击东虏右翼,姜名武你部盯着东虏左翼,待我部与虏骑交锋后,你二人要迅击东虏两翼,不可恋战,务求击穿虏阵!” 诸将士领受军令,便各归本阵,列队备战,尤其是张诚和姜名武所部,更要向两翼拉开,一是为中部大军腾出列阵展开的空间,二是更便于瞬间暴起,突击虏骑侧翼。 张诚奔回本部,领着将士向左移动,给中部卢象升、杨国柱麾下骑兵展开腾出足够的空间,他们又向左边荒野移动了三百多步,才停下来,迅速整理战马,将战马肚兜带和马鞍都重新紧了紧。 又仔细的检查着三眼铳、长兵器等骑战军械,包括投枪都放了三五杆在马鞍侧的投枪袋中。 正文 第109章 向死而生,有进无退 , 高阳城墙上的孙承宗望着北面,远处荒野间,一片片红色、蓝色的盔甲海洋,交织辉映着,还不知道那一边会被吞没。 他左手拄着城墙垛口,右手用力握紧五子孙钥的手,有些气喘的说道:“快,召集能战的社兵,都聚到北门来,若是卢象升与虏骑相持,我们出城去助他一臂之力,合击奴贼。” 孙钥赶忙回身叫来侄子孙之滂、孙之洁二人,命他们赶快,分别去西、东两面的城墙上,将还能出战的社兵都召集于此,以待战机,出城夹击鞑虏。 ………… 荒野中,寒风猎猎,吹动着各色大小旗帜迎风飞舞。 豪格望着对面卢象升的军阵,他发现这伙明军,有些不对劲,他们整队很迅捷,且并未显得有多慌乱。 他摇了摇头,那又如何? 遇到我豪格,那就算这伙明军倒霉,或许他们也是明国的精锐,但还能强得过祖大寿、吴三桂的辽东铁骑么? 即使是祖大寿、吴三桂之辈,见了我大清国锐甲精骑,不也是玩了命的奔逃,他们只敢缩在坚固的大城里打炮而已。 他越看对面的军阵,心里越气,来的真不是时候,再晚来一天,高阳城就拿下了。 “娘的,卢象升,就叫尔瞧瞧大清国勇士的厉害。” 豪格在心里骂着,嘴上却是大声喝令道:“传令整队。” 这时,那甲喇章京阿尔津也已换过战马,奔驰过来到豪格马前,请令道:“肃王爷,请派末将出战,定为肃王爷砍那明将狗头回来。” 豪格没有说话,眼睛眯成一条缝,迎着略有些刺眼的阳光,盯视着卢象升那边的骑兵军阵,远远看去,对面明军似乎是三排骑兵阵列,他们中军三千骑左右的样子,每一横排约有千骑,散开来,占据了很大一片荒野。 在其中军骑阵的两侧,又各有一个近千的骑队,护着中军的两翼,与他这边的排布十分相似,在豪格看来,只要击溃对面明军的中军,这一仗就胜了。 他转回头,眼神冰冷的看着阿尔津,沉声说道:“阿尔津,本王再派一千精骑给你,直冲对面明狗主将所在,定要突破明狗军阵。” 阿尔津大声接令,喝道:“请王爷放心,阿尔津绝不辱命,此战定要战那明将狗头回来。” 豪格冰冷的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沉声说着:“如不破阵,你就不用回来了。” 阿尔津先是一愣,又马上抱拳说道:“请王爷观战,阿尔津这就去砍那明将狗头。” 说完就勒转马头,扬鞭催马,一跃老高,大声叫喊呼喝着,一队队清军骑兵策马冲前,不一刻功夫,便有一千六百余清军骑兵冲出军阵百余步外。 豪格所部正蓝旗披甲兵还剩不足千人,但这些都是百战老兵,更有数十员巴牙喇兵围聚在他身畔,见阿尔津率一千六百余骑士正在前面整队,准备出击。 他又传下一道军令:“传令,叫德克类领本部蒙古骑士,在阿尔津后与明狗接战后,自左侧出击,以骑射扰敌,若有退缩不前者,立斩!” 接着又叫过一名甲喇章京,命令道:“丹岱,你五百勇士,突敌左翼,破阵后,直插明狗中军; 传令给何成功部汉军,操火器,护紧中军,防敌偷阵。” 随后,豪格又令身边的巴牙喇勇士,策马持弓,在后督阵,有畏缩不前,立斩不留。 ………… 卢象升这边刚布置完毕,各将官都回归本部,将军马向两翼展开,他又命人叫来大同总兵王朴,沉声命令道:“你部留守,本督命你在后督战,但有后退不前者,立斩不赦。” 王朴一愣,猛然回过神来,忙抱拳行礼道:“王朴,定从严督战,后退不前者,立斩。” 各部列阵完毕,骑阵已完全展开,三排骑士策马在高阳城西北四里外的荒野间,绵延三里长的一片红色海洋,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的显眼。 突然,对面传来一阵猛烈的战鼓“咚咚咚……”的声音。 烟尘腾空而起,在清军大阵之前集结的那一千六百余正蓝旗清兵,策马踱步向这边缓缓逼来,双方距离已拉近至四百多步。 只见那清军甲喇章京阿尔津策马冲在最前,整个骑队以他为中心,向两边散开,他身后尽是清军精骑,犹如一支锋利的箭头一般,直插过来。 卢象升大喝一声:“骑队列阵,全军出击,踱步行进,保持马力。杀奴!” 一时间,喝令之声,此起彼伏的,明军骑阵也开始以踱步缓缓向前移动着,就像是一阵阵红色的海浪一般,不断向前翻滚卷动。 张诚远远的看见清军近两千骑兵正想卢象升中军靠近,他忙喊了两名亲兵过来,牵稳战马,自己则站到马鞍之上,取出杨廷麟送与的千里镜,观察着清军大阵的变化。 只见对面那蓝色的箭头开始加速,此时已改换为小跑,开始逐渐加速,他们后面的骑阵也有了变化,尤其是右翼,刚刚还在整队,现在也以四列纵队向卢象升所在位置,踱步前进着。 卢象升提着他那把几十斤重的精铁大刀,策马冲在最前,双方距离拉近至三百步以内时,他也催动胯下的战马,换成小跑姿态,加速冲向对面的清军。 一片红色的盔甲海洋,成扇形,开始快速卷向对面射过来的那支蓝色的骑兵组成的箭矢。 数千匹战马踏地之声“隆隆”响起一片,大地都在为之颤抖,混杂着阵阵的怒吼嚎叫,红色的海洋和蓝色的箭头,在荒野中,正匀速接近着。 张诚双腿一分,稳稳坐回马鞍之上,大声喝令:“全军整队,成锋矢阵形,目标虏骑右翼,不可恋战,击穿敌阵,直奔虏骑左翼穿出,回击虏骑中军!” 陈铮等哨总大声喝应接令,一时间,战马嘶鸣,盔甲抖动声音响起一片。 “将士们,向死而生,有进无退。杀鞑子,冲啊!” 张诚提着他的夹刀大棒,怒吼着,催动胯下战马,直接以小跑姿态冲了出去。 陈忠率着众护卫围在张诚身后左右,也冲了出去,陈铮、张广达等四位哨总,率着各自麾下骑士,跟在陈忠他们身后,成四列纵队,直直的冲向刚刚起步小跑的汉军旗何成功部八百多虏骑。 正文 第110章 骑战 , 荒野中,寒风阵阵,尘土飞扬,人嚎马嘶。 卢象升提刀策马,却不敢快跑,一是为了节约马力,二是为了保持阵形。 他可以冲在军阵之前,却不可把军阵带乱了,如果一排骑士不能保持一个速度冲起,那就会给对面清军骑队机会,虏骑就会像尖刀一般,直插进卢象升的军阵,将其分割。 阵阵军官的呼喝之声,时时想起,一队队骑士也是大声喝应着,他们以整齐的横阵,一路小跑着包卷向对面清军冲来的骑队。 双方在距离进入二百步以内时,开始再次加速,由小跑转换成加速跑,他们将在加速跑约五十步后,发起冲锋,在最后的一百步距离,决死冲锋,力求一战溃敌。 ………… 从空中看去。 一片如红云似的盔甲海洋,数千战马奔驰间,腾起二里多长的一大片烟云,如雁阵般,翻滚着向前。 雁阵的两翼速度快速提高,渐渐超过中间的卢象升,向对面一支如箭矢般的蓝色骑队,包卷而去。 对面那成箭矢形状的清军骑队,也开始加速,卷起如箭似的一股烟尘,滚滚向前,在他们身后二百多步外,又有两支骑队,分在左右,斜斜冲来,也是如锋利的箭矢,直冲向卢象升骑阵的两翼。 张诚催动着胯下的战马,虽是比卢象升的中军后发,却因为提前加速,堪堪与中军左翼的雁翅保持着一个速度。 却由于被中军左翼的雁翅遮挡,对面清军冲来突击侧翼的汉军旗何成功部骑兵,却看不到张诚。 猛然,杨国柱兜转马头,由左侧向右,发起冲锋,直接突向清军甲喇章京阿尔津锋矢突击阵形的腰部。 他的亲将郭英贤粗大的嗓门,不停的吼叫着,提醒身后众将士,转向,侧击阿尔津部清军。 张诚的视线豁然开朗,杨国柱率麾下骑士本是向东突进,现在转为由北向南的突击方向,直直的向着阿尔津锋矢阵形的腰部,发起袭步冲锋。 他看见二百步外,一队清军精骑,约五百上下的样子,正向杨国柱部小跑着冲来,正是正蓝旗甲喇章京丹岱率领的那五百清兵。 丹岱一直瞄着杨国柱部,可是他刚开始加速,就发现杨国柱部近千骑士,竟生生转向,奔阿尔津腰部而去。 他也想兜马转向,冲杨国柱军阵,却猛然看见,在杨国柱部明军身后,又出来近千骑的一支明军,却是直直奔自己而来。 此时,他若是再奔杨国柱部冲去,就会面临被两股明军夹击的局面,所以他只得继续催动战马,奔对面张诚所部,全力冲锋。 唯一希望,就是迅速突破,击溃眼前这近千的明军骑兵,再去配合阿尔津部,夹击明军的中军阵。 ………… “叮……” 卢象升正催动战马,全速冲锋,一支箭矢飞射而来,正射在他的大刀上,发出一声脆响。 眼看双方之间,只剩五十步距离,卢象升大喝一声:“中军分开,三眼铳,发射!” “……砰…砰…砰…砰……” 火光连连闪烁,阵阵爆响,一团团烟雾腾空飘起,逐渐汇聚成一大片,与马蹄卷起的烟尘混在一起,格外的刺鼻。 随着卢象升的喝令,明军的中间裂开一条缝隙,让过阿尔津的箭尖,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杆杆三眼铳。 二三十步的距离,三眼铳就是要命的杀器,但凡被它的铳弹射中,就算立时不死,大多也无法抢救,毕竟这个时代,还不是那么重视感染。 就算铳弹对身体脏器毁伤不大,但是伤口的感染,更加折磨人,在没有抗生素的明末,唯有等死这一条路了。 阿尔津很幸运,没有被铳弹击中,但是战马的速度,也在双方交织碰撞在一起的时候,降了下来。 他在双方相距五十步的时候,投出了一杆投枪,射杀一名明军骑士,此时挥舞着一根狼牙棒,一通狠砸,先后被他砸翻两名骑士。 另一边,卢象升差点和一名清军骑兵撞在一起,幸好陈安跟在他身边,手里三眼铳直接射中那清兵的战马,前奔两步就一头栽倒地上。 卢象升手起刀落,就将那刚刚跌落马下的清兵,给斩首了。 他大声怒吼着:“杀奴,杀……” 策马冲进清军阵中,几十斤的精铁大刀,被他舞得上下翻飞,不是砍人,就是砸在马头上,转眼间,就被他砍翻四名清兵。 ………… 张诚怒吼着:“冲过去,杀鞑子啊……” “嗖”的一声,一支冷箭,从他的脸旁飞射而过,就听后面“笃”的一声,好像射在那匹马的马鞍子上了。 接着就有数支投枪射来,张诚右手握紧夹刀大棒的后三分之一处,用腋窝夹紧棒尾,将头伏低在马鞍上,双脚用力夹紧马腹,左手紧控缰绳,催动战马疾冲向清军。 他刚听到身后有数声惨叫传来,就与清兵对在了一起,双马相错间,张诚夹刀棒正搓在那清兵腰上,一片鲜红的液体飞扬起来,连着那清兵的衣甲碎片,飞散一片。 “砰…砰…砰……” 烟雾腾起,张诚身后爆响连连,一杆杆三眼铳打射着,火光连着爆响,连绵成一片。 张诚挥动夹刀棒,砸在一匹战马的头上,那马头迸裂开来,闷哼一声,就栽倒地上,这清兵反应倒是迅速。 他在落地的瞬间,将手里的大斧伸出,支在地上,人借力向前翻滚,同时大斧横扫,两匹战马被他扫断前腿,立时便一头栽倒地上。 “砰!” 他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就被后面骑士的三眼铳,直接爆头,鲜血混着脑浆,飞扬一片。 ………… 高阳城西北的一片荒野中,红色、蓝色交战在了一起,旌旗混杂,已难分彼此。 在北面是宣镇游击张诚所部明军,刚刚与清军甲喇章京丹岱所部,对冲而过,双方正在兜转马头,重新整队。 在南面,山西镇参将姜名武所部与外藩蒙古德克类所部战在一起,德克类很是狡猾,他根本不同姜名武接战,只是率部远远的射箭袭扰。 他麾下蒙古骑兵分成三队,此进彼退,互相掩护接应着,只以弓箭骑射或抛射,姜名武部一时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硬顶着伤亡,将他们远远驱逐,使其不至扰乱卢象升的中军大阵。 唯有中间一大团红蓝交错,卢象升率着宣镇、山西镇三千余骑士,同清军正蓝旗甲喇章京阿尔津的一千六百多骑兵战成一处。 阿尔津虽然兵力只有卢象升的一半,却能同卢象升的近三千精骑,堪堪战成平手,只见一队队蓝色盔甲的清军骑兵,在一片红色的盔甲海洋中,往来突击,时不时的就有人栽落马下。 荒野间,尸横遍地,一片哀嚎,犹如末日一般。 正文 第111章 鸣金收兵吧! , 高阳城北,有一处破庙,其西面约二里外,是一片荒野,虽曾西高东低之势,却甚是平坦,杂草丛生。 本是荒凉之地,如今却热闹至极,近万人马在这片荒凉的野地里,搏命血战着,寒风中,处处哀嚎,战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染了片片鲜红。 清国和硕肃亲王豪格,正策马立在一处地势颇高的土岗之上,冷漠的望着荒野中的厮杀,他虽面无表情,其实内心里已是惊讶不已。 “卢象升,早晚叫你死在老子手里。” 豪格在内心里恶狠狠的发下了誓言。 他没有想到,自己派出的数千精骑,竟没能击溃对面的明军,宣大他也不是没有去过,大摇大摆的冲进宣大,甚至深入山西,抢掠一圈,还能安然出关。 那时,也没见有宣大的边军,敢出城挑战的,甚至连出城观望的都没遇到过,都像乌龟一般,只知缩在坚城之内。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自己派出的三队骑兵,竟都被对面的明军捉对厮杀了,一时间定是无法完成合击。 三支骑队中,北面丹岱的五百正蓝旗骑士,被一支明军近千的骑队截住厮杀,已明显处于劣势,中路阿尔津的一千六百正蓝旗精骑,和卢象升的近三千宣大精骑,堪堪杀成平手,一时不至落败。 唯有南面荒野间,德克类的外藩蒙古骑兵,分成三个骑队,每队都不足三百人的样子,他们就是不与明军山西镇参将姜名武的骑队接战,只是在外围游斗。 姜名武追击哪队,那队就退走,另两队就从侧翼冲上来骑射,姜名武兜转马头反追,他们又跑开,远远的就抛射,近了就骑射。 德克类部外藩蒙古骑兵队明显占了便宜,姜名武部减员严重,虽说重伤的也不多,但是长此下去,他注定落败。 不过,豪格毕竟是经年征战的老将,豪格意识到继续打下去,自己也没有多大的胜算,更何况对面的明军还有近万步卒,应是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这时,他身旁一个巴牙喇勇士沉声说道:“王爷,要不要再冲一冲。” 豪格注意已定,未加思索,就沉声命令道:“不必,今日已试出卢象升的战力,我大军未集,还不到与明狗决战的时机,且叫卢象升多活些时日;传令何成功部负责断后,叫阿哈们赶紧收拾营帐,鸣金收兵吧!” ………… 卢象升正与清军骑兵厮杀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眼前金光一闪,他忙挥起大刀,“当”的一声挡过看来的长斧。 就见清军骑兵纷纷催马奔出,他们或前或后,向东向西奔去,逐渐与明军脱离了战斗,三五成群的奔离而去。 卢象升忙把精铁大刀重重的往地上一插,随手取下铁胎弓,右手再一探,便取箭在手,张弓搭箭,就瞄着一名奴贼射去。 他的亲卫们一直随扈在他的身旁,即使在厮杀博战之时,也未曾被清军骑兵冲乱冲散。 战场上,剩下的清兵渐渐脱离了战斗,他们由三五骑,慢慢汇聚成十几骑,甚至是数十骑,并不在与明军激战,在明军骑士的追逐下,清兵们结队渐渐奔回本阵。 双方在追赶中,箭矢纷飞,不时的还有投枪、铁骨朵投来射去的。 张诚率部与丹岱的五百清军正蓝旗骑兵对冲而过,本想引兵去兜截阿尔津锋矢阵的尾部,却不料那丹岱却死咬着他不放。 很快就拨马转回,又奔他冲来,双方再次厮杀成一处,张广达见清兵围住了张诚和众护卫,他怒吼着,挥动长砍刀,策马飞驰而来,率麾下一百多精骑,冲开清军包围,与张诚等人汇成一处。 荒野中“砰砰……”的铳炮声不时响起,间夹在人的哀嚎怒吼和战马悲鸣中,显得格外刺耳。 前哨哨总陈铮身上插着两支箭矢,仍挥舞着长刀与丹岱战在一起,他瞧准空隙,趁丹岱狼牙棒砸向麾下甲长包有金的马头时,长刀挥下,正斜砍在丹岱的右肩上。 盔甲迸裂开来,却被丹岱的内甲给挡住,只听“咔嚓”一声,显是丹岱的右臂被长刀砍砍到,陈铮忙回抽长刀,刀锋又划开一层盔甲,却仍未能割破内层盔甲。 丹岱极为凶悍,他右手臂被陈铮长刀砍到脱臼,手里狼牙棒脱手掉落地上,见陈铮长刀再次砍来,他身子向右一歪,便自己跌落马下,躲过了陈铮的长刀。 丹岱在落地瞬间,故意使右手着地,他咬着牙闷哼了一声,只听“咯噔”一声,本已脱臼的右手便即借力复位了。 他在跌落的同时,左手在马鞍侧面的褡裢里抽出一支投枪,右手臂的脱臼复位后,强忍住疼痛,大吼着,用力向侧后翻滚而去。 陈铮一刀不中,忙催马追去,就见那丹岱刚翻滚过去,还未起身,左手投枪就刺进身旁一匹明军骑士战马的腹中。 他在战马倒地瞬间,身体再次腾空跃起,嚎叫着跳过倒地的战马和骑士,同时右手忍痛抽出腰刀,猛力砍向另一个骑在马上的明军骑士。 陈铮催马追来,正好被倒地的战马阻拦,又怕自己战马踩踏到刚倒地的骑士,忙勒住马头,转向绕过去,继续追砍丹岱。 就在陈铮绕开倒地战马的空挡,丹岱腾身跃起时,右手腰刀砍中一名骑士,落地后双腿用力下蹲,再次暴起,用肩膀将那名骑士撞落马下,他就趴在马鞍上。 丹岱正待在战马上起身坐好,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锣声,穿破战场上嘶嚎悲鸣,传入他的耳中,急忙调整好坐姿,正看见陈铮策马奔来。 他左手放到嘴边,打了一个呼哨,右手大力把腰刀甩出,拨转马头,便向战场外奔去,策马跑出十来步,看见一柄长斧斜躺在一具尸体上,他策马俯身右手一捞,就抄捡了起来。 陈铮策马追来,刚听到清军大阵中传来一阵锣声,就见丹岱右手腰刀向他抛投过来,忙挥动长刀将其磕飞,只这一耽误,丹岱已催马跑开,追之不及。 正文 第112章 豪格败退 , 高阳城墙上,七十六岁高龄的孙承宗双手扶着墙垛上,在垛口处望着城北荒野,那里遍地残肢马尸,荒草都已被染成鲜红颜色。 城中的士绅富商们,闻知卢象升率大军来救高阳,正在城北与清军野战,纷纷赶到高阳北门的城墙上,守着一个个垛口,睁大了眼睛,拼命地张望着。 烈烈寒风中,高阳城的北门缓缓打开,三骑战马率先奔出城外,马上三人都已过不惑之年,身上只穿着轻甲,却没带头盔,只扎着璞头。 他们后面又有五六名骑士策马冲出,再后面是一些青壮,几乎都没有盔甲,只是穿着平常的衣衫,手里更是持着各式武器,有些甚至还拿着镐耙等农具。 为首的那名五十多岁样子的骑士,手里握着一把钢刀,大声喝道:“杀鞑子!” 便策马直奔高阳城北荒野间那血腥战场冲去,一众骑士扬鞭策马,追随着他急急奔向那近万人搏杀拼命地人间炼狱。 大约有两千多的青壮男子,陆续从高阳城北门奔跑而出,他们脚不停歇,紧追在众骑士马后,迎着战马奔驰扬起的尘土,奔向城北三里多外的那片荒野。 城墙上,孙承宗老泪纵横的对身边一位士绅说道:“快,安排下去,多备些粮谷,还有牲口,我们要劳军,要为卢象升庆功……” ………… 清军骑兵纷纷冲出战场,逐渐由一个个小队,慢慢汇聚成一个个百余人的骑队,他们远远的绕开明军骑队,陆续汇集到豪格周围。 卢象升率着杨国柱、虎大威等宣大三镇精骑,本想追击上去,一股击溃清军。 却被严守本阵的清军恭顺王麾下何成功部以火铳阻拦,未能一股荡破豪格大阵,接着,德克类领着外藩蒙古骑兵,与山西镇参将姜名武部的骑士脱离接触,成功回援主阵。 卢象升深知宣大三镇将士突遇东虏,自午时奋战至现在,已是人困马乏,实不宜再战,忙传令各部主将,引兵暂退。 明军缓缓退回到大同镇总兵王朴驻守之地,各将士的战马都在那里,由王朴麾下将士看护着。 张诚刚要引兵后撤,就看见南面,高阳城方向好似有密密麻麻的人头闪现,他赶忙呼喊麾下诸将,改变方向,直接折向北面而去。 奔出二百多步时,正驰上一块高岗,就看见有数十骑清军骑兵,正策马从主阵冲出,呼喝喊叫着冲向高阳城方向过来的那群人。 他急急取出千里镜,向南张望着,从镜中看去,有不到十骑在八百多步外策马奔来,他们身后百多步,又有密密麻麻的千多人举着各式武器正大步跑来。 这些人几乎都没有穿着盔甲,且奔跑间,根本就没有什么阵势的样子,一看就知定是临时组织起来的高阳城内青壮义民。 收回千里镜,张诚大声喝道:“吴志忠,你率部往南接应高阳出城的义民,你们随我上去,把那些个鞑子赶走。” 吴志忠答应了一声,催马就奔高阳城方向而去。 张诚也不废话,催动胯下战马,就奔那队清军骑兵奔驰而去,陈铮、张广达、胡大可等哨总忙领麾下众骑士打马飞奔,紧紧追随着张诚奔那队清军骑兵就冲了上去。 ………… 豪格见各部出战的骑士陆续归来,忙喝令他们赶紧换马,迅速整队,并派出巴牙喇勇士去催促那些阿哈,加快速度收拾营帐。 不一刻,豪格便率着麾下诸将士缓缓奔东面而去,在十余里外上了官道。 何成功的汉军和德克类的外藩蒙古骑兵,被豪格勒令留下断后,杨国柱和虎大威等人先后袭扰了三次,就放弃了继续进攻。 但何成功和德克类仍是不敢大意,先是何成功率部在前,德克类在他后面三百多步的距离,跟随断后,他们一骑三马的样子,不停的换来换去,战马的体力一直保持着最佳状态。 豪格的撤退,虽然没有被卢象升强力阻拦,可他也不敢大意,还有一万多的宣大步卒,随时可能赶来,他现在已经见识到对面骑兵的战力。 若是对面卢象升麾下的步卒也是这般战力,那时恐怕就不能如现在这般轻松撤退,所以清军只是拣选紧要的东西带走,那些随处可以劫掠的东西,反而不受他们重视。 ………… 张诚驱散那队清军骑兵,策马奔去与孙钥等人汇合,双方互通身份后,张诚便引领他们来到督臣卢象升身前。 孙钥等兄弟三人,忙滚鞍下马,俯身下拜道:“……谢卢大人千里来援,驱退鞑虏,救高阳万民于刀兵之下,高阳乡绅父老已为卢公大军备下粮谷、牲口酒肉,以犒劳卢公麾下勇士……” 卢象升也是下得马来,走上前,扶起地上跪着的孙家三兄弟,说道:“孙阁老,象升景仰已久,只是无缘拜见,今日来迟,使孙阁老被东奴惊扰,实为罪过,三位公子无须客气,快快起来。” 见过礼,诸人便攀谈起来,当听闻孙家三兄弟讲述守城之危难时,无不惊心动魄,稍稍再迟得一刻,高阳城破,那时东奴守在城内,再攻打就难了。 “真是万幸,高阳城内万民皆深感卢公深恩大德!” 孙承宗的二儿子孙鉁抱拳躬身施礼,眼中满含热泪的说着。 卢象升一边宽慰着孙家三兄弟,以及高阳城的青壮社兵们,一边安排人清扫战场,虽已进入冬季,但这么多的尸体如不就地掩埋,还是会影响破坏周围的环境。 张诚看着一个个大坑,堆满了无头的清军尸身,心里不由想到,此处的杂草,来年必定会更为茂盛。 若是种上庄稼,收成也必定会更好! 这时,张岩领着一队队步卒结阵而来,原来他们接到卢象升的军令后,张岩忙分派诸军官任务,他留下三分之一的步卒,守卫那一架架大车上的军资。 自己率着大队步卒,先整理成一个个战斗队形,每一个方形的战斗小队之间保持着一百步的距离,一路缓缓向张诚他们所在的战场,不停的行进着。 正文 第113章 抬着猪羊来劳军 , 荒野中,一队队身着红色战甲的宣大军士,不停的翻捡着一具具尸体,他们差不多二十人一队,共有数百队之多。 一具具尸体,被扒个精光,又砍下头颅,红甲军士们,拎着一个个小辫子,就像拎着一个个大青萝卜似的。 不远处,停放着一架架大车,上面已乱七八糟的堆放着,好些带着一个老鼠尾巴的清军头颅,这大片荒野间显得那么诡异。 有些大车上,比较正常,摆放着许多沾染了鲜血的旌旗和盔甲兵器,不时有未死透清军骑兵悲惨的哀嚎声传来。 ………… 经过统计,此役宣大三镇军士共斩获奴贼一千一百二十一名颗首级,收缴战马八百七十三匹,还有旌旗盔甲刀枪无算。 这其中,大同镇总兵王朴所部在第一次与阿尔津的博战中,率大同镇精骑独力斩获奴贼首级二百四十三名颗。 随后的追击中,又斩获奴贼首级九十七名颗,加上卢象升领宣镇、山西镇精骑鏖战阿尔津第二次时,斩获的五百九十八名颗奴贼首级,这里就共有六百九十五名颗首级。 然后,张诚部精骑对战丹岱又斩获一百四十九名颗奴贼首级,不过,山西镇参将姜名武那边的斩获较少,只有三十四名颗。 最后,大同镇总兵王朴因首战得胜,大张宣大军心士气,且核定斩获奴贼首级二百六十三名颗,这里包括了追击阿尔津时的斩获,分给王朴二十级,定为首功。 卢象升率领宣镇、山西镇精骑第二次鏖战阿尔津一千六百清军正蓝旗骑兵时,斩获的首级,加上追击时斩获的首级,核定三部军马,各斩首二百名颗奴贼首级。 张诚部精骑独力对战丹岱,斩获奴贼首级一百四十九名颗,又分得追击时的二十五名颗首级,共计斩获一百七十四名颗奴贼首级,当然,他虽已是游击将军,但是现在还归在张岩麾下,所以这些斩获也要算在张岩名下。 而山西镇参将姜名武部,却只斩获了外藩蒙古骑兵的三十四名颗首级,不过,因他牵制了蒙古精骑,使其不能骑射袭扰卢象升部中军,才有如此斩获,大家议定,将追击时的斩获,分给姜名武五十名颗,这样,他所部就一共斩获奴贼首级八十四名颗,也是大功一件了。 接下来,就是缴获的战马如何分配的问题,各将官麾下都有战马损伤,这些缴获优先补充了损失,余下还有二百余匹缴获的战马,暂时留在卢象升的督标营中,毕竟他营里火炮众多。 余下的盔甲兵器,拣选些还能用的各将官留下补充损失,剩下都给高阳城内的青壮们留下,就算是已经损坏了的盔甲,简单修补后,也比他们不穿甲要强好多。 所缴获的旌旗都已经收拢起来,这些自是要和首级一起送至京师报捷邀功使用的。 ………… 众将士继续清理战场,救护伤兵。 此役,卢象升部明军虽取得大胜,救下了高阳城内数万百姓,但自身损失也比较大,毕竟是与清军野战,这还是占了兵力众多的优势。 经过粗略的统计,卢象升部明军共伤亡八百余精骑,不过由于是战胜的一方,许多伤员没有被二次伤害,大部分经过救治,都可以恢复过来。 实际战亡的并不多,总共有二百三十七人战亡,余下的还有三百余人都是轻伤,大约有二百余名精骑伤势较重,恐怕要离营救治休养了。 在原来清军和硕肃亲王豪格扎营的那处破庙附近,众多的明军将士紧张的忙碌着,清军撤退的很匆忙,许多的物资和一些帐篷都没来得及带走。 其中光粮谷就有一千余石,还有散落的银子近万两,此外的布匹等物资也有一些,军士们个个都是兴奋得直叫喊,这里缴获的粮谷正是卢象升部所急缺的。 还有一些破损的大车,估计着修一修,还是可以使用,军士们围着破庙,在周围设立起一座座营帐,一排排的木栅栏竖立起来。 ………… 在坡面南约二里外,鞭炮齐鸣,烟雾萦绕,锣鼓声阵阵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近,好不热闹。 正是原兵部尚书、蓟辽督师、太傅孙承宗领着高阳城内的士绅百姓们,出城前来劳军,他们一车车的粮谷,每架大车的粮谷垛上,都披着一个大红绸子做的红花。 后面,还有一辆辆独轮车推着,上面也是一袋袋粮谷,在后面是一些健壮的青年小伙子们,他们或两人,或四人,抬着一根根粗木棒,上面绑着一头一头猪羊。 卢象升站在刚刚立起的军营北门外,孙承宗的五儿子孙钥陪在卢象升身边,轻声讲述着高阳城百姓这两日的守城之苦。 尤其是今日,清军第三次登城时,已然占据了优势,若非卢象升救援及时,恐怕此时高阳城内已成人间炼狱,生灵涂炭,百姓无存。 张诚身上仍是穿着御赐的精钢盔甲,斑斑血迹仍未褪去,显示出刚刚的血战有多凶险,他站立在宣镇总兵杨国柱身旁,凸显的他格外英武。 张诚经过此番入卫京畿的历练,那颇为年轻俊俏的脸上,多了些风霜之色,显得更加沉稳,也有了一丝杀伐决断的英武之气。 郭英贤咧着大嘴,开心的一直笑着,黝黑的四方面堂,此时也如花朵般绽放,他随总兵杨国柱征战经年,却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场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放眼大明,能享受如此待遇的明军,又有几支? 《明史·洪钟传》曾有记载,“时有谣日:‘贼如梳,军如篦,土兵如剃。’” 由此可见,在明末这个时期,那些负责保护国家和百姓的军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他们打着剿除匪贼的旗号,暗地里却杀良冒功,洗劫一个个村寨。 其凶狠残忍的程度,比那些匪贼,不知过分多少倍,匪贼劫掠,大多还知道给百姓留一口气,为着将来再次劫掠。 而那些军兵,却不管这些,他们流动在大明各地剿匪,每到一处,都是打着剿匪的名义,洗劫一个个村寨,财物归了将官和军士们,百姓都被砍头,充了军功。 甚至,百姓们见了匪贼,未必逃散,但是匪贼过后,军兵来时,百姓却是一个不见,他们为了活命,早都远远躲避开了。 似如今这般,军民欢庆的场面,在大明是何等的难得啊。 在场的诸军将们,都激情昂扬着,每个人的眼中都满是兴奋之情,卢象升更是眼含泪花,望着远处走来的高阳劳军队伍。 正文 第114章 孙阁老的庆功宴 ,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初九日,申时末,天空昏暗,大风渐息,却有片片雪花飘落,大地上,片片枯黄间夹着雪白,映衬着东方地平线上刚刚升起的朦胧半月。 高阳传为颛顼故都,其北为白洋淀与新安县,境内大部都为平原,土地肥沃,向为生齿密集之地。 城北三里外,卢象升宣大军营地内,燃起一堆堆的篝火,除了那些负责守卫和在外哨探的军士外,大都围聚在一堆堆的篝火旁。 赶了一天的路,又激战一个下午,宣大三镇的骑兵们都很是疲乏,此刻,营地守卫、巡逻、放哨都由步卒来承担着。 骑士们都是卸去盔甲,围坐在篝火边,喝着肉汤,吃着新蒸好的馍馍,那边还有面条子,都是用肉汤煮的,大家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受伤的军士,都安置在暖棚之中,有专门的军士照顾着,一碗碗肉汤,还有面条、馍馍、米粥,给伤兵的肉汤里,猪肉、羊肉也比外面的多一些。 今日,对战清军大胜,缴获的粮谷就一千余石,还有孙承宗领着高阳士绅百姓劳军,送来了粮谷五百余石,生猪、羊数十头,宣大军马的粮草问题,暂时是解决了。 ………… 张诚策马驻足在高阳城北门外,抬头望着处处斑驳残破的城墙,心中感叹,高阳本非坚固大城,再无军兵驻守,全凭百姓青壮,定必无法固守。 观眼前城墙上的斑斑血痕,墙下一片狼藉,就可猜想到,清军攻城之时的惨烈。 适才,在卢象升身旁,他曾听孙钥讲述,守城两日,城中青壮伤亡千余人,却只斩杀奴贼百多人,可见临时组织的青壮,根本无法防御清军攻城。 若无外援,高阳城破,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孙承宗就代表高阳的士绅百姓,热情的邀请卢象升及宣大三镇诸将官,进城中赴宴,他要亲为卢象升等宣大诸将祝酒庆功。 卢象升本待婉拒,实无意入城赴宴,他生怕惊扰到城中的百姓,却耐不住孙承宗与高阳士绅百姓的诚心恳求,才答应率宣大三镇诸将官入城中赴孙承宗的庆功宴。 张诚也已卸下盔甲,换上一身劲装常服,没有盔甲的束缚,让他感觉无比的舒畅,策在马上,他用力抖了抖披风大氅上的积雪,对身后的陈忠及五名护卫说道:“进城吧。” ………… 虽寒风刺骨,且天空中还飘落着片片雪花。 高阳城中,却仍是热闹非凡,沿街都是城中百姓,还有城外附近逃来的乡民,清军退却,免除了被屠戮劫掠的危难,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丝幸福的喜悦。 在街边,一队队临时组织起来的守城青壮,维持着秩序,他们也是不停的打量着策在战马上的宣大诸将,眼中不止有感激,更多则是满满的羡慕。 他们守城两日间,亲身对战攻城的清军,眼看着昔日的玩伴,或是亲人,一个个倒在城墙上,心中自是悲痛,也知道清军的残酷战力。 就在他们气竭力衰之时,卢象升率着宣大精骑,千里驰援,力战半日,终驱退清军,怎能不使他们敬佩和羡慕,甚至有些人心里都想要加入这支大军,随他们去一起对战清军,为死去的亲友报仇,只是一时不知找谁请求,不知该如何开口。 每间隔二十余步,就有一名青壮举着火把,使昏暗的大街,保持一丝光亮,好叫街边的百姓们看看,这些天降的援兵,是个什么样貌。 当晚,孙承宗就在自己府中宴请卢象升等宣大诸将,在中庭大院里摆放着数张大方桌,各将官带来的亲兵护卫家丁,都围聚在桌子边,方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 本来,孙承宗还备有酒水,可卢象升担心军情随时有变,严令麾下将士,一律不可饮酒,孙承宗本想劝解两句,但望见卢象升面上的坚决之色,也就不再言说。 他昔日也曾督师蓟辽,自然懂得出征在外,军情瞬息万变的道理,便吩咐下人,将酒撤掉,都换上了清水代替,这让一众将士颇有索然无味之感。 好在桌上菜肴丰盛,一个多月来,他们从未像今日这般,享受如此美食,却也大快朵颐,个个吃的不亦乐乎。 在中庭大院的内厅中,四张大八仙桌支起,孙承宗坐在上首八仙桌的主位上,卢象升挨着孙承宗身边左手位坐下,杨廷麟则挨着卢象升身边。 张诚却被唤去上首那张八仙桌,坐在了孙承宗的右手上位,这让宣大三镇诸将羡慕不已,但除了羡慕,又能怎样呢? 谁叫人家张诚是当今皇上两次圣旨嘉许,并且是皇上亲口御封的勇冠三军呢! 宣大三镇总兵领着各自麾下将官,分别就座于下首的三张大八仙桌边,每张八仙桌还都有卢象升的几名幕僚,再有就是高阳城内有些名望的士绅,坐在八仙桌边相陪。 宴席的气愤很是融洽,虽是以水代酒,众人却仍是不停的推杯换盏,尤其是大同总兵王朴的那一席,更是热闹。 王朴今日也是常服赴宴,但他家境优渥,衣着也是格外讲究,与厅内诸将相比,确显俊朗英武,只见他坐在席间,讲述着自己单刀战鞑虏的光辉事迹。 听得席上诸人无不侧目,时不时暴起阵阵惊呼,引得另外几席也是不时侧耳细听,掌声、喝彩声,声声不断。 张诚侧目观望,心中感慨,这王朴在历史上,不管如何拖后腿,至少今日的表现确是无可厚非,或许经过今日一战,可使他有些许改变,不至于因引军溃逃,而丢掉性命,还留下个恶名。 不过,从他识得王朴之后,观其种种所为,不由觉得,这王朴确实是个交际的好手,既有眉眼高低,又是能说会道,夸夸其谈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席间,孙承宗不停的跟张诚打听马坊、石桥两次对战虏骑的经过,他前时在京师传来的邸报上,已经知晓这两次大捷和张诚这个名字。 所以今日就同卢象升打听此人,特别邀请张诚陪坐在身旁,孙承宗虽已不在朝廷,但是却仍心系国朝,对张诚这位后起的将才,也是格外欣赏。 正文 第115章 反诬卢象升贪功冒进 , 高阳城,前阁老孙承宗家宅,中庭的内厅里,烛光萦绕,四张八仙桌上摆着各式精致的菜肴,香气四溢。 张诚坐在孙承宗身旁,根本就没有吃几口菜,孙承宗拉着他不停的询问着这几次对战清军的细节,在张诚讲述的时候,更是经常打断他,提出各式问题。 每每听到高兴处,更是以掌击桌,高声叫好,看上去那股子精神劲,一点也不像是一位七十六岁高龄的老人家。 张诚的讲述,自是没有那边大同总兵王朴的精彩,更比不上王朴那绘声绘色的表演。 但是,他的讲述贵在真实,声音虽然不大,却极有穿透力,席中诸人都是静静的听着,每到惊险之时,席中诸人都有身临其境般的感觉,竟不由都是把心提到嗓子眼。 ………… 庆功宴一直持续到酉时末,孙承宗显得特别高兴,他拉着张诚的手,对卢象升说道:“建斗啊,今日全赖宣大诸将奋勇血战,高阳万民才幸得保全, 老夫欲敬诸将士一碗庆功酒,替高阳城内的百姓们,聊表谢意,也敬宣大诸将之英勇,为卢公贺,为诸将军贺!” 卢象升颇有些为难,他的内心里对这位前阁老孙承宗一直十分的敬佩,如今更以七十六岁的高龄率阖家男丁,亲自登城力抗鞑虏,就这份忠君报国之心,便使他敬仰不已。 可是,奴贼虽退,却难保不会再次回转,军情时刻有变,未免误事,他也是真真不敢使麾下诸将饮酒,只得面色极是为难的轻声说道: “阁老盛情,卢某实不该拒,可奴贼虽已退却,仍恐其聚兵再犯高阳,军情多变,故未可饮酒,以致误了军事,还望阁老谅解则个。” 孙承宗却是兴致极高,已至垂暮之年的他,仿佛在张诚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虽然他还无法肯定,他看到的是否正确。 但是,从张诚入卫以来的表现,以及卢象升对张诚的评价,加上他与张诚酒席间相谈后的印象,使他相信,张诚决不同与另外三桌上那三位总兵。 在他看来,张诚能力或许还有待验证,但是张诚的见识和眼界,可是比杨国柱等三位总兵要强上许多,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此子将来成就,必定在杨国柱等人之上。 垂暮之年,能见识到如此少年英杰,怎不使孙承宗开怀,他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那股莫名兴奋,挺着老脸,再次对卢象升说道: “建斗之言,确也属实,我本不应再有所请,可今日为诸将军庆功,怎可无酒?给老夫一个薄面,就准诸位将军,喝上一碗水酒,绝不多饮便是。 如何啊?” 卢象升一脸的为难,可孙承宗已如此这般说话,却是让他无法拒绝,思虑一番后,方才回道:“也罢,就依孙阁老所言,只是象升需以水代酒,率诸将士敬孙阁老,与众乡老,敬谢劳军之宜。” 孙承宗站起身,举着手里的酒碗,神情激动的吩咐几个儿子,速速去取酒来,他要亲自为宣大诸将斟酒。 在众人的劝说下,孙承宗只杨国柱等三位总兵斟满了酒,接着他又亲自为张诚斟酒,这叫张诚受宠若惊,他赶忙站起身,双手端着酒碗,恭敬的递到孙承宗面前。 余下诸将,都是由孙承宗的儿子们代为斟满,孙承宗意犹未尽的大声吩咐孙钥,去庭院里,给诸将军的亲卫们,也人人满上一碗。 卢象升挺了挺身,刚要站起,身旁的杨廷麟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同时递了一个眼色,他领会到杨廷麟的意思,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却终归是没有站起身阻止。 酒宴欢畅无比,却是聚散终有时。 孙承宗敬过酒后,众人又说了些话,卢象升便率着宣大诸将告辞,离开了孙承宗的府邸。 本来,孙承宗已安排下人们,准备好了客房和床铺,可卢象升坚持要回到营中,他也不便强留,将卢象升等诸将送出府门,又嘱咐次子孙鉁和五子孙钥一直将卢象升等送至北门外。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初十日,上午,卢象升奋笔疾书,将前日对战东虏之事,如实具文上报,为宣大诸将请功。 孙承宗也手书一封奏疏,将高阳县令雷之渤弃城而走,舍城中万民于不顾,未尽守土之责,据实以报,又在奏疏中,对卢象升率众来援,张诚、王朴等诸将奋勇杀奴,血战退虏之事迹,大书特书,为宣大诸将请功求赏。 卢象升派出一队百多人的军士,由他督标营一名千总张国栋率领,押运着斩获的东虏人头首级,还有那些旌旗金鼓,破碎的,满是血污的盔甲、军仗等等。 而他的报捷奏疏,则领派精骑驾快马,直奔京城传递捷报,还有孙承宗的次子孙鉁,也领着几名家丁,随行进京,孙承宗的奏疏即由他带在身上,亲自送往京城。 当日,下午,黄昏时分。 大地苍白一片,总监军高起潜率着辽东诸镇将官们,领着四万大军,姗姗来迟,他不言自己一路观望,未能克期而至之过。 反诬陷卢象升贪功冒进,未等他一同合击豪格部清军,致使奴贼得以退却,未能一战而全歼虏骑,以竟全功。 幸得有孙承宗的奏疏,随同卢象升的捷报一起报上京城,使杨嗣昌未敢阻拦,才让高阳城下的真实情况,得以上传天听。 崇祯虽已得知卢象升解救高阳,挫败豪格部奴贼,斩首千余级的战功,却也对高起潜的奏报信以为真,天真的认为,卢象升确是贪功冒进。 否则,若能一股剪除豪格部数千鞑虏,岂不更好。 十一月十四日,傍晚,崇祯皇帝的圣旨传递高阳军前,虽对卢象升解高阳之危,斩奴千余级,很是嘉许,却又苛责他御下不严,擅自出击,未等候高起潜完成合围,错失一鼓歼敌的良机。 此事传到孙承宗那里,连他都为卢象升感到忿忿不平,却也因远离朝堂,同样是无可奈何。 期间,张诚多次受邀,进城到孙承宗家中做客,他亦借机劝说孙承宗,最好于近日,举家离城到保定暂居。 东虏虽一次攻打高阳,被卢象升等诸将赶来,一时驱退,但卢象升不能常驻高阳,一旦大军转战他处,虏骑再来攻打,以高阳现状,必是无法坚守。 孙承宗开始也是不愿离开高阳,但是经不住张诚苦苦相劝,勉强答应,过几日,便领家中老小暂到保定,闲住一阵再说。 正好他营中有数十伤兵,准备安置到保定休养,本想留一甲军士照顾,以为保护,孙承宗在五子孙钥却自告奋勇的提出,无需留军士照顾,这些伤兵就交给他,他定保护伤兵们的安全,并把他们照顾好。 正文 第116章 闹一口咋样嘞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十五日,高阳。 在高阳驻扎的卢象升等人,今日又接到兵部的军情传报,清军多尔衮部连克完县、唐县、庆都等县,有兵围定州之意,朝廷命卢象升引兵趋定州。 清军豪格部重新汇聚后,已克蠡县、博野二城,命陈新甲领麾下兵马往祁州进军,以为救援。 命高起潜率辽东各镇四万将士,赶往河间府方向,监视清军岳托部动向,伺机作战,防备虏骑进一步深入畿南。 同时,命督察诸军的首辅刘宇亮率京营数万将士,也奔河间府方向进军,配合高起潜部辽东各镇,合力对抗清军岳托部虏骑。 十一月十六日,卢象升领军拔营,顶风冒雪,奔定州方向而去。 经过几日的休整,加上缴获粮谷颇多,更有高阳城百姓劳军送来的五百余石粮谷,将士们暂时告别野菜熬粥的时光,连日饱食,体力和精神也都恢复如初。 孙承宗领高阳百姓劳军,送来猪羊数十头,对战豪格时,还有收缴的双方伤马、死马数百匹,好在已转入冬季,天气严寒,这些死马都用粗盐处理过,可以保存上个把月,绝不是问题。 卢象升领宣大三镇将士,拔营而走,孙承宗率家中诸子孙,以及高阳的乡绅百姓出城相送,趁着卢象升与孙承宗话别之机,张诚特意找到孙钥,再次嘱咐他,务必以护送伤兵到保定为由,将孙阁老也请到保定,主持大局。 两万多人马的大军,再次启程,不过,此刻就比前时多了好些的骡马和大车,还有一些临时打制的独轮车,在高阳城中又收购了一些大车和独轮车。 一千多石粮谷,数百匹死马,都在中军押运着,卢象升部宣大军此时士气正盛,粮谷也算充裕,至少可以坚持到月末,不是问题。 大军仍是按之前行军时的排布,以宣镇总兵杨国柱的正兵营为前锋,卢象升督标营加张岩右翼营,以及山西镇参将姜名武部为中军,军中的粮秣、马肉,都是集中在中军部中,统一押运着。 中军之后,就是大同总兵王朴的中部,虎大威部山西镇军马依旧为后部,大军在官道上绵延数里,将士们斗志昂扬,踏着残雪,奔赴新的征程。 ………… 十一月十八日,首辅刘宇亮率军进至保定府,便停滞不前,反复派出哨骑,侦查虏骑动向。 十九日,高起潜部辽东军拔营起寨,自高阳起兵,奔河间府任丘县境而去。 二十日,陈新甲部宣大军进至博野县境,遇千骑东虏,与战不胜,退兵至高阳城下扎营,以为休整。 同日,原兵部尚书、太傅孙承宗领阖家老幼,护送卢象升部伤兵至保定,在城内寻得多处宅院,安置伤兵,悉心照料。 二十二日,祁州被清军破城,粮谷财货洗劫一空,人口丁壮,皆被掳掠,充为随军奴隶。 …………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定州境内,寒风阵阵,浓烟四起。 正是时值隆冬苦楚,寒风可裂肌肤的时候,在离唐河不远的一片树林内,张诚麾下前哨的夜不收正静静潜伏着。 他们个个都是大袄毡帽,一副普通民户装扮,几人的身旁,多匹骡马就拴在旁边的树上,马嘴都上着嚼子,以防止它们嘶鸣。 此刻,他们正机警的四下里张望着,过了唐河,往南不远就是定州城。 再往北边方向,几十里外就是庆都城,如今大军刚过博野县境,才行至定州境内,清军分兵南掠,到处都有虏骑踪迹。 卢象升也是不敢率军疾行,大军每日只行进四十余里,还要披甲行军,各将都是将麾下最精锐的夜不收派出,四下里探查。 这时,夜不收们都是极目四顾,这里一片平原,天地之间,似乎除了麦田就是河流,除了河流就是麦田,几乎每间隔数里就会有一个小的村堡。 这定州的西面太行山远望在际,但其境内却是地势平坦,一望无垠,更有沙河、孟良河、唐河横贯全境,土肥水美,农田村堡遍布。 不过此时为寒冬萧条的时节,似乎到处都是一队队身着白甲骑着马匹的骑士,他们不在官道上行走,冻得坚硬的麦田也非常适合策马奔行。 不时还可看到远处,一些臭臭轻烟腾空而起,那些当然不是什么炊烟,而是清兵四处劫掠,焚烧村庄留下的痕迹。 几日前,卢象升领军拔营后,便侦骑四出,查探各处清军动向虚实,以为大军定行止,这其中唯有卢象升督标营的哨骑和张诚麾下夜不收,所行最远。 连日,陆续探得清军大队已进定州,除有一部驻于定州城下,监视城中守军外,清军分小队四下劫掠,此时还有小队清军,从庆都境内劫掠完,正陆续前往定州。 昨日几人路过庆都城东南的尧母祠时,便在那里遇到百多个正白旗的清军,幸好几人出来哨探,都是一人三马的配置,那些清军跑不过他们,才免去一场恶战。 后来,他们又瞧瞧的杀了个回马枪,捉得一名鞑子步甲兵,将他活生生的剥皮折磨致死后,才稍微解了几人被苦追数十里的心头之恨。 此时见周边并没有什么动静,一个夜不收忍不住对身旁一个满面胡须的壮汉说道:“牛头,这天寒地冻的,闹一口咋样嘞?” 说着话,他就自怀里掏出了自己的烟斗,刚拿出火摺子,准备着要美美地吸上一口。 “不可,你小子活腻了嚒?烟火会泄漏我等踪迹给鞑子知晓。” 那被称作牛头的壮汉,厉声喝止着。 随后他又叹了口气,继续轻声说道:“我们队中的丘胡子,就是吸这劳什子,才被鞑子哨探发现并擒走的,等俺们发现尸身时……哎……那个样子……真叫惨啊.....” 他说起此事,语声竟有些哽咽,众人一时都是沉默下来,夜不收本就是个极危险的兵种。 尤其是自今年秋张诚领兵入卫勤王以来,只他麾下军中就己经有近十个夜不收在出哨时伤亡,更为可怕的是,如果在出哨时,落在了鞑子兵的手上,那才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他们外出哨查之时,亦是格外小心谨慎,根本不用烟火,只吃些光饼、麦饭之类的行军干粮,虽然没有什么味道,好处就是不用生火,这样就提高了隐蔽度,也省去做饭的时间。 若是捉到活的清军哨骑,也是一般尽情的折磨,逼问出所需军情后,大多是极尽所能的折磨致死,好似唯有如此,方能解其心中所恨。 正文 第117章 不壮烈,不燃情,不浪漫 , 定州北又唐河,河的北岸有一片树林,那被唤作牛头的夜不收头领,正领着一群部下,潜伏在这里。 他队中原有一名夜不收叫丘有功,是个活泼开朗的年轻人,唱得一手好山歌,平日里只爱做两件事,一是抽口旱烟,二是拿把小刀,休整他的胡子,向来一直是队中的开心果,没想到前几日外出哨探时,就这样去了。 这牛头便是张诚麾下前哨队官牛胜,他奉命率着队中夜不收出哨定州,牛胜是个比较沉稳的中年人,是个经年的老军伍,从夜不收一步步积功升至队官。 牛胜此时手上正玩弄着一柄锋利的匕首,看上去并不精致,样式很普通的一把匕首,却很实用,看上去也很是锋利,他正拿着一小块磨刀石,小心的打磨着刃口。 他身旁就是队中的老夜不收甲长程大山,正摆弄着一个黢黑的陶瓷疙瘩,这其实就是后世手榴弹的原形。 其实,这就是个投掷型的地雷,它外壳是陶制的,上面有很多的秃刺,就像蒺藜一样多刺,这样在爆炸的时候,这些刺就会迸裂,四下飞射开去,还可以增加杀伤力,这种手雷在当时被称之为“蒺藜陶弹”。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时候,天津蓟县就曾一次性出土过五百九十四枚“蒺藜陶弹”,都是四寸至七寸左右的大小,非常适合用手来投掷使用。 在当时,明军中还有一种叫做“万人敌”的手雷,比蒺藜陶弹要大一些,周身有很多孔,外面有框,一旦敌人攻到城下,就把“万人敌”点燃抛下,由于各个孔火力不一样,于是“万人敌”就会四处转动烧敌。 不过这时的蒺藜陶弹,个头还是很大的,差不多有人的脑袋那么大,还是靠引信来点火,由于是用手投掷出去的,所以大家平时还是习惯叫“手雷”。 个头如此之大的手雷,当然是不能用来野战的,那样的话,恐怕炸死友军的机会,比炸死敌人的机会都要大,一般明军都是用此物来守城的。 张诚所部今次入卫勤王,并没有随军携带手雷,这枚手雷还是一个友军送给程大山的。 这程大山此番入卫后,频繁的出外哨探,自是同其他各营的夜不收们混得相熟,有机会的时候,他们也总在一起交流彼此的经验,为的并不是学习,而是在以后出哨时,遇到危难,好相互救助。 这枚手雷,便是卢象升督标营中一个夜不收所赠,他叫刘金海,本是辽东广宁人氏,鞑子兵毁了他的家园,屠戮了他的亲人,可谓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刘金海后来投入赵率教军中,积功升至副百户,崇祯二年鞑虏寇边时,他随挂平辽将军印的左都督、辽东总兵官赵率教入卫京畿,遵化一场恶战,赵率教殉国,他只身逃脱。 这以后,他先后投在曹文诏、祖大寿等人麾下,鞑子兵、流寇他都曾对战过,后来随祖宽在卢象升麾下听用时,又投身在卢象升军中,充任家丁近卫一直到现在。 近一个月来,程大山与刘金海接触就比较多,出外哨探之时,也有过几次颇为愉快的合作,程大山与这刘金海年纪相仿,都是三十四、五岁的样子。 刘金海的身手让牛胜佩服不己,骑射自不用说,一把几十斤重的大刀,他也是舞得虎虎生风,确属一条非常勇猛的辽东汉子。 更为重要的是,二人还有许多的共同语言,程大山外表沉稳冷静,内心世界却很是丰富,其实这做夜不收最怕就是落入敌人之手。 所以,当身陷绝境的时候,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众夜不收们都会选择立刻自尽,死法虽不同,却是各有妙法。 这程大山没事的时候,就总是在琢磨,如果自己被鞑子擒捉了,该选择哪种自尽之法呢? 他也想了很多种,可都不甚满意,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不壮烈,不燃情,不浪漫。 一直到,当他看见刘金海马匹褡裢中,那携带的一颗颗手雷后,才觉得眼前一亮。 用刘金海当时的话来说,如果他自己身陷绝境了,那就悄悄引燃一颗手雷,就算自己被炸死,也要拖几个鞑子给自己垫背。 程大山就觉得这个办法好,引燃手雷,连带自己,加上周边近了身的鞑子们,一起化作肉雨。 烟火中夹带着四处横飞的血肉,即凄凉,又富有诗意。 当下,他便向刘金海讨要了一个手雷,刘金海也是毫不吝啬,当场就分给了他两个。 此时他一边摆弄着手雷,一边在心下寻思,今早他与刘金海等督标营夜不收分头哨探,眼见就到了会合的时辰,怎么还没见到他们出现呢? “该不会出啥子意外吧。” 程大山在牛胜身边,低声的嘀咕着。 牛胜也是心中有些急切的胡乱猜测着,嘴上却沉稳的说道:“不会,再等等。” 忽然,一个正在四处观望的夜不收低声叫道:“牛头,东边有动静……是鞑子……” 众人立时都跳了起来,向那边张望着,手里也不停歇,三眼铳、弓箭、投枪都准备起来。 ………… 烟尘滚滚,十数骑正在寒冬的旷野上狂奔追逐着,箭矢破空的声音夹着鞑子那难懂的喝骂声,不断传来。 刘金海的马鞭一下下狠抽在战马上,奋力催动马匹,如风驰电掣般直往前狂奔着,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只要跑到前面的那片树林,自己应该就安全了。” 在他的前面,随他一起出哨的兄弟陈虎子,正一声不响的策马狂奔。 他回头张望了下,身后那十一个清军虏骑仍是紧追不舍,他们一身纯白色的棉甲,却是清军正白旗的哨骑。 他们一边策马狂追,用鞑子话大声叫喊着,还一边张弓搭箭,不住朝刘金海等二人射来。 耳中听着后面箭矢的破空风声,刘金海知道有一支利箭,正朝着自己后心射来,他忙双脚一用力,猛地跃起,扑到了身旁另一匹战马的马背上。 “嗖”的一声。 又是一支利箭飞射过来,刘金海赶忙又跳回到原来的马背上,情况万分危急。 正文 第118章 什么叫千钧一发? , 定州北有唐河,在河对岸有一片树林,在树林的东面,有十余骑清军虏骑,正追逐着前面两个明军的哨骑。 刘金海在狂奔着的两匹战马上,来回纵身跳跃,时而又蹬里藏身,身形非常的灵活,那些追逐他的清军哨骑,骑射的一支支利箭,始终射不到他的身上。 眨眼间,刘金海又策马狂奔了一里有余,胯下的骏马己经拼命吐着白气,幸好在高阳缴获了些战马,他们这些出哨的家丁,才可以一人双马。 他们出哨时,拣选的战马匹匹健壮,可以承受长时间的奔驰,再回望清军哨骑那边,他们的追势似乎也弱下来了。 忽听身后蹄声猛然急促,刘金海忙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清军的马甲兵,又打马狂追上来,他看这个马甲兵,已经与其他的清军哨骑拉开了很大的一段距离,心中暗暗叫了声:“来得好!” 他取弓在手,迅速的搭好箭,在疾速奔驰的马背上,那战马四足腾空的那一刻,他猛然回过头。 刘金海的身子似乎已经完全扭转,“嗖!”,他一箭射出,正射中在那清军马甲兵的面门上。 那马甲兵一声惨叫,就滚鞍落马,永远躺在了这片本该无比宁静的畿南平原上。 好,干掉了一个! “咻!” 刘金海寻着机会,回头又是一箭射去,追近的一个清军哨骑眼睛中箭,人往后摔飞出去,只余他胯下的战马,兀自往前奔跑着。 “嗖嗖……” 刘金海眼看着己策马奔到那片树林前,忽然从树林里面射出一片箭雨,那些奋力追到近前的清军哨骑,立时便有四、五个摔落马下,一根劲弩还穿透了一个清军哨骑的头颅。 树林内,几个明军精骑呼啸着策马冲出,余下额三个清军哨骑见势不好,立时拔转马头,回身全力抽打着胯下战马,就欲逃跑。 “忽!”的一下。 一根套马索犹如鬼魅般飞来,准确套在最后那名清军哨骑的脖子上,索套在刹那收紧,那清军哨骑身子猛地向后仰倒,就被生生扯落马下。 他胯下的战马嘶鸣了一声,远远的逃离开去,余下那两个清军哨骑那里还敢顾他,连头都不回一下,急急的策马狂奔而逃。 与那两个逃跑的清军哨骑一样,牛胜等人接应得手后,也不多做停留,他们呼啸着,策马往西边狂奔而去,这片树林已经暴露,是不可久留的。 那个被捉住的清军哨骑,就这样被绳索拖拽着在冰冷的地上疾行,当他们在一片不知名的树林内停下来时,那清军哨骑已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他的头盔早己不知在何时掉落,秃瓢脑袋上满是尘土混着血污,却有一个老鼠尾巴般的小辫子,无力的垂在脑后。 那清军哨骑昏沉沉的躺在地上,挣扎向周围看去,眼前有八个人,个个都是一身普通明国百姓的打扮。 不过,看他们所骑的马匹和装备,必定是明军中最为精锐的夜不收无疑了。 看这些人眼露凶光地看着自己,他顿觉心生寒意,刚要挣扎着起身,就听见一声大喝,一个夜不收粗大的拳头,重重的打在他小腹上,这清军哨骑双目突出,嘴里“荷荷”有声。 一个明军大步走过来,他身体粗壮结实,满脸的横肉,声音就好似指甲刮过铁板般难听。 他狞笑用鞑子话对那清军哨骑说道:“狗鞑子,把你晓得的都说出来吧,爷爷咱就给你来个痛快!” 说完就伸出手去,用力扯住他那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这清军哨骑也算粗壮,他那沉重的身躯全靠一根小辫在支撑,鲜明地解说了什么叫千钧一发。 这清军哨骑在马后,也不知被拖拽了多少里路,早就是口鼻流血,满面尘土,如今被这样生生扯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扯落了,厉声哀嚎惨叫着。 牛胜面色阴冷的沉声说道:“大猴,这死鞑子就交给你审问,记着,你小子手轻些,问完了再弄死。” 那满脸横肉的夜不收,异常兴奋地说道:“牛头,放心吧,这回俺保准不会失手,定会好好的招呼他,俺保证,这死鞑子连他娘偷了几个男人都会倒出来。” 大猴的脸上一阵残忍的味道闪过,他掏出一把生了锈的小刀,提溜着那清军哨骑的老鼠尾巴辫,就扯到树林的深处去了。 很快的,那边就传来清军哨骑凄厉的长嚎,间夹着大猴那要命嗓音的阵阵怒声喝骂。 刘金海嫖了那边一眼,心里说道:“好家伙,这宣镇的兄弟折磨起鞑子来,竟比他们督标营的兄弟狠多了。” 直到此时,牛胜才有腾出空来询问刘金海道:“刘兄弟,你不碍事吧,有没有伤到?” 刘金海刚坐下休息,他也没起身,只是坐着摇了摇头,随后又怒骂一声:“鳖犊子,兄弟失手了,出来五个弟兄,折里三个。” “哎……” 他面色忧伤的长叹一声,才又说道:“当场战死两个,还有一个弟兄被鞑子捉了去,怕是......” 说着话,刘金海竟恨恨地一拳,猛力打在身前一颗大树上,枯干的树干不住晃动,他也震得虎口破裂,仍不自知。 这是个身板壮健的中年人,他身材不高,但非常的结实,头上戴着皮帽,身上是厚厚棉袄,打扮就如同辽东一带的民户一般无二。 他虽常年随军征战各地,但还是保留着一丝辽东口音,不过随卢象升在宣大呆了两年多,他的话里有多掺杂了些宣大口音的味道,大家交流起来基本没有问题。 刘金海面上满是风霜苦楚,被冰冷的寒风吹裂开一道道口子,眼中似乎总在跳动着熊熊怒火,身上背着巨大的步弓箭囊,身旁战马的鞍上还挂着马弓与一柄骑战用的斩马刀。 在他的身旁不远处,随他一同出哨的督标营家丁陈虎子,也靠在一颗树上休息着,这是一个相貌非常普通的人,是那种丢在人群中,你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他同样穿着厚实的棉袄,头戴一顶已经掉毛的陈旧皮帽,手随意的插在棉袄袖子里,斜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的样子,就如一个与世无争的畏缩老农一般。 正文 第119章 兄弟,保重! , 这陈虎子看上去似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不过按他自己所言,其实他还不到三十岁,同样操着一口辽东乡音,左边脸颊上一道大大的伤疤,似乎是被箭矢掠过所留。 他平日里就是沉闷寡言的,难得说上几句话,不过他那小老鼠似的双目中,总在闪动着狡诈残忍的光芒。 陈虎子此时斜靠在树上,眼睛微睁着,露出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正看他旁边的大猴在拷问那个清军哨骑。 他看到大牛用一把生锈的小刀,将那清军哨骑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看着那清军哨骑身上被割处,鲜血横流一地,听着他欲死不得的嚎哭声。 陈虎子竟有些气喘,好似兴奋得有些不能克制自己的样子。 这边,牛胜听了刘金海的话,也是默然,旁边的程大山走前几步,来到刘金海身边坐下,安慰他道: “我等从军之日,便料定会有这样的结果,勇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总会比病死在床榻上要强……” 程大山说了几句,也是想起自己折损在清军手里的弟兄,眼中就泛起了泪花。 在旁边的牛胜见状,不愿他们多提这些伤心的事,便对刘金海说道:“幸好我等连日哨探,也大致摸清了前方鞑子的情况; 如今在定州境内活动的鞑子兵只有四千多人,是以鞑子镶白旗为主,由奴头阿巴泰统领着; 往真定府而去,贼头多尔衮统带正白旗的鞑子兵,约有九千余人左右,劫掠新乐、行唐、灵寿等县,大有进军真定府的态势; 还有一路偏师,约有三千余的鞑子兵,由一位巴牙喇纛章京统领,正奔曲阳、阜平、龙泉关方向劫掠; 余下还有数千鞑子分布在保定、真定各处,他们少则数百,多则千余,一直游动,劫掠各处乡村; 而那贼头豪格,带着正蓝旗的鞑子兵,在安平、饶阳、武强等县周边劫掠,估计是要进攻深州; 这个情报,待大猴审完那个鞑子兵,再证实一下,我等就可回报,传递给卢督臣等人知晓嘞。” 这边,牛胜才说完话,大猴就走了过来。 他边走边拿着一块在那清军哨骑衣服上割下的布块,仔细的擦拭着他那把生锈的小刀,他擦得很仔细,也很认真,不时的还会凑到鼻尖,仔细闻闻,迎着阳光,认真看看,有没有血腥气和残留的血迹。 来到队官牛胜身旁,大猴满脸横肉都舒展开,露出有些瘆人的笑容,破锣嗓子说道:“牛头,妥了嘞,跟咱们查探的差不离,死鞑子没敢说假话,……嘿嘿……” 此时,那个俘获的清军哨骑己经被大猴给折磨死了,牛胜吩咐将他的头颅砍下来,并剥了他的衣甲,只留下一具光光的无头尸身倒挂在树林内,显得诡异恐怖至极。 众人此番出哨,任务都已完成,各人都是准备着自己的物品和战马,临行要上马时,刘金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对牛胜说道:“牛头,很荣幸能和宣镇的兄弟一起出哨。” 牛胜的大手也是伸出,与刘金海握在一起,他又是用力一拉,两人便紧紧拥抱在一起。 众人都是走过来,一一相拥,程大山也是走上来,紧紧拥抱刘金海,互相说道:“兄弟,保重!” 他们拍着彼此的肩膀大声笑着,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扬开去,似乎那呼啸的寒风都掩盖不住他们的笑声。 ………… 此时的定州境内,一支大军正沿着宽广的官道,浩浩荡荡行进着,近两万多的人马,以行军阵列展开,绵延数里,一片红色盔甲与旗帜的海洋,似乎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初冬的华北平原,已是非常的寒冷,好在大军一直行进着,每个军士的身体都因为运动,向外散发着阵阵热气,到是不至于冻着了。 张诚自十六日从高阳拔营以来,连续行军三日,因虏骑猖獗,四处劫掠,他们也是边哨探,边行进着,今日才过了博野县,进入定州地界。 依据前时探得的情报,定州境内虏骑在四千上下的样子,这对于张诚他们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在高阳,豪格的六千虏骑,不就被杀得丢下千余尸首,落荒而逃。 不过,只是还不清楚其他各队虏骑的具体动向,张诚策在马上,缓缓行进着,冰冷的寒风吹打在脸上,犹如鞭打一般,可他却毫不在乎,心里琢磨着:“该回来了。” 此时,张诚的心中,还在思索着另一件事情。 那已经开始考虑,这次勤王事毕后,自己该如何发展的问题了。 他不想再混营兵体制,等着朝廷发饷过日子,随便来一个粮道,就能把你拿捏得死死的,那还他妈的咋过日子? 张诚暗下决心,一定要有自己的地盘,要把粮袋子攥在自己手里,才安全。 而且有了地盘,就有了丁口青壮,可以自己招兵选兵,也可以用土地,把将士们牢牢的和自己绑在一起,唯有如此,才能练出精兵,练出一支只听令于自己的劲旅。 有了这些,自己才能一展抱负,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这只大军中,各镇的将官麾下,论起个人勇力,单打独斗,那些个家丁亲卫们,个个身手矫健敏捷,骑射步战样样精通。 可家丁亲卫只占各营中的一小部分,再加上一些积年老兵,一般的军中也就一半人马,有些战力,打胜了,大家一起冲,可若是败了,还是那些家丁亲卫骑着战马,护卫主将先逃。 而那些老兵油子也大多配有战马,毕竟他们都算军中精锐了,何况征战经年,眼力还是有的,跟着家丁亲卫屁股先逃的,往往也是他们。 苦的就是那些新兵蛋子,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不过,各军将可不会心疼他们,只要家丁亲卫还在,军队的战力就在,逃荒的流民那么多,这新兵还不是一抓一大把啊。 就算主将战亡了,这些家丁也是不怕的,他们战阵搏杀本领在身,随便投在那个军将麾下,都是当宝贝一样,无非就是换个地吃粮罢了。 而在张诚的理想战斗中,应该是堂堂正正的战阵配合,宗旨就是:胜则举杯同庆,败则抵死相救! 可是,明末这个时期的军队作战,真真的都是只靠少数家丁亲卫冲锋,胜时一轰而上,败时溃逃千里。 张诚想来之所以造成这个局面,各镇将官们克扣军饷是其一,还有就是平日疏于或难以训练也是其一。 各营中的骄兵悍将,兵油子太多了,想整顿也很难,例来大明各军中只见逃兵,难得有一个愿意留下来当兵的,还不都当宝贝一样看待,谁愿意对这些人下狠手处理? 正文 第120章 军心可用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望都县东南三十里外,有一处名叫黄土岗的村堡,就在唐河岸边不远处。 卢象升率着宣大军马,沿着官道,刚行至黄土岗附近,就见西南方向官道上,烟尘滚滚,马蹄踏地之声隐隐传来,地平线上似乎有几十骑,正朝着这边狂奔。 大军前锋立时骚动起来,自从进入定州地界后,路上己经陆续遇到好些清军的哨骑,每次大军都是要严阵戒备。 没办法,在高阳一战后,大家都怕再有大队清兵,突然出现,就算哨骑四出查探,可只要遇到清军哨骑在大军附近出现,每每都是紧张应对。 宣镇总兵杨国柱立即喝令全军勿动,违者斩首。 他接着又立时派出自己正兵营的精骑,策马奔向前方官道巡弋查看,并派出亲兵,赶往中军卢象升阵中,报告军情。 很快的,杨国柱派出的营中精骑策马奔回,传来消息,这几十骑,正是出外哨探的张诚麾下夜不收牛胜,以及督标营夜不收刘金海等众人回来了,他们还带回了重要的情报。 杨国柱闻报大喜,也不敢停留,忙领亲兵策马迎上牛胜等夜不收,直接奔往卢象升的中军大阵而去。 很快的,宣镇总兵杨国柱领着牛胜、刘金海等人,策马奔到卢象升的中军部。 张诚早已赶到,此时,他正站立在卢象升身畔,参将张岩、姜名武也都早到了,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虎大威也是刚到,他们喊住杨国柱等人,一同来到卢象升身前。 牛胜他们外出哨探,其实只有八人,加上卢象升督标营的刘金海和陈虎子,也只是十人,不过,张诚麾下夜不收出哨,都是一人三马的配备,就算刘金海他们也是一人双骑。 还有从清军手里缴获的战马,他们奔驰而回,确是声势浩大,腾起的烟尘,有如百骑逼来一般。 牛胜大步上前,先对张诚等抱拳施礼道:“拜见卢督臣,拜见将爷。” 行过礼后,他便把所获情报向卢象升、张诚的人,如实报上,刘金海也在旁边给予证实,奴贼多尔衮、豪格、阿巴泰,这三股主力的动向,基本上算是查探清楚了。 卢象升在得知确切情报后,不由喜形于色,当下传令三军,在黄土岗汇合扎营,又通知各镇将官都到自己的中军大帐内,商议军务。 各营兵马立时便停了下来,他们按照次序,先后走下官道,在黄土岗周围就地挖壕,修筑营垒,一片的人叫马嘶。 卢象升的督标营就驻扎在黄土岗村堡内,此时,村堡内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好在房屋院舍毁损并不严重。 村堡内,靠东北地势颇高,有一处极大的庭院,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即设在此处,三进的院落,头进是他的幕僚们处理公务之用,二进就是中军大帐,卢象升处理军务的场所。 此刻,在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内,顶盔披甲的宣大三镇总兵以下各军将,都围坐在中军帐内,看卢象升喜悦地扬着手中的那封军情塘报。 卢象升的话语,传入了诸将的耳中:“据哨探所得,庆州境内,有一股人数在四千上下的奴贼,由奴酋阿巴泰统领; 往真定府方向上,有奴酋多尔衮的正白旗奴贼近九千人;奔曲阳、龙泉关方向还有一路大约三千人马的奴贼; 余下都是些鞑子的游骑小队,在保定、真定各处乡村间劫掠; 前时,在高阳被我军击溃的奴酋豪格,又纠集数千虏骑,正在深州境内的安平、武强等县周边劫掠……” 宣大三镇的各将官都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卢象升介绍虏骑动向,特别是大同镇总兵官王朴,更是羡慕地看了杨国柱一眼。 各营夜不收出哨,都是畏惧地缩成一堆,根本不敢展开。 如此重要的军报,却是宣府镇下游击张诚的麾下夜不收与督标营的家丁所获得,他们宣府镇又记下一功,身为总兵的杨国柱自然有所分润。 大同总兵王朴前时在高阳率麾下精骑为前锋,荣立首功,斩获颇丰,可惜被高起潜给阴了,在崇祯皇帝跟前诬告卢象升纵兵冒进,未等他率辽东军将合围,致豪格部虏骑大部脱逃。 崇祯皇帝对高起潜的奏报竟信以为真,对卢象升所部在高阳城下英勇奋战鞑虏,斩获奴首千余颗的战功,只是略作嘉许。 反而严旨苛责卢象升贪功冒进,致奴酋走脱,要卢象升今后尽力与友军配合作战,勿要擅自出击,务以大局为重。 如此,宣大诸将在高阳城下所建军功,只是得到了皇上的圣旨嘉许,却暂时不予封赏,连王朴的首战之功亦是如此,这就叫王朴很是苦恼烦闷,不过,能在三镇诸总兵、将官面前威风一把,也多少解了些许他心中的烦闷。 现在又见张诚再次出了风头,连杨国柱都是脸上光彩许多,自是叫他羡慕不已,心下不由生出要好好结交张诚,以为日后臂助之意。 王朴思念及此,便跨步上前,朗声说道:“督臣,王朴愿为前锋,为国杀奴,以报圣恩。” 卢象升甚感欣慰,经高阳一战后,各将便不在似前时那般畏惧虏骑,看着眼前的王朴,卢象升嘉许的说道:“好,王总兵威武!” 他话音刚落,山西镇总兵虎大威大步走上前,抱拳说道:“督臣,山西将士愿为前锋,直趋定州城下,为大军开路。” 帐中的宣大三镇诸将纷纷上前,都是自请为大军前驱,一时间,群情激昂,争抢着要立这定州城下的首战之功。 卢象升看到三镇诸将如此,欣慰无比,前时被高起潜所诬的愤懑,竟一扫而空,在他心里,没有什么能比趋退东虏,上报皇恩,下佑黎民更为重要。 “军心可用,军心可用啊……” 卢象升神情振奋,只见他大手一挥,帐中便安静下来,诸军将都纷纷退回自己的位置,静候卢象升的军令。 看着军帐中,顶盔掼甲的诸军将,一个个都如打了鸡血一般,卢象升很是高兴,他朗声说道:“诸将战意如此坚决,本督甚是欣慰, 定州城下虏骑,虽只四千余众,却是不可大意,高阳城下之战,现今思之,实是危险至极,东虏虽兵分数路,可虏骑多马,倏忽之间又可齐聚,不可不防。” 诸将齐声称:“善!” 正文 第121章 将爷,有酒嘛?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定州北十余里外有唐河,河上有一石桥,宽约四丈余,石桥东北十五里外的唐河边,有一处地势颇高,上有名叫黄土岗的荒废村堡。 卢象升部宣大军便驻扎于此,中军大帐内各军将齐聚着,只见卢象升稳坐上首大案几后,正沉声继续说道:“今日,我军驻于此地,明早寅时造饭,卯时拔营,先占据石桥,全军渡过唐河,再立新寨,切不可冒失轻进,以为东虏所乘。” 诸将齐声喝应着。 卢象升略作思量,才又朗声说道:“明日卯时,山西镇虎总兵领本部骑兵,为前驱,趁月色抢占石桥;山西镇参将姜名武领本部骑兵,进至石桥西二里外布防,为虎总兵警戒侧翼; 宣镇游击张诚领本部骑兵,进至石桥北三里外官道周边警戒,防止东虏游骑,骚扰我大军过桥; 宣镇总兵杨国柱领本部骑兵与本督为中军;宣镇参将张岩统领各镇步卒,随在本督中军之后,押运粮草、火炮诸般军资;大同总兵王朴,领本部骑兵,为大军断后。” 帐中诸将都是磨拳擦掌的,大声接下军令。 卢象升又再次嘱咐诸将官,今夜各部都要加强出哨,两万人的大军,不可能不被清军发现,明日大战在即,更要安排好夜间出哨,防止东虏偷营。 接着诸将官又与卢象升商讨了一些具体的细节,便各自回营准备去了。 ………… 张诚的营地仍是与参将张岩合在一处,不过,他麾下的四位哨总,虽依旧对张岩毕恭毕敬的,但隐隐间,已然把张诚当做自己的唯一主将。 这正是张诚所希望看到的,也是张诚此番入卫勤王最大的收获。 虽然,张岩也是对他爱护有加,但在张岩羽翼之下,束缚太多,终是无法按照张诚自己的想法来展开胸中的抱负。 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界,张岩对他的种种照拂,既是因果,也是缘分,张诚在心中感激,自是不假,但也不能让这些成为一展抱负的掣肘。 自打石桥建功,他被升任为游击将军之后,麾下诸哨总、把总们就明里暗里的表示,愿追随他征战沙场,为他赴死之意。 尤其是张岩说出,勤王事毕后,张诚现在所领四哨精骑,便为他新建游兵营的根基的话之后,四位哨总及各把总、队总们便真正归心于张诚,在军中就只接张诚的军令了。 而张岩也是有意扶持侄子张诚独立任事,自张诚升任游击后,他也未对张诚,对张诚麾下诸将下过军令,一切都由张诚自己定夺。 唯有在一些大事上,张岩还是在私下立为张诚提个醒,明面上一切张诚军中一切,都是由他一言而定,一步步的,张诚在军中的威信倍增。 ………… 黄土岗西南有一片荒地,地势北高南低,距离唐河一里有余,张诚的营地便在此处,紧挨着张岩的营地。 外围是用大木围起的一圈栅墙,栅墙分为上下两层,上层铺着厚实的木板,并向外支出一部分,有若悬户一般,上面可以走人,方便守夜的军士巡逻守哨。 下层的空间存放着防守需用的军器,夜间负责防守的军士们,也是聚在此处躲避冬夜的冷风。 栅墙的外面十步远处,撒着铁蒺藜等物,又在一些适合战马疾冲之地,摆放一些拒马桩,张诚营地只有一个门通向不远处的官道。 营地内,袅袅炊烟升起,火兵们在忙碌着准备晚饭,其他的军士们则照料者自己的战马,检查着一应器具是否有所损坏,衣甲兵器,马鞍干粮水壶等等诸物都要随时查看,一旦损坏,必要及时修理更换。 张诚在营地内四处走着,陈忠领着四名护卫紧随在他身后,一路上不时有甲长、队官站在行道两侧,大声报告着,张诚都是面含微笑的挥挥手,让他们自忙自的。 在右哨的营地,张诚遇到了哨总吴志忠,二人一起去看了看那几个在高阳城下负了轻伤的军士,他们伤势本就不重,连日里行军,大多坐在大车上,此时也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张诚自是少不了一番慰勉。 从伤兵营帐出来后,张诚对吴志忠说道:“老吴,把你两个把总叫上,今晚到我帐中聚聚吧。” 张诚的话,虽是说得客气,可这话中之意,吴志忠自然是听得出来的,他忙叫身边的亲兵,立即去唤麾下两个把总准备一下,才有笑着问道:“将爷,有酒嘛?” “哈哈……” 张诚爽朗的笑着说道:“酒自然是有的,只是,今夜却不得尽兴罢了。” 他说完,又吩咐陈忠派人回他的中军大帐准备一下,再派人通知其他三位哨总一声,连着各哨的几位把总,都到游击将军张诚大帐中相聚。 ………… 当晚。 张诚中军大帐前,燃起两个火堆,一个是篝火,上面架起一口大锅,里面炖着一些马肉,他的亲卫们围坐在大锅前,吃着馍馍,喝着肉汤,时不时的还能吃到一块煮熟透了的马肉。 另一个是炭火,上面支起一个架子,张诚亲兵卫队的兼职火兵,正在细心的烤着马肉,不过,很明显,这烤马肉不是给他自己吃的,因为在他身旁的一个小桌子上,有吃了一半的馍馍和一碗肉汤,摆在那里。 中军大帐内,张诚坐在上首大案几后,身前案几上摆放着炖马肉和烤马肉,还有斟得满满的一碗酒。 左手边下首位依次是镇抚官、副千户贺飚,前哨哨总陈铮,后哨哨总胡大可等三人,他们身后则坐着前哨和后哨的四位把总。 右手边下首位上依次是左哨哨总张广达,右哨哨总吴志忠,亲兵护卫队官陈忠等三人,他们身后同样是四名把总,依序坐着。 他们每个人面前的案几上,都是一些炖马肉和烤马肉,还有新蒸熟的馍馍,再加一个大酒碗,在军帐中间支着一口大锅,里面煮着马肉,还有一个炭炉,上面温着一大壶米酒。 两名张诚的亲兵在军帐内伺候着,随时给各位军官加肉填酒,在军帐门口大毡帘的两侧,各有两个小案几,无须伺候的时候,两名亲兵就在这里安静的吃着饭食,他们却是没有酒喝的。 正文 第122章 虎军门的虎威 ,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晚,多云,月黑风高。 定州北,唐河边,黄土岗下,游击将军张诚营地。 张诚的中军大帐内,他麾下各哨总、把总云集,众人围着一口大锅,边吃边喝边聊,气氛很是融洽,场面也极为热闹。 自张诚升任游击以来,如此聚会,已有数次。 帐中诸人心中都是清楚,如今张诚已是游击将军,未来新建游兵营之时,必是要提拔一批千总、哨总、把总等中层级军官。 现在帐中四位哨总,必定会有人升任到千总的位置上,那么空出来的哨总,还有新建游兵营步军千总部里,更有四个哨总的位置,军帐中八个现任把总,都是有机会的。 这些人,将是张诚未来开营募兵的核心骨干,只要忠心于他,好好表现,都会有提拔的机会,何况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张诚决不会止步于游击。 未来,他一路擢升参将、副总兵、总兵,都是大有希望的,帐中诸人只要一心追随张诚,将来他们这些中,定必会出几位将军级别的军将。 至于他们最后是升到游击,还是一路连升到副总兵,甚至总兵,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这些人,是张诚起步的基础,也是他的根本,可是如果他们自己不够努力,谁也无法保证,会不会有后来居上的情况出现。 张诚在心中也是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帐中诸人,自是如老兄弟一般,今后若是哪个掉队了,跟不上他发展前进的步伐,那也要找个合适的位子,好好安置这帮一起搏生拼死的老弟兄们。 张广达为人豪爽,吃着大肉,喝了碗酒,就对张诚说道:“将爷,这皇上啥意思啊,高阳杀了鞑子,就这么算了,连个赏赐都没得?” 坐在他旁边的吴志忠,正用小刀片着新烤熟的马肉,虽是腌制过的,此时吃来,却也鲜美无匹,他仔细切下一小片,挑在刀尖上,对张广达说道:“胡子慎言,今上是你我能提起的嚒?” 他说完话,才文雅的把小刀送到嘴边,张嘴咬下刀尖上的那片烤马肉,细细咀嚼着。 张广达貌似有些不服气,又喝了一碗温米酒,接着说道:“咱也就在这里说道说道,都是自家人,怕个娘哟。” 吴志忠嘴里嚼着肉,转起头看向张广达,没等他说话,坐在对面的胡大可刚喝完一口温米酒,开口说道:“老张,你这番说话,若是传扬出去,对将爷不利。” 张广达大眼睛一瞪,却是不敢再说话了,只悄悄转头看向上首的张诚,见他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烤马肉,这才小心翼翼的抓起一块马肉,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坐在吴志忠身后的右哨把总佟守山插言道:“将爷,这定州的鞑子才四千多,咱两万人马,冲过去就是了。” 前哨陈铮这时才说话:“鞑子是不算多,就是那唐河上只一座石桥,大军无法迅速展开,此时,这唐河还未冻得硬实,河水又太冷,人马都不能泅渡,难啊。” 张诚刚吃完一块烤马肉,开口对众人说道:“那处石桥很宽广,鞑子也是难以防守,夺下石桥不是问题,赖诸将用命,我部勤王以来,累建殊功,今次也要让虎军门显显虎威。” “哈哈哈……” 军帐中诸人都是爽朗的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张诚才又说道:“明日,虎军门率部攻占石桥,我等为后卫,诸将当阵前用命,不可使虏骑骚扰我大军过桥。” 众将与张诚又闲聊了一阵,大战在即,众人也不敢多饮酒,大家吃饱后,也就各自回归自己的营地,又巡查了一遍,才会帐中休息。 依着张诚的嘱咐,他麾下的军官们,在每晚入夜后,都要巡查一遍各自麾下军士,才能入帐休息,这个嘱咐,自此便成为张诚军中的一条军令,被大家严格的执行着。 ………… 十一月十九日,天空黑蒙蒙的,月亮还斜挂在西方的天际。 一队顶盔掼甲的骑士,沿着官道披星戴月的疾行着,马蹄踏地的声音震动着大地,有若阵阵闷雷一般。 绵延数里,都是一水的红色,却只有蹄声隆隆,不见人声鼎沸,偶尔有一两声喝令传来,便见一队队骑士,驰下官道,消失在一片昏暗的夜空中。 宣镇游击张诚麾下哨总陈铮,估算着前方距那处石桥已在三里之内,呼哨一声,便率麾下骑士策马奔下官道,往西北方向的一条小路驰去。 左哨张广达领着麾下骑士,跟随在张诚马后,在石桥北面约一里处,策马奔上另外一条官道,向着北方跑去,在一里外停了下来,他们十余骑为一个小队,彼此间保持着一定距离,在这一片范围内,搜索警戒着可能出现的虏骑。 虎大威刚率部行进到距石桥不到二里处,就接到前方哨骑的回报,石桥只有百多的清军虏骑守卫着,他忙催促部下加快速度,务要一战而下石桥。 千余山西镇精骑催马疾行,不一刻,便赶至石桥前,可清军虏骑并不与他接战,见到虎大威的山西镇骑兵,他们只顾催马过桥而去了。 虎大威总兵领军在石桥前整队,石桥对面有大约一百八十余骑清军虏骑,他们一骑双马,有些更是一骑三马的样子,在石桥对面策马观望着。 这处石桥名为“定州桥”,连接着唐河两岸的官道,快约四丈有余,长有二十多丈,是这方圆数十里内,唯一的南北通道。 虎大威挑选数十个善射的弓箭手,下马,来到石桥边,持弓搭箭准备着,又有数十名身披重甲的骑士,也是下了马,在石桥前的官道上,活动着身体,看样子是准备冲桥。 在这些重甲军士身后百多步外,又有二百余轻甲骑士,在官道上策马等待着,他们胯下的战马,不停地用马蹄刨着地,“唏律律”的响鼻声,不时想起。 虎大威一声喝令,两个把总亲自上阵,他们率领着两排重甲军士,手持大盾在石桥两侧缓缓行进,后面跟随着挑选出来的善射弓箭手,持着强弓重箭跟随在后,石桥中间大约有一丈宽的地方,是空着的。 正文 第123章 金甲天神一般 , 定州北有一唐河,河上有一石桥,连接着南北两岸的官道。 在唐河南岸石桥边,有近二百的清军虏骑正张弓搭箭,见石桥上明军重甲盾兵踏上石桥,又前行五丈余距离时,一支支弓箭离弦飞射而至,“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这些箭矢大部都被盾牌挡下,个别的射在重甲上,对军士的伤害也是有限,躲在重甲盾兵后面的弓箭手,也同时张弓搭箭,射向对面的清军虏骑,一时间,双方都有人中箭,尤其是清军那边,更有好几匹战马中箭后,狂奔而去。 “砰!” 一声铳响。 在石桥北百多步外官道上待命的那二百余轻甲精骑,犹如听见发令枪的短跑选手一般,急急的催动胯下战马,奋力向着石桥急奔而进。 他们并为一列纵队,战马在骑士的催动下,四蹄翻飞,发力急奔,飞溅的尘土扬起一片,飘荡在空气中,尘土还未散去,骑士们已策马冲上石桥,直奔唐河南岸而去。 石桥另一头的清军,正在与明军弓箭手对射,虽然他们射术精湛,却由于没有大盾掩护,上方对射一阵,伤亡情况却是不相上下。 这时,听见对面一声火铳的爆响传来,接着,就是烟尘滚滚,蹄声隆隆,他们竟然无心再战,几个领头的清军虏骑,连打几个呼哨,竟引军向南面定州城方向退却而去。 想象中的坚决抵抗没有出现,近二百余骑士策马狂奔过桥,又接着马速,再向前冲出百余步,便勒马减速,缓缓停了下来。 他们虽然已经停了下来,但马蹄踏地的隆隆声,却更加响亮,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领着麾下大队骑兵,已经纵马过了石桥。 那些清军虏骑也并未跑远,他们在三百多步外也停了下来,近两百的清军精骑,散成一片,在哪里驻马观望着胡打我他们过桥。 虎大威率部过桥后,并未主动出击,而是迅速展开成一个扇形的骑阵,护住了桥头,他麾下千多骑兵,都策马列阵在这里,与南边三百步外的清军虏骑对面相望着。 过了一阵,唐河北岸再次传来更强烈的隆隆声,似有数千匹战马同时快跑急奔一般,渐渐地,已能望见石桥北边官道上,滚滚浓烟,再次腾空飞扬。 远处与虎大威在三百步外对视的清军虏骑,一阵呼哨后,就在他们左右两侧,滚滚烟尘腾起,各有近五百多虏骑,策马奔出,他们同样是一骑双马,虽只有千余人,但策马急奔时,竟有若数千骑一般的声势。 虎大威心中不由一惊,暗自思忖着:“若非过桥后,谨守桥头,按兵未动,恐怕这时已与鞑子陷入混战,若是附近再有一支鞑子精骑,自己此番怕是就要丢脸嘞。” 这时,杨国柱领着中军的前部骑兵,已踏上石桥,隆隆的蹄音传来,虎大威怒吼了一声:“杀,杀鞑子……” 山西镇的千余精骑在他率领下,策马想对面的千余清军冲去,虎大威有意压制了一下中间部分骑兵的马速,好让两翼的骑兵能形成一个向前兜卷的翼尖。 在他们身后一百多步外,杨国柱一马当先,领着宣镇的千余精骑展开第二重扇形骑阵,随在虎大威山西镇骑兵之后,发起了冲锋。 对面那清军骑队汇聚在一起,已达一千二百余人,但是他们并不与虎大威交锋,见到虎大威率军发起冲锋。 他们一阵呼哨,便纷纷策骑继续向南奔去,自始至终都与虎大威的前锋保持在三百多步的距离,远远的就看见他们不停的在马背上跳来跃去的,来回变换着胯下的战马。 虎大威率军向南追了五里有余,已隐隐望见定州城北关那些已被焚毁的残破屋舍和店铺,虏骑就在这里折而向西,奔逃而去。 虎大威因督臣卢象升昨晚在军帐中,就有过嘱咐:切不可冒失轻进。 所以,追到这里后,他便打马停了下来,大军就在定州城北关,一分为二,就已北关为界,两部骑兵分左右列阵整队。 ………… 定州知州黄廷之与滕骧卫指挥使靳世通二人,连日来一直守在定州城墙上,他们作为当地行政和军事职位最高的两二人,自是要尽职责。 好在定州城颇为高大坚固,又有滕骧卫指挥使驻于城内,既是如此,他们对于能否坚守住定州城,仍是没有信心。 连日来提心吊胆的守在城墙之上,对于清军在定州境内肆意劫掠,却也无能为力,他们连守城的军兵都显不足,在城内征召了大量的社兵民壮,都是终日坚守在城墙上。 今早便有属下军兵前来报告,清军疑是拔营前往别处,他们都是将信将疑,几次想要派人出城探看,连番提高赏格,却是无人愿意前往。 刚才,他们闻报,有一队明军骑兵,正在追赶着数千清军骑兵,奔北关而来,便急急忙赶来一看真伪。 站在城墙上,远远望去,一片红云,从天边滚滚向前,卷起烟尘一片,紧紧追击着前面的一大队清军正白旗的骑兵。 虽然还不晓得是那位大人统率的大军,但确定是明军无疑了,二人内心狂喜,远远望见那片红云越来越近,驱赶着前方银白一片,好似红日融雪一般,红进白退。 渐渐地,已能看清两千余骑明军将士奔驰而来,在定州北关外,一分为二,两员铁甲大将策马奔驰在最前。 在朝霞的映照下,他二人身上铁甲闪闪发光,犹如两尊金甲天神一般,威风禀禀。 定州城墙上,一阵阵欢呼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不论军兵,还是社兵民壮,都是欢腾无比,他们在城墙上蹦蹦跳跳的,甚至拥抱在一起,庆祝清军退却。 定州知州黄廷之更是热泪盈眶,连日里,一直提着的心,直到此刻方才放下,他双手拄在垛口上,感觉身体突然间,就如同虚脱了一般。 滕骧卫指挥使靳世通忙一把扶住他,连声说道:“大人,黄大人……” 他忙叫过旁边的几名军兵,搬来一把椅子,轻轻的扶着黄廷之坐好,才有轻声说道:“大人,援兵赶至,虏贼退却,这是大喜啊……” 黄廷之坐在椅子上,粗粗的喘息着,他连日来,都是靠着一口气绷着,才坚持到今时,见到援兵赶至,虏骑退却,他这口气一松,人反而就垮了。 略缓过口气,黄廷之伸出手,无力的抓着滕骧卫指挥使靳世通的衣袖,声音微弱的对他说道:“靳……靳指挥,召集州城士……绅,……本官……本官要出城劳……劳军……” 正文 第124章 奴趋山西,太原危急 , 十一月十九日,巳时,太阳高挂天空,却是光线昏暗,寒风刺骨。 定州城北关,一队队军士紧张忙碌着,他们在清理北关的断垣残壁,整个北关以及其左右两边一片地方,都作为卢象升的中军营地,外围用残壁和大木建起寨墙,军士们正在修缮屋舍,搭设帐篷。 北关外约二里处,还有三处营地也正在紧张搭建着,他们三处营地相隔一里左右,寨墙已然立起,一个个营帐正拔地而起。 再远处,一队队明军骑士策马往来奔驰着,整个定州城北关外,尽是卢象升所率宣大军马。 ………… 原来在昨日,阿巴泰探得从庆都和博野之间,沿着官道向定州赶来的那队近两万人马的大军,正是前时在高阳与豪格大战的卢象升部宣大军兵后。 他便连夜安排部署,大军已于今日卯时拔营而走,一路所掠的丁口和钱粮财货,早于昨日打包完毕,大军天不亮就起寨开拔。 阿巴泰在奴酋皇太极跟前,素来都不受宠,小过大罚,同辈的兄弟们,都已经封王,并总掌一旗,唯有他一人,仍旧还是个多罗饶余贝勒而已。 这一系列原因,造就了他谨小慎微的风格。 前时,豪格在高阳城下溃败之后,便派哨骑快马传信给多尔衮,报知明军卢象升部战力颇强,并建议谕告各部清军,若遇卢象升部明军,可先行避让,伺机聚兵歼之。 多尔衮在接报后,也是仔细思量,其实在此番入寇大明京畿之前,他们也就明军情形做过细致的分析,当时便认定大明能战之军兵,唯有辽东镇,宣大三镇,陕西三边等几路边镇军兵而已。 辽东镇他们可是常年打着交道,那已是万分了解,优点就是善于守城,也不是说不能野战,可不知为什么,每次野战,都被清军击溃。 所以此番入寇,便也未把辽东镇军兵太当回事,而且他们也确实是只敢尾随,不敢出战。 再有就是宣大三镇的边军,多尔衮也不是第一次接触,前些年就曾进兵宣大,也未见有那路强军,敢于出城野战。 可多尔衮,毕竟是多尔衮,他思虑周全,对豪格虽有些看不上,那也是因为他爹叫皇太极。 但是,他知道,豪格也是征战多年的老将,眼睛里也不揉沙子,既然他说,对卢象升要特别重视,多尔衮自然也就放在心上。 他立时便传令各路清军,言说:明国卢象升部,颇有战力,各部兵力不济,不与为战,如遇则避,寻机围而歼之。 正因于此,阿巴泰闻知卢象升部近两万宣大精骑,沿唐河边官道,奔定州城而来时,他没有犹豫,立时便令各部军马,连夜做好准备,第二日卯时便拔营而走。 但是,他毕竟是个老军伍,如此就走了,毕竟有些不甘心,便安排近二百虏骑在定州桥诱敌,又伏兵两股,想要在临走之前,给明军一点教训。 可惜的是,他遇到了同样是老军伍的虎大威,严格执行了卢象升的军令,并未被清兵引诱,犯下那轻敌冒进之错。 阿巴泰策马一处土岗上,眺望着宣大军的一举一动,良久不出一言,默默率着那些准备偷袭虎大威部的清军虏骑,策马绕城奔定州南的保定而去。 ………… 定州知州黄廷之领着滕骧卫指挥使靳世通,以及定州城中的一干士绅乡老们,敲锣打鼓的出了定州北门,直接就进入卢象升设在北关的中军营地,一路奔他的中军大帐而来。 卢象升的督标营设在北关之内,张诚所在的宣镇右翼营居于右侧,山西镇参将姜名武部居于左侧,合为中军大营。 大营往北,又是三处营盘林立着,三镇总兵各领正兵营兵马,扎营在中军的北面。 定州北关,与南关一般,向来是定州商业繁茂之处,一些商贩不愿进城,便于此处将货品盘给商户,所以商铺林立,货栈极多,反而是住户很少。 卢象升便是寻得一处粮店作为中军大帐,此粮店,门面不大,却内有乾坤,门面后是一处极大的场院,后面就是粮仓。 之所以选了此处,卢象升就是相中这处粮仓颇为完整,就充为中军大帐而用了。 宣大三镇诸将官正在卢象升中军大帐中议事,就听得一阵锣鼓喧天之音,自北面传来,忙领诸将出帐查看。 恰逢亲兵前来禀报,原是定州知州领滕骧卫指挥使,及城中士绅乡老前来慰问宣大将士,随行的滕骧卫军兵和那些民壮,还推着小车,抬着猪羊。 虽定州知州黄廷之再三邀请,卢象升还是拒绝了,不过,作为慰问劳军的六百石粮谷,几十头猪羊,却是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 ………… 十一月十九日,奴贼一部破曲阳后,又劫掠阜平县城,再分兵袭扰龙泉关和倒马关,两处关口守备立时将塘报送往京师。 十一月二十日奴酋多尔衮部清军,先后洗劫行唐、灵寿二县,兵围真定府城,兵锋进至井径关前。 十一月二十一日,奴酋阿巴泰部自定州奔新乐,攻破新乐县城,大掠两日,又挥军奔袭无极县。 …………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太阳隐在云后,白色的雪花随风飘落,鎏金的红瓦上,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暖阁之内,崇祯皇帝正在看着一封山西那边传递来的塘报,他的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一脸的愁容,低声嘀咕着:“奴贼竟西趋山西,太原危急啊?” 他随手将塘报扔在御案上,负手在暖阁内来回踱步,阁臣杨嗣昌恭恭敬敬的在下首站立着,只是他的目光却随崇祯皇帝的身影不时移动。 良久后,崇祯皇帝好似下定了决心,开口对杨嗣昌说道:“云镇重地,不可有失,朕有意令卢象升督率宣大精骑迅即驰援,杨爱卿以为如何?” 杨嗣昌闻言,弯腰躬身,神态恭敬的回道:“皇上,现奴贼大部已南下真定,兵情更急,卢尚书知兵勇猛,这紧要的关头,却是不宜离开翼中。” 正文 第125章 调王总兵驰援云镇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暖阁内。 杨嗣昌虽不建议调派卢象升督师驰援云中,却是另有想法。 只见他低头沉思片刻,方又开言奏道:“卢尚书的麾下,尚有大同镇总兵官王朴,王总兵作战也算勇猛,前时高阳大捷,便是他主动请缨,率部奋勇冲锋,取得首战之功,斩获最丰; 若是调派王总兵率部驰援太原,料定必可万无一失,解太原危急,除却百姓的恐慌。” 崇祯皇帝闻言,不由缓缓点头,但他却又有另一层的忧虑,对杨嗣昌问道:“卢象升现领之军马,不到两万官兵,若将王总兵调派云镇,他部下兵力恐怕会有所不足,难抗鞑虏。” 卢象升自入卫勤王以来,虽因主战意见与阁臣杨嗣昌、监军高起潜不合,他二人屡屡掣肘,甚至多次在皇上面前诬告卢象升如何如何。 但卢象升毕竟是连番大捷,对战虏骑最盛,斩获最丰,他如今在崇祯皇帝心中分量也是在逐渐提升的,隐隐有追上杨嗣昌的势头。 前番高阳大捷,虽有高起潜构陷,崇祯也是信以为真,可斩获奴贼首级一千余颗的功绩,那可是实打实的。 虽然崇祯因杨嗣昌、高起潜的原因,对卢象升有些许意见,但是对于卢象升的战心和战力,他还是十分相信的,所以他才让兵部传令卢象升南下真定,继续阻截清军,再立新功。 杨嗣昌却是早有准备,只见他微笑着回奏道:“皇上大可不必为此忧心,卢尚书麾下猛将如云,杨镇、虎镇皆当世猛将,更有勇冠三军的张诚在,有如此猛将伴在卢尚书身旁,其部精锐主力不失,对战奴贼,并不势弱,皇上大可放心。” 这一提起张诚,崇祯皇帝的脸上便含着笑意。 自清兵入寇,张诚随卢象升勤王入卫京畿以来,其所部连战连捷,多次立下大功,只张诚一部便斩获奴贼首级近千颗。 如此的军功战绩,自明中叶以来,或许唯有戚少保等少数精英统军帅才,方可与张诚相提并论。 崇祯皇帝甚至己经在盘算着,等驱退东虏后,自己该如何嘉奖张诚,当然,张诚现在如此年岁轻轻,便有这般的军功战绩,该如何升赏,崇祯皇帝自己也是头痛。 “再且。” 一旁的杨嗣昌又继续说道:“高监军此刻也己领数万关宁大军一路南下,刘阁老,陈总督,同样各领二万余精兵南下,到时真定府内便有我数万的精锐,兵力方面,可称优足,当是无虑。” 听杨嗣昌如此说,崇祯皇帝也觉放心,而且,在他看来杨嗣昌所言更是持重,确为老成谋国之言,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很快,两道圣旨便从京师内发出,一道给卢象升,一道则是给大同镇总兵官王朴。 ………… 定州城下,知州黄廷之虽再三恳留,却因兵部连番催促,卢象升也只是休整三日,便率部拔营起寨,径直奔真定府城而去。 知州黄廷之含泪送走了卢象升所部,便匆匆赶回定州城内,再次下令把所以城门重新堵死,安排军兵和社兵轮番登城警戒,以备清军再次来攻。 念于军中有大批的粮草辎重,卢象升等诸将皆有过痛苦的挨饿经历,知道这年月兵荒马乱的,筹备粮草殊为不易,有银子在手,都没得地方去买,军中携带的粮草,那就是这只大军的生命线。 所以,就算兵部塘报催得再急,卢象升还是听从了张诚等诸将的建议,以稳重行军为妙,大体全军每日行进四十余里的样子,为防备随处可见的奴贼偷营,大军都是天亮后,才开拔,天黑前又必须要立好营寨。 越近真定,奴贼活动越是频繁,派出的哨骑夜不收经常遇敌,损失日渐增多,各将麾下夜不收们,不得不抱团,结成大队一起外出探查。 这日,大军已过新乐县南的磁河,进入真定府境内,在真定府城北三十里,一处名叫新铺的集镇扎营,准备明日天亮后行军,正好可进至真定城下。 此地好似刚被清军洗劫,铺中浓烟四起,一些残壁上还有留存着血迹,不论是街面的店铺,还是巷中的住家,都是空空如也,狼藉一片。 大军以此新铺为中军营地,围绕在周边,立起一片营帐,因为此地距真定已相当近,因此特别设置了双层的大木寨墙,内外两层,中间以残砖废瓦填充,显得非常厚实。 扎营后,卢象升正在杨廷麟的陪同下,一起巡视着营地,他们二人边巡营,边议论着清军最近的动向。 正在这时,却见一个卢象升的亲兵急急跑来,向卢象升禀报,有圣旨,已在中军大帐内等候卢象升前去接旨。 卢象升与杨廷麟匆匆赶回中军帐内,前来传旨的内监已在等候。 京师传来的圣旨除了嘉勉卢象升等诸人对战虏骑之功绩外,便是再次催促卢象升尽快赶至真定。 这些早已在卢象升的预料之中,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圣旨的主要内容其实在后面,这里提到虏骑兵锋进袭山西,军情万分紧急,要卢象升分出一部军马,调派大同镇总兵官王朴率麾下官军,立即回援山西,以解太原之危急。 卢象升当时就呆住了,虽是心中有些愤懑,可他还是接旨领命。 他接下圣旨后,又写了谢表,因传旨的太监不愿留宿营中,他便派出一队亲卫,一路护送传旨太监至定州境内,再返回。 中军大帐内,卢象升颓然的坐在椅上,拿着圣旨的手,有些无力,目光茫然的说道:“东虏不过虚晃一枪,派些游骑滋扰龙固二关,目的便是诱我大军回援, 朝堂上衮衮诸公,皆尸位素餐、坐而论道之辈,可他杨嗣昌却自诩知兵,怎会识不破奴贼如此阴谋?” 杨廷麟也是愤愤的道:“定必是杨嗣昌为分九翁的兵力,才夸大边情,怂恿皇上。” 就在卢象升与杨廷麟二人在帐中谈论此事时,大同镇总兵王朴在帐外求见,卢象升派亲兵传他进来。 正文 第126章 卢象升驻营滹沱河 , 真定府城北三十里,有新铺,卢象升部宣大军扎营于此。 黄昏时分,大同镇总兵官王朴来到卢象升中军大帐外,请求传见。 原来,王朴也接到圣旨,除了圣旨,还有一道兵部的调兵檄文。 刚接到圣旨和调兵檄文之时,王朴的表情很是奇怪,连日来,他随在卢象升军中,尤其是高阳城下,他率先出击虏骑,这些极大的激发了他的勇气。 原本还是十分惧怕清军的他,此时竟是有些不愿离开卢象升,离开这些一起奋战一个多月的宣大诸将,但圣旨和兵部调令在此,他也不能违抗。 更何况,能在此时领兵回援山西,他麾下诸将也是万分愿意,脱离与奴贼大部的接触,免去了沙场搏命的威胁,谁又会不愿意呢。 他经过一番思考,终于做出了决定,便赶来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向卢象升叩拜告别 在卢象升中军大帐内,他哽咽着对卢象升说道:“督臣,有皇上圣旨和兵部的调兵檄文,末将不得不奉命,可惜不能侍奉在鞍前马后,追随督臣阵前杀奴了。“ 卢象升眼中也是隐现出点点的泪花,他亲自搀扶起王朴,温言对他说道:“王总兵无须如此,你回援云镇,也是一样为国效力,倒不是必须在本督摩下。” 他静静的看着王朴,又温言交待他道:“无论王将军人在何处,皆须牢记忠义报国的道理。” 王朴也是有些激动,只见他哽咽着说道:“督臣教诲,末将全都记下了。” 卢象升当下便传令召诸将前来中军大帐相聚,权当是为王朴送行了。 他们扎营之处,虽距真定不远,奴贼大队就在左近,但今日之事却为特殊,卢象升也是破例,准许诸将饮酒,只是不得贪杯。 酒宴上,王朴自是席间的主角,无论他们以前如何看不起王朴这种花钱买来官位军职的纨绔子弟,但这些时日的并肩作战,尤其是高阳城下一战后,多少都已有了些战友情谊。 杨国柱与虎大威纷纷向王朴敬酒,王朴也是一脸不舍的表情,临别在即,诸人都是一般的依依不舍。 王朴还特意来到张诚案几前,他走近张诚,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叹着气说道:“可惜不能再与张将军并肩杀奴,此战后,若小张将军来日造访大同,兄弟必将倒屣相迎。” 张诚也是郑重地与王朴对饮了一杯后,又再回敬一杯,二人施礼作别。 不论历史上王朴是如何的不堪,至少在此番勤王这场战事中,他的表现是有板有眼,值得自己尊敬。 可是,帐中各人只道山西危急,兵部方调王朴回援云镇,此事合情合理,却是惟有张诚心中知晓,此事应是杨嗣昌与陈新甲二人在背后搞鬼。 杨嗣昌此人,在政治与军事方面,确实是很有才干的,只是他目光短浅,且心胸狭隘,报复之心极强。 其实他与卢象升二人之间,只不过政见上略有不同而已,就如此的处心积虑,因私人意气而不顾朝廷大局? 实为可叹可惜啊! ………… 第二日,清晨,诸将纷纷拔营起寨。 只是,大同镇军兵随着总兵官王朴往北,过磁河,奔倒马关而去。 他这一走,卢象升麾下宣大军,眼见就又少了三千余人马,高阳战胜后,原本高涨的士气不免受到了一些影响。 卢象升麾下督标营近两千人,此外还有宣府镇总兵杨国柱,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各三千余军兵,还有山西参将姜名武两千军兵,宣府参将张岩、游击张诚的两千余人马,总兵力约在一万。 眼见军心士气有些许低落,卢象升在大军出发前,又召集众将,在阵前大声说道:“高阳大捷,京中振奋,圣上御旨连连嘉勉,各营将士,也是士气高涨。 现奴贼南掠,大部聚于真定,我军当趁此锐气,进兵真定,以解彼处百姓倒悬之苦。” 军阵前,铁甲锵锵,一众将官都是站起身来高叫道:“愿随督臣鞍马前后,杀奴报国,再建新功。” 自高阳之战大捷后,卢象升麾下宣大三镇将士,对清军的畏怯之色,几乎是荡然无存,军心士气大涨,达到了高峰。 卢象升对麾下众将的表现,也很是满意,大声说道:“高阳之战,即作实奴贼色厉内荏之本性,只要我大明官军阵前用命,奋勇杀奴,尔等的首级,便是我们的军功。 众将,青史留名,就在当日,还望诸君奋力!” 众将齐声大叫着:“杀奴报国,就在当日!杀奴报国……” 张诚也是随着诸将一起高叫,在高阳大捷的鼓舞之下,己经越来越多的明军敢于出城野战东虏,现在军心高涨,士气大振。 此次清兵入寇,比原本那个历史上要艰难得多。 …………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这天,卢象升与张诚等诸将,终于率大军赶至真定府城之下。 真定府,与真定县府县同城,即今之河北正定县,古时又称常山,三国时蜀国名将常胜将军赵云、赵子龙便诞生于此。 在明时与北京、保定并称为“北方三雄镇”。 真定府在千百年间,一直都是畿南最富饶最繁华的大城所在,自古便有“花花真定府,锦绣太原城”的说法。 系出于真定府和太原府,通过井陉口相连通,不仅地理上恰恰处在一条东西平行线上,而且互为山西与河北中南部往来大道的起点与终点上。 真定府城南关外不远处,有滹沱河从此自西向东流过,境内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堪称千古名城。 张诚,卢象升等人在真定府城南的滹沱河边,扎下营盘,为了便于取水,大军沿河立寨,密密麻麻布满旌旗,顺着滹沱河两岸,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一片片营帐拔地而起。 这一路行来,虽遇到不少清军大股小股的哨骑,不过惧于这只大军的威名,各队清军哨骑只是远远旁观,并未敢靠得很近。 所以一路之上,虽不时有一些小股的接触战,总体行军仍算顺利。 正文 第127章 魏知策乞援真定府 , 原本有数千清军聚在真定府城外,攻打真定府城,两日未克,突闻卢象升领宣大军马两万来援,便匆匆而走。 然而,就在卢象升率部扎营在真定府城南滹沱河畔时。 入寇的清军多尔衮、阿巴泰部,己经深入到真定府的各处劫掠,在平山、获鹿、井陉、蒿城、栾城等县,皆有虏骑踪迹,甚至远在束鹿、宁晋、高邑、赞皇等县,也都来报告有虏骑在境内劫掠。 而豪格所部清军,则在破了饶阳、武强各县后,又沿武邑、衡水、枣强诸县,一路南掠,前锋已近南宫县境。 同时,清军入寇的右翼大军在奴酋岳托、杜度的统率下,也是兵分数路。 一路主力在杜度率领下,沿文安、大城、青县等县南下,直取沧州,兵锋已指向南皮县。 另一路由岳托统率,肆虐河间府,先后攻破献县、交河、阜城等几县,现正兵围景州,兵锋直逼故城县,大有进袭漕运重镇临清之势。 而明军各部,大多停步不前,龟缩在坚固的大城之内。 奉皇命,代天子督察天下援军的内阁首辅刘宇亮,率着数万京营军兵,一直缩在保定城内,旬月未进一步。 而领兵部右侍郎衔,兼右佥都御史、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领军才至定州,便接兵部檄文,命他督本部宣大军马,并大同镇总兵官王朴部,星夜驰援山西,确保云镇不得有失。 总监军高起潜原本奉命进入河间府境,监视清军右翼岳托部虏骑,可他只敢在清军后面远远尾随,虽有几次与小股虏骑接战,也只斩获十余虏骑首级。 尾随清军过了深州,高起潜便领军折向西边的真定,来与卢象升汇合,以解真定之危。 ………… 卢象升部本就粮草不充足,幸亏高阳一战,打了豪格一个措手不及,获得大胜,缴获千余石粮谷,再加上高阳、定州士绅劳军所献粮谷,维持到真定府时,已是无多。 因此,大军在滹沱河畔扎下营盘后,他便修书给真定巡抚张其平,希望真定府城能接济大军一些粮草。 不料那真定巡抚张其平在京中亦有耳目,平日里见阁臣杨嗣昌在崇祯皇帝跟前得宠,他也是早早就巴结上了。 如今他更是得知卢象升,因一力主战,大受杨嗣昌和高起潜二人的排挤,竟紧闭城门,不让大军一人进城。 但大军已经就要绝粮,各营每天都只得吃一顿饱饭,又开始在周边采集野菜、草根、树皮等物,和着杂粮煮粥来顶第二顿饭食。 真定知府张其平起初还答应,可以接济一天的粮谷,但当卢象升派出官员前去领取时,从中午一直候到黄昏,又从南门转至东门,都不见城门打开。 最后才从里边传出话来:“今日天色已晚,只凑到折色银一千两,自行买粮去吧。” 随即,便把银子从城头缒了下来,自此再无音讯。 这真定周边村堡和集铺的乡民百姓,惧怕清军,却更怕官军,早早就逃进真定府城,就算有未来得及逃进府城的,要么逃进周边各县城,要么也都躲到左近的山中去了。 真定府张其平虽然给了一千两,可这兵荒马乱的,却又到何处去购得粮谷? 卢象升和麾下诸将都是十分的气愤,却又对张其平无可奈何,总不能去攻打真定府城,强夺粮谷吧。 ………… 宣镇游击张诚策马在滹沱河北面官道上,他身边是陈忠和陈铮,在他们后面则是张诚的亲卫,以及前哨的二百余骑士。 自打大军驻营真定府城以来,张诚每日都派出一个哨的骑兵,以大队在周边哨探虏骑动向。 今日,陈铮领队外出哨查,在真定西南官道上截获一人,其人自称获鹿县义民姓魏,名知策,称是获鹿县城遭清军围攻,已坚守多日,然获鹿城小兵微,不能久持,今奋战突围,往真定府乞援。 陈铮率队护送其至真定城外,亲眼见其扣城而入,才回报张诚。 张诚正在营中巡视,闻得此报,他立时便想起一事。 此番清军入寇京畿,他只对三件事知之甚详,其一,便是卢象升巨鹿对战虏骑,奋战而亡;其二,就是高阳城陷,孙承宗阖家百余口罹难;其三,便与这魏知策有关。 在原来的历史上,崇祯皇帝正是因为两件事,对卢象升痛恨不已,第一,就是孙承宗阖家罹难一事,卢象升救援不及。 第二,便是这获鹿失陷,卢象升同样近在咫尺,却被清军绊住,无力前往救援,再加杨嗣昌和高起潜的构陷,才引得崇祯十分忌恨他,以至于战死巨鹿后,迟迟得不到抚恤。 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就不能再使获鹿惨剧重现。 张诚依稀记得,魏知策入真定求援而不得,便连夜返转获鹿,再次突进城中,放言援兵即致,已鼓舞士气,城中数千军民,又坚守三日,才被清军攻破。 算着时间还是来得及的,张诚便在晚饭后赶至真定奔获鹿的官道上,等着魏知策。 为了防止与魏知策错开,张诚更命前哨诸骑士以甲为单位,在官道上散开,连官道左近小路,都派出一队队骑士,往来巡守。 终于,酉时末在官道上遇到了正策马狂奔,准备返回获鹿的魏知策,张诚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就自报家门。 魏知策乞援不得,本已心灰意冷,这时闻得卢象升领万余宣大精锐,就驻营左近,犹如溺水将亡时,抓住一棵救命的稻草一般。 他颓丧的脸上,再次焕发出激情,当时便恳请张诚带他去求见卢象升,张诚也不讳言,直接就告诉他,大军无法夜间行军,就算卢督臣答应援救获鹿,也要明日天明后,才可拔营起寨。 当下,张诚命陈铮领前哨众骑士回营休息,自己领着魏知策前往卢象升中军大帐而去,陈忠则率一众护卫跟随同往。 魏知策跟随在张诚身侧,二人策马而行,一路上,张诚不断打听获鹿的情况,包括清军数量,城防情势,城内军民情形等等。 他都一一据实作答,却在心里对张诚暗暗留意,他没有想到身旁这个年岁轻轻的小将,已经是游击将军,原本还猜测是个百户官,至多也就是个千总罢了。 正文 第128章 出兵获鹿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真定府城南滹沱河畔。 寒风凛冽,冰凉刺骨,滹沱河两边沿河岸处,一个个取水用冰窟窿刚刚覆盖上一层薄冰。 河岸上,一座座营帐迅速消失,寨墙早已被军士拆除,大车也都排列整齐,可惜好些大车都已经空空如也。 步卒们正在紧张忙碌着,一队队整理好行装的军士已在列队,滹沱河畔又浮现出片片空地,只是多了些踩踏的痕迹。 原本该拉着粮谷的大车,现在都是一条条大木或木板捋在上面,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空空的粮谷袋子。 远处的官道上,宣大三镇的骑士们已经在整队了。 ………… 昨晚,张诚领魏知策来到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后,魏知策一进入帐中,便跪地哭述获鹿危急之情势,连陪在卢象升身边的杨廷麟都为之动容。 卢象升也是心中愤慨不已,当下,便细细问询起获鹿城外清军的情况。 据魏知策述说,城外清军大约有四千至五千人,已连攻获鹿五日之久,其间折损近千清兵,可清军又有来有去的,其兵力好似一直都维持在四千五百人左右。 而且还有万余被掳的明国百姓,在清军胁迫威逼下,帮助清军挖壕填沟,甚至是冲到城墙底下,来掏城墙根。 卢象升当晚便传令诸将,明日晨起便到中军大帐共议军事,并做好拔营起寨的准备。 第二日清晨,宣大诸将集于中军大帐集议,众将对前往救获鹿之危难,并无意义,毕竟清军才不到五千的样子,就算清军有万余人,又如何? 虽然王朴率三千余大同精兵,驰援山西,可余下的仍在一万两千人马以上,且都是百战精锐,如今也是士气正盛之时。 若是,真的遇到奴贼万余,虽不敢保证战之必胜,但与之相抗,与之相战,却未必会落败。 最后议定,由宣镇游击张诚部近千精骑,在魏知策引导下,为前军。 卢象升督标营,合张岩部、姜名武部为中军,杨国柱部为中部,虎大威部为后军。 ………… 魏知节昨夜便宿在张诚的营中,有关获鹿清军的情况,张诚是问的事无巨细,一个爱问,一个呢,有爱讲,两人直谈至深夜。 清军在获鹿县内,共约有兵力七千人上下,他们自第一日攻城开始后,便选出两千虏骑,分成数路,在获鹿县内劫掠,甚至远掠到井陉。 余下近五千的虏骑,四面围住获鹿,一连攻击五日,几番激战,终未能破城,这是清军恼羞成怒,不断派出哨骑,将周边各队清军调回,誓要袭破获鹿。 依魏知策所言,城中炮矢殆尽,人力不济,军器不齐,若无外援,少则三日,多也就五日间,获鹿必被奴贼攻破。 正因于此,才命魏知策等勇士,突围而出,前来真定乞援,怎知,却是这般结果,魏知策每每言及此处,都是一脸悲愤,眼中满是泪水。 原来,此时任井径兵备道提督兼山西佥事的李九华,原本应驻在获鹿,可自清军入寇时起,朝廷便悉令畿南各地军马,立即驰援京师勤王。 前时,李九华本是率获鹿精兵,协守定州,自张诚随卢象升解了定州之围后,陈新甲进至祁州境,却惧奴贼势大,畏缩不敢进。 听闻定州之围已解,他不敢调动卢象升麾下军马,却急调李九华率部驰援祁州。 李九华在率军入卫京师前,将获鹿防守事尽委其妻刘氏,自己则奉王命亲自率师北上,清军见获鹿城内无备,便趁虚而急攻之。 时正定府通判、署获鹿县事的吕之荫,方才到任未久,不知地方事,一时竟不知所为,幸李九华妻刘氏亲冒矢石,主持大局,登城督军民死守。 又有降壁村士绅魏天贵携三子入城协守,加真定卫指挥曹时熙,及千总刘邦祚、王振基、吕汉等人统乡勇同心协力,共御虏骑,才坚守至今时。 张诚知道,在历史上,魏知策孤身乞援真定府,可巡抚张其平却是“漠然如不闻”,死活不肯派援兵相救。 魏知策又连夜再次突进获鹿,对众人扬言援兵立至,以鼓舞士气,又坚守三日,方为清军攻破,刘氏、魏天贵及其子、吕之荫、曹时熙、刘邦祚、王振基、吕汉均奋战殉节。 获鹿全城罹难! 乾隆年《获鹿县志》曾记言:“戊寅之祸酷矣!而鹿之殉节者或缙绅之士、或草莽之人,或介胄之英,或闺阁之秀,灏气不屈,贞心不磨,争一死以报国,杀身以成仁。” 光绪年《获鹿县志》亦曾痛言:“残酷之惨莫此为甚!” 每次念及此段历史,他都如身临其境一般,每每心中愤懑,热泪盈眶。 今时,张诚策马在滹沱河畔的官道上,望着北边的获鹿方向,眼中含着泪水,竟不自觉的喝道:“既然老子来了,决不叫历史重现。” 他身旁的陈忠和魏知策二人先是一愣,陈忠以为自己听错了,忙又问道:“将爷,说的啥嘞?” 张诚自知失言,却也毫不在乎,并未理他,只是策马回望了一下,见滹沱河畔的营地已基本清理完毕,大军正在陆续整理队伍。 他便大喝道:“整队,出发。” 陈忠闻令,忙派出四名亲兵,策马在队伍两侧奔驰呼喊着,整个骑队立时提振精神,诸军士都检查战马鞍辔,盔甲军器,跃身上马。 一时间,甲叶撞击,战马嘶鸣,旌旗招展着,一队队骑士找到自己队伍的认旗,列成一列列骑队。 陈铮率前哨与张广达的左哨为前军,张诚与魏知策率陈忠及众护卫居中,右哨与后哨为后军,策马沿官道缓缓奔获鹿而去。 魏知策在张诚身旁策马奔行,心中万分感慨,这两日际遇,对他来说震撼颇大。 先是,乞援无果,心灰意冷之下,却遇张诚,得见卢象升,乞得宣大精兵万余,落下之大,仿佛天上和地狱的差别。 尤其是这时亲眼得见张诚麾下精骑,盔甲军器齐整,斗志士气昂扬,令行禁止,行进间并无嘈杂之音,各部均依令有序而进。 他在心中着实敬佩,这魏知策家中,本是获鹿大族,世代读书习武,常有族中子弟在各处为官,魏知策也是生员,在获鹿时也常常观见军伍操演,却何曾见过如此军容。 正文 第129章 莫不是奴酋多尔衮 , 获鹿,位于井陉关以东,距真定府城仅三十余里。 因其守在井陉道的河北一端,自古即为兵家必争之要地。 自唐朝时起,就已是远近闻名的“旱码头”,古时即有“一京二卫三通州、比不上获鹿旱码头”的说法,被称为“日进斗金”之地。 正是与此,获鹿地方颇为富余,城虽不大,却也坚固,皆因扼守井陉咽喉出口,且为井陉兵备道驻下之地。 全赖城坚,人心归一,众志成城,才能固守获鹿达五日之久。 城外清军已然恼羞成怒,连日急攻,兵不稍歇,云梯撞车之物已不足为奇,逼被掳百姓挖墙根,引火烧城,堆土攀城等等招法无所不用。 刘氏与众军民日夜坚守,拼命奋战,翘首待援,惟盼魏知策能乞得援军而归,驱退鞑虏,解获鹿百姓危难。 ………… 张诚率麾下骑队过了滹沱河,便一路向南,沿途不时有清军哨骑在远处窥伺,初时,只是五六骑的小队,渐渐就汇聚成几十骑的大队。 大军前行也十里多路程时,张诚传令,以陈铮前哨为前锋,左右两哨为立时便策马驰下官道,向两侧冻得硬实的荒野奔去。 以张诚与众护卫为中军,承十字形骑阵,他们散的比较开,仍是策马小跑着奔向获鹿县城。 在张诚部骑队的后面,是卢象升、张岩、姜名武部的中军,他们有步军一起行进,速度就被拖慢了。 不过,张诚也不敢脱离大队太远,他也怕被清军虏骑突然包围,他与中军一直保持着一里的距离,在前为中军引路。 午时,张诚率队来到获鹿城北九里处一个名为霍寨的村堡,由于一直沿官道行进,此番行军的速度还是颇快的。 这处村堡较为完整,除了一些房屋被拆毁,取走的内里大木外,被焚烧之处极少,寨墙也较为完好,重要的是此村堡颇大,又靠近官道,很适合驻营。 在霍寨北不到一里处,又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向东汇入滹沱河的支流太平河,驻营此地,取水也是便利。 张诚仍是策马在官道上,等候着卢象升的中军大队,陈铮的前哨与胡大可的后哨与张诚汇在一处待命。 张广达和吴志忠率着左右两哨骑兵,进入霍寨巡视,看是否有隐伏的清军哨骑。 自霍寨向北再行进不到五里,就是清军大营所在,他们扎营之地,在获鹿城东,太平河西侧,好大的一片营地。 五千余清军,就是万余匹战马骡马,再有万余的被掳百姓,大量的粮谷军资,显得清军营地占地极广阔。 ………… 午时末,卢象升率领万余宣大军将士浩浩荡荡来到霍寨。 一时,人头攒动,数千人在霍寨村堡内外,紧张的忙碌起来,卢象升的中军就设在霍寨内。 宣镇杨国柱部扎营在霍寨北,靠近那条不知名的小河流,山西镇虎大威部扎营在霍寨西侧,张诚、张岩与姜名武部,都扎营在霍寨南面。 大军正在设立寨墙,支起军帐,卢象升召集诸将一起都策马上了官道。 在清军哨骑的窥伺下,卢象升领着众将及各将亲兵护卫,一行二百余骑,策马直奔清军大营而去。 他们在官道奔行一里有余,便策马跃下官道,在田间荒野中,又奔行二里有余,才在一处山岗之上,驻马停步。 卢象升下了战马,走到山岗前,取出一支千里镜,举在眼前,向南边不足二里处的清军大营观瞧起来。 张诚翻身下马,对身旁的陈忠说道:“把弟兄们散开,看着点周围,若有鞑子大队来袭,及时示警。” 陈忠答应着,又接过张诚的马缰,转身交给一个亲兵,他又轻声呼哨着,就领十多骑策马奔下山岗。 余下各将也是,纷纷将自己的亲兵家丁散在山岗四周警戒后,围聚在卢象升身旁,一起观着南面的清军大营。 张诚也取出千里镜,举在眼前,从镜中望去,却比肉眼可见的,清晰了许多,大营中一半的情形都可看得仔细,只见千里镜中是一片银白,可是再远一些的就显得模糊了,可见这千里镜确实不如后世的望远镜。 他看了一会,便放下了千里镜,却见叔父张岩正在自己身旁,举目眺望着,他便双手把千里镜递给了张岩。 这时,卢象升也放下千里镜,他招着手,把一直在张诚身旁的魏知策召唤了过去,同他详细问询着清军连日攻城的各种情形。 他们聊了一会,卢象升的亲将陈安快步走上前来,在卢象升身前轻声说道:“督臣,有一队虏骑,约五百骑,正往这里奔来。” 卢象升面上波澜不惊,只断喝一声:“上马。” 诸将纷纷回身,从各自亲兵手中接过战马缰绳,一片甲叶撞击之声响起,诸将翻身上马,跟随在卢象升马后,奔向山岗西侧边。 往下望去,西北方向官道上一股浓密的烟尘腾起,估算着,此时这队虏骑应在七百步外,策马在滚滚烟尘前一片银白。 卢象升策在马上,再次举起千里镜,只看了一小会,便沉声说道:“奴贼正白旗,单人单骑,不像是来围截我等。” 张诚接话说道:“督臣,奴营中有一杆织金龙纛大旗,怕不是多尔衮、阿巴泰中的哪一个在此。” 卢象升收起千里镜,沉声说道:“去会他一会,自然知晓。” 说完便策马奔下山岗,奔东面官道驰去,诸将忙率各自亲兵护卫紧紧追随着一同奔向官道。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未时。 冀中获鹿城北约五里处的官道上,八百余骑策马对视着。 官道北面,卢象升领着宣大诸将及二百余护卫亲兵,策马凝望着南面,只见对面三百步外,五百余一身银白盔甲的清军策马望着这里。 那队清军中间一骑,身着鎏金盔甲,左右护卫亲军看上去都是极为彪悍锐健,一望而知,这队清军主将,绝非一般清将。 卢象升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注目凝望着对面清骑,虽比他们少了近三百骑,可这气势上,却是丝毫不输。 张诚策马在卢象升身边,不由脱口而出:“莫不是奴酋多尔衮亲至?” 正文 第130章 多尔衮果不简单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未时。 冀中获鹿城北约五里处的官道上,张诚策马凝望三百步外的清军骑队,只见那中间一员清将年岁不大,似乎不到三十的样子,一身鎏金的盔甲,非常抢眼。 张诚猜测此人很像是奴酋多尔衮,便在卢象升身边,脱口而出:“莫不是奴酋多尔衮亲至?” 卢象升还没有说话,就见对面那清将,竟策马而出,有十余骑白甲清兵清将也跟随着出来,那清将驻马停步,好似吩咐着什么。 过了一会,有纵马奔前,此次,只有两名正白旗的白甲巴牙喇兵跟随在他身后一马距离,缓缓往前跑来。 张诚满脸疑惑的看着对面,刚叫了声:“督臣……” 就听卢象升说了句:“张诚、陈安,随我上前,众将注意戒备。” 他说完,便打马缓缓奔向对面那名清将而去,张诚紧忙催动战马,与陈安一起随着卢象升马后,也是保持着一马距离。 双方都策马匀速向前行进,战马上的骑士都是一般顶盔掼甲,威风凛凛,他们在相距五十余步时,双双驻马不前。 良久,卢象升就这样与对面的清将对视着,对面的清将率先发话,他策在马上抱拳大声问道:“对面可是明国总督卢象升嚒?” 卢象升策马持缰,又催马前行几步,厉声喝道:“对面可是奴酋多尔衮?” 对面的清将也不回答,只是大声笑了起来,片刻,才大声说道:“本王一向景仰中原文化博大精深,物宝天华,今番奉了我大清国皇帝陛下旨意,入得明国来瞻仰上国之邦的人杰才俊。” 说着,多尔衮一指卢象升身后,又大声问道:“这,就是明国的待客之道嚒?” 卢象升怒目圆睁,也是厉声喝问:“奴酋,尔等皆我大明叛臣,今更犯我京畿,毁我城池,掳我百姓,卢某即来,岂可容尔等奴贼猖狂,明日一战便是。” 多尔衮也不动怒,又是一阵扬声大笑,笑罢,才又大声说道:“本王,一向仰慕卢总督,今日得见,实感荣幸,既是卢总督要取这获鹿城,以为大军就食之所,本王让与卢总督就是了。” 他说完,更不待卢象升接言,就扬鞭催马,奔回清军骑队那边去了。 卢象升望着多尔衮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言不发,张诚催马上前,在卢象升旁边,轻声说道:“奴酋多尔衮果不简单,居心叵测。” 卢象升神色一禀,兜马回身,缓缓奔大队而行,沉声问张诚道:“忠忱言下之意?” “督臣,可记得袁崇焕之祸?奴酋恐故技重施。” 张诚与卢象升并辔而行,轻声提醒道。 “哈哈哈……” 卢象升策在马上,仰天大笑,说道:“我自坦荡天地间,奴贼何以害我,明日,大军列阵战奴,好叫奴酋知我大军厉害。” ………… 申时,获鹿城北九里外的霍寨,宣大军营地。 卢象升回到营地后,即领诸将直接来至中军大帐,一起商议明日与东虏对战之策。 依照卢象升的想法,以步军列阵迎敌,将骑兵分为三部,即左右两翼,中军预备队。 自入卫以来,步军虽铳炮精良,却出战较少,前次在高阳城下,也是骑兵与豪格部清军对战得胜,步军未有出战的机会。 今次,他想与多尔衮堂堂而战,结步阵与前,以我军铳炮之利,先消耗清军,以杨国柱、虎大威列骑阵为左右翼,防清军偷袭。 待清军被阻于阵前,骑兵自两翼侧击清军,同时,以张诚、姜名武部,加上督标营骑兵为中军,自阵后出击,三路骑兵,夹击清军,必可大胜。 众将又议了议相关细节,在卢象升中军大帐用过晚饭,便各自回营,部署明日出战的事宜。 张诚转回自己营地,派人叫来魏知策,对他说道:“知策兄,督臣已定于明日,结阵对战奴贼,以解获鹿之围。” 魏知策神情激动,抱拳施礼,诚恳的说道:“将军高义,相救之恩,知策铭记于心,没齿不敢相忘。” 张诚走前两步,一把抓住魏知策双手,沉声说道:“驱奴护民,实为张诚职责所在,未敢居功,知策兄亦无须多礼。” 说完,他拉着魏知策走到座椅旁,请他坐下,又道:“督臣,已定于明日与奴开战,本将想请知策兄乘夜色返回获鹿城中,将大军来援之事,告与李夫人,使城中百姓心安。” “将军请放心,知策这就准备,趁夜潜回城中,通传卢督大军来援之事。” 魏知策说着就要起身,张诚一把拉住他,又说道:“知策兄莫急,我安排几人随知策兄一道潜回获鹿,还请不要拒绝。” 魏知策心中知道,张诚这是怕他独身一人,若遇意外,不好应对,才派人保护着他,心下感激,便说道:“将军好意,知策真是愧受啊。” 张诚叫来亲兵林芳平,吩咐他另外叫上三人,一起随着魏知策潜回获鹿城内,通传大军来援的消息,并留在城中,静候大军到来。 ………… 第二日,清晨,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来,天空还是一片昏暗,便有哨骑回报,疑是清军正在拔营,像是要跑。 张诚接报后,立时便领陈忠等护卫十余骑,策马出营,奔向清军大营方向,悄悄潜上昨日那处山岗。 远眺南面一里处的清军大营,灯火闪现间,隐约可见一队队军士正在列阵,许多衣不遮体的被掳百姓,东一堆,西一堆的,忙碌着拆解一座座军帐。 清军大营外,骑队往来驰骋,就在张诚隐身的山岗下,时不时的就有一小队清军策马往来奔驰,他们应是在警戒巡哨。 确认清军确实是在拔营,张诚猜测多尔衮是不想此时与卢象升对战,他引兵退走,确是可不战而解获鹿之危难。 可张诚总觉得多尔衮的葫芦里卖的不是好药! 趁着清军警戒小队策马奔开的空隙,张诚领着护卫们策马冲下山岗,直奔霍寨营地方向疾驰而回。 正文 第131章 叫奴酋多尔衮上前答话 ,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辰时,太阳初升,寒风萧瑟。 卢象升闻报清军正在拔营起寨,疑是要撤军他去,忙领亲将陈安率众护卫准备出营查探,他刚出了大营辕门,就遇到了回来的张诚。 得到确认清军确是在拔营,卢象升忙传令各将立刻集结各部骑兵,准备截杀奴贼,解救被掳百姓。 半个时辰后,张诚、杨国柱、虎大威、姜名武、陈安各部骑兵才整队完毕,他们原本是有近七千的精骑,几番大战后下来,也有了一些减员,现在尚有六千余众。 此次集结起来的都四千余精骑,有近千骑在外围哨探,遮蔽大军信息,防虏骑窥伺,又留近千骑在步军这边,以防虏骑小队前来滋扰。 卢象升命杨国柱领本部骑兵近千在前,他领陈安、张诚、姜名武居中,虎大威为后军,各部依序策马小跑着,沿官道奔清军大营方向行进。 一列列的铁甲精骑,打着大红披风,策马行进在宽敞的官道上,从空中望去,宛若一条红色的巨龙,滚滚向前,卷起烟尘一片。 ………… 太平河畔的清军大营,已然空空的,只剩下一些残破的土墙,还有一些清军遗留的大木,显然大军早已拔营而走。 在卢象升前日窥伺清军营地的那处山岗上,一杆织金龙纛大旗立在那里,大旗下,一员清将身披鎏金盔甲,策马而立,正是清国和硕睿亲王、正白旗旗主爱新觉罗·多尔衮。 他的身边围聚着一群身穿白甲的清军骑士,在山岗的缓坡上,仍有一队队清军精骑,策马立在那里,人数总在千骑上下,但战马却有两千多匹。 杨国柱就在山岗西边的官道上,他麾下骑士十人一排,随在他的亲将郭英贤身后,排出近一里外,更远处又是一支骑队,列阵在官道之上。 在杨国柱列阵的官道北侧田间荒野中,同样是旌旗林立,一队队身着白色盔甲的清军骑士严密列阵以待。 官道上,杨国柱麾下骑士列阵,只占了官道三分之二的宽度,卢象升正在官道一侧,扬鞭催马奔来,张诚领着一队亲兵跟随在他的身后。 来到军阵之前,卢象升抬首望向那处山岗,过了一会,才说道:“传令,虎总兵率部下官道,列阵于那处山岗北侧,监视奴酋多尔衮部。” 说完,有转头对杨国柱说道:“杨总兵,你率麾下将士,沿官道前行一里,监视北边的千余虏骑,未得军令,不可出击,若虏骑来袭,我自率部助你。” 杨国柱领命而去,卢象升又吩咐张诚道:“忠忱,本督叫你去奴酋多尔衮和北面那队虏骑之间列阵,你可敢?” 张诚嘴角微微上挑,一脸玩世不恭的神态,说道:“有何不敢。” 说着,他就抱拳道:“末将领命。” ………… 官道上,一阵阵烟尘飞扬着,宣大各将纷纷率骑队列阵而出。 张诚待亲兵传召部下过来后,仍以陈铮为前锋,左哨、右哨、后哨各部依序纵马跃下官道,在田间荒野里,奔行向前。 卢象升督标营千余骑兵策马奔到多尔衮所在山岗的西面,张诚在多尔衮的南面,再加上虎大威列骑阵于多尔衮的北面,形成三面威压多尔衮之势。 这时,官道西南获鹿方向,一大股烟尘腾起,又有一队清军骑兵策马奔来,他们人数在千人上下,却同样是一骑双马,缓缓奔来,声势十分惊人。 他们沿着官道而来,在杨国柱部前面二百余步处,停下来后,很快就展开,官道两侧荒野中都是一排排的清军骑兵。 双方就这样,分列成数个骑阵,相互对峙着,谁也没有率先发起攻击,气愤显得很是紧张。 大约过了一刻钟,山岗上突然射出一支响箭,“呜呜呜……”的刺耳声音传出老远。 响箭过后,山岗上多尔衮便纵马跃下,他并未奋力催马,胯下战马只是小跑着奔张诚这边而来,一众清军骑兵都随在他后面,缓缓散开,成白茫茫一片。 张诚策马立在自己军阵之前,陈忠领着护卫们围聚在他身后,四哨精骑则分在左右成四队列阵以待。 陈忠见多尔衮部清军自山岗上策马奔来,催马上前一步,问道:“将爷,鞑子来了。” 张诚不动声色,沉声命令道:“传令诸哨,严阵以待,未见军令,不得擅动。” 只见多尔衮奔驰而来,竟在张诚军阵前驻马停下,他身后清兵则有序的散开,成一个扇形护在多尔衮的身后,警惕的防备着官道上卢象升部。 张诚在多尔衮奔下山岗之时,已悄悄取下开元弓在左手,又搭了一支重箭,同样以左手握持着。 此刻,见多尔衮驻马停在百步之外,他便催动胯下战马,缓缓向前接近着,陈忠见状,便要跟随同去,张诚忙喝令一声:“停下,警戒,不许跟来。” 催动战马缓缓前行,张诚看见多尔衮身边几个清兵军将,竟取弓搭箭,纷纷瞄向这边,他忙右手勒紧缰绳,使战马停下,左手却向身体侧后藏了藏。 多尔衮脸色神色颇为古怪的看着张诚缓缓过来,忽见张诚竟驻马停步,他感觉有异,转头一看,便沉着脸数落了几句,那些个清兵军将就纷纷把弓放下。 张诚见对面放下了弓箭,便再次催马缓缓行进,在五十步时又停了下来。 多尔衮远远望着张诚,似乎和身边一个清将说了什么,那清将又催马奔前十步左右,大声喝问:“对面明将何人?报上名姓。” 张诚策在马上,一脸鄙夷的厉声喝道:“小奴怎配问将爷名姓,叫奴酋多尔衮上前答话。” 那清将见他除了蔑视自己,竟还直呼他主子睿亲王的大名,暴跳如雷,策在马上,用鞑子话怒骂了一句,却被多尔衮厉声唤回。 他远望张诚,感觉此人年岁不大,却统御着千余明军精骑,不由大感兴趣,便催马前行几步,大声喝问:“对面小将军的名姓,可否告知本王。” 正文 第132章 小张诚箭射睿亲王 , 获鹿城北五里左右,有一处小山岗,再向南不足一里处,宣镇游击张诚正与清国和硕睿亲王、正白旗旗主多尔衮,相隔五十步距离,互相对视,且在对话。 张诚策在马上,心中估算着风力,眯起眼睛,从夕阳中远远看过去,确定着多尔衮的位置和距离,嘴里却是厉声答道:“你家将爷便是宣镇张诚,好叫奴酋谨记,莫道将来不知亡于何人之手。” 话音未落,张诚身体猛向后一仰,左臂抬起,右手大拇指立刻扣住弓弦,拇指和食指的指窝处夹紧箭羽,食指和中指又很自然地扣在拇指上面,然后右臂迅速大力拉满开元弓。 “嗖!” 一支重箭,如流星一般,离弦飞起,破开凛冽的寒风,径向多尔衮胸口射去。 电光石火间,多尔衮身后的清军巴牙喇兵见张诚竟偷袭他们的旗主,一时间怒骂连连,更有声声惊恐传来。 “蓬!” 多尔衮毕竟是个十余年老军伍,十五岁时就随皇太极征战蒙古,他见张诚动作有异,接着就瞥见一点寒星,立马便知何故,他来不急完全避开,忙把身体随着吹来的寒风,向右侧微微倾斜一些。 再加上张诚射出的这一箭颇为急促,又受到寒风和刺眼夕阳的影响,没有射中多尔衮身体要害,只是射在他的左侧肩部。 箭矢穿破多尔衮身上的鎏金盔甲,带走了他左肩上一块皮肉,只见鎏金盔甲碎片激飞,鲜血碎肉溅起。 张诚在射出这一箭之时,根本来不急查看结果,箭矢飞出,他急忙催马转向飞奔而回,双方距离才五十余步,若是对面报复张诚,只要十数骑飞奔出来,一阵骑射,他不死也得伤个不轻。 果不出张诚所料,他这一箭才射中多尔衮左肩,便有数十骑冲上,虽大部都围在多尔衮身畔,但其中仍有十余骑冲来。 可惜张诚抢了一个提前量,已是策马奔回本阵,双方距离一百余步,已是很难用弓箭射中,就算虏骑敢于冲锋过来,张诚这边也是千余精骑,又怎么会惧怕。 只片刻功夫,对面清军便不再嘈杂,那些巴牙喇兵纷纷散开,多尔衮仍旧策在马上,只是左肩已被百步层层包裹,隐隐有血迹渗出。 多尔衮身边一个白甲骑士,突然策马奔张诚这边驰来,陈忠也看见了,说了句:“干他娘的。” 就要策马迎上,张诚喝住他,说道:“别冲动,先瞧瞧奴贼有何企图。” 那清军骑士策马奔到距张诚二十余步时,勒马停稳,大声说道:“大清国和硕睿亲王、正白旗旗主、奉命大将军已领教明国宣镇游击张诚忠勇无双,冠绝三军的箭术, 特命本将前来,将此箭送还,异日相逢,定要在沙场与张将军战个痛快。” 张诚闻言,先是一愣,自己是此番入卫后,才受封游击将军之职,到今日也时日无多,怎么多尔衮就知道如此详细。 还有那忠勇无双、冠绝三军,更是圣旨上,以及崇祯皇帝与杨嗣昌对话的内容,这奴酋又是从何而知? 心念及此,张诚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清军的情报工作,做的真好啊,在大明国朝不知道有他们多少内线。 接着张诚又是一禀,这多尔衮不愧史书留名,这份气度,确属不凡,果是一代雄才,在鞑虏中当是仅次于皇太极之第一人了。 可惜自己现在的实力尚不足以将其击毙于此,真是可惜。 张诚沉声对身旁的陈忠说道:“忠子,去取了箭,再拿包金疮药,送与奴酋伪王多尔衮,既一箭不足取其性命,便好生将养,待本将异日沙场上再来取过。” 陈忠得令,策马奔上,在距离那清将不足十步才驻马停下,只见他左手持缰,右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小药包,大声说道: “我家将军,命我送此疮药与奴酋伪王多尔衮,我家将军说,今日既不能一箭取伪王性命,便请好生将养,待异日必于沙场亲取伪王首级。” 说完,便将药包丢掷过去,那名清军骑士翻手接住药包,满面愤愤之色,却也不敢违背多尔衮之命,只见他右手握箭,策在马上,龇牙咧嘴的奋力向陈忠投射而来。 陈忠见那箭矢自清军骑士手中投来,速度却是不快,他微侧过身子,瞅准时间,右手顺势一抄,便将箭矢接在手中,只见那箭尖上还满是血迹,尚未干透。 就在此时,对面的清军骑队,簇拥着多尔衮,缓缓奔起,小跑着去同张诚南面那千余清军汇合去了,刚来送还箭矢的清军骑士,忙策马追赶了上去。 北面又是一股烟尘腾起,却是虎大威部骑兵策马奔上刚才多尔衮所在的山岗上,他们就这样在山岗上策马目送多尔衮离去。 多尔衮部滚滚向南,在田间荒野中,腾起阵阵烟尘,张诚南面的那千余清军骑兵,一直严阵以待,直到多尔衮部已奔出五百余步远,他们才戒备着缓缓追了上去。 最后是官道上那千余清军骑兵,他们待那队骑兵策马奔去四百多步后,才从官道上跃下,缓缓追随多尔衮而去。 ………… 多尔衮不愧是清国一代名将,其韬略,或是气度,皆属不凡之品。 他自北京城下之时,便开始注意到卢象升这位明国难得一见的敢战之将,尤其是高阳城下豪格战败溃逃之后。 多尔衮当时便定下策略,并传喻诸部,切不可与卢象升部明军空耗军力,若遇则尽力避之,待大军汇聚,力求一战而歼卢象升部。 他的目的很简单,很直接,就是小股遇到卢象升就逃,大股遇到就粘住卢象升,然后汇聚大军,一战歼灭这支明国为数不多的敢战之军。 昨日,他便是坚决的执行着自己的这个决策,且还在获鹿城下玩了个小心思,那就是当面向卢象升示好,以求此法给明国朝廷造成一些误会。 今日,留一千余清兵押着被掳百姓和军资先撤,他亲率大军殿后,拖延些时间,却偶遇张诚部,他便想试探一下这位明国军界新秀的胆略。 没想到这张诚忒不仗义,竟在互谈之时,欲以偷袭取他性命,不过,多尔衮一代雄主,心知此时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 他便大度的派心腹亲将,借送还箭矢之机,约战张诚,即显其大度,又可借机羞辱张诚,没想到的是张诚竟是满不在乎。 正文 第133章 真定府高监军有请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午时,太阳高挂,阵阵寒风凛冽。 获鹿城南,太平河畔,一座庞大的营盘新立起来,营地内一片各色旌旗招展,一队队身披红甲的军士,紧张忙碌着。 卢象升率诸将驱退清军多尔衮部后,原本想在清军扎营的旧址立下营盘,可是,当他率部赶到时,却看到了一幕惨烈的景象。 在多尔衮原来大营的辕门内,有整整二百个被掳百姓中年老力弱之人,个个跪伏在地上,身首异处。 在这些百姓尸首的前面摆放着二十余石粮谷,上面满是喷溅而出的鲜血汁液,再前面立着一块木牌,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两脚羊二百只,粮谷二十石,送与明国卢总督饱食充饥。 卢象升看到后目赤欲裂,他奋起挥舞着手里的几十斤精铁大刀砍向那块木牌,刀落牌碎。 张诚喊着陈安带亲兵扶着卢象升,他指挥军士们将二百具百姓的尸骨,还有那些沁了血的粮谷,一起挖一个大坑,埋在了一起,希望这些百姓,来世能做个太平人,饱食终日。 在场的宣大军将兵士们,都是愤怒无比,手里攥着的拳头,都快要捏碎手指,眼中满满的泪水。 张诚没有擦拭眼中的泪水,就让它们自然的流淌下来,在心中暗恨自己,为什么那一箭没有射死多尔衮。 ………… 未时,获鹿城南,卢象升宣大军营地,辕门外一片热闹的景象。 井径兵备道提督兼山西佥事李九华的夫人刘氏,真定府通判、署获鹿县事吕之荫,真定卫指挥曹时熙,士绅魏天贵及其子等诸人领着乡民前来劳军。 他们在获鹿坚守了六天,也与清军苦战了六天,获鹿本是小城,才数千民众,几乎是人人带伤,正在苦盼援军。 昨夜,魏知策与张诚亲兵林芳平等潜回获鹿后,将卢象升率军来援之事告与诸人,全城百姓都是喜极而泣。 白天时,他们在城上坚守一日,片刻不敢稍歇,清军确并未前来攻城,已叫诸人诧异,都是担心多尔衮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直到魏知策等人入城,才知援军到来,多尔衮是有所顾忌,才未出兵攻城,心中才稍觉安稳。 今日一早,便纷纷登城,远远望见清军竟悄悄移营而走,城墙上登时一片欢呼,许多人竟不自主的留下了泪水。 辰时初,他们站在城墙上,望见城南官道,一队队红甲军士,列阵行来,好似天神一般,威风凛凛,尤其是前面那些策马奔驰而来的骑兵。 滚滚的铁甲洪流,在他们眼中,竟似无比的亲切,往日对明军的诸般恐惧,此时都已荡然无存。 李九华夫人刘氏和吕之荫等,忙召集一些乡民,抬着粮谷和猪羊,本想赶在午时就来劳军,后来还是魏知策提的建议。 他们才等城外卢象升等扎好营寨,未时,才出城来劳军,一路上敲锣打鼓的,热闹非常,快到卢象升大营的时候,乡民们又燃放起鞭炮,一时间炸响连连,烟雾弥漫,场面好不热烈。 ………… 卢象升亲自率诸将到辕门外相迎,获鹿县送来粮谷八百石,猪羊三十头,他表示万分感谢,并且对获鹿官民一体守城之事,他更是极力夸赞。 在中军大帐内,真定府通判、署获鹿县事吕之荫对卢象升率军来援,满是感激之情,他表示要上表朝廷。 弹劾真定知府张其平坐视奴贼侵袭获鹿,拥兵不救,幸得卢象升率部赶来,方解获鹿之危,否则定必生灵涂炭,井陉门户洞开,则山西危急矣。 接着,他又邀请卢象升及诸将入城中赴宴,以表城内官民感激卢象升前来援救之盛情,被卢象升婉拒。 可井径兵备道李九华夫人刘氏又再次恳请,卢象升对刘氏以一介女流,却担起守卫获鹿之重担的巾帼风采,也是颇为钦佩,便不再拒绝,欣然允诺。 是夜,卢象升领宣大诸将入获鹿,在县衙的后堂大厅中,烛光辉映,李九华的夫人刘氏、吕之荫、曹时熙、士绅魏天贵及其三个儿子,都在大厅内陪着诸将一起。 大厅外的院子里,真定卫千总刘邦祚、王振基、吕汉等人陪着诸将的亲兵们一起,火把林立,主客皆欢,气氛很是热闹。 ………… 第二日,辰时。 卢象升接到高起潜来信,先是责怪他擅离真定,致奴贼肆虐府城,又邀他明日前往真定府,共议军务。 原来昨日总监军高起潜也到了真定府,却与获鹿过去的多尔衮部清军相遇,吓得他忙引辽东军退到真定城北三十里外。 在退军过程中,遭到多尔衮部清军骑兵的袭扰,险些溃散,后受真定知府张其平挑唆,便怪罪卢象升故意引军获鹿,使奴贼有机会袭扰真定,差点致他辽东军溃散。 对此,卢象升也是毫无办法,也只能点齐诸将,奔往真定府城,前去与高起潜会面,共议军务。 卢象升领着自己的亲将陈安,宣府镇总兵杨国柱、参将张岩、游击张诚,山西镇总兵虎大威、参将姜名武等诸将,还有各人的亲将护卫,浩浩荡荡到达真定府城西门外。 城门前几百步距离的官道两侧,早已聚满前来围观的军兵百姓,前时,卢象升在滹沱河驻营之时,清军大部都在真定府境内肆意劫掠,真定府城也是四门紧闭,内外隔绝。 现下,真定境内清兵都随着多尔衮离去,一路向南劫掠,加上宣大、关宁两路强军汇聚在真定府城之下,所以才敢大开城门,迎卢象升等入城。 自入卫以来,张诚连战连捷,圣上亲口御封的忠勇无双、冠绝三军,还有卢象升率部高阳大捷,斩杀虏骑千余诸事,早由邸抄传遍畿南各地。 先是各城中诸官员,接着就是士绅乡老,正逢东虏寇边犯镜之时,这样大振民心士气的消息,自是传扬极快,各城中茶楼酒肆都在谈说此些事情。 高起潜也领了关宁各位将官们,与真定巡抚张其平一起在城门处相迎。 正文 第134章 关宁军将的轻视 ,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三十日,真定府城西门外。 高起潜正与真定巡抚张其平等军将官员一起等候着卢象升的到来。 ………… 卢象升领张诚等诸将到达后,立时一阵轰动,无数的真定百姓拥在真定府城西门外的官道两侧,朝着张诚等宣大诸将指点欢呼着。 “快看,那就是卢督臣,高阳大捷的卢督臣……” “看啊看啊,那年轻的将军,就是张诚,忠勇无双,冠绝三军的好汉......真年轻啊......” “看,那些个军将,个个威武,怪不得能打跑多尔衮……” “多一些这样的好汉们,就不用再怕鞑子了。” 阵阵欢呼声传来,真定城里城外的百姓,都在向张诚等宣大众将们高声欢叫。 他们的心思其实是很简单的,谁能杀鞑子,谁不骚扰百姓,谁能护卫他们平安,他们就会真心为之欢呼。 卢象升满面笑容,策在马上对真定的百姓连连拱手,意气风发。 他麾下的余者各将,也是个个昂首挺胸,张诚看看身前的叔父参将张岩,杨国柱的中军亲将郭英贤一眼,他们也都是一副俨然威武的样子。 就连郭英贤这个平日大大咧咧的人,此时也是分外严肃。 站在“三关雄镇”的石匾之下,望见卢象升等诸将已至近前,总监军高起潜与真定巡抚张其平都是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总监军高起潜仍是头戴着嵌金三山帽,身上穿的簇锦袍服,腰系玲珑玉带,他身姿高挺,走起路来虎虎有力。 若不是面白无须,说起话来声音尖细,外人定会以为他是一员猛将! 高起潜远远的就对卢象升大笑,尖细的声音说道:“卢督臣真是虎威呀,高阳大捷,斩奴逾千,朝野振奋,大涨我军心士气,咱家可要为卢督臣贺喜了。” 卢象升对他连番掣肘自己,有数次颠倒黑白,真是厌恶至极,可为了能互相配合,一起打击东虏,也只好微微一笑,说道:“高总监有心了。” 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高起潜,卢象升虽心下厌恶,却也是极为痛快,当日高起潜同意与自己分兵时,可曾想过会有这一日嚒? 自己麾下连战连捷,他高起潜却屡战无功,今日真定相遇,卢象升感觉心下大大出了一口恶气。 高起潜与卢象升寒暄几句,殷切地嘘寒问暖,又为他引见真定巡抚张其平与城内各乡绅官员,众人好一阵迎合。 卢象升本想说几句话,挖苦一番张其平,可想着团结抗击奴贼的大局,就只是瞪了他一眼,就这,已经吓得张其平汗毛直立,浑身一哆嗦。 随后,高起潜觉得眼睛一亮,大踏步走向张诚,尖细的声音笑着说道:“哈哈,张小将军,咱家在昌平就看你不凡,果不出所料,彼时张千户,今日已是张将军喽。” 他竟亲热的携起张诚的手,上下打量起张诚,再次赞道:“咱家听闻,张将军竟射得那奴酋多尔衮一箭?” 张诚正感觉周边有无数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被高起潜这阉货如此握住手,只觉得他的手心又湿又滑,不由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坚了起来。 见高起潜有此一问,忙借机抽回手,抱拳答道:“张诚只恨未能一箭射杀那奴酋。” 高起潜又伸出手,拍了拍张诚的肩膀,尖着嗓子夸道:“果是猛将,怪不得能连挫虏贼,饱得皇上赞誉。” 张诚微笑着躬身施礼道:“高公过誉了,末将有礼。” 高起潜亲热地扶起张诚,温言说着:“张将军不必行此大礼,请起。” 他说完,又抓住张诚的手,对身后正在不住打量着张诚的关宁各将笑道:“张将军声名鹊起,早前在昌平之时,却是无缘相识,今日才好为众将引见一下。” 他一一介绍起关宁各将,张诚不住的抱拳见过那些总兵将官们,当日在昌平之时,他们也有过会面。 不过,那时张诚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总,这些将官高高在上的,自不会正眼瞧他一下,怎想到,才只月余,张诚竟已升任游击将军,且颇得皇上看重。 此时,他们对张诚,却是极为重视。 自是因张诚连连军功大捷,更被皇帝传旨嘉奖,还誉为忠勇无双、冠绝三军之故。 同时,张诚能得总监军高起潜亲自携手介绍,不同的时间,这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远啊。 不过在高起潜引见之时,各人的神情也是各有不同。 蓟镇总兵白广恩对着张诚轻“嗯”了一声,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果真是少年英豪,张将军之威名,此些时日可真是如雷贯耳咧。” 密云总兵唐通则很随和的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有张将军这样的青年才俊在,我等却是老喽。” 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对张诚斜眼相睨,眼中颇有些不服气的神情。 惟有山海关总兵马科对张诚很是一番夸奖,赞不绝口。 一圈介绍下来,张诚只感胸内压抑非常,这些关宁军将,个个幕气沉重,骄横至极。 便是那前屯卫总兵官王廷臣,虽在历史上忠贞不二,在松锦大战之时死战到底,为国捐躯,很是值得自己尊敬,不过他们的神情间,却是明显表现出对自己的不服气,不友好。 若是单论好相处这点,张诚遇到的总兵军将之中,倒是以大同镇总兵官王朴、山海关总兵官马科为最,不过这二人却都是有名的逃跑将军。 可这二人的交际本领,那绝对是不遑多让的。 卢象升眼看着高起潜在众人跟前,公然对自己麾下爱将示好,眼中渐露出不悦的神色。 在高起潜之后,真定巡抚张其平一班人又是对王斗连连赞誉,尤其夸赞他箭射奴酋多尔衮,称此事定会成为一段佳话,长久流传于坊间市井之中,为万民传颂。 好不容易才介绍完众人给张诚相识,看高起潜好像有让张诚跟随在他身后入城的意思。 卢象升不动声色的就上前一步,张诚则很机灵地趁机退回到杨国柱的身后,杨国柱不由回头赞赏地看了张诚一眼。 正文 第135章 高起潜算什么货色? , 真定府城西门处,众人一通寒暄过后,高起潜携起卢象升的手,双双入城,后面各军将、真定官员分成两列,也是都随着步入城内。 真定府城向有“花花直定府”之称,虽处明末乱世中,却仍是山西太原府入冀中平原后的第一门户,城内也是繁华依旧,各样商号云集,尤以各类木材、木器店铺为最,街上所见,尽是各样高牌与幌子。 在前往真定巡抚衙门的街道上,挤得满满都是欢呼迎接的城内民众。 这些人都是自发聚集而来,只为看一眼大战鞑虏的宣大军将,看一眼敢箭射奴酋多尔衮的小英雄张诚。 见到卢象升等人如此受欢迎的样子,高起潜眼中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随即又满脸堆笑的为卢象升指点起城中各处景物。 ………… 今日,高起潜其实只是以共议军务为由头,其实就是请卢象升等诸将赴宴,他只想借机表现一下自己顾全大局的表象,做做表面功夫而已,他才不想与卢象升共同商议什么军务。 酒宴就设在巡抚衙门的大堂内,华灯初上,烛光映照下,大堂内明亮非常,酒宴的菜肴非常丰盛,宣大各军将们都放开肚皮吃喝,席上,向张诚敬酒的人也是不断。 张诚此时已然是大明军界新星,才二十二岁便升任游击,更得阁臣杨嗣昌、监军高起潜等皇上身前红人器重,众人自是另眼高看。 酒宴中,只有卢象升心念城外流离失所的灾民们,很多百姓欲求果腹而不得,此间,这洒宴却是如此的奢华,他不觉颇有些不悦之色。 若是按照高起潜的意思,这顿酒宴是要一直进行到深夜的,不过,卢象升却无心进食,他见宣大诸军将也是吃饱喝足后,便率领众将告而离席,匆匆回营。 ………… 张诚回营后,正在巡营之时,有亲兵前来禀报,总监军高公公差人前来求见,说有高公公亲笔信,要张诚亲启。 张诚便返回军帐相候,不一会,陈忠领着来人进入军帐,那人与张诚相互见过礼后,便示意张诚斥退旁人,单独说话。 待陈忠等退出军帐后,那人方才表明来意。 原来,是总监军高起潜见张诚英勇敢战,又大受皇上赞赏,便想要收归自己麾下,他甚至许诺,只要张诚此时追随于他,三五年内,可保张诚一路升参将、副总兵,甚至一镇总兵,也不在话下。 张诚叫进陈忠,让他送高起潜的心腹离营。 军帐外,张诚望着高起潜那心腹的背影,不由冷笑了一声。 那高起潜算个什么东西,就他也配来拉拢自己? 竟还暗示自己抛弃卢象升,投入到他的麾下,不仅钱粮充裕,还保自己一路参将、副总兵,甚至总兵? 自己怎会稀罕他的钱财粮谷吗? 他高起潜,又怎知自己的胃口,他管得起嚒? 哼,还说什么参将、副总兵、总兵? 他保举的,有怎么自己打下来的安稳呢! 寒夜里,张诚站在习习冷风之中,想起历史上高起潜的事迹。 初时就曾为司礼监太监,因被大太监魏忠贤排挤调到直殿监洒扫,后崇祯皇帝登基,将魏忠贤等权阉铲除掉,高起潜与曹化淳、王德化等人才开始出头。 后来渐渐的深得崇祯皇帝宠幸,出任掌印太监,崇祯五年开始被派出宫监视登州军将,后又改为监视宁远、锦州各镇。 高起潜自诩知兵,通军事,其实却是怯丑不敢战,惟割死人首冒功尔,观其任事成果,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鼠辈。 崇祯十七年时,李自成闯军逼近京师,高起潜在赴宁前道上弃关而走,南明福王时召为京营提督,后亦降于清国。 张诚冷笑不己,就凭这等货色,怎会值得自己投靠? 想起白里日他那冷冰冒汗的腻滑手心,张心里就觉恶寒不己。 张诚对阉人其实并无偏见,阉人之中,大太监曹化淳、王承恩等人,他就是颇为敬佩。 反观高起潜与杜勋之流阉人,自己只有鄙夷视之。 他张诚虽不才,却也不屑与此辈与伍。 此时,明末的问题是整体问题,皇族,文人,武人,阉人,商人,这几个大的社会阶层,都对明朝覆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论他们中的哪个阶层,只要忠义报国的,张诚都是很敬佩,反之,他都会鄙视。 自己宁可给英雄牵马坠蹬,也不可给孬种当爹。 当然,对于高起潜今夜的拉拢收买,张诚拒绝的颇为婉转,他只推说自己归属卢督臣麾下,现时又没有独立成一营,仍归宣府参将张岩辖制,一个光杆的将军,没有自己的部曲,谈何投靠。 不过即使是这样说,想必高老阉得知自己拒绝他的消息后,也定必会恨自己入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张诚对此到不以为意。 ………… 果不其然,第二日卢象升再领宣大诸将进城议事时,张诚便敏锐地察觉到,高起潜虽是仍对自己满脸的笑容。 不过,他眼中却隐隐含着一股极阴寒之色。 张诚面含微笑,神色从容,并不畏怯地与他对视,这反倒叫高起潜颇有些意外。 当日的议事又是没有任何结果。 议事时,卢象升提议两军合兵一处出击,以壮声势。 高起潜却言,卢督臣连连大捷,麾下更是精兵强将如云,虏贼己是丧胆,正当分道夹击,以求扩大战果之时。 他依旧坚持各领自家大军,分道迎战虏骑。 此番议事又是不欢而散,当卢象升提到宣大军的粮饷问题时,真定巡抚张其平也只以府道钱粮紧张,正在努力筹措为由,就应付了过去。 刚回到宣大军营地,卢象升就接到高起潜紧急传信,言京中来了兵部的调兵檄文,需卢象升前去共议进兵之事。 原来,阁臣杨嗣昌鉴于岳托所部右翼清军,已过河间府,一路越过景州,直攻故城,不断向南挺进,大有直逼漕运重镇临清之势。 于是,他便提出“我兵正好出奇从间道抄截,先据临清坐就仓粟,为逸待劳、饱待饥之著,则胜算在我。” 正文 第136章 进兵临清(求票,月票 推荐票都要)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初一日,真定府城。 驻军于此的卢象升与高起潜接到了兵部转来的调兵檄文,命高起潜领关宁诸军星夜兼程,驰进临清,坐就仓粟,以逸待劳,堵截虏骑南下,力保漕运无失。 同时,命卢象升率所部宣大军马,衔尾追击南下虏骑,伺机而动,与高起潜部夹而击之,务要相机配合,切不可肆意妄动,坐失战机,使奴贼深入畿辅,祸及漕运。 兵部檄文中,还提到崇祯皇帝已命刘宇亮督率京营南下冀州,相机援助高起潜、卢象升部。 更重要的消息则是,孙传庭已率陕兵一部经倒马关入援,现正在保定附近稍作休整,便会相机南下,支援卢象升、高起潜等。 且洪承畴也已率大部陕兵自居庸关进入京畿,只是东虏奴酋皇太极又聚一路虏骑,正在关宁一线侵袭我边城,故洪承畴部所向何处,还需待定,暂在京城附近休整。 接到兵部檄文后,高起潜和卢象升都是不敢耽搁,他们送走天使后,便纷纷回营,准备拔营进军诸事。 …………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初二日,大早,卢象升部宣大军营地就骚动起来。 各营用罢早饭,都在紧张而有序的拆除寨墙、营帐等物,能带走的自是不会留下,这些今后扎营之时还会有用的。 临开拔前,真定巡抚张其平差人送来了二百石粮谷,他命人带话说,时间仓促,只凑齐这些粮谷,请卢督臣先解燃眉之急,他定当加紧筹措,待大军得胜归来,为将士们庆功。 卢象升心中切切痛恨,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先收下这些粮谷,毕竟,蚊子腿再小,那也是肉啊,聊胜于无嚒。 现在卢象升部宣大军中的存粮,只余获鹿劳军送的八百石,加上今日真定送来的二百石,估计省着点用,还可以顶个八九天的。 若是吊着命,一天只食一顿,可坚持半个多月,可那样就无法行军作战了,卢象升心中愤懑,勤王以来,征战两个月,连番大捷,却如此结果。 大军缓缓开拔,分为前军、中军、后军三部行进,以杨国柱部为前军,虎大威部为后军,一路奔晋州、束鹿方向行进,准备自束鹿南下,进军临清。 大明的农历十二月,已属严冬,更是北风呼啸,冰寒刺骨,人一走到屋外,便冻得直打哆嗦,众将士头脸都是包得严严实实。 各人裸露在外的肌肤,那些有条件的,都是涂上一层厚厚的油脂,以防被风吹裂。 冬日里的真定也显得萧条,却有一种苍凉的美感,策在战马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卢象升,张诚等人,都希望他们此行顺利。 ………… 自高阳一战,击退豪格以来,卢象升率部转战定州、真定、获鹿,所遇清军,皆不战而退,虽奔涉千里,却毫无斩获。 本来,崇祯皇帝虽对卢象升又诸多误解,却也是期望满满,一直指望着卢象升能再来几次如高阳那般的大捷。 提振军心士气,还在其次,若能因此使得东虏畏惧,甚或退兵而走,才是崇祯皇帝的最终祈盼。 可多尔衮毕竟狡猾,他在得到豪格关于高阳一战的军报后,便严令各部清军,遇明国其他军兵,但在野外,务要设法击溃,免为大军掣肘。 若遇明国卢象升部宣大军马,则要尽力避开,待大军暗集,再寻机围而歼之。 因此,高阳之后,卢象升部再无战功,而大明畿南要地,却烽烟四起,各城接连被清军袭破洗劫,甚至有些地方直接就投奴了。 这使得崇祯皇帝非常失望,接连下旨切责卢象升与高起潜二人,甚至在孙传庭到达保定后,竟想用孙传庭代替卢象升总督各路勤王军马。 幸而杨嗣昌在得知此事后,急忙上疏,方才阻止这次临阵换将,却仍是一番严旨苛责,并叫卢象升“仍与高起潜戴罪夹剿”。 ………… 就在十二月初二日的下午,赵州境内隆平县。 城池周边,密密麻麻满是清军营帐,各色旌旗随风飘扬着,连隆平城内,都飞舞着清军正白旗的旗号。 从十一月下旬以来,清军进一步分兵南掠,连续攻陷枣强、巨鹿、鸡泽、内丘、临城等座城池,清军的兵锋,己经遍步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等各处。 无数的大明百姓家园被毁,子女财帛被掳掠。 原本的大明隆平县衙,此时插着数杆巨大的织金龙纛大旗,县衙宽阔的大堂中,坐满了身着鎏金盔甲的清军将领。 各人的头盔都是取下,放于一旁的小桌上,满堂尽是铁青发亮的前额头皮,明晃晃一片,个个脑后甩着一根细长的金钱鼠尾巴似的小辫子。 身着水银盔甲的正白旗巴牙喇兵在大堂外,不停的在往来巡视着。 大堂之内,传来一阵阵高声的谈论,那些话,如果是明国百姓,自然是听不懂的,因为他们说的尽是鞑子语。 这是一种阿尔泰语系,源自蒙古人,传自西方人,不论语言还是文字,都与中原汉人的完全不相同,与北宋女真人的汉系方块字,也一样的不同。 一众清将之中,以正白旗旗主,和硕睿亲王,奉命大将军多尔衮为尊。 下首左侧,和硕肃亲王豪格、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固山额真谭泰、恩格图,巴牙喇纛章京霍尔本等人傲然而坐。 下首右侧,则是察哈尔部德克类等蒙古八旗的各统兵将领,汉军恭顺王下何成功等诸人分坐。 “我大清国勇士所向披靡,入关两月来,深入明国内地千里,攻占州县数以十计,杀明国守备、千总以上各官将以百人计,俘获人口财帛数十万计,如此大捷,自崇德元年后,我大清勇士又可饱掠而归。” 说话之人正是清国睿亲王多尔衮,他的话,立时引起在场各清将一片嚎叫欢呼。 坐在下首的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自认资历比他人年长,自然不能与在座小毛头们一般喜形于色,他只是轻抚自己那少得可怜鼠须,缓缓点头。 “我大清勇士,当趁此大捷,鼓起余勇,继续南下,再袭破济南,劫掠明国山东富庶之地!” 多尔衮这番话语,再次让堂内众人燃发激情,他们兴高采烈的欢呼。 正文 第137章 张诚必除之! , 十二月初二日,下午,隆平县衙大堂内。 多尔衮的一番话语燃发了众人的激情,堂内一片兴高采烈的欢呼。 但多尔衮之后的话,立时就让众人安静了下来:“可虑的是,明国总督卢象升,其部颇为悍勇敢战,如今,己然领军南下, 同样明国监军高起潜,也率着数万关宁大军,一路追随我大清勇士南下。” 大堂中,一时安静下来,虽有些人,也是愤愤不平,却也只显于神色,却并未开言。 “高起潜倒是不足为虑,不过,卢象升部却是善战,摩下宣大军马也属强悍……” 县衙大堂内一片寂静无声,卢象升部连战连胜,即使上月卢象升与张诚领军在高阳,力战豪格,也是一样将其击败。 就连多尔衮,虽率虏骑精锐,在获鹿时,没有全胜把握在手,也是一样主动避其锋芒。 一片安静中,和硕肃亲王豪格忽然站起来,对多尔衮说道:“奉命大将军,卢象升只是兵多而已,若是给我一万大清勇士,定必将其击溃,生擒献于军前。” 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坐在椅中,说道:“奉命大将军,卢象升等明国军马南下,末将以为应分而视之,高起潜鼠辈,可以不计,可卢象升部却需给予重视。” 他又正色道:“末将以为,今明国卢象升、高起潜分兵南下,我正可借势引之,诱其分离,以少部监视高起潜,以大部主力围歼卢象升部。” 固山额真谭泰这时也是出言说道:“饶余贝勒所言极是,卢象升部已在真定,料想很快就会南下,他等尾随在后,亦步亦趋,确是不利我军分兵进击,这情况……却是为忧。“ 清国肃亲王豪格虽在高阳败于卢象升,其心中却是大为不服,他以前对大明军队不屑一顾,即使高阳败于卢象升后,他仍是坚信自己败在兵力不济,才使卢象升占了便宜。 可他刚想说话,却听到固山额真恩格图说道:“饶余贝勒与谭泰所言在理,那卢象升部却是较为骁勇,敢与我大清勇士堂堂对决, 尤其卢象升麾下杨国柱,虎大威等明国总兵多骑卒,其彪捷轻灵不输于我,他们步卒战力如何,尚不得而知,想来也是不输于其骑军……望眼明国上下,便只卢象升部对我军威胁最大。” 察哈尔部德克类、汉军恭顺王下何成功等人,此时也都说道:“正如饶余贝勒与谭泰所言,那卢象升部却是不容小觑,如今他们南下,我等确需谨慎对待,小心些为上。” 多尔衮的左翼军在隆平议事之时,杨武大将军、贝勒岳托部清军已过景州,正奔故城进军,故而未能前来。 隆平县衙大堂内,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认为卢象升部南下,确需慎重对待。 听他们这样说,就算余者各旗将领对于卢象升部明军不太熟悉,但终归是稳妥为上,他们毕竟是孤军深入明国内陆,确实不宜冒险,还是得小心为上。 八旗蒙古正黄旗旗主阿代更是说道:“此次我等虽攻掠顺利,不过比起上次前来明国内地,还是艰难了许多, 现在敢于抵挡袭击我部的明国军士,首以卢象升部为最,如饶余贝勒所言,末将也以为,当优先解决卢象升部宣大军马,才好进一步深入山东。” 卢象升与张诚部此刻已成大明军兵武勇精神的象征,在他连连大捷的鼓舞下,越来越多的明军敢于出城野战。 虽仍避着清军大部,但清军小股哨骑却是越来越难,所以,阿代等人的担忧不无道理。 如果卢象升、张诚等再取得几场大捷,此次入关的清军,大有身陷泥潭的忧虑。 正因如此,多尔衮的战略非常之正确,他命部下对卢象升部避而不战,不使其再立新功,可以说,其目的已渐渐达到了。 多尔交轻咳一声,大堂内众人立时都安静下来。 多尔衮缓缓说道:“如诸位旗主所言,明国卢象升、张诚部南下,我等确需慎重对待,且张诚此人,本王必亲除之!” “本王曾会其面,观其所为,测其心智,如任他坐大,却是恐为我大清之患,今时不除,还待何日?” 固山额真谭泰此时有些疑惑的说道:“睿亲王所言,是要与卢象升部强攻硬战?” 阿巴泰却是持重,此时站起身来,他神情略为严厉,环视众人道:“众位旗主,那明将张诚此番入卫之时,只是明国一个小小的千总,今日已是游击将军, 若任其做大,我等何颜回见皇上,若不将其击杀,何以告诫明国众多军将,与我大清国勇士为敌,该是何等下场。” “尤其是那张诚,连番与我为敌,靠杀戮我大清勇士,才升任游击将军,我等若任其发展,将来那厮或可继续高升,他日再任明国参将,副总兵,甚至总兵之时,我等何以对皇上?” “如今之计,就算再是血战艰难,卢象升必要除之,张诚也是必要除之!” 各人都是一片沉默,其中如外藩蒙古德克类等本就是迫于形势才附从与清国,像这样入关劫掠更只是贪图在其间大捞好处,不是为了作炮灰打硬仗而来的。 此战后,若清国仍如日中天,他会继续表示效忠,如若稍显颓势,可能他就会生出别样心思,其实,在外藩蒙古之中,如他这般想法的,却是大有人在。 多尔衮看了一眼大堂中的诸人,朗声说道:“肃亲王、饶余贝勒,你二人与卢象升、张诚交过手,且先说说,与之对阵,当是如何着手?” 阿巴泰只与卢象升、张诚等打过照面,并未实际交战,他假装思考着,并不表态。 豪格却是不同,他在高阳与卢象升、张诚等真切切的大战一番,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多尔衮既然问道,他自是躲不过的。 仔细思考一阵后,豪格才拱手说道:“回奉命大将军,卢象升所部,骑兵尤为勇猛敢战,观其步卒,也一般阵列严整,却非一般, 可如今,他麾下英勇善战的大同王朴部,已奔去山西,余下一万余众,虽有那游击张诚,再是骁勇敢战,毕竟兵寡力弱,只要诱其孤军深入,大军围住,旦夕必溃。” 正文 第138章 大明气数,真要完了么? , 隆平县衙大堂内,大清和硕肃亲王豪格继续着他刚才的话题。 只听他建议道:“我等自入关以来,缴获明国火炮不少,可都交由恭顺王部下运用,以何成功部正面对战卢象升,利用火铳火炮的优势,攻掠其阵地,我八旗重甲步军配合,随时冲击敌阵。” 他又补充到:“再以我军蒙古各旗勇士,在两翼骑射袭扰卢部,使其不能相顾,只要其大阵稍乱,便可寻隙突进,彻底击溃之。” 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插言道:“确实,肃亲王所言极是。” 他对豪格的战法很是支持,又继续说道:“我军仍需分兵南掠,才可诱其尾随跟进,然我军各部却不宜分离太远,待寻得合适的地方, 便以一部黏住卢象升,以为大军汇聚之时间,若能合围卢部,只要集中精锐,全力突阵,溃其一部,明军定会争相逃命,卢象升还不是我等囊中之物!” 八旗蒙古正白旗旗主伊拜及时补充道:“我军,还要分出几路游兵,用以监视周边明军,使其不敢援救卢象升。” “还有一点,更需注意?” 饶余贝勒阿巴泰又说道:“我军分兵南掠,所掳丁口、财帛和粮谷要集中存放,以大军看护,免得如高阳一般,辛苦所掳,却用来资敌。” 众人都是一片沉默,豪格瞪着双眼,阿巴泰所言虽是正理,却使其心中很是不快,良久,多尔衮若有所思道: “看来与卢象升部作战,确须避其锋芒,持重以待,我诸路大军分进,务要勤于联络,若遇卢部,定当趋避,不可使其再创我军,如其劳师而无功,或许不要我等围击,明国皇帝怕就要治其罪了。” 他决心己下,环视堂内各人道:“卢象升、张诚等人,吾必要除之,以儆效尤,此事宜早不宜晚,本大将军决意,大军南下之时,择一适当时机、地势, 聚数万精兵,以雷霆之势,将卢象升、张诚诸部一鼓而灭,诸位有何高见?” 他目光炯炯,扫视众人。 豪格、阿巴泰、谭泰、霍尔本等人都是站起身来,慷慨激昂,赞同奉命大将军的看法。 反正即使以后大军攻打卢象升、张诚等人时,主力不可能是他们,何乐而不为? 而此番入关的八旗蒙古各旗主中,大部都是作为新附军被引诱来一起抢劫的,这等战略战术的大事,他们自然是没有插口的余地。 不过,豪格面对多尔衮咄咄逼人的态势,眼见他权力欲越来越强,心中忍忍有些不快,一副若有所思状。 看堂内诸将都赞同自己的意见,多尔衮脸上露出满得意的神情,最后大声说道:“诸位,就依今日议定知策行事吧,本王自会传信扬武大将军,请其率部前来与我等汇合,诱击卢象升。” 此时,岳托身为扬武大将军,掌管着入寇的清兵右翼兵马。 不过数年前,因为在皇太极面前的骄慢无礼,岳托被夺去了贝勒之位,降为贝子,还罚银五千两。 虽然年前皇太极又恢复了他的贝勒之位,不过岳托却是比之前稳重了许多,加上他岳托身为贝勒,爵位低了多尔衮二等,此次入寇的清兵人马,事实上以多尔衮为尊。 所以,此番军议,虽作为右翼军统率的岳托不在,多尔衮却仍敢于直接做下决定,几乎就是下令给岳托执行一般。 ………… 张诚率部与卢象升的督标营共同为中军,自真定一路向东南,越过晋州,在束鹿县境内折而向南,经百尺口巡检司,过新河县城,继续南行。 一路上,处处残破,官道之上,几无行人,所遇的村堡,皆烽烟滚滚,都被洗劫的空无一物可用。 官道两侧,枯柳残枝,时不时的就会见到一些百姓尸体挂在上面,甚至官道上,或两旁沟渠中,也偶有百姓尸体,个个形状狰狞。 初时,大军中还会有军士出来,将这些百姓尸身解下掩埋,可一路行来,所遇太多,渐渐的也就有些麻木了…… 将士们都把目光望向了远处,冀南大地多平原,官道两侧更多良田,一些村堡便立在官道附近,此时,大多冒着稀疏的浓烟。 这些村堡,早就被洗劫一空,如今,只有两军的哨骑,偶尔会在其间躲避风雪,尤其是清军哨骑,每每临走之时,都是燃烧一些残破的屋舍,引起浓烟滚滚。 张诚策马官道上行进着,总感觉官道两侧,田野之间,在那杂草丛中,好似有人隐伏,初时,以为是清军哨骑,隐在其间窥伺,派出精骑巡查一番。 才发现,都是一些逃散的百姓,隐身其中,一个个面黄肌瘦,瑟瑟发抖,张诚既不能带其行军,又无多余的粮谷可以接济他们,只得告诉其就近寻找大城,以避清军。 ………… 这日,大军在新河县南十里处的苏添村驻营。 营地紧靠着一处不知名的小河流,村中已极为残破,屋舍几乎都被损毁,完好的极少,却有两处水井,还可以使用。 自真定一路到此,沿途只是偶遇一些清军小股哨骑,他们都是只一照面,就远远跑开,至于,清军大队却是一支也未再遇到。 想来他们应是都在畿南肆虐,所以,自束鹿折而向南起,卢象升便加快了行军速度。 可大军却因为粮饷匿乏,每日里,只早饭还能囫囵个半饱,晚饭时,基本就是野菜、草根、树皮和着少量杂粮煮粥充饥了。 初时,将士们还能忍受,时日一多,军心便有些显得动摇,开始有人唉声叹气和怒骂朝廷奸臣当道,误国殃民。 驻营当天夜里,卢象升的督标营就扎在苏添村里,他和杨廷麟都正在一个土炕上,办理军务,亲兵早已用木材,把这处土炕烧得热烫热烫的。 杨廷麟本是抱着满腔的热情来到卢象升军中,想对他有所臂助,可是从军赞画这段时间以来,他却也是一筹莫展。 现在,他比在京中为官时了解的事情更多,对朝廷也就更加的失望,更加的不满,常常会在心里问自己:“难道大明的气数,真的要完了么?” 正文 第139章 杨廷麟马走保定府 , 新和县南十里,苏添村卢象升督标营驻地。 卢象升坐在土炕上,刚处理了一些军务,他拖着一脸的疲惫,忽然望着杨廷麟说道:“伯祥,你明白嚒?我等差不多已临绝境了。” 他没有等杨廷麟接话,又有些沮丧的接着道:“我带兵经年,身历百战,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今日这般的局面。 你瞧瞧,将士们饥寒碌碌,骨瘦如柴,连日行军,疲惫不堪,却无丝毫补充,且还要时刻准备着与奴为战。 将士们都明白的很,这就是在等死,不是死于奴贼的锋刃,便是死于饥疲。 如今,使将士没有四散而去的只是最后那一点忠君报国之心罢了,而朝廷,不惟不知激励士气,反而用尽诸般手段,来瓦解军心,沮丧将士们的报国之情。 如此下去,我怕有些人会铤而走险,但叫一队人马鼓噪而去,全军不瓦解,也差不多了。 伯祥,局势岋岋,当如何是好啊!” 杨廷麟闻言,竟从炕上跳将下来,有些担心的说道:“我也是担心,怕大军不能够坚持许久。 两军对垒之际,安危生死,就判在呼吸之间,如何能使将士们楞腹作战? 目前惟有一个办法,就是,移兵畿南三府之地,筹募粮草,休养军马,待旬月之后,将士稍复,军心重振,再寻敌决战。 不然以饥疲之士,当虎狼之敌,难免覆没,于国何益啊?” 卢象升只是苦笑着摇头,面容颇有些悲切,却并未做声。 杨廷麟望着他,有些急切的接着说道:“畿南三府之地,虽也有些匪、旱之灾祸,然并未十分残破,民心仍未尽失。 九老,若能移军广、顺之间,号召士民,则不但可缓粮草之急,使无匮乏之虞,且义民亦将会四方云集。 从前金人亦曾南下,太行山麓,义民蜂起,纷纷结寨以自保,共与金贼对抗。 无奈南宋朝廷却立意主和,使岳少保北伐之谋成空,太行山与冀南父老,无不痛哭绝望,诚为千古之恨事,每每言之,切齿痛心。 公,平生以岳少保自勉,何不承岳少保遗志,联络畿南三府之父老,共御强虏? 此议,于畿南三府士民而言,既是救国,亦是保家,必能闻风响应,执干戈,以为公之前驱。” 杨廷麟的这番建言,于目前情势下,单纯就军事上来说确属上策,但是这一点却并未打动卢象升的心,倒是他的慷慨激昂的神情,到使卢象升深为感动。 卢象升默然不语,沉思良久,方叹了口气,才说道:“伯祥,你之所提,确属上策,但我却不能用,我只可用下策,派人赴真保之间,寻刘绵竹,以作秦庭之哭。” “既为上策,何以不用?”杨廷麟闻言,极为不解的问道。 “这还不明白嚒?” 卢象升突觉胸中一阵刺痛,他站起身来,在土炕沿边,低着头来回地踱了几步,才又接着说道:“十一月以来,枢臣与权珰,相互盘结,蒙蔽主上, 疏、揭交攻,环顾朝堂内外,尽伏危机,交相嫁祸于我,如今,弟更以待罪之身,暂统军务,常不知何时就逮, 倘此时我移师广、顺,则朝廷必定加以临敌畏怯之罪,不出旬日,缇骑就要前来,与其死于西市,何若死于沙场?” “九老,纵然九老不惜捐躯于沙场之上,可这,却与国何益啊?” 杨廷麟对卢象升此番言语,颇为震惊,也很是担心。 “但求我心无愧,不负皇上圣恩足矣。” 卢象升的心里满是悲愤之情,丝丝灰暗的情绪郁结于胸间,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让泪水从眼角滚落。 只见他背对着烛光,以免杨廷麟见到他眼中含泪的样子,又来回踱起步来。 杨廷麟也是心中烦闷,他猛地一拳捶在小桌上,大声说道:“难道我大明二百年基业,要亡在这班人手里不成? 我不信……我不信……” 卢象升陡地转过脸来,向杨廷麟摆了一下脑袋,不让他说下去。 他不是替自己担心,而是担心杨廷麟过于激愤,会再说出一些不满朝廷的话,若是将来流传出去,再被有心之人添枝加叶,报入朝中。 他不由向杨廷麟走近了些,说道:“伯祥兄,我想拜托你往真保一行,如何?” “当然乐于效命。不过,你这是要我去向绵竹作秦庭之哭么?在我看来,此举却未必有用啊!” 杨廷麟很痛快的答应下来,但他对此行确未抱有任何的希望。 “略尽人事,以听天命吧。你在京中之时,同他还有些来往,如今,但把军中的艰难,如实向他陈明,或可打动于他。我说过,此乃下策,但目前却只有这一条路子了。” 卢象升站在原地,眼神空洞的望着一扇小窗。 “何时动身?”杨廷麟问道。 “事已万分急迫,自是愈早动身愈好,你也是连日辛劳,今夜,且先歇息一宿,待明日五更再动身,如何?”卢象升的话语间,颇有些催促的意味。 杨廷麟略想了一下,方说道:“既是军情紧急,何待明日,我今夜就动身,请九老写就手书一封,我面呈绵竹,再以言词动之。” “伯祥兄,你还是休息一晚,明早再动身为上。”卢象升说道。 “不必,事急从权,今夜就走。”杨廷麟急切的说着。 “如此,就有劳伯祥兄了!”卢象升对杨廷麟拱了拱手,以示感激。 约摸三更时分,杨廷麟带上卢象升的手书,在卢象升拨给他的四名亲卫护送下出发了。 卢象升一直把他送出营门外,握着手互道珍重。 杨廷麟策马奔出几步,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他又勒转马头,叮嘱着卢象升道:“公,身系国朝安危,万不可,孤注一掷,畿南为我公旧治,声望素著,民心可用,事不可为,务要挺进畿南,以待转机。” 卢象升点首说道:“兄快去吧,不必以弟为念,大丈夫既以身许国,七尺微躯怎敢私有,成仁取义,我辈所愿,以一死上报君恩,在弟犹嫌其少耳。” 正文 第140章 末将怕友军不可持啊! , 苏添村卢象升驻营地的辕门外。 卢象升目送着杨廷麟在四名亲卫的护送下,策马奔驰在昏暗的星光下,渐渐远去。 他在辕门外,又站了一会,身着麻衣孝服的他,任凭冬夜的寒风,无情吹打在身上,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仰望星空,仿佛在寻觅着哪颗闪耀的星光,是自己的归宿一般。 过了良久,他长叹一声,才转身,往营地内走去。 卢象升好似已决意战死沙场,心里想着这次同故人相别,怕就是永诀,心中顿觉悲凉。 他在心里明知,刘宇亮不会给他什么援助的,之所以仍要派杨廷麟前去,固然有一丝“尽人事而听天命”的想法。 但更为重要的是,他要把廷麟打发走,好替国朝保存一个有用的人才。 卢象升最后这一点私心,杨廷麟自是无从得知的! ………… 第二天的午后,卢象升领军开进至南宫县境,在一片荒野中扎营立寨。 再往前行,就是巨鹿县境,此时,军中余粮已然无多,勉强还可维持几日,可若是让军士们吃饱,却是不能。 扎好营寨后,各营都派出一些军士,在附近的荒野中挖掘野菜、草根、树皮等物,待洗净后,切碎,和着很少的杂粮用以充饥。 卢象升正在中军帐中,他吃的也同大家一样,都是混着草根、树皮的野菜疙瘩。 他心里清楚,清军下一步或是继续深入畿南,或是由此转向山东劫掠,所以,他想在此使兵马稍做休息,明日就进军巨鹿,寻找虏骑大战一番。 此次进军畿南,让卢象升颇觉诧异,沿途所遇清军哨骑,无不避其锋芒,远远躲开,就是那些正在攻掠城池的清军,也是在得到军情后,都主动退避而去。 卢象升正在思考,忽有亲兵进来禀报,宣镇游击将军张诚在帐外求见。 张诚走进军帐内,见卢象升正在案几后阅看各地传来的军报,他听见张诚进来,随手放下军报,抬起头,温言说道:“忠忱,坐吧。” 待张诚在下首坐好,才又开言问道:“忠忱,一直以来你都颇有见解,今日,可有何建言?” 张诚看到卢象升眼窝深陷,精神疲惫,不由心中一紧,差点就泪花迸溅,他忙把目光转向帐门毡帘处,深吸一口气,稳定住情绪。 方才开言说道:“督臣,自高阳城下,我军溃退豪格部奴贼后,一路进定州,过真定,救获鹿,所遇虏骑,皆纷纷退避, 就连那奴酋伪王多尔衮,末将射他一箭,都未将其激怒,张诚担心,此间或有什么诡谋,督臣不可不防啊。” 卢象升略作沉思,忽然,自座位上站起,朗声说道:“忠忱啊,随我出去走走,可好?” 张诚见卢象升有此兴致,自是高兴,忙接言道:“张诚,敢不从命。” 二人在军帐内,相视而笑。 ………… 张诚随着卢象升策马出了营地,在北面不远处一个小土包上,驻马停歇,十数名护卫亲随都散在土包四周警戒。 这处土包的四周一片寂静荒凉,除了枯黄就是枯黄,没有一丝人烟,似乎一切都死了一般的沉寂。 二人下了马,向北走几步,在土包的边缘驻足北望,战马就在一旁,刨着土包上冻得坚实的地面,打着响鼻。 “再往北,就是巨鹿,其南几十里便是鸡泽,军报传来,高监军领兵就驻营于此,本督预领军向西南,进兵巨鹿,与高监军互为犄角,以为策援。” 张诚一听“巨鹿”二字,心中便是咯噔一下。 在他的记忆中,历史上的巨鹿之战时,卢象升领军只有六千余众,与清军大队血战于巨鹿贾庄,最后英勇捐躯。 如今,大军却有一万两千余人,比历史记载多了一倍,且大军今时虽也粮谷短缺,却是远未到断炊的地步,比历史上要好上许多。 不过,张诚记得,卢象升好似有机会突围而走,只是他自己一心求死,才最终奋战捐躯,与他同在贾庄血战清军的杨国柱、虎大威,都是在最后关头,率家丁亲卫破围而去,逃得性命的。 唯有他这一世的叔叔宣镇参将张岩,未有突围,追随着卢象升一同战死巨鹿贾庄。 对于这一结局,张诚也不知能否改变,但不管结局最终如何,他该做的,总是要做好。 思念及此,张诚便重提起在军帐中的话题,开口说道:“督臣,自真定拔营以来,我军哨骑便很少查探到虏骑动向,奴贼似乎有意躲避我等,这其中恐怕有诈。” 卢象升一副若有所思状,望着北边巨鹿县境内田野间的一片枯黄,良久,才说道:“奴贼入寇,实为劫掠,过坚城不攻,专挑小城劫掠,既是为此, 本督断言,其未敢与我决战,自取伤亡,也必不敢在一地与我久持,其亦惧我大军合围之威。” 卢象升略有停顿,又接着说道:“我今日便修书一封,送至鸡泽高监军驻营处,请其引军向北,与我遥相呼应,互为犄角,以分奴贼兵势,使其不得合围我军。” “督臣,若得如此,当时最好,可张诚有一言,却不得不说。”言道此处,张诚就停了下来,只拿眼望着卢象升。 “你讲。” 卢象升仍是望着北边荒野。 “督臣,末将怕,友军不可持啊!” 张诚言语诚恳的说道。 卢象升闻言一愣,转头望向张诚,过了一会,才说道:“我与高监军,虽军略上各有所持,然大事面前,我想他不至于糊涂。” 张诚默然,对于高起潜,他太了解了,在这个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阉货那里,哪还有什么礼义廉耻、仁义道德? 一切都以他个人利益、个人喜好为标准,如此贱人,那可是一丝信任都不能给他。 可卢象升如此坚持,张诚却也无奈,二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便策马回营。 张诚陪着卢象升回到军帐中,看着他提笔疾书,写了封言词恳切的亲笔信,派一名小校飞马送往鸡泽,请监军高起潜把关宁大军,也开往巨鹿境内,以便两军可以互相声援,分散奴贼兵势。 正文 第141章 见危授命,死亦无憾! , 卢象升这边刚把送信给高起潜的使者派出去,就有亲兵进帐禀报,营门外聚有数百乡民,称是畿南三府父老乡亲,要求见他。 卢象升听到禀报,就叫张诚随他一起前去营门处,接见聚集的百姓。 在大营外,聚集了三百多人,他们以青壮为主,内里颇有些老人家,卢象升携张诚走出营门,问询他们冒险前来,所为何事? 只见从百姓群中走出来一位体格健壮的老人,他胸前的花白长须随冷风飘动。 卢象升此刻才看清,来者并非别人,正是巨鹿秀才抗清义士姚东照老人,在他的腰间还悬着卢象升前时在京城赠送他的那把宝刀。 他自此次清兵入寇以来,多方奔走联络,号召抗御清兵,保家卫国,在畿南三府的百姓中素来深孚众望。 在十月初时,他正在京中办事,得知卢象升奉旨进京勤王,还曾亲自登门拜访,既是为了恳请卢象升坚决对战鞑虏。 所以,聚集在营门外的百姓才推他为首,此时,他还不知道卢象升已经被崇祯皇帝严旨苛责,并降级任用。 只听他声音洪亮的开口说道:“尚书大人,方今天下汹汹,近十年间,满鞑子连番入塞,残害乡民,掳我丁壮,掠我财帛粮谷,淫我妻女,焚我屋舍,凡大明子民,皆应同仇敌忾,与奴周旋, 无奈虏骑之所至,我大明兵将却不战自溃,州、县亦望风瓦解,实令人痛心疾首万分! 大人不计生死,屡挫奴锋,以为天下表率,可如今上下千里,竟至一餐饱饭亦不可得! 唉,天哪,大人如何能以空腹对抗强虏!” 姚东照说道后面,竟语音哽咽和打颤,不得不停顿一下。 围聚在周边的人们,不管是乡亲百姓,还是卢象升麾下的将士,听到此处,都感到如鲠在喉,心里万分的憋闷难受。 ,只听姚东照老人继续说道:“大人带着饥饿疲惫的兵马,如何能杀败鞑子?请大人听愚之计,移军广平、顺德之间,就地征募粮草,募集义师。 三府子弟向有报国之心,苦于投效无门,一旦知道大人到来,定必踊跃慷慨,同心协力,听凭大人指挥调度,虽肝脑涂地亦所不辞! 到时,大人只须振臂一呼,数日之内,粮草齐备,义民蜂起,聚十万众,绝非难事。如此,岂不远胜大人独臂无援,徒然枉死? 望大人三思啊!” 姚东照老人的话,句句都打在卢象升的心上。 其实,卢象升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此时听从姚老先生的建议,不但可以免除如今人疲马乏,饥寒交迫的困苦,甚或还可能取得对战虏骑的大胜。 这不由使他想起杨廷麟临走时给他的忠告! 卢象升在心里暗叹:“三府民心果然可用!” 然而,卢象升虽知畿南民心可用,却也知百姓仓猝集合,虽有敌忾之心,毕竟未经操练,实属乌合之众。 卢象升早已不是崇祯二年时的卢象升了,经过这近十年的征战,他也看懂了许多,也看透了许多。 而且,他更深知畿南三府的百姓们,平日里与官府虽未达势如水火之地步,但也是怨言颇多,方今天下大乱,人心不稳之际,处处隐伏危机。 所以,卢象升也很担心,倘若他将畿辅百姓都组织起来同鞑虏作战,纵然能助他一时,或可将鞑虏驱退。 然事毕之后,仓促间组织起来的百姓,又该如何处理,一个不慎,他们恐将成为朝廷新的“隐忧”。 倘若有些“无赖之徒”隐匿其中,再乘机作起乱来,他卢象升将何以上对朝廷? 那时,岂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真成了那般模样,他甚至连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满含羞辱的亡于西市。 卢象升没有过多犹豫,他向姚东照等父老百姓们拱手说道:“暾初先生,各位父老!我十分感谢三府父老们的隆情高义! 象升持戎十年以来,身经百战,未尝败绩,然今日情势如此,惟有拼却一死,以报国恩!” 听了卢象升的话,人群的情绪更加激动,纷纷劝他移军广、顺之间,整兵秣马。 一个乡老样子的老人揩着泪水,走上前,大声说道:“总督大人!你不要以为百姓们都是乡野愚民,只要大人移军广、顺,军民一心,还会惧怕鞑虏势盛嚒? 大人要知,畿南三府,痛恨鞑虏久已,当年持农具棍棒,便随大人进京勤王,达数万人众,如今更是守卫自家粮谷血亲,只须大人振臂一呼,必定从者如云,惟大人之命是从。 大人,光想着为国赴死,可不是办法,如何驱退鞑虏,才是紧要啊!” 卢象升闻言,摇头叹息道:“唉,今日象升虽名为总督,实际只有万余饥兵疲卒,虏骑大敌由西边冲来,我既无援兵,更短粮草,千里转战,几近力竭。 如今虏势更盛,沙场征战,生死旦夕之间,不必连累畿南三府的父老!” 姚东照有些激动,他大声疾呼道:“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于鸿毛。不能击败鞑虏,徒死何益啊?” 听了姚老先生这几句话,卢象升很受感动,但是他心中更加明白,如果他此时移军广、顺,朝廷上一定会说他这是畏奴避战。 若再被有心之人挑唆,定必会派出锦衣缇骑,把他逮捕进京,到那时,他卢象升纵有百口,也是无处申辩啊。 可他毕竟朝廷大臣,如此诛心之言,即使心腹,又有几人能明言,何况在此,怎么能对畿南三府的百姓父老说出口,他只得回答道:“象升身为朝臣,自当遵从圣命,安可违背圣旨,擅自移军就食? 见危授命,死亦无憾!” “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姚东照还在苦苦相劝。 “不惟君命难违,且总监高公公即驻军在数十里外的鸡泽,诸君虽一片善心,然象升倘以违抗圣旨、临敌畏怯之罪名,死于西市,含冤千古,何如慷慨跃马,死于沙场争锋之壮烈! 象升矢志已决,请父老们不必再讲了!”卢象升意志坚决的说道。 父老们似乎明白了他的苦衷,有人摇头不赞成,有人叹息,有人失望顿足,也有人因军情危急,朝廷昏暗,激愤难忍,不禁失声痛哭。 张诚将一切看在眼里,竟也忍不住留下一行热泪。 正文 第142章 姚暾初再访卢象升 , 南宫县与巨鹿县交界处,卢象升大军驻营地,姚东照正率着数百义民,冒险来营门外求见卢象升。 姚东照见卢象升意志坚决,他却仍不死心,又向前走近一步,慷慨陈说道:“大人,自崇祯二年以来,如今是东虏已数度入寇,每每皆比以往更加深入。 历次虏骑内犯,除了京城戒严,朝廷束手无策,一贯听任虏骑纵横,蹂躏畿辅,州、县官吏只会闻风逃窜,少有固守城池者。 地方上乡绅巨室,也是个个闻风先逃,避入坚城之内,从无人肯为国家着想,全无忠君爱国之心,更别说号召百姓共保桑梓。 就算有些官军到来,也皆是畏虏骑如虎豹,对百姓则凶如豺狼。 每次虏骑来犯,所过之处,房屋焚毁,妇女被淫辱,耕牛、农具、牲畜、财物、粮谷皆被掳掠,尸横遍野,丁壮也都被掳走。 我等这些小民,上不能依靠朝廷,下不能依靠官府,既怕奴贼,亦惧官兵。 可光害怕也不是办法,所以老儿才号召我三府子弟奋起,捍卫家园,誓与虏骑周旋。 今因见朝廷畏虏预与言和,各路官军虽名为勤王,实则扰民不已,惟大人肯与虏骑一战,所以不忍见大人徒然捐躯,无益于国,才特来助大人一臂之力,望大人勿失三府民心,勿挫三府民气!” 卢象升不无敬佩的上前说道:“暾初先生,自虏骑初犯时起,你就一力号召畿辅百姓奋起抗击鞑虏,故素有义士之称。 但,今日象升为国尽节,实为势所必然。 大战在即,象升只知为皇上效命疆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三府父老盛情爱护,象升惟有铭记于心而已。” “大人,近日闻听虏骑正在巨鹿周边肆虐,请大人领兵暂退,稍避虏骑凶锋,缓十日再寻虏骑一战,如何?”姚东照言词恳切的说道。 “这是为何?”卢象升面带疑惑的问着。 “如大人能暂避虏骑十日,东照与三府父老就可召集数万子弟,前来为大人臂助。”姚东照神色间有些激动的说道。 卢象升抓住姚东照的手,拉着他,走开几步,用略有些潮湿眼睛,激动的望着他,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说道:“暾初先生,象升如今的处境,你并不完全明白,先生确是好意,可叫我如何能相待十天呢?” “为何不能相待?”姚东照对卢象升的苦衷,也是心中不解。 “第一,学生今已被朝廷夺去尚方剑和尚书职衔,正不知何时便有缇骑来逮入京师问罪,若是十日之内学生被逮入京师,倒不如在此间与虏一战,宁为国殇,胜死于诏狱多矣。 第二,观虏骑所向,大有深入山东,阻截运河,威逼济南,如不趁早迎击,挫其凶焰,则山东数十州县恐将望风瓦解,到那时,不惟朝廷将治学生以纵敌深入之罪,即学生亦将何以对山东百姓? 第三,”说道这里,卢象升又把声音再次放低了些,才继续道: “目前官军士气萎靡,畏敌如虎,尤其方今粮草不济,军心更为动摇,现所存万余饥疲之师,盖因感与学生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和平日里赤诚相待,才不忍离去,勉强尚可一战。 若再稍缓时日,一旦军心瓦解,学生纵是想战,也不可得矣。” “那么,候我五日如何?”姚东照眼神殷切的望着卢象升。 “五日?……不行,不行。” “倘若五日不行,请大人务必候我三日!”姚东照抓紧卢象升的手,满眼期望。 依据近几日的军报,很难判断奴贼动向,可在巨鹿周边已有数股虏骑出现,他们人人有马,那些披甲兵,甚至是一人多马,倏忽之间,便可聚兵于一处。 卢象升也很难三日之内,会否与虏骑一战,但是,他此时已不好再拒绝姚东照老人的好意,于是就回答道:“好吧,老先生这就回去号召三府子弟不令虏骑长驱南下。 三日之内,我这里会有消息,我看,虏骑行军甚疾,常如骤风急雨,恐怕老先生想助我一臂之力,也会来不及了。 我明日,将领军稍向西南移动,进入巨鹿境内,以便与高监军所部关宁军互为策应,巨鹿乃先生桑梓,但愿我与先生能在巨鹿再次相见。” 他同姚东照话已说完,便携手走回众人面前。 这时,与姚东照同来的父老乡亲们,都把随身携带来的少数粮食取出,献给卢象升。 其中一位父老颤抖着雪白的胡子说道:“大人,小民们因来得仓猝,又不知能否与到大人相遇,所以这粮谷带得不多,只算是略表三府百姓的一点心意。 如大人能移军广、顺,我们三府百姓为抵御鞑虏入犯,尚有一丝忠义之气,虽然日子艰难,把自家过冬的存粮,悉数献出,亦所甘愿,总比被鞑子抄掠了去,好上许多。” 他们有许多都是巨鹿附近贫苦乡民,自清军入寇以来,那些颇有钱财的富室大家早已避入坚城,只余这些乡野间无力逃迁的穷苦小民。 本来他们都逃散在附近的山林、草滩之中隐藏,最近听得姚东照在找寻卢象升部军马,要劝他移兵广、顺之间,再与鞑虏周旋。 又听说卢象升有心与鞑子一战,却苦于军中几尽绝粮,姚东照正号召三府父老们为之献粮,他们也纷纷把埋在床头的,藏在墙洞里的,隐在地窖里的杂粮都取将出来,送到了营门外。 一位满面菜色的老阿婆,臂弯中挎着一个藤编的小筐,里面是一些红枣子,她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也跟在大家后面赶来。 只见她两眼流着泪,用双手把枣子捧到卢象升面前,有些哽咽的说着:“大人,这几年又是大旱,又是蝗虫,再加上兵荒马乱,小民们也是家家缺粮。 俺这个孤老婆子没有别的东西,就把这一些红枣送给大人煮煮吃,好多给俺们杀几个鞑子。” “老大娘,你没有儿子么?”卢象升问道。 “唉,苦命啊!老婆子两个儿子都没啦!上次鞑子来到这一带,一个儿子被杀,一个就给刀杀的鞑子掳了去,至今杳无音信!” 老婆子流泪哭着说道。 “朝廷老子养着那么多官兵,只会骚扰小民,哪个敢出力打鞑子? 活该小老百姓遭殃,在劫啊,有啥法子?” 卢象升本不肯收下她的枣子,但那老婆子哪里肯依,最后也只好留下。 张诚一直都陪在卢象升身边,目睹了一切,他在心里想到:这些普通的小民,果然是淳朴真诚的,只要能吃饱穿暖,他们便会安安稳稳的接受压迫。 就如今时,谁能为他们报仇,谁能替他们杀鞑子,他们就甘愿把一切都献出来! 可与此同时,他又想起那个曾经的诅咒:凡是末代王朝的失序,皆由农民起义所肇始,但农民起义,却几乎都以失败而告终。 正文 第143章 巨鹿,贾庄? , 张诚陪着卢象升收下了姚东照老人带来的乡民们,留下的一些粮谷,虽不是很多,却是大家的一份深情厚谊。 二人往军帐中走去,张诚试探着说道:“督臣,近日哨骑回报,奴贼飘忽不定,在周边似乎就有数股虏骑,却是远远躲着我军,还是谨慎提防为要。” 他看卢象升没有说话,又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在末将看来,姚老先生的提议,确是上策,我大军在此地折而向西,过唐山县,再转向南,与高监军汇合策应, 虽是绕路赶往鸡泽,会多误些时日,却是主动权在我不在虏,更可在广、顺间,补充些粮草,使将士战马得以休养,到时再战虏骑,岂不胜算更大。” 卢象升在中军帐前驻足,回过头来,叹息了一声,才对张诚说道:“我何不知此策可用,然高监军已在鸡泽,如若接信后,其率部北进以就我,却为东虏所破,我等之罪,岂止弃尸西市?” 他站在那里,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明,良久,才又说道:“方今之计,唯有南下,过巨鹿,奔鸡泽,与高监军汇聚一处,或可与奴贼一抗,除此,别无他法。” ………… 第二日清早,万余将士吃了一顿饱饭,便匆匆拔营,一万二千余铁甲大军,加快了行进速度,虽连日饥疲交加,但此时得知鸡泽驻有三万余关宁军,大家热情高涨。 一是,赶到鸡泽,两军相合,便有五万之众,对战虏骑,相对也安全一些;二是,若赶至鸡泽,多多少少都会得到一些粮草接济,也好多吃一顿饱饭。 他们的想法太单纯了,现如今,多吃一顿饱饭,已经是这些铁甲将士最大的奢望! 可是,张诚却是清楚,这个奢望,注定将永远无法在高起潜身上实现。 大军一进入巨鹿境内,张诚便加倍派出哨骑,并嘱咐他们尽量多向远处查探,务要尽可能多的探出奴贼动向。 辰时,大军行至巨鹿县城,巨鹿早已被清军攻破,城内还有股股黑烟腾起,也不知已燃了几日夜,如今看不到火光,只余一个个稀落落烟柱。 陈内城外都是空无一人,残破无比,仅有的一些水井,也被尽数堵塞,大军并未在此驻留,只派出一些哨骑,进入城内搜索一番,也是一无所获。 再往南行了数里,透过摇电的杂草,就见官道西南方不远处,似平有一个村堡,看样子极为宽大,且庄墙比较完好。 官道旁有一条土路相连,通向那处村堡,远远望去,村堡内毫无一丝生气,在官道与土路连接处,有一个石牌:“贾庄”。 杨国柱的前锋沿着官道,刚过贾庄二里余,就见西南方向官道上,烟尘滚滚,急促的马蹄踏地声音隐隐传来,地平线上似乎有数十骑士,正策马奔来。 同时,在官道东面的田地之中,也有一股烟尘腾起,远远望去,只能看出人马不多,不会超过五十骑的样子。 杨国柱知道若是鞑子,不会如此策马冲着自己大队急奔而来,这必是出去哨探的夜不收回来传信。 自高阳后,一直未得与奴贼再战,初时,大家都还不以为意,但从大军在束鹿折转向南,奔巨鹿方向以来,奴贼越发诡异。 虽然虏骑刻意隐藏行踪,但大军行迹很难完全隐匿,目前,可知的在巨鹿周围各县清军已约有两万余众。 此刻,哨骑急奔而回,杨国柱的前锋便有些骚动起来,宣镇总兵杨国柱立时喝令,全军勿动,违者斩首。 ………… 大军在贾庄附近暂时停了下来,各营均严阵以待,营中的骑兵都以小队散在官道四周,警戒着周围。 各军将都赶到卢象升的中军,杨国柱急匆匆赶到卢象升身旁,道:“督臣,哨骑有报,西南方向出现千余虏骑,东南广宗方向亦有近三千虏骑向我部奔来。” 在卢象升身旁,杨国柱,虎大威,张岩,姜名武、张诚等诸将聚成一堆,卢象升的亲将陈安取出一份新画的地图,铺在一张桌子上。 张诚走上前一看,登时就愣住了,这地图,说是地图却完全与实际不符,说是图画,却又没有太多美感。 他在心中暗暗记下,今后自己组军之时,所有地图必须都要从新画过,所有队官以上的军官,必须能画图、识图。 他把注意力又集中到眼前这张图上,只见中间一个方块,上写巨鹿二字,周边一堆大圈、小方块的,每个上面都是写着小字,几条粗线细线,也不知是道路,还是河流。 在张诚看来,这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完全脱离实际,靠着这个图,能打胜仗就怪了! 只听陈安禀报着“据各部哨探回报,现今在巨鹿之北之南宫、新河,以东之广宗,以南之平乡,乃至西之隆平、任县等地均探出大股虏骑踪迹。” 杨国柱抱拳说道:“督臣,这些鞑子的意图,已是很明显,如此排兵,便是针对我大军而来。” 张诚抢上一步,说道:“巨鹿周边一马平川,实无险可守,虏骑汹涌,督臣,杨.军门,虎军门,我等要早做防备。” 卢象升也是心头一紧,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冷笑着道:“自高阳一战后,奴贼一直避而不战,我大军奔进数百里,求一战而不得,却原来是在这里候着我等,也罢,今日就在巨鹿,与奴贼一战高下。” 杨国柱毕竟是久经军伍,且入卫以来,宣大军队又是连战连捷,虽四面皆有清军踪迹,他神情却并不紧张,只是沉吟着说道:“奴贼马多,聚散之间,疾如骤风急雨,若其想与我一战,料想这一、二日之内,虏骑便会聚合上来。” 就在这时,又有哨骑回报,不一刻,陈安回来禀报道:“督臣,刚接哨报,南宫方向又有近三千虏骑,奔我军追来。” 张岩此时说道:“督臣,奴贼三面来袭,恐更有大部于后,我军赶往鸡泽与高监军汇合,怕是不能,如今之计,我等要选个好地势,以逸待劳,免临敌之际,措手不及。” 正文 第144章 驻营贾庄,以逸待劳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初十日,午时,天空昏暗,太阳都隐身在层层乌云之后,只有寒风习习,吹动尘土,漫天飞舞。 巨鹿城南,贾庄东面的官道上,卢象升的中军正停驻在这里,在他的西南、东南、东北方向,都发现了清军。 虽数量只在六千余众,可三个方向都有清军奔来,这种情形,十分的诡异,却是不得不谨慎以对。 现下卢象升军中各总兵、参将、游击聚在他的身边,正在商议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只听虎大威接着张岩的话说道:“官道下有贾庄,庄墙还算颇为完整,庄内有水井三处,取水也颇为便利,可以久持。” 众将官点首赞同,张诚越众而出,又补充道:“督臣,二位军门,贾庄再往西数里,有蒿水河,河水广阔,我大军可依着贾庄,将大营向西延伸,结成坚寨, 如此,留与奴贼所处地方,便难以摆兵布阵,我大军与奴相持,只须坚守北、东、南三面即可。” 宣镇参将张岩又说道:“我大军虽粮草不足,亦可坚持一二日,然火器却颇为充裕,大可妥为布置,以火器之利,挫其兵锋,消磨虏贼之锐气, 待高监军援军到来,正是内外合击,我军有很大胜算。” 卢象升频频缓缓点头,诸将之言,与他心中所想大致吻合,不愧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军伍,一眼便想出最稳妥的方法。 尤其是宣镇游击张诚,依卢象升所知,他虽从军多年,却是缺少大战之经历,没想到,也能有如此见识。 “可惜……自己若是悉心培养几年,此子当可成一地之总镇!” 他在心头暗叹了一声,随即又想到: 不可将此子断送于自己手上,应该把他留给国朝,也许有一天,此子,或可为国朝挽回危局。 ………… “便在贾庄扎营,以待奴贼。” 卢象升立即下令,大军在贾庄就地驻营,以待奴贼。 大军立时便下了官道,沿着贾庄一直向西延展开来,众将士虽隐隐听闻,四面皆有鞑子向我宣大军围了上来。 不过,此时的宣大军队在高阳已打出锐气,自信心空前高涨,加之连日未遇虏骑,将士们都在心里憋着一股劲,虽略有些惊慌,却并不如何惧怕虏骑。 很快,一万多将士便下了官道,在荒间田野中行进,大军越过贾庄,在西面田野中,开始树立寨墙。 军中的火炮、辎重等大车,都沿着沙土道一直拉进贾庄,官道上只余一队队精骑,往来驰骋着,他们或奔东西,或往南北,一队队奔来驰去。 一条沙土道从贾庄西面庄门一直通往蒿水河方向,大军沿着这条沙土道两侧立营。 从这条沙土道再向西北行二里左右,便可奔上另一条官道,这官道的尽头连着一座雄壮的石桥,横架在蒿水河上,当地人称为蒿水桥。 卢象升策马官道上,举目四望,都是一望无际的黄土旷野,除了一些树木或是极目所见残破的村庄外,什么都没有。 他双目深沉,在他的传令下,各营将士正紧张的忙碌着,从各自的辎重车辆下取出营帐,络绎不绝地扎起营来。 很快,连绵的营地便慢慢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在贾庄内一处宽敞的庭院中,张诚与宣大各军将正聚在一起共议军务,各人各抒己见,关于营寨如何防守,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张诚连战连捷,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其在卢象升和二位总兵心目中地位与日俱增。 虽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但此间的所有人,包括卢象升,杨国柱等在内,都非常重视张诚的意见。 “督臣,诸位军门,诸位将军,末将以为,我们营寨外围,尽可多设拒马、木栏、土墙等物,不过壕沟就不宜挖太多,避免把我等困在其间。 张诚以为,我大军与奴贼对战,不可死守不出,奴攻我守,奴退我追,可守可攻,方能使奴贼未敢小瞧于我,亦能最大限度挫奴锋锐。” 见卢象升与诸将均默默点头赞许,张诚信心更盛,只见他又继续说道:“末将以为,我大军要发挥火炮之利,尽量将火炮集中于一处,奴近则火炮齐射,给奴最大杀伤。 在我火炮射程之内,不修土墙,却在火炮前十数步挖丈余壕沟,使奴不得直冲我军火炮。 在火炮前十步距离的左右两侧,可立一座半人高土墙,以铳兵排射击奴,掩护炮手,铳兵身后,排布刀盾兵和枪兵,若奴贼突近,便出击肉搏奴贼,以护铳兵。” 大明边镇各军的火器比例极高,他们骑兵多使三眼铳,为的是方便,三铳打射完毕,直接就可抡起当大铁锤使用,无须另换其他骑战冷兵器。 而步军则是火绳枪、快枪为主,两者各有所长,火绳枪即为鸟铳,利在可连续打射,且又准星、照门之类,可以瞄准。 范景文的《师律》中也提到:“后手不用弃把点火,则不摇动,故十发有八九中,即飞鸟之在林,皆可射落,因是得名。” 赵士桢的《神器谱》中记载“后有照门,前有照星,机发弹出,两手不动,对准毫厘,命中方寸,兼之筒长气聚,更能致远摧坚。” 快枪其利在于打射之后,装上枪头,便可用于肉搏,其弊端则是只可打射一次,不能连续打射,形成持续火力。 宣镇各将今番入卫勤王,所带皆是精兵劲卒,尤其是步军火器配备比例非常之高,所欠缺的就是战心与士气,只要运用发挥得当,奴贼很难突破。 对于这些火铳兵的布防,张诚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即在火铳兵阵线之前约四十步起,挖掘两道深壕,两壕相距二十步。 第一道壕沟相距铳兵六十步,只要奴贼一过第一道壕沟,那就进入火铳的射程,就算他们疾冲上来,二十步外还有一道更宽的壕沟,却不易跃过。 而步军所在处有半人高土墙,即方便驾铳,有可起到保护功用,这道土墙前即是第三道壕沟,就算奴贼冲来,壕沟加土墙,也超过一人高,他们想要翻过,亦是很难。 正文 第145章 张诚的战略,真是狠辣 , 巨鹿,贾庄一处颇为宽广的庭院中,张诚刚刚说完对步军铳兵、盾兵、枪兵的排布之法,诸将都是微微点首,以示嘉许。 张诚舔了舔嘴唇,又继续道:“虽已入隆冬,天寒地冻,挖壕艰难,我等更要奋力,挖出的泥土,正可补修寨墙之用, 再派出军士,以大车自蒿水河中转运冰块,融化放冷后,用之浇灌贾庄庄墙和营地寨墙,可使其愈发坚固难摧,且滑溜非常,不利奴贼攀爬, 同时,我军火炮,至少两门为一组,当然,关键之处,五门一组也是可以,虎蹲、臼炮、佛郎机各炮可配合运用,提前预设炮位,都是平射即好, 火炮之前不挖壕,不修墙,奴近,则火炮齐射,奴退,我骑兵可自此冲出,追击奴贼。” 张诚略微停顿,让诸人先思考消化之前的方策,才又继续道:“这火炮之前,我们连拒马、木栅之类都不设,就是一马平川, 奴远,则铳射,奴近,则炮击,各处的炮口要道,奴来,佛狼机先发射,虎蹲、臼炮后发射,如此,佛郎机子铳装填迅速,又可发射第二次, 如果这一波炮击,不能使奴贼溃退,各炮位前十步处,还有铳兵可以射铳,步军刀盾长枪与奴肉搏血战, 所以炮位之前不起墙,便是为我骑兵出击方便,一旦奴贼攻势稍挫,我宣大精骑便可趁势出击,驱奴狂奔, 我骑兵驱退奴贼后,如可为,则迫奴贼移营退兵,若不可,亦使其有所忌惮,不以我军好欺!” “如此,奴贼每一波攻势后,我宣大军不论精骑或步军,都就势掩杀一阵,则奴贼凶焰必为之挫。” “如此且守且攻,督臣,二位军门,我等军中所余粮草,再坚持一二日,绝无问题,更兼炮子火药众多,军心士气高涨。 利用我军火器的优势,依托贾庄、蒿水之地势,坚守待援,叫奴贼之血,染红这畿南大地,也非难事!” 说到此处,张诚竟猛然一拳,重重击在桌上。 这一声巨响,使卢象升、杨国柱、虎大威等诸将从张诚所描述的战场中,回过神来。 众将暗暗吸了一口气,心中都涌起一股即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滋味:“这张诚好狠,好辣!幸而他是大明将官,处在我等一边,若不然,岂不是要吃大亏了。” 心念及此,众人都深深感到心寒不已! 卢象升也很是欣慰地看了张诚一眼。 张诚的这番谋划,可说尽善尽美,将己方的长处都发挥到极致。 随后,又进一步确定各将官防守方向,卢象升领督标营与张岩、姜名武部驻军贾庄,他们以步军主守,骑军策应与反击。 其中卢象升部主对官道方向,张诚、张岩叔侄对着南面,姜名武部对着北面。 以虎大威部三千余众在贾庄西北方向一里外扎营结阵,寨墙都是以土木混合搭建,按照张诚的方略,取冰融水,再行浇灌,在冬日寒风的吹打下,很快就坚逾钢铁。 杨国柱领军在贾庄东南一里外扎下营盘,其布置与虎大威一般,修坚寨,挖壕沟,立炮位,层层布置。 三座营盘相隔一里,互为犄角,相互间的距离,奴贼即无法截断,又不能排兵布阵展开攻击。 且杨国柱和虎大威的西面,临近蒿水河,奴贼在这个方向可以攻击,却不利展开,因此不能作为主攻的方向,因此防守压力大为减轻。 杨国柱只须重点防御南面,虎大威重点防御北面,只有卢象升的中军需同时防备三个方向,不过,他这边重点还是在东面。 这里,奴贼可以依托官道,俯冲而下二里多,就是贾庄了。 最后,张诚又适时的提醒道:“当然,如奴贼众多,我等虽不至败,却也难以将其击溃,便需外援策应,方可获得大胜, 幸有高监军麾下关宁军数万兵马聚在鸡泽,与我相距,已不足五十里,如若疾行,一日可至, 督臣,可再修书一封,向他求援,言词恳切,邀其北上,待我军将奴贼之锐气尽挫后,高监军领数万关宁大军,可给予奴贼雷霆一击, 一战溃奴数万,其功至伟,甚或,凭此役可断奴一臂,使其不敢再行深入,其功又是何等之巨。” 在原本的历史上,巨鹿之战时,围歼卢象升的清军有三万余人,只是不知道,在他来到的这个世界里,会有多少清军汇聚在巨鹿。 张诚的心中颇有隐忧,所以才提议卢象升再给高起潜写一封言词恳切的求援信,以现在的形势,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高起潜身上了。 在那个原本的历史上,高起潜却是拥兵鸡泽,见死不救,不过此时却与历史上颇有不同。 卢象升部不止六千众,而是有一万两千余宣大精锐,整整比记载中多了一倍,且军心士气也大比历史上要坚定高昂。 其实,现在只需高起潜在最后关头赶过来,在清军力竭之时,奋力给其最后一击,即可使其溃败,绝无仅有的大功劳,可说是唾手可得。 这般天大的功劳,这么巨大的诱惑,高起潜应该会来吧! ………… 卢象升也是皱眉沉吟,情报传来,高起潜正领关宁军驻守鸡泽,以其一向谨慎胆小的做派,怕是希望渺茫。 更何况自己与高起潜过往的经历,本就不是很融洽,高起潜到底会不会前来,卢象升心里也是一点底没有。 不过,值此国战当头之际,又有一战而击溃奴贼的千载良机,高监军应该会抛弃二人之间的狭隙,率领关宁援军前来。 毕竟,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至功伟业! 心念及此,卢象升立即挥毫写就一封亲笔求援信,其内容言词之恳切,足见卢象升用情之深,他想用君臣家国大义,感动高起潜率军来援。 张诚的谋划可圈可点,依着目前的情势来看,几乎就是最优应对方案,当下,诸将又一番议论,补上了一些漏洞,卢象升帐中的参谋赞画们,己经将各将商定的防线图形简单画了出来。 同时,十余骑快马,急速驰出贾庄,在荒野中一路疾行向南,扬起尘土一片。 正文 第146章 岂可坐视虏骑合围 , 贾庄之内,各将仍在计议着防务的具体细节。 防守重点仍是官道方向,也就是贾庄的东面,这里有卢象升督标营近千步卒防守,贾庄南面是张岩麾下步卒,北面是姜名武麾下步卒。 张岩和姜名武各留二百步卒,作为中军预备队,不投入防守,只做应急之用,这样防守贾庄的中军部中就有四百人的预备队。 杨国柱立寨于贾庄西南角上,依托大木、大车、沙土,用冰水浇灌,结成坚寨,他们重点防守南面清军攻击。 他的东面与贾庄相距不到一里,正好互相策应,就算清军自此处空隙突进,也无法破营,还会受到两面夹击。 虎大威立寨于贾庄西北角,与杨国柱一般,以步卒重点防守北面方向清军,骑兵守在西面,若清军从此处进攻,不宜列阵,他与杨国柱两部精骑尽出,可轻易击退。 张诚麾下近千骑兵,负责防守贾庄西面,这一面是故意留出的一片空场,南面杨国柱,北面虎大威,他们两部相距一里多距离。 若有清军突进这处空场,张诚自可率骑兵出击,同时,姜名武部下骑兵也防守这面,与张诚策应。 必要时,张诚还可自贾庄与杨国柱营寨的空隙间出击,袭扰或追击清军,姜名武部骑兵也同样可自北面与虎大威营寨的空隙间出击。 从空中看去,这步阵就像是一个品字形,虽卢象升防守的官道方向为要,但贾庄庄墙本就完好,又经加固,而且防守面不是很宽大。 最为主要的是卢象升、张诚等将麾下,还有半数骑兵,近五千余的精骑可随时给清军迅雷一击。 ………… 军伍商议完毕,众将刚出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就见张诚营中的左哨哨总陈铮急急赶来,他双目通红,神色间颇为悲切。 在张诚的印象中,这个陈铮虽同他一般,年岁不大,却是一向沉稳,从未见过他如此急切的样子。 张诚心中不由涌起一丝不详的感觉,忙迎上前沉声道:“陈哨总,何事如此急切?” 哨总陈铮躬身抱拳,向张诚递上一封军报道:“我哨队官牛胜,率部出哨,传回了重要军情。” 随后他又走近张诚身边,低声报道:“牛队官返回途中,遭遇大股奴贼截杀,队中甲长程大山,率甲中兄弟浴血战奴,掩护全队弟兄回营,他自己却是力竭战亡,为国捐躯了。” 王斗闻言呆了一呆,问道:“弟兄们的遗体……” 陈铮声音低沉,略有些哽咽的道:“大山他们一甲的弟兄,力战奴骑大队,斩奴十数人,可他们却也是都回不来了, 据回来的队中弟兄称,远远看见大山引爆了随身携带的手雷,与敌同归于尽,他们的遗体,却是无法再收回来……” 张诚无力地闭上双眼,这是自己领军入卫以来,第一次损失如此之大,一甲的宣镇精骑,尽灭于虏骑之手,损失可谓极大。 张诚身边的杨国柱,他的中军亲将郭英贤等人都是拍了拍张诚的肩膀,以示慰勉。 卢象升此时也是闻讯,走出了帐来,张诚与陈铮的问答,他亦隐隐听到耳中,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勇士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这些大好的儿郎,此战后,本督定要向朝廷上书,为众儿郎们请恤嘉奖。” 张诚定了定神,对陈铮温言道:“你先下去歇息吧。” 陈铮拱了拱手,无声地退下。 往回走了几步后,他的泪水竟不可克制地滚滚落下。 张诚看了看手中的军报,上面还沾染着斑斑血迹,他将军报转交到了卢象升的手中,卢象升展开细看后,哼道:“巨鹿北面,有奴贼正白旗大部自南宫、隆平间逼来; 东面,有约三千奴贼正蓝旗自南宫方向逼来,另有一部奴贼两千余众,自广宗方向逼来,看旗号似是蒙古正黄旗旗色; 南面,有奴贼千余骑奔来,其后又有奴骑大部,旗色较杂,大致是余下各旗,八旗蒙古诸旗。 看来,奴贼对我等是志在必得,巨鹿,必是一场恶战。” 他接着沉声喝道:“传本督将令,各营军士,加紧修筑营防!” 诸将接令后,张诚抢上一步,抱拳禀道:“督臣,奴贼数路分进,欲图合围我军,末将提议,我部精骑尽出,先溃其一路或两路,使奴对我亦有所畏惧,莫敢轻视我等。” 对于张诚所提之议,众将也是赞同,当下,议定由宣镇参将张岩留下主持修筑营防,余下诸将各领麾下精骑,往击鞑虏。 ………… 大明的十二月中已是隆冬时节,尤其是崇祯十一年这段时期,还赶上小冰河期,天寒地冻,遥望四野,入眼皆是一片灰蒙蒙的荒芜大地。 官道两侧田野间,也是冻得坚硬结实,一队队战马在骑士的驾驭下,扬蹄奋起,以小跑急奔在荒芜的田野间。 苍茫大地间,一团团火红的铁甲骑队纵马驰进,滚滚烟尘,在骑队身后扬起,漫天遍野的都是大明精骑。 张诚领着麾下四哨骑兵,正在田野间驰骋,他奉命绕道而进,待卢象升、杨国柱两部骑兵与广宗方向逼来的奴骑厮杀一片时,做为一路奇兵,侧击奴骑。 他们一起双马,行进途中不停的来回换骑,以保持马力,众骑士正策马奔行,就见东北方向有十余骑急急奔来,扬起尘土一片。 张诚勒紧缰绳,使胯下战马减速,大军缓缓停下,亲卫队长陈忠领一众亲卫策马迎上。 原是张诚部下夜不收哨探归来,陈忠问明情形,策马回来报道:“禀将爷,再往东北不足二里处,过前面那处土包,就是奴骑所在,据哨骑所报,该部疑是蒙古鞑子,两千多人,他们分为两部,正与督臣鏖战。” 张诚扬鞭高呼:“众将士,奴贼就在那处土包后,奋力杀奴,就在今日,随我杀啊……” “杀奴…杀奴……” “杀奴……杀……” 声声怒吼中,近千红甲骑士策马奔上那处土包,更不稍歇,张诚一声怒吼,就策马奔下,自南向北俯冲而去。 正文 第147章 主动出击 , 巨鹿,贾庄,向东南十里外,一望无际的茫茫田野间。 一片片红、黄两色的铁甲骑军,相互追前逐后的交杂厮杀在一起,他们时而聚在一起相互砍杀成一片,时而分开,铳弹、箭矢飞射间,投枪飞斧也是乱飞。 杨国柱挥舞着手中的虎枪,连杀两个鞑子骑兵,转头间,望见一队骑士被一群蒙古骑兵围住,他大声呼喝,领自己亲兵便冲将过去。 正策马往前冲着,斜刺里一杆投枪飞来,杨国柱左手紧持缰绳,右手单握虎枪斜斜伸出,从上向下一拍,正打在那飞来的投枪尾部,轻轻就拍落了。 卢象升麾下的千总张国栋领着一队骑士,刚打跑一队蒙古骑兵,看见卢象升被围在一群敌骑中间,对面陈安领着一队骑士被阻在那里,一时冲不进来。 他厉吼一声,领麾下骑士就冲了上去,刚把一个敌骑捅刺落马,就看见身侧寒光一闪,忙侧身让开,就听身后一声爆响,那挥刀砍他的敌骑,身体便离开了马鞍,直直向后飞去。 双方正厮杀得难解难分之际,正南面约四百步外一处土包上,一大片鲜红颜色飞奔而来,其后是滚滚烟尘。 战场上,正在厮杀的双方反应各异,红色的那一队队骑士见到援军到来,群情激昂,他们厉声嚎叫着,往来冲锋。 而那黄色的敌骑,则显得慌乱许多,他们正与卢象升、杨国柱等势均力敌,这时,见到对方竟有一部奇军埋伏在侧。 怎不心慌,他们的阵型立显散乱,被明军骑士再一猛冲之下,败局已定。 ………… 张诚率部策马奔上土包,也不敢停留,只是大喊着:“后哨向东,兜截敌骑。杀啊……杀……” 他冲下土包,却没有正对着战场冲去,他预判敌骑见到我部援军后,必定会溃退,所以,他直奔战场偏东方向冲去。 陈铮、张广达领前哨、左哨紧随在他身后,只有胡大可的右哨冲向双方厮杀的战场。 四百步的距离,本就不算远,又是策马俯冲,可以说顷刻就到了。 本来还有一队敌骑,大约三百来人的样子,游离于战场之外,骑射袭扰卢象升、杨国柱部下骑兵,初时,见张诚策马冲下土包,他们本是要迎上来截击。 可转瞬之间,看到土包上竟有近千骑,呼啸着俯冲下来,他们立时兜转马头,呼啸着在战场外围奔策,扬起尘土一片。 张诚率众骑士策马奔下,远远就看见一队队敌骑,自混战中突出阵外,他们纵马狂奔,远离战场后才汇聚在一起,惊慌慌的远远逃离而去。 远远看见一个四方脑袋的大汉,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嚎叫着另一队红甲骑士,追击逃散的敌骑而去。 张诚催马急奔,迎头碰上一队刚从战场冲出来的敌骑,大约二百来人,他右手猛然抬起,一声爆响,一团烟雾腾起,那零头的敌骑将官,身体凌空而起,重重摔在地下。 这一停顿的功夫,陈铮、张广达就冲到张诚前面,与敌骑混战厮杀到一起,声声尖嚎厉叫,夹着阵阵战马嘶鸣。 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三眼铳的爆响连连,片刻间,这些本已慌乱的二百敌骑便大多被斩落马下,各骑士纷纷以队为战斗单位,散开在四周,兜截那些自混战中冲出来的敌骑。 ………… 卢象升策在马上,眼望着四周,蒙古正黄旗两千余骑兵正在四下溃逃,一队队大明骑士正策马追逐着。 张诚纵马奔来,沉声说道:“督臣,虏骑溃退了,此战全胜。” 这时,杨国柱也策马奔来,近前说道:“督臣,虎帅那边两千对三千,我等需尽快赶去相助。” 卢象升策马朗声命令道:“传令,张国栋领三百人马留下,砍了鞑子头,收拢鞑子战马,速回大营所在,余者,立刻换马,去助虎总兵对战虏骑。” 郭英贤远远奔回,一路大叫着:“这蒙古鞑子骑射果然了得,硬是追不得啊。” 张诚望去,只见他满身血迹,右手提着一柄后背长砍刀,却是威风禀禀,郭英贤奔近了,叫道:“诚哥来到真是时候,就是这鞑子太不禁打了,哈哈……” ………… 巨鹿县城北十里外,有王举庄,位于老漳河西岸,相传有王姓举人在英宗正统年间定居于此,因而得名,经两百年繁衍,已是好大一片村落。 可惜,如今也是空落落的一片残垣断壁,没有丝毫的烟火气息,如死一般的沉寂。 在王举庄西面的是大片田野,其间烟尘滚滚,战马奔腾,两支大军正在此地鏖战,从高处远远望去,一片红蓝相交,混在苍茫的灰黄大地间,煞是好看。 东面一片蓝色的盔甲海洋,豪格统领着清军正蓝旗的军马和外藩蒙古德克类,以及汉军恭顺王麾下何成功部,仍旧以正蓝旗清军居中,德克类和何成功分在两翼。 在他的西面约三百步外,是一片红云般的大明精骑,他们分为南北两部,在北为山西参将姜名武部精骑,南面是山西总兵虎大威部精骑。 在兵力对比上,豪格部占优,他们是三千余众,不过,他部中正蓝旗精锐只有一千多,余者便是德克类外藩蒙古骑兵千余,还有何成功麾下近千汉军。 该部于高阳城下之时,即为王朴等宣大诸将麾下精骑击败溃逃,如今各有心思,虽豪格强令麾下各部出击,确是战果不佳。 双方已对战三轮,都是豪格部虏骑发起冲锋,虎大威等根本不与之为战,虏骑攻虎大威部,虎大威即领军后退,虏骑追,姜名武则侧击其腰部。 虏骑击姜名武部军马,他也引军后退,不与之战,虎大威则侧击虏骑腰部,这时,姜名武再领军杀回。 三轮接触打下来,双方各有伤亡,豪格部虏骑确是未曾占到丝毫的便宜,不止未曾占到便宜,他们还吃亏颇大。 可任凭豪格如何暴跳,吼声如雷,却也是拿虎大威与姜名武二人部下明军没有办法,他们二人秉承卢象升的嘱咐,只是粘着豪格部清军,坚决不与之战,固守待援,合击豪格。 正文 第148章 这帮忘了祖宗的畜生 , 战马踏在冬日的田地荒土上,蹄音格外的脆亮,“吧嗒吧嗒……”之声,响彻一片。 卢象升与杨国柱正领着麾下精骑,在田野中奔驰向北,他们刚刚在巨鹿东南十里外,与蒙古正黄旗鞑子血战,现在正赶去北面,助虎大威等合击奴贼豪格所部。 张诚也是紧催着胯下战马,沿着老漳河的河岸一路驰骋,他身后是麾下的四哨精骑,他们成两列纵队,奔驰在河堤之上。 在他们马队的后面,还有宣镇总兵杨国柱麾下亲将游击郭英贤领着的五百余精骑,紧紧随在张诚部骑兵身后,也是向北疾行。 他们在击溃蒙古正黄旗阿代部骑兵后,并未耽搁,兵分两路,便向北而来。 卢象升领本部千余精骑,加杨国柱领麾下七百多精骑佐之,他们在田野荒地中一直往北,驰援虎大威部。 张诚领本部八百多精骑,加郭英贤所领杨国柱麾下五百精骑,共一千二三百人马,他们沿着老漳河的河岸一路向北,准备在更北面兜截豪格所部正蓝旗清军。 ………… 这边,豪格被虎大威、姜名武一直拖着,进攻受阻,想退,又担心明军衔尾追击,他气得跳脚大怒。 “丹岱,给你八百勇士,直击明狗南面的骑队,德克类,你领本部人马,自南面包抄明狗,配合丹岱,明狗退,你们就一直追。”豪格大吼着下令。 他又极目四顾,似在找寻着什么,猛然大叫一声:“何成功,过来,你带手下人马,去北面截住那伙明狗,如果截不住,你就甭回来了。” 随着军令传递,清军阵中一阵骚动,战马嘶鸣阵阵,一队队骑兵奔出,在军阵之前列队而立,丹岱策马在众人之前,开始为大家鼓劲。 随之而来,就是一声声怒吼嚎叫。 丹岱猛一声大喝,便策马奔驰而起,战马四蹄飞扬,冲虎大威部明军就冲过去,后面八百正蓝旗清军紧随其后,一样策马飞奔。 德克类几乎在丹岱冲起的同时,催马引军向南面兜了过去,他们打马并不急躁,只用双腿控马,手上都是持着弓箭,随时都可以马上骑射。 何成功大声吼叫着:“弟兄们,随老子上,挡住北面明狗子,王爷大大有赏。” 他们也都学着鞑子的样子,一路怒吼嚎叫着,奔姜名武部明军策马冲去。 ………… 这边,虎大威见对面虏骑动作与前几次有所不同,忙对身旁的亲将曾信军喊道:“你领一哨人马,侧击北面那队二鞑子,杀退他们,与姜参将再回援我等,快去。” 接着,他又回首怒吼道:“弟兄们,咱与鞑子玩耍半晌,也该叫这帮狗犊子见识一番咱陕西小老虎们的真本事了,随我上,杀奴……杀……” “杀……杀奴……” “杀奴……杀啊……” 声声怒吼,惊天动地,八百余骑士策马跟随在虎大威身后,迎着二百步外的清军正蓝旗骑兵,催动胯下战马,小跑着迎了上去。 他们在进入百步距离时,开始奋力催动战马,一团红云,滚滚向前,迎着对面那蓝色的一片。 就在这时,曾信军开始怒声吼叫着,率一哨山西镇正兵营精骑,自虎大威军阵中越众而出,斜斜的奔东北方向,清军何成功部所在急奔而去。 虎大威催动战马加快速度,向对面清军骑兵阵列疾冲,在距离六十步的时候,他竟紧勒马缰,生生使将胯下战马兜头斜向东南方奔去。 在他身后的众骑士,也如他一般兜转马头,整个明军骑阵,由向东冲锋,瞬间转为斜向东南冲起。 ………… 丹岱正催马疾冲,眼瞧着双方就要撞在一起,他也是心中紧张慌乱,猛然,对面明军在六十步距离兜马转而向南。 他也大声疾呼着,硬扭着马头,也微微向北偏去,引领着后面的清骑与对面明军骑士错开交锋。 “砰…砰…嗖…砰……” “……嗖…嗖…砰…嗖……” 红蓝两支骑队相隔十步左右,一向南驰,一向北奔,两军交错时,铳炮齐鸣,烟雾升腾间,投枪、飞斧、铁骨朵也如潮水般向明军骑士投射而来。 “嘭…蓬……嘭……” 不断有人从战马上栽落地下,夹着战马的声声嘶鸣,一些骑士甚至被战马拖拽着在地上,其状甚惨。 阵阵怒吼,声声哀嚎,两军交错而过,一时间人仰马翻,狼藉一片。 虎大威也不回头,与丹岱交错而过,就策马向南,直奔德克类的外藩蒙古骑兵驰去,只留一大片烟雾与尘土在身后翻腾着。 他们八百余骑士排成三列纵队奔南面驰去,绵延一里有余。 德克类远远望见虎大威领军奔他而来,却并不慌张,只见他吼叫着,一众蒙古骑士分成两部,每部四百多骑兵,相距二百余步距离,持弓以待。 丹岱在与明军错开后,也立刻提缰勒马,又兜了回来,在虎大威部骑士的西面紧紧追赶着,他们撕心裂肺的怒吼嚎叫,声势惊人。 ………… 山西镇参将姜名武与虎大威互相配合,已与豪格部清军,在这片田地荒野中,僵持大半个时辰,他一直与虎大威相互配合,与豪格游斗,损失却是不大。 默默的估算着时间,他感觉督臣卢象升那边应该差不多已经驱退虏骑,正在向这边赶来,只要再与豪格游斗一两个会合,也该结束了。 当他看见对面清军又在整队,忙提醒麾下众将士,准备迎战。 远远却看见对面清军阵中,冲出两队骑兵,一队直冲虎大威部,另一队却向南冲去,他猜到是要兜截夹击虎大威。 这边刚准备率麾下骑士奔过去策应虎大威,就见又一队清军策马冲来,他忙叫到:“大家伙小心,鞑子变招了。” 接着就发现奔他这边来的,竟是一伙二鞑子,人数在八百上下,他们奔到距离自己一百五十步时,便勒马停步,纷纷翻身下马。 姜名武知道这伙二鞑子是来阻止自己策应虎大威的,忙大叫道:“兄弟们,是他娘的二鞑子,都随老子冲啊,杀光这帮忘了祖宗的畜生。” 正文 第149章 得胜回营,咱喝酒吃肉! , “弟兄们,狗鞑子屡屡犯我大明,掳我姊妹,回去奴役,掠我财物粮谷,装满他娘的仓库,毁我庄田房宅,使我无处安身,尔等恨不恨?” 老漳河的河堤上,张诚策马高声说道。 “恨…恨…恨……” 将士们齐声怒吼着。 “鞑子也不是三头六臂,肩膀上也是只扛着一个脑袋,不比咱多啥,砍掉了,他一样死球,你们说是不是?”张诚继续鼓舞着士气。 “是…是……” “弟兄们,从马坊开始,到石桥杀奴,再到高阳城下,咱们哥老子杀的鞑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足见鞑子色厉内荏的本性; 死鞑子,只敢欺负那些不敢反抗的,你比他凶,比他狠,他就怕你,弟兄们,咱宣镇勇士能叫死鞑子吓唬住嚒?”张诚继续说道。 “不能……不能……不……” 见将士们吼声如雷,士气高涨,个个都像是憋足了劲的小老虎一般,张诚心里很是满意。 只见他用手向西一指,又说道:“再北就望见官道了,就在我等西面的荒野里,我山西镇的将士正在与鞑子浴血奋战,杀鞑子你们怕吗?” “不怕……不怕……不怕……” 一声高过一声,一浪强过一浪,将士们群情激昂,已到了极致。 “弟兄们,冲过去,杀光鞑子,得胜回营,咱喝酒吃肉!” 张诚最后一句话说完,就催马顺着河堤旁的一处坡道,小跑着冲了下去,陈忠领着众护卫紧随在他身后。 坡道并不宽大,他们勉强两马并行,张诚部在前,郭英贤领的五百精骑在后,一千多精骑缓缓而下,马上骑士个个精神振奋,怒声吼叫着,在荒野中整理好队形,便奔西面策马奔起。 ………… 姜名武策马疾冲向对面的二鞑子,远远望见他们一个个举起火铳,他赶忙大声喝着:“分,左右分开,包抄鞑子……” 对面的何成功部二鞑子,正处在姜名武和虎大威的中间,他们背对着丹岱部清军,排成三个横排,阻截姜名武前去策援虎大威部明军。 何成功眼看着对面明军策马冲来,忙大声呼喝着部下,迅速布成三排横队,大声喝令:“第一排,举铳。” 他们刚举起手里的火铳,就见对面冲来的明军竟分开向两侧奔去,急忙喝令变队,一阵慌乱,其部立即变换成一个v形阵。 何成功站在中间,每一个斜面有两排二鞑子,每排大约二百二十多人,看到与明军相距仅八十多步,何成功忙大声喝令:“第一排,放!” 一大片烟雾腾空而起,弥散在空气中,重重的硫磺硝烟味道,充斥在周围,何成功见对面明军有十余人被射落马下,余下的已远远跑开,心下很是得意。 姜名武目赤欲裂,怒吼着叫道:“妈的,老子就被轰死,也他妈的杀光二鞑子。杀……” 另一侧的明军,见对面主将发疯似的冲向前边二鞑子,也是嚎叫着冲起。 何成功得意在站在中间,望着远处策马冲来的姜名武,心里盘算着,若这战击杀这员明将,立此大功,肃王爷也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他大声喝着:“第二排,准备;第一排,快点装铳。” 当他把握着腰刀的右手高高举起,准备喝令第二排放铳时,他刚刚喊道:“第二排……” 就感觉蹄声不对,心里咯噔一下,这蹄声竟是环绕自己一周? 猛地听见部下惊叫:“后面,明狗子偷袭……” 何成功只听身后阵阵蹄声传来,由远及近,他忙一转头,就看见六十步外,一队明军骑士犹如红色魔鬼一般,疾冲而来。 他连忙大叫着:“放铳…放铳啊…放……” 自己却急奔向战马所在,他部下的二鞑子本已心慌,这时见主将要逃,哪个还有心思对敌,胡乱放了一气的火铳,转身便逃奔过去,争抢战马。 他们本是明将孔有德旧部,自吴桥兵变后,祸乱山东,后随孔有德一起投降奴酋皇太极,孔有德被封恭顺王,仍统领其旧部,归为汉军旗下。 此番入寇,就有众多汉军旗下二鞑子随多尔衮、岳托而来。 他们原在巡抚登莱孙元华麾下受过操练,擅使火器,火铳火炮均为其所长。 投降后,也是深受皇太极重视,此番入寇大明京畿,命多尔衮、岳托等将其带在身边,便是取其火器之长,以破明国城塞之坚固。 可二鞑子,就是二鞑子,这汉军旗在辽东之地,虽受皇太极重视,然其真实地位,却还在蒙古八旗之下,估计,也就与最后归附皇太极的外藩蒙古差不多的样子。 清军对待他们的要求也是极严厉,尤其是战场对阵厮杀之时,他们在之前也参与攻占旅顺、朝鲜等战,甚至参与过攻打宁锦防线。 他们的表现一直很优异,大受皇太极赞赏,这些让他们渐渐以为,除了建州八旗主力之外,他们好像无敌于天下一般,不论明军是哪一部,他们都不屑一顾。 一直到高阳一战之后,他们才发现,明军中竟然也有如此敢战之军马,竟活生生在野战中杀退大清国勇猛的肃王爷。 此时,见这群凶猛的明狗自四面八方冲来,他们先自惊慌,众人纷纷逃躲,争抢马匹,场面一时间,极为混乱。 ………… 卢象升与杨国柱等将领率部在田间策马疾行,他们心里虽急,却也不敢过度耗费马力,只催马小跑着疾行而进,每一里便换乘一次。 除了时不时的有哨骑纵马狂奔,大队却是阵容严整的平稳向北一路推进着,他们分为三队六列。 卢象升自领一部近五百骑士居中,陈安领四百多骑士为左路,杨国柱领近五百骑为右路,三队只见各保持五十余步的距离。 诸将正策马疾行,就见前面一阵尘土飞扬,有数骑策马急匆匆奔来,卢象升略为提紧缰绳,使胯下战马减低马速,迎向归来的哨骑。 “报,向北二里外,我军在与一部虏骑缠斗……” 卢象升挥手让哨骑到骑队后歇息换马,他则望了望西面那昏暗天光里藏着的太阳,此时看去,并不那么刺眼。 “近申时了。” 他自顾自的嘟囔了一句,才沉声喝道:“诸将士换马,准备杀奴。” 正文 第150章 杨总兵,随我杀奴啊 , 虎大威堪堪与丹岱部清军骑兵错开,虽一轮三眼铳连连爆射,眼角余光也扫见对面清骑投射的投枪、飞斧。 他不知道麾下骑士伤亡如何,但是他清楚一点,自己伤亡绝对要比清军的少许多,而且投枪、飞斧只要不是中在要害,一般还是不致命的。 而三眼铳就不一样,双方相距十步左右,三眼铳只要打在对面清军身上,不要说重甲,就算他三层铁甲,也是一样击破,铳弹入肉,十中九死。 现在没工夫细想这些,两队蒙古轻骑出现在他眼前,虎大威大声吼着:“冲上去,贴脸喂鞑子吃铳子……” 他一马当先就奔东面那一对蒙古轻骑冲去,对面蒙骑大概四百来人,他们都是一般的双腿控马,双手都解放出来,正张弓搭箭,对着这边瞄来瞄去的。 虎大威又大声提醒:“鞑子一箭要不了命,冲上去,咱老子就赢了。” 八百多明军骑士,恰似一条火红的长蛇,滚滚向前,在冬日的荒野中,带起一片尘土飞扬。 ………… 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的亲将游击曾信军领一哨精骑,在与丹岱部清骑相距一百步时,策马竟斜刺里往北冲去。 远远望见那一部竟是八百多的二鞑子,他们下马列阵,想用火铳阻击姜名武部明骑,曾信军发一声喊,催促部下二百余骑士纵马狂奔。 接着就看见姜名武部明骑左右分开包抄,铳响连连,一时间人仰马翻,曾信军大吼着:“冲上去,一个也别放过……” 就在这时,何成功也听到身后蹄声传来,又有惊恐的二鞑子尖叫连连,他回身一看,变阵防御已是不及,忙奔战马所在奔去。 主将有要逃跑的意思,中二鞑子也立时慌乱非常,他们举着手里的火铳,就是一通乱放,急慌慌的射完铳,转身就追着何成功而去。 姜名武见八十步外的二鞑子已经慌乱,同时,也看到南面友军冲来支援,忙嚎叫着引军直接向西直冲二鞑子。 ………… 卢象升、杨国柱等已然望见对面的滚滚烟尘中,一队近千的明军骑士,正追逐着一队蒙古轻骑,不远处又有一队八百人上下的清军正蓝旗骑兵在追着那队明军。 在他们西边,还有四百多蒙古轻骑又在骑射袭扰那队明军,形势已是混战成一片,对那部明军极为不利。 卢象升转头大吼:“陈安,驱退那部蒙古鞑子。” 接着,又回过头,对杨国柱喊道:“杨总兵,随我杀奴啊……” 话声刚落,他便纵马跃出,一马当先,冲向东北面的战场,杨国柱怕卢象升有失,也紧忙大喝着:“儿郎们,杀奴……杀……” “杀……杀啊……” 一千多精壮汉子的齐声怒吼,划破长空,德克类正领部下数百蒙骑且战且退,利用自身骑射的优势,不断给虎大威部造成伤亡。 却被这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所震撼,侧头张望,就见尘土飞扬,犹如万马奔腾一般,只看声势,竟似乎有数千人马一般。 德克类虽有些心惊,却并不慌乱,他一直严告麾下各头领,尽力不与明军近身博战,多发挥自己的优势,骑射游斗,直到拖垮明军为止。 所以自入寇以来,虽已经十数战,他的部下却是伤亡最少,仅有的伤亡也几乎都是在攻城时造成的。 就算高阳一战,他的骑士也是伤亡极少,这时,只见德克类一声呼哨,接下来便是呼哨声连连,他麾下蒙骑便随着他,远远跑开,想要脱离战场而去。 这边,虎大威一直拿这些蒙古鞑子没有办法,他们滑的就像个泥鳅,一直游离与战场边缘,得空就奔来,在五六十步外一轮骑射,又远远跑开。 正追逐间,隐隐听见有隆隆蹄音传来,虽正处在战场之中,四周皆是战马奔腾的隆隆蹄声,可他一直在等待着卢象升的援军到来。 自是时时留心,对于久经战阵的他来说,若是细听,战场内外的蹄音,他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猛的扭头向南望去,就瞥见一团烟尘腾空而起。 虎大威略提了提马缰,减缓了马速,大声喝道:“督臣援军来了,儿郎们别怂,随本将杀奴……” 拨转马头,领军就奔后面追来的丹岱部清军迎了上去。 ………… 丹岱率部一直追逐着虎大威部,他们与虎大威刚刚的一个照面,就被对方的三眼铳一轮猛射击落三十余骑兵落马,另外还有十余匹战马被铳弹击中。 阵形瞬时就乱了,好不容易整队追来,可虎大威只追着德克类的蒙骑,并不回头与他交战,突然,他望见更南面一股烟尘扬起。 正在疑惑间,却见到虎大威部明军骑士又拨马冲来,他无可退避,只得领军迎上,百多步距离,转瞬之间,双方就混战在一起。 丹岱挥动狼牙大棒接连砸翻两个明军,眼睛扫见右边一个明军举起三眼铳,大棒横着砸过去,正中那明军马头。 那明军骑士三眼铳还没来得及燃放,身子一歪,就从战马背上跌落,他借势一滑,就钻进丹岱的马腹之下,三眼铳来不及燃放,只能挥动起来,当大锤狠狠砸向丹岱的战马左后腿。 ………… 张诚、郭英贤领部下骑士向西越过王举庄,就望见远处荒野间,阵阵烟雾升腾,尘土飞扬,他对着郭英贤大叫道:“老郭,比一比哪个杀得鞑子多哟?” 此时,荒野中已是混战成一片,互相间追南逐北,红蓝两色铁甲洪流交织,此奔彼追,就像是一副流动着的油画一般。 杨国柱领五百骑士追着德克类的轻骑,陈安也是领着大约五百骑士追着另一股蒙古轻骑,他们就像猎狗撵兔子一般,一个逃得滑溜,一个紧追不舍。 卢象升和虎大威两部共一千五百余明军精骑,合战丹岱的八百正蓝旗清军,丹岱部以一敌二,顿感压力大增,阵形已然混乱,被明军分割开来。 尤其是丹岱,战马被一名明军骑士砸断后腿,他也摔翻在马下,幸亏身旁清骑砍落一个明军,夺了匹战马过来,他才翻身上马,却与十余骑部下,被三十多明骑紧紧围住。 另一边,何成功部只有四百多人抢到战马,正策马狂奔,想绕个圈,再奔回本阵,他身后姜名武率明军数百紧紧追逼着。 虎大威的亲将曾信军领着二百余明骑,正在追砍那些没有抢到战马的二鞑子,他们四散开来,狂呼乱叫着,没命的奔逃。 他们此时,只恨自己爹娘当初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正文 第151章 即使奴贼,又几人真不怕死! , 豪格在巴牙喇的簇拥下,立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观望着战场上的形势,对于双方一直胶着的战事,他倒不是特别心急。 他麾下的甲喇章京阿尔津正领着近千的正蓝旗清兵,在后押运掳掠的丁壮,还有劫夺的财货与粮谷,估算着时辰也是快到了。 而且各路在外分头劫掠的清军都接到多尔衮军令,正在向巨鹿方向集中汇合,就他这个方向上,也还有几股千余骑的清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所以,虽然眼前这股明军很是狡猾难缠,而且他也认出,这股明军便是在高阳城下交过手的卢象升部下,他们还是颇有战力的。 看明军的战术,竟还是有意拖延,想必是在等待援军到来,这点,正合豪格之意,他在与虎大威等明军相遇之时。 只是想着拿下这股明军,好在多尔衮面前长长自家的脸面,可游斗了半个时辰,双方互有伤亡,可就是抓不住这伙明军,无法彻底将其击败。 他也顾不得脸面,已然派出数股哨骑,奔往各处地方,寻找那些正在赶来的其他几路清军,想着汇聚兵马,一鼓全歼眼前的明军。 虽然有此想法,可他在内心中还是很渴望凭自己现在的力量,全歼或击溃眼前的这股明军。 当他看到丹岱和德克类二人,眼见就可将对面明军大股虎大威部围住,心头大喜,正准备催马上前。 率身边不足三百人的正蓝旗精锐,一鼓作气,击溃那股明军,胯下战马才跑出两步,就望见南方差不多五百步外,一片烟尘腾起。 “那是什么?” 豪格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猛然醒悟,大声喝令:“鸣金收兵,你领百骑,去把丹岱接应回来。” 他突然间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出那里不对劲,就是感觉心里头慌慌的,他有些疑惑的回了一下头。 豪格奔来还算冷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好在他及时掩盖住了,面对被四面包抄的情况,他只能暗恨自己大意,只想着消灭这股明军,一雪前耻。 可他确实没想到对方的援军竟然会来的这么快,这一切,都与他以往的认知不同,明朝各军不是都各自为战,都以保存实力为要么? 怎么今天的感觉这么特别? 要说高阳城下一战,那是偶然遇到了,接着就是混战,明军人多,自己人少,最后也是全身而退。 但是,今日为何明军的援军会那么快就赶来? 这他娘的,这还是明军嚒? 同时,在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肃王爷确是老谋深算! ………… 张诚远远望见战场上腾起的烟云,和郭英贤喊了一嘴后,就催马急奔,他们一千三百余骑士,却是数千匹战马奔腾的气势。 烟尘滚滚间,张诚一眼望见一队清军立马于一处高地,大约二百余人样子,虽看上去极为精悍,但鹤立鸡群一般,人数却也少得可怜。 纵观整个战场形势,各处都是明军处于上风,这一点,豪格有十分的清楚,他身边本有三十余巴牙喇兵护卫着。 刚才他令一个巴牙喇壮达率队去接应丹岱部脱离战场,如今身边只余不到二十个巴牙喇兵,一百多马甲精骑。 但金鼓已响,各部收令后,也即将赶回,与他的中军汇合,他必须尽力稳保中军不乱,此时,见明军一部竟自身后冲来。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一个,率麾下精锐迎上去,击溃这部明军。 ………… 不惟是豪格如此想法,张诚也是这么想的,他边策马急奔,边大声喝令:“弟兄们铳炮准备,不与奴贼磨叽,速战速决……” 随着一声声喝令,诸将士都是一般单手持缰,右手持铳,策马奔向豪格所在之处。 豪格与张诚心思相同,他们双方都是策马急奔,所不同的是,张诚八百余骑分成两列纵队急奔,豪格却是一马当先的一路直击。 张诚双腿夹紧马腹,控制着胯下战马,左手仍是紧持着缰绳,尽力使战马奔腾间,保持些平稳,右手抬起,三眼铳就瞄上一个清军骑兵。 “……砰……砰……砰……” 随着张诚手里的三眼铳燃放,爆响连连,一阵阵青烟腾起,清军阵中投枪、飞斧也不时飞来。 张诚才打射了一次,就见一柄飞斧迎面飞来,他来不及反应,直接把三眼铳当做大锤,就挥舞起来,磕飞了迎面而来的飞斧。 此时,已是两军交错,豪格正在对面冲来,看见眼前一个明军将领模样,他不暇思索,挥舞手里的长马槊对着他就捅刺了过去。 张诚刚刚磕飞一柄飞斧,就瞥见以点寒光,奔自己刺来,他本能的把身体重心往左偏去,以左脚踩稳马镫,支撑全身的重量。 然后身体也是往左后斜着偏起,右手奋力挥舞三眼铳,迎向那一点寒光。 一切只在瞬间,好在张诚的反应够快,就算如此,他的右臂也被震得麻酥酥的,三眼铳更是早在与那刺来的马槊碰击到一起时,就被磕得脱手飞了出去。 双方就这样交错而过,两部军马,互有伤亡,但张诚的心思在于整个战场,他在远处就已望见,姜名武那边目前处于优势,无须支援。 而虎大威那边,仿佛势均力敌的样子,表面上看去,好似明军更胜一筹,但战场厮杀,胜负其实只在一瞬间。 不到最后,谁也不能说自己就一定能赢! 所以,张诚与豪格所领不足二百清军错来后,就直奔虎大威、卢象升他们正在鏖战之处奔去。 丹岱此时已然心焦如焚,做为百战之将,他只是不怕死的,就算他战死了,家族荣光依旧,自己的孩儿们,依然是荣宠依旧。 可在死亡面前,任谁都会犹豫挣扎,不怕死是一回事,敢于直面死亡是一回事,可勇于放弃生的希望,甘于赴死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丹岱此刻只想逃回去,回到豪格身边去,回到大清国的土地上去,远离眼前这些不怕死的明狗子们。 他嚎叫着,往来冲突,终于把被明军分割开来的各部下又重新聚在一起,可却又再次被明军围了起来。 正文 第152章 德克类能有什么坏心思? ,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初十日,申时,天光昏暗,太阳藏在乌云之后,若隐若现的。 巨鹿县城东北十里外,老漳河西岸的王举庄西侧田野间,蹄声如雷,隆隆不绝,一团团尘土飞扬,彼伏此起。 明军卢象升部宣大精骑正与清军肃亲王豪格所领正蓝旗清兵鏖战,荒野中,东一块,西一团,红色和蓝色的铁甲洪流交织,人吼马嘶,混乱一片。 清军正蓝旗甲喇章京丹岱领数百骑兵,正被明军卢象升、虎大威两部千多骑士团团围住,外围的德克类领蒙古轻骑,虽有心助他脱困,却也被杨国柱、陈安两部明军追逐着,也是无能为力。 远处一直观战的清国肃亲王豪格见情势危急,忙命身边一名巴牙喇勇士,领一百精锐勇士,往救丹岱部脱困。 他们十余名清军巴牙喇勇士奋勇在前,领一百清骑,声嘶力竭的吼叫着,直冲虎大威部明军,那领头的巴牙喇兵一杆虎枪,上下左右翻飞。 他连刺带砸,竟杀开一条血路,冲到丹岱身边,开口就是满嘴鞑子话大喊着:“丹岱,王爷命俺接你回去。杀啊……” 丹岱所部本也是悍勇非常,只是博战多时,都有些疲惫,尤其是他们胯下战马,都已显得乏力,再被两倍于己的明军围住,才一时无法脱困。 这时有一百多生力军来援,他立即便精神振奋,大吼着:“勇士们,杀出去,回到王爷身边……” 在那十余名巴牙喇兵的奋勇下,他们终于冲出包围,六百多清兵似脱缰野马一般,他们打马疾奔,丢下百多具鞑子尸首,已然无法顾及。 德克类那边也已听到阵阵锣声,他嘴里打着呼哨,引军就奔另一队蒙骑驰去,他们两军保持百步距离,互相掩护策应着,快跑急奔而去。 杨国柱和陈安只是领军在他们后面追着,见他们远去,刚要放弃,却见东北方向烟尘中一抹红云闪现,他们又振奋精神,继续追了上去。 游击将军郭英贤领五百骑士正冲过来,他本想截住德克类部蒙骑,却被对方一阵骑射所阻,未能将其截住,只兜其尾部,留下五六具蒙骑尸首。 张诚引军与豪格部交错之时,三眼铳近距离燃放,打翻了十余骑正蓝旗清兵,又奔向刚刚突出围困的丹岱部清军。 丹岱并不与张诚纠缠,他引军跟在那些巴牙喇兵之后,想要绕开张诚等骑士,回到豪格身边,张诚虽奋力急追,也只斩获二十余骑马力不济的清兵。 ………… 豪格的兴致很低落,在麾下巴牙喇兵的护卫下,奔上官道,又往南宫县方向缓缓而去。 回想起,早上离开南宫县,奔巨鹿近兵之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心里想的全都是战胜后,如何折磨卢象升、张诚等人。 怎曾想,这明国的狗贼卢象升、张诚等人竟会主动出击,此时,心里不由想到:此番,二次败于明贼之手,十四叔那里定会在父皇处告自己的黑状。哎…… 他麾下大部在后押解掠夺的丁壮、财帛、粮谷等物资,还有几个小股分开劫掠,暂未汇聚,他怕到巨鹿晚了,被多尔衮瞧不起,便领军三千余骑先行奔巨鹿而来。 可惜,因他轻敌冒进,再次败给明军,实在是叫他心有不甘,因此对卢象升、张诚等明将已是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现在身边仅剩两千余骑,其中正蓝旗清兵已不足千骑,此战便损失三百多大清国勇士,叫他心疼不已。 而何成功部汉军,更是损伤过半,达四百余人,唯有德克类比较滑头,他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此役,他部下损伤不足百人,且他们战前,都用绳索将身体绑牢在战马上,其弊端是,一旦战马负伤倒地,人也很难脱困。 可其优点却是,人就算受了伤,也不会落马,其战马还是会与大队共同进退,很多伤者,都会在撤退时,跟谁大队共同回营。 德克类策在马上,心情很不错,两次与明军卢象升、张诚部接战,豪格都是大败亏输,而自己总能率部下,全身而退,他在其部下心中,也是声望日隆。 同时,他也发现这大明的军将们,虽说大多不堪一战,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是有些血勇余威在的,就比如两次对战的明军卢象升部兵马。 尤其是那个张诚,其名在清军之中,已是颇为响亮,自入犯大明以来,大清国勇士战亡于这张诚之手的,已有近千之数。 尤其是连睿亲王何等尊贵之身,都被那张诚贼子射了一箭! 想到此处,德克类反倒很期待有机会可以会一会这个胆大包天,狂妄至极的明将。 同时,他也在心里下定主意,此番入犯明国,不求劫掠多少财物,多保住一些部落中蒙古勇士,才是正理。 至于效忠清国皇帝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实力为王,打不过人家就只能给人家卖命,想当初,连林丹汗都被皇太极一路追杀到西北,病亡而灭,自己又能如何? 德克类是这般想法,在他身旁的何成功却是胆颤心惊,自随肃亲王豪格出征明国以来,他领麾下帮着豪格攻破诸多城塞,自己麾下却也是伤亡极小。 本拟凯旋而归后,会有封赏,怎想到,今日一战,自己部中兵马,竟是折损过半,他策在马上,垂首沉思,时不时的拿眼偷望前面的豪格,心中有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豪格这一战,伤亡将士八百余人,大多都留给明军了,只有极少没有落马的,才逃了回来,还有近二百的大清国勇士,与大队逃散,不过,这些人不久后仍会归回本队。 好在,他麾下正蓝旗勇士伤亡三百有余,这叫他很是难受,想着自己旗中的军力,又弱了不少,回去后,该如何面对父皇啊。 至于何成功那些汉军死活,他却是毫不在乎,就算他们死光了,又关豪格何事? 最为叫他难受的,是此役,撤退的有些慌乱,战马损失颇为巨大,他们一骑双马,尤其是正蓝旗中勇士,大多还是一起三马。 他这次领着三千多人,便是七千多匹战马,可这撤回来的,粗略观察一遍,也就四千余匹了,竟生生少了近三千匹战马。 “哎……” 豪格默默叹了口气,只觉得胸间异常的憋闷。 正文 第153章 结硬寨,打呆仗? , 冬日的冷风,即寒且劲,本已冻得坚实的荒野,也被战马反复踩踏得松松软软,一层厚厚的浮土,不时被寒风吹得飞扬翻卷。 巨鹿东北十里外,王举庄西面荒野中,只见一队队明军正在翻捡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自己人的就扶起,横担在战马背上。 如果是清军,那就把脑袋砍下来,用麻绳绑着那个金钱鼠尾似的小辫子,只见那麻绳上已是绑了一串数十颗首级。 荒野中时不时传出一声声凄凉的惨叫,便是那些还没死透的清军,最后绝望的哀鸣。 他们还把一匹匹死马,也用绳子绑了,马的尸体下面绑着从清军尸体上,拔下来的盔甲,两人拽着绳头,策马拖拽着,准备待会拖回营中,充为军粮食用。 远处,还有一队队明军骑士,纵马奔来驰去的,收拢着一匹匹跑散的战马。 寒风凛冽刺骨,很多将士的手都是冻得青肿,他们的嘴唇脸蛋,也都是冻得高高肿起,可他们却是热情高涨,阵阵欢呼不时传来。 ………… 就在刚刚豪格所处的那个地势颇高土岗之上,卢象升身着麻衣孝服,骑着他心爱的五明骥,驻马观望着四周。 张诚等宣大诸将围聚在他身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尽是疲惫之色,但疲惫之中却满满的兴奋。 虎大威兴奋地说道:“督臣,两战斩杀鞑子过千,真是过瘾啊。” “哈哈,凭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当年老奴的战法,今日咱都给他喂回去嘞。”杨国柱也很兴奋。 卢象升脸色凝重,沉声说道:“虽是大胜,我将士却也伤亡颇重,好在缴获战马颇多,受了伤的将士们都要妥为照顾,护送回营。” 张诚插言道:“我将士伤多亡少,且大多是箭伤、刀伤,只要好生照料,不会要命的,倒是鞑子颇多我军铳炮所伤,就算尔等逃回,大多也是无救。” 诸将皆是点头,张诚又说道:“此番伤马、死马颇多,都要托运回去,将士们也好吃顿肉食,多补些体力。” 卢象升点首赞成,他沉思一会,才说道:“虎总兵,你领兵先回,叫张岩命人多烧些热水,准备炖肉,今晚全军饱食,明日再战鞑虏。” 待虎大威离去后,卢象升又喝令道:“姜名武领军开路,杨总兵负责断后,张诚、陈安你二人把麾下骑兵都散出去,加强哨查,一刻钟后,起军归营。” ………… 巨鹿,贾庄。 卢象升传令各营步军加紧修筑营垒后,留下宣镇参将张岩主持营防修建事宜,他便亲领各营精骑,前去迎击正奔往巨鹿而来的清军。 张岩深知营垒坚固与否,关系到全军将士存亡大事,他不敢稍有怠慢,卢象升率骑兵出营后,他便指挥众军士一起动手,修建营防。 他给各营千总指定扎营位置,又划定各处防御所需矮墙、壕沟所在,众军士便按照各自分工,互相协作,就地挖壕,取土修墙。 更有专门的军士,架着大车往来营地与蒿水河之间,一车车大冰块不停的运进营地,被融化了,用来浇灌一处处土墙,多余的就存到一个个大木桶中,以备不时之需。 贾庄这边比较省事,本身庄墙大部完好,只须再行加高加固即可,工程量不是太大,所以只有卢象升督标营中数百步卒在忙碌着。 张岩麾下步军千总部被一分为二,帮着杨国柱和虎大威部去修筑营垒了,姜名武部下则被安排往来拉运冰块和冷水。 贾庄内的房舍庭院,除一处较大的留作中军大帐,另两处较完好的留着存放火药等关键军资外,余下全都被拆除。 其拆下的大木、房梁、砖瓦、残壁都用来堆砌营垒,以这些为骨架,在覆以沙土,最后用冷水浇灌,外面冻上一层坚硬的薄冰,其不止坚固难摧,更是滑溜无比,根本无法攀爬。 在三处营地的外围一百几十步,开始先挖一些较深的壕沟,在其后每隔几十步,又是一排排壕沟,这些就不要求很深,但一定要宽,要使奴贼不能轻易跨过。 而挖起的土,就用来加固营垒,堆砌寨墙,以及修筑保护铳兵的矮墙,就如张诚所建言的那般,土墙堆砌半人高,可以掩护我方火铳手,弓箭手射击便可。 整个营地内,各营的步军们紧张而有序的忙碌着,大家都很清楚,此时所修营防,是为了防御鞑子即将开始的攻击,是保命用的,自是不敢偷懒。 北方冬日里的寒风,格外刺骨,军士们的手个个都冻得发青红肿,脸上也被寒风吹裂开一道道小口子。 蒿水河边的树木,都被砍光,连贾庄周围几里内的树木都是一般砍倒,用骡马拖拽回来,修筑营防剩下的,也都劈砍成一段段。 营地内外,火堆处处引燃,上面都架着大锅,热水在锅里滚滚发烫,这样一是为了给军士们提供烤火取暖所在。 二是为了烘烤冻实的地面,所以这些火堆,不停的挪换着位置,随着火堆陆陆续续都移入营地内,也标志着壕沟都挖的七七八八了。 虽然天气很是恶劣,但军士们还是干得热火朝天,就算一双手被冻裂了,冻得青紫了,都还在奋力不休。 甚至张岩也亲自抡起镐头,奋力在坚硬的地面上砍刨着,在他激励下,全军士气高昂,终于在天黑前完成了挖壕,且寨墙也基本修筑完成,只是有些关键部位,还需修缮加固而已。 有如平地垒起了一座巨城,三个营寨成品字行,耸立在荒野间,在各营寨之间,都垒砌了齐胸的土墙,这个是在计划之外的。 在杨国柱和虎大威的营地与贾庄之间,多修筑了一条齐胸的土墙,只在靠近贾庄这边,留有一处数丈宽的口子,便于骑兵出击。 这处土墙,可守,也可不守,反正清军是用不上,而且清军若是从此处突进,也只着一处口子方便进出,就不利于他们大军往来。 各营的寨墙上,都预留了一些炮位,在各处营门外,都是火炮三门,或五门一组,堵着营门处。 平时大军可以在寨墙上坚守,也可出到营外,在各处土墙后布阵坚守,各处土墙间留出的空位,都是放置火炮之处。 一旦骑军出击,只须移开火炮到两边即可,却是方便快捷。 正文 第154章 干了这碗酒,明日,杀奴! , 在贾庄的庄墙四角和庄门处,都搭起高高的角楼,以便战时瞭望敌情,观测敌军动向,杨国柱和虎大威二人营地的寨墙上,也同样建有角楼。 张岩正站在贾庄东门的角楼上,巡望着远方官道上的动静,营垒已基本修筑完成,剩下的都交给下面的千总、把总们负责了。 申时,卢象升督标营千总张国栋领着三百骑士回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百多个伤兵和数十具阵亡将士的尸骨。 当然,还有数百个清军首级,都绑在麻绳之上,一串串的,很是恐怖。 除了这些,还有数百匹死马,全是用麻绳拖拽回来的,好在这些死马的身下都绑着三层清军的盔甲,马身却是没怎么磨到。 张岩早已把全军的随营医官都集中到了贾庄营地之内,立时便安排救治伤兵,并把死马都解下来,下锅炖肉。 此刻,他正在角楼之上,担心着出战的卢象升、张诚等诸人安危,就见东北方向的官道上一片尘土飞扬。 张岩急忙对着角楼下大声叫道:“林志义,东北方官道上,有烟尘,迎上去看看情况。” 只听下面大喝一声:“得令。” 便有二百余人纵马奔出,直上了官道,其中有约百骑在官道上分为两队,一队往南驰去,一队往东边旷野中奔去。 张岩中军哨哨总林志义只领了百骑,沿着官道往北,迎向那滚滚而来的烟尘奔驰而去。 不一会,林志义策马奔回,在贾庄东门下大声禀道:“报将爷,是山西镇虎总兵回来了,督臣大捷,虎总兵是回来报捷的。” 张岩闻信后,立马自角楼上下来,走上官道,亲迎虎大威等众骑士。 ………… 贾庄营地内,一堆堆篝火燃起,众将士都围在篝火旁,啃着新煮熟的马肉,喝着肉汤,旁边还有新蒸好的馍馍。 他们一扫浑身的疲惫,极有兴致的谈论着午后的那场战事,留下修筑营防的步军,都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时引来一阵阵大笑。 为伤兵准备的帐篷里,一盆盆火红的炭火在火盆里噼啪作响,将整个帐篷都烤得暖暖的,随营医士们正紧张的忙碌着,帮每一名伤兵清理创口,止血包扎。 在大营的外面,也是一堆堆篝火燃着,照亮那些关键的地方,在篝火找不到之处,满地都是铁蒺藜,拒马桩也摆放在各处通道前,防止奴贼趁夜偷营。 那些被安排守夜的军士,一队队的往来巡逻,还有在黑暗处隐伏着的暗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守护着大营的安全。 贾庄的中心,有一处占地颇大的宅院,这就是卢象升的中军大帐所在。 此处大宅院前,已被完全清理干净,形成一处小广场,中间一堆篝火点燃,在周围还有一些小的火堆,上面架着一口口铁锅。 这些铁锅里有炖着的马肉,也有熬着的肉汤,不远处,还有火兵在炭火上烤着马肉,煮着面条,蒸着馍馍。 今晚,卢象升把麾下各营中哨总以上军将,全部召集到这里,此刻,都围坐在中间这堆篝火的周围。 张诚、杨国柱、虎大威、张岩等诸将军们都围在卢象升的身边,各营的千总、哨总们都在篝火周围自己找地方,他们几乎是各营的聚在一起。 卢象升今晚还特别破例,准许诸将士们可以饮酒,可他身着麻衣孝服坐在此处,大家却也不敢放开了喝,不过憋那么久,今晚却都是解了馋。 郭英贤挨着张诚,大大咧咧的坐在一个木墩子上,端着酒碗说道:“来,诚哥,俺敬你一碗。” 张诚笑着举碗与他相碰,对另一边的陈安说道:“陈将军也一起干一碗。” 陈安举起碗,却说道:“督臣,晚些还要巡营,我只喝一口。” 郭英贤就不干了,只见他嚷嚷着道:“甭婆婆妈妈,干就是一碗,来……” 说完话,大手往前一送,酒碗“当”的一下,就撞在张诚、陈安的碗上,大嘴一咧,酒碗送回嘴边,一仰头就干了。 张诚看着郭英贤,摇了摇头,也端起碗,仰头喝干,手肘故意碰了一下陈安,对他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在意,自己随意喝即可。 二人相视而笑,那边郭英贤拎过酒壶,又给自己和张诚斟满。 忽然,卢象升站了起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空碗,他走前几步,来到那堆篝火前,本来坐在他身边的几名幕僚也都站起身,同样人人端起酒碗。 卢象升仍旧是身着麻衣孝服,篝火前,他瘦削的身形显得无比的伟岸,他叫在场的将士们都聚过来,围着他站成半圆的圈。 然后,他向着众将们拜了四拜,朗声说道:“将士们,今日我与诸位将军虽奋力杀退两股虏骑,可仍有奴贼数股,正向贾庄集聚; 象升与诸位同受朝廷厚恩,如今正是我等为朝廷效命的日子; 诸位当明白,入得军伍,便须刀头舔血,沙场搏命,我等怕的是不能为国战死,不怕为国捐躯; 象升自领军以来,便决定宁作断头将军,战死沙场,也不能辜负国恩,临敌畏缩,苟且偷生,累及子孙,在人前被耻笑,几世抬不起头来; 奴贼虽四方汇聚,可我等已竖立坚寨于此,奴虽数万,亦难破之,况高监军的数万关宁铁骑就在几十里外,驰援我军,顷刻便至; 纵然,我等在此为国捐躯,也要使奴贼不敢再轻视我大明军将,扬我大明国威,振奋军心士气,使我大明之仁人志士闻风兴起,共抗鞑虏; 儿郎们,干了这碗酒,明日,杀奴!” 卢象升说话之时,聚在这里的众军将都已起身站立,他说完话后,陈安便拎起酒壶走上前,给卢象升碗中斟满了酒。 众军将也都互相斟满,张诚跨前一步,单膝跪地,手中酒碗高举过头,朗声说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乃我军人本色,张诚愿随督臣杀奴,虽万死不辞!” 场中诸将官纷纷单膝跪下,学着张诚的样子,举着酒碗齐声喝道:“……愿随督臣杀奴,虽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正文 第155章 我不可为任何人陪葬! , 贾庄,卢象升向各营哨总以上军官们敬过酒后,诸将便陆续散去。 他嘱咐杨国柱和虎大威,照顾好今日负伤的将士,让骑兵们好好休息,更要巡视营盘,差缺补漏,明日起必有一番恶战,营防之事,容不得半分疏漏。 众人散去,卢象升独留张诚在身边,随他巡视贾庄各处营防事宜,张诚便留下陈忠相随。 他命陈铮等四人回去,照顾好伤兵们,让军士好好休息,准备明日更激烈的大战,同时安排好起夜军士,别忘记喂马,定要照顾好营中战马。 张诚立在篝火边,等候着督臣卢象升,心中百感交集。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半年时间,刚刚熟悉这里的一切,就被抽调领军勤王,入卫京畿,一路征战下来,虽也升任游击将军。 可这只是战时提拔升任,他还未有自己的军将班底和立身根基,全赖叔父张岩的照拂,把他一直统带的骑兵千总部直接拨归自己麾下。 即使如此,自己仍需细心观察,慢慢培养,使之真正归心于己,方可以为依靠,不知这近千人中,又有几人,将来能成为自己的核心班底。 此番入卫,自己一路奋战,虽声名大显,使敌我皆知,可终究还是实力最弱那一流人物,如今更是兵困巨鹿。 百里之内,到处皆是虏骑肆虐,高老阉那厮也不知此次会否来援,在张诚看来,希望应是极其渺茫。 “我不能死!” 张诚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事不可为时,只能突围而走,我不可为任何人陪葬!” 张诚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篝火,在心里无比坚定的告诫着自己。 “我要活! 活下去,才能有机会一展抱负! 改变这个万恶的世界,成为万民的希望,重铸汉家辉煌!” 他的心愈发坚定,仿佛在熊熊燃烧的篝火中,看到了流寇和鞑虏的末日,仿佛看到自己立于高堂之上,受万人敬仰与叩拜! “忠忱,你在想什么!” 卢象升不知何时,来到了张诚身边,发声问着。 张诚闻声,心下一惊,忙稳定心神,才开口说道:“督臣,张诚在想,高监军那边会否来援。” 卢象升也是一阵沉默,良久,才说道:“高监军与我虽有些芥蒂,却非不识大体之人,值此可一鼓击退奴贼之良机,大功与前,当会来援与我。” 过了一会,卢象升又说道:“今日得胜归营后,我又修书一封,将我军策略详告高监军,有我大军抗奴贼兵锋与前,想来他不至于糊涂如斯,弃如此大功不顾。” 张诚默然,虽历史上高起潜确是拥兵自守,导致卢象升孤军奋战,沙场捐躯,而其自己也在卢象升覆亡后,被清军击溃,仅以身免,却又把罪责都归到卢象升身上。 但现在情势却又些变化,卢象升所部比历史上多了一倍军兵,且接连大胜,正是士气振奋,军心堪用,且经过张诚连番运作,彻底断粮的情形并未出现。 说不定,坚守一两日后,高起潜或许瞧到机会,引军前来争功,也未可知。 只是,在张诚心中确实对高起潜不报什么希望。 ………… 张诚陪在卢象升身边,一起巡视着贾庄的营防布置,他们二人在庄内各处巡视,边走边聊着,陈安和陈忠远远跟在后面。 贾庄之内除了各军士营帐外,也垒砌了一些土墙,将各个营地分隔开,只是留了一些必要的通道,这是为了防止奴贼突破寨墙后,继续在庄内坚守奋战准备的。 每个营帐处都有一堆堆的篝火燃起,军士们都在营帐附近整理着盔甲军器,卢象升也并不打扰他们,只在张诚陪同下随处走走看看。 他们来到伤兵营帐,他们大多是箭伤,或者战马受伤跌倒时所伤,多不严重,纷纷表示休息一晚,明日仍可与奴再战。 卢象升见此情形,大为感动,一番褒奖激励后,便与张诚登上了寨墙。 他们沿着寨墙走了一圈,只见寨墙外已是沟壑土墙纵横,在一些预留的通道处,都燃起篝火照亮着周围。 咋一看去是杂乱无章,实则都是按照计划好的,土墙沟壑相互间却是井然有序,加上预留的通道,确是可受可攻。 站在寨墙东南处角楼上,卢象升凝望着贾庄外空地上的星星篝火,天空中月色苍茫。 突闻,阵阵觱篥声自庄外四面传来,卢象升沉声说道:“入夜前,有军报传回,巨鹿北十五里外有奴贼万余驻在韩家塞,应是奴酋多尔衮所部,明日便可赶至贾庄。” 张诚望向庄外远处那一片黑暗之中,接话道:“据哨查,庄外聚集的奴贼已然过万,大多是南面平乡,西面任县、南和方向过来的奴贼; 那蒙古鞑子阿代部和奴酋豪格所部,虽已为我军击退,可其重新聚集后,仍会来贾庄与多尔衮汇合; 粗略估算,明日与我军对阵的奴贼,应过三万之数,我军虽已修筑营防,尚可固守,但凭我一军之力,怕无法击退奴贼; 且所存粮谷,加上死马,至多还可食用三日,将士沙场奋战,若不饱食,则力有不逮,恐固守待援亦不可得; 督臣,需有所筹谋啊!” 卢象升望着苍茫的天际,非常镇静的沉声说道:“如今之计,唯有力战,我军铳炮众多,子药充足,营防坚固,奴贼色厉内荏,实不足惧, 况高监军近在咫尺,若来驰援,顷刻即至,区区数万奴贼,何足惧之!” 张诚略有些忧急的说道:“督臣,张诚有一言,若事不可为,当立决,引军突围,转进广、顺深处,不失为一个选择。” 卢象升闻此言,脸上面色一紧,大声道:“忠忱,我等自当阵前奋勇,勿叫奴贼小视我等,岂能临阵退缩, 若是大军转进中途,就至溃散,其罪当何? 你正是年少有为之时,切不可心存此念,以致悔恨终生。” 张诚忙诺诺答应着。 卢象升也不再说道,他凝望着贾庄外的黑暗,偶有点点星火在远处闪现,想是清军营地所在。 他不免在心中略有遗憾的说道: “高起潜的关宁铁骑,离这儿不足五十里路,倘若能够赶来,给奴贼一个内外夹击,那该多好啊!” 正文 第156章 必是好一番恶战 , 第二天,就是十二月十一日,拂晓前,从东边又来了一万多的清军骑兵,连同昨夜来到的清军,此时,在贾庄之外,已汇聚清军二万五千余众。 他们在贾庄的南、东、北三面扎营,把卢象升部明军团团围住。 一时间,卢象升所部明军营地外数里处,登时热闹起来,清军骑兵不时的往来驰骋,已然遮蔽了整个战场。 张诚领陈忠策马奔出贾庄,在一处高地上,举着千里眼向清军营地张望着,从镜中望去,一群群衣衫褴褛的青壮男丁,在鞑虏皮鞭的威逼下,往来劳作。 看样子,他们似在修墙挖沟,垒砌营地,也有些是在打造盾车等攻城拔寨所需器械,他们本是大明子民,如今却帮着奴贼,来攻打大明的官军,这个世界,如何说理? 此次入卫之前,张诚依据自己对历史的了解,早已有所准备,他的骑兵千总部就携带了大量的火器和火炮。 只是火炮携带不易,会拖延行军速度,所以他部中的火炮,都是随着张岩麾下的步兵千总部,一起运抵到的昌平的。 其所携带的火炮,计有三号佛郎机十门,四号佛郎机三十门,虎蹲炮三十门,以及其他一些火器子药等等,尤以子药更为充足。 如今,这些火炮与子药,都交予宣镇参将张岩和山西镇参将姜名武的步兵千总部使用,毕竟他们要防守贾庄南北两面,虽庄墙高险。 且与庄外的终身防御相结合,几乎是形成了简单的立体防御形态,但实际到底如何,还是要打过了才会知道。 ………… 张岩所部防守贾庄的南面,庄墙颇长,他以步军后哨在庄墙上设防,共布置了三号佛朗机炮二十门,分列与庄门左右两边。 而以左、右两哨步军,列阵于庄外的土墙后,他们铳兵所在土墙,距离庄墙大约三十步,其位置正在庄墙上铳兵和火炮的射击范围之内。 而火炮则布置在铳兵之后十步的位置,更是受到了庄墙上下的双重守护,这样形成上下双层的立体防御体系。 张岩防守的这段土墙虽长,但由于前方设置了壕沟、土墙等诸多障碍物,且更有拒马、铁蒺藜等各类防守器具,阻碍了清军进攻的路径。 所以可供清兵冲击通过之处不多,且因为用冷水浇灌土墙的原因,各处土墙前的地面上,也是一层薄冰,都是滑溜异常,根本就跑不起来。 在此面,张岩布置三哨军兵,应是足够了,他另派步军前哨军士,守卫在贾庄西门南侧的庄墙上,也可随时赶过来支援。 还有一哨步军,在贾庄南门内待命,作为张岩部的预备队,随时准备着支援各处,更何况还有亲将林志义所领的一哨骑兵,没有安排防守,也可随时支援各处,或自南门冲出,追击奴贼。 山西镇参将姜名武负责贾庄北面的防守,他的布置与张岩几乎一致,只是入卫之时,过于着急,姜名武部火炮和子药携带的不是很充裕。 张诚将自己所携火炮和子药,分了一些给姜名武部使用,这叫姜名武十分的感激,虽说多了这些火炮,并不等于就能战胜鞑虏。 但多了这些火炮,确确实实能减轻姜名武麾下步军的防守压力,也能有效杀伤奴贼,减小自身的伤亡。 如这般防守利器,却是携带不易,各营本就所带不多,除了张诚是有所准备,其他各将,又有谁能拿出火炮支援其他人呢。 张诚麾下四哨骑兵聚在贾庄西门内,他的任务主要负责自西门出击奴贼,而姜名武部下骑兵,则布置在贾庄中心广场,他负责南、北两个方向的出击。 卢象升领督标营负责贾庄的东面官道方向的防守,按照预判,这一面或许会是奴贼进攻的重点。 ………… 在三处营垒中心都竖立起一些宽大的帐篷,这些帐篷内都引燃着一盆盆的炉火,还准备有大量的热水等物,作为伤兵的救护之地。 如此安排,可说是井井有条,防线呈简单的立体化防御体系,这些设计都是出自张诚的构想,让卢象升等人叹为观止。 卢象升,张诚等人天明后又巡视了杨国柱、虎大威二位将军的营防,都极为满意。 张诚更有信心,如果仍是如历史上那般,前来围攻卢象升的清军只有三万人马的话。 坚守三、五日,绝无问题,而清军毕竟是在敌国内地作战,不可能于旷野之中,与卢象升、张诚等人长久相持。 若清军强攻硬打,三万清兵恐怕要血流成河,也难袭破张诚等人的营垒。 如此,就算高起潜的关宁军不来增援,入关多尔衮部清兵精锐尽失,恐怕也难以再转进山东劫掠,未来的历史或许在此处就会有所改变。 张诚也仔细看过杨国柱与虎大威两部的营防,他们同样火器众多,除了火炮相比于张岩来说,略少了一些,却也基本上够防守之用。 而且他们的骑兵营中,火器比例也是很高,虽大多是使用的三眼铳,却很利于骑战,也更利于步下近战。 看他们麾下军士都是斗志昂扬的样子,坚守三五日,应该没有问题。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清兵来临了。 ………… 明军大多都在吃早饭,由于大战在即,每日两餐都可饱食,加之昨日对阵虏骑大胜,所得伤马、死马数百,自是够大军食用数日。 “瞧这架势,外面的鞑子,少说也得个两三万。”一名军士靠在贾庄的庄墙墩子上,右手端着一碗肉汤,左手拿着半个馍馍,同身旁的军士嘀咕着。 “看那旗子,花里胡哨的,铁定来了不少鞑子,今天有的打嘞。”一个大胡子军士说完,就喝了一大口肉汤,弄的胡子上油炸麻花的,他毫不在意的用左手棉袄袖子一抹。 “都少给咱老子操闲心,将爷那边自有安排,你们只管吃饱嘞,依令放铳、打炮就成。”梁松刚好走过来,训斥了几句。 张诚走在梁松的身旁,他拍拍梁松的肩膀,沉声说道:“老虎,叫弟兄们好好吃饭吧,看城外的旗色,各路鞑子大多汇聚于此,估计今日还会有大部鞑子到来,必是好一番恶战啊。” 正文 第157章 虏骑汇聚 , 张诚站在贾庄的庄墙上,与张岩麾下步兵千总梁松步上东南角上的角楼。 放眼望去,贾庄北面各色旗号林立,就是东面官道后,也是旌旗招摇,看旗色建奴八旗、蒙古八旗都到一半了。 清军营地人头攒动,战马往来奔腾,他们大多是昨日黄昏后赶来,只临时搭了些简易帐篷,点燃起一堆堆篝火,以抗冷风寒意。 今日黎明前,又有万余清军赶来,正在紧张忙碌,搭建营帐,看那飘舞的旗海,无边无际的战马,张诚长吸了一口气。 果然是人马过万,无边无际啊。 此情此景,让他想起在昌平分兵前的盛景,那时宣大、关宁诸军营盘相连,也是无边无际,比眼前的清军规模更显庞大。 “可惜喽!” 张诚在心里暗暗叹息。 现在可以估算,今日这贾庄外清军将会达到近四万人,只是最终倒地会有多少清军聚集于此,目前还无法确定! ………… 用罢早饭,一些火铳兵正在庄墙上来回巡视走动。 黄安穿着轻甲,披着大红的斗篷,背上插着一根背旗,正斜靠在土墙上,嘴里叼着根抠牙用的枯枝,哼着小曲。 一阵脚步声响,黄安有些懒洋洋的扭头看去,见是队官田明遇,他有些倚老卖老的说着:“哟,田头来嘞。” 田明遇到是毫不在意,仍亲热的说道:“怎么样,老黄,鞑子有啥子动静没得?” 黄安没有动,只拿眼角向南斜了斜,说着:“哪有动静,连个耗子都没得见到,这鞑子怕是还在吃饭饭嘞。” 田启明在他身边,隔着土墙向南望去,眼前是一片荒土旷野,除了随风摆动的杂草,鞑子营地在二里之外,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田明遇提醒着黄安道:“这鞑子来都来了,今日定是要进攻,咱们可得小心应对,莫要丢了右翼营的脸面。” “啥子脸面,将爷平日里对咱们好,心里都记着,自不会丢了咱右翼营的威风。”黄安仍是懒洋洋的答应着。 田明遇又与黄安说了几句话,便领着几个护卫继续巡视去了。 贾庄南门外,张岩麾下步军千总部左右两哨军士负责守卫,他们分别在南门的左右两边土墙后布防。 他们每哨分有十一门火炮,都是集中全哨炮手重新组成乙总丙队,负责操炮,每组三人,正好一队三十三人,操十一门火炮。 田明遇是左哨甲总丙队的管队官,他离开黄安的三甲后,就奔一甲、二甲的方向巡去。 黄安的一甲为近战队,他们一甲十人,其中四人为刀盾兵,六人持长枪,他们平时就在铳兵后十步的土墙里休息,战时就负责与突进来的清军近身肉搏。 一甲和二甲军士黄安往南十步位置的土墙后,他们或是聊天,或是眺望,或是围着土墙后的几个火堆烤火。 引燃的木块在火堆中烧的啪啪作响,军士们借着火堆散发的热气,也驱逐了一些寒意。 与三甲的近战队冷兵们不同,这一二甲都是火铳兵,闲聊的同时,还在细细护理着自己手中的火铳。 他们用一块轻柔的软布拭擦着乌黑厚实的铳身,或是用细布包裹搠杖,作着火铳膛管内的清护工作。 见到田明遇大步过来,众军士纷纷起身向田明遇施礼,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部下,这些火铳兵个个头上戴着八瓣帽儿铁尖盔。 不过,他们身上却只穿了普通的红色胖袄,同样也都披着厚实的大红斗篷,他们都不着甲,一是盔甲确为昂贵,大多分配给了更加精锐的骑兵。 二则是,火铳兵发射铳弹后,再次装弹的步骤极为繁多,穿着盔甲会导致操作不便,影响了射击的速度,所以此时的明军中,铳兵大多都是不穿甲的。 田明遇亲热地拍着身前各军士的肩膀,对他们嘘寒问暖的,自昨日起,军士们连着顿顿吃饱,加之昨晚和今早,又都有些肉食补充,精神都已恢复如初,饥疲萎靡之色已是全无。 他高声说道:“弟兄们,都打起精神嘞,可不能叫鞑子悄悄摸了过来。” 众军士们都大笑着道:“田队头,咱们手里的铳炮可不是吃素的嘞,鞑子悄悄的来,咱就悄悄灭了他老子的。” 一片嘻笑声中,一甲长苟长生,二甲长郑有金也走过来拜见田明遇,他们的背上都插着小旗,与黄安的一般,都比田明遇的背旗略小一些。 与二位甲长又说了几句话,田明遇一直凝神看着贾庄的南面,视野广阔,除了预先挖的壕沟和堆砌的土墙外,都是一片荒土旷野,却还不见清兵前来攻打的迹象。 田启明沉声嘱咐了一句:“鞑子狡猾得很,定要盯紧了,可不敢疏忽大意!” ………… 大地似乎一直在抖动! 贾庄的北面和东面都传来轰隆隆如雷鸣般的声音,接着就望见远远的烟尘腾空而起,缓缓在空中弥漫开来,由远及近。 张诚等人已闻声,赶至贾庄东北角楼之上,放眼望去,周边如海一般围上来的清军,如潮涌一般。 山西镇参将姜名武都是面有惊容,他脱口说道:“这鞑子兵,也来得太多了吧?” 张诚、卢象升等人也是面上神情凝重,奴贼兵势之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好在大军己经提前有所准备,虽不敢说万全,但三四万的奴贼上来,却也未必攻得破如此坚实的营垒,众人只管安心固守奋战便是。 隆隆蹄声不知响了多久,方才慢慢的弱下来,那腾起的大股烟尘也渐渐飞散开去,露出周边密密层层的各色旗号,还有身着各样盔甲的清军骑兵。 他们都聚在贾庄北面、东面数里外的荒野中,密密麻麻,看样子又来了万余的清军,因他们都是一人双马,或多马,其奔腾起来的声势,确是极为骇人。 有数百骑清军自北面沿着官道滚滚奔来,在贾庄东门二里外的官道上停了下来,接着,自东面和南面又各有数十骑奔驰而来,与之相汇合。 ~~~~~~~~~~~~~~~~~~~~~~~~~~~~~~~~~~~~~~~ 一个萌妹子写的《大金反骨仔》今日上架,求一波首订。 开局穿成部落奴隶,还能袭吗? 能不能来场倔强青铜到钻石王者的奇妙之旅?顺便再娶几个媳妇如何? 本书虽然是历史文,却有都市文风,值得试毒一番。 正文 第158章 怒发冲冠凭栏处 , 张诚、卢象升等人忙快步行到东门的角楼上,注目观瞧,只依稀望见数百全身白色铁罩甲的清军骑士在周围警戒护卫着,中间是十数员清将,正向贾庄这边比划张望着。 从千里镜中望去,只见一群身着鎏金盔甲的清将,正策马观望着贾庄方向,中间那人正是清国正白旗旗主,和硕睿亲王、奉命大将军多尔衮。 张诚放下千里镜,笑着说道:“奴酋多尔衮那厮,终是来了。” ………… 多尔衮翻身下马,走到官道边上,凝望着贾庄方向。 在他的身旁身后,围聚了八旗满洲,八旗蒙古中的旗主固山额真,还有各旗下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等清将。 众人依着各自的旗色,身上盔甲也都有所不同,或是全白,或是镶白,或是全红,或为镶红,但无一不是甲胄精良,胯下所骑战马也都神骏无比。 他们下马后,都在多尔衮身边站定,与他一般,观望着贾庄这边的一切,战马自有各人亲兵收过牵好。 多尔衮驻足眺望良久,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卢象升果然不简单,这营盘扎得坚实,布置也很是稳当,确是我大清劲敌!” 在他身旁不远处,八旗蒙古正白旗旗主伊拜叫唤道:“奉命大将军,要不要各旗勇士先冲他一波,探查明军虚实,也可挫其锐气?” 多尔衮缓缓摇着头,冷静的说道:“不急。现在传本大将军之令,各旗勇士就地安营扎寨,立好营盘后,埋锅造饭, 营地务必要扎得牢固,各营地间,要挖沟修墙,防备卢象升突围而走,做好万全防备,切不可轻敌, 待用过饭后,整军冲他一波,探探明军的虚实,再作定议!” 多尔衮接着又说道:“扬武大将军已下故城,怕是无法赶来,不过,早前已派巴牙喇纛甲喇章京布颜图,领怀顺王麾下曾川空、汉军牛录章京花应春等军前来增援, 估计明后日即可赶到,待我大军聚齐,贾庄指日可下!” 随着多尔衮的军令传下,在贾庄四周的荒野中,满是就地挖壕立寨清兵。 慢慢的,一座座新的营盘拔地而起,连绵的清军营盘陆续出现在宣大军士的眼前,似乎从任何一个方向望去,都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清军帐篷,各色各样的旌旗飘扬。 官道以东十里外,靠近老漳河边被多尔衮选中,他的大营就立在此处。 再有就是紧靠贾庄宣大军营地的蒿水河边,在贾庄的南、北两个方向也是布满清军大营。 宣大军士们静静地注视着清军扎营,看他们人叫马嘶的,大队大队的辅兵跟役,还有包衣阿哈们迎着凛冽的寒风,到蒿水河里挑水造饭,一阵阵异族的口音喧腾着。 ………… 阳光明媚,天气不错,不过风显然比昨日更大了些,寒风不时呼啸而来,将遍布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 约巳时初刻,清军营地里号角声连连响起,就见各营中密密麻麻的人马出来,最后列成密不透风的一片。 他们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从三面方向,如蚂蚁一般,黑压压的向宣大军贾庄营地涌来。 清军终于要开战了,贾庄营地里的宣大军所有的将士们,都是呼了口气,卢象升更是登上刚刚立起在贾庄内靠东位置上的一处望楼。 他对着望楼下的诸将官们,对着所有的将士们拜了又拜,朗声激励着道:“吾与众将士,共受朝廷深恩,惟患不得死,勿患不得生!” 望楼下,所有的将士都是一般欢呼大叫。 张诚更是大声喝道:“兄弟们,今日我等定要将那些矮矬矬的鞑子,杀他个片甲不留!” 众将士又是一阵大笑,望楼上,卢象升也一样大笑了起来。 密密的长枪竖起如林,见众将士都挺身立在呼啸的寒风中,个个精神抖擞,毫无畏惧之色。 卢象升竟激情满满的唱起《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此情此景,让张诚只觉热血沸腾,好似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慷慨激昂的接口唱道: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杨国柱同样大声接口继续唱道: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渐渐的,唱的人越来越多,嘹亮的军歌汇成雄壮的一片。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从卢象升到张诚,再到杨国柱,到郭英贤,再到虎大威,到张岩,到姜名武,直到所有的宣大将士,都在齐声歌唱。 嘹亮且雄壮的歌声,响彻整个宣大军营地。 雄壮的歌声远远传扬,那些正在缓缓整队,三面逼来的清军也是听到,他们很多人都是面上神情凝重,被这威武雄壮的歌声所震慑。 “该部明军与众不同,大家伙真得小心些!” 在东面缓缓逼来的清军阵列中,清国奉命大将军多尔衮的织金龙纛大旗在寒风中不住翻腾。 跟在多尔衮旗号后面的,除了他的家奴护卫之外,还有数杆织金龙纛大旗。 这些龙纛大旗的后面,跟随的都是一色银光铁甲,骑乘骏马的巴牙喇兵,再后面,才是密密麻麻的各旗马甲、布甲等披甲兵。 “对面那些尼堪在唱的什么?” 八旗满洲镶红旗巴牙喇营牛录章京谭拜听到前方甲喇章京布颜图的嘀咕声。 他不由冷笑了一声,布颜图这货连满洲大字都不认得一个,更不要说听得懂对面明军唱出来的汉话了。 布颜图之所以能得到巴牙喇营甲喇章京的位子,所倚仗的不过是一身蛮力的武勇罢了。 而他则不同,谭拜自幼时就开始修习汉语,对面的明军唱些什么,他当然是知道的。 看身旁的众巴牙喇兵们,许多人的脸上仍然露出骄横轻蔑的神情,他在心里却对将要开始的战事格外的谨慎。 对面那股明军,是自己自随军征战以来,所遇到的最强劲敌,万万不可小视他们! 谭拜在心里暗暗的提醒着自己。 正文 第159章 红夷大炮 , 谭拜永远也忘不了,就在昨日,三十余明军哨骑窥伺大营,他率营中巴牙喇兵追逐那伙明军哨骑的情形。 却被大约一甲的明军哨骑所阻,虽尽歼这些断后的明军骑士,却来不及追击,终是叫明军哨骑将大军动向带了回去。 使他印象尤为深刻的是,那带队的明军哨骑,被逼入绝境后,竟从容下马。 只见他转过身来时,手上一颗巨大的手雷已经引燃,爆炸的一瞬间,明军哨骑脸上那种平静的表情,就永远镌刻在了他的心中。 当时扑上去想要生擒那明军哨骑的几个巴牙喇兵,当场就被炸死炸伤,横飞的血肉,落在谭拜的脸上、身上,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叫他心有余悸。 在历史上,谭拜此人也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角色,他是满洲塔喇氏,属满洲正白旗人。 清天聪五年时,就随从出征伐明,围困大凌河,祖大寿遣百余骑突围而出,谭拜与当时就已是甲喇章京的布颜图追斩明军三十余人,获马二十四匹。 清天聪八年,积功获授世职牛录章京。 此后的几年中,谭拜立功甚多,今年这场清兵入寇中,谭拜本是随从岳托麾下,越墙子岭而入,先攻丰润,还袭破明太监冯永盛诸军。 在随后的征战中,谭拜率巴牙喇兵屡立战功,先后击败明总督赵光抃、范志完,总兵吴三桂、白广恩诸军,以功进三等甲喇章京。 清顺治三年时,谭拜擢兵部尚书,随从肃亲王豪格西讨张献忠,屡破张献忠兵,顺治四年,又调升吏部尚书,歼张献忠。 现在这个世界里,岳托大军没能赶来巨鹿,只派了巴牙喇纛甲喇章京布颜图领一部精锐,督率怀顺王耿仲明麾下曾川空部、汉军旗牛录章京花应春部兵马,前来增援多尔衮。 谭拜便跟随甲喇章京布颜图来到了巨鹿。 虽然谭拜现在是八旗满洲正红旗巴牙喇营中最慎重,最清醒的一个,不过与大部分满洲人一样,他的外相并不好,身材不高,不过却生得颇为粗壮,一张嘴,就是满口的黄牙。 他身上同样披着精良的水银铁甲,策马随在潮水般的清军阵营中,滚滚向对面的宣大军营地逼去。 ………… 清军步骑层层叠叠的,密密麻麻向前逼来,黑压压的各色旗号随风翻滚,他们越来越近,从十里外一路逼来,五里,四里,三里,二里。 当清军行进至距贾庄约二里远时,三面潮水般的清军阵列停了下来,号角声再次连连响起,他们的阵形分开,无数粗大且厚实的盾车推出阵前。 那些盾车中,前面一排排,尽是那种精良的盾车,有车轮,有挡板,裹着厚厚的牛皮,泼上了水。后面的盾车,则用粗木捆扎在一起,成为粗糙的木盾。这种木盾,崇祯九年时,阿巴泰曾在舜乡堡下使用,未想此时又故伎重演。 密密麻麻的鞑子包衣阿哈,大部分也都披着盔甲,只是并不整齐,且多有破损,一看便知,都是入犯大明后,从我阵亡军士身上新拔下来的。 他们推着那些临时打制的盾车上来,在他们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清军弓箭手。 再后面,又跟着一队队的各旗重甲步兵,他们前几排个个手持大盾,右手上握着各式粗重的短兵器,后几排重甲步兵都是各拿趁手的长兵器。 这些重甲步兵才是清军突阵的主力军! 最后,又是无数胯骑骏马的清军巴牙喇兵,充当着督战队的角色,他们个个都是清军各旗的百战精锐,轻易是不会参与攻坚作战的。 清军从三面一齐合围上来,一时半会的,还看不出他们主攻的是哪一面。 《孙子兵法·计篇》言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两军交战,要围三阙一,这是为了留一条活路,促其突围,奔逃而走,免得围死后,敌人无路出逃,反而会死战到底。 而攻城之时,要三面齐上,使敌人不知我主攻方向,只能平均分兵防御各处,我军则可根据敌人防守强弱,随时变换主攻的方向,掌握战场主动权。 ………… 宣大军士们严阵以待,看着远处那些密密层层的清军盾车,缓缓逼来,可以想象待会将会有一场恶战,各人都是握紧了手中的火铳、刀盾、长枪。 操炮的军士,也都已将一门门火炮摆正,调试好炮位,在前面都是用一块块大车板挡着,好给清军一个突然袭击。 见清军又向前行了半里左右,张诚在望楼上对卢象升说道:“督臣,红夷炮可以轰一轰了,也好叫鞑子不敢太猖狂。” 卢象升闻言收回千里镜,微笑着对身旁的亲兵旗牌说道:“传令吧。” 贾庄东门两边庄墙上各有三门六磅的红夷大炮,早已由提前修建的沙土坡道运到庄墙上的炮位,子药都是已装填完毕。 随着旗号传递,贾庄东面庄墙上一阵忙碌,又重新校订了炮口角度和方向。 令旗挥动,如巨雷般爆裂声响,一发发数斤重的实心铁球炮弹呼啸着,划破烈烈寒风,径往一里外的清军阵列中飞去。 这个距离,安设在贾庄庄墙上的督标营六门红夷六磅炮己经可以打到,只需将炮口依一定角度微微仰起便可。 这些六磅炮的射击距离在三百至一千步之间,最佳射击距离应该就是在五百步左右。 划破长空的呼啸声中,一个个滚烫的数斤重铁球从空中砸落,或是砸中清军正在推着行进的盾车上,或是砸进行进的清军阵列之中,它们在冻得坚硬的地面弹跳翻滚着,直接带出一条条血路。 清军的盾车都是连夜新打制的,许多并不坚固,或许可以阻挡明军火铳射出的铳弹,可在这些六磅的红夷大炮面前,盾车显得太脆弱了。 只要被红夷大炮发射的数斤重实心铁弹打中,无一不立时迸裂开来,木块、木屑四射,那些推着盾车的包衣阿哈们,纷纷倒地哭喊嚎叫。 他们四肢和头面上,都是迸裂的木屑,鲜血横流,就是躲在盾车后行进的清军弓箭手,也大都伤痕累累,尤其是被铁弹弹跳扫中的,更是肢体撕裂开来。 清军盾车后弓箭手和重甲步兵的阵列更是密集,想打不中都难,有几发铁弹直接射入阵列之中,尸横一片,肢体碎裂,鲜血混着不知名的汁液,四下流淌着。 这红夷大炮对远距离密集阵列的杀伤效果是真的不错,当然,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太重,仅以这六磅炮为例,连炮身在内,火炮的全重就己经超过千斤,长途跋涉携带确实困难颇多。 正文 第160章 飞火流星遮天蔽日 , 张诚站在望楼之上,举着千里镜观测炮击效果,可以看出,卢象升督标营麾下的那些炮手,平时操练确实认真。 他们在自己炮队队官的指挥下,从容不迫地开炮,然后清膛,装弹,校准,再开炮,一切都井然有序,毫不显慌乱。 虽然,他们的表现,在大明军中已属于精锐之士,这是不可否认的,可在张诚看来,如此的炮队,远不是他心中那种最理想的状态,还有很大的空间,可以进一步提升。 那就是齐射! 对,就是火炮齐射。 所有火炮集中起来,先打一发,校准射界,然后所有火炮打出标准的齐射,这样,不管是杀伤效果,还是威力震慑效果,都百般强于如此断断续续,且零零散散的自有发射。 贾庄东门庄墙上,每门红夷大炮旁的炮手们正不断用视差法修正着高度、距离、方向等数据,在观测手报出声声数据后,操炮手则不断用曲柄与螺杆调整着炮口的角度。 操炮手重新瞄准后,又是新一轮炮击,一辆辆清军盾车被打烂,阵列中的清国弓箭手和重甲步兵,也是血肉横飞。 明军六门红夷大炮,每炮都发射了五轮,总共三十个实心铁弹,接连轰进清军正在不断逼来的阵列中。 猛烈的炮火,碎裂的盾车,四溅的残肢,鲜血染红的大地,遍野哀嚎嘶鸣的清兵,现场狼藉一片,血腥气息弥漫开来,中人欲呕。 那些推着盾车的包衣阿哈们,更是惊慌失措,看着身左,身右都是一片哀嚎,他们大多都躲到盾车后面,有些吓傻了的,竟转身向后逃奔而去。 走在前面的清军阵列中立时便引起一阵阵骚动,他们很自然的伏低了身子,以为可以躲避明军的炮击。 在前领队的各清将纷纷大声呼喊喝骂着弹压,十余名向后奔逃的包衣阿哈,立刻就被砍翻在地,他们不至即死,却不住的翻滚哭嚎。 清军一时稳住了阵列,他们冒着已显得稀疏的炮火继续向前逼来,很快便前进到距离明军防线一里左右。 “哎……” 张诚在心间暗暗叹息,如果这红夷大炮再多一些,有二十门就可以,每门火炮都配上熟练的炮手操作,就对着一面冲来的清军,打上五轮密集的齐射。 可以断定,这样的火力打击几乎就可使这一面冲来的清军崩溃。 “可惜啦!” 望着东面庄墙上,那些红夷火炮连续射击几轮后,就不能继续装药,军士们把用冷水打湿的厚毡布,盖在大炮管上,一把把沾水的圆头拖把,伸进炮管内,清理着炮膛。 这时的红夷大炮,连续发射不得超过五次,就要彻底清理一次炮膛,而且还要注意炮管的散热,各方面操作要求都太高,否则极易造成炸膛事故。 清军阵列稳定后,见那些要命的实心炮子不自飞来,他们又推着盾车,缓缓逼来,很快就进入一里距离内。 ………… 看着仍是密密层层上来的清军盾车,卢象升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发令,火箭准备,各部注意严守阵地,寸步不可退。” 传令兵挥动令旗,各个角楼上都是令旗挥动,随着旗号传递,各部明军都是紧张忙碌起来,一筒筒各式火箭从各处寨墙上,从营外的土墙后,抬出摆好,对准了正在逼近的清军。 卢象升又沉声说道:“张诚,姜名武,陈安,速去整队待命,随时支援各处。” 张诚等诸将大声领命,走下望楼,各归本部,召集军将,整队待命。 “火箭准备!” 不断的喝令声响起,随着声声喝令,明军各处防线上都露出一个个四四方方炮口,与此同时,似乎贾庄防线的三面都传来此起彼落的喝令声: “……放…放…放……” 一声声巨雷炸起,贾庄明军营地三面都腾起一股股浓密的烟雾,铺天盖地的火箭呼啸着,带着独有的烟火尾迹,穿透凛冽的寒风,有如疾风骤雨般,铺天盖地的向清军阵地扑去。 明军中一直配备有精良的飞枪、飞刀、飞剑等大火箭,三十发装的,燃后可去三百步,百虎齐奔等大火箭,一百发装的,燃后更可达一里之外。 卢象升的督标营,还有宣镇总兵杨国柱与山西镇总兵虎大威的军中,都携带着大量的火箭出征,此等军中利器,携带比红夷大炮方便,其威势更是不弱于红夷大炮,缺点就是一次性使用。 张诚出征前,也曾想起此等大杀器,却是未曾寻到,好在卢象升、杨国柱等人,将携来的火箭也分给张岩和姜名武二人一部分飞枪、飞刀、百虎齐奔等大火箭。 作为三镇的军事主官,卢象升等人此次携带来的军中火箭,自是精挑细选,大部为军中的精良器械。 一声声如雷鸣般的炸响,各部明军中的铳兵布防在前沿,他们都是临时充当起火箭手,一人瞄准,一人点火。 每一筒火箭引燃,烟雾腾起,火光闪现,飞射出去都是三十根,或是一百根铁枪、铁刀箭矢,如飞火流星一般,密密麻麻的呼啸着飞射向清军阵列。 拖着尾焰的箭雨飞来,遮天蔽日,仰头望去,就像天空都着了火一般,似乎笼罩了整个清军的弓箭手阵列。 科技的力量,是游牧民族不可想象的,他们靠着数千上万的人力齐射,或许也可造成这般规模的箭雨,但其威势和杀伤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密密叠叠的清军举起盾牌,却仍不断有人中箭滚倒在地,那些弓箭手无盾可举,纷纷挤到盾车后面,以躲避飞射来的箭羽,清军阵势为之一乱。 那些苦命的包衣阿哈本来推着盾车前进,刚刚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躲过了明军猛烈的炮击,就望见前方飞箭,如雨般射来。 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后面挤上来的清军弓箭手,推到盾车两侧的外面,没有任何保护的包衣阿哈们惊声尖叫,哭喊着四下奔逃。 火箭密集发射,爆响如雷,许多清军后阵中的战马,竟也被这般声势惊得跳跃起来。 正文 第161章 鞑子也有火炮? , 随着贾庄内外的明军火箭如急风骤雨般射来,清军前面的那些盾车上,更是如刺猬一般,密密麻麻扎满飞射而来的火箭箭矢。 那些包衣阿哈一片片倒下,盾车几乎都停止在原处,许多拔腿包衣阿哈无处躲避,惊慌之下竟四处奔逃。 这些逃兵无一例外,都被当场斩杀,随后又有一批的包衣阿哈,甚至还有些清军的辅兵跟役从阵后上来,补充了这些推盾车前进的人手。 明军的火箭轰射后,不断逼来清军阵列经过短暂慌乱,再次整理队形,补充上辅兵跟役,顶替那些死了的包衣阿哈,推动盾车,又缓缓向贾庄明军防线逼进。 ………… 宣镇镇标右翼营步兵千总部左哨哨总崔士杰站立在土墙后,他顶盔掼甲的举目望着对面缓缓而进的清军阵列,神情凝重。 东面隆隆的炮声,叫他心里羡慕不已,自己营中咋就没有这等利器,若是百炮齐轰,何惧鞑子来袭。 突然,身旁护卫提醒,角楼上旗令传来,崔士杰忙转头细看,大声吼叫着:“火箭,快……快……火箭准备……” 望着一支支火箭,拖着长长尾焰飞向对面清军阵列,崔士杰心里感到无比的痛快,他甚至能在心里想象出一支支火箭刺入清军身体的景象。 “各军就位,检查铳炮,准备作战!” 见密密层层的清军盾车在火箭的轰射下,只是略有停顿,一阵骚乱后,又向自己防线推近,崔士杰忙大声喝令各总各队做好准备。 他转身又对护卫令兵说道:“去,看看各炮位情况,鞑子进到三百步之内,找机会,把那些个盾车,给老子轰掉。” 崔士杰的左哨分配到十一门火炮,其中有六门四号佛朗机炮,五门虎蹲炮,他们的优点都是轻便,很适合步军或骑军携带,野战时使用。 缺点就是发射距离近一些,威力不如更大的火炮,他们弹丸小,且大弹丸在前,小弹丸在后,更适合近战时对敌使用。 护卫传令后不久,便见到十余名军士抬着四号佛朗机炮小跑着过来,他们三人一组,两人抬着佛朗机炮,一人抱着三个子铳,来到铳兵所在的第一道土墙后。 铳兵们纷纷向后散开,让出土墙前的空位,给他们架设佛朗机炮,一门门佛朗机炮架上土墙,子铳也在旁边依序摆好,观测手正测算着盾车的位置,行进速度和方向。 左哨麾下的两总各有三门佛郎机炮支援,甲总丙队队官田明遇看着炮手装进子铳,他有些担心的说道:“兄弟,可得打准嘞,这盾车忒碍事,咱们的鸟炮都打不动它。” 那三个炮手,一个观测瞄准,一个负责子铳填装,一个负责点火,各司其责,紧张忙碌,根本没有空搭理他。 田明遇却是也不生气,只是靠在土墙上,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门佛朗机炮和紧张忙碌的三个炮手。 火光乍现,一团烟雾腾起,爆响声中一发铁弹子呼啸着,如流星一般破风而去。 “中……中嘞……中了嘞……” 田明遇激动到差点跳起来,他蹲在土墙后,兴奋地手舞足蹈,大声说着:“快,兄弟厉害,再打…盾车太多嘞……再打几个……” 那炮手人高马大,田明遇估计他一个人就能抱着这佛郎机炮跑起来,只见他站在火炮后面,高高举着火把,咧着大嘴对田明遇嘿嘿笑着,田明遇也是不失尴尬的回敬着。 火把放下,又是一团烟雾腾起,火光闪现间,炮子随着一声炸响,激飞而出,奔对面清军阵列直射了过去。 这一发弹子的威力就不如上一颗,上一颗打在盾车的支架处,登时打得盾车支离破碎,弹子弹跳间,又伤了几名弓箭手。 这次却是打在盾车的中间处穿过,虽说对其后的清军辅兵跟役,还有弓箭手造成颇多杀伤,却是没有击毁清军盾车。 就贾庄南门外这片战场来说,佛郎机炮这轮发射,再次引起清军阵列的骚动,这边两哨共十二门佛郎机炮,各打射三发子铳,就是三十六发铁弹子飞射到清军阵列。 明军的三面阵线都配有佛朗机炮,虽说没有红夷大炮齐射的仗势恢弘强大,但是这每面的三十多发铁弹,也分别击毁清军盾车十余架,打死打伤清兵众多,清军向前推进的气势,明显为之一挫。 在望楼上观战的卢象升心下大为满意,他在这里看得比较全面,虽然东面有红夷大炮的加持,无论对清军的打击,还是威慑,都要优于南、北两个方向。 但就算是张岩,姜名武他们守御的方向,所发射的火箭给清军的杀伤和震慑,也同样是很大的。 卢象升不住颌首赞许,奴贼还没有冲到阵前,仅这数波的远程打击,就大挫其锐气。 ………… “卢象升果然不简单,确是我军劲敌,看来今时必须将其除掉!” 宣大军贾庄营地东面两里外,有一处用土堆木料造起高达数丈的巨大平台,高台上,多尔衮与数位同样身着鎏金盔甲的清将,站在数杆织金龙纛大旗之下,对着阵前不断的眺望。 诸清将听着多尔衮若有所思的话语,巴牙喇纛章京霍尔本也是同样点着头道:“虽然有大量的盾车在前遮挡,不过,我大清勇士们还是伤亡不小,他们的火炮、火箭太过于猛烈了。” 按照多尔衮的部署,东面由他亲自指挥,南面由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指挥,北面则是和硕肃亲王豪格负责指挥。 此时听到霍尔本的话,多尔衮有些毫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我大军不是也缴获了不少明军的火炮火箭嚒,此刻正好派上用场,也好试试那些投降明军的能耐!哈哈哈……” 说到这里,他神情更为振奋的接着道:“只需一二日,怀顺王麾下曾川空、汉军花应春便会赶过来,他等军中火炮众多,且善操大炮攻坚,介时袭破这贾庄弹丸之地,岂不轻而易举!” 多尔衮环顾身周众将,皆都满面兴奋之色,他缓缓点头,又传令道:“叫勇士们不要停,你也派人去,催那些新降明将上去,咱也用火炮轰他一轰,看看明军的反应!” 正文 第162章 给他个痛快吧!(求月票) , 求票要在片头! 各位书友大大,《织明》今天下午两点,将登上起点app→精品页→时下热书推荐。 为了成绩,求大家积极订阅,积极投票,月票、推荐票都要! ~~~~~~~~~~~~~正文分割线~~~~~~~~~~~~~~ 清军已推进到宣大军防线前二百步距离,在各壮达、分得拨什库的喝骂下,他们的队形又变得严整了起来。 那些被火炮火箭击伤击死的清兵,就躺在地上哀嚎,他们身前身后是一道道散发腥臭气味的血路。 正在这时,三面围来的清军盾车竟停在二百步距离上,不在行进,而是纷纷闪开一条条通道。 自那些盾车的缝隙中,一队队身着明军衣甲的军士走了出来,他们还推出许多门的佛狼机火炮,其中甚至还有红夷六磅炮,三磅炮缓缓推进,在坚硬的荒地上压出一道道车辙。 在他们后面更有众多的明军样式的兵丁,抬着密密麻麻的大筒火箭,从清军阵列内走出。 清军中竟然也有火炮、火箭这些要命的大杀器,这大大出乎宣大军诸将官的意料之外,很多人都是不知所措。 望楼上的卢象升也看到这一切,他急忙令旗手打出旗语,传令各军注意遮蔽掩护,小心清军的火炮火箭。 随着旗语传递,位于阵线上的各部明军也都略有些骚动,他们纷纷躲避到土墙后,铳兵们也是放下火铳,举起盾牌掩护着各自的身体部位。 一些反应快的哨官也是大声吆喝着,让炮手都上前来,别管是虎蹲炮,还是佛朗机炮,都是尽量往前推,争取提前打掉清军中的火炮、火箭。 张诚也看到望楼上的旗语,他急急忙的跑上望楼,喘着粗气对卢象升说道:“督臣,骑兵突一波吧,就用三眼铳,贴脸打掉鞑子的火炮,咱就撤回来,不与奴浪战。” 卢象升面上神色有些凝重,一时下不了决心。 张诚站在他身旁,看着清军阵列前的火炮,又说道:“督臣,再打一波火箭,掩护着骑兵,跑一圈咱就回来了, 你看鞑子阵前那些,都是我大明的官将,却数典忘祖,甘于为奴贼驱策,今更将炮口对着我宣大军将,岂能留之为我大患啊。” 在张诚的劝说下,卢象升喝令道:“传令,各部骑队列阵准备,待火箭发射时,以三眼铳遥击奴贼阵前炮队。” ………… 清军阵列前,震耳欲聋的炮声连连响起,紧接着他们阵前那些火箭也轰鸣着开始发射声,一颗颗铁球炮弹,呼啸往宣大军贾庄防线疾速砸来。 还有一阵阵箭雨,拖曳着尾焰咆哮飞射而来,眨眼间,便到了宣大军的防线前。 好多来不及遮掩躲避的炮手,直接被一颗颗铁球砸中,这些铁球从三面,呼啸着飞向宣大军营地,或打在宣大军外围防线中,或直接射进内围防线帐篷去,打得到处一踏糊涂。 火箭的威力也远远大过人力射出的箭矢,宣大军诸将士虽举着盾牌,也是惊心动魄,时不时有人被射中,被砸伤。 哨总崔士杰就亲眼看到一名炮手躲避不及,被一颗铁弹砸中,他半个膀子都被砸烂,血肉模糊,身子倒在地上,不停的抖动着,眼见活不成了。 他心中不忍,拿眼睛瞪着甲总把总周三平努努嘴,说道:“给他个痛快吧。” 满脸大胡茬子的周三平也不废话,左手仍是举着盾牌,右手抓过一杆投枪,走上两步,右手用力向前一探,投枪刺破那炮手的鸳鸯战袄,直入心脏,那炮手一只手抓着投枪,腿发力一蹬,便不再动弹挣扎。 周三平像个没事人似的,腰一猫,便一屁股坐在那炮手身边,身体紧紧靠在土墙上,周围的军士面上都是惊恐之色,纷纷举好盾牌,小心防护起来。 除了这些实心铁弹,那密密麻麻而来的火箭也给宣大军造成不小的伤亡。 清军火箭有直射,也有仰射的,在清军所在的方向看来,明军有土墙做遮护,内中的情形看不清楚,土墙缺口处那些明军炮手却是个很好的靶子。 除了对准这些炮手直射外,余者使用火箭的清兵们,则是一个个点燃火箭大筒,抬高仰角,对着整个宣大军前沿防线,来了个覆盖射击。 密密麻麻的箭雨袭来,防守的宣大军士虽高举盾牌,尽力防护,可箭矢自空中落下,仍有许多军士被射中。 好多地方都被鲜血染红,不时有伤员们的哀嚎之声传来,特别是那些被铁弹砸中,或是扫伤的军士,其状更是奇惨。 队官田明遇见自己麾下军士们,还没和鞑子近身接战,便伤在那些明军叛徒的手中,心里万般愤怒,他撕心裂肺的对着身旁炮手大声怒吼:“吃球的,你们手里的炮是哑巴啊?干他娘啊,把那些孬货干掉。” 看着田明遇目龇欲裂的样子,炮手们都是心惊,忙奋力抬起佛郎机炮重新架上土墙,装入子铳,迅速瞄准,点火发射。 烟雾升腾,火光闪现间,一颗铁弹子急飞而去,没有打中清军阵前的火炮,却正打在一筒刚刚引燃的火箭筒左侧边缘上,登时便将那筒火箭打得转过头去。 吓得周围的明军降兵呼啦一下闪躲开来,那筒火箭已经被引燃,虽被打得偏了方向,却并不影响发射。 一支支火箭激飞出去,射向了左边那些正在操炮,或是准备发射火箭的明军降兵们,他们本没想到自己人的火箭会射向自己,一时间都惊恐的四下奔逃,场面混乱至极。 崔士杰也是接到旗令,他大声吼叫:“火箭,快,发射,把鞑子压下去。” ………… 张诚自望楼上回来后,便传令诸哨总准备出击,他部中的战马都已是鞍辔齐整,由各骑士牵着躲在一处处木棚子下面。 虽也偶有铁炮子在周边落下,却也是稀稀落落的,并未对他们构成什么威胁,此刻都出来列队,张诚大声说道:“鞑子阵前,都是些我大明降卒在操炮,轰击我宣大军将,这帮数典忘祖之辈,我等岂能留之, 今左哨、右哨、前哨随本将军出战,都使三眼铳在二十步内击敌,切不可与敌近战,众将士都跟紧了,打一波铳炮,咱就回营。” 众将士接令后,张诚望向一脸期望的吴志忠,说道:“老吴,你领后哨,与老将爷的中军哨林志义汇合,若我等为敌所困,你们要及时接应我等回营。” 正文 第163章 还是要靠恭顺王 , 叮铃铃……叮铃铃…… “喂,你好,请问哪位?” “哦,不去,我求票呢!” “嫩模,我也不去,我在线求月票和推荐票呢……” ~~~~~~~~~~~~正文分割线~~~~~~~~~~~~ 巨鹿县,贾庄附近,大军云集,烟雾升腾。 从空中望下去,中间一大团火红一片,外圈则是各色盔甲大军,旗色相间,犹似一个火红太阳,散射出的万道彩虹一般,煞是好看。 在红色的盔甲旗号与外圈各杂色盔甲旗号相交汇处,火光时时闪现,一片片烟雾升腾间,声声炸雷似的爆响阵阵。 把个搏命厮杀的战场,演绎得既如仙境一般美妙,又似地狱一般恐怖,惊叫混杂哀嚎之声,在火炮,火箭声声炸响的空隙中传出,把一副人间炼狱的凄惨展现的淋漓尽致。 大明虽说火器精良,但内地和边镇之间还是有所区别的,内地各处常年无战事,这些火炮火箭,要么年久失修,要么偷工减料,反正也没什么机会使用,就算有些毛病,也是没人发现。 况且内地各部明军中,最多也就是些飞枪、飞刀、飞剑等三十发装的大火箭,质量上也是不能与九边重镇相提并论。 很多火箭都是质量低下,点火却不能燃放的比比皆是,那些能点燃发射的,最多也就射出三百步而已。 可宣大军这边的百虎齐奔大火箭,便是每一筒列装一百发的那种大火箭,不但射程更远,而且威力也是更为强劲。 爆响炸起,便是一阵阵呼啸的箭雨飞射而去,这一番对射,宣大军是早有预谋,所有火箭依令打出一个漂亮的齐射,登时将对面清军阵列前的火炮、火箭手压了下去。 ………… 崔士杰心疼自己麾下的军士被清军那边火炮、火箭所伤,他怒吼嚎叫着催逼那些炮手,连虎蹲炮都是抬至第一道土墙前。 不过,这一次为了配合火箭的齐射,崔士杰把分配到他哨中的炮手都召集到一起,大声喝令着要他们配合火箭发射的瞬间打出一个齐射。 对面清军阵前那些明军降卒在方才的那次齐射后,便开始手忙脚乱装填起炮子药包来,这一下子,他们的素质便显现了出来。 可能是久居京畿之地,承平日久,军备废弛,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操练,这时在清军的逼迫之下,他们已是将平日里最大的能耐都发挥至极限。 而且,他们根本无法看到对面土墙后宣大军的情况,只是瞄着宣大军的营地一通乱射罢了。 尤其是他们发现在自己的猛烈炮击下,宣大军仍能找到机会用火炮进行还击,并且对面宣大军的火炮明显打得要比他们还准上许多。 神情惊恐,手脚慌乱中,清军阵前的那些个明军降卒的动作更显得生疏,他们火炮的清膛和装填速度更是明显慢了许多。 “放!” 崔士杰眼睛盯着庄墙角楼上的旗手,猛然间,一声怒吼。 贾庄南门外烟雾再次升腾,爆响连连,一片火光硝烟中,铁弹直飞,火箭“嗖嗖……”射向对面清军阵列。 整个贾庄宣大军营地防线上,都是烟雾升腾,一支支火箭呼啸着腾空飞射向清军阵列,一颗颗铁球炮子也自滚烫的炮口怒吼着砸向清军阵中。 遮天蔽日,双方军士就觉得眼前天光为之一暗…… ………… 直到宣大军阵线上,火炮轰鸣,火箭齐射之时,清军阵前那些个明军降卒仍未装填好弹药。 一颗颗实心的铁弹呼啸着砸来,这次更夹着虎蹲炮发射出来的几十个翻飞的小球散弹,笼罩着清军阵前好大一片地界。 好些明军降卒无处躲避,被散射开来的小炮子打得血肉横飞,甚至有些火炮都被当场打坏。 惨烈的场面,吓得余下的明军降卒炮手们胆战心寒,在盾车后躲避的那些清军弓箭手们百般威逼下,他们才战战兢兢地完成装填,稀稀拉拉的又发射了一轮炮击。 清军这边,好不容易余下的火炮相继开火,却又是一片炮手的惨叫。 这佛狼机炮的子铳装添最需慎重,虽后装填的子铳装填快速,不过与母铳的对合必须要紧密,否则,火气急泄出来,那种滚烫的气体,轻则将身旁炮手烫成重伤,重则当场死亡。 这些被清军俘虏的明军炮手,平日里的训练就很是疏忽,此时心慌情急之下手忙脚乱的,子铳装填更不规范,好多佛狼机炮都出现火气外泄,反倒把自己人伤了不少。 那些被烫伤的明军降卒正在地上翻滚惨叫着,忽然,就听得贾庄东面官道下,轰的一声巨响,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却是一门六磅红夷大炮的降卒炮手装填不合格,急切之下,填入了太多的火药,那火炮当场炸膛,周边一大片的清军及被俘虏的明军炮手被炸得血肉横飞,连离得近的几架清军盾车都被掀翻在地。 这声巨响,引起清军阵列一阵骚乱,也惊动了在后观战的多尔衮等人。 他听闻火炮炸膛的情形后,沉思一会,淡淡说道:“那些掳获的明国炮手果是不堪重用,看来要与明军对战铳炮,还是要靠恭顺王营中军兵炮手!” ………… 就在清军那门六磅红夷大炮炸膛之时,一队队明军精骑策马冲出,他们借助火箭发射时腾起的烟雾,扬鞭催马,疾奔而出。 清军正在躲避宣大军打射过来的炮子和火箭,压根就没有想到明军竟有胆量在此时主动出击,只有少数清军望见明军防线中,一阵烟尘腾起,却也未在意,还以为是火箭发射腾起的烟雾。 张诚一言不发,只是奋力催马疾奔,他率麾下骑士自贾庄与杨国柱营地间的缝隙穿出后,就直奔清军阵列而去。 他这队骑士,负责清除掉张岩防线前的清军火炮,催动胯下战马奔至清军阵列前不足百步时,便开始转变向东边的方向奔驰。 直到张诚率骑队冲出明军防线后,清军才发现,此时双方相距已在二百步之内,在清军各分得拨什库、壮达的催促下,他们才慌乱张弓搭箭,在盾车后向着明军防线抛射起来。 张诚大声吼叫着,犹如地狱里杀出来的魔鬼一般,迎着清军抛射过来的箭雨,在清军阵列前自西向东狂奔。 “杀……” 正文 第164章 给老子轰他盾车! , 张诚策马急奔,陈忠在他外侧,比他还前一个马头的距离,一众护卫用自己的身体把张诚与清军隔离开,以保护他的安全。 他们左手紧持缰绳,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右手三眼铳纷纷举起,声声爆响,接连不断,烟火闪烁间,一颗颗铅弹自铳口飞出。 一团团烟雾腾起,最终汇聚成一大片烟雾在空中缓缓弥散开来,张诚率骑队瞬间就从清军阵前掠过,接着就是一溜的烟尘升腾,久久不散。 贾庄外宣大军战线上,各支骑队纷纷出击,他们都如张诚一般,突进至清军阵列前二、三十步,操起三眼铳就是一通轰击,战马更不停歇,一溜烟尘过后,便都奔回各家阵内。 张诚奔回贾庄南门,策马回望不远处的清军阵列,不由想起徐志摩的那首诗: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三眼铳,不带回一颗铳弹。” ………… 贾庄外,那些清军阵列前的明军降卒炮手们,顶着宣大军发射的火箭,在盾车后清军弓箭手们催促威逼下,心慌手乱的装填着弹药。 他们许多人对于这些操作本就生疏,此时被清军所逼迫,为了活命,才战战兢兢的来到阵前,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完成弹药装填。 就看见对面宣大军防线烟尘升腾,一队队骑兵策马急奔而来,他们的面上满是惊恐之色,前几日,也帮清军打炮攻城,从未遇到过敢出击的明军,今儿真是出了奇。 两百多步的距离,战马发力疾奔,瞬息即至,那些明军降卒炮手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对面宣大军骑兵已是奔至身前。 二十至三十步距离外,宣大军骑兵疾速掠过,三眼铳爆响连连,清军阵列前那些明军降卒炮手,大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铳炮击倒。 还有很多铳弹直射在盾车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响成一串,许多盾车上更是千疮百孔的,躲在后面的清军弓箭手也是惨叫连连。 宣大军骑士的突然出击,给了本已在对射中伤亡惨重的明军降卒炮手最为致命的一击,清军诸将没有办法,只得传令叫他们先退下。 过了一会,重新整队的清军再次向宣大军阵线缓缓逼近。 贾庄宣大军营地外,三面的清军盾车密密合围,缓缓逼近,他们盾车挨着盾车,中间只余不足一丈的过道。 一百五十步! 猛然,清军大阵中,传来了阵阵战鼓的激昂之声,躲在盾车后的清兵发出声声呐喊,像是在给他们自己打气鼓劲。 那些包衣阿哈和辅兵跟役推动盾车轰隆隆前行,在声声呐喊中,盾车后,清军阵列里旌旗一下子全部高高举起,立时黑压压如乌云一片。 有如浪涛一般,三面清兵合围而上,铺天盖地向宣大军营地急冲而来。 ………… “兄弟们,可都沉住气啦,等鞑子兵近前,听到我的号令,咱再放铳!” 哨总崔士杰眼睛盯着土墙外急急行来的清军盾车,看他们如海洋一般冲来的战车旗号,大冷的天气,他都不由头上冒汗,大声呼喊着。 宣大军的防线中,土墙的空缺处都配有四号佛狼机炮和虎蹲炮,每个缺口处配有二到三门,炮手们正在紧张的装填着弹药,并固定着火炮。 崔士杰的哨中也是这般布置,铳兵们也都是各守本位,一杆杆鸟铳自土墙后探出,瞄向对面逼来的清军。 宣镇右翼营左哨的防线上有三处平坦的通道,最左边留有一处,最右边正对着贾庄南门留有一处,中间还有一处,余者都是修筑起土墙,前面更是一道道的壕沟。 这些土墙之间的通道,都是架起火炮主守,各土墙后的铳兵协守,还有一队队的盾兵、长枪手负责近战肉搏。 田明遇是左哨甲总丙队的管队官,他离开黄安的三甲,一甲长苟长生,二甲长郑有金也 土墙后,队官田明遇麾下两甲铳兵正严阵以待,他们将火铳架在土墙上,紧张地看着逼迫而来的清军盾车。 崔士杰的左哨共有一百名铳兵,分布在各处土墙后,他们负责远程击敌,还有五十名刀盾兵、长枪手,他们负责近战接敌。 再有一队炮手,他们已经装填完毕,只等号令开炮,虎蹲炮都是装填的散弹,佛郎机则一颗大弹,一堆小弹子,混合装填,大弹在前,散弹在后。 哨总崔士杰望着土墙对面清军冲击而来的威势,也是捏了一把冷汗,他一边吸气,一边来回叫道:“小子们别慌,都给老子稳住嘞,待鞑子近了,听到号令再开铳,哪个先放铳,可要砍脑袋嘞,别怕,沉住气啊!” 眨眼间,清军密密麻麻的盾车就冲近到宣大军土墙防线前一百多步处,壕沟阻住了盾车的前进,甚至有几架盾车推进过快,来不及停下,都掉到壕沟里。 好在距离不够射程,宣大军并未打放铳炮,这点也叫攻击的清军感到意外,依着他们的经验,在这个距离上,其他的明军已经是铳炮齐鸣了。 怎么对面却是静悄悄的,刚才火炮、火箭的不是挺凶猛的吗? 清军阵后的战鼓声又是阵阵传来,那些在通道处的盾车继续向前推进,而那些被阻在壕沟前的盾车则停在那里。 盾车后,清军弓箭手散开阵列,在各分得拨什库的喝令下,张弓搭箭,“…嗖…嗖……”之声立时便响成一片。 相距百步,弓箭可以抛射几乎可以覆盖宣大军的防线,遮天蔽日的箭矢射向空中,再齐刷刷的落下。 抛射的优势就是可以射得很远,其威势惊人,具有很强大的威慑效果,但是杀伤力就差了许多,箭矢被斜射向前方空中,力竭后,再自空中斜斜落下,其杀伤力便是由下坠的力道产生。 就算射中各人身体,也很难深入,大多不会致命,何况宣大军将士几乎都有头盔,所以清军抛射的箭矢虽多,且威势惊人,宣大军防线上的军士们,却并不显得慌乱。 护卫们举着盾牌为崔士杰挡下清军抛射的箭矢,他则眼望着从预留通道上推进的清军盾车,大声吼道:“炮队,去告诉炮手,鞑子近八十步就给老子轰他盾车……” 他转过头,有叫喊着:“铳手都听好啦,炮声响起,火铳齐射,打鞑子啊!” ~~~~~~~~~分割线~~~~~~~~~ 今天拆线了,但还需要休养。 晚上争取再更一章! 正文 第165章 肉搏 , “开炮!” 崔士杰声嘶力竭的大声叫喊着。 大地一片颤动,大股大股凌厉的硝烟瞬间腾起,震耳欲聋般的轰鸣声中,宣大军防线上一片片烟雾升腾,佛狼机炮、虎蹲炮都是齐射。 炮火轰鸣间,一颗颗大炮子自佛郎机的炮口喷射而出,清军盾车只要被击中,无不碎裂,距离太近,炮子击碎盾车后,仍跳跃翻滚着,盾车后一片哀鸣。 有如刮起一阵巨大的狂风,密密麻麻的铅丸铁弹咆哮声中,打在盾车后那些推车的包衣阿哈和辅兵跟役身上,包括层层跟在盾车后的清军弓箭手也是大片大片被扫倒在地,每个人的身上,无不现出密集的血洞。 ………… 左哨甲总丙队一甲长苟长生眼睛溜圆的盯着在通道上缓缓推进的清军盾车,他估算着快进入八十步距离了,忙大声提醒道:“准备了,听到炮声就开铳,谁他娘的也别怂……” “轰……” 一声巨响传来,火炮齐鸣,接连不断,烟雾升腾间,炮子飞射,尤其是佛郎机炮的大炮子,只要打中盾车,必是击打得碎裂开来。 本来隐身在盾车后的清军弓箭手,一时间便显得慌乱起来,尤其是那些看见身边同伴被炮子击死击残的。 “打,打鞑子啊……” 苟长生在炮火轰鸣中,用嘶哑的嗓音大声叫喊着。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虽没有打出特别标准的齐射,但排枪的威力却也打了出来,那些躲在盾车后的清兵,在盾车碎裂后,完全暴露在宣大军眼前。 如爆豆般的火铳声响起,铳弹飞射间,立时便是一片哀嚎之声。 ………… 这边,宣大军防线上众军士冒着清军抛射而来的箭羽,打出一阵排铳,清军前排的盾车大多被击毁,其后的清兵也在火炮、火铳的击打下,伤亡惨重。 但在紧促的战鼓声催促下,众多身披重甲的清军刀盾手,纷纷冲上前来,他们冲过弓箭手的队列,自壕沟处奋力越过,便奔前冲来。 清军密密层层的冲来,超过宣大军将士的想象,虽铳炮夹击下,倒地哀嚎者甚众,却不能阻挡清兵前冲的态势。 甲长苟长生看着侧前方通道上,清军重甲步兵持着盾牌层层叠进的凶猛攻势,心中凉意陡升,看身旁铳兵们正在装填弹药,清兵却是不断冲前。 正在焦急万分间,一阵轰鸣,通道口的两门佛郎机炮又是一声怒吼,只见前面的清兵倒地一片,一颗粗大的铳弹击穿前排的重甲清兵,向后带出一条血路。 通道处清兵冲势虽有所停顿,那些跳跃过壕沟的清兵却又冲来,他们虽有些勇士,因壕沟宽大,纵跃间跌入壕沟,被里面的木棒尖刺所伤,却不阻其攻势,仍不断冲来。 又冲前不足三十步,一道深沟阻住了前路,他们有了之前的经验,借着奔跑的冲势,纷纷跃起跳过。 怎想到,这处壕沟对面虽平平无奇,却是滑溜无比,第一排跳跃过来的清兵纷纷滑倒,还未来得及起身,后面的清兵又冲过来,跌倒在他们身上。 苟长生没有时间细想,见铳兵们大部都已装填完毕,而且通道处清军又向前冲来,大叫着:“瞄准鞑子,打啊……” 说完便抽出腰刀,准备冲上去与清兵肉搏! ………… 一股股的清军重甲步兵举着盾牌向前冲去,他们最大的敌人,首先是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开炮的佛狼机火炮,那是他们最大的恶梦。 每一次火光闪现,烟雾升腾,都有无数大清勇士倒地不起! 其次便是火铳,他们虽有重甲,有大盾,但是,如此距离,根本无法抵挡宣大军火铳的轰击。 清兵密集的阵形冲起,几十步的距离,宣大军的火铳手们只要稍微瞄准开铳,就会有一个清兵重甲身上冒出大团血雾,踉跄摔倒在地。 田明遇指挥着队中二十名铳手,在通道对面另一队战友的配合下,夹击冲来的清军,又有三门立于通道头的火炮支持,确也杀伤大批清军。 可清军层层叠叠的,实在太多,炮手又打射一轮佛朗机炮后,清军便快要冲到土墙前,三甲长黄安操起盾牌和短刀,大声吼叫着:“弟兄们,杀鞑子啊……” 他魁梧的身材自土墙后跃起,率先迎上冲来的清军重甲步兵,对面的一甲军士也在此时冲起,预留的通道处,本就不宽,约容二十人并排通过。 黄安等两甲重步兵正好二十人,冲上去便几乎堵住整个通道,他们盾兵在前,长枪手在后,占住通道中心,迎着清兵便站在一起。 ………… 各处通道都只有十几步宽,清兵人数上虽占极大优势,却也是施展不开,宽度有限,他们再多的人,一排也只能上二十来个。 后面一排排跟上来的清兵,他们就算再着急,也挤不上去,除非前方的人死了。 他们冒死冲近至二十步时,突然,宣大军虎蹲炮刚巧装填完毕,一声巨响,烟雾升腾,冲在最前的两排清兵,直接被打得四下飞起,随后跟上的人,也无不是血肉模糊,血流如注。 可清军太多,他们拥挤在本就不宽的通道上,后面的清兵一路向前拥挤,根本停不下来,跨过死亡清兵的尸骸,眼看就要冲进宣大军防线。 就看见二十多宣大军披着铠甲冲了出来,双方便血战在一起。 这时,正面冲来的清军越过第一道壕沟后,并不急于越过第二道壕沟,他们许多弓箭手就在这四十多步的距离上,张弓搭箭,直射土墙后的宣大军将士。 这些清军弓箭手都是一般手持强弓利箭,他们瞄着土墙后的宣大军将士,就进行弓箭压制。 双方好一阵互射,那些清兵弓箭手确实是厉害,他们冲近四、五十步的距离后,很多宣大军将士只要露出上半身,哪怕是露出一个头,都多数被清军弓箭手射死、射伤。 距离如此之近,宣大军的火铳也是打得奇准,而且只要被火铳击中,几乎都难以活命,不过人数处于劣势,就没有办法。 这样渐渐的清军弓箭就差不多时彻底把宣大军压制住了,只待通道处清军重甲步兵们打开缺口,便可一拥而上,袭破贾庄明军营寨。 正文 第166章 击退 , 甲长黄安一扫平时的慵懒形象,身材魁梧的他持盾大步冲前,他左手持盾护在身前,就奔前面一名清军撞去。 一声大响,双方盾牌对撞在了一起,那清兵的力气明显不如黄安,却被后面冲来的清兵抵住,才未曾向后仰倒。 黄安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右手短斧抡起就奋力砍下,那清兵的头颅便离开身体,飞向空中,一腔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 就算黄安紧忙用盾牌护住,仍是被喷了一脸,他瞥见后面那名清兵也是满脸鲜红,似乎眼睛也被遮盖住了,来不急挥斧,便顶着盾牌,大力向前冲去。 那清兵眼睛刚用力睁开一条缝隙,就见一张满面胡子和血污的大脸贴上来,接着一声闷响,只感觉胸腹间似乎挨了一记重击,竟至不能呼吸,他大张着嘴,身体萎靡着倒下。 一柄狼牙棒砸在黄安的盾牌上,他只觉得左臂震得酸麻,不由向后退了一大步,盾牌差点就脱手飞出,幸好后面一个甲中的长枪手,用肩膀顶住了他。 一杆长枪自他腋下穿出,正刺在对面冲来清兵的咽喉,长枪回抽间,一股血箭直射而出,再次喷溅在黄安的脸上。 正好赶上他张大嘴巴呼气,这股血箭大半都射进他的嘴巴里,竟呛得他差点就闭过气去。 ………… 清军实在是太多,只一瞬间的接触,虽然杀死杀伤多名清军,却仍是被他们逼得连连倒退。 而且,清兵在通过壕沟的狭窄处后,立时便向两边散开,眼见清军越来越多,黄安等两甲军士有被清兵包围的危险。 “…砰…砰砰……” 一阵不是十分密集的火铳爆响传来。 清兵刚刚成扇形扩散开来,通道两侧土墙后宣大军士便装填好火铳的弹药,四十杆鸟铳在不足四十步的距离上射击,基本都不用刻意的瞄准,尤其是清兵的阵列还是那么的密集。 近四十名刚刚冲上来的清兵倒地哀嚎,凄厉的尖叫哀嚎声响成一片,本来显得声势庞大的清兵阵势,瞬间消失。 黄安登时便感觉压力大减,厉声呼喊着:“杀,杀回去,把鞑子杀……” 他怒吼着再次向前顶了上去,对面清军阵中一柄链子锤越过盾牌,正砸在他身旁一名宣大军士的脑袋上,头盔都被砸的凹陷进去,鲜血脑浆喷溅,那名军士连叫都没叫出来,身子一软,就摊在地上。 这时,黄安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他神色一变,大声嘶吼:“跑,散开…都散……” 和清军在通道上厮杀的宣大军士仅剩十余名,他们都是很惊慌的向后,向两侧迅捷的跑开,通道处只留下一大群清兵。 ………… 一个不留意,时间己经过去好久。 清兵们只顾得同宣大军士厮杀,妄想着冲开一条血路,直杀进明军营地,却忘记了通道前面明军的火炮,这时已经再次装填好了弹药。 他们依照原定的军议,及时敲响了铜锣,给前方血战的军士发出逃命的信号。 四十步,不足五十步的距离,正是虎蹲炮的散弹杀伤力最大的距离。 有些清兵已经感觉到危险,他们嚎叫着就去追击那些向两侧逃开的宣大军士,但官道上聚集的清兵仍然很多,后面也是不断的继续涌上来。 “轰…轰……” 霹雳之声有如雷鸣一般,而且是连响数下,震得冲在前排的清兵,耳朵似乎都快要聋了。 整个宣大军防线上,都进入了近身肉搏的状态,双方人马交织在一起,可是,“当当……”的锣声急促传来,一直死战不退的宣大军竟狼奔豕突,瞬间就跑的远远地。 大片的弹雨铺天盖地而来,整个通道上到处都密布着灼热的小炮子,那股冲击力,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把前面几排的清兵击打的是支离破碎,一块块血红、乌黑的尸块滚落满地都是。 残肢断臂铺满一地,血浆混杂着不知名的液体四下流淌着,那些一时未死的清兵凄厉长嚎,声嘶力竭中,透出阵阵绝望。 余下的清兵一时间竟楞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们完全被眼前的惨烈景象惊呆了。 接着,就望见对面宣大军火炮发射升腾起的烟雾还未散去,在烟雾升腾中,一支如鲜血般红艳艳的铁甲军团,怒吼着冲杀过来。 他们满耳所闻都是“杀…杀鞑子……杀啊…杀……”的声声怒吼,惊惧之心尤盛。 有一个清兵像是被惊破了胆,他“妈呀……”一声惊呼,转身就向后跑起,一时间,通道上的清兵连滚带爬的都逃了回去。 许多清兵在通过壕沟的狭窄处时,竟被挤到沟内,壕沟虽不算很深,却是很宽,且结有薄冰,滑溜异常,掉入沟内的清兵竟爬不上来。 ………… 张诚领骑队突袭清军,击溃阵前的明军降卒炮手后,并未进入贾庄之内,而是与张岩的中军骑兵哨林志义部汇合,在南门处观战,以随时支援。 在双方短兵相接时,他便率骑队下马,各持长短兵器准备与清兵近战血博,绝不可叫清兵冲破阵线。 同时派出前、后两哨去西面,派林志义部同张岩麾下步兵中军哨去东面,他自领左右哨在中间通道处。 就在通道上火炮发射过后,张诚一跃冲出,怒吼着发起冲锋,麾下四百余精锐军士也是齐声怒吼冲前,人人不甘落后。 距离只有四五十步,清兵一愣神的功夫,张诚便已率队冲来,他们前面几排都是三眼铳,在十步距离上一通乱射。 只有几个特别凶悍的清兵,仍不忘投枪、飞斧往张诚这边投射而来,自己却也被后退的大军裹挟着,不断向后退却。 “轰轰轰……” 张诚身后贾庄庄墙上烟雾腾起,团团火光中,一颗颗大铁弹飞射而出,直接射入清军阵列之中,更加剧了清军的恐慌。 他领军直追杀到最前面的壕沟处,见清军团团相聚,那些本来停滞在壕沟处的盾车也已大部撤回,现都列在阵前。 张诚便领军向后退回,在后退的途中,还大摇大摆的在清兵的视线中,对那些跌落壕沟的清兵进行无情的打击。 他们或挥斧砍掉通道上清兵头颅带回,或捡拾起地上掉落的斧矛砍刺壕沟内挣扎着要爬上来的清兵,一些军士不耐烦,竟直接用三眼铳射杀了。 正文 第167章 他射任他射,能耐我几何? , 贾庄内,卢象升神情紧张,他站在高高的望楼上,宣大军贾庄防线的大部分情形都能一目了然,清军攻势异常猛烈,各处战报传来,前线的将士伤亡也越来越大。 好在有提前修筑的坚固营垒,尤其是营垒外,那些壕沟土墙配合的前沿防线,大大阻碍的清军的推进。 再加上火炮、火铳、盾兵的合理分派,密切配合,才勉强阻击了清军的第一波攻势,望着那些被鲜血染红的壕沟和通道。 卢象升的中军亲将陈安更是在旁感叹道:“这张诚将军,真是一代奇才,竟想出如此布防之策......” 卢象升也是望着贾庄外围那些看似简陋,且杂乱无章的布置,没想到却真的却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威力。 那些凶悍残暴的清兵如潮水般扑来,若非有张诚这般布置,激战到最后,能否守得住贾庄的庄墙防线,卢象升心里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只能尽心尽力奋战而已。 如此工事,真不知道张诚脑子里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甚至感觉张诚的脑子里还会有许许多多在他看来会是稀奇古怪,但却会很管用的东西! ………… 清兵们在极度的恐慌之下,顺着那些仅有的通道冲逃而回,直到再次隐身于己方盾车后,个个仍旧是双目发直,心有余悸。 纷纷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有冲在最前面的那些战士垫背,他们才能活着逃回来。 太可怕了! 他们透过盾车间的缝隙,望着对面宣大军的防线,真是只有恶魔才会想出如此的布防。 想想我等强悍的大清国勇士,多少年来,横冲直撞的,向来都是挡者披靡,可今日今时,却在这小小的一个贾庄,遇到这么个奇怪的防线。 无奈地成为了对面明军的靶子,光挨打不能还手,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太让人心颤了,而且明军的火铳、火炮也太厉害了,什么重甲也挡不住,各人都对明军阵线上的壕沟、土墙,还有他们的火炮火铳心存余悸。 而且这些明军也很能打,自己都冲到他们面前了,竟未曾退却逃跑,反而还敢冲出来迎战。 终于,他们稳定住了心神,似乎要发泄先前那口闷气与恐惧,这些逃回的重甲清兵们狂呼大叫着,喝令盾车后的弓箭手们再次抛射箭矢,攻击前面防线上的宣大军士。 箭矢呼啸,好大一片箭雨斜斜的飞向空中,远远望去,确是声势惊人,遮天蔽日般朝着贾庄方向远远飞去。 对清军抛射而来的箭矢,防线上的宣大军都是不太当回事,毕竟刚刚经历那般惨烈的战事,对于清军的抛射也是刚才经历过了,如今更是强弩之末,有何可惧! 他射任他射,能耐我几何? 箭矢跃过壕沟、土墙,在宣大军防线上空折而向下落来,军士们或举盾遮挡,或举起火铳、长枪拨打开那些下落的箭矢。 这些清军弓箭手抛射的箭矢,落下之时就已失去了大部分杀伤力,若是对付无甲的农民,那还算是利器,可对于全身披挂的来说,就不算个事。 张诚领着麾下军士缓缓走回,清军抛射的箭矢落下,一片“叮叮当当”声音响起,军士们或举盾,或随手拿起兵器轻松就向落下来的箭矢拨打到一边。 张诚的身上就挂着好几支箭矢,他也毫不在意,浑然无事一般继续向贾庄南门走去。 在南门外,他站到一处土墙之上,回身望着一片狼藉的杀戮战场,在心里说道: “痛快,真痛快......” ………… 清军步骑还是密密层层地围在宣大军阵线外,没有军令传来,他们还不敢撤走。 不过,此时都是一片安静,各人只闻己方旗号随风翻滚的声音,再不似开战前那般耀武扬威的呼喊嚎叫了。 阵阵硝烟混着呛人的血腥气味传来,在严寒的冬日里显得分外刺鼻,寒风也呼啸着,很多清兵竟是全身哆嗦起来,或许是恐惧,又或许是激战后体力消耗极大的原因。 他们面面相觑,对面的明军防线竟像是刺猬一般,又尖又利,任什么样的对手上去,都得被扎刺得浑身浴血。 尤其那壕沟布置,己方虽有密密麻麻的盾车,却是派不上什么大的用场,这仗以后还怎么打? “这些尼堪,也太……太……” 八旗满洲镶红旗巴牙喇营牛录章京谭拜,又听到身旁甲喇章京布颜图的嘀咕声。 他们这些巴牙喇兵在后面策马押阵督战,还没有接到上前作战的军令,不过各旗勇士在阵前的惨状,也是让这些各旗中的精锐巴牙喇兵心寒不己。 就算是再悍勇,面对如此的明军防线,怕也丝毫派不上用场吧? 眼前的明军防线,他们的布置与军心士气,都大大超出众人的认知之外,众人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攻破眼前这明军营垒。 不知要用多少勇士的鲜血与尸体来换取这战的胜利! 他们内心涌起阵阵恐惧,眼前低矮的明军防线,在众人眼中,忽然变得固若金汤起来,似乎无法攻破一般。 ………… 巨鹿,贾庄宣大军防线外。 饶是素来以骁勇凶残著名的清军虏骑,也被今日战况的惨烈所震惊。 他们中许多后来才被征出战的清兵,甚至都不记得以前是否曾有过似今日这般激烈的厮杀,他们从辽东,一路征战到河套之地,数度入侵大明边塞。 甚至数次入侵大明京畿之地,何时遇到过如此激烈的厮杀,就算有些地方也曾敢于抵抗他们大清的勇士,却真还没遇到过如此之顽强敢战的明军。 阿巴泰站立在贾庄南面二里多外的一处高台上,望着前方溃退下来的清兵,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传令,各军撤回到一里外,整军列阵待命吧。” 站在他身边的八旗蒙古正黄旗旗主阿代此时出言道:“此部明军,却是与他处明军不同,其部颇为悍勇敢战,实属大敌。” 清军固山额真恩格图闻言说道:“阿代旗主不是被卢象升给打怕了吧?” 阿代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满面怒容就要反驳,阿巴泰恰在此时说道:“住嘴,奉命大将军已然定议,此战必除卢象升,我等只遵令行事便可,切不可口出乱言,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正文 第168章 咋都给打碎了? , 提醒一下,立秋了,记着送心爱的人一杯奶茶。 不过,别告诉我,我会羡慕嫉妒恨你你你! ~~~~~~~~黄金分割线~~~~~~~~ 贾庄北,两杆织金龙纛大旗下,清国和硕肃亲王豪格却是暴跳如雷,接连斩杀数十个带头溃逃回来的清兵,仍是怒气不减,大叫着要各将整队再战。 固山额真谭泰在旁进言道:“肃亲王,我部勇士伤亡颇重,且勇士们奋战多时,也需休整,还是待奉命大将军的将令传来,再做计较吧。” 豪格连番受挫于卢象升的宣大军,心中愤懑不甘之意满满,他现在巴不得立时便活捉卢象升,生啖其肉,方才解心中之恨。 他气鼓鼓的大口喘气,粗重的鼻息,让身旁固山额真谭泰不敢再言,只拿眼睛望定豪格,等他决断。 良久,豪格才开言道:“传令,各军回撤到二里处,整队待命,你留下看顾各军,我去见奉命大将军。” ………… “卢象升,一定要除掉!” 多尔衮站在高台上,望着前方自贾庄东门阵线上撤下来的清军,轻声说着。 八旗蒙古正白旗旗主伊拜在望着惨烈的战场,虽未在前线督战,没有身临其境,也使他心悸不已,他试探着轻声问道:“大将军,还要在攻一波嚒?” 多尔衮面色到是十分的平静,他淡淡的说道:“鸣金吧,叫勇士们退下来,好生休养,明日再战。” 这边传令兵刚刚离开,前去传令鸣金,就见北面一溜烟尘腾起,显是有数骑正策马急奔而来,多尔衮立时便面色一沉,阴鸷的目光在他眼角一闪而过。 “奉命大将军,看旗色像是肃王爷。” 巴牙喇纛章京霍尔本在一旁提醒道。 多尔衮面无表情,把目光转回到前方的战场,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回营!” ………… 清军大部都退回到宣大军防线二里之外,仍是密密层层聚在那边,盾车旗号阵列森严,他们再发起不攻击,却也不往营寨退去。 或许是临时休整,又或许是在商议再次攻打的对策。 此时天色已近未时,卢象升传令:各部严守防线,不得妄动,可派出小队军兵,清扫战场。 宣大军士纷纷从土墙后出来,开始清理防线前那狼藉一片的杀戮战场。 有一些清军哨骑也是策马前来观测明军动静,不过,他们很畏惧宣大军的火火炮,只敢在一里外远远观望,并不敢靠得太近。 一队队军士行走在刚刚的战场上,收缴散落在地上的清军兵器旗号,随手砍下他们首级,剥下他们的盔甲等。 “可惜了,多好的鞑子脑袋啊,咋都给打碎了嘞。” 左哨甲总丙队二甲长郑有金一脚踢在一具清军尸体上,这具尸体只剩下上半身的一半,四分之三的脑袋和整个下半身,都不知所踪。 各队出两甲军士,清理着战场,只留一甲铳兵监视警戒着清军的动向。 在各矮墙壕沟间,都有宣大军士在搬运着清兵的尸体,顺手给那些没死透的清兵补上一刀一枪的,各矮墙壕沟间的清军尸体还算完好。 可是那些通道上的清兵尸身,许多都被打得碎烂,包括头颅在内,一些宣大军将士都忍不住当场呕吐起来。 一滩一滩的血肉零碎,田明遇也看得有些恶心,望着这些碎肉,他也有些懊恼。 娘的,脑袋都给轰没了,这军功不就没了吗? 寒意逼人,夹着一股股难闻的血腥味,刺鼻的硝烟味也还没完全散尽,吸入肺中,田明遇也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周边不时就有声声哀嚎,或是惨烈的尖叫声传来,那是清军伤兵最后的嘶鸣。 虽然天气极冷,军士们嘴里都呼出浓浓的白气,克还是热火朝天地忙活着,一边各人兴奋的议论声传来。 “田头,这壕沟里的死鞑子不好搬啊?” 几个手脚都冻得青肿的军士向队官田明遇抱怨着说道。 土墙前的壕沟里,横七竖八的满是清军尸体,越靠近通道处的壕沟越是满当,他们的尸体已经硬挺,且又冻得结实,加上壕沟又是溜滑,确实不易搬运上来。 “猪啊,找些个长钩子,不行,找友军借些钩镰枪也中,不就勾上嘞。” 田明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着,一边又暗叹自己的聪明机智。 ………… 张诚静静地站在贾庄南门外通道上,脚下满是清兵的内脏与血迹,还有散落的大腿手臂之类的东西。 无一例外,在如此酷寒的天气里,都冻成坚硬的一块,混着鲜血,与地面上泥土牢牢的粘结在一起。 寒风瑟瑟,张诚站在血肉战场上一丝不动,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寒风不时撩起他鲜红的披风大氅。 周边不时传来将士们兴高采烈谈论声音,他们将一具具清军尸体清理出通道,所有的兵器、衣甲、旗号皆是收拾,还有各条通道上残破的战车也是推回到土墙内。 不管怎么说,这些残破的战车,劈来生火取暖也是好的,而且,保持通道顺畅,不管是出击,还是给剩下的清兵来送死,也都方便。 “陈忠,告诉军士们,把那些鞑子的尸骨,都摆到土墙前,摆到壕沟边去,再淋上冷水,让它冻坚实些。” 张诚沉声吩咐着。 就在这时,一阵锣声自清军阵列方向隐隐传来,接着,就是宣大军士的热烈欢呼,声浪一阵阵响起,一浪高过一浪,久久不绝! ………… 清军鸣锣收兵回营,卢象升的军令也是传来,各营将士清理战场,救护伤兵,埋锅造饭。 炊烟袅袅,各营中的辎兵、火兵们开始紧张的忙碌起来。 大战过后的宣大防线又是腾起阵阵欢声笑语,众人围坐着在火堆旁,烤着火,喝着热水,等候晚饭,彼此间都兴奋议论着方才的那场战事。 张诚被卢象升召到中军大帐。 这里,杨国柱,虎大威等诸将己然到达,各人都是喜形于色,显然今日首战虽然很残酷,可毕竟击退了清军凶猛的攻势,各将均斩获不少。 一见到张诚的面,杨国柱中军亲将郭英贤就吼叫道:“诚哥,过瘾啊,今日我正兵营杀奴三百四十七级,真他娘的过瘾!” 张诚也是笑着道:“老郭,我右翼营也杀了四百二十一个鞑子嘞。” 郭英贤吸了一口气,嘟囔着嘴说道:“好家伙……” 正文 第169章 自此东事无忧矣? , 巨鹿,宣大军贾庄营地,卢象升正在中军帐内看着各营汇报上来的战果。 他满脸笑容,三面防线的斩获不少,张诚、杨国柱的南面就斩首五百九十八级,虎大威和姜名武再北线,也斩首四百三十四级。 而卢象升的督标营在东门这边,也斩首四百六十七级,这些加起来就己经斩首近一千五百多级,卢象升估计清军实际的伤亡人数应超过两千,甚至更多。 但战况惨烈,各营合起来也有一千多人的伤亡,其中战死者就达四百余人,余下伤者中,也有许多重伤难治的。 毕竟在清军火炮与火箭的打击下,各营都有些意外,措手不及之下,伤亡难免会大一些。 而且清军突进很猛烈,各营都与奴贼近身博战,虽坚守住了防线,却也是伤亡颇重,他们成两级分化,重的很重,轻的就很轻。 但是作为防守胜利的一方,伤者都被及时救回营垒内,不似清军撤退时,把大多数伤兵都留在了战场上,任由胜利者肆意屠戮。 宣大各将聚在卢象升中军帐内,一边商议军务,一边大口吃喝,其间众将都是对王斗的防线布置赞不绝口。 在如此防御阵势下,清军的兵力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己方军士却占尽地利,虽不能说是一面倒的屠杀,却也优势明显。 卢象升也对张诚很是赞许,接着大声激励帐中诸将道:“今日初战,我军力挫虏之凶锋,现奴贼锐气己失,众将士只需牢牢守住营垒,不消数日,奴贼就会力竭,其战心尽丧,更有何可虑。 介时高公公再领关宁大军前来,雷霆一击,聚于此地之数万奴兵,当可一鼓荡尽, 诸将齐心,为我大明除却心腹大患,自此东事无忧矣。” 众将都是抱拳,齐声喝到:“定当阵前奋勇,为国杀奴!” 军帐中是一片欢笑之声,郭英贤更频频向张诚敬酒,杨国柱与虎大威也都对张诚大为夸赞,纷纷给他敬酒,张诚也是连忙回敬。 宴中,山西镇游击姜名武也前来敬酒:“张将军,非但阵前勇猛,所思所虑,也叫人信服,姜名武敬张将军。” 张诚知姜名武也算忠良之将,本世袭军户出身,常年军旅生涯,积功升至参将,实属不易,且其所在山西镇,为将来计,自是应该好好结交。 当下端着酒碗起身说道:“姜将军恕罪,这碗酒,该是张诚敬将军才对。” 二人对饮后,张诚又起身至姜名武案几前,回敬了一杯。 张岩坐在杨国柱的下首,看着侄儿张诚受到督臣和诸位将军这般盛赞,心底也是十万分的开心,可面上却是故作深沉,不显露声色。 他深深感觉张诚心中有大志,而自己能力所限,恐无法一直护着他,如今,卢督臣,杨军门,甚至山西镇虎军门都对他赞赏有加,或许将来多多少少都会庇护于他。 张诚转回座位,望着帐中欢饮的诸将,陷入了沉思。 他深知,多尔衮如今聚集如此众多的清军主力,绝不会轻易退兵,今日虽说守住防线,未被清军突破,可营垒外清军数倍于己,固守营垒,早晚会被清军击破。 至于高起潜那边,张诚实在是不敢报什么希望,那厮本就畏清军如虎,如今贾庄外,又是清军势大,其避之尚唯恐不及,岂会来援。 ………… 与此同时,清军的各处营地中,气氛却很是沉闷,一片片的清兵生着火堆,闷声不响的喝水,吃着饭食,再不见初来时的那股耀武扬威的劲头。 贾庄东面的老漳河畔,多尔衮大营中军帐前,立着数杆织金龙纛大旗。 中军帐内,清军中满蒙各旗旗主,还有各旗中贝勒等重要军将都聚在这里,个个都是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他们今日参战各旗的伤亡己经统计出来,着实是吓了帐中诸人一跳,今日区区一战,更是未尽全力破营,全军己是伤亡超过二千多人,这还不算那些战死的明军降卒炮手。 其中各旗中勇士战死人数,更高达一千多人,这些人都是各旗中的马甲、步甲等披甲的勇士,这伤亡真是太大了,怪不得各人心情悲痛,一语不发。 多尔衮坐在上首的大案几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目光只紧紧盯着大帐中间一张桌子上。 在攻打宣大军贾庄营地的各旗主禀报下,一张草草画出的宣大军布防图己是出现在众人眼前,看着这张草图,众人都是吸了口凉气。 和硕肃亲王豪格首先说道:“明军北线已显力竭,今日若再攻一阵,必能突破。” 多尔衮闻言,略抬了一下头,目光扫视一番帐中诸清将,却独未看豪格一眼,又回到了中间的地图上。 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抬眼看看多尔衮,才说道:“明军营垒坚固,战心十足,确是不易攻克,明日该如何攻打,确需好一番计议,切不可强攻硬打,徒增我勇士伤亡。” 豪格怒目瞪视着阿巴泰,刚要再说些什么,就听上首的多尔衮开口说道:“今日,我勇士虽有些伤亡,却也试探出明军各处防守的强弱虚实, 明军卢象升部营防布置,我等皆已了然,其营垒外围三面土墙壕沟围绕,又各有平坦通道数条,余者都是各处壕沟,滑溜异常,跨越不易; 其东面防线略窄,观旗号,当是卢象升亲领的督标营,惟该部配有大火炮,且火器更较为犀利; 其南、北两面防线则宽广些,南面是明国宣镇杨国柱、张岩部,那明国游击张诚也是防守这面,观其战法,火器运用灵活,骑兵进退得法,却是强敌; 北面是山西镇虎大威、姜名武部,其部今日战场上便不如南面明军灵活敢战,虽也击退我勇士,却伤亡颇多。” “明日,我大军便要主攻明军北面和东面的防线,同时对明军南面也要全力攻打,使之无有余力增援北边防线,更要派出一队奇兵,自西北的蒿水河岸突击明军营垒西侧; 各位务要督率旗下众勇士,奋勇力战,于此地消灭该部明军,除掉卢象升!” 正文 第170章 真是个蠢货! , 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今日奉命在南面指挥攻打宣镇军马防线,亲自领教了张诚所布置防御的厉害,也见识了宣镇兵马的战力。 只听他说道:“奉命大将军,明军铳手有土墙防护,且墙前又有数道壕沟,很是滑溜,我勇士极难跨越而过,其所留通道又窄,大军施展不开,更有火炮防守,实难破之!” 多尔衮沉声说道:“所以,我大军要先将壕沟填平,这样在弓箭手的支援下,我勇士们还是可以攻破明军土墙的。” 帐中诸清将心中泛起一股寒意,只怕光填那些壕沟,又不知道要流多少旗中勇士的鲜血。 那第一道壕沟还好说,刚接近明军的火铳射程,只要把盾车一直推到壕沟前面,各旗中的辅兵将土袋扔进壕沟内便可,但余下的壕沟..... 巴牙喇纛章京霍尔本沉吟了半晌,看着那张明军布防草图,说道:“可以备些长木板,前面的壕沟用土袋填平,后面的直接拿木板铺过去,这样或许更容易些。” 多尔衮频频点头,看着霍尔本的眼神中有少许的赞赏。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豪格突然又说道:“我们也可以挖壕,将明军围住,留一部兵马看守,余者大可继续出去掠夺,围上几个月,我不信他有那多粮草,还不能困死,饿死这帮明狗!” “真是个蠢货!” 多尔衮在心里骂了一句,沉声说道:“哼,围住?你也不想想,如留一部兵马,留多少才够? 那卢象升、张诚等一干明将的战力你也是领教过的,依你看留个一万、两万兵马,可够? 他们若是要决战,或是要突围,你又如何? 大军围上数月?你以为此地是在辽东呢?我大军进退自如,粮草可以源源不断的接济。 我数万大军深入明国境内,不速战速决,还要在此险地等过数个月,明国皇帝己经调遣他们全国援军赶来,介时我大军师老兵疲,你想我八旗勇士尽数留在关内吗?” 说到这里,他瞪视豪格一眼,又严厉地扫视帐中各人说道:“有卢象升,张诚等明将在,我八旗大军就不得顺利劫掠,不谈他等对我日后之危害,便是此次入关的成败,亦未可知; 所以卢象升,张诚二人必须除掉。 但我数万大军深入明境,迟则生变,所以只得毕其功于一役,在旬月之内,将贾庄营地攻下,我军兵力数倍与敌,只要将壕沟填上,攻破贾庄营垒之内,灭除卢象升与张诚等人,只是早晚之事!” 豪格被多尔衮数落得垂头丧气,他瞪着大眼睛想要反驳几句,可张开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八旗蒙古正黄旗旗主阿代忽道:“其实要填凭明军那几道壕沟,并不一定我勇士上阵,我大军掳获的明国丁壮众多,可使勇士驱赶他们上阵填壕!” 多尔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摇着头说道:“一干乌合之众,对上明军的火炮火铳,那些明国丁壮定会溃散,如若他们倒冲了回来,堵住我勇士进攻路线不说,还极有可能冲乱我军阵列; 若是那卢象升、张诚等借机全力反攻追击,我大军恐怕……” 军帐中各清将闻言都是看向阿代,似乎在怀疑他的用心,面对各人目光,阿代也只得诺诺称是。 阿巴泰低头沉思一会,才说道:“或许可以押上数千明国丁壮作为试探,分散在我大军阵前,看看明军反应,人少了,我大军也好控制。” 多尔衮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厉声道:“适才收到军报,怀顺王麾下曾川空、汉军牛录章京花应春明日午时前即可到达, 明日,我大军便再发起攻击,佯攻明军南面防线,牵制其兵力,不使往援别处,集中现有火炮于东面,主攻贾庄东门防线,以各汉军火炮全力轰击明军北面防线, 各军要全力攻打,先用火炮轰击敌阵,再驱赶丁壮填壕,当鼓励我勇士,袭破明阵,除掉卢象升、张诚,我大军也好转往别处继续掠掳! 各军今日便打制更多盾车,还有长木板,云梯也要备些,驱赶掳来丁壮挖土装袋,以便明日填壕之用……” “我八旗所有勇士,都需奋勇向前,有敢退缩者,定斩不饶!” ………… 慢慢的,夜幕降临,清军广阔的营地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最后汇成一片通明的灯火海洋。 再加上贾庄宣大军营地中也是灯火通明,从空中望下去,便如以贾庄为中心,一团通明的灯火闪耀,相隔数里,周边又是围绕着几个巨大的不夜城一般。 当夜卢象升又招集宣大各将议事,他极力为各将打气鼓劲,议事完毕后,又单独留下张诚,让张诚陪着他到处走走。 卢象升身后跟着他的亲将陈安,王斗身旁也只跟了陈忠等几个亲卫,一行人默声不响,只是在营地内外周边到处巡视着。 宣大营地内己是戒备森严,各营巡视的兵丁不断,口令喝叫声不断响起,除此之外,各帐周边却是安静无人,只有帐前星星点点的灯笼火把发出暗淡的光。 营地的外围防线中,各土墙后也安排有一队队的守夜军士,这里燃起一堆堆篝火,一些空地上安插着一排排的木杆,挂着层层的灯笼,在寒风中不时地抖动,也照亮了周边的地界。 同时,为了防止清兵趁夜偷营,除了这些守夜军士和灯笼火把外,在宣大营地外围防线外的地面上,还撒满了密密层层的铁蒺藜,各紧要地带,更摆上了拒马等物。 其实在这个时代,要想趁夜偷袭敌营是很不容易的,各军中夜盲症很多且先不说,冷兵器时代的旌鼓旗号更是失去了作用。 若是小股的精锐偷袭骚扰也还罢了,要是出动大股军马偷袭,那几乎纯属添乱。 所以,清军如想偷袭宣大军队的营地极难,与之相同的,宣大军想要偷袭清军营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张诚与卢象升来到了营地外围防线,看着对面清军营地密集的灯海,张诚的心神有些恍惚,似乎有点回到后世,面对城市灯海的感觉。 正文 第171章 来决一死战吧! , 一行人在营地外围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一处壕沟边,对面同样是清军营地隐约的灯海,连着天上的繁星,似乎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隆冬的寒夜冰冷彻骨,这壕沟边依着张诚的吩咐,把那些清兵的残躯断肢都堆砌在沟边,再浇以冷水,如今确是冻得坚实。 灯火闪耀中,咋隐咋现,其状犹似地狱一般,恐怖至极。 张诚身上披着盔甲,直有冷到骨子里去的感觉,有时一股寒风吹来,他不由自主全身哆嗦,更不时听到周边各人牙齿上下相碰的声音。 大明的北方,真冷,好在张诚在穿越前原本就是各北方人,而且这副身体也足够壮健,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这时的隆冬确为酷寒无比。 卢象升披着大氅,只是望着对面清营的灯海一动不动,良久,他忽然问道:“忠忱,此番入卫京畿,你可曾后悔过嚒?” 他曾亲为张诚取了表字,且自马坊之战后,他一直对张诚极为赞赏,在他心中已隐隐想要把张诚培养成一代将帅,此子不止出身将门,更是童生,且入卫后军功卓著,将来或不可限量。 听卢象升如此问来,张诚不由心中怔了一怔,随后微笑着道:“张诚自入得军伍,便将死生抛之脑后,能追随督臣杀奴卫国,实乃张诚平生所愿,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卢象升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忠忱,你才识过人,又有忠君报国之心,阵前身先士卒,敢于奋勇在先,确属难得,更兼圣上赞赏有加,前景一片光明, 如今跟随在本督麾下,却困在此地,随时有覆亡之忧虑,前途莫测,你年齿尚浅,前途远大,若是殒身于此,岂不可惜了!” 张诚闻言却朗声笑道:“督臣对末将有知遇之恩,援引之情,末将虽为一介武人,也晓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更何况我辈军人,自当胸怀以死报国之念,如今即陷鞑虏重围之中,正是我等报国之时,就杀他个痛快也好!” 卢象升站在原处,嘴里喃喃说了句什么,又叹道:“你虽自称武夫,却比那大多文人更知忠义的道理; 如今朝堂之上衮衮诸公,虽饱读圣贤之书,却又几人能如你这般见识。” 随后他又继续说道:“待此番奴贼退却后,本督定要再向皇上恳请回家丁忧,自家严去世,我一直被皇上夺情留用,为人子女不能伴在身旁守孝,实为大不孝之罪。” 张诚温言安慰道:“自古皆是忠孝难两全,何况方今虏贼入寇的关键时刻,督臣切不可太自责了。” 卢象升闻言默默点头,随后裹紧身上的大氅,又道:“北地还是太过苦寒,虽数年在此,仍是不能适应,真怀念家乡的景致啊。” 他转头对着张诚笑了笑,继续说道:“若是日后本督回到南直,那时忠忱你到宜兴来,本督定要倒屣相迎。” 张诚笑着打趣道:“如此,那就说定了,有机会末将一定上门蹭饭去。” 他们二人周边跟随的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卢象升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 当夜,张诚在军帐中睡到三更时分,便被一阵隐隐传来的觱篥声吵醒,那是远处清军营地中传来的,就像是四面楚歌一样,或许是清兵用来瓦解宣大军的斗志的。 觱篥之声显得幽然而神秘,若隐若现回荡在静寂的夜空之中。 张诚躺着听了一会,干脆坐起身来,他此时心潮澎湃,明日的战事定必艰难无比,自己入卫以来的苦心孤诣,倒底能否改变贾庄之战的命运? 往事一幕幕出现在他的眼前,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到如今才短短半年时光,却叫他目睹了这时的人间悲剧,朝堂上权力党争不断,已然超越人性的极限。 各地方官员贪生怕死,却极尽徇私舞弊之能事,祸害百姓技法高超,遇到鞑虏非逃即降,鲜有敢于拼死抵抗,为国尽忠者。 可他一路走到如今,已经是不能再回头了,唯有一路下去,至于前路是光明,亦或黑暗…… 任他去吧,至少要站着活下去,只要手里还有刀,就不能再容他人欺辱,就要砍杀出自己的明天! 心念及此,张诚轻叹了一声,说道:“来决一死战吧,一切就看明日了!” 他静静的想着,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张诚又沉沉的睡去。 ………… 崇祯十一年的十二月十二日,天气特别寒冷,一大早就见到片片雪花飘落,虽稀稀疏疏的,却也更增寒意。 辰时起,清军营地的炊烟渐渐稀疏,号角就开始响个不停,清军营地内各军马调动频繁,似乎在准备着新一轮的攻击。 张诚与卢象升等诸将都在望楼之上,观望着清军的调动,大股大股的清军往来各处,更有大批未披甲的人马,渐渐汇聚在清军各营地之前。 可以肯定,清军今日的攻击将会更为凶猛,声声军令传达,用完早饭的宣大军各营将士都已赶到各自位置,时刻准备着,迎击清军新一轮攻击。 宣大军士们都隐身到土墙之后,互相闲谈着今日的早饭格外丰盛,取笑着彼此别成了最后的断头饭。 在阵阵喝令声中,各军士纷纷检查起自己军械,尤其是那些个火铳兵更是要将铳内的子药装好,除了火绳暂时先不点燃,余者各火炮内的子药,现在都要提前装填好。 ………… 如昨日一样,远远的清军又开始列阵,他们大军蠕动,一堆堆聚在一起,前排盾车整整齐齐,看去竟比昨日更多。 他们依旧是推着盾车在前,远远望去,却是看不清盾车后的具体情形,只感觉滚滚而来的清军阵势竟似比昨日更众。 清军好似吸取了昨日明军火炮轰击的经验,他们两排盾车缓缓推进,相互间保持着五十余步的距离,前排盾车后竟都是些衣衫褴褛的青壮男女。 后面一排盾车后,才是顶盔披甲的清军将士,他们前面持弓握箭,后面则是持盾,各握着近战的短兵器。 正文 第172章 驱百姓填壕 , 清军阵列在二里外停了下来,他们大军重新整队后,才又缓缓向前推进而来,有了昨日的经历,清军在行进时,不在着急。 今日,清军盾车竟分为内外两层,外层盾车由各旗中包衣阿哈们推动,盾车后是一些衣衫褴褛的青壮,内层盾车由各旗辅兵跟役推着,后面则是密密叠叠的清军弓箭手。 相比于昨日,清军滚滚而来的阵列显得安静了许多,当他们进入到一里距离内时,宣大营地三面又传来一声声轰鸣,到处是团团烟雾升腾。 一窝锋,百虎齐奔等大火箭,又是呼啸着飞射而去,形成有若铺天盖地的箭雨,覆盖了一里左右的大片清军阵列。 相比于人力抛射的箭矢,火箭的速度更快,力道也更劲,火箭高飞深入,覆盖的杀伤区域极广,且火箭又以乱飞闻名,你不能保证它是直飞,或是拐弯,又或是从空中而来,方向莫测,清军阵中人人自危。 另外,火箭发射之时,其声如巨雷般轰鸣,更拖曳着长长的尾焰,心理素质差的战马往往吃惊跳跃,不肯向前,就算对人,也是极大的威慑。 不过有了昨日的经验,这时攻来的清兵们,都有了防护的意识,并未显得特别慌乱,所以这几波的火箭飞射,除了惊动许多清军战马外,所造成的伤亡却不是很大。 百虎齐奔等大火箭发射后不久,宣大营地又传来更为猛烈的“轰轰”声,那是东门那边卢象升督标营防线上佛狼机火炮如雷般的轰击声响。 宣大军阵线上飞枪、飞刀、飞剑等火箭也接连发射,清军阵中许多马匹更是剧烈骚动起来。 清军顶着密集的炮火箭雨,总算是推近到阵前两百步左右,他们再次停下来,不再推进,一架架盾车缓缓左右前后错开。 他们这次真的聪明了,盾车只在那些壕沟前,缓缓推进,宣大军预留的通道上,一架盾车都没有,显然,他们是有意避开各通道尽头处的那些火炮轰击。 远远的看着清军盾车就停在那里,久久不动,宣大军士都是疑惑,张诚就站在贾庄南门的角楼上,也是满脸狐疑的凝望着二百多步外的清军盾车。 步军千总梁松也是不解:“咋嘞,这鞑子啥意思啊,打还是不打?” 很快清军阵中一片喧哗与哭喊声音传来,大群衣衫破烂的青壮百姓被鞭打驱赶着,自盾车后走了出来。 他们中有男有女,多为青壮,老弱极少,却个个衣衫破烂,或挑着土担,或抗着土袋等物,脚步踉跄,稍有拖拉,身后便有清兵皮鞭或枪棒抽击拍打,许多人被打翻在地,又艰难的爬起。 看那些百姓越走越近,庄墙上,还有土墙后的宣大官兵都是傻了眼,梁松也是呆呆地看着那些百姓,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整个宣大军防线都是静了下来,只可隐隐听到那些百姓的哭喊,还有清兵的怒声喝骂,显然各处防线都遇到相同的情况。 张诚沉声对张岩说道:“叔父,不能就这样叫他们把壕沟填平。” “可那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啊!” 张岩咬牙切齿的说着,他一拳锤在了庄墙的垛口上。 “叔父守在此处,我去见督臣,” 张诚说完就转身而去,直下庄墙,奔卢象升所在望楼而去。 他刚急匆匆的赶到望楼下,还未上去,就见杨国柱与虎大威也是策马奔来,三人互望了一眼,就心中明了,都是为了那些填壕的百姓而来。 张诚跟在二位总兵身后,上了望楼,却见卢象升面沉似水,双手紧按着望楼的栏杆,一言不发的望着东面缓缓前行的百姓们。 卢象升也不说话,转身就下了望楼,奔东门上的角楼而去,张诚等诸将紧跟其后,上了东门角楼,远远看着那些百姓破衣烂衫的被鞭打前行。 此刻已走前了二十多步,只离第一道壕沟几十步,他们肩挑手提的蹒跚前行,透过那些百姓身后,还可以看到一些清兵自盾车后走出,躲躲闪闪在众百姓身后抽击拍打。 声声喝骂不断,皮鞭也不时扬起,每一鞭下去,都卷起一片血雨,更有长枪棍棒不停拍打,那些被打的百姓哭喊声更为凄凉悲切。 看到此种情形,张诚、卢象升等人都是愤恨无比,张诚在卢象升身边一字一断的沉声说道:“督臣,不能叫这些百姓把壕沟填平,否则我大军防线有被清军袭破的危险啊!” 卢象升面色惨然,摇着头道:“百姓皆国朝子民,本督未能护之,已是罪过,又怎忍心向他们下手?” 杨国柱与虎大威相互对视一眼,神情都是十分的焦急,如果是各人的军中独自遇到此等情况,早就下令开炮开铳了。 不过,此刻有卢象升在这里,未奉军令,哪个又敢私自承担屠杀百姓的恶果? 虎大威忽然说道:“督臣,看那些百姓虽衣衫破烂,却个个身强体壮,极可能是奴贼为破我营防所假扮,杀之无妨啊。” 卢象升缓缓摇了摇头,对面那些百姓是否清军假扮,他只看一眼便知。 与身边众将不同,卢象升倒并不是很在意朝中御史们的弹劾,只是,他确实不忍心向百姓下,可是不忍心向百姓们下手,待他们添平了壕沟,又该如何抵御清军的攻打? 杨国柱也是心急,忙上前说道:“或许我等可捡选射艺上佳的箭手,专一射杀百姓后面的奴贼,或可阻挡他们靠近,甚或将百姓们驱散……” 说到此处,他自己叹了口气,这种方法作用可说微乎其微,不会有大的什么效果,卢象升也是牙关紧咬,几次想要下令开火,却又都是忍住了。 那些百姓在清兵驱赶下,畏畏缩缩的前行,又见对面的大明官兵并未放炮放铳,心下稍安,走得便快了些,很快就要到壕沟前。 张诚焦急的说道:“督臣,我等不可如此坐以待毙啊! 可令各处火炮抬高炮口,轰击清军后阵,也可恐吓填壕百姓,亦可使军士们铳口略抬高些,我军铳炮齐鸣,百姓惊慌之间,或许就奔回清军阵中。” 正文 第173章 生死存亡就在此时 , 远远望见一名小脚女子,双手吃力地抱着一袋泥土,神情麻木,步履蹒跚地缓缓前行。 忽然,她旁边的人挨了一鞭子,脚下一个踉跄,绊了她一下,竟扑倒在地上,她身后一个清兵立时劈头盖脸的皮鞭抽下,她在地上翻滚痛哭。 大声叫喊着:“杀千刀的鞑子,你们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 她凄楚的哭喊声远远传扬,撕心裂肺,闻者无不落泪。 这时,一名清兵大步上前,对着稍稍走得慢些的一名女子,上去就是一刀,那女子惨叫着倒地抽搐哀濠。 她身旁一男子,身体颇为强健,正挑着一担土,见到清兵将那女子砍倒,他满面的悲痛,大声嚎叫着:“狗鞑子,俺和你拼啦……” 扁担两头土筐里的泥土扬起一片,他抡着扁担就砸在那清兵的脑袋上,压根没想到这些明国百姓还敢反抗,那清兵竟被这一扁担砸翻在地,头盔都飞出老远。 周围百姓受到他的激励,立时又有几人纷纷扑在那些清兵身上,厮打起来,他们乱抓乱打乱咬着,场面立时就混乱起来。 后面的清兵大步冲上,大刀大棒挥舞间,几名反抗的百姓便被砍翻砸倒,在地上不住的翻滚嘶嚎着。 在清兵凶狠的弹压下,众百姓又乖乖的向前走来,一步步走近壕沟。 张诚愤怒的一圈擂在角楼的柱子上,角楼都为之晃动不已,他悲切的沉声叫道:“督臣……” 卢象升双拳紧握,表情痛苦地闭上眼睛,悲愤的声音高呼道:“开炮,开铳吧。今日之事,皆由本督一人担着!” 张诚、杨国柱等人不敢耽搁,转身下了角楼,策马各奔防线而去。 ………… “开炮!” 贾庄南面庄墙上,步军千总梁松大声喝令。 这里布置的都是四号佛朗机炮,此时炮口抬高,随着军令,火光喷射,轰鸣声不断,一颗颗实心铁炮弹射上天空,从被驱赶填壕的百姓头上掠过。 就在庄墙上炮火连天时,左哨哨总崔士杰双眼血红,他望着头顶上呼啸着飞过的颗颗炮弹,又掠过众填壕百姓,直奔清军阵后而去。 那些百姓已然被驱赶至第一道壕沟前,一担担泥土,一个个土袋,正在被丢进壕沟内,他眼中留着泪水,撕心裂肺般大叫:“放铳,射……” 立时,土墙后的火铳兵们列队走出,他们又前行二十余步,列成一个横排,纷纷点燃了手中火铳的火绳,黑压压的铳口瞄准向着对面,有如爆豆般的火铳声响起。 火铳齐射,烟雾升腾,爆响连连,冲在前排的填壕百姓身上冒出一团团血雾,一个个扑倒在地,震耳欲聋的火铳声中,填壕百姓们先是呆若木鸡,随后就像炸营一般齐声惊叫: “官军开火了……” 虽相距百步左右,但那些被驱赶填壕的百姓都是衣衫破烂,没有盔甲的保护,只要被铳弹击中,立时就是一个血洞。 “官军杀人啦……” 他们惊恐尖叫着往后冲去,身后的清兵手中皮鞭挥舞,刀枪又砍又刺,却丝毫不能阻止他们溃散的节奏。 那些压阵的清兵将后面的百姓一个个砍翻在地,可随着大群逃回的百姓越来越多,竟有弹压不住的趋势。 猛然,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吼:“前后都是死,跟鞑子拼了吧……” 这些百姓都是被清军从周边各县境内掳掠而来,连日在清兵看押下充牛做马,只为能够活命,对于他们来说,明知最终会被押往辽东关外那片苦寒之地。 可只要还能活着,做惯了顺民的他们,就不会拼死去反抗。 今日被驱赶来填壕,本是心中惊恐惧怕万分,初时便不敢迈步上前,后见对面的大明官军没有出击,才开始大着胆子缓缓前行。 但突然之间,对面就是炮火连天,铳声阵阵,前排的百姓一个个扑倒在地上,他们已是心胆俱裂,一心只想着奔回清军营地,便可活命,那里还管得了清兵的威逼弹压。 他们发了疯似的向后奔逃,那些清兵们也被他们扑倒撕咬着,为了防止大阵被冲乱,盾车后一队队清兵闪出,弓箭射来,奔跑在前的百姓纷纷倒地。 ………… 在清军东边大阵中,多尔衮,豪格,阿巴泰等人隐隐看到前方的情形,再听闻部下的回报后,个个都是脸色铁青。 多尔衮怒极反笑道:“好呀,卢象升也是够狠,本大将军真是小瞧他了。” 在多尔衮身旁,和硕肃亲王豪格咬牙切齿的,却是一语不发,余者各旗旗主特别是八旗蒙古各旗主们,脸上都隐有畏怯的神情闪现。 阿巴泰看了周边众人一眼,出列告罪道:“都是末将失策,差点叫这些尼堪冲了我军大阵!” 多尔衮却不以为意,沉声道:“不怪饶余贝勒,本大将军没料到卢象升竟也这般心狠,不过死些明人而已,可喜的是这第一道壕沟却也大多填满。” 他双目射出锐利的寒光:“传我命令,全军进攻。 依昨日定计,阿巴泰在南面佯攻,牵制宣镇杨国柱、张诚部兵马,你令组一支精骑,战斗正酣时,绕至蒿水河边,从西面突击明军大营; 豪格在北面攻打山西虎大威部防线,不可稍有停歇,汉军各部火炮都派归你来指挥; 我在东面主攻卢象升部防线,各将务要用命,不可临阵退缩,日落之前,必要攻破卢象升贾庄大营。 各军可驱赶部分明国百姓在阵前,我倒要看看,那卢象升、张诚能杀多少自己的百姓!” 豪格、阿巴泰等纷纷策马奔向各自军阵,随着军令传达,清军各战线上又是一阵骚动,战鼓擂得震天响。 在声声战鼓的催促下,停在宣大军阵线二百步外的清兵们,又开始推着盾车缓缓前行,同时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呐喊声,像是在为自己鼓劲一样,密密麻麻的黑压压一片,滚滚而前。 宣大各部军士都退回到土墙后,严阵以待,在经历了昨日的战事后,他们都深知今日必将更加惨烈,生死存亡就在此时! 正文 第174章 何不一起走? , 震耳欲聋的铳炮声不断,似乎整个宣大营地的外围防线周边,都被浓密的烟雾所笼罩。 冬日里的寒风再刺骨,也冲不散那阵阵刺鼻的硝烟与血腥味,就在这贾庄宣大军营地的周边,明、清两边的战士们,都在舍生忘死地撕杀着。 驱赶大明被掳百姓填壕的计策失败后,那些清军的八旗军士们,只得推着盾车继续缓缓向前,他们在第一道壕沟前停下,捡拾起地上的一个个土筐和土袋,不断抛过盾车。 明军在各处庄墙、寨墙上的火炮不断轰击着,却是再没打出极具威慑的齐射,清军也是渐渐摸出规律,火炮轰击,就自由躲避,火炮装填,就前行填壕。 而各处明军预留的通道上则是空空的,清军完全绕开这些地方,连盾车都不往这些地方推进。 虽然明军在各处庄墙、寨墙上的火炮也是齐射,炮火轰鸣,但对清军造成的伤害,相比于昨日,战果却是大打折扣的。 在激昂战鼓声的催促中,密密麻麻身着各色盔甲的清兵已渐渐推进至第二道壕沟处,他们或抬,或推的,艰难使盾车通过第一道壕沟后,便奔第二道壕沟继续缓缓推近。 宣大军各处庄墙、寨墙上的火炮不断轰击,虽对清军盾车造成一定打击,却也有些显得微不足道,清军的盾车密密麻麻,实在是太多了。 张诚站在南门的角楼上望去,感觉还好,缓缓逼近的清军盾车虽多,却是威胁不大,但是他却不知道,此时的贾庄东面却已近炮战的尾声。 清军好似将所有的火炮都集中在这边一般,“轰轰”之声不绝于耳,卢象升的亲将陈安正灰头土脸的在庄墙上坚守。 双方前后炮战了近半个时辰,贾庄外的土墙都被奴贼轰塌多处,虽也将清军阵前的大小火炮轰掉许多,卢象升这边也是一般损失惨重。 他麾下的红夷大炮炸膛就有两门,被轰击到的又有数门,大部分军士都已撤进贾庄内,被迫放弃了外围的许多防线。 ………… 好在得力于明军的火器无论是数量,还是操作,或是火力上都要略优于清军,虽说在清军猛烈攻势下,各军都有所退缩,放弃了一些外围阵地,但防线总体上来说,还算稳妥。 战斗至正午时分,清军又鸣金而退,宣大军士们长舒一口气,卢象升那边军令传来,各营加紧烧制午饭,又是一波伤兵被运下战场。 整个上午的战事,经过简单统计,清军那边又有千余的伤亡,可宣大军这边却也伤亡近千,且火炮损毁较多。 在贾庄卢象升中军帐内,杨国柱就沉声说道:“督臣,连番与奴对战,我军伤亡日增,若午后战事更烈,怕难以持久啊!” 未待卢象升出言,这边虎大威就接话道:“奴贼攻势比昨日更猛,我军中火炮就炸裂四门了。” 张诚立即接话道:“督臣,我等皆不畏死,可大丈夫当死得其所,就算我等今日全军尽墨与贾庄,能阻鞑虏继续深入劫掠我大明内地嚒? 不若,引军他向,即可转危为安,又可牵制奴贼,使其不敢放肆!” 卢象升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但随即就黯淡下来,良久,他沉声说道:“我等累受皇恩,自当为君效命,今即身陷奴贼围中,自当奋起而战, 岂能弃营逃走,日后朝堂诸公,惶惶之口,我等将何以面对皇上恩典,何以面对二祖列宗?” 张诚等自知卢象升心意已决,惟有追随他奋战到底。 但个人的心思却在此时,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不过,这些已无关大局,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午后的战事,众将又与卢象升好一番商议。 ………… 许多明军将士都以为清军会与昨日一般,战至午后,便会暂停进攻,好叫双方将士们休整一番时,可今日却不这样。 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清军密密麻麻的盾车又开始向贾庄宣大军营地缓缓逼近,在角楼中,可以隐隐看到,清军盾车仍旧是前后两层,其间相距约百步左右。 他们缓缓推进,仍旧是在二百步外的距离上稳稳停了下来。 猛然间,贾庄北面的第一排盾车疾速向两边错开,在那些空隙中,一门门红夷大炮显出身形,粗略看去,竟有数十门之多,遑论其他佛朗机炮、臼炮、虎蹲炮之类,更是无法计数。 虎大威暗自心惊,站在北门寨墙上,大声对着下面叫道:“小虎子,快去报知督臣,奴贼猛攻北线,我军恐难坚守。” 寨墙下正组织各军士防守的亲将虎子臣闻声,急忙领命,便策马奔卢象升中军大帐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南门外清军同样推进到二百步距离,他们倒是没有两处那多火炮,而是盾车继续缓缓推进,眼瞅着就再次越过了第一道壕沟。 在第二道壕沟前三步远处,盾车停了下来,随着盾车前后错开,各旗中的那些包衣阿哈、辅兵跟役们,还有一些清军挑选出来有亲人的大明百姓,不断从战车后闪出。 他们两或三人抬着一个大长木板,酷不冲上,一块块长木板铺在了壕沟上。 虽然宣大军中铳手纷纷开火,爆响连连,铳弹横飞,但这些人都是清军中地位极低的,充当炮灰也不敢反抗。 盾车后聚集的清军弓箭手,一阵阵抛射,虽对宣大军伤害不大,却也需分心躲避,一时间,情势万分危急。 “叔父,鞑子兵力数倍与我,如此下去,这贾庄怕是难守啊。” 张诚在角楼上,对张岩提醒着。 张岩面色冰冷如铁,沉声说道:“我张岩累受皇恩,值此国难之际,自当舍身报国。” 说罢,他一转身对亲将林志义喝道:“马队集合,准备近战。” 待林志义和梁松下了角楼,张岩转过身来,面对着张诚,眼中隐隐有些悲凉神情,轻声说道:“诚儿,叔父我征战一生,死生早置之度外,只是你为我张家独苗,不该殒身于此, 今日战事,定是要尽力一搏,尚若真不可为,你要率部破围而走,切不可陷身殒命,至我张家绝嗣!” 张诚忙上前,一把抓住张岩的胳膊,沉声说道:“叔父,既是不可为,何不一起走。” 张岩望着庄外的战场,缓缓逼来的清军,沉声道:“傻孩子,我张家世代军伍,今番与奴大战,总归是要有人为国尽忠啊!” 正文 第175章 鞑子偷袭 , 杨国柱所在防线情况也显危急,他与虎大威相仿,营中骑兵占了近一半人马,他们所用的大多为三眼铳。 那些三眼铳,有效射程不过三十步,一般骑兵使用都是在二十多步打射,之后就直接当做锤子使用,不需再另换其他骑战武器,却是方便。 可现在清兵不再像昨日那样冒冒失失的冲来,而是在一架架盾车的重重保护下缓慢填壕,稳稳逼来,这也叫他十分的焦急。 土墙前壕沟三四道,各人的三眼铳,至少要在清兵填上最后那道壕沟后,射击时才能显出威力。 这还是针对清军辅兵跟役与包衣阿哈的,就算是在三十步距离,三眼铳对披着棉甲的清军弓箭手的威胁力都不是很大。 可是如果到了三十步的距离,清军的弓箭手,对他们威胁反而会更为巨大一些。 层层盾车逼来,已开始在第三道壕沟上铺设木板,他营中的三眼铳手都是大眼瞪小眼,个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国柱急忙传令郭英贤坐阵指挥,自己策马就奔贾庄卢象升处而去。 ………… 今日,从早上一直到下午,清军的猛烈攻势绵绵不绝,他们人马众多,可以不断换下人马歇息吃饭,然后再换另几波的人马上前攻打。 而且他们的弓箭手虽大多都是密集抛射箭矢,却又有一些善射的弓箭手不时自盾车后闪身出来,一支支箭矢直射而来,给宣大军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不提清军中轻甲善射的弓箭手们,便是他们各旗中的辅兵,虽然没有获得披甲的资格,却同样都是打小便习练弓马,作战能力也是不差的。 清军弓箭手们自盾车后闪出射击时,各旗的重甲兵们,则是守护在各盾车的两侧,防止明军再次从通道内冲出来突袭。 进攻宣大军防线的清军,终于又将一道壕沟填上,层叠的盾车,已是推近到土墙前四十步左右,在他们之前,只剩下一道壕沟了。 比起明军的弓箭,满洲人与蒙古人的弓力较弱,不过七斗,有效射程七十步,只有在进入五十步才对目标有明显杀伤力。 而要破对手的甲胄,皮甲,棉甲,铁甲等,更要拉近三十步、四十步左右的距离,不过,他们的箭矢却也狠毒。 其箭镞极长,形如凿,箭头还多用马粪等浸泡过,射中人体后难以取出不说,还极可能毒素蔓延,造成感染,许多人都是因此而失去性命。 在这个距离上,清军的弓箭威胁大增,他们的箭又狠又准,一波波凌厉的箭雨过来,许多宣大军的火铳手都纷纷中箭。 火铳的威力虽然猛烈,但装填子药步骤繁多,且不容丝毫错乱,所以论起射速与准确性,却远远不如清军的弓箭。 清兵波波猛烈的箭雨不停,他们弓手人数实在太多了,土墙后宣大军的火铳手们,只得个个把头趴得更低,打完一铳后,就赶紧低下头,蹑手蹑脚的退到后面再慢慢装弹。 呼啸的波波箭雨过来,总是有军士躲避不及,好些人的头盔被射落射穿,虽说如此,土墙后的宣大军的火铳仍是未曾停歇,只是震耳欲聋的火铳声已显得稀落了许多。 饶是如此,仍不时有清军弓箭手,还有填壕的辅兵跟役、包衣阿哈们被打中翻滚在地,双方的伤亡不断扩大。 看着眼前激烈的战事,卢象升外表平静,其内心已是暗暗着急,战事艰难起来,从昨日到现在,特别是今日,宣大军士的伤亡不断增加。 虽也杀死杀伤清军众多,可这样的消耗他卢象升的宣大军可挺不住啊。 清军虽然伤亡同样不断,但死的大多是各旗填壕的包衣阿哈、辅兵跟役等类的奴才炮灰,他们各旗中的马甲、步甲虽也有许多伤亡,却是不大,毕竟人马众多。 还有蒙古八旗顶在前面,分担着大多数的伤亡,如此下去,前景不容乐观。 ………… 卢象升在望楼上,见清军仍是层层叠叠的扑来,壕沟虽是阻敌利器,此时,却已被清军填平两处壕沟。 而且,今日贾庄东面清军炮火也更猛烈,他们前面盾车缓缓推进填壕,后面火炮轰鸣,庄外布置的土墙也已被轰塌多处。 就是庄墙也受到轰击,好在依托原庄墙,进行了加固,若不然,也已被轰开多处缺口。 随着盾车推进,一块块长木板再次铺上壕沟,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高起潜,终是不会来了么?” 耳中听着北面隆隆炮声,接连不断,已是快小半个时辰了,他不由得担心起虎大威、姜名武那边能否守得住。 城外清军至少在五万人马以上,他自己这边才一万余人,全靠营垒坚实,铳炮犀利,才能坚守,现在听着北面炮火轰鸣之声,分明不是自虎大威等人防线上传来。 这时,楼梯“蹬蹬”作响,虎大威的亲将游击虎子臣急步走了上来,未等他开口说话,卢象升就率先问道:“虎总兵那里,情况如何?” 虎子臣抱拳急促的禀报道:“督臣,奴贼火炮众多,营外土墙多被击毁,营墙也有数处破损,将士们损伤……” 他刚说到这里,杨国柱也快步上来,他边上楼,边说道:“督臣,督臣,伤亡太大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卢象升望着源源不断扑来的清军,沉声说道:“准备出击吧,打退这波攻击,应该可以坚守到天黑。” 张诚策马刚奔至卢象升所在的望楼下,还未曾下马,就见一骑快马奔驰而来,远远就高叫着:“鞑子偷袭,西面有大队鞑子骑兵偷袭……” 杨国柱闻声快步下楼,大声叫道:“张诚,小虎子,快集合人马,把鞑子杀回去。” 他们策马奔走后,卢象升也急忙下了望楼。 他先传令命千总张国栋领三百精骑,前去西线,务必要将突进来的鞑子击退。 接着就大步奔贾庄东面庄墙而去,陈安灰头土脸的小跑过来,急急说道:“督臣,这里危险……” 正文 第176章 儿郎们,随我出战! , 虎大威让虎子臣去求援后,自己也是按捺不住,他从寨墙上下来,大声喝令着:“开门,传令营外的将士都进来防守。” “轰隆……” 他刚才所在的寨门上角楼,被一颗清军红夷大炮发射的大炮子击中柱子,立时便轰然倒塌。 这时,一骑快马奔来,远远的就喊着:“军门,西面,西边有鞑子骑兵突进来……” 虎大威闻声看去,原来是麾下哨总陈正宽催马奔来,他沉声问道:“西面来了多少鞑子?” 陈正宽奉命领一哨骑兵监视着虎大威营地的西面,这里往西约不到二里就是蒿水河,往南二里多就是杨国柱的营垒。 可以说在贾庄营垒往西,是宽二里有余,长四里多的一片颇为宽广空间,这里自虎大威营地西墙向南有一道齐胸土墙,一直修到杨国柱营垒,只在中间留了一处宽约数丈的通道。 今日午后,清军正是从这处通道突入,陈正宽急急报道:“军门,鞑子过千,约分四队,已经胸墙缺口突入。” 虎大威厉声喝道:“骑兵列队,出战,杀鞑子去!” ………… 张诚麾下骑士一直在贾庄西门内的广场上待命,除左哨被他派去在贾庄南门内驻守,听从张岩号令外,余下近六百精骑都聚在此地。 他急奔而回,大声叫道:“各哨列队,鞑子从西面突进来了,开庄门,儿郎们,随我出战!” 杨国柱和虎子臣在张诚身边,他们离营前来,各人只带了几名亲兵随扈,自是不敢冒然冲出。 见各哨已列阵完毕,张诚转头对杨国柱说道:“军门……” 杨国柱也是一般振臂高呼:“杀鞑子!” 随着庄门缓缓开启,张诚率先纵马奔出贾庄,杨国柱、张国栋等近千精骑紧跟他身后,众骑士出了庄门便立刻摆开阵势。 他们列成三队,每队三百多骑士的样子,张诚领麾下前、后两哨居中,杨国柱领张国栋麾下三百余骑居左,虎子臣和张诚麾下吴志忠部右哨居于右侧。 远远望去,在不到三百步外已是厮杀成一团,有一队明军骑士正与数百清军往来砍杀,张诚一眼看出那旗号却是宣镇正兵营的,他看着张国栋大叫道:“张千总,保护好军门,往那里冲!” 杨国柱闻言,自马鞍旁得胜钩上取下自己的虎枪,大声说道:“我还没老到要人保护,杀……” 张诚急忙策马追着杨国柱,就奔三百步外那队清军骑兵冲去,他身后众骑士成扇形追随着他。 三百步的距离,骑兵纵马狂奔那是转瞬即至,那队清骑也发现张诚等从这边奔来,他们略向后退去,却是阵型不乱。 随着清军退去,张诚策在马上看得清楚,一员明将浑身浴血,握着一杆虎枪正徒步追逐那些后退的清骑,正是杨国柱的中军亲将郭英贤。 原来,杨国柱刚走不久,郭英贤就接报在西面发现清军踪迹,人数不好确定,他当时便感觉不妙。 因为听着北面隆隆的炮声不断,可这北边清军虽攻势甚急,总感觉好像没有北面那般惨烈,他也是经年的老军伍,从那炮声中,自然可以分辨出大致的战况来。 这时,听闻西面发现虏骑踪迹,他心下洞明,鞑子一定是想从好水河畔发起突袭。 现在他这边大部兵力都被牵制在正面的防线上,包括北边的虎大威一定也是如此,此时清军绝不会派几十、上百的骑兵在西面骚扰。 他们但凡来袭,就绝不会轻易罢手,郭英贤等不及杨国柱回来,忙点了五百精骑自营寨北门冲出,正赶上虏骑刚刚从土墙的缺口处冲入。 突进来的清骑三百人一队,每队三排,每排百人,他们并未急于冲向郭英贤等人,而是在突入后,缓缓整队。 郭英贤却不许他们从容整队,忙催马引军就杀了过去,他接连捅翻数名清骑,直接穿透清军第一个队列,却终因寡不敌众,被千多清骑逼得连连后退。 幸好这时,虎大威率六百余骑士自他营垒南门冲出,立时便有近千清骑转过去围击虎大威部,缓解了郭英贤这边的压力。 可剩下的清骑还有近八百骑,仍是郭英贤部的两倍有余,双方已接战多时,各有损失,可兵力优势却是郭英贤无法改变的。 何况,清军派来偷袭的也都是各旗中精选的勇士,内里更有众多的巴牙喇兵混在其间,他们或骑射,或砍杀,每每都是得手。 激战中,郭英贤胯下战马便被清兵的弓箭射中,幸好他反应也快,才没被战马压住,正徒步挥舞着虎枪拒敌,眼见支持不了多久。 清骑却自己后退,他也不及细想,凭着一腔血勇,仍是徒步追击,幸得几位部下上前将他拽住,才停了下来。 ………… 张诚看着郭英贤的惨状,却没有时间停下询问伤情,直接策马就奔清军冲去,一旁的陈忠领着众骑士已然追过张诚的马头,冲在了他的前面。 其实,这次是张诚故意控制了马速,虽同样是打马冲在最前面,却暗中控制了马速,别人都在急冲之际,自是无法察觉这些细微的变化。 看着超过自已一个马头的陈忠,以及十余名护卫亲兵,张诚心下很是满意,至少这些人对自己是绝对忠诚的。 才进入四十步距离,清骑阵列里投枪、飞斧便投射过来,众将士虽极力闪躲,仍有不少被刺中,被砍伤。 “砰…砰……” 烟雾腾起,铳弹乱飞,在三十步内的距离上,宣大军各骑士燃放了三眼铳,双方各有骑士落马,接着,便厮杀在一起。 战场形势立时逆转,张诚、张国栋等近千骑士加入后,明军便扭转劣势,变成兵力占优的一方,整个战场形势也立时逆转。 张诚催马冲入战场,手里夹刀大棒上下挥动,或砸击,或捅刺,接连放倒数名清军。 猛然,一柄大斧砸来,张诚眼见着,却已不及遮挡,这时身旁长刀斜举过来,荡开了大斧,张诚一看正是卢象升督标营的千总张国栋救了自己。 张国栋刚帮着张诚荡开砍向他的大斧,就见寒星闪过,一杆投枪奔自己直飞而来。 正文 第177章 骑兵混战 , 张诚见一杆投枪奔张国栋而来,忙将手中夹刀棒向上挥动,正磕在那投枪的枪尖部位,投枪立马改变方向,向上飞去。 张国栋看了张诚一眼,二人互相点了下头,也不说话,奔清兵骑阵就冲了进去。 右边的虎子臣已如一条猛虎般直冲进清军骑阵,他手中马槊上下翻飞,清骑接连落马,胡大可领着右哨随在他身后,三眼铳爆响连连。 此番入卫前,张诚便预感到自己会随叔父入卫勤王,所以他伤势稍好,便回到营中,重点做的只有两件事。 其一,熟悉军伍和麾下军马的状态,并要求大家修缮盔甲,整理军器,先操练起来,尤其提倡在骑战中使用三眼铳。 其二,便是尽可能多的设法囤积子药和粮草,为此不惜欠下高利贷,甚至干起绑票的营生。 所以他麾下骑士们子药充足,但凡骑战,都是三眼铳开路,不过,这样也有个缺陷,就是射击距离。 三眼铳要在三十步内才显威力,可骑兵使用却是瞄准不易,因此更是要尽量在二十步内打射,这样才能打得更准。 可在这个距离上,不说清军的箭矢,就那投枪、飞斧、铁骨朵等也是极具杀伤力的,这样就对骑士的心里素质要求很高。 好在张诚在入卫前已有准备,他麾下众骑士都是甲胄齐整,这给他们增加了很大的自信,而且清军箭矢,甚至投枪、飞斧虽也凶猛,却并不是铳弹那般,中者皆丧。 ………… 这边,张诚见虎子臣他们冲进去后,又被清骑围住,而且杨国柱也与麾下汇合,率四百余骑自左面冲上前来。 他大叫着:“张国栋,我去就虎子……” 也不管张国栋是否听清,张诚喊完就打马冲去,陈忠仍然领着众护卫冲在他的前面,三眼铳开路,“砰砰砰……”一阵爆豆般的乱响。 张诚挥舞着手里的夹刀棒,刺翻一个清兵,又听见身畔惨叫声响起,来不及回头看,他大叫着就冲到虎子臣身边。 此时,这边形势逆转,张诚麾下近六百骑正对阵清骑不到八百人马,另一边,杨国柱和张国栋又领近七百精骑冲来。 刚才是清骑八百围攻郭英贤领的四百余宣镇骑士,现在却反过来,变成宣大精骑一千四百余众,开始围攻那八百清骑。 更何况那些清骑也已奋战多时,而张诚和张国栋的千余精骑却是才加入战场的生力军。 双方高下立判,在一名清军甲喇章京的率领下,那已不足八百之数的清军骑兵且战且退,他们渐渐与另一队清军汇聚在一起。 虎大威策在战马上,身上的盔甲上也是片片鲜红,不知是他自己的鲜血,还是敌人喷溅而来的。 他率骑队从营寨南门出来时,第一队清军骑兵已然冲过,正在同郭英贤部骑士对战,他正遇上后面冲进来的第二队清骑,双方当时便混战在一起。 清军不到二千的精骑,他们四百多骑一个波次,分为四队,先后突进这段宽大的战场,第一队本来是奔着贾庄西门冲去。 却被后面出战的郭英贤部追上,双方便混战在一起,本来是郭英贤兵力占优,又是被清军突袭进自家的内线,将士也个个奋勇。 可随着清军第三队冲来后,在两队清骑的前后夹击下,郭英贤等将士渐渐被包围住,正在艰难时刻,张诚与杨国柱等率军冲杀过来,才解了围。 ………… 虎大威与杨国柱营地中间的空处,清军一千三百多的骑兵正与三队明军骑士对峙。 虎子臣与虎大威已然汇合在北面,他们这边有近八百的骑士,张诚仍旧率着麾下前后两哨精骑,约在四百上下,杨国柱与张国栋率着七百余骑兵在南面,从兵力上看明军占据了优势。 张诚、杨国柱、虎大威三人心里都很清楚,虽然他们在此地处于优势,但局部的优势对于全局的影响有限,目前正面战事吃紧,必须尽快击退这里的清骑。 发一声喊,杨国柱与虎大威两部骑士同时冲向清军,张诚也是大声喝令:“陈铮、老吴,咱们必须突过去,与二位军门前后夹击鞑子。” 对面清军本就是两个甲喇章京带队,这时,见明军骑兵自两翼突来,便也分作两部上前迎战。 这片战场本就二里多宽,双方近三千骑兵混战成一团,就占据了整个宽度,他们互相纠缠在一起,铳炮声和惨叫声不时传出。 “兄弟们,冲过去,再反击回来,杀鞑子啊……” 张诚策在马上,举着夹刀棒大声怒吼。 陈铮第一个就率前哨骑士们冲了出去,此时的战场就像是一个大锤,两头各是一个大的战团,中间就如同是一个细柄,连接着两边。 陈铮躲过一把飞斧,又挥舞长刀磕飞一支投枪,冲到近前长刀砍下,一个清骑翻身落马,远处一支箭矢飞射而来,正中陈铮左肩,他大叫一声,夹紧马腹,自清军阵中直穿而过。 张诚等跟在前哨骑士后面冲过清军阵列,三眼铳仍是爆响连连,他们冲出一百多步外才渐渐停下来。 兜转马头,就看见清军阵列已被切开,现在的战场分为南北两团,厮杀着,嚎叫着,战场上战马乱奔,马上骑士已不知在何处。 地上遍布着清兵和明军骑士的尸体,这种近身搏杀,最是要命,生死往往只在一瞬之间,很多人都是被打翻落马,再被双方战马奔驰间踩踏致死。 现在张诚所在位置距离虎大威部较近,他大叫着:“往北冲,与虎帅汇合,杀鞑子!” ………… 贾庄东面庄墙上,卢象升内披盔甲,外穿麻衣孝服,站立着望向对面,清军就在几十步外,他们依托盾车的掩护,和卢象升督标营的军士们对射着。 此时,东面和北面的炮声基本停了下来,卢象升知道这不是炮击结束了,而是奴贼在给他们的火炮散热,最猛烈的攻击,恐怕还没有到来。 “陈安,已是申时了吧。”卢象升问道。 站在他身旁的亲将陈安望望天色,回道:“怕是都申时中了。” 正文 第178章 一举袭破明营 , 贾庄西,宣镇营地与山西镇营地之间的空地上厮杀声已渐渐平息。 一场混战,清军丢下数百同伴的尸体与伤兵,仓皇败退而去,张诚等领军一直追到蒿水河,望着他们沿河岸向南逃去,因担心各营正面战事,未敢继续追击,便纷纷撤回。 虎大威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却显得更是血腥模糊,他有些发哑的嗓子沉声说道:“杨老哥,这样下去,可不是个法子,弟兄们连着战了一天,未得休息,怕是不好守了。” 杨国柱策在马上,任由战马缓步前行,沉声道:“老虎,为今之计,只有破围一途可取,奈何督臣不走,你我二人又怎能弃他而去。” 虎大威闻言也是无奈,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猛然,杨国柱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张诚说道:“张游击,督臣一向对你赞赏有加,更是颇为信任,可否……” 张诚自是晓得杨国柱要说的是什么,不待他说完,便抢着轻声说道:“军门之意,张诚心知,末将也曾在督臣面前进言,想必督臣自有安排布置,咱们唯有听命行事……” 杨国柱扭头看了张诚一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张诚不在说话,心里却是洞明,杨国柱虎大威二人已然动了率麾下精锐溃围而走之念,只是在目前的形势下,他们未得卢象升军令,怎敢先行溃围而走。 可有一点,别人不知道结局,张诚却是明白得很。 巨鹿之战,杨国柱突围而走,虎大威突围而走,甚至是姜名武都突围而走了,怎么就他的便宜叔父张岩和卢象升被清军杀了呢? 这里面真的是卢象升一心赴死,张岩又是甘心相随么? 如真是这样,张诚自知,凭现在自己的能力,是无法阻止这一切的! 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现在的现实就是大家都一般心知肚明,卢象升不可能随着大家一起溃围逃走,所以这之间的关系也显得微妙起来。 如果大家突围而走,卢象升确独自坚守,那就是弃主将于不顾,属于临阵脱逃的大罪,若是卢象升因此而战亡,那突围逃跑之将的罪责更大。 所以杨国柱的顾忌是有道理的,但是现在张诚、杨国柱、虎大威三人心里都清楚得很,这贾庄营地注定守不住了,被清军攻破只在早晚之间,或今时,或明日,总之不会太久了! 大家不再言语,默默往各人营地行去,张诚才有空去看郭英贤,只见他跨坐在一匹战马上,神情仍是亢奋,便上前问道:“老郭,刚才没伤到吧。” 郭英贤神情见还有些呆滞,憨憨的答着:“没得事,适才只是一时杀脱力嘞……” ………… “让勇士们轮流用晚饭,攻势不能停,壕沟都已填平,明军也是疲惫不堪,不可使其有喘息之机,正当一鼓作气,击杀卢象升、张诚,就在今日。” 多尔衮听着各方的战事报告,沉声说着。 巴牙喇纛章京霍尔本在一旁提醒道:“睿王爷,这样一来,我各部勇士损伤怕是就大了。” 多尔衮抬起眼皮看了看在身旁的八旗蒙古正白旗旗主伊拜,见他还在下面问询者战事的详细内容,便瞪了霍尔本一眼,沉声说道: “蠢货,使那些包衣、跟役们为前驱,再叫蒙古人主攻,我等麾下披甲兵在后,如此轮战,即可击溃明军,又能消耗蒙古诸部,何乐不为?” 多尔衮的这种想法,在此时的建奴之中很是盛行,他们建州八旗军的结构有些特别,大体为阿哈、披甲人、旗丁三种。 阿哈即是奴隶,或为汉人、或为朝鲜人,也可能是东北各部落中人。 这些人都是无甲,甚至有些人连兵器都没有,他们随军出战时,一般只是作为杂役或炮灰使用,或喂马造械,或填取濠沟,或挖掘城砖。 每次随军人数虽然众多,有时甚至会达到数万人,但是他们并不列为清国军队内的人数。 他们就占了清军随军辅兵跟役中最大头,由于这些人的家小都留在清国后方,所以他们如果逃跑,家小就不能再活命,这样就由不得他们不卖命了。 而披甲人则多是东北地区各降人部族,这里民族多样,部落众多,且分散。 多为黑龙江与松花江流域的鄂伦春人、锡伯人、鄂温克人、索伦人、达斡尔人、赫哲人、苦夷人等,满洲人称他们为野人,多从各个山地河流搜罗而来。 由于这些人战力强悍,所以他们在清军中常常充为死兵。 每逢大战,皆是死兵在前,锐兵在后,该处死兵,很多便是这些部族中人,由于战事频繁,这些被充为炮灰的东北部族兵,到了后面,很多部落都消失了。 例如赫哲人,明中叶时,还是几万人口的大部落,到了满清入关后,全族死得只余几千人。一直到了后世,全球赫哲人的总人口不到三万人。这便是东北炮灰部族的典型代表。 他们虽号称死兵重甲,其实也只是奴隶兵而已,都是没有自由的,不可逃跑,否则就是全部落等着被剿灭的下场。 披甲人的地位高于阿哈,最后才是满蒙八旗里的旗丁们,八旗以牛录为单位,三丁抽一,一丁披甲,余者为散丁。 这些披甲兵中,一部分优秀的选为巴牙喇兵,余者分为马甲兵、步甲兵,战时披甲旗丁为主力,余者旗丁作为普通士兵使用,大多要随军出战,上阵撕杀。 皇太极时开始改革军制,设立了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噶布什贤营后同样如此。 在清国的八旗制度完善后,清军与明军交战,向来第一波先驱汉八旗作战,第二波驱蒙古部落兵作战,第三波驱东北各部落兵作战,第四波驱蒙古八旗作战,最后才是八旗满洲的军队上阵。 虽然现在清国八旗蒙古与八旗汉军的结构还没有真正的完善,不过驱使炮灰杂役攻城攻壕作战,建州八旗的各位旗主们可是极有心得。 连日激战下来,多尔衮麾下八旗军已是伤亡近四千多人,其实近达二千人的伤亡都是些军中包衣辅兵跟役。 其实军中外族披甲人也占了一大部分,所以满、蒙八旗中的真正旗丁伤亡人数较少。 对八旗来说,那些杂役无足轻重,只要从大明等地掳获了人口,要多少有多少,至于那些披甲人死兵,消耗光了,再去深山老林子抓就是。 只要旗丁大部不失,那些部落还不乖乖就范? 霍尔本先是一愣,随即便明了多尔衮之意,双手抱拳施礼,却并未出言。 多尔衮却对他说道:“你也去准备准备,下一波次由你带巴牙喇勇士上去,趁着明军疲惫,一举袭破明营。” 正文 第179章 我张诚,无悔! , 贾庄东面,清军阵中炮声隆隆,卢象升麾下仅剩的一门红夷大炮虽奋力还击,却于事无补,而佛郎机炮、虎尊炮等又不能轰击到清军的炮阵。 同时,清军却源源不断的压上来,一波接着一波,宣大军士从早至午,一直奋战在防线上,就连午饭都是守在各自的战位,和着尘土一起吃的。 此刻天色渐暗,可清军却未见稍退迹象,宣大军士却都已疲惫不堪,虽也尽力轮换休息,可兵力太少,根本无法做到。 卢象升刚从庄墙上下来,就看见张诚和张国栋率部策马奔回,他神情关切的问道:“奴贼杀退了?” 张诚下了战马,抱拳答道:“回禀督臣,突进来的鞑子大约一千五六百人,都杀退了。” 卢象升缓缓走来,在张诚身旁站定,笑着问道:“忠忱,贾庄随时有被奴贼袭破之危,你怕不怕?” 张诚仔细看去,卢象升已在麻衣孝服内披挂了盔甲,为防有失,他也已将自己的总督大印绑在了手肘之后。 心知情势危急,卢象升已是做好上阵搏杀的准备,他朗声接道:“能追随督臣杀奴,张诚无悔!” 听贾庄外清军的吼叫声,还有阵阵铳炮爆响,张诚心里却没有丝毫感到害怕,反而觉得全身热血沸腾。 卢象升从亲兵手上接过他的那把精铁大刀,大笑着对张诚说道:“奴贼久攻不绝,看来你我今日要并肩杀奴了。哈哈……” 张诚道:“能与督臣同阵杀奴,乃是张诚之幸!” 卢象升又是哈哈大笑,凝视着张诚道:“忠忱,卢某最为开心的,便是在此番入卫发现了你这颗将星。” 张诚同样深深看向卢象升,朗声道:“张诚来到大明,最幸运的,同样是遇到督臣。今日能与督臣并肩杀奴,便是战死,我张诚,无悔!” 卢象升已翻身跨上战马,满怀激情的说道:“好,好一个无悔!今日我二人便比一比,谁杀的奴贼多。” 他的口气虽很平静,脸上却满是决然之色。 张诚还没说话,山西镇总兵虎大威麾下一个亲兵浑身浴血奔了过来,对卢象升焦急禀报道:“督臣,山西镇营垒被鞑子攻破,虎帅已然负伤,正率将士在营内与鞑子血战,急需援兵。” 张诚闻言一惊:“虎军门负伤了?” 与此同时,张岩的中军哨总林志义也急冲冲而来,对卢象升紧急道:“督臣,鞑子蚁附攀墙,张将军正率将士奋战,力有不逮,请督臣速速支援。” 卢象升猛地对张诚道:“忠忱,你速去支援张岩参将,本督亲自领军去支援虎帅。” 张诚担心叔父安危,翻身上马,正要离开,却被卢象升叫住,只见卢象升满眼深深期望的看着张诚,说道:“忠忱,切记要保重身躯,留尔有用之身,将来报效国朝!” 张诚在马上望着卢象升,在心里感觉到这似乎是永别了,他大声说了句:“督臣也要爱护身躯啊!” ………… 虎大威与侄子千总虎子臣率众骑士回到营内,跟本没有时间歇息,他营地北面寨墙已被清军火炮轰塌多处。 而且前面的壕沟已都被填平或铺上木板,清军推着盾车冲到他营前二十多步,前后已数次突进营内,都被他麾下亲将曾信军率队杀退。 可如此近身肉搏,他麾下军士也是伤亡惨重,营中已没有生力军可用,才进到营门,便有禀报,又两处豁口被鞑子突入。 得知曾信军正在东边豁口处与鞑子血战,他便领虎子臣奔西面那处豁口增援,可清军冲进来的太多。 混战中,一个清军被他虎枪刺中,翻到在地上,却趁虎大威不备之时,手里的半截长枪头刺进了虎大威左腿。 幸得虎子臣在一旁拼死保护,倒地的虎大威才没被其他清兵再次击伤,但清兵越来越多,虎子臣只好护着虎大威且战且退。 他焦急之下,就派处虎大威亲兵去向卢象升求援。 ………… 张诚策马奔回贾庄南门处,就见一堆人围在那里,他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忙大步上前,只见张岩靠着一处断壁坐在地上,盔甲都已卸下,一名随军医官正在他胸上缠着白布,隐隐有一片血渍从白布中透出。 还未等张诚说话,张岩惨笑一下,率先说道:“诚儿,不必担忧,叔父的伤没事。” 张诚蹲下细看,张岩面上气色还好,想来伤势应该不至于太重,他便问起经过。 原来,就在张诚领军自西门出击之时,清军攻势更急,贾庄外濠沟都已近填平。 抵御了清军两波冲锋,但张岩部也是伤亡剧增,他只得命部下各军士都撤入庄内,依托庄墙防守。 可清军各部轮换,攻势丝毫不减,他们抬着长梯冲来,蚁附登墙,张岩领军又杀退清军两个波次的攻击。 就在张诚驱退西面清军时,南门张岩防区上,清军再次冲上,他们架梯登城,张岩这边骑兵精锐都被侄儿张诚带走。 麾下步军只剩六百多人,还有就是林志义的中军哨二百余人,他们八百人全部登上庄墙防守。 本来已经将登上庄墙的清军击退,张岩正指挥部下清理庄墙上的清军尸体。 猛然,一个受伤的清兵暴起,他混乱之中,抓起两支断箭,就刺入张岩的两肋之中。 众军士急忙冲上杀死了清兵,帮张岩拔除箭头,包扎了伤口。 张诚扶起叔父,十分关心的问着:“叔父感觉如何,可还能骑马么?” 张岩面色还是有一丝苍白,他握着张诚的手,声音有些许发颤的说道:“诚儿,叔父没事。” 说着又紧握了一下张诚的手,轻声继续说道:“诚儿,你听叔父一言,若真守不住了,你一定要突出去,活着突出去,你婶子和秀儿就交给你照顾了。” 张诚闻言,心中一惊,感觉叔父像是在交待后事一般,他沉声道:个“叔父宽心,婶娘待诚儿如亲子一般,秀儿更似我亲妹一样,诚儿自是不会慢待。” 正文 第180章 死战不退,坚守庄墙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申时,天光暗淡,寒风骤起,片片雪花轻轻飘落。 巨鹿,贾庄外山西镇总兵虎大威正率麾下将士在营地内与清军血战成一片,虎子臣一直策马守护在虎大威身边,寸步不离。 但此时,清军已有数百人自豁口处冲入,一时无法驱退,且清兵有近百人向营寨北门方向冲去,虎大威对身边的族侄虎子臣怒吼道:“虎子,去截住,不可叫他们破了北门。” 他自己右腿被清兵刺伤,此时跨在战马上,操控之间显得十分不便,虎子臣有些不舍,但是被虎大威双眼怒目一瞪,也只得领数十人冲上去阻截。 虎大威领数百人与清兵在营地内混战,清兵们在混战中不时打翻火盆火堆,浓烟滚滚见,火头四起,后面清兵仍是源源不绝的冲进来。 他策马奋战,接连击杀清兵多名,却仍是无法阻止清军的攻势,渐渐退至营地中心位置,眼看着突进营地内的清兵越来越多,他心知已无法继续坚守营垒了。 猛然,营地南面一阵喊杀声传来,他看见身形瘦长的卢象升,身穿麻衣孝服领军赶来支援,不由精神振奋,大声喝道:“儿郎们,督臣来救咱们了,杀,把鞑子杀回去!” 他忍着腿上的伤痛,夹紧战马,向清兵冲去,虎枪捅刺间,两个清兵就被他先后刺倒,卢象升也c策马杀了过来。 他身后五百多精骑,都是当初天雄军的老底子,随他征战多年,早已成军中精锐,他们的加入暂时扭转了形势,清兵略向后退却。 突然,清兵阵后裂开一条缝隙,虎子臣浑身浴血冲杀过来,身后还有数百骑兵步卒跟着他,来到虎大威身边,就大叫道:“军门,曾游击战亡了,北门被鞑子破开!” 卢象升听完心中一沉,如此这山西镇营垒便无法坚守了,他大声喝道:“虎军门,随我杀出去,我等回贾庄。” 虎大威策马大吼着:“虎子,往南门去,汇合杨军门,守贾庄,放火,不能给鞑子留下……” 他双目含着泪水,此次他领三千多军马入卫京畿,一路征战,到现在仅剩这千余步骑,心中不由泛起一丝黯然。 ………… 杨国柱这边也不好受,虽然在这边清兵的火炮不是很猛烈,可填壕却一点也不含糊,而且阿巴泰确是稳重,他不似豪格那般愤怒莽撞,也没有丝毫怯弱。 他将各部兵马编排固定,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及时替换,虽没有火炮之威助战,这填壕的速度可也没比多尔衮那边慢,甚至还比豪格的北面略快上一些。 尤其是他更趁着派出近两千精骑偷袭宣大营地西面的时机,亲自上前督阵,换上军中精锐马甲兵架长梯,蚁附登墙。 他在小半个时辰内,曾三次登上宣大营地南面的庄墙,其中一次是登上张岩防守的贾庄庄墙,还有两次登上了杨国柱营寨的寨墙。 贾庄那边都是依托原有庄墙加高加固的,相对于杨国柱这边,却是易守难攻,所以阿巴泰便把自己这边主攻位置选在了杨国柱营地。 虽然多尔衮要他佯攻为主,重点是牵制杨国柱和张岩部下军马,不使增援他处,可阿巴泰心中却另有打算。 他与皇太极同为老奴酋野猪皮的儿子,排行老七,论年齿长于多尔衮,但在清国中地位却远低于多尔衮,甚至连豪格、岳托等一众侄子们,都比他的地位要高许多。 所以他一直暗暗憋着一口气,想着要好好表现一番,今次入侵明国以来,他一直谨小慎微的,直到豪格连番受挫于卢象升、张诚等明军后。 让他感觉此番机会来了,若是能在佯攻之时,率先袭破明军杨国柱部营垒,那他便可稳压豪格一头,今后在朝中地位,在皇太极心中地位也会提升。 所以他督战的重心也就放在了杨国柱这边,虽接连两次登上杨国柱的寨墙,都被阻杀得退了回来,但是他明显感觉到杨国柱有些兵力不济的样子。 阿巴泰立功心切,他命固山额真恩格图督战攻打张岩部防守的贾庄南门防线,镶红旗巴牙喇营牛录章京谭拜率少数巴牙喇精锐助战,这边以大批蒙古各旗各部的兵马主攻。 他则继续督战攻打杨国柱部宣镇营垒,为了一举攻下宣镇营寨,他把麾下精锐尽数集结,准备连续攻打,并命镶红旗巴牙喇营甲喇章京布颜图率巴牙喇勇士打头阵。 大批清军各旗马甲、步甲都集合在此处,他们将随在巴牙喇勇士后面,蚁附登墙,为了配合自己的攻击。 阿巴泰更命八旗蒙古正黄旗旗主阿代亲领一部蒙古骑兵,继续绕道西面蒿水河畔,从那个方向再次突进宣镇、山西镇营垒之间袭扰明军。 ………… 贾庄南面庄墙上,张诚望着涌上来的清军,神情凝重,他麾下精骑自入卫以来,连番征战,尤其是在巨鹿境内,先奔袭清军,又坚守营垒,已是减员严重,现不足七百之数。 而张岩麾下步军两日防守中,更是损伤严重,尤其是今日战事更为激烈,在庄外以与清兵数次近战肉搏,又杀退一波登墙的清兵。 战至现在,还能出战者也仅剩七百多人,这里面还包括林志义的中军骑兵哨近二百人马,就这仅剩的一千多人,还要留一部在庄墙下,守卫着南门。 张诚领着八百多人守在庄墙上,整日的激战,早先备下的滚木礌石几乎用尽,看着清兵越冲越近,张诚大叫着道:“兄弟们都别急,等鞑子近前再开铳,死战不退,坚守庄墙!” 他的夹刀棒立在身旁的垛口处,另一边还放着三眼铳,手里握着开元弓,身上背着箭袋,转头看着南门西面庄墙上站着的张岩。 在风雪中,张岩的身体斜靠着垛口,拄着长枪站在那里,竟似很吃力的样子。 见清军把盾车推到庄墙外三十步处,就不再推进,他们一队队盾兵举着大盾,喊叫着冲出,后面便是一架架长梯,抬着冲来。 正文 第181章 真是痛快 , 张诚在庄墙上拉弓搭箭,“咻!”的一声,一只劲箭射出,立时便有一个抬长梯的清兵应声倒地,可马上就有其他清兵,接替了位置,长梯丝毫不停的冲来,架在了庄墙上。 “砰砰砰……” 庄墙上一片烟雾升腾,火铳爆响连连,数十门大小火炮也是轰鸣不断,硝烟弥漫间,张诚望见大约五十步外,有清军牛录章京不住的呼喊指挥着一队镶红边盔甲的精锐清兵冲来。 他抬脚踹在一个刚顺着长梯登上庄墙的清兵胸前,那清兵一声长嚎,便飞射坠下庄墙外,张诚向旁边闪开,一支劲箭搭上开元弓。 他双脚支开同肩宽,右脚在后,左脚在前,脚尖内扣,稳稳的站立在庄墙上,左手持稳开元弓,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稳箭羽,将箭槽卡在弓弦上。 张诚微侧着头直视那清军牛录章京,两臂举起,弓弦拉满,眼神、箭头、牛录章京连成一条直线,“咻!”的一声,劲箭离弦飞射而去。 清军镶红旗巴牙喇牛录章京谭拜不敢相信的捂着自己的咽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他身上穿着精良的水银铁甲,脖子上还有护项,不过都没能挡住张诚射来的这只利箭,他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的目光,满满的不甘心。 谭拜跪在冻得坚硬的地上,任凭寒风吹打,雪花片片飘落在他身上、脸上,他已毫无知觉。 日后清国的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屡破明军赵光抃、范志完,吴三桂,白广恩诸军,又歼灭张献忠部的谭拜,就这样默默无声死去。 临死时,他已无任何神采的双眼,看着前方庄墙上那个俊朗无比的明国将军,仍是不断射出支支利箭,他的箭术超乎其神,一个个旗中巴牙喇兵被他射翻在地。1 “真想不到,我竟是这样死去……” 这是谭拜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卢象升、虎大威率领麾下军马一阵冲杀,清兵略有退却,虎大威便命虎子臣领一部骑兵赶紧去把战马、骡马都牵出来,出南门奔贾庄汇合。 趁着清军稍退,卢象升在前,虎大威领山西军兵在后冲出了营地南门,就见那边杨国柱的亲将郭英贤领着数百骑士正在列阵。 而西面又有清军骑兵列阵过来,虎大威忙策马上前,问道:“郭将军,杨军门在何处?” 郭英贤粗声粗气的叫道:“鞑子已经攻进来,营地守不住了,我来挡住这边蒙古鞑子,你们先撤。” 卢象升此时奔至近前,杨国柱也策马自营地北门冲出来,他看到卢象升,大喊道:“督臣,鞑子太多,我们伤亡太大,没有援兵,怕是守不住了。” 卢象升看着浑身是血的杨国柱,沉声道:“天就要黑了,先杀退这边鞑子,大家撤进贾庄去。” 他们这边大约有两千多人,几乎都是骑兵,杨国柱和虎大威的部下还有一些在营地内阻击清军,虎大威发一声喊:“杀吧,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个疤瘌,今日就与鞑子拼了!” 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此刻大家都有了必死之心,反倒不怕了,他们发一声吼,催马便向西面过来的蒙古骑兵冲去。 ………… 贾庄营地也是万分危急,卢象升领军去救援虎大威时,北面山西镇参将姜名武的防线也已近崩溃边缘,他一直在苦苦支撑。 先后打退清军数次,自己部下也伤亡惨重,当他派人去找卢象升求援时,正赶上清军自被火炮轰开的豁口处涌入。 陈安率部堵在豁口处刚杀退清兵,在另一边清军有攀爬上庄墙,掌牧官杨陆凯领着一队军士正奋战着,要把清兵逼退。 他忙命千总张国栋另一队精骑上庄墙去助战,可这边兵力减少后,清兵又冲了上来,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他们都是一身银白的精良铁甲,嚎叫着杀来。 另一边,清军登上庄墙的也都是重甲勇士,杨陆凯被逼得连连后退,清兵越来越多,虽张国栋领一队精骑前来增援,也是只能维持不退,却已无法把清兵逼退下庄墙。 就在这时,姜名武的亲兵前来求援,陈安心知大势已去,贾庄也已无法守住,心里担心着卢象升的安危,却又不敢退却。 ………… 西门外,卢象升策马冲起,手里的精铁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已不知劈死多少人。 虎大威手持虎枪,也随在卢象升旁边一阵冲杀,蒙古骑兵纷纷败退,卢象升大喊着:“虎军门,回贾庄,你去支援姜参将,杨军门去援救张岩参将。回贾庄!” 众人策马奔腾,自西门进入贾庄,迎面就遇到姜名武麾下一名千总,他见卢象升、虎大威等人立刻禀报道:“督臣,虎帅,鞑子登墙攻入贾庄,北门守不住了。” 虎大威二话不说,大叫着:“走,把鞑子杀回去。” 他领着虎子臣就奔北门策马冲去。 这边,杨国柱策马到卢象升战马旁,满怀关切的说道:“督臣,要爱惜身体,尽力留有用之躯啊!” 卢象升扬声道:“将军断头,勇士捐躯,就在今时!” 说完他便领着麾下数百精骑直奔东门方向滚滚而去。 杨国柱无奈只能向南转去,援助张岩部防守南门。 ………… 张诚一箭射杀牛录章京谭拜后,左右开弓,多名清军巴牙喇勇士被他射死射伤,一个个接连倒下,他连射十余箭,终于有些臂力不济,便把弓背在背上。 正巧一个清兵攀上庄墙,正挥动大斧劈砍着张诚麾下士兵,他一猫腰,顺手就抄起一个盾牌,冲上就撞在那清兵腰际。 那清兵一个趔趄,跌跌撞撞的闪向一边,张诚又冲前一步,操起地上的三眼铳,来不及打射,抡起来当锤子砸在另一个刚登上庄墙的清兵头上。 那清兵身子一歪,惨叫着就跌落下去,张诚左手盾牌平放,三眼铳架在盾牌上,瞄着有一个登上来的清兵就是一铳,来不及惨叫,那清兵就被轰的向后飞起。 这时旁边一个清兵冲来,扬手就是一个铁骨朵飞来,张诚也丢出三眼铳磕飞了铁骨朵,随手抓起靠在垛口处的夹刀棒。 他左手持盾挡住一清兵劈来的长刀,然后右手夹刀棒刺透他的身体,刚刚抽出,又是重重砸去,将一个清兵的脑袋扁,救下一个亲卫。 “痛快,真是痛快!” 正文 第182章 张家对得起皇上了 , 眼前庄墙上己经密密层层都是尸体,不知多少是清兵的,又多少是宣大军的,鲜血横流,肠肚满地。 张诚持盾握棒,只觉身疲力乏,他此时已退至贾庄南门边的庄墙上,身后就是下墙的通道,身周一片喊杀之声,还有不断的惨嚎。 “小将爷,将军不行啦!” 一声嘶吼,惊醒了张诚,他回身一看,在南门的另一边,林志义大声朝他吼叫着。 张诚大喝道:“忠子,守住这里。” 说完也不等陈忠回答,转身就奔进南门上的角楼,来到张岩身边,满脸满身血污的梁松也是闻声冲杀过来,大声问着:“将爷怎么啦?” 张岩坐在地上,双目神光不在,胸口插着半截铁枪头,他气息微弱的说道:“诚儿,突出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是我张家的未来,不能陷在此地,张家有一人为国捐躯,也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皇上了!” 看张诚满面泪痕,张岩一把抓住他的手,怒声道:“傻子,现在还不是流泪的时候,一定要冲出去。” 说完,张岩竟强忍伤痛,挣扎着站起身,对梁松、林志义沉声道:“老虎,志义,你们要拼死护着张诚冲出去。” 林志义一把搀住张岩,流着泪说道:“将爷,你怎么办?咱们护着你一起走吧!” 张岩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惨然说着:“我不行了,少他娘的磨叽,护着张诚冲出去。” 林志义点着头,转身说道:“小爷,走吧。” 张诚心知,此时不走,可能真的就走不掉了,他穿越而来,可不是为了战死在巨鹿的。 但是,望着张岩,心中却是实在不忍,半年来的情景,尤其是此番入卫以来,叔侄间的种种,如电影般在脑中闪现。 林志义跟随张岩多年,最是忠心不二,当下他连连推着张诚,就下了庄墙,大声招呼着:“老虎,集合弟兄们,护小爷冲出去。” 转头又对刚刚冲过来的陈忠他们叫道:“小忠子,大平子,你们护好小爷,我留在守着将爷,挡住鞑子。” 梁松一把抓住他,说道:“老林,我留下,你护小爷走吧。” 林志义咧嘴一笑,道:“争毛啊,俺们就是将爷亲卫,怎可舍弃将爷而走,将爷要你护着小爷,不止要冲出去,你要护着小爷一辈子。” 说完他持盾握刀大声喝道:“中军亲卫,死战不退!” 这时,张诚已被扶上战马,他冲着林志义等张岩的中军亲卫们抱拳喝道:“若张诚回返宣镇,诸位家眷定会顾全照拂,拜托啦!” 林志义也是抱拳说道:“家中事,劳小爷费心啦!” ………… 贾庄内,已是一片混战的形势,到处都有清兵身影,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清兵突进贾庄之内。 卢象升挥舞着大刀策马冲来,在他的身后,只有他的掌牧官杨陆凯,家丁刘金海等百余人紧紧跟随。 他们心思很简单,那就是护卫卢象升万全,他们可以死,但督臣不能死! 这时的贾庄营地中硝烟弥漫,火头四起,卢象升大呼着杀贼,在贾庄营中左右冲杀,忽然,他看见虎大威被清兵阻在北面,他纵马冲了上去,大叫着: “虎将军!今天是我等为国尽忠的日子,不要怕死!冲呀!杀呀!” 虎大威听见他的叫喊声,奋力杀开一条血路,来到卢象升的马前,大喊道:“督臣,鞑子太多,顶不住了,我等护着你冲杀出去吧!” 卢象升怎肯弃营而走,他奋力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圆睁双目,怒声喝道:“我堂堂大明,只能有断头将军,绝不可有逃跑将军!” 虎大威无奈,只得率领部下转身又冲回北面,这一面,也是他和卢象升的最后一面。 ………… 贾庄已然无法坚守,宣大各部军马也都杀散,宣镇和山西镇营地中还有一些宣大军兵拒险死守着,他们终是逃不脱被屠戮的命运。 这时,贾庄南门也被清兵战车撞开,大队清兵涌入,梁松大喊着:“你们护着小诚哥走,我来断后。” 情况危急张诚岂能独走,他也是大喝着:“要走一起走,弟兄们,杀鞑子啊!” 他们这边聚着的近八百人,再次冲向涌入的清兵,在南门内并不宽阔的地方厮杀成一团,恰在此时,杨国柱率麾下近千人赶来增援。 他们直接散在周围,利用三眼铳和弓箭阻击清兵,一时间,铳弹、箭矢横飞,有了他们的加入,宣大军终于把清兵杀回庄外。 可形势不容乐观,庄墙上的清兵仍是不断跃下,杨国柱冲到张诚附近,大叫道:“张参将呢,守不住了,杀出去吧。” 张诚面容悲愤的回道:“叔父战亡了。” “跟我冲出去吧,奔西门走。”杨国柱喊着。 回头他又对亲将郭英贤叫道:“往西走,出西门,奔蒿水河……” 郭英贤刚射死一个在庄墙上准备跃下的清兵,闻言大叫着招呼身边众军士,翻身上马,领着四百多人就奔西门冲去。 ………… 就只在巨鹿之地,先遭卢象升、张诚等人袭击截杀,再加两日连续攻营,多尔衮麾下已伤亡超过七千余人马。 不过,对多尔衮来说,还有一点好的就是满洲各旗中的披甲兵与旗丁伤亡并不大,还没超两千人之数,对多尔衮来说还可承受。 而蒙古八旗中的披甲旗丁伤亡就很大了,当然伤亡最大的还是各部带来的那些包衣阿哈和辅兵跟役,他们平时伺候主子,替主子保管财物,喂养战马。 真遇到硬仗之时,便是充当炮灰的角色,最狡猾的还是那些外藩蒙古部落兵,他们就跟泥鳅一般,滑溜得很,损失也最小。 多尔衮拿他们也没有办法,现在正是笼络他们的时候,再多的不满,也不能发作,一切都要等以后再算啦。 外藩蒙古与蒙古八旗各旗主们,也是心下暗暗愤怒,那些卑鄙丑陋的满洲人,打仗只会躲在后面,让他们这些大蒙古勇士前去送死。 作为成吉思汗的后代,他们心中当然不干! 他们入关是来捞好处,而不是与明人拼命来的。 要拼命,就让那些满洲人去拼好了! 不过此时满洲八旗势大力强,他们虽心下不满,也只是在心内诽谤,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分毫。 对于蒙古人的想法,多尔衮自也是心知肚明,特别是那些个外藩蒙古,更是出名的首尾两端,有好处才上,没好处闪得比谁都快。 可恨的是,为了对付明国这个快要僵死的大象,自己满洲人还要极力笼络他们,皇太极几个女儿更是全部赔出去。 正文 第183章 儿郎们,用劲儿杀呀 , 此番巨鹿贾庄之战,多尔衮等人也是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多驱炮灰杂役阿哈填壕,甚至还驱使大批被掳明国百姓填壕,否则他们满蒙各旗中的旗丁伤亡还要增加。 此次入关劫掠的清军,满洲八旗出动五旗约三万多人马,加上蒙古八旗、外藩蒙古的两万多人,连上各降附小部落,总兵力超过了六万多人,此外,还有近三万的包衣跟役随军,所以号称十万。 到现在为止,清军伤亡己近一成,其实也己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只是作为对手的卢象升、张诚等人也同样是伤亡惨重,他们兵力上仍是占据着绝对优势,才坚持下来。 但可以肯定的是,最终要消灭卢象升、张诚等部明军,此次入关的八旗军,满蒙正牌旗丁伤亡人数恐怕要超过四千人,甚至会更多。 现在是箭在弦上,已经打到这般地步,多尔衮只能硬挺着打到最后,不彻底击溃、击杀卢象升、张诚等人,他多尔衮也无法撤军,那样怕会威望大降,对下一步的深入劫掠也是不利。 满洲八旗中唯有豪格的正蓝旗损失最大,他自今番入寇大明以来,旗中披甲兵与旗丁已是损失千余,幸好还剩近千的重骑与巴牙喇兵算是保住了。 心中早就憋着一口气,而且多尔衮竟把最精锐的炮兵,最具威力的火炮,都划拨到他主攻的方向上,若是再不能突破明军防线,攻进贾庄明军营地,他不知道多尔衮会如何摆布他。 所以,豪格今番也是拼了,在多尔衮派出霍尔本督率麾下巴牙喇勇士冲击贾庄东门的同时,豪格也把麾下全部重甲兵和巴牙喇勇士,一股脑的都压了上去。 ………… 战场已经由贾庄内,转移到北面,杨国柱跟在亲将郭英贤后面,从贾庄西门冲出,那面都是些蒙古骑兵,他们只是远远骑射阻击,杨国柱等很轻易便冲了出去。 张诚本想随在杨国柱后突出去,却在贾庄中心广场遇到卢象升,他盔甲上已是插着好几支箭矢,不住的颤动,身后只有掌牧官杨陆凯,家仆人顾显,家丁刘金海、陈虎子等数十人紧紧跟随。 他忙迎上前去问道:“督臣,东门如何?” 卢象升策马大声道:“东门已被奴贼攻破,陈安也已战亡了。” 张诚心中一惊,这次聚在巨鹿境内的清军比历史上多了一倍,虽经几番运作,卢象升麾下明军也比历史上多了近一倍。 可仍于事无补,贾庄终归还是被攻破了,他大声喊道:“督臣,我叔父也战亡了,南门已被鞑子攻占,咱们先从西门杀出去吧。” “将军断头,勇士捐躯,就在此时!杀!……儿郎们,用劲儿杀呀!……杀……” 卢象升自知贾庄已是无法坚守,而现在跟随在身边的都是骑兵,在贾庄内不宜施展,他大叫着奔西门方向冲去。 张诚忙策马跟随,后面是梁松、杨陆凯、陈忠等军将紧紧跟随,他们数百骑便奔贾庄西门冲去。 卢象升并没有一直向西奔蒿水河方向奔去,他策马出了贾庄西门后,就折而向北,领军在贾庄与虎大威山西营地之间的缺口向北冲去。 张诚也是策马追随在卢象升之后,此处本无防守,北面攻击的清兵重点都放在贾庄和虎大威的营地上,这里只是零星有些清军。 此时虎大威营地正燃起熊熊大火,有的是清兵放的,更多的是陷在营地里的宣大军将士放的,既能减缓清兵的进攻,又能把仅有的军资烧毁,不至资敌。 贾庄内也已是处处火头照亮整个庄内,浓烟滚滚升起,混着硝烟,一时竟无法散去,那些没有突出来的宣大军士仍在贾庄内与清兵搏杀着。 一路冲杀,好在张诚营中本就战马极多,梁松麾下剩余的步军,都上了战马马。 就算他们不能策马砍杀骑战,至少可以骑马逃命,现在张诚身边仅有七百多人了,能冲出去多少,任谁也都是心中没底。 ………… 豪格为了袭破宣大军营地,把麾下主力全都压了上去,当他看到贾庄西北的虎大威山西镇营地燃起熊熊火光之时,心中更是高兴万分。 “阿尔津果然是好样的!” 他麾下甲喇章京阿尔津正奉命攻打山西镇营地,而另一甲喇章京丹岱则率军攻击贾庄营地的北门。 豪格身边如今只有十余巴牙喇围聚着,固山额真谭泰在一旁指着贾庄方向说道:“肃王旗中勇士袭破贾庄卢象升营地,此为首功。” 顺着谭泰指着的方向看去,贾庄内也是火头四起,烟雾升腾,豪格自是大喜,忙指挥各部清军快速压上,力求一举击杀卢象升、张诚等人。 现在只有他和谭泰的数百亲兵留在身边,再有就是那些负责打炮的各部汉军炮手,连那些使火铳的汉军都被派上战场。 自豪格、谭泰所在一直到宣大军营地这段距离,或紧密、或稀拉,到处是人马,喊杀之声最盛。 ………… 虎大威自别过卢象升返回贾庄北门时,姜名武部已近乎崩溃,他见虎大威奔回忙大喊着:“虎帅,杀出去吧,鞑子太多,堵不住了啊!” 作为老军伍的虎大威征战沙场多年,今时的情势他早已看透,贾庄营地已然崩溃,再留下唯有徒死而已,所以他才去寻卢象升,想要护着他一起突围而走。 怎成想卢象升却是死意已决,他也是万般无奈,这时便大喝一声:“将士们,杀出去,随我突围啊!” 留下必死无疑,冲出去就有一丝活着的希望,在活下去的诱惑下,虎大威部下将士们战力瞬间激发,他们个个如野兽般嘶吼,扑向贾庄北门附近的清兵。 虎大威和姜名武合兵一处,拼死杀出北门,他们剩下的也大多是骑兵精锐,少数步卒也都骑在战马上,他们紧紧抓着马缰,不敢乱动,生怕跌落马下,就没了逃生的希望。 到了贾庄外,就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们,那些进攻营垒的清兵都是步战,在虎大威他们骑兵面前,再能战,也成了韭菜! 正文 第184章 杀鞑子,救督臣 , 巨鹿境内,贾庄北,蒿水桥畔,皑皑白雪已经覆盖了桥两边的蒿水河。 但是在蒿水桥往南的大地里,却是一片泥泞,雪水混杂着泥浆,又被血水染成了鲜红颜色。 厮杀声不断,惨叫和哀嚎处处可闻,蒿水桥畔,一队队清兵和宣大军士纠缠在一起,东一块,西一堆,南一团的。 实际上,这只是些零星的混战,自各处营地突围出来的宣大军兵,被清兵分割包围,坚持着最后的战斗。 这种战斗,既不是为着胜利,也不是为着突围,而是受一个十分单纯的愿望所支配,那就是要在自己倒下之前多杀死一个或几个敌人,死不投降。 ………… 卢象升的家仆人顾显一直策马跟在卢象升的身边,他负伤十几处栽落下马,失去了知觉,却无人发现。 不是大家不想发现,是场面太混乱了,一切都乱了,天光也是越来越黯淡,隔得远了,都看不清脸面。 过了片刻,顾显突然抬起头,他睁开血红的眼睛,但是他却再也看不见他的家主人督臣卢象升啦。 正在这时,有一群敌骑从他的面前奔过,他从地上随便抓起一柄腰刀,用力向一个奔来的清兵掷去,恰好刺中了那清兵的头面。 惨叫一声,那清兵就栽下马去,“老子又赚了一个!”顾显在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嘶吼着,倒下身去,再也不动了。 ………… 张诚身边只剩卢象升、杨陆凯等几十骑,周围都是一团团,一堆堆的,各处清兵和宣大兵混战着,根本看不清那些人的面貌。 “将爷,将爷……” 陈忠领着林芳平等十余骑护卫从左边一处厮杀的战团中冲出,远远的呼唤着张诚,直奔他而来。 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张诚,但刚才冲出时,正迎上三队清兵,每队三四百人的样子,双方一下子就厮杀起来。 眼看着张诚与卢象升二人,一个夹刀棒左右捅刺,上下砸打,一个大刀翻飞,清兵挡者披靡,奔前就直冲而过。 他领着众护卫却与张广达的左哨被一队清兵截住厮杀,目光转处,又看见陈铮领着前哨护着梁松的百多个步骑,就在右后方被清兵围截。 陈忠忙大声喊着:“张哨,我去追将爷,你那边把陈铮的前哨拉出来,杀……杀啊……” ………… 那边吴志忠领着右哨最后一波冲出来,前面的清兵已经和先冲出来的宣大军马混战成一团团,他就见右侧有两拨人马混战,其中有一片火红,便领部下精骑冲上去救援。 三眼铳早就放完了,来不及装填子药,他就握在手里,当做大铁锤抡起就砸开了。 那队清兵四百来人,他们中只有三十来个骑兵,余者都是步兵,见吴志忠这边一百七八十骑冲来,先自心慌,很容易就被他们杀了进去。 吴志忠杀进那队清军的包围一看,却是卢象升麾下督标营的千总张国栋正领着不到二百骑兵,他们定是一路冲杀到这里,被清兵围住,一时无法脱困。 他纵马到张国栋前,大喝着道:“张千总,合力杀出去,往北,过桥西边,那里鞑子少……” 也不等张国栋回个话,吴志忠喊完就跃马向北冲起,他们合兵一处就奔北面而去,清兵竟阻拦不住,他们仅有的几十骑也不敢追击。 ………… 张诚听到陈忠的呼喊声,勒马回望,就看见左后方十数骑打马奔来,他一扬手里的夹刀棒,大声问道:“其他人呢?” 陈忠本上前答道:“张胡子去救铮哥嘞,其他人俺没瞧见。” “不管了,护着督臣,先杀出……” 张诚才说到这里,就听见前面隐隐传来声声呼嚎:“督臣……督臣……” 他转头望去,却见一队清军骑兵冲来,已将卢象升包围在其中,他的家丁刘金海等人被隔在外面,正奋力冲杀,大声疾呼着。 “杀鞑子,救督臣!” 张诚大喝一声就疾冲过去,手里夹刀棒抡起就砸在一个清骑的马头上,那战马一声悲鸣,前蹄稍稍扬起,就如同一座小山一般,扑倒在地。 那清兵滚落马下,他反应也算迅速,战马扑倒一瞬间,他双腿发力一蹬,人便从马鞍上弹起,刚落地站稳,正挥舞着长刀就要追击张诚。 后面陈忠策马冲来,借着战马前冲之力,手里狼牙棒自后向前挥起,“嘭”的一声,那清兵脑瓜迸裂,血水脑浆四溅,像根木头一般,直挺挺的栽倒地上,再无声息。 张诚根本就不停歇,夹刀棒斜刺里向前捅刺,借着马力前冲,又将一个清兵刺落马下,冲进清军阵中,就看见一个清将穿着纯蓝的精良铁甲,他手里一杆长枪正刺向卢象升胸间。 “督臣……” 一声撕心裂肺嘶吼,自张诚口中传出,周围的人们都吓了一跳。 他与卢象升尚相隔十余步远,相救无及,悲愤之情瞬间充满了张诚心里、身上,他感觉自己完全僵住了,好像瞬间失去了一切那般,全身都有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就在这时,卢象升的掌牧官杨陆凯策马冲上去,手按马鞍,双脚同时用力下蹬,竟从战马上跃起,飞纵到卢象升身前,替他挡下了这夺命的一枪。 那清将本来看卢象升打扮异于常人,便猜他绝非普通明将,一心想要将他击杀,以为邀功,这一枪便是纵马奔驰的全力一刺。 枪尖立时透过杨陆凯的后背,一股血箭喷射在卢象升那瘦削的脸上,他那因劳累本已深陷的眼窝里,被喷溅来的血水填满,正慢慢滴落。 卢象升亲见杨陆凯为救自己惨死,咧起大嘴,嘶吼着:“畜生!” 那样貌像极了地狱里出来的夺命阎罗一般,对面那清将被他恐怖至极的形象吓得,窘在那里,竟不知如何应对。 卢象升嘶吼着纵马冲起,精铁大刀全力劈在那清将脖项间,斜斜的砍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自脖项斜下到右肋间。 那清将仍是愣着,猛一张口,满嘴的鲜血涌出,整个上半身竟裂起,向后栽仰倒去,胸间那些不知名的东西,混杂着鲜红的血液四处喷溅着! 正文 第185章 我带你们回家 , 张诚策马冲上,只见卢象升身上又多了几支箭矢,左肋间新增一处刀伤,他左边大片麻衣孝服被鲜血染红! 陈忠、刘金海也紧忙追上来,护着张诚、卢象升二人,他们数十骑汇聚一起,发力向北突去。 他们像是一群发了疯的老虎似的,四处乱撞,那些清骑不敢过分靠近,却又不舍放任他们逃脱,双方在广阔战场上你追我赶着。 “将爷,那边像是后哨!” 亲卫林芳平指着右前方的一处战团,大声喊着。 张诚向那边望去,又是数百清兵和宣大军士在那里混战,他大声吼道:“杀过去,把弟兄们拉出来,大家伙一起走!” 他率着众人冲杀过去,那边清军是以步兵为主,只有三十余骑在外围骑射阻击着,张诚冲来势盛,他们便纷纷躲开。 冲进战团内,真是张诚麾下后哨将士,张诚略扫视一边,喝问道:“大可呢?” 后哨乙总的把总王铁人满脸悲愤的喊道:“将爷,俺们哨总战亡啦!” 叔父战亡了,林志义战亡了,陈安战亡了,如今他麾下四位哨总之一的胡大可也战亡了。 这一日之间,见到太多的身边军将战亡,尤其是张岩,毕竟有了半年的相处,更有张岩对自己亲人般的照拂。 而胡大可也不同于别人,作为自己的四大哨总之一,自是这段时间里与他接触最多的几人之一,可张诚此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一丝悲哀在心头。 他大喝着:“不管了,先冲出去吧。” 这时一支投枪飞来,正射在王铁人的战马上,他胯下战马受惊发狂般向前奔起,王铁人没有丝毫准备,在战马上左右摇晃着,却不忘舞动手里的铁棒。 张诚等人只得策马追去,王铁人战马奔出十余步便一头栽倒,幸得陈忠等骑士冲上去护住,他翻身站起,抓着一匹无人的战马,腾身跃上。 与此同时,卢象升也从马上跌落,张诚大惊,呼喊着:“保护督臣,快……” 百多骑士立即分散成一个圈,护着中间的张诚、卢象升等人,与外围的清兵厮杀起来。 张诚下马扶起卢象升,只见他胸前已是一片血渍,模糊的不成样子,身上的麻衣孝服都快变成血红一片了。 他大声喊着:“督臣……督臣……” 卢象升气息已显微弱,他强自站起,沉声道:“杀,杀鞑子……” 张诚忙扶着卢象升重新跨坐上五明骥,他仍死死握着那把沉重的精铁大刀,喝道:“忠忱,上马,随我杀奴啊……” 百多骑纵马与清兵厮杀,可清兵越聚越多,一时也难以脱身。 …… 陈铮的前哨正被清兵围堵,一时无法冲出,就见到张广达领着左哨冲来,他急忙大叫着:“弟兄们,向西北杀,与左哨汇合!” 很快他们便汇在一处,张广达急急的就喝道:“陈铮,将爷被围在北面,忠子去救了,你快过去……” 说完他便领哨中骑士向东北方向冲了过去,趁着清兵都去围堵张广达的功夫,陈铮大喝一声:“随我冲啊……” 不足两百骑士便破开清兵阵势,向北冲杀而去,留下张广达不足百人,却又被清兵围堵住。 …… 另一边,吴志忠和张国栋两部兵马合在一处,也只有不足三百骑,他们正向北冲杀,寻找着张诚、卢象升等人。 就听见偏左方向,一阵喊杀声传来,内里有很重的宣镇口音,吴志忠叫着:“张千总,那边像是将爷和督臣,咱杀过去!” 他们奋力冲杀一阵,总算是破开一条血路,冲入那处战团之内,却见到左哨张广达部已是不足百人。 张广达满面鲜红,连一双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他大吼着:“老吴,将爷在北边,老子冲不出去了,你快去救将爷……” 张国栋冲上来,他一杆虎枪翻飞捅刺砸劈,动作行云流水般畅快,大声喝着:“别废话,大家伙一起杀出去!” 吴志忠知道左哨的军士本就减员严重,此时定然有些乏力,他大喝着:“胡子,你跟着老子后面,咱去救将爷嘞……” 张广达左哨的近百骑士本已报了必死之心,只想着多杀几个鞑子,死个够本,现在突然又有了生的希望。 他们立时精神振奋,近五百精骑,犹如五百只老虎一般,狂呼乱叫着破开清兵围困,向北冲杀而去。 …… 张诚本想护着卢象升向北突围,破开清军围堵,过蒿水桥逃命。 可卢象升从新上马后,竟不分东西,催马就奔南面冲去,他只得无奈追去,嘴里大叫着:“陈忠,这边……” 众护卫们急忙拨转马头紧紧追随在后,迎面遇到一股清骑,大约六十多骑的样子,就在双方相距五十余步时,那队清骑竟向两边跑开。 一队明军骑士纵马奔来,近前一看,正是陈铮的前哨百多骑士及时赶至。 这时,张诚已追至卢象升战马侧边,他一探手,就牵住卢象升的马缰,大喝道:“督臣,往这边杀奴!” 迎着陈铮的前哨,双方汇合后,又再次奔西边冲去,张诚一直引着卢象升的战马,慢慢偏向北面,奔蒿水桥方向一路冲杀而去。 …… 张诚、卢象升领着二百多骑士向北边蒿水桥方向冲去,清兵们拦阻不住,纷纷避让。 突然,前面又有百多骑清军策马冲来,他们身上一水的蓝色精良铁甲,高高的蓝色盔缨在风雪中不停的晃动着。 他大喝着提醒道:“小心,正蓝旗的巴牙喇!” 此时,在张诚他们后面有大批清兵徒步追来,在他们的东面又有不到百骑马甲清骑,正向他们逼近。 经张诚大声提醒,大家都减缓了马速,整理着阵形,对面冲来的是清军中最精锐的巴牙喇骑兵,不能不重视。 陈忠、陈铮策马在张诚的左侧,刘金海等护卫都护在卢象升的右侧,其他各骑士则列阵在他们身后。 战马前蹄刨着有些泥泞的地面,不住的打着响鼻,马上骑士们也都大口喘着粗气。 张诚沉声喝道:“弟兄们,生死在此一战,张诚愿与大家同生死,杀了对面的鞑子,冲出去,我带你们回家!” 正文 第186章 成败在此一战 , 豪格一直站在贾庄北面不到三里处的土台之上观战,虽有大椅备在那里,他却很少坐下。 与以往相比,他对今日的战事格外看重,就如同入了魔一般,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要由他率先袭破明军营地,要由他的旗中勇士击杀卢象升、张诚等人。 为达成这个目的,他甚至可以付出一切代价,不计后果,只要卢象升、张诚二人的项上人头! 正当他为自己指挥的勇士们已袭破山西镇营地而高兴时,又望见贾庄卢象升营地内熊熊火头,四处燃起,兴奋得在土台上不住游走。 可就在他一门心思等待勇士们给他送来卢象升、张诚的项上人头时,却听到明军突围而出的消息。 豪格初时也未太当回事,如今,这贾庄北三里多,甚至四里多的地界上,到处都是大清军马,就算有少数明军突出营地,有能跑到哪里去? 可他想错了。 濒死的老虎,才是最为凶猛的! 在求生意志的催动下,那些自营地内突出来的宣大军士们,甚至比老虎还要凶猛。 他们成群结队冲出来,又被营外一队队清兵冲散,分散成一个个的,或者一群群的,犹似没头的苍蝇,在清军阵列中胡冲乱撞的。 只有虎大威的家丁护卫在虎子臣的带领下,还能聚成一个队伍,他们也是一般左冲右突,开始的时候,还四处解救那些被清兵围住的各部明军。 后来队伍聚成八百多人马的时候,便只挑清兵稀少的薄弱之处冲击,一路跌跌撞撞的,到是顺利冲到蒿水桥头。 山西镇参将姜名武领着自己家丁护卫,还有少数骑兵也随在虎大威兵马的后面,一路奔到蒿水桥边。 可蒿水桥毕竟宽度有限,虎大威怕各部军士争抢过桥,反为清兵所乘,便命虎子臣领家丁们先冲过桥去,控制蒿水河西岸。 这边他和姜名武断后,待安全后,再分批次过桥,稍微驱退追击而来的清兵,虎大威便催促姜名武领着家丁骑兵们赶紧先过桥去。 姜名武那不到三百的人马刚过蒿水桥,就见北面一队骑兵纵马奔来,声势颇大,虎大威喝令着大家过桥,自己亲领三百余精骑就迎了上去。 却见是杨国柱的中军亲将郭英贤领着三百余麾下骑士急匆匆奔来,他迎上去喊道:“郭将军,杨军门在哪里?” 郭英贤也是见到对面一直骑队在风雪中奔来,刚把马速降下,队伍散开,就听见远远传来虎大威的声音,忙喊道:“前面是虎帅嚒?” 虎大威此时已然勒马停下,闻言忙回应道:“是我,郭将军,杨军门可冲出来了吗?” 郭英贤策马奔上前,大声说着:“杨军门冲出来嘞,俺先杀过去,夺下蒿水桥,两位军门快快过桥。” ………… 张诚指挥着众骑士向左右散开,他们列阵成三列横排,每排都是一百余名骑士,却并没有急着发起冲锋。 厮杀了许久,所有人都清楚,这几乎是最后一战,杀过去,再往北不远就是蒿水桥,过了桥后,就不怕清兵的围堵了。 在他们的南面有四百多清兵正徒步追来,他们的速度也很慢,显然是体力透支的也很严重,他们在距离张诚等明军二百步时,便开始戒备,摆好阵列,才又缓缓逼前而来。 右边的百多骑清兵也放缓马速,驻马停在二百步外开始整队,他们本是清军八旗中的精锐,负责督战那些清军步卒奋勇攻营。 原本是十余骑一队的,刚才虎大威他们冲出来后,这些督战的清骑也都逐渐汇聚成百多骑一队,分散在整个北面战场上,阻截着突围的宣大军。 适才虎大威与杨国柱等近两千余骑先后突围出来,闯过了蒿水桥,已经叫豪格震怒不已,后来,听说有一员明将身着麻衣,身边还有众多护卫。 豪格更是连身边最后那十余名巴牙喇勇士和百多个重甲护卫都派了上来,一心想要活捉那身穿麻衣的卢象升。 ………… 张诚策马望着北面那百多清骑,他们中间有近十骑的巴牙喇兵,在两侧的边角处又各有三名巴牙喇兵压阵脚。 余下的清骑也都是一身精良的重甲,胯下战马看上去精力旺盛,马力充沛,却是不好对付,张诚心知这一道防线,若能突破,今日便算逃脱了。 张诚在心里细细思虑一番后,沉声命令道:“陈铮你领前哨向东面冲,王铁人你带后哨奔西边蒿水河方向冲, 我护着督臣冲杀回去,先杀散后面追来的步兵,引前面清骑巴牙喇兵追击,你们再引军回来,咱三面夹击鞑子精骑, 成败在此一战,杀……” 这边明军阵形纷乱起来,接着,便分三路冲杀开去,为了突围成功,为了活下去,他们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吼着,冲向清军各方阵列。 卢象升神智似乎已有些模糊,不过,战场上的厮杀声阵阵传来,他的精神竟又为之振奋,他奋力举起那精铁大刀,与张诚一起回马向南面的清军步兵冲杀过去。 两百步的距离,战马奔驰间很快就到了,后面追来的清兵正列队前行,根本未曾想到前边的明军还会往回冲来。 他们一时就慌乱起来,阵势也为之一乱,卢象升的五明骥马力恢复最快,他挥舞着大刀冲在了最前,一把大刀上下翻飞,如出海蛟龙一般,无情收割着清兵的生命。 北边那些压阵的巴牙喇兵也很意外,见明军骑兵分三个方向奔逃,初时也是一愣,但他们很快就认出,那个身着麻衣的重要明将,正领着一队数十骑士,往北面冲杀而去。 一阵呼啸,这百多清军精骑在那十余个巴牙喇兵的带领下,便直直追杀而去,他们奉了豪格之命,定要擒得那一声粗麻衣的明将,若擒不得,便要将之击杀。 战场上,厮杀声已渐近尾声,远没有之前那般激烈,但天色也更暗,荒野间,战马奔腾,泥浆翻起,片片雪花,落地即化。 整个大地间一片暗红颜色,远远看去,有若恐怖地狱一般! 正文 第187章 一人身死,天下震动 , 张诚和卢象升率着数十亲卫一番冲杀,那四百多清兵纷纷向两边退避,猛见南面一队骑兵冲杀而来,马蹄翻腾间,地面上泥浆四溅。 他急忙勒马大叫:“小心,又有鞑子过来……” 这边话音未落,就听对面喊杀声阵阵传来,分明是宣大军士的声音,旁边陈忠和刘金海的喊声传来。 “是咱的军马……” “将爷,是吴哨总……” 很快双方汇在一处,阵阵纷杂声音响起,都在互相问候打着招呼,可他们胯下战马却是丝毫没有停歇。 “将爷……” “将爷还没冲出去……” 两队精骑汇成一队,有四百五十骑之多,彼此相见,大家都是兴奋开心,吴志忠和张广达都是大声呼喊着。 那边张国栋也是奔在卢象升身旁大叫着:“督臣,督臣……” 卢象升望着张国栋,神情很是振奋,他大声疾呼:“忠忱、国栋,随我杀奴……” 他话音未落,人已纵马奔起,张诚连忙打马追去,仍不忘大呼道:“都跟上,冲啊!” 四百多宣大精骑迎着北面奔来的百余清军重甲骑兵疾冲而去,卢象升大刀飞舞,接连挡下两支投枪,便冲进清军阵中。 张诚紧紧追在后面,战马疾冲,手里夹刀棒猛刺在一个清骑脖项间,直接就穿透过去,强大的冲击力将那清骑从战马上挑起,高高举在空中,穿过清兵骑阵。 猛然,他胯下战马被一柄清兵投来的飞斧砍中后腿,战马一个趔趄,便向后坐倒下去,张诚也顺着战马向后翻滚了下去。 “督臣……督臣……” 耳中听到卢象升家丁亲兵刘金海那略有些辽东味的宣大口音惊叫着。 张诚急忙翻身爬起,就看见卢象升倒在左边不到十步处,他连夹刀棒都来不及捡起,急急忙的奔跑过去,一把抱起卢象升。 却发现他已然是气若游丝,双眼也是神光不在,满面满身都是血红一般的颜色,那柄精铁大刀也不知在何处,手肘上面绑着的总督大印也是不知去向。 只见一支投枪插在他的胸口,只剩下那一段黑铁枪头,半截都刺了进去,显然已是无救了,一时间,张诚心中黯然,顿感全身冰冷。 猛然,一把抓住张诚的臂膀,瞪着一双已经凸起的大眼睛,喝着:“张诚……要冲出去……你活下去……效忠皇上……” “督臣……督臣……” 张诚叫了两声,在他怀中的卢象升已是再无声息。 自入卫以来,他多番努力,为的就是求得改变,可到头来,卢象升终究还是战死了! 张诚此时在内心中却是感慨万千,卢象升确实是这个时代难得的人才,也是一位英雄人物。 真是可惜卢象升了! 他本是个文武双全的大才,更兼勇谋俱佳,他肝胆照日月,坦坦荡荡天地间,从未藏私。 “一人身死,天下震动”。 与其说他的血战杀敌,是去效忠一个穷途末路的皇帝,不如说他是在以死来明志,坚守着自己的信仰! ………… “督臣……” 一声嘶吼,卢象升督标营千总张国栋翻身下马,他跪在张诚身前,满脸都是悲愤之色,本就一片血污的面容更加显得狰狞可怖。 “将爷……将爷没事吧……” 陈忠也是翻身下马,来到张诚身边急切的问着。 张诚在他们二人的呼唤声中惊醒,他看着张国栋大声叫着:“张国栋!” 张国栋先是一愣,接着便大喝道:“末将在。” “督臣交给你嘞,你一定要护卫督臣杀出去!” 张诚声嘶力竭的大吼着。 张国栋上前一步,自张诚怀中接过卢象升,抱着怀里,双目流淌着热泪大声喝着:“末将领命,定必护卫督臣平安脱围,请张将军放心!” 张诚站起身,望着张国栋把卢象升的身体抱回,放好在马鞍上,又用布条绑好,这才跨上另一匹战马,对张诚抱拳道:“将军保重!” 这时,陈忠已将张诚的夹刀棒捡回,对张诚说道:“将爷,咱们走吧。” 张诚接过陈忠手里的夹刀棒,翻身上了另一匹战马,指着南面的战团,喝道:“走,杀退那边的鞑子,咱们一起过桥。” 便催马急奔而去,陈忠等众人急忙跟上,与此同时,在北面又有两股骑兵策马奔来,正是陈铮和王铁人他们驱退清兵后,回来接应张诚等人。 张诚催马冲进战团,便见张广达一人对战两名清军巴牙喇兵,他冲上去夹刀棒就奔一个巴牙喇兵的马头砸下,却被那巴牙喇兵用大斧荡开。 陈忠这时一箭射来,正中这巴牙喇兵的左肋,虽刺透盔甲,却显然入肉不深,那巴牙喇兵竟混若无觉一般,仍是怒吼着挥动大斧奔张诚砸下。 张诚双腿操控胯下战马向右跑动,躲开砸来的大斧,夹刀棒直刺那巴牙喇兵腰际,却被另一名巴牙喇兵的狼牙大棒荡开。 吴志忠策马奔来,他跃身而起,扑在那使大斧的巴牙喇兵身上,抱着他一起滚落马下,他们二人翻滚几圈,吴志忠就骑在那巴牙喇兵身上,右手死死掐紧巴牙喇兵的脖子。 张广达这边压力顿减,他长砍刀大开大合,连连砍向剩下的那个巴牙喇兵,把他逼得一直倒退,猛的一下没站稳,张广达大砍刀自他左肩劈下,生生砍开一条尺许深的大血口子。 “嗖……” 一支轻箭袭来。 “啊!” 就听张广达一声惨叫,只见他左手紧紧握着一支轻箭,箭尖已射入他的右眼眶中,鲜血不断涌出。 “噗通……”一声,张广达摔落马下。 “张头……” 左哨乙总丙队队官向金宝疾冲过来,滚鞍下马,奔过去一把抱住张广达,只见他左手用力,嘴里大声嘶吼着,就把那支轻箭拔了出来,箭尖上满是…… “啊……” 那边吴志忠一声惨叫,大家转目望去,却见他右手手肘处齐刷刷的断开,鲜血不断喷涌而出。 甲总把总佟守山策马冲来,人还没到,就把手里的长枪甩出,将那名偷袭吴志忠的清兵钉死在泥地里。 这时,陈铮和王铁人率着队伍冲杀过来,大家合力把清军驱退,急忙给张广达和吴志忠简单包扎后,扶上战马。 一行六百骑左右,一条长长的队伍,在风雪中,借着黄昏暗淡天光的掩护,奔蒿水桥逃去! 正文 第188章 今后什么打算?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卯时,太阳还隐身在地平线下,天空中灰蒙蒙一片,雾气弥漫。 巨鹿西北方向,蒿水河再往西约十五里,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足有数里之广,林西就是滏阳河,如今河面已然结冰。 皑皑白雪覆盖着整片大地,从滏阳河的薄冰上,一直到那片树林,再放眼向周边远望,入目皆是一片银白。 在那片密林的深处,一条条火焰般鲜红的斗篷接连在一起,围挡在棵棵大树之间,形成一个个略有些狭小的空间。 在那些火红中,偶也间杂着一块块毡布,在他们围拢起来的空间内,时不时的会有一声声战马打着响鼻的声音传出。 若是仔细听去,更有丝丝鼾声隐隐传来,若你认真的观瞧,在那片些斗篷和毡布外侧数十步的地方,也有一些微微凸起的雪堆,竟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些雪堆都与那些粗壮的大树相接,似乎在那些雪堆后面隐藏着什么,又似乎就是那些呼啸的寒风任性而为的作品,总之让人捉摸不定。 昨天的那场大雪,足足下了一夜,不过,万幸的是,自酉时起那呼啸的寒风便开始减弱,尤其是在这片密林深处,寒风似乎失去了它的威风。 张诚靠在一棵树干上,周围的雪都被扫开,在外面堆成了一个半圆的行状,露出来地面上铺着一块毡布,他就坐在上面。 一匹战马斜倚在张诚的身前,趴伏着,一动也不动,张诚昨夜就是搂着它,熬过那寒冷冬天的雪夜。 他的身上还盖着自己的羊毛大氅,身周都是毡布围聚着,在他头顶的上方,也同样是一块毡布借助树干、树枝搭起一个顶棚,阻止雪花飘落在他身边。 这大片密林中,除了张诚之外,就只有张广达、吴志忠等重伤的将官们才有这般待遇。 ………… 张诚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他已经醒了,却不想动,感觉只要一动就会有冷风钻进到身体里一般,他现在只想就这么静静的依在这里,什么都不干。 “将爷,醒了嚒!” 一声轻轻的问候,自张诚身边传来,他听出来这是陈忠的声音,就答道:“忠子,大家都好嚒?” 随着张诚身边一阵杂音响过后,陈忠走了过来,他猫着腰钻进张诚的这个小帐篷内,递过一块马肉干,接着又递过一个水袋,说道:“将爷,就这一袋子酒了,您喝几口暖暖身子骨吧。” 张诚随手接过,先喝了口酒,才咬下一块肉干,轻声道:“去瞧瞧,胡子和老吴他们的情况怎么样?” 陈忠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张诚仍旧靠着树干上,吃着肉干,喝了几口酒,他感到很累,实在是不想动,就这样一直依在这里。 过了一会,陈忠和陈铮一起回来了,陈铮蹲在张诚身前,轻声禀道:“将爷,刚看了,胡子还好,正睡着,老吴血流的多,身子很虚。” 张诚点了点头,又问道:“弟兄们突围出来多少,鞑子那边没追来吧。” “咱营中突出来四百七十多人,步营那边跟着出来的也只有百余人,可梁千总没跟上来,怕是凶多吉少。 还有十多个伤重的,昨晚就没挺过来。另外,督标营的张千总他们那边突出来不足二百弟兄,跟着咱一起躲在这林子里。 鞑子昨个追了一阵,后来,我领着王铁人杀退后,就没在追来,这一夜的大雪,他们现在想找咱,也没方向嘞。” 张诚在心里暗道了一声“可惜!”,才对陈忠说道:“拉我一把!” 陈忠忙站起来伸出手,拉着张诚站起,活动了一下手脚,张诚又说道:“吩咐将士们,燃起即堆篝火吧,有这些斗篷和毡布遮挡,大天光的,鞑子也难发现,就地烧点雪水,也给弟兄们驱驱寒气。” 陈铮领命离去安排布置,张诚就对陈忠说道:“走,咱去看看胡子和老吴。” ………… 张国栋早已经起来,他站在一棵树旁,看着十余步外的一个雪堆,在雪堆前,卢象升的督标营家丁亲卫刘金海和陈虎子等寥寥数人,正跪在那处雪堆前,好像在默默的嘟囔着什么。 督标营这次突围出来不到两百人马,他们中间以刘金海、陈虎子等家丁们平日里对卢象升最为敬重,可论起军职却是千总张国栋为最。 片刻后,刘金海他们来到张国栋身边,各人都是掏出一小块肉干,抓起一团雪,就啃了起来。 “海子,今后什么打算?” 张国栋还没有吃东西,他在心里一直琢磨着今后该何去何从。 刘金海听到张国栋的问话,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看了一眼陈虎子等几个残存的家丁亲卫,又咬了一大口雪团,咽了下去,才说道:“啥打算?当兵吃粮杀鞑子呗,咱几个孬货除了这儿,也没别的营生嘞。” “千总,你看这游击张将军如何?”一旁的陈虎子不急不缓的语气,有些冰冷的问着。 张国栋没有急着回答,他起身走到不远处一棵树旁,就那么站着,良久,才回身走来,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沉声说道: “就跟着张将军吧,某观他也极重情义,对其属下也很是爱惜,且督臣在日,也对张将军极为赞赏,期望颇高!” 刘金海闻言看了眼陈虎子等几人,见大家都点头表示首肯,便对张国栋说道:“我等都是些粗人,自当以张千总马首是瞻。” 一旁的陈虎子也插言道:“嘿嘿……俺们还真就跟张将军营里的兄弟们对性子。” “唉,我已决意追随张诚将军,继续杀鞑子,不过,在此之前,要把督臣的后世先料理好,你们可先在张将军麾下安身,待我回来,咱们还在一起。” 张国栋说完就转头向树林的边缘遥望着,却仍看不到一丝光明,他追随卢象升一路征战多年,如今,督臣也已为国捐躯,他身边也仅存百多的人马,可这天下却未见丝毫的好转。 鞑虏仍在京畿大地肆虐着,百姓被掳,家园焚毁,无人可治。 更为可恨的就是那总监军高起潜,拥兵数万,固守鸡泽,虽几十里距离,却不肯前来救援,若是其引数万关宁军前来,互成犄角之势,清军岂敢放开手脚,聚兵猛攻! 正文 第189章 以鞑虏之血,祭督臣之灵 , 辰时,一缕阳光透过树木枯枝间的缝隙射入林中,映衬着稀稀疏疏的篝火,方才显得密林中有了一丝生的气息。 数百名极寒疲惫的将士们,围在一堆堆篝火边,静静的喝着热水,啃着刚刚烤热的馍馍或肉干,才渐渐感觉到力量重新在身体里集聚起来。 张诚在陈忠的陪同下,刚刚已经探望过张广达和吴志忠二人,张广达还好些,他右眼在突围时,被清兵流箭射中,性命到是无忧,可右眼却保不住了。 他现在血是止住不在流了,可一个脑袋被包得像是个粽子一般,也怪当时着急,包的太厚,但张广达却不显伤感,他半开玩笑的说着:“这样多好,冻不到脑袋瓜子了。哈哈……” 接着,他又自嘲起来:“就是有点可惜,以后怕是会被你等喊瞎子了嘞。” “哈哈,好好养伤,三国时夏侯惇也被流矢射去左目,不耽误人家成为一代名将,广达,好好养伤吧。”张诚极力安慰着他。 张广达只是瞎了一只眼睛,生命无碍,可吴志忠却是右手肘处被齐刷刷斩断,血流出太多,当时在战场上也是急匆匆的涂上大把金疮药,血是止住了。 可吴志忠却一直昏迷着,时不时的说着胡话,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挺过来,张诚更是担心,断臂的伤口太大,失血过多只是其一。 这伤口感染才是生命的大忌,可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和条件就是这样,有很大的尽人事,听天命成分在里边。 “一切惟有听天命啦,希望他能自己挺过来吧!” ………… 密林中,张诚与陈铮、张国栋等众人围聚在着,他们面前燃起一堆篝火上驾着口锅,锅里煮些冻干的马肉之类,火堆前一块毡布上摆着烤热的馍馍和肉干。 张国栋、刘金海等人已经向张诚表示了投靠之意,张诚自是欣然接纳,经过统计,张国栋麾下督标营骑兵突围出来一百七十九人,战马二百三十一匹。 张诚仍叫千总张国栋统领着这些人,并对他笑言:“张千总,先委屈一下,暂时就当个把总吧。” 张国栋自是无话,而刘金海那边只有他和陈虎子等七名家丁亲卫突围了出来,张诚就将他们先编入自己的护卫队中,仍以刘金海为他们这一队的队官。 而张诚麾下各哨突围的情况也统计出来了。 目前看来,唯有前哨最为完整,陈铮哨总二百余人,突围出来一百三十七人;后哨哨总胡大可战亡,哨中突围出来一百一十七人,暂由乙总把总王铁人率领着。 左哨哨总张广达重伤,哨中突围出来的九十六名骑士现在由该哨甲总把总万光金统率;右哨哨总吴志忠重伤,他哨中将士突围出来一百二十六人,暂由甲总把总佟守山率领。 张诚麾下四哨人马九百多的精骑,才突围出来四百七十八人,当然这里面没算上张诚,还有张诚部中镇抚官贺飚也突围出来了,不过他部下十名镇抚军士,只突围出来两名。 而张诚的护卫亲兵算陈忠在内,也仅余十一人,此外,突围出来的还有随军医士四人,辅兵八人,随军兽医二人,铁匠三人。 再加上步兵千总部有一百四十九人,跟着一起突围了出来,可惜的是步兵千总梁松却在突围途中失散,目前生死未知,现步军都由前哨哨总陈大宽率领着。 这些人马加在一起,连张诚在内是八百四十五人,好在,他们突围之时,将所有战马、骡马都夹带驱赶着一起奔腾。 如此,声势也大,更易冲乱清兵堵截,且更便于突围途中将士们换乘,现在经过统计共有战马一千二百七十九匹,骡马一百四十七匹,这还不算昨晚冻死的伤马三十八匹。 现在,这些伤马正被一柄柄大斧劈砍着,即将成为将士们腹中充饥之食,也算它们发挥余热了。 ………… 过了一会儿,天色大明,但天气仍昏蒙蒙,雾色惨淡,冷风渐起,密林中热气升腾,肉香扑鼻。 张诚总共派出八队夜不收哨骑,在周边百里范围内小心哨查着,即使在密林外围也是一队队军士隐伏,警戒着周围的一切。 张诚看着身边众人,心中感慨万千,或许今日聚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军将,这八百多百战余生的勇士们,将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之根本。 他看着张国栋食欲不振的样子,开口说道:“张千总,督臣之事,不要过分悲伤,我等既然活着,当继承督臣之遗志,振奋起来,以鞑虏之血,祭督臣之灵!” 张国栋抬眼看向张诚,猛然,他起身对着张诚单膝跪下,抱拳行礼道:“张将军,国栋自今往后,愿追随将军麾下,至死不渝,为将军前驱,赴汤蹈火,生死无悔!” 张诚看着一脸真诚,语气恳切的张国栋跪在那里,心中甚是满意,他站起来走上前,双手托起张国栋,沉声道:“国栋快起,你我已是兄弟,无须如此多礼。” 陈铮走了过来,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马肉汤递给张国栋,说道:“来,先喝碗肉汤,把身体护着,等力气回来啦,才能再杀鞑子。” ………… 就在张诚等人暂时悄悄蛰伏在那片密林中时,清军已在清理贾庄战场,一夜的大雪,将整个战场都覆盖了,到处都是一片银白。 就算阳光不很强烈,在皑皑白雪的反射下,却也特别的刺眼,可多尔衮下了死令,必须要确认卢象升的死活。 清兵们一队队走在雪地间,他们清理出自己人的尸体,搬运回营,又不停的在战场中仔细翻查着一具具宣大军的尸身。 直到他们在贾庄北面,蒿水桥南三百多步处,找到卢象升那方黄绸布包裹着的“总督大印”,虽反复翻查,也未找到符合卢象升特征的尸身。 最后也只得作罢,即便仍不能完全确认卢象升已死,但这方总督大印,即代表了卢象升,就算他此番得以脱逃,丧师丢印之罪,也足以使他身首异处了。 正文 第190章 还有两件大事要办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午时,太阳高悬在天空中,一支支铁甲洪流在漫无边际的雪地中行进着。 多尔衮狠狠的训斥了豪格一顿,自入寇大明以来,他连番指挥调度失策,尤其是此次贾庄之战,更是因贪功急进,才致使明军自他的战线上突围脱逃。 但是,豪格毕竟是皇太极的大阿哥,多尔衮也给他留了些脸面,在最后还是以击毙大明总督卢象升,缴得总督大印之功,夸赞了豪格一番。 随后便议定兵分四路,进袭固守鸡泽的明军高起潜部,乘巨鹿大胜之威势,一鼓荡平鸡泽数万关宁军。 如此,明国更有何人敢挡大清勇士的兵锋! 那时即可再次分兵四出劫掠,甚至东进山东富庶之地,南下进袭明国漕运重镇,都未为不可。 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奉命留驻贾庄,他们将于明日拔营起寨,押运着前期劫掠的物资和明国百姓经广宗,奔清河县而去。 阿巴泰这次入寇明国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虽无大功,却也无大过,凡事都做得规规矩矩,有模有样的。 多尔衮对他很是赞扬,所以这次就把押运劫掠所获这么重要之事,交予阿巴泰来负责。 ………… 却说卢象升的军前赞画杨廷麟于十二月十一日赶至保定府城,得知刘宇亮已领军南下,他略作歇息,便又急急奔往真定府方向。 杨廷麟一腔热血,他认为刘宇亮即已领军南下,定必有了战奴之心,自己若是寻到他,说服其与卢象升合兵为一处,岂不更为容易。 他追至定州,得知刘宇亮并未走这边的路线,便转向祁州、深州方向寻找刘宇亮的大军。 最后,刘宇亮的京营大军他没有追到,却于十二月十四日,在深州地界遇到宣大军的溃兵,得知卢象升部在巨鹿贾庄遭遇多尔衮数万清军围攻,已然身死兵溃。 杨廷麟悲痛欲绝,放声大哭不止,他不计自身安危,不顾遍野的清兵,急急的就赶奔贾庄而去。 ………… 其实,刘宇亮一直顿兵于保定,心寒胆怯,未敢前行一步,可朝廷上一封封调兵檄文催逼,甚至连崇祯皇帝都已两番降旨催促。 刘宇亮才率领着几万京营大军,拔营缓缓向着真定府方向行进,可大军刚出发,朝廷檄文再次送到,要他引军前往临清,汇合高起潜部关宁军,全力守卫漕运重镇临清。 他只得领麾下军马转向深州、冀州,直奔临清前进,却在安平县境内风闻一部清军将要杀来,当时便吓得刘宇亮面无人色。 刘宇亮急急慌慌的便又改变方向,奔晋州逃去,他的本意是躲进晋州城内,依托坚城,以避清军锋芒。 怎曾想,晋州知州陈宏绪却不给他的京营军马开门,并且还同晋州城内的士民们歃血盟誓,坚决不放刘宇亮的一兵一卒进晋州城。 刘宇亮登时勃然大怒,他一面向朝中上疏,想请旨将晋州知州陈宏绪逮京问罪,自己也不敢稍停,急急的就往真定府方向逃去。 而此时,急急来援的陕西巡抚孙传庭正驻守在真定府城,可是他来得太急,只带了少数骑兵经倒马关疾驰而至,先在保定府城休整待命。 直至十二月初三日,兵部才发来明旨,命孙传庭以兵部添设左侍郎衔会同卢象升、高起潜协剿东虏。 他便领军于初五日,从保定府拔营南下,三日后即抵达真定府城,可他见手下兵将因见军马太少,多有怯懦之情。 便陈兵真定城下,未敢轻动,一心等待洪承畴领着陕军主力到来,合兵一处后,再进击,以求万全。 ………… 十二月十三日,午时,陆续有夜不收哨骑归来,各方情报消息也渐次传回。 隐伏于滏阳河畔密林中的张诚等诸人心下皆安,清军大部已拔营南下,众人都猜测很大的可能是去奔袭驻军鸡泽的高起潜部关宁军。 而张诚却是可以肯定,并且他还知道高起潜部关宁军会在清军铁骑的攻袭下,各自奔逃。 在诸人的一片咒骂声中,张诚再次派出一队队哨骑,要他们密切关注清军动向,以及尽力查探关宁军的情况。 随着一队队哨骑归来的,还有一些突围出来的宣大军将士,他们许多人都逃散了,有的是一个人,有的是三五个人。 他们遇到张诚麾下哨骑,便都跟着一起回来,对于这些人,张诚自是全部予以收留。 但是关于杨国柱和虎大威二人,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不过,有一点几乎可以确认,那就是他们和山西镇参将姜名武都突围出来了,只是还不知现在何处,逃往何方。 张诚此时还不愿离去,他还有两件大事要办! 他本想命张国栋和步军哨总陈大宽率他们本部军马,护着卢象升的遗体,还有一些伤兵,先退往获鹿、真定府那边去。 可是,张国栋听说张诚不走,便主动要求留下来,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已经决定今后追随张诚麾下,此刻正是张诚用人之际,他怎么能躲到获鹿去。 陈大宽也要求留下,但是,张诚没有同意,理由很简单,如今不足千人,无法和清军作战,陈大宽麾下都是步军,骑马奔驰尚且困难,留下也是负担。 而且,此去获鹿,也不敢说一路太平,就算清军大队现今都在巨鹿、鸡泽这边,可还是有一些散兵在四处游荡劫掠着。 将士们砍伐些树木,临时打制了一些爬犁,由陈大宽带队,他们一行二百余众,为了行进的快些,每人都配有一匹马。 张广达和吴志忠二人自是要躺在爬犁上,还有卢象升的遗体,也用爬犁拉着,在午时末便出发了,张国栋奉命带领着本部骑兵护送他们一日的行程,于明日午时前赶回。 依着张广达的本意,他是不愿去获鹿的,可在张诚的严命之下,他的坚持怎会有用。 张诚目送着他们离开,心中万千的不甘,却又没有办法。 不过,让他多少有些心安的是,历史上,崇祯皇帝因为高阳城破,孙承宗阖家遇难,再有获鹿被清军屠戮,李九华一家死难这两件事,对卢象升怨恨极大。 再有杨嗣昌和高起潜两人的甩锅和污蔑,就算有顺德知府等各官上奏卢象升的死状,杨嗣昌依旧故意刁难。 在过了八十天后,卢象升的遗体才得以收殓,而崇祯皇帝更因怀怨,迟迟不予卢象升褒恤。 甚至第二年,卢象升的妻子王氏请恤,第三年,卢象升的弟弟象晋、象观又请,都不予允许。 一直到杨嗣昌出任督师,在湖北征剿张献忠失败自杀后,朝廷才赠卢象升太子少师、兵部尚书,赐祭葬,南明福王时,追谥忠烈,建祠奉祀。 可如今,高阳、获鹿未失,孙承宗阖家平安,李九华的妻儿亦是无恙,更兼在张诚的辅助下,马坊、石桥、高阳连战连捷,斩获极丰。 且巨鹿一战,虽最终难免一败,卢象升更身死殉国,可给予清军造成的伤害也比历史上更大,想到这些,张诚以为,至少崇祯皇帝应该不会如历史上那般刻薄对待卢象升的身后事! 正文 第191章 不堪一击 ,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四日,午时,日挂正中,天光明亮,寒风不劲。 广平府鸡泽县,高起潜总监军行辕内,关宁各总兵正聚在一起,他们虽未前往巨鹿救援卢象升,却对那边的战事无比关注。 可是他们派出的哨骑,却不敢远走,别说去窥伺巨鹿战场,就连鸡泽县境都不敢出,只愿在大营周边几十里内来回巡弋打转转。 高起潜坐在上首一个大案几后,沏好的茶摆在案几上,他望着下面一群总兵,心里却琢磨着巨鹿那边的情形。 在他的心里,即想卢象升所部军马被清军击溃,又希望卢象升替自己在前面挡着清军,委实矛盾得很。 自打初十日晚上,收到卢象升的亲笔求援书函时起,他便在心里琢磨着该不该去巨鹿,何时去巨鹿的问题。 他的本意是希望卢象升能凭一己之力坚守住,待清军退却,他再领军前往巨鹿救援,随便砍些首级。 如此,既无风险,又能捞得军功在手,更可上书弹劾卢象升丧军败阵之责,以彰显自己之功。 高起潜这里自己想得是津津有味,在他下首的两旁,关宁各将也在轻松地闲聊着,他们在聊天气,聊风景,聊女人。 可就是没有人提到几十里外巨鹿那边的战事,似乎那边的清兵与宣大军被选择性的遗忘了一般。 想到美处,高起潜嘴角上挑,泛起一丝惬意的神情,没忍住竟笑出了声,他自己却是浑不在意。 下首的密云总兵唐通与蓟镇总兵白广恩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从初十日起,高起潜收到卢象升的亲笔求援书函后,他们的心里便不再平静,对于清军的战力,他们是最为清楚,毕竟在关宁与之对峙了那么久。 在他们的内心,对清军是畏惧的,所以,他们很担心高起潜会被卢象升的求援书函打动,傻傻的冲去与清军对战。 后来见高起潜对那封书函看都没看,就扔到一边去,众人的心便踏实起来,唯有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心中寂寂,他曾提过一嘴巨鹿战事,还没说完,就被高起潜给岔开,自那以后他也不便再提。 现在既然监军大人不愿出兵,他们这些总兵就更加有恃无恐,当然更加不愿意动弹,更何况,巨鹿那边至少有六万以上的清兵,可不是开玩笑的,谁又敢去? 就算王廷臣真的有忠义之心,可上至总监军高起潜,下到各镇总兵都无意出兵巨鹿,他若是自己单独领军前往,先不说他这数千军马,能有何用? 单单一个无军令擅自出兵的罪名,就算巨鹿之战获胜,以高起潜与杨嗣昌的本事,加上他们在崇祯皇帝面前受宠的程度,恐怕王廷臣也是性命难保! 高起潜不愿意动,关宁军自也是乐得不动,由此,便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静坐战争。 几十里之外,张诚、卢象升等部宣大军与清军浴血厮杀,这边,几万关宁大军却坐守鸡泽,在一旁静静的如看戏一般。 这便是大明各军阀势力的正经作派,以后,大明还将形成一个又一个新的军阀势力,他们心中已无家国天下和忠义之心,有的只是如何自保,如何收刮钱粮,杀良冒功而已。 此时的明末,朝堂上那些沦丧的文人与各地武人军阀集团,便犹如王八对绿豆,大哥不笑二哥丑。 他们对着崇祯和权臣贵珰唯唯诺诺,阳奉阴违,对上贫苦百姓则如狼似虎,对上比他们凶残的清军则贪生怕死。 更是陷友军于危亡而不相顾,眼睁睁的将大明朝拖向沦亡的边缘,只是为了保住他们自己的一点小小私利。 ………… 今日,诸将在高起潜行辕中并无大事商议,只是例行的议事而已,可当他正要让诸将散去时,忽然,一个哨探夜不收如丧考妣般,跌跌撞撞的猛冲进来,大声嚎叫着: “监军,监军,大事不好,大事……” 高起潜面色阴冷,尖声训斥道:“急急火火的,到底何事如此慌乱?” 那夜不收神态仓皇的跪在行辕下禀道:“巨鹿的宣大军溃了,鞑子已不知去向!” 他此言一出,有如平地里的一声惊雷,行辕内众人“轰”的一下炸了锅,各显慌乱的议论起来。 高起潜神色木然的坐在那里,眨巴着眼睛喃喃道:“去哪里了?到底去哪里了?” 他猛然站起,双手按在案几上直打颤,只见他圆瞪双目厉声喝问: “宣大军溃了,你是自何处知晓?虏骑又去了何方?快说……” 那夜不收一时间手足无措,急急忙道:“小的们在南和周边哨探,昨晚野外露营时,遇到溃逃出来的山西镇军卒,从他等口中侦得,可奴贼所向,却不知……” 夜不收道:“他还说,卢督臣已然殉难,各镇军门也是生死未知,宣大军尽皆溃逃,十不存一。” 高起潜目瞪口呆,行辕内也是鸦雀无声。 猛然,高起潜尖利的大声喝道:“快,快探!咱家要知道虏骑在哪里?在哪里……” 正在此时,几个浑身浴血的夜不收哨骑大呼怪叫的,连滚带爬冲进行辕内,惊声的叫道:“监军,奴贼……奴贼数万,已到北边数里……往鸡泽赶来……不时即可到达……” 高起潜面上神色凝固起来,他再也按纳不住内心中的恐惧,重重的跌回到坐位上。 前屯卫总兵王廷臣急忙起身说道:“奴贼大队来袭,请监军速速调派,我等定能坚守营寨,力挫奴贼,保监军万全。” 高起潜却不理他,猛地站起身来,似乎用尽全身气力,尖叫着喊道:“守个屁,咱家可不想死在此处!快走,快走,快走!” ………… 高起潜只带少数亲信护卫。一马当先冲出大营,数万关宁大军急匆匆拔营,仓皇逃窜而去。 鸡泽西南面的广阔原野上,到处烟尘滚滚,数不清的关宁各镇骑兵落荒而逃,他们四处奔驰,慌不择路,只知用力抽打战马,想着让自己尽力逃得快些。 在他们身后,身着各色盔甲的清军虏骑追南逐北,嘴里还不忘呼嚎连连,更造成那些关宁军的恐慌。 “我军大捷,未想到明国关宁各军,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原野上,展开着一片清军旗海,在几杆织金龙纛大旗之下,多尔衮,豪格等人相顾大笑。 正文 第192章 改编 , “关宁军遭袭,全军溃散?” 十二月十四日黄昏,张诚所部悄悄潜回到巨鹿贾庄旧营,出乎意料,清军已然撤得干干净净,整个贾庄周边,连一个清军哨骑都不见,似乎他们也对这处遍地死尸的杀戮场,心存恐惧。 刚刚,张诚与陈铮、张国栋等人便从夜不收哨骑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张诚在滏阳河畔的密林中,对麾下将士进行了第一次重新整编。 除去陈大宽带着前往获鹿的步卒和伤兵二百二十七人,张诚麾下还有骑兵六百九十余人。 他将这六百九十余骑士编三部,分别是两个三百人的大哨,左哨由陈铮任哨总,右哨由张国栋任哨总。 左哨哨总陈铮兼任第一总的把总,二总把总由原左哨甲总把总万光金担任,三总把总由原陈铮前哨甲总把总胡大有担任。 右哨也是这般设置,张国栋自领一总,二总把总是原后哨乙总把总王铁人,三总把总是原右哨甲总把总佟守山。 另外又增设了中军哨,张诚把麾下夜不收军士都收回,组建了中军哨队,像牛胜、大猴、刘金海这些人都收入中军哨队,目前有八十余骑,编为八个哨探队,由陈忠担任中军哨的哨总。 还有随军医士三人,兽医二人,铁匠三人,再加上仅剩的两名镇抚军士,这十人暂时都归镇抚贺飚管理。 高起潜关宁军溃败的消息,就是刘金海所领夜不收哨队带回来的。 此刻,刘金海正恭敬地向张诚等人禀报着:“正是,将军,俺们截住几个脱逃出来的关宁军弟兄,探来的消息。 多尔衮,豪格等奴酋,尽起麾下虏骑奔往鸡泽,高监军率军本欲西逃,却在鸡泽西南方向十里外,被鞑子追上,全军大溃,高监军不知逃往何处。” 陈铮怒声骂道:“该,真是活该,阉奴不救我宣大军,这下遭报应了吧?” 张国栋也是叹了口气:“真是报应!” 张诚只是静静的坐着,陈忠仍如以往,站立在张诚身旁,也是一言不发。 在原本的历史上,高起潜也是拥兵不救,听闻卢象升兵败身死之后,他更一箭不发,就率数万关宁军仓皇逃窜。 可在历史上,他们原是要往西逃,却往东走,结果遇清军伏击,全军大溃,高起潜只身而走。 这次却是向西南奔逃,又被虏骑追上,一样全军大溃,高起潜还是只身逃命。 张诚摇了摇头,起身吩咐着:“把夜不收都撒出去,跑远些,多探探关宁军的情况。” 接着,他转过身轻轻的又说了一句:“尽力查查高起潜的行踪!” 陈忠应了一声,没有多话,便离开了。 ………… 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击溃数万关宁军,而且还尽得他们的粮草辎重。 虽关宁军大多为骑兵,且惯于逃跑,此役对其杀伤不众,不过此番缴获良多,这关宁军确实比卢象升的宣大军要富裕好多。 巨鹿、鸡泽,连战连捷,明国在京畿之地的两股大军,都被击溃,清军的娇狂又再次提升到极点,恢复了对明军的无比轻视之心。 而且豪格麾下的外藩蒙古德克类部,还带回来一个消息,让多尔衮、豪格等人震动不己。 “卢象升死了?” 豪格大声说着:“正是,德克类捉到明总兵白广恩部下一个亲军千总,据他交代,那高起潜正是得知卢象升身死的消息后,才惊慌失措,急急率军奔逃。” “怪不得他的总督大印都被我等缴得,看来卢象升是真的死了!” 多尔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豪格更说道:“可惜了,就是没找到那卢象升的尸身,否则……” 多尔衮看了豪格一眼,道:“罢了,事情过去,就不要再提了。” 他扫视了在场的各清将们一眼,他们都躲开自己目光,神情间的畏惧似乎增加了不少。 多尔衮心下满意,他力主围攻宣大军,各旗各部都损失颇大,虽最终将其击溃,可缴获所得也极其寒酸,参与的各部清将也颇有微词。 虽也缴得卢象升的总督大印,可却用处不大,如今大家得知卢象升确已在巨鹿身死殒命,多尔衮在各旗主清将眼中中,威望不知不觉提升了不少。 多尔衮对身边众清将说道:“卢象升身死,宣大军已被我们打残,关宁军又已溃散,明国再无敢战之兵,趁此锐气,我们正好分兵劫掠。” 他接着道:“不过,明国畿南实在残破,我们该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到哪里去掠获。” ………… 贾庄内,稀疏的篝火点燃着,六百余军士仍在忙碌着,他们已经将庄内清理出大半,许多的宣大军尸体,被集中起来,天寒地冻的无法掩埋,只能就地火化。 张诚冒险潜回贾庄,就是为了找到他叔叔宣镇参将张岩的尸身,否则,他回到宣府镇城后,将如何面对家中的母亲和婶娘。 张岩的中军哨总林志义就趴在张岩的身上,他在生命的最后,仍不忘守护着张岩的尸身,他死了,身上中了二十余箭,还有许多箭落在他的周围,深深地插入土中。 张诚将林志义的尸身也收了起来,打算随着张岩尸身一起,带回宣府,交还给他的家人。 军士们还翻找处一些毁坏的帐篷、大车等等,张诚吩咐他们把能收集的物资都翻找出来,修修还能用,现在对于他来说,什么都是好的。 天黑之后,陆续有一些关宁溃兵逃过,这些关宁溃兵辎重全失,长途拼命奔逃下,连人带马,个个又累又饿,特别这种寒冬的天气,更是分外难以忍受。 张诚等人早已对高起潜和关宁各军恨之入骨,根本是理都不理。 而且,张诚和部下自己的粮秣都已断绝,也根本没有能力来帮助他们,只是要求军士们严守贾庄,不准关宁溃兵进入。 那些关宁溃兵初时也想进入贾庄内,却被不留情的一阵火铳打过去,他们惊叫逃跑。 这些关宁溃兵愤怒的大骂着,张诚也不理他们,黑夜中,有些跑不动的就在贾庄附近寻处地方,躲避夜晚的苦寒,在贾庄周边,一些稀稀拉拉的火堆,便是他们点起御寒的。 ………… 第二日,天还未亮时,陈忠找到张诚汇报了昨晚夜不收哨探到的情报,登时便让张诚睡意全无。 正文 第193章 高起潜 , “什么?你是说,查探到高起潜那厮的下落?” 张诚的眼中,目光阴冷,闪过一丝杀机。 在张诚锐利如鸷鹰般的目光下,陈忠不自觉的竟跪伏于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陈忠恭敬的禀道:“正是,哨中的夜不收牛胜所部小队,在滏阳河西面的陈家塞一带,发现了高起潜等人,除了几个服侍的帖身太监,只有不到二十个军士随他在一处。” “好,很好!” 张诚负手踱步,突然,他神态严肃的看陈忠:“小忠子,要你随本将去干一件大事,你可是敢去?” 陈忠嘴里不由气喘如牛,他已隐隐猜到张诚要去干的是什么事。 他更知道良机就在眼前,而且他的父亲就是张岩麾下家丁亲军,也追随张岩、林志义战死在贾庄,对于高起潜和关宁军,他也是恨之入骨。 当下,陈忠没有丝毫的犹豫,他连连叩头:“陈忠的命,早就是将军的。陈忠愿为将军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诚俯身亲手扶起陈忠,笑着说道:“好,你去哨中,挑选些忠心的夜不收,不要太多人,二十以内即可。哦,对了,把林芳平那小子叫上。” 陈忠连声应道:“我这就去准备!” ………… 片刻之后,二十余骑士,却带着六十余匹良马奔出贾庄,都是张诚军中最精锐且忠心的夜不收精骑。 他们自贾庄往北,过蒿水桥,一路向西狂奔。 天色微亮时,有数十精骑出现在一个破庙前不远处的树林里,再往前还有一处破败的村寨。 几个夜不收军士正在往那个破庙方向,东张西望着,正是牛胜和他队中的夜不收军士。 见张诚等人奔到,他们急忙迎了上来,张诚下马后,沉声问道:“还在里面吗?” 牛胜恭敬的说道:“回将军话,高公公等人,正在里面休息,还未离去,只是这一会,又有几个军士偷偷逃了。” 张诚点了点头,吩咐道:“你的人,守在四面,不许再脱逃一人。知道吗?” 牛胜面色一禀,躬身沉声答道:“请将军放心,若走脱一人,牛胜提头见将军。” 见牛胜与队中夜不收已散到四周去,张诚便翻身上马,奔那处破庙而去。 策在马上,张诚对陈忠道:“你去通报,宣镇游击张诚,求见高监军。” 诸人策马到破庙前,里面似乎也发现有人过来,就听一人惊恐的叫道:“外面什么人?” 陈忠策马到破庙门口,对着里面叫道:“宣镇游击张诚,得知监军大人在此,特赶来护卫,烦请通报。” 破庙内,一片寂静,过了一会,走出一个小太监,他身上满是尘土,却高昂着头,神气的尖声叫着:“监军大人,请宣镇游击张诚将军入见。” 当下,张诚领陈忠等十余人进入破庙,余者众人就在庙门外守着。 这处破庙不大,庙门内只有不到十个军士,围在一堆篝火前闲聊着,陈忠一甩头,林芳平等几人就走了过去,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起来。 张诚领着陈忠进入破庙内,就见高起潜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在庙内来回不停走动,他神情憔悴无比,早就没了往日的神采。 他头上的嵌金三山帽也跑丢了,身上簇锦袍服满是泥土,斑痕屡屡。 听到脚步声响,他忙转过身,急慌慌的迎了上前来,脸上满满的喜色:“张将军怎知咱家在此?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 张诚微微一笑,并未出言。 高起潜此时已顾不上张诚没有向他行礼,连声继续问道:“有吃的吗?有喝的吗?咱家都快要渴死了。” 张诚回首示意,陈忠只带了两人进入庙堂,只见他们取出干粮和水袋,旁边小太监急忙接了,递给高起潜。 看着高起潜狼吞虎咽,大口大口的喝着水,那几个小太监在一旁,直咽唾沫。 自昨日午后,他们就没有吃喝,又急慌慌的奔逃了一个下午,虽在这破庙中可躲避夜里的苦寒,但各人的饥渴却是无法缓解。 高起潜狼吞虎咽好一阵后,才稍稍平静下来,他眉欢眼笑的看着张诚,尖细的嗓音高声道:“张将军救援之恩,咱家定不会忘, 将军若能护送咱家平安到达保定府,咱家定要奏报朝廷,奏报皇上,给将军大大的表彰封赏!” 张诚面色平静的望着庙门方向,并未理会高起潜的言语,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出声说道:“高起潜,本将有句话要问一问你。” 高起潜闻言登时大怒,张诚竟敢直呼其名,这时对他的大不敬,他身旁几个太监也是尖声喝斥。 可高起潜转头看看左右,他心态略为平静下来,今时已不比往日,还是先稳住张诚,待得脱身之后,再叫他好看。 到了那时,自己定会好好拾掇张诚这小子,没了卢象升护着,他张诚在自己面前,还不跟个蝼蚁一般。 他急忙制止住手下几个太监的喝斥,忍气吞声道:“张将军有什么话,现在就问吧。” 张诚依旧看着庙外,语气平静的问道:“你领关宁军数万,与巨鹿只数十里之遥,我宣大军与奴贼血战,你为何不救?” 高起潜神色尴尬至极,却仍是辩解道:“奴贼虽军强势大,咱家也力主救援,可关宁诸将胆怯,畏奴如虎,咱家也是没有办法,卢督臣以身殉国,咱家心里也是愧疚。” 张诚转过身来,目光阴冷,凝视着高起潜良久,才缓缓摇头:“真不知你这猪脑袋是怎么想的,事已至此,却仍在本将跟前狡辩? 我宣大军与奴贼血战,数万奴兵己近力竭,你如领数万关宁大军赶至巨鹿,就算未能一鼓荡平奴贼,至少也可将其击退! 这么大的功劳你都不要,坐观局势糜烂至此?你,就是有意借奴贼之手,屠戮我宣大军将,谋害卢督臣!而今,宣大、关宁两军皆溃,奴贼肆虐,更无人可挡,第一罪人,便是你高起潜!” “放肆!张诚,你好大胆?” 高起潜尖声怒吼,声音都变了调:“张诚你胆敢如此无礼,你个卑贱的武夫,竟如此编排本监军,咱家定要上书朝廷,治你的大罪!” 正文 第194章 怕汝血脏了本将的战刀 , 巨鹿西北,滏阳河畔,陈家塞旁破庙内。 高起潜被张诚一番数落后,竟咆哮如雷,全身颤抖,一连声的吩咐手下小太监备马,他更指着张诚的鼻子痛骂着:“好你个张诚,你等着瞧,看咱家……” 说到此处,他怔怔的呆住,双目鼓鼓的瞪视着大殿门外,几名张诚麾下夜不收军士拎着鲜血淋漓的人头,走了进来。 他们拎着的,正是那几名护着高起潜一路逃到此处的关宁军士之首级。 高起潜满脸的不可思议,他呆呆望着张诚,尖声厉叫着:“咱家是朝廷监军,张诚,杀我就是造反!你敢杀我?” 张诚语气阴冷的说道:“杀你?我怕汝血脏了本将的战刀!” 他喝令道:“陈忠,动手。” 转过身,指着高起潜一字一顿的咬牙切齿道:“找个手里有活的,使这阉货不得好死,本将只要首级即可!” 说完,便转身向庙外走去。 身后传来高起潜破了声的尖叫:“张诚,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监军……张诚……我可保你升官发财……张诚……你个小人……” 陈忠喝道:“杀了他们,把这位高公公给我绑了。” 尖叫连连,高起潜身旁几个太监无不是惊叫,四处奔逃,可张诚麾下众夜不收怎么叫他们几个逃脱,上去一刀一个,便都解决了。 很快,高起潜便被五花大绑起来,嘴也给堵上了。 ………… 张诚出了破庙,在一处土堆前驻足四望。 他看见林芳平跑出破庙,不一会,又领着一个身体粗壮结实,满脸的横肉的夜不收走回破庙内,接着便是一声声凄惨的尖细叫声连连传出。 此时,陈忠寻了过来,禀道:“将爷,牛胜队中有个绰号叫大猴的夜不收,手底下确有些好活,小林子刚领他进去。” “嗯。” 张诚看着陈忠,问道:“陈忠,随我做出此等忤逆上官之事,你可怕么?” 陈忠先是一愣,才又说道:“将爷,陈忠自追随将爷之时起,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我阿爹也是因这高老阉拥兵不救,才战死贾庄,我恨不能生啖其肉。” 张诚看着陈忠,目光冰冷,阴森森的说道:“去吧,那阉货的首级和黑心是本将爷要留下的,胸口那块肉,也是本将爷的,一并取来,剩下的随你等处置!” 陈忠刚转过身去,张诚又叫住他,吩咐道:“陈忠,看看哪个兄弟有烟袋,将爷我许久没闹一口了,有些想念。” ………… 张诚身旁一个方方的包裹,里面是高起潜的那颗首级,还有他的黑心,都用油纸包裹好,外面又是一层白布。 张诚右手握着一杆烟枪,已经点燃,他左手抓着一块鲜肉,嘴里也在大口大口的咀嚼着,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双眼的泪水不住的留下。 旁边,陈忠拿着一个水袋,说道:“将爷,喝口酒,去去腥气吧!” 张诚将手里的那块血肉,远远抛去,陈忠拿着那水袋,在张诚满是鲜血的左手倒上一点酒,又拿起一块破布帮张诚擦拭干净,才将水袋递到张诚手上。 他就坐在那里,喝了一口酒,又吸了一口那杆汗烟枪,吸得急了些,不由咳嗽几声,嘴里嘟囔着:“这玩意,真是不习惯,不晓得能不能搞出过滤嘴来。” 陈忠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敢多问,耳中又听张诚说道:“处理干净些,把尸体、衣物都丢到大殿里,一把火烧了吧!” 陈忠唯唯领命,领着众夜不收忙活开来,他们仔细检查现场,排除周边的人烟痕迹,又在几个太监心口上再捅几刀,防止他们死得不彻底,连高起潜等人的马匹也都牵入庙内杀了。 火焰翻滚,烟雾升腾,破庙被瞬间点燃。 张诚看着远处的火头,心中感慨万千,从此往后,就是自己孤身去闯一条不归路! 此时,天己放亮,张诚看着破庙那边的火势,对陈忠说道:“来的人,都吃到肉了没?” “嗯,人人吃得!” “好,你把今日到过此地的人,一个个都给老子记好,这些人一辈子都是本将的亲随,不可离开本将爷身侧!” 接着,张诚又叫过牛胜,吩咐道:“你队夜不收留下,待火势停歇,再回营。” 说完就领着众夜不收悄无声息的离去。 …………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辰时。 天虽已见亮,却还是一样的阴沉,天上甚至飘下一些雪花,越来越大。 寒风扑面,陈忠等夜不收都是将头脸包个严实,饶是如此,各人策马急奔,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张诚策于马上,没有感到一丝寒冷,相反,此时他的心中更显热血沸腾。 他脸上阴霾尽去,露出欢畅的笑容,策马越奔越快,眼见碎琼乱玉,天地间一片白茫,他心中豪情涌起,猛然见,大喝声声,胯下骏马更是长声嘶鸣,风驰电掣急奔向前。 陈忠等人策马急追,他们行踪隐于风雪之中,寒风鼓起他们的披风大氅,只若隐若现出一抹鲜红。 踏破风雪,张诚众人策马奔回贾庄,很多将士己经围在篝火边谈笑着,见张诚过来,纷纷起身施礼。 贾庄外,那些居留过夜的关宁逃军,也早在天刚亮时,纷纷离去,他们只想尽快逃开,越远越好,一路向着京城方向狂奔而去。 陈铮和张国栋迎了上来,他们也没问张诚去了何处,却向张诚禀报道:“将军,杨赞画回来啦。” “杨赞画?杨廷麟?” “是,今早天刚蒙蒙亮时,杨赞画领着四名督臣的亲兵急奔而来。” “现在何处?” 张诚急急问道。 陈铮上前接过张诚的战马缰绳,轻声道:“杨赞画连日纵马急奔,想是累了,我等寻将军不得,已劝杨赞画在帐中休息。” 张诚急急奔贾庄中心大帐而去,陈铮、张国栋、陈忠等紧紧跟随在后面。 中军帐前,杨廷麟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他步履蹒跚的奔出大帐,一眼望见张诚,急急走来,大声问着:“张诚,快告诉我,督臣何在?督臣安好否?” 正文 第195章 定叫此刀饮尽鞑虏之血 , 贾庄内,张诚将杨廷麟扶入军帐,详细讲述了宣大军在贾庄与奴贼对战的经过,当讲述到卢象升与奴贼骑战,不幸捐躯时,杨廷麟竟痛哭失声。 张诚陪坐在他身边,好一番劝解,杨廷麟情绪稍安,陈忠便进来禀报,贾庄外有大批民众持刀握棒赶来。 张诚与杨廷麟都是惊异,张诚略一思索,猛然道:“莫不是,那姚东照老人召集三府子弟前来了?” 杨廷麟则疑惑的问着:“姚东照?” 当下,张诚领杨廷麟与诸将步出贾庄,只见庄外已聚着一众百姓,一时也望不到边际,且都是青壮男子。 他们都是畿南百姓装束,手执各色武器,也有许多拿着锄头和白木棍子的,黑压压地望不见边儿,经张诚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姚东照已听闻卢象升战死巨鹿,特意前来寻找他的尸首。 原来姚东照回去后,就在各豪强的村寨间奔走联络,两天多工夫,他就聚起六千余青壮,正要连夜往巨鹿境内,寻找卢象升的宣大军。 却遇到逃散的关宁溃兵,一打听,才知卢象升已与三天前在巨鹿贾庄奋战捐躯了,姚东照内心悲愤,急急忙赶来,要找寻卢象升的尸身,为他收尸殓葬。 张诚只得把姚东照等几位乡老请入贾庄内,又将贾庄战事简单讲述了一番,姚东照得知卢象升确已为国捐躯,凄然泪下。 张诚先是对姚东照能召集乡民来援,表示了万分感谢,接着又劝说他,宣大、关宁两支大军皆溃,奴贼势大,姚东照还是赶紧领民众们择地躲藏为善。 姚东照也知张诚所言都是事实,且卢象升尸首已为张诚所收敛,他便不再坚持,只是吩咐随来的民众,把携带的粮谷留下一些给张诚所部军马。 他从腰间解下卢象升所赠的那把宝刀,捧在手里,对张诚说道:“张将军,此刀乃是卢大人在京中赠与老夫,今日,老夫将此刀转赠于张将军,望将军不要推辞,凭此刀斩杀奴贼,护我等万民苍生!” 张诚见姚老先生说得诚恳,自知难以推辞,便双手接过宝刀,郑重说得:“请姚老先生放心,张诚决不负老先生所托,定叫此刀饮尽鞑虏之血!” 姚东照神色黯然的领着数千百姓渐渐远去,隐隐听到他们中有人很粗鲁的诅骂着朝廷,骂阁臣杨嗣昌,骂总监军太监高起潜。 也有不少人惋惜卢象升只懂得一个“愚忠”,才落得如此下场! ………… 十二月十八日,获鹿县城,卢象升、张岩的灵堂就设在这里。 张诚率着七百余骑士于午时赶到获鹿,就在卢象升灵堂旁边,为宣府参将张岩设祭,一颗黑乎乎的心脏,上面的鲜血都已干枯,就摆在卢象升灵堂内。 对,这就是高起潜的那颗黑心,他的首级,已被张诚埋在了巨鹿贾庄的地下。 关于这颗心脏,大家都很疑惑,却也没有人多问,他们都以为这定是哪个清军虏骑的心脏,被挖取出来,祭奠卢象升和张岩。 宣镇总兵杨国柱、山西镇总兵虎大威、参将姜名武等人也都驻营在真定府城外,今日闻知张诚所部已到达获鹿,并驻营于此,他们便赶过来看望。 杨国柱和虎大威两位总兵麾下只余千多精骑,连日来,又收拢了一些巨鹿溃逃出来的散兵,也才刚刚过了千人之数。 那参将姜名武麾下更是只剩不足七百残卒,实力竟是逊于张诚。 几人祭拜过督臣卢象升和参将张岩后,聚在张诚房中,商议着今后的出路,他们在巨鹿兵败丧师之罪,该如何化解! 此时,屋内只有杨国柱,虎大威,姜名武、张诚四人,张诚虽只是游击将军,与在座诸人相比,军职最低,但他入卫后的一系列出众表现,早己赢得两位军门的肯定。 隐隐已超越参将姜名武再他们二人心中的地位,而且张诚麾下也有近千兵马,实力已然在姜名武之上。 此时屋内一片安静,杨国柱与虎大威也是久久无语,他二人都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茫然恐惧,主帅战死,兵败丧师,朝廷会如何处罚自己呢? 因为前途未知,所以恐惧,张诚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过,他的心里已经渐渐有了一番计较。 巨鹿之战,虽是主帅战亡,以兵败丧师收场。 但确实斩杀奴贼甚众,各人还是有大把战功的,更何况,高起潜的关宁军不战而溃,如今,高起潜本人更是下落不明。 大可,把所有的罪责,一股脑的推给高起潜和关宁军,他们拥兵不救在先,不战自溃在后,如今,朝廷也在用人之际,该不会对张诚、杨国柱、虎大威等人赶尽杀绝。 张诚缓缓开口说道:“二位军门,姜参将,我等在巨鹿虽有丧师兵败、主帅阵亡的罪责,好在,我等并未遗弃督臣尸身与不顾,且连续奋战两日,斩杀奴贼近万之众, 也使奴贼胆寒,实力大损,何况监军高公公畏敌胆怯,拥兵不救在前,不战自溃在后,我等只需将此间事情,具奏朝廷,再另遣亲随,快马去寻新督陈新甲大人,以为追随,请其为我等解说此事。 张诚想来,陈督自会全力救护,不使我等蒙此不白之冤!” 历史上卢象升战死后,杨嗣昌还进行一系列的刁难,使卢象升殉国后不能入土为安,遗体暴露腐朽达八十日之久,此后几年也不得追封抚恤。 张诚在内心想要避免这一切,使得天道神明,无枉忠臣。 但目前最主要的,还是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卢象升已经为国捐躯,现在必须要选择一位主帅,前往投靠,才有可能免去罪责。 现下,刘宇亮领着京营几万军士不知在何处,杨廷麟曾说刘宇亮领大军奔真定府而来,可却未曾见其踪迹,此人懦弱,不是可以投靠之人。 陕西巡抚孙传庭就在真定府城驻营,而且,其很快便会被崇祯皇帝委为接替卢象升来总督天下兵马,可屋中诸人却都与他没有渊源。 而且,张诚更是深知,孙传庭也不好相与,不久后,更是被崇祯皇帝下入大狱,要三年后才能被放出来。 现今最适合大家投靠的,就只有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张诚、杨国柱、虎大威等人前往投奔,他自会一力袒护,毕竟现在张诚等人已都是他的部下。 正文 第196章 转进保定 , 获鹿,张诚中军营房之内,杨国柱与虎大威对张诚的提议都没有反对,此时,投靠陈新甲自然是众人的不二选择。 虽然杨国柱与虎大威等人实力已不如前,但都还有千余精骑在身边,战力未失,且他们在宣镇、山西镇威望素隆,将来陈新甲到任,也需他二人鼎力相助。 对于张诚所提,大家自是赞同,杨国柱一脸沉思,虎大威却说道:“前时,陈督臣领大同王朴所部往援云镇,不知现在何处!” 张诚见杨国柱只是望着自己,却不言语,便出言说道:“如今,我等兵少且疲,不宜四处乱撞,自是屯兵于此地,以为休养, 据某近日所探知,鞑虏并未深入云镇地界,想来陈督不日将回援畿辅,我等到时在前往拜见不迟。” 张诚看着杨国柱等三人,又继续说道:“我等麾下,如今虽不满五千之数,却皆是百战余英,岂是关宁那些不战自溃之军所比? 方今之计,就是安心于此休养,多派哨骑四出,一来尽力收集溃兵,二来也可探知陈督动向,我等好早日投归陈督麾下。” 张诚深知,此刻宣大军溃败,关宁军溃散,清军虏骑定是所向披靡,国事必然一片糜烂,在国事灰暗中,如若能出现一场激动人心的胜仗,力挽狂澜,定可使得举国瞩目,清人胆颤心寒! 只是他们四人麾下兵力,加在一起都不过四千之数,却又如何能求得一场胜仗,唯有先归入陈新甲麾下,借助陈新甲和杨嗣昌的力量,以求自保。 杨国柱此时接言道:“虎帅,如今看来,唯有张诚所言,方是我等正途,且在此地安心修养,静候陈督臣的消息吧。” 虎大威深深地看向张诚,接言道:“也唯有如此啦……” ………… 当晚,杨廷麟正在房中奋笔疾书,张诚送走杨国柱与虎大威后,便与杨廷麟开始一番长谈,现在正是依着张诚的意思,书写着给朝廷的奏疏。 奏疏中极力渲染着巨鹿之战的惨烈,以及对清军造成的打击,却将一切的责任都指向了高起潜,正是其叫卢象升坚守贾庄,却又拥兵不救,坐视卢象升部宣大军被奴贼击败。 自己又畏惧奴贼威势,不战自溃,丧师失地,自知罪责难赎,更远遁他处,不敢现身。 这边杨廷麟奋笔疾书,那边获鹿魏知策却来到张诚房中,他想要加入张诚麾下,追随杀奴,怎成想,张诚却是不允。 “当日,若非将军力主来援,获鹿已不复存在,知策与父兄亦与获鹿同亡,今知策敬慕将军,才愿追随将军麾下,略尽绵力,望将军不吝收留!” 魏知策语气诚恳的表达着内心的渴望。 “呵呵,知策兄这又是何必呢,你本是生员,怎可跟我过这刀头舔血的日子,且一朝从了军,再回头可就难了!” “知策敬慕将军,才生追随之心,何有后悔一说,方今国朝乱起之时,生员又有何用?知策愿随将军征战,为将军臂助,绝无悔意!” 张诚却是为难,魏知策不同于之前的其他人,他是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他是个熟读四书的生员,自己现在召他入麾下,不知是对是错。 但魏知策却是不依不饶,而且他还带着二十余名族人,其实都是他家的护院家丁,只是这些年轻人都有骨子冲劲,听说魏知策要投到宣府一位将军麾下,便都嚷嚷着一起追随。 最终,张诚还是没扭过魏知策,只得答应了他的请求,不过,张诚也提了一个条件,就是魏知策将随着陈大宽的步军一起,护送张岩遗体回到宣府。 他和他的二十名族人,在未接受正规操练之前,张诚是不允许他们上战场的。 ………… 张诚等人在获鹿与真定休整期间,在夜不收们探听下,各地情报不断传来。 巨鹿战后,卢象升战死,宣大全军溃败,关宁各军也是溃散,尤其是总监军高起潜更是音信全无,下落不明,一时间朝野震动。 自请督察诸军的首辅刘宇亮在晋州不得入,本想奔往真定,途中听闻关宁军也被清军击败溃散,惊恐无人色,急急忙逃往天津方向。 十二月二十一日,有消息传来,关于清军进犯云镇的消息,已被证实为误传,陈新甲率着麾下各部军马,以及大同总兵王朴部军马,奉命自云镇回援,现在已到达保定待命。 而官拜太子太保、领兵部尚书衔的三边总督洪承畴正领陕西大军,狭剿灭李闯之余威,入卫勤王。 大军陈兵京城附近,只因东虏奴酋皇太极本人此时正带着多铎、阿济格和济尔哈朗等人在关外攻击宁锦防线。 所以,陕兵大部随洪承畴屯驻京畿,以防万一,只一部精骑赶往真定府,增援孙传庭。 十二月二十四日,张诚、杨国柱、虎大威等诸将自真定府、获鹿间拔营起行,护着卢象升、张岩等人灵柩,引军北向,奔保定府城而去,意与宣大总督陈新甲部相合。 此时,朝廷已收到卢象升所部宣大军、高起潜所部关宁军溃败的消息,为此,崇祯皇帝还将杨嗣昌官降三级,以示惩戒,却仍然对其信任有加。 同时,朝廷还逮捕失城各官余世名、郑以诚、侯光国、叶梦熊等下刑部大狱论辟。 另以御马太监边永清分守蓟镇西协,以为抗击奴贼,护卫京畿。 卢象升在巨鹿捐躯,京中已是尽皆听闻,而监军太监高起潜却是仍无任何消息传来,京中已有人传说,高起潜因拥兵不救巨鹿,致卢象升捐躯,自己的关宁军又不战自溃,已然畏罪潜逃。 与此同时,接连击败击溃宣大、关宁军后的清军,四处劫掠,连破昌平、宝坻、平谷、蓟、霸、景、赵、清河、良乡等城。 而清军岳托所部,则长驱直入,自清河、故城转向山东境内劫掠,袭破东昌府,明军望风而逃,京师震动。 十二月二十七日,崇祯皇帝传旨命孙传庭以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接替卢象升,总督天下各镇援兵,并赐以尚方宝剑。 但因为此前卢象升部宣大军、高起潜部关宁军已相继兵败溃散,孙传庭虽名为总督,实已无兵可督,他麾下只有不足两万的陕兵精骑驻屯在真定府城。 正文 第197章 孙传庭到来 , 十二月二十七日,张诚、杨国柱、虎大威等诸将行进到保定府城下,他们在城外扎下营盘,便入城拜见宣大总督陈新甲。 对于张诚、杨国柱等诸将的到来,陈新甲是格外高兴,此前,他分得卢象升督标营一半的军马,还有宣大三镇七个游击将军的军马,共计约有一万五六千人马。 后来,大同总兵王朴回援云镇后,也划归陈新甲统率指挥,虽往返奔来间,有些军兵掉队离开,但陈新甲麾下也有近两万的大军。 如今,张诚、杨国柱、虎大威等诸将又率四千百战精锐来归,宣大三镇诸将官济济一堂,都真正归入到他陈新甲的麾下,叫他怎能不乐。 当日,便在保定府城内为总督卢象升和参将张岩分别设置了灵堂,前阁老孙承宗、宣大总督陈新甲,大同总兵王朴,宣大三镇各游击将军,保定巡抚及城内各官将都来拜祭。 孙承宗更邀请陈新甲及保定巡抚共同上书朝廷,为卢象升、张岩二人请恤,并详报张诚、杨国柱、虎大威等诸将功绩,恳请朝廷给予封赏,不可寒了忠贞将士之心。 当晚,陈新甲便在保定府城内设宴为张诚与杨国柱、虎大威二位总兵接风洗尘,席间频频盛赞张诚与二位总兵巨鹿血战虏骑之忠勇可嘉。 更信誓旦旦的跟他们保证,有孙阁老和自己的奏报,朝廷就算巨鹿之战未有封赏,也绝不至于因此战获罪,此言,真真叫来投的四位将军心安。 席间,王朴更是极为热情的对张诚等诸将连连慰问,盛赞张诚与杨国柱、虎大威二位总兵的忠勇,并承诺将自己营中多余的军帐等物资援助给张诚等人。 其热情的程度,让张诚等人看在眼里,都是莫名的感动,王朴更是在席间不断的自责,声称若是当初自己晚走几日,没准就能同大家共同在巨鹿对战虏骑。 反过来,还要张诚、杨国柱等诸将来劝解他,酒宴中,宣镇游击李见明和温辉也是纷纷上前与杨国柱、虎大威、张诚等人敬酒,表示慰问。 毕竟杨国柱还是宣镇总兵,且他二人也看出来,虽卢象升已经捐躯,参将张岩也在巨鹿战亡,可这新任的陈督臣似乎也对张诚极为重视,虽内心嫉妒无比,面上却并未显露。 因为,酒宴结束后,张诚就被新任陈督臣单独留下了。 “张诚,令叔张岩身后之事,本督自会向朝廷力争,只是还需些时日,不可操之过急。” 陈新甲直接开门见山的说着。 张诚心里自然明白,这是陈新甲再次向自己示好,这么大的一个橄榄枝抛过来,自己怎能不接,当下,单膝跪地,朗声说道: “督臣,如此深恩,张诚无以为报,当惟督臣马首是瞻,肝脑涂地,涌泉相报!” 陈新甲对张诚的表现大为满意,目光温馨的望着张诚,语气亲切的轻声说道:“连番征战,又长途奔来,早些回去休息吧,哦,对了,你营中若有何需求,自可向本督明言。” 张诚又是一番诚恳的拜谢,陈新甲也不上前扶他起来,只是坐在太师椅中,自有一股威仪之相。 任凭张诚单膝跪着,又言语宽慰一番,便吩咐他回营休息去了。 ………… 第二日,张诚登门拜望了孙承宗,四十余伤兵在他府上将养一月有余,如今差不多都已基本痊愈,他们见到自家的将军张诚到来,都高兴的欢叫着,吵嚷着就要随张诚回军营。 在孙钥的引领下,张诚进入孙府内堂拜见前阁老孙承宗,他将大军离开高阳后的战事,都讲给孙承宗听,当然,关于高起潜的事,他对谁都不会提起,自然是隐去了的。 孙承宗对高起潜咒骂不止,尤其是当张诚讲述到卢象升奋战殉国之时,孙承宗更是拍案而起,愤怒的他声称要上书朝廷,上书皇上,弹劾监军高起潜畏敌胆怯,丧师误国。 又两日后,朝廷有旨意传达下来,对宣镇总兵杨国柱、游击张诚,山西镇总兵虎大威、参将姜名武等将官,不予追究巨鹿丧师败战,主帅阵亡之罪,著杨国柱、张诚等四人戴罪立功。 大家经过打听才知,竟是阁臣杨嗣昌的一力维护,崇祯皇帝才下了如此旨意,大家心里明白,这肯定也少不了陈新甲的出力。 可旨意却丝毫未提对卢象升、张岩等殉国将帅抚恤之事,虽前有孙传庭奏报,后又有孙承宗、陈新甲等人上书,崇祯皇帝却并未有所表态。 而对关宁诸镇总兵,也是一般前罪不罚,著仍统原兵,戴罪立功。 ………… 这日,正是大年初一,虽战事紧急,陈新甲也在保定府城内摆下酒席,与宣大三镇总兵、参将、游击好一番欢畅宴饮。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二日,清军袭破山东济南府城,巡按御史宋学朱、左布政使张秉文、督粮道副使邓谦、济南道副使周之训、都转盐运使唐世熊、济南知府苟好善等诸官皆战亡。 德王朱由枢及诸郡王均被俘,后来,清军在撤走时,诛杀诸郡王,放火焚城,整个济南被焚掠一空。 此后,清军屯兵济南达月余,先后发兵攻取东平、莘县、济宁、临清、固城、营丘、馆陶、庆云、东光、海丰、冠县、章丘、东平、汶上等府县,在山东富庶之地,大肆劫掠。 更南进攻打兖州,距徐州仅百余里,大量明人纷纷南渡以避鞑虏之祸,时安庆巡抚史可法屯驻徐州,亦只能严防。 正月初五日,总督天下各镇援兵的孙传庭引军来到保定,他麾下有陕兵三万余众。 此次,洪承畴与孙传庭共领五万余陕兵入援京畿,现在洪承畴领两万余陕兵驻守京畿,孙传庭领三万众到达保定,准备汇合陈新甲、刘宇亮各部军马,进援山东。 在鸡泽溃散的关宁各总兵,这时,也收拢了一些人马,都已赶到保定城外驻扎,数万大军,连营十数里,场面又复昌平时般壮观。 正文 第198章 贺人龙?曹变蛟才是真猛将! , 陈新甲闻知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孙传庭领军到来,忙领着宣大三镇总兵,还有张诚等一众大小军将出城相迎。 关宁各总兵此前都已赶到保定城外驻扎,此刻,也是随在陈新甲身后一起出迎孙传庭。 其实,他们在鸡泽溃逃之后,早就从新聚在一起,只是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到监军高起潜的消息,大家怕落个失陷主帅之罪。 便一直在保定周边游荡,观望着,后来收到朝廷赦免其罪,著他等戴罪立功的消息后,便都出现在保定府城之下。 ………… 不久之后,保定西南方向出现一只浩浩荡荡的军队,他们一水的精骑,蹄声如雷,滚滚往保定而来。 在大军的前面,打着一杆“孙”字大认旗,一干明盔亮甲精骑护卫的簇拥下,很快就来到陈新甲这边不远处。 张诚己可隐约看清前面那马上一个文官打扮的人,他穿着大红的官袍,年不到五十的样子,相貌堂堂,四方脸,三络胡须浓密,顾盼中掩饰不住一股骄人的锐气。 张诚猜测那个文官应该就是兵部右待郎兼右佥都御史,接替卢象升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前陕西巡抚孙传庭了。 待得到了近前,仅观他的外貌与作派,张诚便敢确信此人必定就是那个性格豪放,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又曾活捉高迎祥,声誉雀起,威名差点盖过恩师总督洪承畴的孙传庭。 他身经百战,又通晓兵略,对大明的忠诚也是没话说的,确是个铁杆的保皇党。 不过此人却是锐气过盛,得罪人无数,最主要的就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杨相”杨嗣昌。 此时,他狭屠灭李闯之余威,志得意满领军前来,怕等待他的,将是一系列的不可言状之悲剧。 王斗听到身前的陈新甲低声嘀咕:“看那孙白谷志得意满的样子,不就击溃了流贼,又没尽灭。” 张诚听在耳中,却是不以为意,他又看向孙传庭身后的陕西军将,人言秦军苦楚,干得比驴多,吃得比鸡少,果不其然。 现在随孙传庭先到保定的陕西大军,是他抚标营和各总兵正兵营麾下的精骑,余者大部将士断断续续,会在随后赶到。 但就看这些家丁精骑,他们也是很大部分人无甲,有甲的披铁甲之人也是很少,大部分披着棉甲或是皮甲,且衣甲沉旧,个个风尘仆仆,马匹瘦弱。 显然从陕西一路千里往援京畿,这些兵马也是吃尽了苦头。 他们的口音明显与宣大军或是关宁军们不同,看着城门前相迎的陈新甲,以及宣大、关宁军将,一时间,“驴球子”、“你妈妈的毛”、“咱老子”等喧腾之声,隐隐传入张诚等人耳中。 听到这片喧腾声,陈新甲略为皱了下眉,但转瞬即逝。 总督孙传庭回头极具威严地扫视一眼,更是喝骂几声,立时,他身后鸦雀无声,显然他在秦军之中,极有威望。 很快孙传庭来到陈新甲等人面前,张诚看得更真切,那孙传庭脸上颇多纹横,胡须也是黑白交错,越是临近,他双目中的锐气越盛。 陈新甲抢上几步,温言连称孙总督剿贼有功,又鞍马千里勤王,实是辛苦。 孙传庭却傲然说道:“逆贼高迎祥死,蝎子块、大天王诸贼溃,陕地只余闯贼一只。可叹东奴入寇,秦军奉召千里勤王入援,若不如此,我三军将士今已生擒李闯诸贼,使朝廷再无西顾之忧!” 他语气中的傲气十足,陈新甲眉头再次微微皱起,孙传庭却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 陈新甲虽为宣大总督,可如今孙传庭却是总督天下勤王兵马,他忙吩咐身后诸将上前拜见孙总督。 宣镇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虎大威等人上前拜见孙传庭,接着,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山海关总兵马科等诸将也是上前拜见。 再后就是各镇的参将、游击纷纷上前拜见,孙传庭面上神情不动,只冷冷看着看着宣大、关宁诸将,唯有张诚上前拜见时,他眉眼挑起,仔细打量了张诚一番,却也没说什么。 接着,孙传庭又回头吩咐陕西诸将上前拜见宣大总督陈新甲,就见,走上来一群顶盔贯甲的陕西武将。 为首的四个中年将官,他身体极为壮实,身材几乎可用四四方方来形容,脸上满是油光的横肉,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疤,一见这武将,张诚不由想起杨国柱的中军亲将郭英贤来。 只见他如螃蟹般上来,身上的铁甲沉旧破损,连披风大氅也都是一般陈旧。 他对陈新甲拱手道:“末将,署都督佥事,陕西总兵贺人龙,拜见陈督臣。” 随后陕西众将官纷纷上前拜见宣大总督陈新甲。 “末将,署都督佥事,临洮总兵曹变蛟,拜见陈督臣。” “末将,署都督佥事,固原总兵左光先,拜见陈督臣。” “末将,陕西副总兵李国奇,拜见……。” “末将,陕西游击高杰……” “末将,陕西……” 听着这帮人的介绍,张诚心想,原来那壮汉就是贺人龙。 万历年武进士出身,史载其打仗疯狂不要命,非常的骁勇,农民军畏之如虎,称其为贺疯子。 不过,这贺人龙前期打仗确实悍勇,却也跋扈无比,尤其是后来在杨嗣昌的挑拨下,与左良玉争平贼将军而不得。 他因此大为不满,便属管不属调,极力避免与闯献乱军作战,自保实力,变成长腿将军。 崇祯十三年时,杨嗣昌围剿张献忠、罗汝才,他便从开县噪归陕西,以致张献忠突破重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在项城战役和襄城战役中,他更两次抛弃主帅逃跑,导致战事失败,两位督师被杀。 而且贺人龙与李自成、张献忠都是陕西米脂人,崇祯十三年张献忠突破重围后,崇祯帝就怀疑他暗中通敌,密令孙传庭捕杀。 崇祯十五年五月初一日,孙传庭逮捕贺人龙,将其斩首。 明末军头的典型,跋扈难制的代表,如果自己将来有幸与贺人龙并肩作战,也要小心被他撇下自己逃跑。 正文 第199章 杨廷麟外贬江西 , 随孙传庭前来的诸将中,还有一人引起张诚的极大兴趣。 他就是署都督佥事的临洮总兵曹变蛟,看起来颇为年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 曹变蛟是大明名将曹文诏之侄,他少年时就随曹文诏入军营效力,屡立战功,年仅二十二岁时,就因为参与平叛立功,在巡按御史吴生生的举荐下,提升为参将。 曹文诏为国捐躯后,三边总督洪承畴将曹变蛟收为麾下大将,统兵有方,敢战敢为,积功历任为参将、副总兵、都督佥事、左都督,直至升任总兵官。 时称曹文诏和曹变蛟为大明朝的大小曹将军,皆为当世之名将。 崇祯十五年的松锦大战时,明军大部崩溃,诸军皆逃,唯有曹变蛟敢亲率部下冲后金军大阵,直抵皇太极的中军,箭射后金大纛,吓敌酋使其中军后退里许。 此时清军才从混乱中反应过来,占据高处拼命放箭阻挡,并从四面八方向御营聚集,因失血过多几近昏厥的曹变蛟见突入内营,阵斩皇太极无望,只得率军退回松山。 崇祯十五年二月十八日松山城陷,辽东巡抚邱民仰、总兵王廷臣、曹变蛟,副将副将江翥、饶勋、朱文德等英勇不屈,皆被屠杀。 后曹变蛟的妻子请求给予追赠、封荫,朝廷追赠他为荣禄大夫、太子少保,荫封后世子孙为世袭锦衣指挥佥事。 纵观曹变蛟的一生,无论是在关内剿灭流民乱军的战斗中,还是在关外抗击八旗铁骑的战场上,他都曾立下不朽功勋。 英雄一生的曹变蛟最后战死沙场,或许马革裹尸是对英雄最好的阐释了。 张诚对曹变蛟的敬重是发自内心的,那是对这个时代真正英雄人物的敬仰,就像他崇敬卢象升一般。 此外,张诚还注意到一个人的名字:“陕西游击高杰?“ 他双目看过去,果然见一条大汉站在贺人龙等人身后,虽是强自让自己脸上露出恭敬神情,但却掩不住双目中的桀骜之色。 传闻他本为李自成部将,因与李自成的一个妻私通,害怕被李自成报复,索性拐带该女投降官军,便一直随在贺人龙军中效力,陕军中惟贺人龙军中流贼降将最多。 与白广恩等人一样,皆为流民乱军降将,白广恩性情鸷鳌,素不奉约束,高杰更为凶暴。 因为高杰素为李自成切齿,所以大明朝廷屡次派高杰出战,今后几年中,他将从游击一直升为总兵,加太子少傅,荫一子世锦衣卫佥事。 南明时被封为兴平伯,列位四镇之一,与左良玉一般的人物。 这时,保定巡抚及城中诸官也上前拜见孙传庭,并邀请孙传庭及陕西各将官入城赴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 正月初九日,汇聚在保定城下的宣大、关宁、陕西各军纷纷拔营起寨,他们兵分数路,前后绵延数十里,缓缓奔大城县、沧州方向行进着。 寒风凛冽,一队队骑士策马往来奔腾,多日的修养,他们已恢复往日神采,官道上,原野间,处处都是他们的英姿。 在马军骑队的后面是步军大队,他们都沿着官道行进,队伍里一架架大车满载着粮谷豆料,军帐军械等等,林林总总。 张诚也在保定与陈大宽的步军分别,他们将留在保定府城,待张广达和吴志忠伤情稳定后,在启程护送张岩灵柩返回宣府。 张诚心知,巨鹿之战突围出来的军卒都是百战余英,那些步兵骑战不精,留下无益,他可舍不得这些英勇的军士再白白牺牲。 不过,高阳之战时留在保定养伤的那四十余名骑士,却坚决要求跟随张诚出战,他们便暂编入张诚的中军哨。 依着张诚的本意,原是打算让魏知策和他的二十名族人先随步军返归宣府,可怎曾想,一到保定,魏知策便反悔,他是日日夜夜找张诚。 言说,此番追随张诚,就是为了杀鞑子,而且那二十名族人也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完全可以上阵杀奴,若有退怯,或违反军法之处,亦甘当受罚。 最后,张诚也只得答应魏知策留下,将那四十名归营的伤兵,与他二十名族人合在一起,组成一个机动的大队,由魏知策暂为统率。 两日后,大军陆续抵达霸州大城县下,暂时扎营在此地,等待从天津赶来的刘宇亮部,会齐后再向山东进军。 ………… 原来刘宇亮领大军过安平县时,听闻清军将至,面无人色,急忙奔晋州躲避,却不想晋州知州陈弘绪闭门不纳。 刘宇亮登时大怒,传檄令箭,否则便将军法从事。 陈弘绪依旧不理,还传话给刘宇亮:“督师之来以御敌也,今敌且至,奈何避之?刍粮不继,责有司,欲入城,不敢闻命。” 刘宇亮无可奈何,领军避往天津,一边上书弹劾。 崇祯皇帝下旨逮治陈弘绪,可晋州民众为陈弘绪鸣冤讼阙,愿以身代者千计,看到这些奏折,崇祯皇帝又犹豫起来。 他将奏折扔到案桌上,恨恨道:“刘宇亮终是无用,徒增扰民。内阁会办事的,还数周延儒与杨嗣昌。” 他又再传了一份旨意,将晋州知州陈弘绪镌级调用,又下旨对刘宇亮严加喝斥,并命他立刻领大军南下,与孙传庭、陈新甲共商救援济南之军事。 ………… 此时,卢象升军中的赞画杨廷麟,自随张诚到获鹿时起,便一路大呼卢象升死得冤枉,他多次上书朝廷,述说巨鹿之战之所以败,卢象升之所以捐躯沙场,皆是因为高起潜拥兵自保,见死不救的缘故。 虽有张诚多番劝解,杨廷麟仍是心有不甘,在保定便与张诚分别,径直奔北京城而去。 返京后,更是多方游走,言卢督臣血战而死,高起潜畏罪潜逃,己经有一些在京的御史风闻此事,准备弹劾。 杨嗣昌则在崇祯皇帝跟前,指责杨廷麟所言不实,他便代崇祯皇帝拟了一道上谕,责杨廷麟欺君罔上,所奏不实,降了他的秩级,更是将他贬到江西地方上去了。 正文 第200章 精兵少?那就多练 ,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十日,天晴,万里无云。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内,杨嗣昌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 每次看见杨嗣昌,崇祯皇帝都很安心,他柔声道:“爱卿起身吧。” 杨嗣昌又叩了头,这才站起身来,就听崇祯语气有些冰冷的问道:“高起潜,还没有消息吗?” 听到崇祯的问话,杨嗣昌身躯一颤。 现如今,京师满城皆是传言,宣大军巨鹿血战鞑虏,卢象升更是奋勇拼杀,为国捐躯,可高起潜却拥兵不救,坐望宣大军溃败。 而且,更因临阵畏怯,丢下关宁大军,独自潜逃,才致使关宁军无主帅坐镇,为鞑虏击败溃散。 随着崇祯皇帝在杨嗣昌的劝说下,关宁各镇总兵纷纷现身保定后,这股留言便越加盛传起来。 其实,不难想象,关宁各总兵也都是猴精猴精,他们见高起潜这许多时日,仍未现身,便猜他定是凶多吉少,自然便把一切罪责,都一股脑推在他的身上。 与原本的历史不同,此次巨鹿之战,杨嗣昌不可能再将责任都推到卢象升一人头上,如今,卢象升英勇奋战,为国捐躯,已是事实。 杨国柱、虎大威、张诚等亲历之人,皆可为证,更有前阁老孙承宗、总督孙传庭、真定巡抚、保定巡抚、军前赞画杨廷麟等人亲证卢象升战亡。 连宣大总督陈新甲都为卢象升请恤,当然,他这是表面文章,目的是收聚宣大军将之心。 但是,这一切,足以证明卢象升奋战捐躯为真,似乎也印证着杨廷麟所言高起潜拥兵自保,见死不救,畏罪潜逃也非虚言。 对于高起潜的下落,杨嗣昌也是怀疑,他知道这个太监是绝对没有血战殉国的勇气,畏罪潜伏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不该如此。 依着皇上的宠信,若是高起潜能安全回京,有他杨嗣昌在旁帮扶,大可把罪责推给卢象升,让死人顶包扛雷,但高起潜就是无影无踪,凭空消失了一般。 高起潜不现身,杨嗣昌对卢象升的一系列后着就无法再施展,依着现在的情势,这事情一拖再拖下来,对大家都不利。 听闻崇祯问话,杨嗣昌福灵心至,内心己经有了决断,高起潜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卢象升肯定死了,此事该了了。 他小心回道:“回皇上,据畿南各处奏报,卢督臣与高监军皆力战殉国,只是,高监军的尸骨仍未寻获。 巨鹿战时,我大明官兵不过四万之数,而东奴虏骑却接近十万,寡不敌众下,宣大军与关宁军败亡也属无可奈何之事。” 崇祯坐在御座上,沉默良久,在他的心中,也基本认同杨嗣昌的说话,大明军队现下的战力,还是不能与清兵相比,若是固守坚城尚可,野战终是不行。 杨嗣昌早前所言攘外必先安内,力主避免与清兵决战,否则一旦败亡,则主力尽失,如今,朝廷的几万能战之兵尽数陨落,果然事实如此。 良久后,崇祯皇帝才开口说道:“卢象升与高起潜虽战死,可几万精锐尽灭,他等还有功不成?” 他的语气中蕴含着极强烈的怒意。 见天子发怒,杨嗣昌也是暗暗心惊,他再次叩头道:“皇上,微臣以为,宣大军与关宁军虽溃败,且战失主帅,但各镇总兵尚在,其麾下精锐未散,经此大战锤炼,亦更为强勇。 此国家危急之际,用人之时,如能保存这些百战精兵也是好的。 所以微臣认为不若朝廷下道圣旨,褒扬卢督臣和高监军之忠勇护国,以安将士之心,激励他们在两军阵前,竭力为朝廷效力。” 依历史上,卢象升战死,高起潜存活,且宣大军溃败,而关宁军主力不失,所以杨嗣昌才能顺利的趁机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卢象升头上。 不过,今时却是不同于往日,卢象升明确是战亡,但高起潜却下落不明,如果卢象升有罪,那高起潜也是罪责更大。 何况卢象升还有张诚、杨国柱、虎大威等将官力证其功,更有孙承宗、杨廷麟等诸臣工为其请恤。 如果此时议定卢象升血战有功,那高起潜也就同样有功。 杨嗣昌此举,还可讨得崇祯皇帝的欢心,国家危难之际,外有文臣血战殉国,内有忠心奴才,同样如此,比畏罪潜逃这个罪名更好交待,正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而军失主将之事,前时,虽已降旨,著其戴罪立功,但并不是归局。 惟有卢象升、高起潜认定为血战有功,方可彻底稳定宣大、关宁诸将之心,更可激励其他各镇总兵的军心士气。 更何况,关宁那帮骄兵悍将,搞个不好,他们又兜马奔回辽东,又将如何,那时他杨嗣昌罪责就大了,而且现在惩治宣大各将,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也不会赞同,必要力争。 对杨嗣昌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尽快做好善后,他现在虽是阁臣,兼着礼部尚书,但他还管着兵部的事,事情深究起来,没完没了的,他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对大明此时的军将问题,崇祯皇帝也是深深了解,知道追究下去,恐有激起各镇将官变故之忧。 他起身缓缓踱步,良久,他压住心中怒火,说道:“也罢,卢象升、高起潜之事,你们回去先议议。 朕,这便下道旨意,巨鹿之战,东奴势大,两地官兵也算非战之罪。 便如宣大军中的游击将军张诚,屡计斩首逾千级,他的忠义武勇,朕甚为赞赏,可惜似张将军这般勇武敢战的精兵太少,对上东奴大部,终是寡不敌众。 杨爱卿,我大明还需多练精兵啊。” 杨嗣昌心念电转,终于明白过来,张诚冠绝三军的称号,正是崇祯皇帝御口亲封的,若有人质疑惩处张诚,那就是质疑崇祯当初的决断。 所以不管宣大军如何,至少这个张诚,崇祯皇帝是肯定要保住的! 杨嗣昌道:“皇上所言极是,张诚将军初入京畿,便有马坊、石桥连番大捷,后转战畿南,更在高阳、巨鹿奋战争先,斩获最丰,军功最著,所战无有不胜。 只可叹我大明如张将军这样的勇将精兵太少,确实要多练精兵,才能平乱驱奴。” 正文 第201章 宣镇张诚,可多练精兵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内,崇祯皇帝正与阁臣杨嗣昌谈论着如何多练精兵的话题。 只听杨嗣昌继续说道:“现今,我大明官兵非是不多,而实为不精,自奴入寇以来,朝堂诸臣工多奏请加练边兵。 臣也以为练兵之议可行,可抽调各镇边兵操练,便如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共有兵丁十七万八千八百余人,可令三镇总兵各练万人,总督练三万。 以二万驻怀来,一万驻阳和,如此东西策应,定可保宣大不失。其余授镇监,巡抚以下分练,仅在宣大三镇,便可得精兵数万。” 对于杨嗣昌的反应如此快速,崇祯皇帝深感满意,他言道:“不但宣大三镇要练兵马,辽东、蓟镇、延绥、宁夏、固原等边镇,一样要多练精兵。 练兵之事,朕便交于杨卿主理,待奴退后,立时着手进行,尤其是宣镇张诚,可使其多练精兵,不必拘泥于规制。” 杨嗣昌连忙跪下谢恩,对皇上的信任厚爱,他在心里深深感激不已。 不过,杨嗣昌却深知“足食然后足兵”的道理,要想练出精兵劲卒,首先要吃饱,要吃饱就要粮食和银子,这便要增加税额,增大天下百姓的负担,但是杨嗣昌识趣的没在此时提起这个问题。 崇祯皇帝接着又问起孙传庭与刘宇亮、陈新甲等部兵马救援山东的情形。 杨嗣昌恭敬的回道:“孙传庭、陈新甲接旨后,己率勤王大军星夜兼程,奔往山东,刘宇亮也将自天津起兵,驰援山东。” 崇祯皇帝闻听刘宇亮仍未起兵,面容阴冷的“哼”了一声。 君臣二人又聊了些朝堂之事,杨嗣昌便退了出来。 ………… 孙传庭到达大城县后,便令大军暂驻大城,以待刘宇亮到来。 自他领兵入卫以来,各将麾下总有军士逃离,虽经各将大力弹压,更是斩首一批逃卒,军心方才稍安。 可各镇军将对于虏骑却仍是畏惧胆怯,皆不愿与之对战厮杀,当孙传庭领军至保定后,发现关宁、宣大各镇军将也是一般对虏骑多存畏惧之心。 在大城县境扎下营盘后,他便就与虏骑对战之事上疏朝廷和崇祯皇帝,奏疏里就提到此等情形,他话说的很直接: “……各镇之兵望风胆落,必不能驱之使战,言战者非愚昧即欺罔……” “……大约各处兵情,一言北敌遂无人色,又安能驱之使战……” 而且,孙传庭还认为靠堆人数来战胜清军的想法也不现实: “即使立增十倍,蓄缩依然,其称兵寡者皆籍口” 奏疏呈送御前,崇祯皇帝阅览后,还特别嘱咐内阁和兵部,要孙传庭不可浪战,勿重蹈巨鹿之覆辙。 ………… 正月十六日,孙传庭等不及刘宇亮,先自领兵南趋沧州,陈新甲大军随后开拔。 正月十八日,督察诸军的内阁首辅刘宇亮引军才到大城,闻知孙传庭、陈新甲已进兵沧州,他急急忙追去。 因自感行军过慢,惧孙传庭等人参他,竟上疏朝廷弹劾孙传庭,说他“躲闪虚恢,全无调度,大负重任”,还说他一直催促孙传庭出兵,而孙传庭却惧奴强势,畏怯不进。 幸孙传庭上疏自辩,又有杨嗣昌、陈新甲等人为之力证,崇祯皇帝才未相信。 同日,朝廷圣旨发到兴济县,又任命孙传庭为保定总督,负责保定、山东、河北等处诸般军务。 正月二十一日,孙传庭、刘宇亮、陈新甲终于在沧州汇兵于一处,但诸将皆畏怯清军虏骑,不愿继续前行,大军便自沧州往盐山县和半壁店方向扎营。 大军十余万人马,又都选择合适地点扎营,连营数十里外,观之极为震撼,泱泱大明以许久没有如此壮观的场面了。 孙传庭部比较靠前,在盐山县北面归为一堆,陈新甲部都聚在半壁店以东的原野间,惟有刘宇亮不敢向前,领军就在沧州城南扎营。 孙传庭、刘宇亮、陈新甲及各镇总兵连日会商,也未议出进兵山东的具体方案,大军就这样停滞不前。 ………… 孙传庭大军在沧州、盐山一带驻扎数日,期间通过伏击和夜袭从山东撤回的清军,偶有小胜。 他深知各镇军将都是一般,对虏骑皆心存畏怯之念,现今,惟有利用奴贼娇狂之心,先靠伏击和夜袭,积小胜,以励各镇将士军心士气。 连续小胜,累积斩获清军首级七十余颗,各镇军兵对鞑虏的畏怯之心稍去,便收到军报,清军大队有自山东北返的态势。 正月二十八日,一股两万余人的清军虏骑自山东北返,有数万被掳的山东百姓,一百多架大车被清军押着离开山东。 孙传庭预感到,清军在山东的劫掠已近尾声,正欲大军北返,他主张沿途设伏,可刘宇亮却提出清军大部再次北上,应回军护卫京畿,不宜在此处于清军空耗军力。 各人意见相左,无法达成一致,期间孙传庭与陈新甲联合伏击了清军一阵,却斩获不多,大军只得尾随清军而进,寻机再战。 正月二十九日,孙传庭派出总兵杨国柱、贺人龙,游击张诚等将官出战,于大城境内夜袭清军,斩首五十七级。 二月初一日,探报清军前部有奔往通州之情形,孙传庭便想留火兵在沿途设防,阻碍清军,先发精骑驰赴清军之前扼堵设伏,而督察刘宇亮却是不从,孙传庭与陈新甲二人合兵前往。 二月初二日,终于在永清县信安镇对该部清军发起伏击,张诚、曹变蛟更是一度冲入清军大阵,可驻守在通州的清军一部前来接应,张诚等只得无奈退军。 战后,刘宇亮部军马便再次退至天津,龟缩城内,不敢轻出,孙传庭、陈新甲也只得引军前往武清县驻守。 二月初五日,阿巴泰领清军两万人马,押解数万山东掳掠百姓和百余车财货,平安抵达通州,明军更无法进击。 二月十一日,清军杨武大将军岳托领杜度等清将,率清军大部押解十余万山东百姓,数百车财货,从山东撤回,扎营在香河。 二月十五日,奉命大将军多尔衮、豪格领大军悉数撤出山东,押解着虏获的明国百姓,劫夺的财货,返回漷县北安营。 正文 第202章 你等奈何? , 大明,崇祯十二年,春。 二月十三日,武清北,香河南有一处名黄花店,张诚与宣大三总兵杨国柱、虎大威、王朴,保定总兵刘光祚等诸将伏兵于此。 趁清军不备,发起伏击,此役,大同总兵王朴奋勇当先,斩获最丰,张诚因清军势大,凭现在实力无法撼动,同时,他也存了保留实力的私心。 二月十四日,左光先、王廷臣等总兵偷袭岳托大营,虽未能袭破,却也斩获十余级清军首级。 二月十五日,孙传庭趁多尔衮大军长途跋涉,兵疲气衰,大营新立之机,兵分五路,夜袭多尔衮大营。 猝不及防之下,清军大惊,多尔衮也不知道参与夜袭的明军有多少,他登高远望,只见火头四起,周围一片喊杀之声,数里外的大营也是火光飘忽,显是慌乱不已。 张诚、曹变蛟、贺人龙、王朴等诸将皆杀进清军大营,但清军反应迅速,多尔衮更是连夜移营而走,此役,斩获清军首级数百级。 明军虽接连胜利,但都是小胜,于大局虽毫无补益,却激励了各路入援明军的士气,对清军虏骑的畏怯之心稍平。 ………… 二月十七日,明军三大统帅,督察刘宇亮、总督孙传庭、宣大总督陈新甲齐聚蓟州,共商如何堵截清军,使其不得出关而去,好解救被掳的大明百姓。 此时,清军前锋已过蓟州,其大队正在通州、三河、玉田一线行进,他们精骑在外结阵游荡,使包衣和辅兵在内押解掳来的百姓和财货。 清军缓缓而行,大军前后绵延数十里,明军纷纷观望,不敢出击。 蓟州会商中,总督孙传庭认为清军已经过了蓟州,如若继续尾随在后面追击,恐怕难以取胜,只能目送清军出关而去。 因此,他提议各部明军立时向北急行,超过清军前面,赶到各处关口,预先设下埋伏,先伏击清军前锋,再依托各处关口坚守。 如此,清军不得出关,其军心必定慌乱,那时,其他各处军马在集中过来,各依坚城险关相守,待清军疲惫,锐气尽失,再图进取,即可使奴贼大损,亦可就百姓于水火。 无奈,督察诸军的刘宇亮却不赞成,他坚持既要前堵,更要后追,如此才能形成夹击之势。 争论了一整天,到最后只得以孙传庭率秦兵和关宁兵、陈新甲率宣大兵赶至清军前面,在各处险要关口进行堵截埋伏。 而刘宇亮则领本部京军从后面尾追清军,待清军兵疲力竭时,再一同夹击清军。 就在孙传庭、刘宇亮、陈新甲等会商之时,督察诸军刘宇亮麾下一部军马,与清军虏骑隔河相望,竟策马挑衅道:“吾当淫汝妻女。哈哈……” 虏骑队中一阵狂声大笑,竟自其后拖出明国妇女百数十人来,皆身披锦缎,面上布满惊恐之色,虏骑指着这些妇女,大呼道:“这都是尔辈之妻女,此时便已尽为人淫,你等奈何?” 河对面的清军话语刚落,便有数十骑策马奔上河面薄冰,欲浮渡而来,刘宇亮麾下数千兵马,立时大溃,狂奔而走,有如失魂丢魄一般,甚至许多兵士惊慌落马,被自己人蹂践而死者。 此事,一时间在宣大、关宁、陕西诸镇军将中传开,成为此番入卫的一大笑谈! ………… 二月十八日黄昏,孙传庭的秦兵赶到了遵化,但是他们并未立即投入战斗,而是以曹变蛟、贺人龙部精骑屯驻遵化,分派其他各部到汉儿庄、喜峰口、熊窝头等关隘驻守。 二月十九日,辽东诸总兵领军赶至三屯营,他们屯驻于城内,观望着清军动向以待军机。 二月二十日黄昏,陈新甲领宣大军终于赶到迁安县城,大军分为两部,屯驻于迁安城内外,同时哨骑四出,探查清军动向。 同日,辽东前锋总兵,挂征辽前锋将军印的祖大寿亦领军出山海关,暂驻抚宁,以观清军动向,再定行止。 ………… 而此时,京中一道圣旨传递至蓟州,崇祯皇帝严苛训责了刘宇亮,并免去其首辅之职,削去官籍,令其戴罪图功,奴贼退后,再议其罚。 刘宇亮自此惶惶,不可终日,成天里心神不宁,想要进攻清军,图攻赎罪,却又惧怕再增败绩,加重罪责。 原来,前时刘宇亮退避天津,为图自保,竟上疏弹劾保定总兵官刘光祚逗遛不前,畏奴不进。 而此时居于京中的朝廷次辅薛国观正处心积虑想要顶替刘宇亮而为首辅,于是,便勾连阁臣杨嗣昌设计构陷刘宇亮,他二人当即凭刘宇亮的奏疏拟旨军前斩首总兵刘光祚,以儆效尤。 可当圣旨传到军前的之时,刘光祚刚好在武清地方参与出战,有了武清大捷之功,刘宇亮一时未敢立斩总兵刘光祚,便将其下狱,同时,又具疏朝廷,累述刘光祚之功,求情赦免。 次辅薛国观抓到时机,拟严旨苛责刘宇亮所奏前后矛盾,并让朝廷九卿科道评议此事,最终议定刘宇亮玩弄国宪,属大不敬之罪。 刘宇亮虽多次上疏辩解,阁部仍是议定将其落职闲住,可给事中陈启新、沈迅二人却对此不满,又再次上书弹劾刘宇亮,遂改为拟将刘宇亮削籍。 崇祯皇帝却令刘宇亮戴罪图功,事平再议,可惜,最终清军退却出关后,刘宇亮终因此被罢官消籍,永远退出大明朝廷,再无出头之日。 大明一朝首辅,竟落至如此地步,岂非咎由自取! ………… 多尔衮在探知大明军马已赶至各处关口提前布防,便命大军宝坻至玉田一线暂驻,同时,侦骑四出,以探明军各地虚实。 自此,前后十多日,清军一直在玉田、丰润、滦州之间来回游荡,不停试探明军各处关隘的虚实,并意图引诱明军出击,好寻隙歼除。 双方大军就此僵持,期间亦有大小战斗数场,互有胜负,明军亦未如多尔衮所愿,仍以主力骑兵屯驻坚城,以步卒增派各处关隘,严防死守。 正文 第203章 玛瞻卒,年二十七 , 崇祯十二年,二月二十三日,遵化东南。 岳托病重,呕血不止,故留在营中休养,而派安平贝勒杜度、辅国公玛瞻等请将引军向三屯营前进,以试探喜峰口、青山口关防。 孙传庭抓住时机,提前布下埋伏,待清军前锋过后,他亲率抚标营及曹变蛟、贺人龙两部兵马伏击清兵中军。 辽东诸将也自三屯营奔袭而至,以王廷臣部为前锋,绊住了清军前部军马,使其不能回援。 同时,陈新甲也领宣大军出迁安,奔袭清军后队,张诚、王朴等诸将奋勇冲杀,混战中,张诚在部将张国栋的协助下,竟将在后压阵的清军辅国公玛瞻当场击毙。 爱新觉罗·玛瞻,清国礼烈亲王代善第六子,清太祖努尔哈赤之孙,乃奴酋皇太极之侄子,官居辅国公。 崇祯十一年九月,随贝勒岳托征明,由墙子岭毁边城而入,先败明蓟辽总督吴阿衡,又连克台保,越京师,肆虐山东。 终在崇祯十二年二月二十三日,被明将张诚奋勇击杀,年二十七岁。 此役,明军斩杀清军逾千人首级,缴获战马一千八百余匹,是为大胜! 可惜,清军只是试探,未押解被掳百姓同行,虽为大胜,却未能解救受难百姓。 战后,孙传庭、陈新甲联名奏报捷音,捷讯中将张诚阵斩玛瞻之事,大书特书一番,以为张诚请功。 ………… 二月二十四日,清军多尔衮、豪格部三万余骑,趁明军夹攻杜度部清兵之时,长途奔袭迁安,杨国柱奉命坚守,奴未得逞。 后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领军来援,斩杀奴贼二百余首级。 多尔衮退却后,转攻永平未下,又回军会同阿巴泰部,合攻丰润,幸得山西总兵虎大威、玉田副总兵杨德政等将守御得法,奴兵久攻不可,退却。 二月二十八日,前锋总兵祖大寿与辽东兵在滦州汇合,自此,辽东兵归由祖大寿统率指挥。 而此时,清军及所掳明国百姓、财货大多屯于玉田和丰润之间,于三月初二日,过丰润,缓缓向迁安移动。 三月初七日,清军安平贝勒杜度杜度领一部清兵往攻永平,未克,转攻滦州,仍未克,回军迁安。 同日,多尔衮领清兵偷袭迁安,时杨国柱等宣大军已奉命调出,迁安被攻克。 ………… 三月初八日夜,孙传庭、陈新甲等领军于迁安西南百里处,夜袭清军大营所在,烽火连天,在秦兵、宣大兵、辽东兵的交相夹攻下,慌乱异常。 时秦兵曹变蛟、贺人龙、左光先等已攻入清军右翼大营,豪格被迫引军退出营外,方才稳住,他立即组织清兵反击。 阿巴泰的左翼比较警觉,他们在中军被袭的同时发现明军,立即组织防守,却也只是刚刚守住营地,暂时无力救援岳托的中军。 清兵不知参与夜袭明军有多少,只见各处营寨都有火光闪烁,各营皆惊乱,岳托病中坚持披甲上阵,登上高处,望四周,厮杀一片,火光映照下,处处黑烟升腾。 猛见,一部明军如出世恶鬼般冲杀而来,“砰砰”之声不绝于耳,直奔他的中军大帐处而来。 岳托麾下甲喇章京扈敏领数十清兵策马奔来,想拦下那队明军,却被张诚麾下哨总陈铮领二百多精骑截住,双方厮杀在一起。 张诚见前方那杆织金龙纛大旗三百多步处,一个身披鎏金盔甲的清将立在高处,正四下观望着周遭战事,远远望去,他身畔只余数十名清兵护卫着。 张诚领着陈忠、魏知策及中军哨对二百精骑,猛冲过去,不远处的张国栋一直在张诚左侧冲杀,眼神却始终未敢离开张诚。 他早前就劝说过张诚不要身犯险地,由他和陈铮领军夜袭,而张诚则留在阵后护卫宣大总督陈新甲,但张诚却坚持要亲率他等夜袭清军大营。 所以,张国栋一直关切着张诚的安危,始终护卫在他的左侧,这时,他也看见张诚要奔清军大营中间那杆织金龙纛大旗冲去。 他大声呼喊招呼着麾下精骑从左侧也奔那杆大旗处奔去,远远的,看见有数百清兵朝那龙纛大旗旁一处高台奔去。 张国栋招呼一声,便领着麾下一总、二总向着那队清兵迎了上去,将他们截住,而他麾下三总则是在把总佟守山的带领下,马不停蹄的直奔那处高台奔去。 陈忠等冲在张诚之前,一阵三眼铳便冲破眼前的清兵防线,直冲向岳托所在,他手里夹刀棒上已满是鲜血,嘴里大声嘶吼着,状若疯魔一般。 岳托远远望见张诚冲来的样子,心中不由一禀,身旁几个巴牙喇护卫忙牵来战马,招呼着扶岳托上马。 以他现在的状况就不能骑战,何况远远观之,对面冲来的那股明军,也是极为凶猛的样子。 “忠子,知策,看那奴酋,给我拿下他……”张诚怒声狂叫。 陈忠、魏知策闻言急急催马,直直就冲了上去。 前面有四骑护着岳托就要策马奔逃,两边又有数十巴牙喇护卫策马奔来,想要阻止张诚等人追击岳托。 陈忠大声叫道:“小林子,金海,你们护着将爷。” 林芳平、刘金海大声答应着,各领队里夜不收护在张诚两侧,他们直直奔着岳托追去,两边冲来的清兵巴牙喇护卫,全被陈忠和魏知策截住。 仅有两骑奔着张诚冲来,他们在三十步时候,各投出一杆投枪,张诚躲开一杆,却被另一杆投枪射中胯下战马的马头,枪头直没入马头之内。 那战马嘶鸣一声,便扑倒在地,张诚被战马前扑之势甩得向前飞起,他手里仍握着夹刀棒,身子就势在地上滚了两滚,才稳住身形。 未及回头看身后情形,就看见三十多步外,那身披鎏金盔甲的清将,也自战马鞍辔跌落,在落地前竟好似有一口鲜红喷溅而出。 来不急细想,刚站起身的张诚,向前猛扑数步,同时把全身力量集中在腰间,猛然站定身形。 “杀!” 一声大喝,腰身自左向右大力扭起,全身力气从腰间灌注到右臂之上,向前甩出手里的夹刀棒,由于用力过大,他又一次扑倒在地上。 只见那本就沉重的夹刀棒,自张诚手中飞出,划破初春的夜风,略带风声,呼啸着向前方蹲在地上的奴酋岳托后心飞去。 正文 第204章 岳托殒命,张诚扬名 , 清国扬武大将军贝勒岳托所在大营遭明军夜袭,与此同时,右翼大营豪格部也遭明军孙传庭部秦兵夜袭,左翼大营阿巴泰部受到明总兵祖大寿领辽东关宁兵袭击。 岳托慌乱中,强忍病痛登高台观望军情,却被明宣镇游击张诚盯上,他领麾下精骑化作三支利刃,直朝岳托所在之处插去。 岳托身畔只余数十巴牙喇护卫着,他们见那股明军来势凶猛,有两队清兵赶来救援,却被那股明军分兵堵截。 无奈之下,只得分出四名巴牙喇护卫岳托上马,先奔逃出险地,再图反击。 可岳托却是久病体虚,上马后,只奔出数步,便骑乘不稳,再加上这一番折腾,不由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子一歪,就栽落马下。 就在岳托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张诚奋力射出的夹刀棒,破开初春的夜风,呼啸着飞到,棒首那二寸长的鸭嘴形短刃,刺破岳托身上的鎏金盔甲,直入心脏。 随着夹刀棒强大的冲击力,岳托连声都没有叫出来,便一头插在地上,一动不动,惟有背上那柄夹刀棒在夜风中,不住摇摆。 爱新觉罗·岳托,清国宗室,满洲镶红旗人,清太祖努尔哈赤之孙,礼亲王代善之长子,清国名将。 于崇祯十二年攻明时,为明将张诚击杀于大营中军帐外,尸骨无存,年四十一岁。 后,皇太极感念其功绩,追封为岳托为克勤郡王。 那四名巴牙喇护卫在岳托落马瞬间,也翻身下马,可张诚的夹刀棒飞来太快,一名巴牙喇护卫甚至大声嚎叫着,凌空飞扑过去,想用自己的身体代替岳托当下那柄夹刀棒。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些,待他扑到岳托身前时,他的主子已然气息全无,魂归地府了。 曾几何时,还是比肩睿亲王多尔衮的清军统帅之一,大清国的扬武大将军,奴酋皇太极最为宠信的子侄辈中的佼佼者。 就这样被明国宣镇游击张诚给击杀,岳托人生的辉煌也就到此为止了! 四名巴牙喇护卫嚎叫嘶吼着就奔张诚冲来,而此时,张诚也已久战力疲,尤其是刚才落马扑倒后,更是奋起全身力量,才投射出那夹刀棒。 张诚蹲跪在地上,见四个清军巴牙喇奔自己冲来,他昂然起身,抽出自己腰间那把姚东照赠与自己的宝刀,心中默念:“督臣,今日忠忱便用此刀,斩杀奴贼!” 望着奔来的巴牙喇护卫,张诚气势上丝毫不输,他双手握紧那把卢象升曾经使用过的宝刀,也是一般大声吼叫着,奔那四名巴牙喇兵冲去。 长刀劈来,张诚身体向右侧一矮,堪堪躲过长刀,手里的腰刀就扫向另一个巴牙喇兵的左腿,那巴牙喇兵也是骁勇,竟不顾自己的左腿,手里狼牙棒奔张诚的脑袋就砸了下来。 “咻…咻…咻……” 十数支箭矢飞射而来,其中一支正射中这巴牙喇兵的眉心,他身体瞬间就停滞住,那柄满是狼牙的大棒就贴着张诚的耳朵滑落地上。 于此同时,张诚的腰刀也是大力扫在那巴牙喇兵的左腿上,“噗通”一声,那巴牙喇兵猛地栽倒在地上。 张诚耳旁响起一阵喊叫声:“将爷……快……保护将……扶将爷上马……” 循声望去,却是右哨把总佟守山急急大呼着奔来,张诚挥着手里的腰刀一指,大声喝道:“那个鞑子,给老子带上……” 佟守山翻身下马,对张诚喊着:“将爷快上马……” 张诚也不废话,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就见佟守山冲过去,先是抓住岳托刚才骑乘的那匹战马缰绳,然后一手拎起岳托尸身就驾到马背上。 此时,右哨三总近百骑士已然将剩下的三个清军巴牙喇兵屠戮干净,他们看着佟守山也翻身上了马背,便一起大呼大叫着,奔向与陈忠、魏知策等厮杀的巴牙喇兵而去。 而刚才射出投枪袭击张诚的两名清军巴牙喇兵也被林芳平和刘金海的两队夜不收给干掉,他们刚要迎上来,就看见佟守山飞奔而至,救下张诚。 大家汇在一处,向回奔驰,去帮助陈忠和魏知策等人,张诚此时也有些感觉乏力,就不在奋勇争先,任由林芳平和刘金海把自己护在中间。 ………… 陈忠抡着狼牙棒刚砸翻一个巴牙喇兵,就看见前面张诚落马扑倒,他大叫着策马冲起,却被一个巴牙喇兵的大棒击中。 他吐出一口鲜血,狼牙棒便脱手掉落地上,人也趴伏在马背上,大口喘息着。 旁边的牛胜正好冲来,三眼铳大力砸在那巴牙喇兵战马的屁股上,那战马受惊,后蹄腾空跃起。 马背上的巴牙喇兵到是久经战阵,并不慌乱,他单手控马,另一手抡动大棒就朝牛胜砸来,幸好他麾下夜不收大猴及时奔来,手里的抡着大斧疾驰而过。 那巴牙喇兵手中大棒坠落地上,战马上只剩一具无头尸身,不住喷涌出鲜血,随着战马奔跑,上下左右摆动。 “咕咚”一声,那巴牙喇兵的无头尸身,终于在马背上坐不住了,轰然跌落于地上。 张诚在林芳平和刘金海的护卫下,策马奔来,他大声叫喊着:“守山,去救魏知策那边!” 他已看出,自己麾下的夜不收战力并不若于清军的巴牙喇兵多少,此刻,以七十余人对战清军的四十来个巴牙喇兵,正处于上风,有他和身边的林芳平、刘金海等人去救援足矣。 而魏知策那边毕竟战力若于夜不收精锐,虽以百骑对战不足四十的巴牙喇兵,仍是略处下风,一时间很难脱身。 ………… 此时,清军已渐渐从最初的慌乱中开始恢复,他们在各牛录章京的呼喝下,逐渐汇聚起来,在各个甲喇章京的指挥下,已渐成反击之势。 陈铮他们截住数十清兵战成一团,靠着人数优势,很快将那些清兵分割开来,逐个击杀。 那领队的甲喇章京扈敏心中异常焦急,他已望见张诚那边数百明军直奔岳托冲去,而岳托身边只有数十护卫,若是主帅有失,他们的惩罚会比死还难受。 正文 第205章 想给鞑子种地? , 清军甲喇章京扈敏嚎叫着领五个清兵冲破陈铮的骑阵,奔岳托所在就要疾奔过去,陈铮麾下二总把总万光金瞧见机会,斜刺里冲出,一杆长枪直刺进扈敏的肋间。 扈敏胯下战马浑然未觉异常,仍是快速向前奔驰,可他的身体却被万光金的长枪挑起,三总把总胡大有策马奔来,狼牙大棒一挥,就把那扈敏的脑袋砸个稀烂。 “草,好好的首级,非得砸烂他……” 万光金气愤的大骂着,只见他把长枪一横,对部下叫道:“把这憨货收了,爷要这身盔甲……” 陈铮见远处又有清兵冲来,也不敢恋战,他大声招呼着,领麾下骑士就奔张诚那边疾奔而去。 ………… 张诚这边领着近三百的精骑还在同那些巴牙喇兵激战,远远的就听陈铮大声喊着:“将爷,鞑子聚过来嘞。” 张诚扫视一眼,巴牙喇兵也仅剩不到四十人了,他急忙招呼大家,向左面突击,过去找到张国栋的右哨,再一起杀出去。 魏知策眼看着自己从获鹿带出来的弟兄已经被清军巴牙喇兵砍死四人,心中激愤不已,他策马随在张诚右边,取弓在手,搭上一支箭,回身奋力射去。 三十多不外,一个正吼叫着追来的清军巴牙喇兵捂着眼睛就翻落马下,余下的三十多巴牙喇兵也减缓马速,纷纷取弓在手。 张诚与陈铮汇合后,已是五百余精骑,他在清军大营中一路冲杀,终于在中军大帐左面二百步外遇到张国栋。 此时,张国栋所部已不足二百骑,他们被数百清兵围住,一时无法脱困,正在焦急之间,就看见张诚这边火红一片,冲杀过来。 好在这边的清兵都是步战,慌乱中,清兵都还没来得及骑上战马,他们的骑兵也正在四面往来冲突着。 此战,宣大军只是每镇各留一个游击的军马未动,随护在宣大总督陈新甲的身边,以为机动,余下三总兵,一参将,五个游击都参与夜袭岳托中军。 不过,却唯有张诚一部,误打误撞,冲进了岳托的中军大帐附近。 驱退那数百清兵,救出张国栋部后,张诚就看见不远处有一处哨台,他大喝道:“冲过去,陈忠上去瞧瞧,哪边好走!” 八百多精骑策马冲杀,清军步卒纷纷退避,很快就来到那处哨台,陈忠三两下就攀爬上去,不一会,他纵身跃下,翻身上马,来到张诚身前禀道:“将爷,北边火势最旺!” 张诚大喝着:“诸将听令,合力往南边冲,儿郎们,咱老子带你们回家啦!” ………… 清军左翼大营一处,木栅内是数千被掳百姓,外面则一阵阵惊叫声音传来,慌乱的清兵不时大声训斥着木栅内惊慌乱叫的百姓。 他们各个衣衫破烂,好在已经熬过最艰难的冬天,虽说初春的风更加阴冷,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也不是熬不过去。 在众百姓都是惊慌失措,面容惊恐的望着木栅外面时,一个面容粗狂,甚至有些狰狞的壮汉,蹲在一处角落。 他身旁有三个人也是或蹲、或坐着,周围还有一些人站着、蹲着都有,整个木栅内,唯有此处相对要安静一些。 “黑哥,瞅着像是官兵来偷鞑子大营嘞。” 一个显得瘦小的汉子几个人的身上跳下来,继续说道:“俺瞅见到处都是火头,鞑子也乱得很,可不跟前时一样嘞。” 那面目狰狞的黑壮汉子并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打眼瞧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时,他旁边一个汉子,双手交叉藏在衣袖里,两脚岔开蹲着,就像是在那里拉屎一般,他耸拉着的脑袋微微抬起,眼中满满的畏怯之色。 只听他颤颤巍巍的说道:“这时节逃去,那鞑子老爷回砍俺们头哩。” 那黑壮汉子身边另一个壮汉,猛然踹他一脚,压着声音说道:“怂包,王老二,俺们看你是一个屯子的,才想着带上你,你个憨包还想跟着去辽东,给鞑子种地去?” 那王老二胆怯的向后缩了缩,双手在袖子里插得更紧,轻声嘀咕道:“鞑子老爷都讲嘞,到了那边俺们就是种地,那边地又多,收成多了还有奖赏, 俺在哪儿不都是种地,临邑的地主老爷不也是凶得很嘞……” 那先前呵斥他的壮汉,坐在地上,冲他就踹了一脚,低声骂道:“妈的,一辈子奴才命……” “老五,不管他了,各人自有各人福,他爱给鞑子种地,咱也犯不上拦着他。” 那被称为黑哥的黑壮汉子终于说话了,看样子,他应该威信颇重,周围的都转头看着他,只听他又继续说道:“你们啥心思,咱不管,反正咱老子就是死,也不能跟鞑子去辽东那苦寒之地。” 他见众人都静静的听着,有接着说道:“这外头的动静,听来决不是小打小闹,咱寻思,有这大好的机会,若不趁着逃去,岂非对不起老天爷。 这栅栏本就是咱哥几个修的,当初就留着后手,只是被鞑子看得紧,没逮着机会,愿走的,就一起,生死由命,不愿走的,咱周黑子也不强拉着。” 说完便站起身来,他个头威猛,竟比周围的人们高出差不多半个头来,立时便有七八人围过来,都站在他身边。 他又抱起双拳,对周围的人们说道:“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咱平日里仗着几分气力,有得罪的,就担待些,今日咱打头冲在前边,给乡亲们开路,想走就跟上!” 说完,他转头瞅了一眼那被他叫做老五的汉子,老五目光坚定地点点头,握紧了拳头,说道:“黑哥,俺们都听你的,就是死,也不跟鞑子回去。” 周黑子再不说话,他大步走到北面不远处的栅栏边,伸出一双大手,牢牢握紧一根木栅,先用肩膀发力顶了两下。 猛然,右脚奋起,大力踢在那木栅的底部,只听“咔嚓”一声,木栅插入地面处就齐齐断裂开,他双手仍扶着木栅,不使清兵发现,同时回头说声:“准备嘞!” 正文 第206章 王二担与朱一奇 , 丰润北,清军左翼大营,一处关押被掳明国百姓的木栅栏内,周黑子一声大吼,双手用力抓着那根木栅,向前一推,接着,身体猛地向左向右分别大力撞上去。 “咔嚓……咔嚓……” 两声脆响,就在周黑子踢断的木栅左右两侧的木棍,在他坚实的身体一撞之下,应声折断。 他大喝着:“冲啊,杀鞑子,回家嘞……” 一个清兵听到这边的异常,刚扭过头来看,周黑子双手抓紧那根大木栅就抡了上去,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清兵的脑袋便如西瓜一般,四下里迸裂开来。 周黑子击杀那清兵后,回头大喊着:“朱老五,拾鞑子的刀,杀呀……” 他身形丝毫不迟缓,只见他大步冲前,顷刻,就奔到前面那处木栅栏边,借着向前奔跑的力道,身体大力向那一排木栅撞去。 “咔嚓…咔嚓……” 那排木栅,立时被他大力撞断两根木桩,冲进那处木栅内的周黑子,大声叫着:“官兵偷营,鞑子乱了,大家伙都跑哇!” 这时有几个清兵听到这边的动静,冲过来查看,周黑子来不及说太多,抓着那根大木桩,转身就冲了过去。 先前那处木栅内的百姓,大多都跟在周黑子、朱老五等人身后冲了出去。 讲真,谁会愿意去辽东关外那苦寒之地给凶残的鞑子当奴隶卖命呢? 如果真有逃跑的机会,肯定是要拼一次,所缺的不止是机会,还要有带头的人才行。 如今,明军偷营,看起来声势极为浩大,那些凶残无匹的鞑子兵从来没这么乱过。 更有周黑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万次憨子带头,人从众的心理驱使他们都跟在朱老五身后冲了出去。 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敢跑的,就会有不敢跑的,木栅内大部分的人都跑了,却还是有几百人畏畏缩缩的蹲在中间,或跪在角落,不敢稍动。 这其中就有那怂包王老二,最先在几人身上观察外面动静那略显瘦小的汉子拽着他说道:“二哥,走哇,你还真想留下给鞑子种地不成?” 王老二眼神怯懦的望着那瘦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战战兢兢的说道:“小奇,你和二哥一块留下吧,跑不得呀,鞑子老爷会砍头的,会死嘞……” 那叫小奇的汉子用力想挣开王老二,可那王老二人虽怯懦,可力气却是不小,他一时竟挣不开。 急得小奇大声叫着:“王二担,你撒手,撒开…俺咬你嘞……” 说着他真就一头扎下去,用力咬在那王二担满是老茧的粗壮大手上,鲜红的血渍从小奇的嘴角流出,顺着那只满是老茧大手,流趟到地面。 王二担吃疼,大叫一声就撒开了手,看着小奇那已远远跑去身影,他跪在地上,双手锤着地面,凄凄的哭泣着叫道:“朱一奇,你会死的,快回来…鞑子老爷有马…有马…逃不掉…会死的……” ………… 当夜,张诚率麾下诸将士一路往北冲杀,他专挑那些没有火头,或火光不盛之处,左冲右突,终于冲出清军大营。 此番夜袭,张诚率八百精骑出战,一阵冲突,竟直入清军扬武大将军岳托的中军,这真听张诚十分的意外。 经过简单清点,出战八百一十七骑,如今还剩七百五十九骑,战亡了五十八骑,就算突出来的骑士们,也有许多带伤的。 此地距清军营地太近,张诚等不敢久留,他们绕道回转大营,立刻便震惊了所有人! 在张诚归来之前,诸将都在吹嘘着各自的英武和战绩,个个都似英雄一般,待得闻知张诚的战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杨国柱内心激荡,自从在巨鹿同张诚一起血战清军后,他们之间的情谊就更加深厚。 这时,见张诚又建此丰功,他眼中满满都是长辈看后辈的期望与赞许。 他在心中念叨着:“张岩老弟,你该瞑目啦,你的好侄儿帮你报仇了,他将来必定能光大张家门楣。” 杨国柱的亲将郭英贤甚至冲上来,一把抱起张诚,大呼着:“厉害了,诚哥真威武,竟杀了鞑子头!” 虎大威站在一边,对张诚也是满满的赞赏,他轻声对身旁的族侄,还是千总的虎子臣说道:“子臣,你以后要多与张诚走动,多与他部下那些将官走动,对你必有好处。” 虎子臣看被众人簇拥着的张诚,若有所思的答应着。 大帐正中摆着一具尸体,身上穿着溜金的盔甲,在胸口正中心脏处一个血窟窿,鲜血已经凝固。 宣大总督陈新甲正蹲跪在那具尸体前,他浑身颤抖着,显是异常的激动,他不住抖动的双手在尸体的盔甲上轻轻抚摸着。 良久,陈新甲才带着颤音问道:“能确定是岳托么?” 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猛然站起,朗声说道:“快,通报孙总督,我宣大军夜袭奴营,阵斩奴酋扬武大将军岳托。” 一名亲卫大声接令,才奔出帐外,猛听陈新甲又大声叫道:“回来,快传他回来。” 只见陈新甲不顾帐中诸将,自己急急步入内帐,不一会,他从帐中出来,手里多了两封书函。 他又叫过一队亲卫,吩咐道:“你连夜进京,这里两封书信,一封承报兵部,一封你要亲送到阁老杨嗣昌大人府上。” 看着亲卫步出军帐,陈新甲神态恢复如初,一幅志得意满的样子,他吩咐手下亲兵们,整理军帐内外,准备好迎接总督孙传庭和陕西、关宁诸军将。 不到半个时辰,孙传庭领着陕西诸总兵、参将、游击赶来,他那平时冷峻的面上隐现着激动的神情,策马直入大营。 总督天下兵马的孙传庭在大帐前翻身下马,首先看到一具身着精良铁甲的清军尸体,脑袋已然破败不堪,碎裂开来。 他打眼一看盔甲和背旗,便猜到这具清军尸体生前应该是镶红旗的甲喇章京,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放在平时,斩杀清军甲喇章京一员,已是极大殊荣,忘想今日,这具镶红旗甲喇章京的尸体就如此随便摆在外面。 正文 第207章 惊世奇功 , 宣大军营地的中军大帐外。 孙传庭对帐外相候的陈新甲微微抱拳一礼,便迫不及待的大步跨入帐内,他的无理,让陈新甲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今晚心情好,陈新甲只是面色一暗,却并未说什么,跟着也进入帐内。 孙传庭先是围着岳托的尸体转了一圈,才又蹲下仔细验看,良久,他蹲在那里问道:“果是奴酋,为何人击杀?” 陈新甲面上神态无比自豪的笑着说:“乃是本督麾下宣镇游击将军张诚亲手击杀!” 孙传庭没有起身,手抚摸着岳托胸口的枪洞,喃喃道:“一枪毙命,一枪毙命……” 这时,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也领着关宁诸总兵、军将进入帐内,他站在大帐门口,直望着躺在地上的岳托,两只眼睛瞪得鼓鼓的。 “岳托?真是奴酋岳托!” 祖大寿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整个人愣在那里,死死盯着岳托的尸体。 孙传庭站起身,眼望着张诚沉声道:“奇功啊!惊世奇功!先斩玛瞻,再毙岳托,张诚之功,赫赫之功,足矣功标史册!” 大帐中,所有人都望着张诚,宣大诸将神色各异,赞赏、敬佩、嫉妒皆有。 陕西诸将则敬佩之心多些,更有一丝不服气在心头,曹变蛟和贺人龙看向张诚的目光就极为复杂,尤其是曹变蛟更在心中暗道:“有朝一日,咱老子要擒杀那酋首黄台吉回来,好叫张诚瞧一瞧,哪个才是好汉!” 关宁诸将则嫉妒之色更甚,他等在辽东与清军对阵经年,却从未有过如此斩获,今时,张诚频频建功,却叫辽东铁骑的脸面,往何处放? 关宁诸军将唯有前屯卫总兵王廷臣看向张诚的眼神中有着些许敬佩之情。 要说表情目光最复杂的,就属祖大寿了,他也是与关宁诸将汇合后,方长耳闻张诚之名,可这几日里,张诚连建奇功,着时让祖大寿吃惊不已。 他已经开始思考,以后要如何与这宣镇猛将相处,甚至准备回辽东后,建议自己的外甥吴三桂重点关注此人,如必要的话,就得提前结交了。 …………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九日,迁安。 多尔衮勃然大怒,他暴跳如雷的骂着豪格和阿巴泰是废物,是蠢猪,左右之人也不敢上前解劝。 当日,留安平贝勒杜度守迁安,同时,派出两路兵马试探冷口、青山口防守情况。 多尔衮自领一军,疾奔回丰润城外的大营,入目皆是片片废墟,许多劫掠的物资被明军焚毁,更有数万掳来的百姓,趁乱逃脱。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此次明军趁夜偷袭,清军各部死伤两千多兵士,虽损失很大,可战争总归要死人。 关键是岳托死了,多尔衮如何能不震怒,更何况岳托还是在自己大营里,被明军偷袭冲进击杀的,最可气的就是连尸体都被明军抢走了。 一怒之下,多尔衮把当晚负责在外警戒的,以及岳托身边护卫的甲喇章京、牛录章京数人,都给砍了。 十余颗秃瓢脑袋就凭后脑那一个小辫子吊在多尔衮的军帐外,军帐内清军各旗主大将齐聚,他们在商议着如何报复明军。 和硕肃亲王豪格也是暴跳如雷,声声怒骂着,他极力主张攻击明军,要将明军各部都击溃,要生擒宣镇游击张诚,活煮了吃肉,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可军帐中清军出征伐明的各旗主、贝勒、军将们却都是禁若寒蝉,没有一人站出来接豪格的话。 他们都是一般的心思,此番征明,已近半年,大军先后击溃宣大、关宁两支明军精锐,更斩杀两军主帅卢象升和高起潜。 深入明国内地两千余里,肆虐大半个山东,更是袭破济南府,擒得明国德王以下诸郡王、官将众多,掳获丁口、财帛、牛羊、粮谷无算。 大家都想着赶快袭破明国边关,带着这些掳获回到草原,此时,可比不得他们刚入关时,为了抢掠敢于拼命,就像攻击明总督卢象升的宣大军时。 可现在金银百万两,更有丁口、牛羊、财货数以百万计,谁还会去拼命,自己拼死了,好让别人来分赃物,傻瓜才会继续拼命。 多尔衮坐在大帐上首,望着下面众人,眼神冰冷阴郁,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些蒙古人,贪财忘义,终是靠不住。” 他们的那点小心思,多尔衮心知肚明,可他却不能点破,如今,多尔衮面对着四股明军。 其中只有督察诸军的刘宇亮部不足为虑,他们龟缩在蓟州城内,一动不动,尤其是刘宇亮更惶惶不可终日,不知皇上何时便治他的罪。 剩下的三股明军陈新甲的宣大军、孙传庭的秦兵、祖大寿的辽东兵在夜袭岳托大营后,便都退回到遵化城附近扎营。 他们三股明军合在一起近十万人马,内里宣大兵、秦兵战力颇强,而且原本战心不足的关宁兵,在祖大寿到来后,也是军心大振。 此时,若想一鼓击溃遵化附近的明军,已是不能,若强行攻打,一旦战事稍显不利,那些蒙古人,尤其是外藩蒙古和新附蒙古各部,恐会趁乱先逃。 思虑及些,他大声咳嗽了几下,帐中的争论之声立停,所有人都转头望向多尔衮,等着看他怎么说。 多尔衮先扫视一圈帐中诸人,,最后把目光停在了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的身上,那阿巴泰一直没有说话,本以为自己可以躲过,怎曾想,多尔衮仍是没有将他忘记。 在多尔衮冷峻的眼神下,阿巴泰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我大军此番征明以来,大清国勇士个个奋勇,在座的各位旗主贝勒也尽皆争先,没一个给皇上丢脸的, 先后宰杀明国总督卢象升、监军高起潜,击溃两股大军,深入两千里,破大小七十城,掳获极丰,大挫明国民心士气, 如今,我勇士已然出征半年,虽英勇杀敌,所获极丰,可连连征战,也是个个疲惫,虽辅国公和扬武大将军先后战亡,我等必定要明国军将的鲜血和人头来祭奠, 但此番,半年辛劳所获,已然运到了家门口,依我之见,首要之事,就是将本次征明所获先运回大清国,以充我国力,待勇士们养精蓄锐,我等再为辅国公和扬武大将军报仇,定叫明国军将血流成河!” 正文 第208章 张诚,真是可恨! , 阿巴泰的话音刚落,帐内就响起一片赞同的声音,惟有和硕肃亲王豪格一脸愤愤之色,目光恶狠狠的扫视着所有人。 坐在上首的多尔衮一脸鄙夷的瞅着豪格,心里又骂了一句:“真是蠢货。” 待下面又争论了一会,意见已经趋于一致,大家都很赞成阿巴泰的意见,尤其是那些蒙古各旗主、贝勒们,多尔衮才漫不经心的举起手,在空中摆了摆,立时便静了下来。 他又缓缓看了眼众人,这才开口说道:“我等十万勇士征明,已历半年,其间围明京,毙明总督卢象升、监军高起潜,连溃明军主力宣大、关宁两部军马。 更深入明国内地二千余里,克七十余州县,俘明国德王、诸郡王、各官数以百计,获丁口四十万余,金银百余万两,牛羊财帛粮谷无算,此当为我大清国数度征明之最。 可今次,我大清国扬武大将军、辅国公却殒命于此,这必须要明国万人的鲜血和人头来祭奠,也要叫那些可恶的明将长长记性。 不过,当务之急,仍是押送此番掳获返回我大清国,以强我国力,来日才能再征伐明国。” 多尔衮一番言语,受到帐中诸人的一致赞同,就算豪格有些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而那些蒙古各旗主、贝勒,则满脸笑意,心满意足。 不用在打仗,他们就不会再有损失,出了大明边关,就可以分丁口牛羊财帛了,个个喜笑颜开的样子。 多尔衮看着他们,眼中满是鄙夷,只听他又沉声说道:“传令,各部回去,把掳来明狗中的老弱,都挑拣出来,凑够一万之数,集于大营之内,待明早起营之时, 尽斩之,以祭扬武大将军和辅国公之灵!” ………… 三月初十日,丰润北,原清军大营所在之处,一片鲜红。 张诚、孙传庭、陈新甲等诸将官都楞在那里,被眼前的一切惊得呆住了,他们连泪水都流不出来,张大着嘴,却叫不出任何声音,无力感充满全身。 “噗通…噗通…噗通……” 张诚第一个跪下,孙传庭、陈新甲、祖大寿一个接着一个都跪在那里,他们身后又是一排军将,齐刷刷的都跪了下去。 所有人跪在那里,却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人哭,惟有初春的冷风吹过,吹在他们身上,吹在他们脸上,所有人都如同置身冰窖一般,感觉彻骨冰冷。 在他们面前,一堆堆鲜血淋淋的人头垒起,每一堆都是一百颗,一共有一百堆之多,每一堆人头后面,都是一百具无头尸身趴伏在那里。 他们整整齐齐的躺着,仿佛是排队去天堂一样,没有一具尸体有反抗的痕迹,任由鞑虏屠戮他们,仿佛死去比活着更舒服一般。 满地鲜红已经凝固,鲜红上面一堆堆人头摆起,眼前的景象犹如阿罗地狱,血腥气息弥漫整片天空,让人窒息。 “啊……” 张诚撕心裂肺的狂吼着,凄厉的声音划破长空,在他的浸染下,声声怒吼,阵阵传来,最后是数万人的齐声怒吼,响彻云天。 就如祖大寿那般,在大凌河时,也是吃过人肉的,在此时此景中,也是悲愤异常,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满腔怒火。 “今日之事,必由鞑虏之血来偿,此地,惟有鞑虏之血,才可洗刷!”张诚怒声说道。 他强撑着站起来,转过身扶起陈新甲,他能明显感觉到陈新甲那还在颤抖的身体里,不是怒气,而是惧怕,心中不由勾起一阵鄙夷。 孙传庭自己站了起来,他面上是满满怒意,双眼血红,沉声说道:“各将听命,立刻集兵,追击鞑虏,不可使其轻易出关,全身而退。” ………… 三月十一日,入寇大明的清军集于迁安,袭破青山口关隘,开始退兵,他们大军集于迁安,阻击明军,以辅兵跟役和包衣阿哈押解着掳来的百姓,劫掠的物资,出青山口。 三月十二日,清兵袭破冷口关,自此,清兵分两路退兵,他们留大军于外防御明军攻击,却以杂兵押解掳来丁口和物资出关。 至三月十七日,多尔衮率最后三万清军精骑自青山口和冷口撤出明国,回到草原,此次清军入寇之战方才结束,史称“戊寅之变”。 这期间,明军也是多方滋扰,却没有组织起大规模的进攻,也丝毫没有影响到清军撤出明国的计划,但也使清军又付出了近千的伤亡。 此役,多尔衮、杜度等疏报皇太极,他等在明国境内征战五月有余,自北京至山西界,复至山东,攻济南府破之,蹂躏数千里,明兵皆望风披靡,克一府三州五十七县。 毙明总督卢象升、监军高起潜,连溃明国宣大军、关宁军,生擒德王朱由枢、郡王朱慈颧、奉国将军朱慈赏、监军太监冯允生等皇亲内监官员百余人。 俘获人畜三十六万二千三百有余,金四千三百三十九两,银九十七万七千四百六十两,其他财货无算。 清国扬武大将军贝勒岳托、辅国公玛瞻二宗室,卒于此次征明之役的军中,这是唯一让皇太极震惊和哀痛的。 尤为可恨的是,岳托的尸骨还被明军夺去,而且这两位大清宗室竟都是被明国一个小小游击将军击杀! “张诚,真是可恨!” 他得到多尔衮的奏报后,举朝哀悼之,并亲自为之辍饮食三日。 ………… 此次清军入塞之变,因张诚的意外到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了一些变化。 首先,清军自己的损失,比历史上要大了许多,清军出动十万大军,损失超过两万余众,尤其是豪格所部正蓝旗都快要打残了,比历史上至少多损失一万的人马。 而且,其掳掠所得,也因张诚的干扰,减少了许多,虽然金银还是原来那么多,但人口牲畜却少了差不多四分之一。 最为重要的就是岳托被击杀,在历史上,岳托死于天花,尸体也运回了盛京。 现在,他却是被张诚一击毙命,尸体也留在了大明国中,被张诚押送进京,献于御前,奉祭大明太庙。 暗夜里,张诚望着星空,泪眼婆娑的低叹着:“张诚尽力啦!” 正文 第209章 捷报传闻 ,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十日,北京紫禁城,乾清宫内。 崇祯帝正在发怒,清军从畿南转而劫掠山东,更袭破济南府,德王朱由枢,郡王朱慈颧、奉国将军朱慈赏等皇家宗室皆被擒。 局势糜烂如此,清军在泱泱大明如入无人之境,难道大明文官武将,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挡住清军的步伐吗? 在山东军情危急之时,朝廷曾派遣祖宽为援剿总兵,奉命支援山东作战,未想他也惧清军势大,逗留不前,一直跟在清军屁股后面,兜兜转转,寸功未见! 此时,崇祯皇帝满腔的愤懑,如今清军掳掠大明百姓众多,数以十万计,更有牛羊粮谷金银财帛无算,结队北归,眼见就要出关而去。 孙传庭、陈新甲、刘宇亮三人领官军十余万,却不能阻拦,崇祯皇帝的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 天子雷霆震怒,身旁近侍宫女无不战战兢兢,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惟恐殃及池鱼。 正在这时,崇祯皇帝忽然凝神细听,宫城外传来一阵阵欢呼雀跃之声,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似乎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在欢叫。 他再侧耳仔细倾听,却又听不清楚其中的内容。 正在心下疑惑,自巨鹿战后,便是层出不穷的败仗溃局,如今清军挥师北归,依旧无人可挡,就算偶有小胜,也无非斩奴数百,于大事无补矣。 前些时,北边捷报,到是那宣镇张诚又斩杀奴贼辅国公玛瞻,却未夺回尸首,又不知是否贪功虚报。 今日,到是何事,让京师百姓沸腾,宫中也敢如此喧哗? 崇祯皇帝正要派人去看看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一路急急狂奔而来,他手里举着一封捷报大叫道:“皇上,大捷啊……大捷……” 见王德化已奔至近前,崇祯皇帝忽然有些心慌,急切问着:“什么……大捷……?” “大捷啊!皇上……” “什么大捷?” 王德化气喘吁吁,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终于,他喊叫出来:“宣大总督陈新甲最新奏报,孙传庭、陈新甲、祖大寿三部合兵,夜袭东奴大营, 斩杀奴贼三千有余,解救被掳百姓十余万人之众,宣镇游击张诚更是阵斩东奴右翼大军统帅,杨武大将军镶红旗固山额真贝勒岳托…… 现在……现在……全城震动啊……皇上!” 崇祯皇帝哆哆嗦嗦接过王德化手里的捷文,他将陈新甲的奏疏看了一遍又一遍,同样气喘吁吁起来。 “这,这……对了……快……快传杨爱卿过来见朕。” 王德化奔去后,崇祯皇帝抓着捷文在阁内来回不停的走动,坐立不安,他时而在窗前停步望天,泪流满面,时而高声大喝,显是兴奋到了极点。 很快,杨嗣昌就急匆匆的赶来,今日天未亮时,他便收到陈新甲给他的报捷书函,其内容比崇祯皇帝手里的那封捷文更为详实,听闻皇帝召见后,杨嗣昌便知何事,他未敢耽搁,急急赶来。 杨嗣昌叩头行礼后,崇祯皇帝便让他起来说话,又赏了他一个椅子坐。 对杨嗣昌,崇祯皇帝是无条件信任的,清军袭破济南,擒得德王朱由枢,郡王朱慈颧、奉国将军朱慈赏等皇家宗室,其实杨嗣昌有失略之误。 是他判断德州为清军南下之路,传檄山东巡抚颜继祖率兵扼守,结果清军绕开德州,从临清渡会通河直插济南城下。 当时济南城内仅有乡兵五百,莱州援兵七百,虽守军拒城死战,但在数万清兵猛烈攻击下,城池很快陷落,巷战死难者甚众,最后德王与众百姓被俘。 不过就算如此,崇祯皇帝对杨嗣昌恩宠信任没有丝毫改变,这让杨嗣昌感激涕零,在皇帝面前更加恭敬。 看杨嗣昌坐定后,崇祯皇帝将陈新甲的捷报递给杨嗣昌,十分焦急的问道:“爱卿,以为陈新甲所奏捷文可是属实?” 杨嗣昌心念电转,其实陈新甲早已有更为详实的捷报给他,向前些日突袭奴贼,阵斩辅国公玛瞻,也是第一时间书函传递给杨嗣昌的。 因此,杨嗣昌得到的信息远比崇祯皇帝为多,而且更为真实,但他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站起,说道:“皇上,陈新甲心念皇上,有此殊功,自是急急报来,想来该不会有错,臣估计,孙传庭不日也将有捷音传来。 各地的捷报,斩获东奴首级之数,或许偶有些虚数,然阵斩东奴右翼军统帅奴酋岳托,事关重大,陈新甲他们断然不敢造假。 且捷文所言,张诚此番更将奴酋岳托尸首夺得,到时兵部审验便知真假!” 崇祯皇帝满面笑容,在阁内来回走动:“好个张诚,好个张诚!此番入卫,就连报捷音,朕若是没记错,自马坊、石桥、高阳连战连捷, 依爱卿之言,巨鹿之败,也是奴贼势大,非战之罪,且这张诚巨鹿也是斩奴最重,更死保卢象升突围,实为忠勇, 如今,又连斩东奴辅国公玛瞻,统军奴酋岳托,尤其是更夺得岳托尸首,哼,丰润大捷,军心民气沸腾,足以告慰二祖列宗啦!” 杨嗣昌整理衣冠,拜伏在地:“赖圣上天威,将士用命,方有如此大捷,臣谨为皇上贺,为大明贺!” 他泪珠滚滚而下,泣不成声。 崇祯皇帝心下感动,柔声道:“爱卿请起!” 杨嗣昌泪流满面起来,见他如此,崇祯皇帝非常满意,他道:“陈新甲、孙传庭诸人丰润大捷,尤是张诚更建此殊功,依卿之见,该如何嘉勉才是?” 杨嗣昌道:“陈新甲、孙传庭忠心为国,张诚将军阵斩奴酋,自需好生嘉勉,好让他们为皇上再立新功!” 他又道:“不过,捷报方至,军功未验,微臣以为,还需仔细核验后,再做定议。” 杨嗣昌退出乾清宫后,走出很远,仍听到阁内皇帝欢快的笑声。 他刚回到内阁,就收到孙传庭的报捷文书,杨嗣昌把这封文书拿在手里,琢磨了一会,伸手将桌上一摞公文掀起,插了进去,就这样压在底下了。 正文 第210章 小将张诚二次进京 , 崇祯十二年,三月十六日,初春的阳光格外暖人,照在身上、脸上都暖阳阳的。 孙传庭、陈新甲等人率军收复迁安,可这里已是一座空城,没有一丝的生气。 自打张诚阵斩岳托后,多尔衮便扬言报复,每日都有大队的清军精骑在明军各部大营外游荡,吓得他们都缩在营内,生怕自己被清军逮到,成了他们的出气筒。 可昨日清军不在出现,一哨查才知,清军已自青山口、冷口出关,迁安已是一座空城,大军便急急赶来,一探究竟。 三月十七日,明军收复青山口关和冷口关,入寇的清军全部退出明国境内,历时五个多月的此次清军入寇,终于结束了。 ………… 三月十八日,辽东前锋总兵,挂征辽前锋将军印的祖大寿领关宁各部军将奔回辽东,以抵御皇太极对辽东的攻击。 三月二十日,总督天下兵马的保定总督孙传庭,因清军退却,也已卸任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职责,暂时驻在通州。 因阁臣杨嗣昌担心崇祯皇帝起用孙传庭出任兵部尚书,便设法阻止孙传庭进京面圣。 而前时随他作战的秦兵各部军将,则奉命领军到京城东郊扎营,他们陕西入卫的各将现已划归洪承畴统领。 平心而论,此次清军入塞寇略,除了张诚一枝独秀外,大家的表现都不咋样,都没什么脸面脸,但毕竟大家都奋战了,夜袭奴营,斩杀岳托,杀死杀伤奴贼两千余众,还是大功。 虽未能阻止清军出关,却也尽力,来日崇祯皇帝也必定会给众人封赏。 可是,孙传庭带兵回师通州时,经过三河县,他看到刘宇亮参奏他“大负特委”,洪承畴进京陛见的邸报后。 他这火气又上来了,连连写奏疏给崇祯皇帝分辨,和刘宇亮撕逼,并请求陛见,最后,崇祯看见他的奏疏就烦,又有杨嗣昌的阻挠,便命他在通州待命。 这孙传庭的脑袋里就是一根倔筋,他觉得自己没错,都是杨嗣昌在里面捣鬼了,他觉得皇上是被蒙蔽的,所以只要能进宫面见皇上,他便能解释清楚一切。 这时,他又听到关于洪承畴拟出任蓟辽总督的消息,而且,朝廷之所以把秦兵都调到北京城东郊驻防,就是准备让洪承畴带他们去辽东。 孙传庭凭着一股倔强的执著,反复上书,陈述自己驱退清军的功劳,更急急辩解秦兵家眷都在陕地,不宜外调辽东,否则恐生变故。 更何况,陕地流寇初平,闯逆尚未授首,应留一支大军,以备不测。 这期间,孙传庭焦头烂额,急火攻心,竟至卧床病倒在通州,他身体火烫,便血、尿血,耳朵也失聪了。 但是,孙传庭的性格,他能老实吗? 他继续上疏崇祯皇帝,说自己耳朵虽然聋了,但只是暂时的,自己正在调养,但是还能干活,请求进京陛见崇祯皇帝。 三月二十三日,崇祯皇帝传旨,让孙传庭不必来京,赶紧前往保定,为朝廷好生操练军马。 ………… 三月二十一日,北京城南,良乡。 宣大总督陈新甲领宣大各军将齐集于此,他们大军扎营城外,等候着卢象升的灵柩到来。 原来,因张诚阵斩清军右翼军统帅扬武大将军奴酋岳托,并夺得岳托的尸首,这使崇祯皇帝万分高兴。 岳托不仅是此番入寇的右翼军统帅,更是清国镶红旗的旗主贝勒,清国八旗一共也就八个固山额真,那在清国可以说是皇太极之下,万人之上的了。 可以说,斩杀岳托一人,可抵万军! 在此之前,也只袁崇焕用红夷大炮,轰伤过老奴野猪皮而已。 自万历时,女真乱起,老奴野猪皮以“七大恨”叛明,历时三朝,还从未阵斩过清军如此重要之人物,何况更夺得其尸首。 这,足矣告慰祖庙啦! 崇祯皇帝心情大好之下,便想起张诚前时为卢象升请恤之事,尤其,张诚的叔父也战死在巨鹿,如今正可一同封赏。 他当日便下旨,命张诚著人把卢象升、张岩灵柩押运进京,将在京中为二人设祭,命朝中百官前往拜祭。 张诚三月十七日收到旨意,便命张国栋领百骑急奔保定府,护送卢象升尸骨进京,张国栋本就卢象升旧将,由他护卫卢象升灵柩进京,最好不过。 而张岩的灵柩也停在保定,依着张诚本意,步兵哨总陈大宽等人早就该护送张岩灵柩回返宣镇,可原阁老孙承宗一直劝说张诚,清军未退,路途不靖,不如等清军退却,朝廷封赏后,在回返宣镇。 张岩的灵柩也这么耽搁在保定,正好由张国栋一起护卫进京。 三月二十二日,午时,张国栋护卫卢象升、张岩灵柩到了良乡,陈新甲亲自出城相迎,报上朝廷,定于明日进城,并将东奴右翼军统帅岳托尸首献于御前。 ………… 三月二十三日,辰时初。 陈新甲内穿朝服,外罩纯白素衣,宣大诸将紧随其后,分列两边,皆是内里铁甲,外罩素衣,他们中间便是卢象升和张岩的灵柩。 后面,张诚一身纯白素衣孝服,策在一匹白马之上,他身后一架平板大车,车上支着一个架子,奴酋岳托的尸首就绑着在架子上。 大车两侧铁甲军士护卫跟随,人人披麻带孝,招魂白幡如林,一路前往,抛撒的纸钱漫天,白花花落了一地。 众人护卫着卢象升、张岩的灵柩,才出良乡,原卢象升身旁赞画杨廷麟从京城策马奔到,扶棺大恸。 巳时初,陈新甲领着宣大军过了卢沟桥,扎营在正阳门外。 洪承畴领着秦兵诸将士早已候在此处,明军各部在巨鹿战后斩获的两千多颗清军首级也被秦兵押运过来。 兵部、礼部官员带着盔明甲亮的大汉将军前来相迎,他们护卫着卢象升和张岩的灵柩,走在最前。 按崇祯皇帝的旨意,将在城中为卢象升设祭七日,张岩设祭三日,由兵部官员陪祭,礼部官员主持祭礼。 宣大总督陈新甲在前,张诚、杨国柱等宣大军将在后,押运入寇的清军右翼大军统帅,清国扬武大将军、镶红旗固山额真贝勒岳托的尸首缓缓行进。 待午门献捷后,奴酋岳托验明正身,要送至太庙,告慰大明的二祖列宗。 洪承畴领着秦兵诸军将在后面,押运两千多颗清军首级,这些都是巨鹿战后,清军回师之时,宣大、关宁、秦兵三部奋战斩获的。 整个京师已然沸腾,围观的民众将沿途街巷挤个水泄不通,似乎全京城的百姓都挤到大街上,人山人海,欢呼之声,此起披伏,连绵不断!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议封赏 , 此番献捷,距上次午门献俘仅仅四个月,可其意义却不可同日而语。 前次,主要是为了提振军心士气,所擒也只是一个清军的甲喇章京,斩获的清军首级也只数百。 可今次,清军已然尽数退却,京畿再次回复安定太平,更何况,此番擒杀的是入寇清军统帅镶红旗的旗主贝勒岳托,更有清军甲喇章京、牛录章京数员,清兵首级数千颗。 其规模远超之前历次对清军的大捷,可谓旷世奇功,怎能不叫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 在京师民众的欢呼声中,陈新甲和张诚等将官押运奴酋岳托尸身来到大明门前,他被高高绑在一架大车之上,身上穿着他的鎏金盔甲,尸体上死不瞑目的眼神看着大明京师的百姓。 这之后,是数十架大车,上面满满的清兵首级,以及缴获的旌旗金鼓盔甲军器,场面极为震撼! 在这里,威武的大汉将军站立两厢拱卫,通过大明门,直进午门前的广场,他们每名军将只允许带了一百名军士前来,宣大、陕西数十军将,领着数千官军列阵午门外。 崇祯皇帝早已恭候在这里,京中群臣更是分列两旁站立相候着。 在卢象升灵柩上来时,崇祯帝扶柩大恸,泣不成声,内监和群臣都在旁边低声劝慰着,要皇上保重龙体。 杨嗣昌躬身站在崇祯皇帝身后,同样泪如雨下,貌似哭得很伤心的样子,张诚看在眼中,也颇为被他的样子感动不已。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张诚抬头望向天空,眼中噙着一行热泪: “督臣,您看到了吗?这一切,是你应得的!” 午门前,声势浩大的献捷仪式后,奴酋清国镶红旗固山额真贝勒岳托的尸身被送往太庙,那些清兵首级,则运送至西市,垒起京观。 当日,京师狂欢,民众沸腾,久久不息! ………… 当日,献捷礼后,崇祯皇帝又在御花园中赐宴宣大总督陈新甲,蓟辽总督洪承畴,还有宣镇游击张诚等人,并召内阁薛国观、杨嗣昌二人陪宴。 御花园中的君臣大吃庆功酒宴同时,京师的百姓们也陷入狂欢之中,特别是西市叠放首级京观的地方,更是观者如云,想挤个位子都有些困难。 而兵部、吏部、礼部的诸朝官们,也在紧张的忙碌商议着,对于各路勤王将官该如何核定功绩,又该如何封赏才是? 他们自是做不得主,但至少要拿出核定标准和封赏的方案,以供裁决才是。 御花园中,崇祯皇帝对杨嗣昌,陈新甲,张诚等他心目中的大功臣都是温言嘉勉,慰劳备至,同时,更对陈新甲、洪承畴二人深为期望,勉励他们要殚精竭虑,守御地方。 ………… 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四日,北京紫禁城,皇宫中。 乾清宫之内,崇祯皇帝正在仔细审验着手上一份名单。 清军退却,朝野上下松了口气,昨日午门献捷后,相关的善后事宜紧锣密鼓展开,有功人员,需要封赏,失事人员,也需要处分。 崇祯皇帝命阁臣杨嗣昌主导诸官降赏罚诸务,杨嗣昌奏报失事五事,分别为守边失机,残破城邑,失陷藩封,失亡主帅,拥兵观望。 最后定下的结果,蓟镇总监中官郑希诏,分监中官孙茂霖,顺天巡抚陈祖苞,真定巡抚张其平,山东巡抚颜继祖,援剿总兵祖宽等,下至各州县有司,共计三十六人论死,贬削者两百余人。 而原内阁首辅,自请督察诸军的刘宇亮,也被消籍,诏令即刻回返原籍而去,原次辅薛国观,终得升任首辅之位。 对杨嗣昌所拟定的处罚名单,崇祯皇帝除稍微调整一下外,基本没有什么异议。 不过对于升赏的名单,崇祯皇帝却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召杨嗣昌前来说话。 “张诚立下如此诸多大功,只是实授宣府前卫指挥同知,以游击充任宣镇下北路分守参将?” 指着封赏名单上面张诚的名字,崇祯皇帝满腹的疑问,要杨嗣昌解释一下。 张诚原为卫所系统,他家是宣镇世袭军职,只是他父亲身子骨弱,加上用心读书,便由他叔父张岩继承军职,累功升至参将。 而张诚加入军伍之后,在叔父的照拂下,也累功升为骑兵千总,此番入卫后,更是战功累累,就算刚刚因功升为游击将军,距今虽只数月。 可张诚连番阵斩玛瞻、岳托的惊世奇功,就算如何封赏都不为过了! 如今,能以游击之位,出任宣镇一路镇守,已然是高职低配了,所差只是一个参将的名号而已。 加之张诚冠绝三军的名号是崇祯皇帝亲自给定下的,就算看在皇帝的面子上,这镇守一路的张诚,杨嗣昌至少也应该定个参将,就算定个副总兵,都不为过。 面对崇祯皇帝的疑问,杨嗣昌赶忙恭敬地道:“回皇上,微臣此意,也是一片保存我大明忠勇良将的心思。” 杨嗣昌见崇祯正在细听,便接着道:“张将军立功甚多,然其年幼历浅,骤得高位,反会使其生出骄横之心。 不若暂记其功,让其继续历练,张将军是识大体之人,定能领会朝廷一片保全之意。” 崇祯皇帝容色稍霁,在阁内缓缓踱步,杨嗣昌的话提醒了他。 那张诚虽忠勇可嘉,但却是方止二十二岁,己经升到卫指挥同知的高位。 若其今后再建新功,捷报传来,依张诚之表现,并非不可能,到最后之时,封无可封,赏无可赏怎么办? 早自马坊之战后,崇祯皇帝对张诚便份外留心起来,接着石桥大捷,献俘阕下,更使崇祯印象深刻。 后来的高阳与获鹿几场战事,崇祯皇帝也都曾深入了解过,甚至巨鹿之败,也是因实力相差悬殊,非战之罪。 且张诚不止悍勇敢战,更颇有智谋,在卢象升军中,即多番建言献策。 大明有将如此,崇祯皇帝多少感到一些安慰,大明不是没有敢战良将 不过张诚若是太过鹤立鸡群也不好,今次若封赏太过,不惟恐他心娇气傲,也有可能使其他军将心生嫉意,对国朝不利。 如现在就封张诚为参将,又或副总兵,不说宣镇空缺的问题,他如此年岁,骤居高位,手据重兵之下,随之而来便是不可测度的野心与妄想。 那张诚还会如此忠于朝廷吗?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为了什么事呢?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的东暖阁内,崇祯皇帝正在同他最为信任的宠臣杨嗣昌商议着对入卫有功人员的封赏事宜。 崇祯皇帝的这个性子,对于他自己看重的人,一向都是力挺到底,便如他对杨嗣昌。 如今,他亲封张诚冠绝三军后,便对其寄于深深厚望,对张诚的战功,崇祯皇帝喜上眉梢,但不代表他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出现另一个岳武穆,出现一支别人撼不动的岳家军。 别的将官到是无所谓,但以张诚入卫之后的表现来看,就犹如开了挂一般,可以说是战功彪炳,他的能力? 现在先压一压他的封赏及升迁速度也好! 崇祯感觉,他现在对张诚还有些琢磨不透,毕竟从听说这个名字开始,到如今,还不足半年,先压一压他,待观察透彻,对其了解了,再议升迁,不还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吗? 可随后,崇祯皇帝又有些犹豫和担心,他缓缓说道:“只恐赏功过薄,会寒了忠勇将士的报国之心。” 张诚还需要“历练”,不假! 但如果,此举使他心怀不满,以后畏战避战,却也不是崇祯皇帝愿意看到的情况。 杨嗣昌沉吟片刻,说道:“皇上,臣以为,可在勋位上给张将军诸多嘉赏...... ……微臣议请授张将军为怀远将军,特勋进为从三品的轻车都尉,诰封其母张杨氏为四品太夫人。 并恩恤其叔父宣镇参将张岩,以为回报,追赠其为骠骑将军,赐祭葬,有司建祠,增世职三级,诰封其妻张韩氏为二品夫人。 如此,张将军必感怀圣恩浩荡,其感激之下,定会全力为皇上效力。” 这里的怀远将军,骠骑将军都是“武散阶”的名称。 大明官员凡进官场,便可按品级获得“散阶”,其中文官散阶四十三级,武官散阶三十级,每一级对应俸禄标准不一。 这就如同后世的军衔制度一般,只有待遇上的差别,没有实权。 张诚升任卫指挥同知,按例散阶初授怀远将军,升授定远将军,加授安远将军。 前些时,张诚刚刚升任卫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的官衔,对应的是游击将军,这次又升任卫指挥同知,这是从三品的官衔,按例对应武散阶就该是初授怀远将军。 至于那荣勋,更是难得,这个就属于恩赏,惟有那些非常优异的文武官员才能授于,张诚此番升任从三品的卫指挥同知官身,相应的荣勋便是“轻车都尉”。 举大明上下所有的游击将军,数以百计,却只张诚一人才有如此殊荣!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 在大明朝,如果策封官员之妻为诰命夫人,那是件非常荣耀的事,自己再隆重恩恤其叔,就算在差遣上张诚没捞到什么好处,但有这么多勋荣,想必他也会非常满意。 当然,给张诚的这些勋荣,对崇祯皇帝来讲,那都是惠而不费之事。 只听他缓缓的说道:“就依杨爱卿之见吧。” 他在东暖阁内打了个转,忽然停步对杨嗣昌说道:“对了,爱卿要再叮嘱陈新甲,他在宣大任上,务必要支持张诚募兵建营,为朕操练出一支劲旅。” 杨嗣昌轻声回道:“臣定会妥为转告陈新甲,使他全力支持张将军募兵建营,为国操练强军劲旅。 张诚将军还托臣代为禀告皇上,他之所以自请屯守一路,实是想为朝廷屯田养兵,若是操持得力,亦可为朝廷省下大笔粮谷。” 崇祯皇帝心中一震,说道:“张将军能有此心,当国之干城,确是为朝廷解难之心,前时,朕已许他募兵建营之时,可便宜行事,你将朕的意思转告与陈新甲同张诚, 国帑空虚,存银粮米颇为不足,若是其真能屯田有所成,可不计小节,只要不违国法,自可大胆去做。” 此时,大明国初所建的军屯制度,已然形同虚设,朝廷上下,都是一般心知肚明,却是积重难返。 前时,孙传庭在陕西巡抚任上也曾大力屯田整军,亦是颇有成效,当时崇祯皇帝也下旨要举国效仿,可各地却是收效甚微。 如今,张诚想要整顿军屯,崇祯皇帝自然是支持的,如果成功,朝廷可节约大笔养兵的开销,如果不成功,朝廷也没有什么损失。 “皇上圣明。” 杨嗣昌歌颂了一句,又道:“张将军还言,此番入卫,他深感火器在对战东虏骑兵时,极为有用,可麾下将士手中之火器,皆颇为陈旧,爆膛之事频有发生, 特请朝廷恩准其自造一批火器,来充实其新募营兵,以为将来为皇上效力,扫荡流寇,驱除鞑虏。” “自造火器?” 崇祯皇帝闭目沉思,良久,才道:“此事需慎重为之!” 他有踱了几步,停在杨嗣昌身前,说道:“火器乃国之利器,各镇诸将素来不许自造,这个口子不宜从张诚这里打开。 你可与陈新甲商议,拨一批天津匠户与宣大,以宣大火器局的名义,暂置于张诚营中,待其新营火器配齐后,再为裁撤。 切不可使其自造,此事,你与陈新甲妥善议决,并要其多加注意。” “皇上圣明。” 杨嗣昌再歌颂一句,最后道:“关于孙传庭之事,臣有言进奏。” 几日前,入卫各军回到京师附近驻扎,崇祯皇帝已任孙传庭为保定总督,负责保定、山东、河南诸般军务。 同时拟任命洪承畴为蓟辽总督,决定将入卫的陕西军兵全部留下,随蓟辽总督洪承畴赴辽东,戍守蓟辽。 孙传庭在从迁安回师京城的路上,就多次上疏请求陛见皇帝,皆因杨嗣昌的阻挠,崇祯皇帝不但不见,还对孙传庭严旨苛责。 结果孙传庭行到通州之时,一股急火,就病倒了,导致耳聋,他便以此为借口,申请引病告休。 杨嗣昌便在崇祯皇帝前言孙传庭称病乃推托之举。 崇祯皇帝便有些不悦,当即传旨要孙传庭速去保定赴任,好好的当他的保定总督,为国效力。 此时,杨嗣昌提起孙传庭,是为了什么事呢?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还你一个不一样的大明 , 大明兵部尚书,阁臣杨嗣昌惧怕孙传庭被崇祯皇帝重用,会影响到他的地位,非但屡屡阻挠孙传庭进京陛见崇祯皇帝。 更在孙传庭患病致耳聋时,在崇祯皇帝面前指责他在推诿,并奏请由兵部派员去通州核实孙传庭患病耳聋之事真伪。 后来,兵部官员回报属实,朝议才将孙传庭革职,并派御史杨一儁再去核实。 此时,孙传庭已经移驻易州,等待着朝廷再次派员前来查勘,却又有保定府学教谕尹三聘告发孙传庭,称孙传庭乱抓百姓。 杨一儁再次核实孙传庭病情属实,并将尹三聘的告状称为“泄愤”而不予受理。 崇祯皇帝在杨嗣昌的影响下,已经失去对孙传庭的信任,在得到杨一儁的回报后,坚称孙传庭称病是“显属欺罔”。 并一厢情愿的认为杨一儁在包庇他,遂将孙传庭和杨一儁两人一并革职,派锦衣卫将孙传庭逮捕入狱,时为崇祯十二年七月二十三日。 ………… “阁老,张诚不选择留在镇城吃军饷,却自愿去下北路屯田,其是为何意,下官却是不解。” 在杨嗣昌的书房内,陈新甲对着负手凝视窗外的杨嗣昌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其又请自造火器,这国之重器,岂可由边将自造?如其心不测,岂不成国之大祸?” “够了!” 杨嗣昌猛地沉声喝道。 他转过身瞪视着陈新甲:“陈大人,皇上对张诚深为嘉许,期望极高,你不知体会圣意,却对张诚百般猜疑,意欲何为啊?” 杨嗣昌这一番话,如平地里的一声惊雷,让陈新甲整个人都呆住了。 皇上对张诚招募新兵,操练劲旅一事,那是极为上心的。 对于张诚所请之事,只要不出大格,不违国法,基本上都是恩准的。 并且还要他陈新甲在宣大总督任上全力支持,自己此刻若猜疑张诚,如被别人报上御前,那便是对皇上旨意的猜疑,定个欺君都不冤枉。 而且他是宣大的总督,张诚操练出强军劲旅,与他也有功绩,若是张诚操练不出劲旅,却在皇上面前说他百般阻挠,那将是何等后果? 陈新甲想到这里,冷汗刷的就下来,自己还是想得多了,张诚要自造火器,皇上都恩准了,自己还怕什么? 宣大火器局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给张诚这个名目,他自造火器,便有了依据,皇上定了的事,自己必须全力支持。 杨嗣昌冰冷的双目扫过陈新甲,口气略有缓和的说道:“陈大人,外虏未灭,内寇末靖。 似张诚这般饱含忠义为国之心的良将,更需安抚为上,当用心笼络,来日方为朝廷效力,尤是你出任宣大总督之位,更需设法培植自己的心腹,才是上策。” 陈新甲唯唯诺诺,频频点首,低声称是。 杨嗣昌又叹道:“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张诚身为宣大将官,我们还是容易收为心腹的,当务之急,就是使那张诚操练出一支敢战的劲旅,才好为我等冲锋陷阵。 此事更需多费些心思,毕竟,有心之人可不止你我一个。” “便如那薛国观......” 提起薛国观,杨嗣昌的内心满是戒备。 刘宇亮罢官消籍后,薛国观一跃而为内阁首辅,也是很受崇祯皇帝的信任,被视为温体仁第二。 杨嗣昌更是接到密报,薛国观对张诚也是非常的感兴趣,连连示好,他的心思,自己又如何不明白? 确实,他杨嗣昌此刻深受皇帝宠溺,可有道是盛极而衰,特别圣宠这东西,更是非常莫测难明,今天皇帝可以宠幸他杨嗣昌,明日也可以将他一脚踹开,转而去宠幸薛国观。 当今皇上登位后,这种例子实在是太多了,自己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阻止每一个有可能代替自己的人,在其取代自己之前,就把他拉下马来。 当然,地方边镇中那些悍将,自己也要设法收服一二个,可以作为有力奥援,便是未来自己倒了,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张诚此时功劳初建,官位不显,却很有前途,正是一个极好的拉拢对象。 骁勇先不说,这张诚更颇为忠义,观其对卢象升种种,若是收为自己麾下,岂不美哉。 只是,他隐隐感到,张诚虽年齿不高,阅历不深的样子,却给人一种很有城府之感,他主动要求去下北路镇守屯田,还要自造火器,其心里到底何想,却是难懂! 良久,杨嗣昌叹了口气:“张诚......” ...... 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 崇祯皇帝举行了盛大的朝会,此次东虏入寇之战的一干有功人员,皆是受到皇帝的封赏追赠。 文官自是以坐阵中枢的阁臣杨嗣昌为首功,授特进光禄大夫,勋左柱国,荫一子世锦衣千户。 宣大总督陈新甲,迁左都御史兼兵部尚书,荫一子世锦衣百户。 三边总督洪承畴,以三边总督转任蓟辽总督。 保定总督孙传庭,仍任保定总督,暂在任上养病。 卢象升,追赠太子太傅、兵部尚书,谥忠烈,赐祭葬,建祠奉祀,诰封其妻王氏一品夫人。 武官以宣镇总兵杨国柱为首,授荣禄大夫,左都督,荫一子世锦衣千户。 山西镇总兵虎大威,授右都督,荫一子世锦衣百户。 大同镇总兵王朴…… 宣镇参将张岩,追赠骠骑将军,赐祭葬,有司建祠,增世职三级,诰封其妻张韩氏为二品夫人。 宣镇游击将军张诚,实授宣府前卫指挥同知职,初授怀远将军,勋轻车都尉,其母张杨氏为四品太夫人。 山西镇参将姜名武…… 等等…… 朝堂上,张诚穿着从三品的卫指挥同知官服静静听着诸有功官降的封赠,官袍腰牌都与以前大不一样。 他神色平静,当听到卢象升的追赠时,内心里长舒了口气,暗道:“督臣,你终于得到你应得的......” 后面又听到对宣镇参将张岩的追赠,张诚的心才算落下,自己这位便宜叔父,对自己一心维护,可以说,如果没有叔父的照拂,不要说今天这些小小的成就。 就是自己穿越而来,能不能在这地狱级别难度的大明末世里存活,都是个问题。 直到巨鹿之战,这位便宜叔父仍是奋战到最好,掩护自己突围,可以说,今后自己的一切成就,都不可能脱离此前张岩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张岩将军,你安息吧,我,张诚绝不会让你白死,我会努力还你一个不一样的大明!” “......我大明文有杨卿,武有杨国柱,张诚诸卿,定会 ...... 皇帝抑扬顿挫的声音似乎很遥远,最后在崇祯皇帝说完后,张诚随众臣拜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卷完) ※※※ 蜗牛非牛: 第一卷,终于完结了! 正文 第一章:出京返乡 , 大明,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七日,旭日初升,阳光温暖明媚,却不刺眼。 居庸关外,宽阔的官道上,一对对铁甲军士,他们或策马,或步行,滚滚向西而去。 这些军士护卫着一架大车,车上一具精良的棺椁,车前车后,白幡飘扬,正是张诚麾下军士护卫着宣镇参将张岩的遗体,后面还有十数架大车,上面是找到的林志义等将官的遗体。 余者战亡的军士太多,都是火化了,只能带着他们的骨灰回家,队伍缓缓行进,肃穆无声。 队伍后,亦有许多大车,上载一些粮谷、马料,更有崭新的盔甲军仗,旌旗金鼓,军帐等扎营立寨之物。 还有一队队匠户,他们推着小车,随在队伍中间,有三百户之多,拖家带口的,却是一支近两千人的队伍,艰难行进着。 张诚策马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岗上,回望着,后面雄伟的居庸关,心中感慨万千。 半年前,他是踌躇满志的率着麾下千余精骑奔驰出关,现如今,又领着千余马步军士,外加数百匠户,踏上了归乡之路。 唯一改变的,就是他从千户,升任游击将军。 官道上,已然泛起丝丝绿色,两旁粗壮的柳树发出新的枝芽,嫩绿嫩绿的,官道两侧的山岗上,荒野间,也是一丛丛的绿草生出,都快要掩盖杂草的胡黄之色。 又是一年新草绿,这是新的开始,是生的希望,不知道张诚的未来,会否如这一丛丛新草,生机勃勃! ………… 朝廷对此次入卫勤王的有功官将封赏过后,又是赐宴,一番欢畅的宴饮之后,各将便纷纷领兵回返各自的驻防之地。 关宁各将自是各归本镇,陕西诸将唯有陕西总兵贺人龙一部兵马奔回陕西,进剿商洛山中闯逆残余,剩下的如曹变蛟、左光先等部皆将跟随洪承畴驻防蓟辽。 昨日,宣大总督陈新甲便在三位总兵的护卫簇拥下,离京奔宣大驻地而去,张诚因要等待叔父张岩灵柩设祭三日后,护灵归乡,所以晚走一日。 临行前,特意传召张诚,先是一番温言抚慰,接着告诉张诚,自己会在保安州等待,望他能快速追来。 留驻京城这些时日,张诚也是没有闲着,杨廷麟还未离京南返,他要等待卢象升的遗体设祭七日后,为卢象升护灵归乡。 张诚便多次拜见杨廷麟,并将麾下张国栋及五十名精骑留下,陪同杨廷麟一起为卢象升护灵归乡。 这期间,杨廷麟也未忘记张诚前时的嘱托,他动用关系,不但在京城和天津找到了甘薯,更寻到花生、玉米和马铃薯,此时这里的人们称之为土豆子,意为土里长出的大豆子。 花生和玉米自南阳地区传入明朝已有百年,只是在南方种植才普遍些,北方也有种植,却并未大范围推广开来。 而甘薯和土豆,则是近几十年才传入明朝,南方也还没有大范围普及种植,只是当年徐光启在天津操练新军之时,才试种了一段时间。 徐光启不止是明朝的内阁大臣,他更是一位当代的科学家,一位实践者,他操练新军、铸造火炮、改良火器。 更试着推广花生、玉米的普遍种植,还在北方推广甘薯、土豆,更改良南方稻种,并在天津、通州、良乡等地试种。 徐光启主持修撰《崇祯历书》,并翻译了《几何原本》,还编撰《农政全书》《甘薯疏》《农遗杂疏》《农书草稿》《泰西水法》等等著作。 可惜,他的心血却赶上了明末的乱世,如若此时国家安定,在他的带领下,中国定必会追上,甚至领先世界的脚步。 此外,还联系到几家种植过北稻的农户,对于北稻,是徐光启当年在天津附近操练新军时期,试着改良的,不过效果并不是很好。 但是那甘薯和马铃薯,却是张诚急需的,当下,便与杨廷麟一起去寻到那些农户,他们都已躲进城中,以避虏骑,他们皆是世代的庄稼汉。 当听说眼前这位将爷,便是阵斩奴酋岳托的张诚将军,他们都是惊得目瞪口呆,甚至语无伦次,张诚也是多番解释,并承诺保证他们安定,绝无兵灾之扰,他们才答应跟随张诚前往宣镇。 于是,张诚又拜托他们多寻访一些种植过甘薯、马铃薯、玉米、花生、北稻等作物的农户,只要愿意前往宣镇,每户给银十两,并发给一应农具、种子,以及耕牛等物资。 并将麾下右哨二总把总王铁人留下,负责置办相应的农具,购买相应良种,护卫这些农户前往宣镇。 除此之外,杨廷麟还将一位朋友介绍给了张诚,他就是御史喻上猷,此人虽因同为御史,才与杨廷麟交好,却非杨廷麟那般忠心于明朝。 他明面上是一股清流,私下却是颇喜结交,思想活泛得很。 喻上猷,本是江西丰城人,原籍湖广石首,崇祯四年的进士,与杨廷麟同年,且皆为御史。 只是,此人后来归降李自成,崇祯十六年,任其吏政府侍郎,次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后,任兵政府尚书。 不过,张诚感觉自己正需要这样的人,只要他心思活泛,才好为我所用,至于银子,只有花出去的,它才是银子,存在库里,它连个土块都不如。 临走时,张诚给张国栋留下了一千两银子,并给他一个任务,护送卢象升遗体归乡后,在杨廷麟的帮助下,寻访陈子龙。 按照张诚的记忆,这时的陈子龙应该是正在整理徐光启《农政全书》的手稿,没记错的话,今年就该刊印发表了。 陈子龙也是大明忠臣,他与杨廷麟素来交好,此番杨廷麟送卢象升灵柩归乡,并赴任江西,正可借他之力寻得陈子龙,并求购《农政全书》。 顺便求取《甘薯疏》《农遗杂疏》《农书草稿》《泰西水法》等徐光启的其他书作,张诚还要张国栋尽力采购花生、甘薯、土豆等良种,以为将来耕种之需,若是有懂得种植之法的农户前来,那就更好了。 正文 第二章:读书人的弯弯绕 , 山岗上,张诚策马迎风而立,他身上穿着皇上御赐的鎏金盔甲,大红的斗篷随春风不停的飘荡着,四周一片嫩绿,惟有张诚金甲红衣,傲然的身姿更显伟岸。 经过此番勤王的历练,他又显得成熟了许多,望着官道上缓缓前行的队伍,心中亦是极为平静。陈铮催马进到张诚身旁,轻声问道:“将爷,依着咱的功劳,皇上为啥就不能给个参将,还要以游击分守一路?是不是忒小家子气嘞……” 张诚转头看着他,却见他马旁的魏知策微笑不语,便也笑着说道:“这读书人的弯弯绕,你自是不会晓得,不过,可以请教你身边的读书人。” 说着他就向魏知策那边努了努嘴,陈铮一脸疑惑,转过头看着魏知策,道:“啥绕绕?” 魏知策看着满面疑惑的陈铮,却把眼睛望向张诚那里,听见张诚说道:“你给咱们未来的陈将军讲讲课吧。” 魏知策笑着说道:“我这也是猜测,做不得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个事!” 陈铮有些急躁的说道:“哎呀,我说魏哨总,别管他猜得对不对嘞,你到是说出来啊。” “哈哈”魏知策见陈铮急了,便笑着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此事怕是陈总督和杨阁老在里面下了些小心思。” “啥玩意,他们俩还要害咱家将爷?俺这就追上去,先劈了他姓陈的。”陈铮有些急了。 他同张诚年龄相仿,只比张诚大两岁,原本就亲似兄弟一般,又在巨鹿共同经历过生死,现在他已经把命都交在张诚手里,自然不容许有人暗害他。 旁边魏知策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战马缰绳,急切的说道:“哎呦,我的陈大哨总,你可小声些,先听我把话说完啊。” 陈铮闻言愣愣的说着:“你说……” “我猜测,那杨阁老和陈总督是故意压着咱将军的功劳,不升,想的该是在不久的将来,由他们再向皇上请功求赏,以示恩与咱家将军,好收将军之心,不知猜得对是不对?” 魏知策说完,就拿眼睛望着张诚。 张诚嘴角上挑,原来在朝廷封赏、赐宴之后,陈新甲便急急邀他过去,苦口婆心的劝解他,朝廷不吝封赏,只是出于一片爱护之心,才刻意压低了对他的封赏。 陈新甲要张诚安下心来,好好屯田练兵,只要稍建微功,他即向朝廷保荐张诚为参将,并且还告诉张诚,当朝阁老杨嗣昌对他也颇为赏识。 只要张诚心存忠义,好好为朝廷效力,将来一路晋升副总兵、总兵,都不是问题。 此时,见魏知策已然把话说开,他便笑着道:“我看,就是这个意思,他们压着功劳不升,正是想要以此来收买我,使我投靠于陈总督麾下。” “这……这有区别嚒?咱要不也是在陈总督麾下啊……” 张诚看着一脸茫然的陈铮,沉声道:“我张诚,自巨鹿战后,便不再忠诚于任何人,我只忠于我自己,尔等若是信得过,便随在我的麾下,我只会极力保护尔等, 若是觉得我张诚离经叛道,怕引来杀身之祸事,现在就可离开我的队伍,我自不会有任何责怪之意, 如今日不去,异日弃我,便属叛逆,即远遁千里,我亦当追杀,绝不容其存于世间!” 魏知策闻言,立即翻身下马,抽出腰刀,双手捧起,递送在张诚马前,单膝跪下,沉声说道:“知策,自追随将军之日起,即已将身家性命交付于将军,将军但有所命,水火不惧,风雨无阻,刀山火海,知策誓死相随!” 陈铮、陈忠急忙也下得马来,抽刀捧起,跪下齐声说道: “将军但有所命,水火不惧,风雨无阻,刀山火海,誓死相随!” 张诚策在战马上,满意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人,笑着说道:“都是自家弟兄,起来吧。” 看着三人起身,还刀入鞘,张诚也翻身下马,走到三人身前,看着他们说道:“我有心结束这哀鸿遍野、满目疮痍的惶惶乱世, 即使前路凶险万分,我也要试一试,天下纷乱,我等又岂能独善其身,唯有以诸位手中的钢刀,杀灭那些为祸作乱之贼子,杀出一个太平世界。” “将军自请屯田,出镇一路,便是想借此建立根本之地,以为日后进退之基?”魏知策试探着问道。 张诚只是笑笑,却没有回答他,魏知策会心的一笑,不再说话。 “陈铮,这里交给你了。”张诚语气平稳的说着。 “你们一路直回宣府,我等先去喇叭峪那边瞧瞧,随后再追赶你们。” “对了,那张瞎子要是呆不住,就叫他骑马溜溜,看住老吴,不可使他乱动……” 陈铮答应着,又叮嘱张诚等人注意安全,便目送张诚、陈忠、魏知策等二百余骑远远奔去。 他们虽只二百骑士,却有四百匹战马,呼啸着奔腾起来,声势极为惊人,官道上的军士们都为之侧目,更何况那些匠户们,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我滴乖乖……” “真是天神下凡啊……” “就是,要不咋就能万马千军中斩杀岳托那贼……” ………… 就在张诚等大明官将忙于进京勤王之时,在潼关原被洪承畴、孙传庭伏击,只剩一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中的闯逆李自成等人得以喘息。 在刘忠敏、袁宗弟、李过等诸人协助下,又收集到近千的老八队部曲,并且,李自成更在崇祯十一年的年底,冒险前往谷城,亲自会见了八大王张献忠。 他与张献忠约定,在来年五月间,张献忠收了当年的麦子,端午节过后一二日间,就反出谷城,大干一场。 而且,张献忠还联系到曹操罗汝才、老回回、革里眼、左金王等一干老悍匪们,约定共同起事。 风雨飘摇的大明,即将开启真正的地狱模式,一干老悍匪再次搅乱大明腹地,直到将其彻底终结。 更有东奴虎视眈眈,时刻觊觎大明江山,接下来,更会在锦州一战歼灭大明最后的精锐,崇祯十五年,又会再一次入侵大明。 正文 第三章:投名状 , 艳阳照耀着大地,虽不很灼热,却也十分的刺眼,怀来西北群山也已是一片片绿色映照艳阳之下。 张诚等众人在刘全的陪同下,查看了喇叭峪的内外情形,这里经过刘全几个月的打理已是一片新的景象。 峪口处依托山岗,修建了两处望楼,在峪门上又加建了新的箭楼,峪内靠门口左侧是一排排的营房、马厩,右侧是一处小校场。 在往里有一道胸墙分隔,里面是居住区,房屋都经过修缮,又新建了一批,最里面是各类工坊和库房林立。 即使如此,这喇叭峪内还有大片空地,只听刘全介绍道:“将军,这些营房能住下五百军士,那些马厩也足够圈养上百匹战马, 里边的屋舍是一家一户,现在咱喇叭峪和铁头峪都住进来,还空着三百多间屋舍哩,那后边还有好些空场,估算着再多上三五百户,也能安置, 这峪内咱就修了这里和对面那边两处望楼,站在这两处地方,峪内情形,就全看得见嘞。” 他们此时正在喇叭峪内腰部右侧的一处山岗之上,此处较为平坦,又易于攀爬,刘全便在此处修了这个望楼,用于观察峪内各处情况。 “嗯,不错,刘全你这峪内规划合理,外面那些田地,情况如何?”张诚对这里的情形非常满意。 “这一冬大家伙都没闲着,挖沟修渠,平整田地,开垦荒地,现就这喇叭峪外大约有田地不到五千亩,而且好多都是新开地,收成不会太好,产量也不能太高,养活现在这千多人,还是可以的。”刘全介绍着。 张诚沉吟着,此处山寨颇占地利,只是耕地不足,却是无法安置下太多丁口和兵马,这时,那刘全好像想起什么似的。 只见他一拍大腿,“哎呀……”一声,才接着说道:“将军,差些就忘了禀报,那木楂尖的赵十虎已经派人来了三次。” 张诚微微一愣,转头看着刘全问道:“他什么意思?” “那厮是想投到将军麾下,连着派人来了三次,咱没请示将军,不敢应承他,就打发回去了,他到是挺上路的,三次共送来粮谷一百石,银五百两,咱都收着嘞。”刘全小心的回道。 张诚听完,到有些意外,他也没想到这赵十虎竟会有投诚之心。 旁边的魏知策此时插言说道:“将军,此人既是主动投奔,若无平日为匪,劣迹不重,到是可以招致麾下,也给后来人做个榜样。” 张诚闻言,不由沉思片刻,才又问刘全道:“你打探的情况如何?这赵十虎占山为匪,十里八乡的是否作恶多端?” “咱这下半年里,把两个峪里的兄弟轮着派出去,在这周遭百里之内摸查地形,也打探各处寨子里的情形,这赵十虎平日里到是为恶不多, 他本就是龙门所那边的逃军,平时也贩些私盐之类的,后来被另一伙盐贩子告发,他便击杀那告发之人,带着几个军中弟兄在此处落了脚, 那处山寨被他经营四五年光景,如今约有二百多户各处逃丁住在他那寨子里,山前山后各处也开出数千亩的田地,勉强能自给自足, 他鬼道得很,每年仍旧走几趟私盐买卖,作案也都是跑得远远的,在左近就是恶名不显, 这赵十虎很会做人,平时也在周边接济一些贫户,与各处屯堡也多有往来,寨中本有寨兵三百余人, 前次跟着来攻打咱们,他只出了一百多步贼,余下都是些农户庄稼汉,如今他寨中还有两百多人马,马匪就有三十余人,战力颇强。” “哦,对了,咱前次在官道上俘获的就有他的步匪领队,叫赵亮,是个跟了他三年多的老匪,不过人却不错,这段时间也守咱的规矩,如今已是队官,领着三十多个青壮,天天操练着嘞。” 张诚走到望楼的边上,望着楼下的喇叭峪,陷入沉思,旁边一直未出声的陈忠此刻说道:“哼,想入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得叫他拿个投名状出来!” “哈哈”张诚闻言大笑着回过身,拍了拍陈忠的肩膀,对刘全说道:“刘全,你看这赵十虎可是真心投靠?” 刘全思索了一番,才说道:“我看十成里有九成是真的,那赵十虎初时逃回寨中,便不再露头,还是将军升任游击,被皇上亲封冠绝三军的消息传来后,那厮方才有了投靠之心, 前些时,将军突入奴营,万军中斩杀奴酋岳托的消息传来后,那赵十虎更是亲自前来咱喇叭峪,以示归附之诚心。” “这喇叭峪有那厮的耳报神嚒?”魏知策出言说道。 张诚抬手指着刘全道:“问他,就是了。” 刘全走前两步,来到张诚身边,小心的说道:“前次,将军升任游击的消息传来,弟兄们都很高兴,就被那赵十虎得了消息,他便生投靠之心,派了一个心腹前来找到赵兵, 这赵兵也是老实,当时便把那人引到我这里,是我安排赵兵与那赵十虎保持联系,待将军到来,再行决断。” 张诚边走下望楼,边说道:“刘全,那北梁头的胡四海什么情况?” 刘全跟在后面,禀道:“那厮猖狂得很,恶名最彰,平日里仗着自己人马众多,为恶乡里,前次在官道上被咱们杀败,仅待六骑脱逃,他山寨上的五百余恶匪也只余不到百名之数。” “你叫赵亮去找赵十虎,明日晚间,若能提那胡四海的人头,从此便是我张诚的麾下!” ………… 当日傍晚,喇叭峪东面不到二十里的铁头峪,那石铁根老汉和孙大山二人正陪在他身边,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此处峪内屋舍都已修缮,分东西开了两处峪门,都是依着山势重新修筑,峪门两侧山岗上建了望楼。 原山寨中有七十余常年开采铁矿的百姓,被那死了的齐连左压榨的跟奴隶似的,自打石老汉来了后,给这些人重新分发了衣服,又给吃上饱饭,他们的干劲反倒比前时更足。 现在从采矿到炼铁,都是比原来还要顺利,只是此寨中只有一个懂得炼铁的老师傅,却在破寨之时受伤死掉了。 正文 第四章:投名状来了? , “而且此地的熔炉也不太合适,还是要新弄一个才好。”石老汉对张诚说着。 “嗯,这个好说,此次回宣镇,我跟朝廷要了三百个匠户,内里特别要了几个炼铁锻铁的,我安排人去叫一个过来主事,就是了。”张诚若无其事的说道。 石老汉闻言高兴的说道:“好,那就好,此处这矿,咱去看过,产量该是有保障的,就是他这炉子不太好用。” 一行人离开铁矿附近的炼铁场,往二里外的铁头峪行去,张诚对跟随在侧的刘全说道:“这边的兵力还要再改变一下。” 刘全、孙大山等人侧耳听着,张诚继续道:“这样,原有六十名民勇和青壮,都编为军卒,将原有二十名骑士合在一处,再精选三十名合适的军卒,组建一支五十骑的马队,驻在喇叭峪; 余下再编成两队步卒,每支百人,盔甲军器统一配备,每队配二十名铳手,三十名刀盾手,五十名长矛手,刀盾手每人配两杆投枪,长矛手配四杆; 一队由马会军统率,驻在喇叭峪,二队由孙大山统率,驻在铁头峪,剩下的三十名青壮,单独编成一队,负责铁矿和炼铁场那边的警卫,由孙大山负责统率。” 马会军,年二十六岁,本是京城北郊马坊村的养马户,自幼便于马匹打交道,养马喂马训马都懂,策马奔驰也没有问题,就是马山劈砍和骑射,他没练过。 不过这人虽非身高体阔,却很是强健,假以时日必是一个合格的骑兵战士。 几人高声答应着,尤其是那马会军,只感觉自己打被张诚从马坊解救出来以后,整个人生都改变了,如今竟作起百来人的领队官。 这些改变,让他无比的自豪,也让他对张诚无比的感激与敬佩,甚至将张诚当做自己的再生父母一般。 ………… 铁头峪中间议事堂的大厅之中,众人正在宴饮,一派欢快的气氛弥漫在大厅内。 张诚坐在上首位置,面前案几上摆着酒肉,陈忠、魏知策、石铁根老汉坐在左侧下首位,刘全、孙大山、马会军坐在右侧下首位。 又是一群官将聚聚一堂,大家吃喝着,经刘全介绍,孙大山补充,张诚对这铁头峪又多了些了解。 这里峪内空间没有喇叭峪宽阔,但其东西两侧开垦出的可用耕地却比喇叭峪多出三千多亩,已然有八千余亩可用耕地,而且,其西侧谷地中,还有大片荒地可以继续开垦。 除却可用耕地,这两处地方山谷、林地众多,还可以适量放牧些牛羊,来补充粮食产量的不足,何况,将来若是花生、甘薯、马铃薯、玉米等作物试种成功。 此间的山林,便可以试着栽种这些作物,多少肯定会缓解粮谷的压力,没准还可屯驻更多的兵丁,在此处隐藏一支力量和存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大用处。 更何况,这铁头峪里还有这么一处便于开采的铁矿。 依着张诚的想法,这两处地方他要继续保留,大量的物资都存在喇叭峪,将铁头峪作为生产和耕种基地,将喇叭峪作为一处屯兵之所,这两处地方至少可屯两千劲卒。 此前,张诚已派亲兵林芳平带一队夜不收去寻陈铮的队伍,要他留两户炼铁的匠户在铁头峪,这里将成为一个炼铁基地。 据那石老汉讲,当时留下一些缴获的鞑子盔甲,还有在山下官道处缴获的山匪盔甲军器,如今都已经修缮妥当。 这铁头峪里原有六个铁匠,当初趁乱跑掉了一个,也未寻回,如今只余五名铁匠,石铁根老汉说他们的技艺虽不甚精,但修缮盔甲军器,打制一般农具和刀具还是没有问题。 张诚便决定带石老汉一起回宣镇,将来直接去上北路驻守,此地只留那五名铁匠,暂以打制耕作所需农具,生活用品铁锅、菜刀一类为主。 ………… 第二日,午时,张诚等人正在铁头峪东侧河谷地上观看着平整出来的土地。 这里有十来户逃入的军户,他们已开垦出一片田地,平日就在这里劳作,有了收成就向山寨交上一半,自己留下一半。 “刘全,你们喇叭峪外不是还有两处废弃的村堡?”张诚问道。 刘全在张诚身后答着:“回将爷,是有两处废堡,都是百来户的规模,两堡周边能有荒地八千多亩,若是再修些沟渠,还可再开出三四千亩地吧。” 张诚沉声道:“回头把那两处废堡都占了,修缮修缮,安排些步卒和家眷先住进去,暂时就按每户不低于五十亩的标准,来给大家分配土地, 至于收成嘛,每户先交四成给峪内,用于养军和储备,余下六成留着给他们过生活。” “不要有顾忌,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若有流民、军户逃来,只管收留,一律登记编户,如果地方上有什么问题,直接报给本将就是。” “这铁头峪西面地方有限,能出两千亩耕地,已属不易,可这东边河谷地宽阔狭长,若民力足够,大可多开垦些耕地出来。” 刘全连连答应着,孙大山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马会军却上前一步,说道:“将……将军,咱有话说。” 张诚笑了,说道:“来,说说,有啥子想法?” “将军,咱看这两处山寨之间林木并不茂盛,草场却是有很多处,咱们马坊来的马户还有三户留在这里的,好不好叫他们给将军养马育马?”马会军有些胆怯的说着。 张诚笑了,看着马会军说道:“这是好事情嘛,马会军,这件事你想着些,就由你负责了,叫那几个马户在现有的战马、骡马中拣选些合适的,先试着繁育, 还有,派些人去附近的保安和怀来购些牛羊回来,也散在着这山林间,先牧养起来……” 众人正在说笑着,就见铁头峪方向有一溜烟尘腾起,十数骑快马正奔他们狂奔而来。 张诚望向那边,听着身旁的魏知策说道:“将军,莫不是投名状来了?” 正文 第五章:为赵十虎接风庆功 , 宣镇,怀来西北,铁头峪东边河谷地上。 张诚望着那边十余骑渐渐驰近,其中有十骑是他的夜不收护卫,领队的正是牛胜,余下还有四骑他并不认识。 这边刘全看见来人,急忙快步迎了上去,那边的四骑奔到刘全身前,便勒马停步,翻身下马就拜倒在地上,牛胜等诸人策马在周围警戒,尤其是那个大猴,一脸横肉不住的抖动。 片刻之后,刘全便领着一人来到张诚身前,那人见到张诚后,立刻便跪倒在地,双手奉上一个布包,里面还滴着点点血水。 只听他沉声说道:“喇叭峪赵亮拜见将军,这里是木楂尖赵十虎献上的北梁头胡四海首级,请将军验看。” 张诚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赵亮,挥了挥手,孙大山便走上前,取下那个布包打开,里面豁然出现一颗首级。 这颗首级虽然血污一片,却仍可看出年岁不大,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的样子,他右边脸上有一道新划开的刀口,依旧掩盖不住那张脸上的帅气。 孙大山领着那颗首级看了几眼,转头对张诚道:“将军,确是那北梁头的胡四海老贼。” “赵十虎,现在何处?”张诚沉声问着。 赵亮仍旧跪在地上,答道:“未得将军允准,赵十虎仍在铁头峪外静候。” ………… 铁头峪的西峪门外,一个身体健壮的中年汉子,赤裸着青筋毕露的上身,后背上还负着几根手指粗细的铁条。 正一步一跪的走进峪门,在他身后,还有三十七个汉子,都如他一般,赤身负着铁条,跪拜前行,不过,他们的身上都只有一根铁条。 春风虽不如冬日的寒风酷冷,吹打在赤裸的身体上,仍是极为寒凉,他们中有几人就不停的打着哆嗦,却仍是坚持着一路跪拜前行。 进西峪门后,又一路跪拜前行五百余步,才来到铁头峪的议事堂的大厅前,数十铁甲军士站立在大门外两侧,显得威武肃穆。 他们身上散发出一股只有那些百战精锐的身上才具有的强烈杀气,让赵十虎等三十余人心中有些恐惧。 只听赵十虎那粗犷的嗓音在大厅门外叫道: “龙门所逃军赵十虎,错信恶匪胡四海挑唆,竟误袭张将军麾下军士,今幡然悔悟,特提恶匪胡四海人头,负荆请罪, 求张将军不计前嫌,容赵十虎效力麾下,定当以死相报,终生不悔,天地为鉴,如有二心,甘受万箭穿心之罚!” 张诚稳稳的坐在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只感觉这椅子是真他娘的舒服,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找石铁根老汉加几个简易弹簧,再做个棉垫,把它改造成一个沙发,那不就更舒服了! 待大厅外的赵十虎喊道第三遍的时候,张诚才挥了挥手,旁边站立着的陈忠大声喝道:“开门!” “吱呀儿……” 铁头峪议事堂大厅的门被打开,张诚威严的坐在上首太师椅中,前面是一张大铁案几,麾下众军将分坐在两侧下首,他们的身后都是身着铁甲的夜不收军士。 “宣镇游击分守上北路张诚将军传木楂尖山寨赵十虎入见。”陈忠仍旧站立在张诚的侧后,朗声喝道。 只见赵十虎艰难的跨过那道略有些高的门槛子,进到大厅内,他一声没有就趴伏在门口内,直叩着头。 张诚见时机成熟,已基本慑服那赵十虎,便自太师椅上站起,下首诸人见到张诚起身,他们哪敢继续坐在那里,齐刷刷的都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大厅内站立的诸铁甲军士们也都是齐刷刷的转个身,目光全部集中在赵十虎的身上,一阵甲叶晃动的“锵锵”之声,响彻大厅各处角落。 张诚起身后,缓缓走到赵十虎的身前,静静看着他,赵十虎却不敢抬头,只是将头付的更低了些。 张诚见状便弯下腰,伸出双手扶起赵十虎,嘴里说道:“赵寨主快请起。” 地上跪着的赵十虎耳中听到张诚仍是唤他作“赵寨主”,便不敢起身,但是张诚伸手大力向上托起,他又不敢硬抗,只得随着起来,面上满是惊恐之色。 他满面惶恐的站起身,见张诚脸上笑意越浓,心里反而越是恐惧。 张诚看着赵十虎,沉声对他说道:“赵十虎,你前时在官道欲截杀本将军麾下军卒,实乃受了胡四海那厮的欺骗,今番即已知悔改,本将军怎么那般小气。” 看着一脸惶恐的赵十虎,张诚继续说道:“负荆请罪就免了,我这里有一个任务派给你,可敢去?” 这边,赵十虎却是一脸的茫然,张诚扶起他时,给他的感觉是原谅并收下他,可那句“赵寨主……”却叫他立时便六神无主起来。 可后来见张诚又叫他的名字,又言说自己没有那么小气,心下稍安,却总是不稳当,他想:即已下定决心要追随眼前这位张诚将军,那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心念及此,那后退一步,“扑通”一声,再次扣倒在地上,伏着头,沉声说道:“将军,俺赵十虎是个粗人,虽平日里狡诈了些,那也是为了活命,为了弟兄们能有口饱饭吃食; 今日既是来投奔将军,便绝无二心,杀剐皆随将军之意,如蒙将军不弃,收留我等,但有驱策,必无退缩,就是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楂尖赵十虎愿随在将军身侧,永供驱使,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诚望着他,沉声道:“那北梁头的胡四海虽已授首,但其寨中仍有匪贼啸聚,如不趁势将其剿灭,终会危害地方, 本将,今派你领军前去将那北梁头踏平,你可敢去?” 赵十虎闻言,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请将军在此稳坐,静候捷音,十虎天黑前必定赶回。” “慢!” 张诚叫住他,转身对陈忠说道:“陈忠,你带百骑,随赵兄弟走一趟。” 陈忠领命后,张诚又吩咐道:“孙大山,你安排些人手和大车随行,陈忠,那北梁头无需留着,寨中老匪可就地处置,一个不留, 其他从匪,附近被掳的军户、百姓可以带回,寨中银钱、粮谷等一应物资,悉数拉回喇叭峪。” ………… 张诚望着陈忠和赵十虎远去的背影,对刘全吩咐道:“准备酒菜吧,今晚为赵十虎接风庆功。” 正文 第六章:要下怎样的一盘棋? , 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夜,喇叭峪内,灯火辉煌。 峪门内左侧的兵营内,烛光闪烁,一桌桌的酒菜摆在那里,张诚带来的那二百精骑,还有赵十虎带来的一百七十多手下,此刻都聚在这里,他们围坐在桌前,痛快的吃着、喝着。 而从北梁头那边押解回来的从匪、军户、百姓近千人众,在峪门内右侧的校场上,围着一堆堆的篝火,也喝着肉汤,吃着馍馍。 周围有近百名驻守喇叭峪的军士,来回走动巡守着这里,他们对这些新押回来的俘虏,万分的警惕。 而自北梁头那边缴获的银钱五千二百余两,黄金二百余两,粮谷更有一千三百六十余石,此外豆料草料四百余石,还有一些金珠绸缎之类的细软之物,以及木料、农具、甲仗等等,都已收入库中。 ………… 议事堂的大厅中,张诚坐在八仙桌的上首主位,赵十虎坐在上首客位,开始他也是一番推持,但张诚说话后,他便不敢再推持了。 陈忠、魏知策、刘全、孙大山、石铁根、马会军等诸人也是坐在这张桌子上相陪。 那三十七名随在赵十虎身后负荆请罪的壮汉,都是当处参与了官道截杀的马步山匪,他们如今都是在峪门内左侧营房里吃喝着。 “诸位,今晚第一为赵十虎兄弟和木楂尖众兄弟加入本将麾下,贺。” 张诚端起酒碗朗声说道。 “第二,为赵兄弟擒杀匪首胡四海,一鼓荡平北梁头,贺!” 桌上众人齐齐起身,端着酒碗,大声说道:“为将军贺,为赵兄弟贺!” 接着,桌上众人纷纷向赵十虎敬酒,以示欢迎他的加入,宴席间,刘全和孙大山缠着陈忠连连追问勤王期间的战事。 桌上众人渐渐都听得入神,都放下筷子,静静听着,每每到紧张之处,都屏息静气,到那激烈之处,都端起酒碗,齐齐就干了一碗。 如巨鹿之战,惊心动魄,众人都有如身临其境一般,听到卢象升捐躯之时,无不落泪惋惜,哀叹不止。 尤其是听到高起潜的关宁军不战自溃,无不切齿痛骂连连,魏知策更是拍桌而起,激愤异常。 陈忠讲得累了,就歇歇,大家吃了会菜,又都追着问后来的战事,陈忠便请魏知策继续讲起。 魏知策毕竟是读书人,他便自保定与孙传庭合兵后开始讲起,讲得是绘声绘色,尤其是张诚阵斩清国的辅国公玛瞻、扬武大将军岳托的两场战事。 更是被他讲得格外生动,为了树立张诚的威望和威信,魏知策还对张诚如何追杀玛瞻,如何一枪毙命岳托进行了艺术加工。 特别是阵斩岳托后,如何带领大家避实就虚,自黑暗处一路奔袭,平安突出清军大营,以及回营后,陈新甲、孙传庭和诸镇总兵的表情、表现,都描述的恰到好处。 自此以后,张诚箭射鞑虏睿亲王多尔衮,巨鹿奋战勇救卢象升突围,伏击鞑虏镶红旗击杀辅国公玛瞻,夜袭奴营一枪毙命鞑虏扬武大将军岳托这四件事便成为传奇,在京畿百姓中,在宣大军中传扬开来,直至将来传遍全国。 ………… 见众人都是酒足饭饱,张诚便喊过旁边的军士帮自己的碗中倒满酒,他坐在椅子上,沉声说道:“明日,本将便要赶去保安卫城与陈总督相会,今晚就将这边的事情做些交代。” 桌上诸人闻言,便齐齐放下碗筷,静静的听张诚继续说道:“本将回到宣府,做些安排,便要赶去上北路赴任, 不过,此间的喇叭峪、铁头峪,还有赵十虎的木楂尖,我还要保留,仍叫尔等驻守,三处峪寨以喇叭峪为首,铁头峪重在炼铁和开荒垦殖; 十虎,你们木楂尖相对独立,回去后,你要整顿一下队伍,我许你精练五百军卒,一应盔甲军器由刘全向你提供,你木楂尖的收益,都留作养兵之用,但有不足,仍由刘全补充给你; 还有,那私盐生意还要继续,甚至要扩大,官盐那么贵,军户们那里用得起,你这是造福乡里的善事,一切后果,本将给你担着。” 赵十虎明显有些激动,他原本只是见张诚升任游击,而且在官道上也见识到了,只数十个伤兵,一帮青壮百姓,便有那等战力,他怕张诚勤王回来后会报复与他,才想到投诚自保。 可后来,喇叭峪那边关于张诚的消息不断传来,阵斩玛瞻、岳托,更是受命出镇宣府上北路要地,他才生出真心投靠之意。 如今,见张诚做事不拘一格,不按常理,甚至有些出格,即叫他大感意外,又叫他敬佩不已。 坐在张诚另一边的魏知策,则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在真定府城外初识张诚,到张诚力劝卢象升出兵救援获鹿,便觉得张诚不同于一般武将。 他在张诚身上隐约看到一股希望,这里不止是勇武、忠义,更有眼界、度量和胸襟,据他所知,此时各地军将,都是贪图享乐之辈。 他们心中只有眼前的利益与富贵,吃空饷、养私兵比比皆是,临阵先逃,杀良冒功更是常态,指望这样的军将,如何匡扶国朝,解民倒悬? 直到遇上张诚,他似乎看到了一丝异样,让他隐约觉得或许还有希望,尤其是张诚所部巨鹿奋战,不弃督臣卢象升,使他生出追随之心。 但是,之前都属正常,可到了喇叭峪这边后,他发现张诚竟豢养私兵,四处步下据点军马,不知他要下怎样的一盘棋。 此时,更鼓励赵十虎继续贩卖私盐,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派,使他极为意外,但他明知道这么做不对,可又觉得张诚做的也有道理。 魏知策轻轻摇了摇头,驱退那些暂时想不通,理还乱的杂念,却又感觉刚喝的酒水已有些使他上头,这时听到张诚又说话了。 “刘全啊,你们三处峪寨合为一个千总部,设四个哨,两哨驻在喇叭峪,一哨驻铁头峪,一哨驻在木楂尖山寨。” 正文 第七章:选良家子,才可入军 , 喇叭峪,议事堂的大厅内,张诚继续说道:“刘全,本将升你为百户,暂以百户充任千总,自领骑兵哨,员额定为百人,以二十人为一队,共五队,驻在喇叭峪; 马会军,本将把你编为军户,暂为总旗,以总旗充任哨总,领第一步哨,员额定为二百人马,驻在喇叭峪; 孙大山,本将升你为百户,领第二步哨,员额定为两百二十人马,其中二十人为骑兵,二百人为步卒,驻在铁头峪,另外,那三十名负责铁矿守卫的军卒,也归你管带; 赵十虎,本将升你为百户,你部单独成哨,员额定为五百人马,你可编成一队百人的骑兵,余下四百人马,编为四队步卒,继续驻扎在木楂尖山寨。” 被点到名字的刘全等人忙起身离桌,就要跪下领命谢恩,张诚摆手招呼他们继续做好,又说道:“来,先别急,让我把话说完。” 待众人坐好,才继续道:“对内,你们是本将麾下的一部兵马,但对外,仍以山寨的身份示人,遇事由千总刘全决断,你等众人要绝对服从之,刘全,你遇不决之事,可直报与本将处。” 众人齐声应着,张诚又道:“还有几件事,你等要记好。” 见众人都在认真听着,才继续:“第一,你们现在各哨兵马员额不满,且不要急,可在日后慢慢补充,不过,有一点切记,必须选良家子,才可充入军中,兵疲无赖,我的军中不留; 第二,但有军户、百姓逃来,自可收留,务要使其安心耕种劳作,凡新来之户,统一编入各处寨中,新开荒地,第一年收粮二成,第二年收三成,第三年起便收四成; 第三,各处地方上,如有何说法或行动,都报于本将,由本将来处理。” 众人起身,离桌跪拜,齐声领命。 ………… 三月二十八日,辰时,保安卫城。 保安卫,是万全都指挥使司下辖的十一卫之一,万全都司下辖各卫中,大部分为实封卫所,然这保安卫却是个特例。 保安卫、保安州共治一地,一部分归保安卫管,一部分归保安州管,保安卫管军户,保安州管民户。 张诚、陈忠、魏知策等一行二百余骑从喇叭峪出来,很快就到了保安卫城东面的德化门外。 当年“土木堡之变”时,明英宗被俘后正是被押到雷家站去见瓦刺太师也先,有鉴于此,为了屏翰京师,在景泰年时,大明改变了保安州卫同城的局面,将保安卫城移到雷家站,开始兴建新城。 建成后,保安卫城称之为保安新城,原来的保安州城称之为保安旧城。 保安卫城建立后,管辖的范围很大,共有前、后、左、右、中、北六个千户所,境内共有军屯一百二十七处,土地富饶,是宣府镇东路的重要屯粮之所。 卫城内有保安卫指挥使司与保安新城守备官厅,甚至还有文庙,此时在张诚眼前,便是保安卫城那雄壮的身影。 保安卫城周七里有奇,城墙通高三丈五尺,好一个庞然大物,张诚的目光仔细打量着保安卫城。 依张诚知道的历史史料,保安卫城在万历年间全城包砖,内有守备官军两千多人,不过,在张诚看来,城池再坚固,如果守城军士没有敢战的勇气,也是枉然。 保安卫城设有三座城门,东门称德化门,南门称迎恩门,西门称镇靖门,在各城门及城墙外,还建有深深的护城河。 此时在德化门外,杨国柱的亲将游击郭英贤、大同镇总兵官王朴,还有一人身着从三品的武官服饰己在城门外迎接张诚等一行人。 这叫张诚感到极为意外,王朴以一镇总兵之尊,竟然也在德化门外等候着张诚,实在是叫张诚无法理解。 郭英贤老远就喊道:“张老弟,可想坏哥哥啦,今晚定要大战三百杯!” 张诚也赶忙驱马奔前,翻身下马,走上来,对着王朴抱拳施礼道:“张诚何德何能,敢劳动王军门相候。” “哈哈” 王朴到是不以为意,他笑着走上来,一把拉住张诚,道:“张将军箭射多尔衮,阵斩岳托,为我辈争光,本军门实在是想与张将军亲近,今闻将军到来,便特代陈督臣前来相迎。” 张诚再次抱拳,道:“王军门有心,张诚拜谢!” “来,张将军,这位是保安卫指挥同知王孝成,代指挥使李大人相候在此。”王朴向张诚介绍着那个身着从三品的武官服饰之人。 仔细看去,那王孝成四十左右岁的样子,人长得不算很高,却略有些瘦,穿着一身从三品的武官服饰,显得非常精神,他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 张诚的第一直觉,就是这个人城府极深,属于那种喜怒不形于色,你猜不透他内心在想什么的人。 他与王孝成都是卫指挥同知,官阶相等,互相抱拳施礼,那王孝成到是客气的说道:“早闻张将军神威,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果不虚然。” 张诚连连说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那边郭英贤急急过来,一把拉住张诚,叫着:“快,那边厢酒席都备好啦,莫叫军门和督臣久等,走,进城吧。” ………… 在王朴等人的陪同下,张诚一行人从德化门进入保安卫城,那保安卫城建有东西南北十字大街,街巷呈“井”字形布局,十字街居于中心,并建有钟阁。 在城巽隅,除了保安卫指挥使司,保安新城守备官厅外,又有巡按察院、分守藩司、分巡巢司、都是于景泰五年所建。 此外,城内还有养济院、新兴仓、备荒仓、草场、军器局、药局等等建筑,很是完备,在南门外,更有一处演武场。 城东八里,又有邮驿洪字暖铺,城东二十里,有转字暖铺,城东三十里,有气字暖铺,城西南一百四十里,还有一个深井站,在西门内,则有一个小马站,负责与鸡鸣驿的邮驿交通。 与大明所有的卫所军堡一样,保安卫城内同样庙宇众多,依史料记载,卫城内外共有庙宇三十九座。 正文 第八章:回归宣镇 , 保安卫城内商铺林立,作坊众多,此时的保安卫管辖范围极广,后世属于怀来县的新保安镇,东八里,西八里,沙城,桑园等地,都是属于保安卫的城堡乡里。 依大明史料记载,弘治年间,保安卫有官户一百五十户,军户八千一十九户,屯户一千一十三户,其军户皆归属保安卫管理。 卫内有署职或是实授的指挥同知三员,指挥佥事四员,卫城内还有儒学教授,训导,又有大小的卫属吏员等等。 这众多的人口,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是居住于卫城之内,若单以人口论,明显多于保安州城许多,需求的广泛,便造成了城内商业的繁华。 很快的,一行人便到了城巽隅的保安卫指挥使司大门前面,在这里,竖立着一块高大的坊表,上书“镇北”两个大字。 保安卫城守备官厅就设在保安卫指挥使司的里面,大明各处卫所基本上都是如此,自卫所与营伍制合二为一后。 每处卫城的指挥使基本上就身兼当地城堡的守备官,各卫的指挥使司也分为两个部分,谈当地守备、防御之事就到守备官厅,谈卫所屯戍之事便转到指挥使司大厅。 在“镇北坊”的前面,山西镇参将姜名武等在这里,还有宣镇游击李见明与温辉也是在此相候,在他们身旁还有年岁近五十上下的三品武官。 张诚还未近前,姜名武几步奔过来,大声说道:“张兄弟,快,督臣都等得急了。” 他拉着张诚十分热情的就要奔里边进去,张诚停住脚步,笑着说道:“姜老哥,不急,不急,这几位劳烦引荐一二。” 这时,保安卫指挥同知王孝成快步上前,给张诚引荐着保安卫的诸官员。 原来那五十上下的三品武官,就是保安卫指挥同知温钟,他身后则是一干保安卫的大小官员。 这温钟看上去应该是五十左右,三络长须飘飘,长相儒雅俊美,身着从三品的武官服饰,颇有风采,就是举止脸容有些僵硬,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他不咸不淡地对张诚说道:“年轻人不简单哪,张将军有这般武勇,真是叫我辈钦佩。” 张诚对这温钟实是有些鄙夷,但面上却有些恭敬的说道:“温大人过誉,都是传言,实不可信,张诚还需向各位大人们好好学习才是。” 王孝成更是热情的帮张诚引见了温钟身后的保安卫诸官将,多是些保安卫的指挥佥事,千户等人物。 他们见了张诚,个个都是满面的笑容,虽然张诚与他们没有上下级的统属关系,但至少在表面上,他等对张诚还是很亲热的,神情中满满的钦佩。 寒暄过后,温钟将王朴、张诚等人迎进保安卫指挥使司内,他直接就把众人引到西花厅,张诚看到在厅檐下,站着一个面容有些枯瘦的老者。 他看上去年近六十的样子,身着正三品的卫指挥使服饰,他神情颇为慈祥,站在那里很有一番威势,正用极为温和的眼神看着进来的张诚等人。 王朴昂首向前走着,张诚等诸将跟在他的身后,那保安卫指挥同知王孝成快步上前,抢着介绍道:“张将军,这位便是我们指挥使李大人。” 张诚循声望去,眼前这位面色慈祥的老人就是保安卫的指挥使李大人了。 ………… 保安卫城的西花厅中。 宣大总督陈新甲如众星捧月般落座在上首位置,张诚被他拽着坐在身边,另一侧是宣镇总兵杨国柱。 大同总兵王朴挨着张诚身边,山西镇总兵虎大威则坐在杨国柱身侧,其后是保安卫指挥使李一鸣等诸人落座相陪。 席间,诸位总兵、保安卫的官将纷纷前来敬酒,好在张诚酒量宏大,才能抵挡得住。 敬酒稍缓,陈新甲拉着张诚的手说道:“张将军,此番回转宣镇,但有所需,只管说与杨总兵,若有为难之处,尽可报到阳和,本督为你解决。” 张诚忙端起酒碗,敬道:“承蒙督臣厚爱,张诚感激不尽,唯有以此酒代之。” 旁边的杨国柱端起酒碗,顺着陈新甲的话说道:“张游击新营初建,所需甚具,我宣镇虽财物匮乏,也当鼎力扶持,才不枉督臣之愿。” 杯来碗错之间,大厅内众人都敬酒与张诚,尤其是那宣镇游击李见明与温辉,更是不遑多让,他二人原是嫉妒之心爆棚。 但见大厅内,三桌的诸官将皆以陈新甲与张诚二人为中心,轮番敬酒,便也随在众人之后,敬过总督陈新甲后,便主攻张诚一人。 他们的本意是想使张诚醉酒闹事,但却太过低估张诚的酒量,此夜,张诚不但叫诸人皆服,更是与郭英贤拼酒到最后。 就是最为豪爽的郭英贤都不省人事,张诚自知无法长久支撑,在敬了陈新甲最后一碗酒后,便喊陈忠扶他离去。 其实,张诚并未喝醉,在酒席中他接受大家敬酒,又回敬席中诸人,接着郭英贤又拉着他一顿拼酒,如此下去,他必然会醉,所以就借机装醉,喊过陈忠扶他离席。 ………… 第二日,张诚陪着陈新甲等诸总兵、军将离开保安卫城,在过了鸡鸣驿后,才分开。 张诚虽在杨国柱身后,奔宣府而去,虎大威与王朴二人陪着总督陈新甲继续前行,他们奔顺圣川方向而去。 最后,王朴回归大同,虎大威回太原,而总督陈新甲则到阳和所。 大明,崇祯十二年,四月初一日,宣府镇城。 张诚之母张杨氏,婶娘张韩氏已经领着族中晚辈跪在宣府东门十里外相迎。 远远望见大军归来,便闻一片哭声,她们虽已早知消息,但此刻张岩尸骨还乡,又是另一番感情,谁又能上前拦阻。 张诚远远望见,急急策马奔去,在二十步外便翻身下马,一路跑去,跪在母亲和婶娘面前,也是满面泪痕的不住叩首。 口中更不住说道:“母亲,婶娘,诚儿不孝,未能护卫叔父周全,请婶娘责罚。” 正文 第九章:宣府镇城 , 宣府镇城,筑于洪武二十七年为夯土城墙,正统五年隆庆二年修葺周长二十四里,高三丈五尺,驻守主官为宣府镇总兵官。 驻守守军总数为两万三百四十八人,马骡骆驼一万三千三百一十八匹头双,为宣府镇防区核心防御要塞。 在洪武年间,曾建有七座城门,形成以谷王府为核心的对称布局,严格恪守“帝九王七”的等级制度。 随后,在永乐年间起,宣府镇城则逐渐突出军镇格局,只在四面各留一座城门,分别为东门名定安门,西门名泰新门,南门名昌平门,北门名广灵门。 宣府镇城的防御性随着城门数量的减少而得到了加强,宣府镇城终于由王城过渡成为边城军镇,城内则为一横一纵的“十”字形主干道。 在中国历史上,明朝以前的城墙大多是夯土或山石垒砌筑成,到明朝中期后,由于烧造技术的进步,大量使用烧制的青砖,宣府镇城在正统年间包砖重修。 镇城的城门也是设计严密,构造复杂,四处城门之外都是环以瓮城,在瓮城之外更筑有月城。 月城呈弧形,两端与城墙相接,月城门与城门方向相同,与瓮城门相错,使入城者迂回而进,攻城者却不能长驱直入,尤其南门外还建有一座关城,其周长四里。 镇城外还有护城河环绕,南面昌平门上有拱极楼,高二层,面阔五间,四周有廊,是座二层檐歇山式布瓦顶建筑,建于明永乐年间,通高近八丈。 在明英宗正统年间的“土木之变“中,宣府镇城的城防在这件不甚光彩的事件中,依然保持了光鲜的色彩。 瓦刺大军挟持被俘的明英宗前来扣关,想要诈取宣府等重镇,也先逼明英宗传召镇守宣府的总兵杨洪、巡抚罗亨信开门出迎。 可当也先拥着明英宗来到宣府镇城南关外之时,巡抚罗亨信持剑而立于城上大喊:“余受命巡抚宣大,不敢怠慢。凡信降者和犯城者格杀勿论。誓与镇城共存亡,永保大明江山不移……” 也先无奈,只得挟明英宗西去。 “社稷为重君为轻”这句话,在此时的宣府得到了完全的体现。 随后,总兵杨洪从宣镇抽调两万多名精锐官兵,直插居庸关,协防京师,宣镇孤城固守不失,与京城保卫战的胜利遥相呼应,挽救了大明王朝的危局。 ………… 四月初一日,午时,天晴气朗,万里无云。 宣府镇城南关外,张诚母亲张杨氏,婶娘张韩氏,妹妹张丽芳,以及一众族人皆白衣犒素,罗列在官道一旁,哭泣之声响成一片。 张诚则跪在母亲和婶娘面前,官道上,张诚麾下铁甲军士站立两厢,中间陈忠、陈铮、张广达、魏知策等四人身披铁甲,打着大红披风,共同抬起宣镇参将张岩的棺椁,缓缓行来。 宣镇总兵杨国柱,游击郭英贤、李见明、温辉等人随行在后,随着张岩的棺椁越行越近,哭声也越发大了起来。 另一边宣府巡抚刘永柞也率着诸官吏在官道上相迎勤王归来的将士,杨国柱快步上前,来到张诚婶娘身前,蹲下说道:“张夫人,张岩兄弟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我等先迎张将军灵柩入城,设灵摆祭为要。” 张岩的夫人张韩氏也知在此哭灵实为不对,便搀扶着身边的嫂嫂张杨氏一同起身,她身旁女儿张丽芳也随之起身,搀扶着母亲。 只听张韩氏说道:“诚儿,护着你叔父回府吧。” 张诚起身走向陈忠等诸人,大声喝道:“入城,护骠骑将军张岩灵柩回府!” 官道上诸官、百姓纷纷散向两边,让出中间道路,张诚在前引路,陈忠等人抬棺入城,张杨氏、张韩氏等眷属跟随在棺椁后,缓缓入城。 ………… 宣府巡抚刘永柞在总兵杨国柱的陪同下,也随在张岩棺椁之后,缓步跟随着。 如今,张诚已是崇祯皇帝眼中的军界之光,更是阁臣杨嗣昌、宣大总督陈新甲跟前的红人,如今已是人尽皆知。 何况朝廷厚恤张岩,不但追赠骠骑将军,更赐封张岩夫人张韩氏二品诰命夫人,这已是极高荣耀。 并且,赐祭葬,有司建祠的圣旨早已传至宣府,他等又怎敢怠慢,早有相关官吏已在张岩府上布置好了一切,只待张岩灵柩归来。 就连宣镇副总兵张国威都自永宁驻地赶来,他随在总兵杨国柱身后,与杨国柱不时的聊着什么,其他未参与勤王的宣府诸军将都随在他们身后,前往张岩府上拜祭。 ………… 宣府镇城虽为军事重地,不过明叶后,却快速演变为商贸重心,内中里宅栉比,人烟凑集,城东南的大市上,更是铺店鳞次,来自江南、山西、山东的绸缎铺、布帛铺、杂货铺,延伸达四五里之长。 城内更是街道纵横交错,就有多条因市贸得名,如米市街、菜市街、盐店街、油店街等等。 不过到此时,往日烟户稠密的的商业重心,也已显现衰败的迹象,不但城中人口减少,还有些官署坍损,内中许多房屋院舍塌毁。 有的更变成园畦菜地,但毕竟是宣镇的主要大城,且各衙门官员吏员众多,还有他们的家中眷属支撑着仅有的繁华。 镇城别的不多,就是官衙多,各衙署面积,加上谷王府,占了镇城一半有余,这也是历年宣府镇城难题,士兵、百姓、公共建筑,享用的范围面积太少了。 当然,衰败归衰败,镇城底子仍在,绅衿、士民、商贾杂处其间,虽西北、西南两隅僻街小巷,亦无隙地,镇城的老百姓,也理直气壮的大骂镇内各路,小地方,土包子也。 每每到了各个皇朝的后世,体现在各处地方大城上,就是管理混乱,官府对地方管控无力,体现在市容市貌上,差不多都是脏乱差,无力,或是不讲究卫生。 此时,张诚已从南门进入镇城,正行走在昌平街上。 他只感到街面上污秽不堪,满是往来畜车的牛粪马尿,使得街道上,洋溢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真有一种中人欲呕的赶脚。 正文 第十章:吃瓜的群众 , 宣府镇城内的路面都有些陈旧,高高低低的,许多地方青石板坏了,也未更换,而且各主要街道的两旁,还有众多货摊。 因为车马往来众多,所以时常会有堵路的情况发生,此时的马车,可比后世的汽车还要金贵和稀缺。 先不说车,就那拉车的骡马,一般人家便养不起的,何况还要养车夫和马夫,所以有车一族,都自视甚高。 各车夫也都形成普遍的习气,向以相让为羞,于是时常在街市中争吵开骂,各摆各的后台,互不相让,一堵就是多时,谁也走不了。 此时,昌平街的前面道路上又堵住了,两个车夫就在那里对骂开来。 一个车夫大骂:“你个俏货,知道爷这车是哪个府上的嚒?说出来吓死你!还不让开。” 另一个车夫也不甘失弱,还嘴道:“你个讨吃的,可知道爷车上坐着的是什么人马?” 二人相互指着对方鼻子,横眉竖眼的嬉笑对骂着,旁边围了众多闲汉闲妇,又有很多人赶来,兴味昂然的围观。 真的是,任何时代,任何时候,都不缺吃瓜的群众! 围观的人们更是不时起哄,他们催促着两个车夫动手,手底下见真章,哪个打败了,哪个便让开。 正在热闹时,忽然各人都是疑惑的往南面张望,似乎,地面有种整齐震动的感觉…… 正在众人诧异的时候,前方有人大喊:“杨军门的勤王军还城了,张岩参将为国捐躯……” 众人哗然,宣镇总兵杨国柱、参将张岩等诸将当初领军勤王,也曾轰动一时,宣府巡抚领诸官吏离城十里相送,殷殷关切。 如今,大军归来,怎能不引人注目,尤其是前些时,关于卢象升、张岩奋战殉国,张诚箭射多尔衮、阵斩岳托等诸事更是早已传遍宣府镇城。 虽说人间百态,对于大军勤王,他们各人心中想法不同,有人期盼,有人恐惧,有人漠然,然集体关注,那是肯定的。 此时,一些衣着并不光鲜的巡抚衙门差役,匆匆前来驱赶街上的众人,为张岩灵柩入城,清开道路,两个车夫,也是顾不得争吵,慌忙各赶各车,闪向旁边的小巷中。 现在宣府镇城内,到处都是传扬着张诚的入卫勤王后的诸般事迹,他从正五品的千户官,一跃成为了从三品的宣府前卫指挥同知,已然成为一代传奇。 街坊巷闻,到处都在谈论着张诚,关于连战连捷,皇上亲口御封冠绝三军,升任游击出镇上北路,箭射多尔衮,阵斩玛瞻和岳托等等,都已演绎成评书一般,越传越神。 大家都站在昌平街两边,看着一队队策马行来的开路骑兵,他们许多人的铁甲上还有斑斑血迹,在阳光照射下,隐隐闪现着暗红的颜色。 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股股杀气,冰冷又肃然,昌平街上突然间安静无比,随着张诚出现在众人眼中,又是一阵议论之声传来。 “那个走在前面的将军就是张诚……” “就是他杀了岳托那奴贼……” “……挺帅气的小将军……成家了没有……” “好像是还没娶媳妇儿……咋啦……就你……还想给张将军当老丈人?” 随后,抬棺的四位哨总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战靴踏地的声音整齐划一,如同事前演练好的一般。 “那个不是张哨总?他眼睛咋嘞……” “那个人是哪个?以前咋没见过,老王啊,你可识得……” “从没见过啊……话说……咋个不见胡哨总嘞……” “看那个,那是吴哨总嚒……怎地好似少了条胳膊……” 就在众人议论声中,一声“扑通”传来,不知是哪个围观的人率先跪了下来。 猛然间,一片“扑通……扑通……”之声传来,宣镇参将张岩的棺椁行进到哪里,哪里的人们便纷纷跪下。 街道上再也没有一丝议论的声音,反而显得十分的肃穆,人们如同发自内心一般,都为张岩跪下,就有个别人不想跪下,可在如此环境中,却又不能太过鹤立鸡群。 黑压压的跪倒一片片,这其中就有那个被张诚强借了两千两银子的放贷混混,此刻心里正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翻腾着。 他自听说张诚升任游击将军,并将以卫指挥同知的从三品官身出镇上北路后,便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他思虑着当初张诚借银的事。 想当初,张诚找他借银子,可他却以张诚无抵押物,而拒绝了张诚,最后逼得张诚使出那个阴损的招数强借了两千两。 现在才知道后悔,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早知道这张千总能升官这么快,当初倒不如多送与他些银子,哎! 怎么办? 这两千两银子,还要不要啦,该怎么要? ………… 张岩的灵堂就设在参将府的西跨院,三日来,有司官员轮番值守,张诚也作为孝子一直给叔父守灵,各官员、军将、绅衿、士民纷纷登门拜祭,有些大商巨贾也是前来拜祭。 自入城后,张诚便给麾下将士们放假了,他们随军勤王,已历五月有余,如今归来,自是都盼着归家看看,报个平安。 更有陈忠、林芳平这样父亲、兄弟也随在军中,如今多有战亡之亲人,各自都有杂事需要操办,现在只魏知策、刘金海等众人随在张诚身边。 随着盛大的下葬仪式结束,大明帝国骠骑将军、宣镇参将张岩已是入土为安,张诚麾下的众将士也纷纷归队。 大展拳脚,大干一番的心情,在张诚的胸间燃烧起来。 他先派陈铮率他自己哨中的三百精骑携带着三千银两,先期前往赤城堡附近,并向北探查上北路的情况,包括山川地形、民风民俗,各地人口、田地等各情形。 这晚,陈忠来报,宣镇混混刁大成在府门外求见,这已是刁大成连续第三个夜晚跪在府门外求见张诚。 张诚看了一眼陈忠,说道:“火候差不多了,叫他进来,在左偏厅候着。” 正文 第十一章:是时候见见债主嘞 , 宣府镇城,张岩府邸。 如今,张诚已俨然成为这座宅子的主人,连日的守灵,再加上今日张岩遗骨下葬的大事,他母亲和婶娘都已睡去。 陈忠、张广达、吴志忠、魏知策等人都在屋内,林芳平与刘金海则带人在院内往来巡守着。 “将军,那石柱子确实是个兵料子,这几个月来,硬是有板有眼,把那六十民勇也操练得很有些气势。”吴志忠禀报着。 原来张诚安排他去镇城外右翼营的营房,一是查看何世辉、石柱子他们安顿情况,还有就是他们的操练效果;二是为放假归营的军士们准备好营房。 只听吴志忠继续说道:“何世辉他们在那些逃来的难民中,又拣选了一百四十人,现在和石柱子手下那六十民勇统编成一哨,操练得当,很是不错。” 张诚点着头,对何世辉、石柱子的表现他很满意,这两天,也找下面几个庄头了解了那些难民的情况。 按照张诚信中的吩咐,这千多人的难民,被分配在四处庄子里,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即让这些难民活过了冬天,也把几处庄子的沟渠都修缮一遍,还开荒处好多的新田来。 “对了,将军,那伙京中转来的难民里,有一个人总是询问将军是否回来,看似很想见将军一面!”吴志忠似乎猛然想起一般。 现在张诚身边的这些人,在魏知策的带动下,都以将军称呼张诚,唯有陈忠仍旧叫他将爷,余者众人已都改口称将军。 “哦……” 张诚有些疑惑:“要见我?是个什么人?” 吴志忠想抬起右手,可他晃了两下,一脸尴尬的换过左手抬起,挠了挠额头,打趣道:“唉,还是不习惯左手,哈哈……” 屋中众人都不失尴尬的笑了起来,吴志忠又继续道:“那小子好像姓苏的,京畿本地人氏,落荒到的马坊,看上去不是很威猛,身子骨倒还对付。” 张诚略沉思一会,道:“老吴,你先关注下他,陈忠,那姓刁的等多久了?” 陈忠接言道:“将爷,快小半个时辰了。” “哈哈……” 张诚笑了起来:“这么久了么,是时候见见咱们的债主嘞,今晚就到这里,大家也早些休息吧,忠子,准备两千五百两银子,叫那个大猴带人捧了在东偏厅外候着。” ………… 张岩府邸的左偏厅内,宣府镇城混混头刁大成正坐在椅上,他自己一个人在厅中,连大气也不敢出。 自前日起,他便在张岩府东便门外,跪着求见张诚,他自知以自己的身份,自然不够格前去拜祭参将张岩的灵柩。 他也知此时张诚自然无心接见他,可他仍旧如此,无非就是想演个苦肉计而已,同时也显露自己的诚心,希望张诚能懂他的心意。 刚才陈忠传话,要他到东偏厅相候时,他着实兴奋了好一会,可在这东偏厅坐下的时间越久,他的心反而越发不安起来。 每每厅外脚步声传来,他都异常紧张,虽然他猜想此刻张诚应是不会太过为难于他,可这谁又说得准呢? 以张诚如今的地位和权势,拿捏他还不跟个蚂蚁似的,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叫他灰飞烟灭。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场赌博。 赌错了,无非就再活一回而已。 若是赌对了,那就是一场富贵荣华! 门外再次传来阵阵脚步声,与以往不同,此次脚步声很强,很整齐,在厅门外戛然而止。 “吱嘎……” 厅门打开,十名铁甲军士走近厅内,他们个个精壮强悍,面上神情肃然,目中却是精光四射,进入东偏厅后,便在分开在两边站立。 “将军到!” 厅门外一声轻喝。 又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在厅门外停止,厅门大开,张诚踏步进入东偏厅内,径直走到上首大椅上坐下,陈忠紧紧跟随在后,手按腰刀站立在张诚身侧。 张诚坐定后,并未抬眼去瞅那刁大成,陈忠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忙出言提醒道:“刁大成,还不拜见我家将军!” 在座椅上呆呆发愣的刁大成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急慌慌的站起,两步奔至厅中间,匆匆跪下,道:“宣府军户刁大成拜见张将军,求张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俺愿献上全部身家,追随将军,望将军不吝收留。” 张诚没有理跪在地上的刁大成,沉声说道:“陈忠,把银子拿进来。” 地上跪着的刁大成心中一惊,这是啥子意思? 随着陈忠一声招呼,东偏厅的门再次打开,满脸横肉的大猴打头走在前面,他们一共五人,都是满面凶狠之色,手里皆捧着一个大托盘,上面都是五百两银子。 他们个个膀大腰圆,双手捧着五百两银子,一丝也不觉得是负担,在东偏厅门内一排站定,便无声无息。 “刁大成,起来吧!” 张诚的语气不轻也不重,却极具威慑,刁大成不知所然的起身,就站在东偏厅中间,他神情明显慌乱,嘴角抽动了好几次,却没有说出话来。 “你有话说?” 张诚饶有兴致的望着手足无措的刁大成问道,语气柔和了许多。 “扑通!” 刁大成闻言再次跪下,扣头如捣蒜一般,急慌慌道:“张将军饶命啊,小民敬仰将军忠义,愿投身将军麾下,为将军效命,些许银两,再不敢提……” “哦,你要投身本将麾下?”张诚问着。 刁大成微微抬首,望了张诚一眼,他与张诚四目相对,浑身一个激灵,忙又伏低了脑袋,贴在地面上,低声道:“小人自幼父母双亡,混迹街巷,沾染一身恶习,现今愿痛改前非,投身将军麾下效命,望将军开恩收留。” “本将治军极严,稍有违犯,轻则军棍,重则丢命,你可能遵守?” 刁大成先是一愣,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小人守得,小人守得……” “好了,你先退下吧,过几日,本将会派人前去传你。” 刁大成叩首拜谢,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银子不带回去了嚒?” 正文 第十二章:相关事宜分派一下 , 宣府镇城,原宣镇参将张岩府邸,东偏厅内。 镇城内的混混刁大成,被张诚一句话吓得浑身一颤,又跪下捣蒜般的叩首,道:“将军……将军饶命啊,那银子不要了,捐了……对……捐了……捐资助军……” “嗯!” 张诚略沉思了一下,又道:“你有此心,也是忠义之本,可这样不好吧?”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事传到外间,好像是本将军讹了你的银两一般。” 张诚双眉一立,沉声道:“候名立,你带人把那两千五百两银子给刁老板送到家里去。” 刁大成闻言心中慌乱,只感到仿佛天塌了一般,这东偏厅里压抑的气氛使他喘不上气来,一旁的陈忠走上前,说道:“林芳平,你带几个人送送刁老板!” ………… 第二日,辰时,宣府镇城西门外,镇标右翼营的营地校场上,数百军士整齐的列阵而立。 校场上,镇抚官贺飚,以及陈忠、魏知策、张广达三人站立在张诚身后,王铁人、佟守山、陈大宽、崔士杰等骑步诸将站立在各自队伍的前面。 何世辉、石柱子等人则领二百二十余人站立在一侧,校场上足足近千人的队伍,他们整齐列阵,没有一丝杂音,就那么静静的站着。 站在高台上的张诚望着校场中的诸军官将士们,心下深感安慰,入卫勤王之路虽然凶险万分,更有巨鹿惨败,却仍带回近千的步骑精锐。 再加上提前布局操练起来的石柱子这二百新军,更有喇叭峪、铁头峪、木楂尖三处峪寨现在的五百可战之兵。 想一想,他现在虽未正式组建自己的游兵营,却已然领有近两千的精骑锐士,即使在军将众多的宣大,也已属于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现在就是各项军器军械还有一大块缺口,比如帐篷、铁锅、掀撅、拒马鹿角、铁蒺藜、营灯、辎重车、水袋等等军资器具,就要靠宣大总督和宣府巡抚来解决了。 看各军士状态都很好,那些勤王归来的军士们更是显得精悍非常,个个都是百战余英。 张诚走前一步,大声喝道:“儿郎们,本将军要组建游兵营,诸位如果愿意,便是我张诚游兵营的第一批军士, 本将会安排给大家登记造册,按月发饷,如果有哪个不愿意随在本将麾下的,现在站出来,本将会发给他遣散银二两, 都听好嘞,今日不走的,便是本将的兵啦,就要遵本将的军令,随本将出战,只准进,不许退,本将的大刀专砍逃兵的脑袋。” “虎…虎…虎……” 将台下,众军士们整齐的呼喝着,气势如虹,声声如雷。 ………… “诸位的升赏今日就会下来,贺飚、陈忠、陈铮、张广达、吴志忠、陈大宽、崔士杰等人升任千户官,魏知策以生员转任千户官,张国栋升任卫指挥佥事职; 本将估算着,我等还要在镇城这边待些时日,先把近期相关事宜分派一下,诸将要按各自分工,抓紧把事情办妥当喽。” 议事厅内,张诚沉声对大家说道。 “贺镇抚,今日起,你带人为营房内各军士从新登记姓名、籍贯、家中眷属情况; 吴志忠,你带上几个队官、甲长,再带几名书办,在镇城西门外立个招兵牌子,记着,非良家子不收,过于瘦弱之人不收,员额在千人以内; 陈大宽,崔士杰,你二人将石柱子那二百新军,与勤王归来的二百余老步卒打乱混编,暂编为两部步军,你二人各领一部,先操练起来; 陈忠,你把牛胜、林芳平、刘金海三队调出,再另选两队精骑,做为本将的卫队,仍由你来任队官,还有那个石柱子,不是吵吵要跟在本将身边嚒,先叫大猴带带他; 张广达,余下的骑兵暂由你来统带,本将许你将来可在全军拣选三百名军士,编练一支重甲精骑,以为冲阵突击之用; 魏知策,你才识自有过人之处,本将身边缺人,你先屈尊留在本将身边,充作赞画吧, 本将欲组建一支车营炮队,你多付些辛劳,先操持起来,其他各营中原有炮手,你均可调用,先把架子立起来,余下的再慢慢筹备。” 张诚话音刚落,诸人便齐声接令。 现下除了张国栋带五十骑兵护送卢象升灵柩归乡,陈铮率三百精骑已先期赶去上北路侦查各方相关情况,余下诸将皆在此处,各有分工。 张诚又继续说道:“今后,我军各营盔甲军器旗号金鼓,都要统一起来,只是眼下还做不到,但也要在各个营中先打下底子; 凡有毁坏之盔甲、盾牌、军器,年久之铳炮,皆交上来,给那些随来的匠户师傅们,好好修缮,无法修缮的就都回炉再造; 石铁根老丈,今后你就任本将麾下匠作大使,对所有匠户统一管理,王元景,你就跟在本将身边参赞军务吧,现阶段先帮着石大使给所有匠户登记造册。” 众人都平静的听着张诚的分派安排,自清军退却后,张诚升任卫指挥同知、游击将军,入卫诸将便已有所准备,各人的封赏自是不会少的。 而且自家将军又是如此年轻,凭他们这些丘八的自觉,都知道自家将军绝不会止步于游击将军,今日众人升任千户,未来甚至有可能个个都是将军。 但是那个石铁根老汉却不是这样的想法,他本就是一个铁匠,被清军掳去,能活命对他来说已是万幸。 可如今,张诚却叫他做上百匠户的头子,真是叫他手足无措,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只见他惶惶恐恐的上前一步,道:“将军,老汉就一个匠户,您要老汉打制些军器盔甲,甚至铳炮也成,可这匠什么大使,老汉怕误了将军的大事。” “无需担心,都是匠户,内中各事都是你平常所作,怎么做不好,何况还有王参赞帮你,暂时之需将各匠户姓名、籍贯、随营眷属登记造册,再记录下各匠户所善长的技艺便可; 你这边,直接对本将负责,但有任何事宜,当可随时来向本将禀报。” 正文 第十三章:苏易阳,鹰犬? , 巳时,右翼营议事厅左侧厢房内。 张诚正坐着喝茶,房内只有他一个人,不一刻,房门外传来陈忠的声音:“将爷,人带来了。” “带进来吧!” 房门打开,陈忠带着一个略显瘦弱的青年走了进来,那青年进门后就站在了门口的位置,他的手习惯性的放在身后,微垂着头,眼角却斜视着屋内的一切。 就在陈忠走回到张诚身边这一瞬间,他似乎已将屋内扫视了一遍,只见他的头微微垂下,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张诚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个青年,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屋内一时间无比的寂静,陈忠依旧站在张诚身后,背负着手。 约有一刻钟,眼前的青年仍是那样站在门口,气息一丝不乱,张诚挑起嘴角笑了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易阳!” 陈忠不由皱了皱眉,但见张诚并没有什么表示,便隐忍未发。 张诚却是提起来兴趣,他也不看那苏易阳,只是不动声色的继续问着:“哪里人氏?” “京城,顺天府人氏。” “你识字否?” “识得。” “官学,还是私塾?” “五年私塾。” “因何到此?” …… “因何到此?” 下面的苏易阳抬起了头,他瘦削又显得有些冷酷的脸上闪现一丝凶狠的表情,一闪即逝,目光有些阴冷的说道:“家败而沦落乡里,游荡于京郊四野,途径王各庄时,被鞑虏所掳。” 张诚也发现他面上闪过的那一丝凶狠,又见他颇能隐藏自己的内心,不由意识到自己好像正缺少这样的人,便追问道:“为何败落?” 苏易阳再次沉默。 张诚笑了笑,道:“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那苏易阳听到张诚如此相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并未逃脱张诚的眼睛。 他“扑通”一声跪倒,叩首道:“小人愿追随将军,求为将军麾下鹰犬,窥伺机要!” 张诚俯视着这个叫苏易阳的青年,他此时也抬起头,与张诚对视了一下,旋即又低垂下头。 “哦,鹰犬?” 张诚一副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有何能?” 那苏易阳仍旧跪在地上,仿佛内心中很是纠结,片刻后,他才叩首回道:“回禀将军,小人家父本是大兴县衙里皂班捕头,因查办案子得罪了一位刑部朝官, 被其构陷,下狱冤死,我那年十三岁,便托庇在任职锦衣卫的家叔门下,两年后,清算阉党,那刑部朝官又将家叔诬为阉贼一党,下到狱中,蒙冤而死, 自此,小人便流离于京畿四处,勉强度日,终为鞑虏所掳,幸蒙将军所救,小人感念将军活命之恩,敬佩将军护民爱民之念,更知将军心存忠义, 愿追随将军,护佑将军,小人自幼便随家父学些刑名、侦缉、捕盗、查探之事,后又随在家叔身旁,多习刑讯威逼之手段, 苏易阳,愿以所能尽附将军,为将军窥伺天下人,护佑将军免遭奸人所害!” 张诚俯视着地上跪着的苏易阳,脑中却在飞快的转着,听了苏易阳适才所言,他不由想起关于宪兵、军警、情报、锄奸等概念。 宪兵,暂时可以自己的卫队和各营中镇抚军士来充任,目前无需另行组建一支专职宪兵队,但未来必须要建设一支只忠于自己的宪兵队伍,用来控制日益壮大的各营军将。 军警,暂时还无需考虑,待将来到了地方镇守之时,再视情况定之即可。 情报和锄奸,却是急需,这个越早组建下班底越好,毕竟情报网络建设需要时间,需要网罗各个阶层的各类人员,才能保证情报收集的全面准确。 而且,不止是敌方的军情,就是身边之人的各类情况也是要掌握的,此外,还有各地民情、商情等等。 思念及此,他对跪在地上的苏易阳说道:“起来吧,你今后先跟在陈忠身边,与他麾下那些个夜不收们交流些侦测、刑讯手段吧。” ………… 从厢房中出来,张诚对跟在身边的陈忠说道:“这个苏易阳有些意思,放在你那里先锻炼锻炼,你也多关注他些,未来或有大用。” 陈忠答应着,又听张诚问道:“那个反杀鞑子的包衣阿哈,现在何处?” “回将爷,自回到镇城,我便按照将爷吩咐找到那汉子,身子已是痊愈,右眼珠都被那鞑子给抠出来,却是瞎了, 他一直不言不语的,整日介连屋子都不出,何世辉说那汉子问话也不回,就呆坐在屋中角落里,无声无息,给饭就吃,不给也不叫。” “走,瞧瞧去!” 陈忠在前面引路,张诚随在他身后向一处营房走去。 ………… 透过窗户,张诚看见一个较为瘦弱的身躯,蹲在营房内侧阳光都照射不到角落里,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陈忠想要过去推门而入,张诚一把拉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二人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这样一直隔窗望着那瘦弱的男人。 张诚就这样望着那个男人,足足一刻钟,他一直保持那个姿势,蹲坐在屋角,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双手环抱着脑袋,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 张诚转头给陈忠一个眼色,轻声说道:“进去吧。” 陈忠走过去,轻轻推开门,一丝光线从门口射入,照在那男人的身上,他微微抬起头,双目无神,表情麻木的望着门口。 略有些刺眼的光线中,张诚缓缓迈步进入门内,陈忠也轻轻的跟在后面,门又关上了,营房内光线恢复到之前的昏暗。 那男人仍是蹲在地上,双手环抱膝前,茫然的望着张诚与陈忠二人。 张诚语气平缓的问道:“你叫甚名字,原籍何处?” 那男人听到张诚问话,身体一颤,竟向后靠在营房角落的墙壁上,仰起的脸上,大眼睛瞪得溜圆,尤其是那只右眼更没有了眼珠,也没带眼罩,空洞洞的望着张诚,行状竟有些可怖。 他张开嘴巴,却没有说出话来,吱吱呀呀的,神情也瞬间显得紧张起来,急的他双手张开在角落里乱挥乱抓起来。 正文 第十四章:你确如其名! , 营房内,那瘦弱的鞑子包衣一只独眼精光四射,他张嘴咿咿呀呀的,仿佛被诅咒了一般,竟是说不出话来,双手急的在自己面前乱舞乱抓起来。 张诚在门口处看着他,心知他这是小半年来一语不发,今时捉急,导致一时失语,便温言道:“汉子,别急,你先喘几口气,再说话。” 那男人听了张诚的话,情绪有所缓和,他双手按在地上,急促的大口喘息着,猛然,他跪在地上,竟“呜呜……”的哭泣起来。 陈忠见那汉子的情绪仍没有完全稳定,不由走前几步,挡在了张诚的身前。 张诚在旁的睡榻上坐下,再次温言道:“汉子,可好些了嚒?” “咚咚咚……” 那男人竟一下跪伏在角落里,对着张诚扣起头来,张诚见他每一下都重重扣在地上,忙说道:“忠子,拉住他。” 陈忠上前一把抓起那男子,他任凭陈忠提拎着自己的衣领,站了起来,可陈忠一松手,他就又跪回到角落里,见他未再用力磕头,陈忠也未理他,退回到张诚身边。 那男人就这么跪在地上,抬眼望着张诚,张嘴说着:“奴……奴才……谢……谢主子活命……活命大恩……奴才……愿帮主子……帮主子……杀鞑子……” 张诚听了这汉子语无伦次的话,强忍着没有笑出来,一旁的陈忠却是没忍住,竟笑着嘀咕了一嘴:嘶,奴才帮主子杀鞑子…… 张诚斜了一眼陈忠,他吐了一下舌头,就不再言语,张诚又接着说道:“慢慢说,别急,咱们这里不兴叫主子。” 那汉子愣了一愣,似乎回过神来,缓了一下,他开口道:“将……将军……”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张诚。 张诚笑了,道:“对,就叫将军,继续说吧。” “俺叫刘有好……俺家世代都是通州农户……崇祯二年时,俺才十七岁,就为鞑子捉了去……” “……俺都有好好种田……可俺的媳妇儿……还有俺那娃娃……该死的鞑子………杀千刀的鞑子……” “大人……俺想杀鞑子……留下俺吧……只要能杀鞑子,俺死都不怕!” 张诚望着他,道:“崇祯二年,你在辽东呆了九年?” 那刘有好抬起手指算了一会,才答道:“是,九年。” “嗯,那你对辽东那边的情况,该是很熟悉啦?” 刘有好一下愣住,过了一会才答道:“大人,啊,不,将军,小人只是在一处给鞑子种田,就学了鞑子话, 只有这次,还是那阿憨染病,才带着小人前来,逮着这机会,俺就杀了那可恶的鞑子……” “好吧。” 张诚知道自己心急了,他不过一个包衣又能知道些什么呢,不过也好,此人毕竟在鞑子的地方生活了九年,对那边的生活习惯、习俗肯定是知道一些。 而且此人鞑子话也很不错,他说道:“你就跟着本将吧,杀鞑子,有许多的办法,陈忠,让他在护卫队里,先教大家说鞑子话, 安排几个夜不收,看看他能不能熬过去!” ………… 宣府镇城素有“神京屏翰”之称,任谁到了宣府,都会为镇城的浩大而赞叹。 午时,张诚在南门外望着“九镇之首”的宣府镇城,陈忠、林芳平等护卫在他身旁。 其周长足有二十四里,内中有军户三万余户,民户也有数千户,人口十几万,镇城内除了有镇守总兵衙门、巡抚衙门、万全都司及各附属衙门外,更有谷王府也在城中。 张诚等人策马自昌平门进入镇城,无数的官将、绅衿、商贾行走在街中,张诚却是无心观看,他领着陈忠等人一直来到牌东街的巡抚衙门前面。 巡抚衙门何其威严,门前高高矗立的旗杆,高大的影壁,尤其是大门前面那一排排身姿威猛,穿着精良铁甲的护卫,无不显示着这里是宣府镇城最高的权威所在。 看着眼前这森严的巡抚大门,张诚长长地吐了口气。 陈忠走上前去,给了那有些肥胖的门房五两银子,便被他让进门楼内等候,他更是将张诚请进内里的廊房中候着,更给张诚端上了一盏热茶。 片刻后,门房带着一个仆人模样的年轻人返回,张诚随在那仆人身后,与他试着攀谈,感觉这个年轻人的谈吐有些不一般。 便同样偷偷塞给他一锭五两重的银锭,如此激灵的一个小孩子,谁又能知道他将来会如何呢,张诚自是下了一个注,但结果如何他却不十分的关心。 这些散银子,也不全是白花出去的,总有将来用到的地方。 跟随着那年轻的仆人一路穿过重重厅堂回廊,最后来到巡抚衙门后院一个大堂之内。 进入内院,终于在西侧一个偏厅中落座,又有别的仆人上来给张诚斟满了茶水,便转身退出,只留张诚一人在厅中等候。 无比的安静中,张诚静静的等待着,约一刻钟左右,脚步声隐隐传来,张诚正了正坐姿,喝了口案几上的茶水,就看见年过五十的巡抚刘永柞穿着便服步入偏厅。 张诚仔细看去,那巡抚刘永柞已然是卸去了官服、官帽,换过一套居家的便服,只见他头上方巾,身上宝蓝色的直裰,脚下朱履。 更何况刘永柞本就儒雅,他三绺长须飘飘在胸前,再加上他平日里极为注重官容体统,此时就如一名儒雅的长者立在上首。 一股敬仰之情,使张诚赶忙起身下拜道:“宣镇游击张诚,参见刘大人。” 巡抚刘永柞此时已坐稳在椅子上,他语气平和的说道:“张将军国之良将,不必客气,快快起来吧。” 待张诚起身,重新坐好,刘永柞又说道:“老夫听闻,卢督臣曾为将军赐下表字,可有此事?” 张诚坐在椅子上,恭敬的答道:“确如巡抚大人所言,卢督臣曾给卑职赐下表字忠忱!” “忠忱!?” 刘永柞略作思索,便说道:“好字,忠于国朝,热忱护民,忠忱,你确如其名!” 正文 第十五章:这才是他喵的人生啊! , “抚臣过誉了,张诚一介武夫,只知沙场用命,上不负皇恩,下不负督臣、抚臣,实无其他之想。” 张诚坐在椅中,面色恭谨的说着。 宣府巡抚刘永柞道:“张将军忠勇护国,实为我等敬佩不已,你若无别意,以后老夫就叫你的表字,如何?” 张诚闻言答道:“大人抬爱,张诚怎会不愿。” 顿了顿,又道:“刘大人在上,承蒙皇上厚爱,督臣信重,使我操练五千锐卒,张诚实是难堪大任,却也不愿辜负圣恩。” 刘永柞道:“陈督臣那边已差人过来传话,忠忱你建营募兵,我宣府定会鼎力支持,只是,陈督臣之意,忠忱你大可另择一处镇守, 比如南路,顺圣川或蔚州、广昌诸地,深处宣镇腹内,又土地富饶,甚至留在镇城右翼营亦无不可! 此全凭忠忱你一人之念,但当今圣上、阁臣、督臣对你的爱护之心却是真诚到无以复加的。” 张诚坐在椅中,对着京师方向抱拳道:“皇上圣恩浩荡,杨阁老、陈督臣深深期盼,张诚自知,今即出镇地方,自当为国戍边,怎敢深居宣镇腹心之地,岂不有负圣恩。” “好吧,你心如此,本抚自会全力相持,军器甲仗只要府库中有,定当先可忠忱所需为要,至于屯戍所需,本抚会为你修书一封,从延庆州就近取用即可。” 张诚感动不已,谢道:“巡抚大人厚爱,张诚无以为报,只能忠心王事,垦荒练军,为皇上分忧,为巡抚分忧。” “今国事纷扰之机,朝廷要各总督、巡抚、总兵抽调士卒,强加操练,以备国事所需,尤以忠忱你更是当今皇上期盼最高,本抚能力所以之处,自是当助你玉成其事。” 张诚对于这巡抚刘永柞历史上的结局并不了解,但想到他此时即已位居巡抚的高位,自己却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投降过闯逆或鞑虏,想必也是一位大明忠臣。 其实,历史上刘永柞幼年丧父,家境贫寒,求学于名士解经傅门下。 万历四十七年,考中进士,任户部主事,当时,魏忠贤专权,曾以利禄拉拢他,刘永柞不从,被罢官。 崇祯嗣位,魏党被诛,刘永柞官复原职,累迁至宣镇巡抚,因与首辅杨嗣昌政见不合,后来再度被罢免。 清军入关后,刘永柞在家乡韩城树起反清大旗,顺治七年时,清军进剿韩城,刘永柞据周原堡寨,在天地庙与清军对阵厮杀,终因兵少落败被俘,解到省城处死。 二人又继续谈了一些屯种垦荒,以及募勇练兵的具体事宜,张诚便告辞出来。 ………… 张诚才出了巡抚衙门,陈忠就过来禀报说,刚才总兵杨国柱差亲兵前来,邀请张诚今晚酉时过府赴宴。 看了看时间还有近两个时辰,便道:“有些累了,先回府里歇歇吧。” 想法是好的,可张诚却没有时间歇着,才回到府门前,一个老仆人就跑过来:“哎呀,我的小将爷,您可回来啦,二位老夫人找了您一天哟。” 张诚回头冲陈忠摇了摇头,苦笑了下,陈忠则回应给他一个鬼脸,伸手接过马缰道:“将爷,咱在外面候着,就不进内院去了……” 张诚抬脚踢了他一下道声:“滚吧。”便随在老仆人身后,进入府内。 随着老仆人径直来到后院,张岩的这座府邸虽说在众官将云集的镇城之中,并不算很大,却也是可以了的。 前院是他日常办事待客之所,麾下一些军官、亲兵平时便在前院中候着,处理一些军务,而这后院便是他府中眷属日常居住之地。 张诚随在老仆人身后,一直来到后院的小花园,此时虽非盛夏,宣府又处于北地,却也是一般的炎热,不过,这小花园内亭台楼阁,假山小池,颇有些江南园林的韵味。 便是在盛夏之时,后花园也是树影婆娑,凉风习习,不失为居家纳凉的好去处。 在一棵老槐树下,张诚的母亲和婶娘正坐着喝茶,几个小丫鬟在旁伺候着,神情惬意。 见到张诚过来,一旁的小丫鬟忙搬过一个小凳子,张诚坐在母亲对面,像是一个要被审讯的犯人般,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 “诚儿,你已二十有四了,早就该娶妻成家,原先你叔父尚在,我和你婶娘对你也多有纵容,可如今,这张家的就要你来挑起。” 张诚母亲张杨氏喝了口茶,又继续道:“你要去出镇上北路,我自知拦不住你,可为娘有一个条件,你要成了亲,娶了妻,我才准你去上北路赴任,否则,你敢走,为娘就吊死在这老槐树上。” 说着说着,老人家的泪水就掉了下来,旁边的婶娘忙劝解道:“嫂子别急,诚儿大了,也懂事多了,他会听话的。” 说着就转过头来,数落起张诚:“诚儿啊,你说你也是,都老大不小了,还叫你娘亲如此操心,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嚒,就算你要出镇一方,可也得尽孝吧。” 张诚笑了,不就是娶媳妇嚒,至于这么大费周折? 谁他娘的不想娶媳妇啦,咱又不想当和尚,这不是没有得空么。 一穿越过来,就躺在床上半个多月,强忍着疼痛下床,就开始为这入卫勤王做准备,得先保住命啊,命没了,就啥都没了。 要不是被勤王事耽误了,老子早他娘的娶上老婆了,不对,一个还不够,至少得娶她十八个。 不行,十八个好像也少了点,得三十个才行,每天都换人,老子要日日做新郎,夜夜入洞房,给她们都编上号码牌,每天都换一个老婆睡。 “哈哈哈……” 升官发财娶媳妇儿,这才是他喵的人生啊! 张诚自己个坐在那小凳子上想着美妙无比的事情,竟不自觉的笑出了声来,他这一笑不打紧,却把母亲和婶娘给吓到了。 他母亲也不哭了,愣愣的看着张诚,紧紧抓着妯娌张韩氏的手,都有些发颤,嘴里轻轻嘟囔着:“这孩子……这孩子,又犯病了……” 正文 第十六章:傻子才不想娶媳妇 , 小花园中那棵老槐树下,张诚母亲和婶娘都是一脸惊愕,她们望着独自发笑的张诚,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原来,自崇祯十一年七月那次,叔父张岩盛怒之下,一通军棍将张诚打至昏死后,再醒来的张诚就有了这个毛病。 他时不时的就一个人发愣,对身边诸多事物不闻不问,要么独自发呆,要么独自哭泣,要么独自发笑,搞得全府上下每日都要盯着他,以防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而且,他还把自己浸在大水缸中,差点憋死,从高楼上跃下,甚至挖了深坑,在里面睡觉,差点把自己活埋。 请遍镇城中的所有医家,都束手无策,直到一个游方的道士经过镇城,颇有些神奇之处,张岩亲自前去将他请来。 才告知众人,张诚所患乃是离魂之症,若不及早解决,恐会被孤魂游鬼占据了他的身躯。 他说这话,就把大家都给吓到了,尤其是张诚自己。 他见这道士说的有板有眼,再加上他刚刚穿越过来,对身边的一切都不熟悉,虽自幼便接受了无神论的教育,可现在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也无法确定。 他是真的怕那道士确有本领,将他从这个刚刚占据的身躯里驱离出去,变成孤魂野鬼,游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但是,害怕归害怕,却又无力阻止那道士做法,只能如孩童般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任凭那游方道士摆布。 他亲见那道士开坛做法,忙活了整个下午,他一会念咒,一会又举着桃木剑挥来舞去的,直到天黑入夜方歇,最后又给张诚强灌下一碗符水。 说来奇怪,张诚自打喝下那碗符水后,便神智清明了许多,他母亲和婶娘大喜过望,叔叔张岩更是重金厚礼感谢那游方道士。 可他们哪里晓得,这一切其实都是张诚装的。 他穿越过来,什么都不懂,已然露出许多破绽,心中不由惊恐,怕被人看穿后,把自己当做怪物处理,便假装精神失常,好为自己的破绽做掩饰。 自他伤势见好,能下地走路起,他装疯卖傻一个多月,正不知如何收场,这道士便出现了,当那一碗符水被强灌下肚后,张诚也就顺势恢复如常。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那些肮脏画面,可对面的母亲与婶娘却以为他因叔父过世,加之最近确是操劳过度,又犯了那离魂之症。 都是紧张的不得了,最后还是婶娘张韩氏大着胆子,伸手轻轻的推了推张诚:“诚儿……诚儿……” 正沉浸在白日梦中的张诚,被婶娘的轻轻一推,猛然唤醒,他不由打了一个激灵,这举动被母亲和婶娘看在眼中,更坐实了他离魂之症发作的证据。 张诚收稳心神,轻声对母亲道:“阿娘,婶娘,你们的心思,诚儿懂得,前时也是太过贪玩,确是有些胡闹的过头, 至于这娶亲之事,全凭阿娘和婶娘做主便是,诚儿只有两个要求,第一,这新娘子诚儿在过门之前,是定要瞧上一瞧的, 第二,就是军情紧急,待婚事过后再前去上北路赴任,恐有不便,只要这边一切确定,诚儿就要赴任,到了婚期,再回来成亲便是。” 这一番话语,着实叫他母亲和婶娘吃惊,她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竟互相对视了一眼,以确认刚才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母亲张杨氏转回头,有些激动的握住张诚的手,道:“诚儿,我的诚儿,你放心,阿娘都依你就是。” 他望着眼前的儿子,眼中充满了爱意。 ………… 张诚与母亲、婶娘又聊了会家常,便退了出来,他边走边骂着:真是有病,媳妇都不娶,那人生还有啥子乐趣,老子可不是傻子,不但要娶媳妇,老子还要占地盘! 回到前院,他叫人去把陈忠喊来,二人在房间内交谈起来。 “陈忠,那苏易阳和刘有好先在护卫队中,你多留些心在他们身上,也安排人对他们操练操练,让他们长些本事,过些时日,我在考虑他们安置他们二人。” 陈忠仍是站着,恭敬的答道:“是,将爷。” 张诚抬脚踢了踢身边一把椅子,道:“来,坐下说话,以后没人时节,你就坐下陪咱唠唠,别总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陈忠笑了,他挠着头,道:“咱不是站着惯了,在将爷面前,坐下反倒不得劲嘞。” “傻子,你站着到是得劲,可俺不舒服嘞,你想叫俺也陪你站着嘛?” 陈忠见状忙道:“不敢不敢,咱那敢让将爷陪俺站着。” 说着便在张诚刚才踢的那把椅子上坐下,又听张诚道:“晚上,杨军门那边酒宴,你叫小林子跟着咱去就行。” “是嘞。” “你去寻那刁大成,叫他明日来府里候着,咱家有事安排他去做。” “好。” “那些匠户,你明天亲自去一趟,看看他们都有啥需求,这些人我有大用,不可委屈了他们,你带些银子,明日每户先赏一两,叫他们进镇城逛逛。” “将爷,这一户给一两,是不是多了些?” 张诚抬头看着陈忠,猛然伸手弹了他一个脑崩,笑道:“你个小气鬼,人家大老远的,舍家撇业随着咱来这千里之外的边地,可不能这么小气,何况,咱现在又不差银子。” “对了,你去看看,替咱置办点礼物,今晚杨军门的酒宴,可不敢空着手去啊。” 陈忠有些为难,道:“将爷,不如直接带二百两银子去吧,这准备点啥啊。” 张诚也是为难,他才来多久,那里知道该送什么好呢? 思来想去,最后才说道:“那玛瞻身上的盔甲,你去准备出来,晚上咱给杨军门带去。” 陈忠闻言,有些不舍,唯唯诺诺的就是不起身,嘟囔着:“将爷,真要送杨军门,那可是一等一的好甲!” 张诚有些好气,他起身又踢了陈忠一脚,骂道:“你个守财奴,你比那高老头,还高老头,你是属貔貅的,只吃不吐啊你?” 正文 第十七章:不怕喝倒了钻桌子么? , 自打张诚、杨国柱等人凯旋回到镇城,接连几日,坊间酒肆之中都是关于张诚的议论,更有一些喜爱出风头之人,更是在镇城各大酒肆之中,宣扬着张诚的各种传奇。 一些好事之人,更将张诚勤王事迹编成话本,开始在酒肆之间,传颂评说起来,这一切连张诚都始料未及。 见天光已显暗淡起来,张诚叫上林芳平,那套准备送给杨国柱的盔甲,已经打包好放在一个紫木盒子中,由林芳平亲自捧着。 镇城这边,没有宵禁,虽是天色已暗,街上行人仍旧很多,沿街各商家都已把灯笼点起,挂在了门前屋檐下。 不愧是镇城,宣府精髓所在,其繁华非其他各处城堡所可比拟的,镇城这个地方,张诚还一直没有时间详细的了解。 在整个大明北地,就没有比它更大,更气派的镇城或府城了,可谓“京师锁钥”、“神京屏翰”,张诚想着,此处宝地,早晚要纳入自己囊中! 按理他自幼便在此地生活,对镇城该是十分的了解,尤其是镇城内的勾栏瓦舍,可谁又知道,现在的张诚在镇城之内,却是两眼一抹黑,连各处官衙所在都不知晓。 所以,每每出门都会带着护卫在前面为他带路,宣府镇城,抚、镇、部、道、管粮、理刑同知、各卫所、儒学等官同在一城。 此外,更有都指挥使司的管理机构,这里的都指挥使却不止一人,然闲散的带俸官多,管事的佥书官却少。 宣府镇城中心为谷王府,由北向南,分别是钟楼、鼓楼、南门上的拱极搂,十字大街都有牌坊,一般来说,南向多为官宦、豪门大户、地主老财居住,街上也布满官店与商铺。 镇城北向,多是各级衙署,被命名“镇朔楼”的鼓楼,每日依更擂鼓报时,内高近一丈,直径三尺多的大鼓每每敲响,“咚咚”的鼓声立时传遍全城,战时还可用于示警。 镇朔楼,是一座两层檐歇山顶建筑,建在墩台之上,通高八丈有余,南与南门的拱极楼,北与清远楼,就是钟楼,遥相呼应,是宣府镇城内最高大、宏伟的建筑,因明永乐七年镇守宣府总兵官被封为“镇朔将军”而得名。 镇朔楼前有东西大街,东大街为按院街,有巡抚衙门、按察院衙门,还有众多的工场与仓房等。 西大街则为户部街,有户部行司,内居大督粮郎中朱敏泰,此外还有户部同知,通判人等,管理朝廷调拨的军事与民用物资,监督地方使用。 这东大街上,还有刑部行司,巡抚衙门大堂,规模与总兵衙门相仿,巡抚衙门西侧,是镇城内的演箭场,原是用于军队检阅与城内练兵所用。 可是因为官民侵占的缘故,这个演箭场却越来越小,所以镇城的军队操练,一般都放在了城外东北郊的大演武场上,该教场也有“宣镇教场天下闻”的美名。 宣府镇,镇守总兵衙门,就设在这牌东大街上,与宣府巡抚衙门相隔不远。 张诚领着林芳平等众护卫到达了总兵衙门前方,这个被称为“帅府”、“镇朔府”的府邸极为庞大,府门前矗立着高大的旗杆。 高大的影壁格外醒目,威严的石头狮子,护卫在仪门两侧,大门上挂金漆兽面的锡环。 内中厅堂重重,估计整个衙门的占地,不会少于三万平方,总兵衙门东侧,还有儒学与兴和守御千户所,西有武庙与火神庙,一些帅府附属机构等等。 看着眼前这个威严宏大的总兵衙门,张诚不由心潮澎湃,暗思:自己何时才能坐到这处衙门的大堂之上。 早有杨国柱亲兵守在门前,见张诚等人到来,忙小跑着上前相迎,他们接过张诚与众护卫的坐骑,那件作为礼物的盔甲,仍是由林芳平捧着。 双方共共同进京勤王,一路相处近半年的时光,早已熟识,众亲兵都被迎入帅府之中,自有杨国柱亲兵们相陪。 张诚还未进门,便听到粗豪的声音传来:“哎呀,张老弟,你可来晚嘞。” 接着,就看见一四四方方的壮汉,大步流星奔来,一把抱住张诚,叫着:“走,进去喝酒,今晚定要大战三百个回合。” 张诚锤了郭英贤胸前一拳,笑道:“郭将军,不怕喝倒了钻桌子么?” “哈哈哈……” 郭英贤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毛,还不知道哪个钻嘞。” 张诚叫过一旁的林芳平,对郭英贤说道:“这里是自鞑子处缴来的一副好盔甲,专门带来送与杨军门,就请郭大哥代为收下吧。” 郭英贤嘴里说着:“来就是了,还带啥子东西,这样搞,下次大帅就不敢请你哩。” 却也只得叫过一名亲兵,将林芳平捧着的木匣手下,又对林芳平道:“小林子,也去喝酒吃肉吧,在这镇城,可以放心得很嘞,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在将军头上动土不成。” 立时便有杨国柱亲兵过来,拉着林芳平就进门去了,郭英贤也拉着张诚说道:“走,诚哥来得早嘞,先去里间和大帅说说话。” ………… 宣府镇守总兵衙门的西花厅内有一间厢房,此刻,总兵杨国柱与宣镇游击将军张诚正坐在里面闲谈着。 “忠忱啊,你真的不打算自各千户所中拣选军士嚒?”杨国柱开门见山的直接问着。 “杨帅,现今这各处千户所中之军士,已于民户无异,大军出战,最讲究堂堂战阵厮杀,末将如今全选良家子,操练起来虽是慢了些, 可一旦成军,便会依所操演之战阵,与敌对决厮杀,如果我等再使其免去后顾之忧,则定必有进无退,阵前亦肯用命, 反观那些老军**之流,虽个人武勇,个个有些本领,择其优者,充为夜不收或护卫,尚可勉强,若是编进营伍,列入战阵, 与敌相对之时,稍有失利,他等便会寻隙逃命,每每累及大军溃败,实在是不可取啊。” 杨国柱听完,不免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正文 第十八章:前路布满荆棘,我也要趟过去 , 宣府镇守总兵衙门的西花厅厢房内。 杨国柱闭目沉思不语,良久,才睁眼说道:“此番勤王,巨鹿一战,我等各军皆损失惨重,好在破围成功,本军门麾下骑兵大多逃出,还余下千多人的底子, 现今,皇上和朝廷要我宣大三总兵各操练一万精兵,只是,这练兵容易,可粮饷不齐,却也是为难啊。” 张诚也是摇头,他叹了口气,才道:“杨帅,张诚自请出镇地方,正是为了此事,我想若要军士奋勇,必要先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上北路虽然偏狭,更是边地,蒙古鞑子时常进犯之处,本就不太被各方权势所重,但多少还是可以开出些荒地来, 到时,先开荒,即可屯种,又可用来赏功,再练兵,若真有劲旅五千,便可安守北路,不惧鞑虏来犯,继而修缮各处堡寨,则民心大定,根基稳固。” 杨国柱望着张诚,道:“忠忱,万事皆是想来简单,做起来难啊! 宣镇各处卫所屯堡荒废日久,田亩也是纠缠不清,各方势力更是盘根错节,掣肘甚多,想做点事情,真的是难啊!” “杨帅可知,那孙白谷巡抚陕西之时,亦是无兵无饷,可孙抚臣却可通过清查军屯,只三卫便清出军屯三千余顷,增银三万五千多两,当时皇上也曾下旨嘉勉,并要各地效仿, 可见,事在人为,方今国有为难之时,却仍有诸般行尸走肉之徒,贪婪成性,尔辈即心中无有忠义,无君无国,不忠不孝,留之何用?” 杨国柱有些吃惊的望着张诚,他对这番言语感到吃惊,经年军旅生涯,直到位居一镇总兵,他深知如今宣镇军屯事宜,已被各方利益倾轧。 内中盘根错节,牵连甚广,连京中那些朝官、宫里的太监都有牵涉其中,张诚若是在此事上动手清查,怕自身都难保。 出于对张诚的爱护,他轻声道:“忠忱,你与我有勤王入卫,协心共力奋战之宜,今日这话,我是不得不说, 现今宣镇这军屯之事,牵连极广,却是不宜深查,稍有不慎,恐惊动朝堂,祸及自身啊。” 张诚心中不由一笑:祸及自身?操蛋,都啥光景了,内有流寇,外有鞑虏,此时正是手中有刀便是王的时代,还不知道是谁将会祸及自身呢! 但是,这话他绝不可以同杨国柱讲,只得一脸坦然的说道:“杨帅,我一心为国,只求上不负皇上,下对得起我麾下军兵,早将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 一腔热血,若不图报国安民,生之何用? 就算前路布满荆棘,我也要趟过去,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终归是一死,更有何顾惜?” 张诚一番话,又使杨国柱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时,一名亲兵进来禀报:“大帅,两位副总兵到了。” 杨国柱闻言,也是赶忙起身,他一把拉住张诚,轻轻说道:“忠忱,你有此决心,我也不再阻拦,若是有甚事情发生,本帅也会全力保你。” 张诚满眼感激的对杨国柱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同出门相迎宣镇副总兵张国威。 ………… 宣府镇副总兵,署万全都司都指挥使林登猷,是协守副总兵,他领镇标左翼营,也就是奇兵营,此番入卫勤王他没有前去,而是负责留守宣镇。 他在万全都司负责屯田、巡捕、军器、备御等诸务,还有征收各地屯粮,每年还要抽选卫所青壮到各营去,等于是营兵的后勤部及预备队,所掌职事颇繁。 还有一位宣府镇副总兵,署万全都司都指挥使张国威,他作为分守副总兵,领营兵三千员,驻守永宁城, 他们都是世袭的卫所军职,累功升任副总兵,现在,大明各地总兵等高级军职都需经廷议会推产生,最后再由皇帝钦定,今后如无大功,这副总兵可能也就到了头了。 他们两人都是世代军职,在宣镇地方也是颇有些势力,尤其这协守副总兵张国威一族,在东路的势力就颇为强大,从侵占军屯,到商业贸易,甚至向口外走私财货,可谓是上下其手。 在宣府镇城中并没有设副总兵衙门,他们平日里都是在万全都指挥使司衙门中视事。 这万全都指挥使司衙门与总兵的“将军府”是规模相当的庞大建筑,在这里,有地方卫所的大量附属衙门,管理都司内的土地、人口、赋税诸事宜。 明初时,都指挥使司主掌一方之军政,隶属于五军都督府,都指挥使也是极为显赫的官位,居于三司之上。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从明中页起,都指挥使的地位就每况愈下,到了现在,都司的军事职能越来越少,更多是作为一种地理单位存在,负责管理军户屯政。 而且管理事项繁多,即辛苦又不讨好。 总兵地位当然高于都指挥使,署的是都督府都督佥事的头衔,属五军都督府的高官,各镇内仅此一个。 而发展到现在,各都司都指挥使的头衔也是满地跑,几乎副总兵都有署都指挥使的头衔,甚至还有参将署都指挥使的。 当然,各都司高官也分“佥书官”与“带俸官”两种。 “佥书官”掌管屯田,练兵、巡捕、军器诸务,手上还是有些权力的,而那“带俸官”则只领一份俸禄,只有这荣衔,却没有实权。 那林登猷就是属于这种“佥书官”,掌管都司的屯田等务,手下还有一营兵马,在镇城内算是实权人物之一。 而张国威则更好一些,他以副总兵身份,自领一营官兵,出外镇守一方,宣镇东路、北路都在他的管理范围之内。 ………… 当张诚与杨国柱步出厢房时,宣镇游击李见明和温辉二人都已到来,他们正在西花厅前闲聊着,当看见张诚与杨国柱一起出来,都是满眼的妒意。 却又不得不装起笑脸,上前与张诚等打着热情的招呼,自勤王归来,他们的心思都活泛起来,都上下打点着,想要接替张岩的参将位置。 这关键时刻,自是不愿得罪杨国柱这位宣镇军界的一把大哥,他们都是热情的笑脸迎上,杨国柱也是热情的招呼着。 正在这时,林登猷和张国威二人联袂而至,郭英贤在一旁引路相陪着,缓缓来到西花厅。 正文 第十九章:像狗一样的驴? , “张诚,见过林副将、张副将。” 张诚与李见明、温辉简单寒暄两句,便跟过来迎接林登猷和张国威两位副总兵。 林登猷年今五十的样子,略显富态的身形,穿着宽大的常服,显得十分的和蔼可亲:“呦呵,这不是宣镇的小酒坛子嚒,都成将军嘞!” 众人都大声笑了起来,张国威身材高大,略显威猛些,也是一身常服,很是合体,他走近些,才对张诚道:“张诚,你何时前往上北路啊。” 张诚也是哑言失笑,这他喵的前身到底是个啥样的怪人,二十二了还没娶妻,天天介饮酒寻欢,还狎妓闹事,连绰号都这么有个性,还宣镇小酒坛子? 在一阵大笑声中,众将入座,杨国柱自然坐在主席首位,张国威则被他拉着坐在了客席首位之上,今日酒宴,本就是给张国威践行,他明日就要启程返回永宁城了。 他们二人坐在最尊贵的两个坐席上,背靠着西花厅的影壁,这是今晚的两个主位,另一个副总兵林登猷则坐在第三个位席上。 他们两位副总兵分坐在第二和第三位席,众人都没有意见,可杨国柱却叫张诚坐上了第四个位席,就在他和林登猷的中间。 虽说张诚此刻已是从三品的卫指挥同知,按官阶是高于那同为游击将军的李见明和温辉,但若是论起年齿,他可是差了一大截啊。 那李见明和温辉自是心中不服气,却也不好多说些什么,都是一般默默的受了,可郭英贤却不乐意,他就嚷嚷着:“这扯不,不挨着,喝酒多费劲啊……” ………… “杨帅,兄弟这盏酒敬老哥哥,此番入卫勤王,杨帅可是为我宣镇扬威啦。”张国威在杨国柱敬过酒后,便提杯回敬道。 杨国柱稳稳坐在那里,道:“唉,国威你可不能这么讲,此番我宣镇确是扬威京畿,确是忠忱一人之功,我可不敢贪了。” 张诚坐在一旁,闻言忙道:“幸赖杨帅威武,我等勤王才稍建微功。” “哈哈……” 杨国柱笑着道:“忠忱,你就不要谦虚了,能得卢督臣赐字,你还是我宣镇唯一之人,今番入卫,更箭射多尔衮,阵斩那玛瞻和岳托,我可不敢贪墨了你的军功。” 一片笑声中,众人都是端起酒盏,又共同喝干。 一众军将推杯换盏的,初时还有些规矩,酒喝得多些,也都不守规矩了,那张国威走过来,拉着张诚的手,道:“张游击,将来上北路但有需要,老哥哥定为你撑住喽,放心大胆地干,这宣镇,有杨帅,有我在,翻不了天……” 当晚的酒席,张国威和张诚无疑成为主角,他们又都是姓张,酒足饭饱之余,张国威更是拉着张诚,非要与他认为一宗,论年齿按兄弟相称。 张诚倒是不以为意,一顿酒局而已,却没想到,就是这顿酒局,确是认了一个坑人的老大哥。 酒宴正酣时,郭英贤已然忍不住,他拽着张诚就不再撒手,连连碰杯,连连干杯,就是杨国柱都看不下去,连连劝说,也是无济于事,只能摇着头,不再理睬。 直到亥时,酒宴方才结束,好在林芳平与众护卫职责在身,滴酒未沾,他们护着已经喝得有些晕头的张诚,回到张岩的参将府邸时,陈忠已在门前等候多时。 ………… 第二日,卯时,张诚便被渴醒,他没有招呼别人,自己在房中的木桌前坐定,拿起桌上的凉茶,便自斟自饮起来。 喝了几盏凉茶,烦渴的感觉稍减,他便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今后的路,到底该如何走? 首先,娶妻成婚是必须的,都已经二十三岁了,再不娶妻成家,就会被当做另类,这对自己将来不利。 尽早娶妻,尽早诞下儿子,对于自己的未来,才会有帮助! 其次,尽早去上北路,不管这一步是对是错,都要去闯他一闯,无论如何,总比这镇城要好混得多,各种的盘根错节要简单许多。 喝了些茶水,没有那么渴了,外面天色已略显明亮起来,他披了一件披风,便步出屋外,吹着春风,只觉酒意散去,思绪却越发清明起来。 ………… 辰时,陪着母亲和婶娘用罢早饭,又聊了一会,无非是关于张诚婚事的一些内容,这些他都交于母亲和婶娘做主。 他相信母亲不会坑儿子,不过,他的要求也丝毫没有改变,无论如何,婚事确定之前,张诚都坚持要亲眼见过之后,才能答应。 这第一位妻子,他可不想娶回一个丑八怪! 虽说,以后还可纳妾,但这正妻也要看着顺眼,哈哈,虽说是二次为人,但这喜好美貌女子的性情,却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辞别母亲,张诚便回到前院,陈忠早已等候在此,见张诚远远走来,忙迎上去道:“将爷,那刁大成已经到了,正在左偏厅中候着。” 张诚也不再摆谱,他在陈忠的陪伴下,径往左偏厅而去。 “将爷,这么一个混混无赖,也值得一用嚒?” “呵,这你就不懂了,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价值,有些事情,你我都不方便去做,可这刁大成去做,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我要他成为我的一头驴,像狗一样的驴!” “像狗一样的驴?” “对,给老子拉磨,还得帮老子咬人!哈哈哈……” ………… “刁大成,你手下现在还有多少个小混混?” 东偏厅内,张诚坐在主位大椅子上,沉声问着。 坐在右侧下首位置的刁大成,恭谨的答道:“回将军,原来有那么三十来个人,我这几天正在打发着,都散了去,散了去……” “刁大成,你现在手下都有哪些产业?” 这话问得刁大成一身的冷汗,你别看他前日晚间说的好听,愿意将家产都献出来,投身张诚门下,可若张诚真的要他如此做,他也是极其肉疼。 战战兢兢的刁大成回道:“回将军,小人手里有房产两处,酒肆、赌坊各一间,庄田一处……” 正文 第二十章:疑人不用,用之则不疑! , 张诚望着刁大成,沉声道:“大成啊,你这几处产业,要拣选那合适之人,代为经营,估计月余之内,本将便要前往上北路赴任, 你先随着本将一同前往,看看那边又那些合适的买卖生意,你也可以做起来,以后你跟着本将,就做这各样买卖经营。” 张诚看着一脸囧逼的刁大成,继续道:“需要你多加注意的,就是在买卖生意之中,帮本将多多收集各方情报,什么酒肆、赌坊、勾栏院皆为各色人等聚集之地, 你亦需拣选那些做事机灵、口风紧实之人,充为管事和各处小厮,一是自来客中收集情报,二是邀请那些特定之人前来,以探其口风,三是作为我方情报传递之所; 所以,未来几年中,在宣镇各处大城大堡都要做起生意来,所赚取的银钱嘛,自是归你,若是你本金不足之时,本将亦可入股。” “可有一点你要切记,那放贷的差事,今后就要少做,真有此需之人,你若借他银钱,不可收息过高,不可逼得人家卖儿卖女, 再有那勾栏院中,亦是不可逼良为娼,一切但凭其自愿,你虽在外负责经营,时日一久,世人自会知晓你我之关系,你若是坏了本将声名,定不饶你。” “是是是,一切但凭将军吩咐,只是这情报刺探、查访一事,小人却是知道不多,将军能否派人过来,小人定会真心任事,全力操持。” 刁大成越听越是惊心,到最后更是喜悦万分,他不但能继续经营酒肆、赌坊、勾栏院等处产业,还有望将产业扩至宣府各处城堡。 而且,为张诚刺探情报,那可是核心之人才能操持之事啊,他欣喜之余,不由惶恐起来,首先是自己不习此事,怕操持不好。 其次,他也怕张诚是在试探与他,便主动提出要张诚派人来,自己听命做事就好。 “嗯,此事不急,你先回去把手下人等清理一番,那些个恶习难改的就去掉吧,留些忠心、机灵的活计,还有那些手里有活的手艺之人,若能寻到亦可收留,以备不时之需; 你需谨记一点,今后,随了本将,便是做不得那些欺压良善之事,除了针对特定之人,为本将刺探情报,执行命令之时,可准你不限形式。” 那刁大成忙起身跪拜道:“小人,定当谨遵将军之命,自今日起绝不再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今后,就依着将军的吩咐,一心为将军做事。” 随后,二人又在偏厅中聊了些细节,张诚更吩咐刁大成遇到事情,可直接找陈忠寻求帮助。 待刁大成告退后,陈忠才说道:“将爷,这刁大成做事,可否信得?” “呵,看他自己个的表现,如今只是给他一个机会,若是做的好,便就真的成为本将之人,若是胡乱做事,甚或三心二意,除去他还要本将动手嚒?” 张诚面色阴寒,看得陈忠都感到一丝凉意,只听张诚继续道:“陈忠,你这段时间安排几个人,多注意点刁大成,看看他同镇城内其他人等都有没有接触。” “对了,把那苏易阳放到刁大成处,操持情报刺探之事,你看如何?” 陈忠一愣,这苏易阳昨日他与张诚也是第一次见到,现在正跟着牛胜那队夜不收亲军护卫们在城外操练着。 此外,还有石柱子、刘有好等人也是在牛胜手下操练,那石柱子却是一块好兵料子,身子强壮,经得住打熬,而且还有骨子不服输的劲头。 陈忠估计,再有半年,这小子就是一个好兵,但是对苏易阳和刘有好这两个人,他总觉得看不透,身子骨都是一般瘦弱,苏易阳也没比刘有好强到哪里去。 只是这苏易阳却似乎真的经过训练,他虽力气不大,却滑溜的很,出手往往叫人意想不到,且阴鸷得很,眼神总是在各人身体柔弱部位上打转。 而且,这苏易阳一到牛胜队中,谈论起侦缉、查探诸事,都是头头是道的,尤其他说的那些刑逼手段,牛胜等许多都是闻所未闻。 就连他队中那向以残忍著称的大猴,都对这苏易阳颇为尊敬,时常缠着他探讨那些闻所未闻的刑逼手段。 陈忠想了一会,才道:“将爷,这苏易阳不一般,颇有一些手段,只是其来历不明,只凭其一番说词,全无佐证,不可尽信, 尤其这情报刺探乃核心机密之事,怎可轻委外人,怕是不妥啊!” 张诚起身在左偏厅内踱起步来,片刻,他才对着窗外,沉声说道:“疑人不用,用之则不疑!” 回过身,他又对陈忠道:“本将才开始建营募兵,惟你与陈铮、广达、志忠等寥寥诸人,才可视为吾之心腹,既如张国栋,也只是可以信赖之人,暂时还算不上腹心之人; 但若事事皆要委之心腹,又有几人可用? 难不成,本将还要等他个三年五载,待身边诸人皆成心腹,才委之重任不成? 时不我待,我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但有能人,惟有依其才能,唯才是举,委之职权,用之不疑,若有人背叛与我,尔等众护卫难道是吃干饭的嚒?” 张诚一番言语,听得陈忠极为震撼,他虽自幼便在张家长大,跟随张诚也已数年,二人感情非同寻常,可今日张诚亲口将其视为心腹之人,还是第一次。 他更惊异于张诚的魄力与胆略,在他的认知中,各军将凡事皆委之心腹,早已是各成派系,又通过联姻、结拜等等关系,勾连成一体。 他们通过亲族、心腹控制住家丁,再以家丁为腹心,挟制一些官兵,这便是各将的核心战力,此战力不失,他们的实力便无损,地位便永固。 陈忠忙下拜道:“将爷魄力与胆识,陈忠敬佩,请将爷放心,不论是谁,若敢背叛将爷,就算他逃进皇宫里去,俺也捉他出来,凭将爷处置。” “起来吧!” 张诚看着陈忠,满意的点点头,道:“忠子,你也要在各处物色人选,但有合适之人,便记下名字,将来选入护卫队中,你麾下未来至少要扩至两百人。” 正文 第二十一章:本将的话,就是规矩! , 宣府镇城西南郊,洋河正好从这边流过,一直向东南汇入桑干河。 张家有两处农庄就在这边,离洋河不远,取水灌溉较为便利,每年的收成也很好,比另外的几处庄子强上许多。 从此处向北不到二十里,便是张家的另一处农庄,此处庄子靠着一片山林,但耕地却因雨水不勤,许多都荒废了,这处庄子有一多半也是闲置。 张诚自马坊救出的那些百姓,还有沿途收纳的难民,以及在太山、歪头山上押来的那些被胁迫百姓从匪,总共有一千三百余口,就都暂时安置于此。 按照张诚信中的嘱托,他婶娘也吩咐庄头听从队官何世辉的安排摆布,好在同这些百姓们一起还带回来了大量的粮谷、银钱。 何世辉遵照张诚的指示,按照以工代赈的形式,每日管两顿粗茶淡饭,而这些百姓则开始修缮庄内的屋舍,甚至还依着地势,扩建了一些新的屋舍。 他们本就是勤劳的农户,虽说盖房建屋也需要技艺,可他们也不用建什么高门大院、亭台楼舍,无非就是修上一些泥土茅草房,遮风挡雨而已。 生生将这处庄子又扩大了三分之一还多一些,他们接着又挖沟修渠,垦殖荒地,还在庄子外围建起足有两人高,一丈宽的庄墙,硬是把一处普通农庄,修成了一处堡寨。 ………… “何世辉,不赖嘛,这处庄堡操持得可以啊。” 张诚站在新建起的堡墙上,望着外面一片片庄田,那些原有的庄田里种植的都是冬麦,已近收获的季节,麦浪随风舞动,片片金黄掩映在丛丛新绿中,格外好看。 更远处,那些新开出的荒地上,也被抢种了春麦,虽然不一定会有什么收成,但总是聊胜于无。 “将军,那边的山谷林间都扩为马场,咱带回来的那些战马、骡马,都放养在此地,全凭那马忠礼带着马坊的马户们照看着。” 何世辉受到张诚夸奖,很是兴奋,又开始不停的介绍起来:“这小半年的休养,逃来百姓们的精神都是恢复的很好,那冯元山种起庄稼也是把好手, 这修渠垦荒之事,大多是他在主理,咱真是帮不上手,也就闲时组织这些个青壮们,操练操练,还有那些个缝缝补补,洗衣做饭之事,也有苏珍香大嫂子操持。” “嗯,确是不错,你干的很好,就该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摆弄,咱外行就不该瞎参和。” 张诚对何世辉很是满意,接着又道:“你吩咐下去,今日就在这庄堡里用晚饭,把胡庄头、马忠礼、冯元山,苏大嫂子都叫来,一起用饭。” 何世辉答应着,马上就吩咐人去安排,又接着禀报道:“将军,这边咱带回来统共是一千三百二十一口,内中男丁八百七十四口,有青壮七百一十九人,孩童九十七个; 妇人四百四十七口,内有女童七十一人,现今还是按着将军的吩咐男女分住。” “麻蛋的,这男女比例失衡严重啊!” 张诚听着何世辉的禀报,顺嘴就冒出这么一句,把何世辉听的一愣,一副不明所以然的表情。 张诚却不管他,问道:“那些个男童中有多少孤儿?” “哦,这个到是没有仔细查访,不过,估算着,也该有六十以上吧。” 张诚望着远处田间忙绿着的农户,对何世辉说道:“何世辉,你查访一番,此间的孤儿,凡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之人,尽数招来,本将自有用处。” ………… 未时未,新庄堡内北边靠近堡墙处有一个颇大的宅院,里面人头攒动,一群妇人正紧张的忙碌着。 一位身着普通衣衫,却略显有些强壮的妇女,正站在院中,她的对面就是张诚,只听张诚说着:“本将叫你上桌,你只管上桌就是,哪个有意见,直管来寻本将便是。” 这时,那胡庄头正好小跑着过来,在张诚面前恭敬的问道:“将军,酒菜都已是备得差不多嘞,您看是不是就开桌?” “开吧,吩咐下去,叫下面传菜就是。” 张诚说完,又招呼着马忠礼、冯元山等众人入席。 他们自是礼让着请张诚先行,那苏珍香却仍向后退着,胆怯得很,张诚佯装生气的说道:“苏大嫂子,你若是如此,便不要呆在新庄堡内了。” 这句话就有些狠了,那苏珍香闻言身子就是一抖,略带着哭腔急忙说道:“俺听将军的,俺听将军的……” 苏珍香的反应让大家有些意外,张诚却不以为然,他大笑着说道:“入席!” 在众人的簇拥下,张诚坐在了上首主位,余者众人按着陈忠、林芳平、何世辉、胡庄头、马忠礼、冯元山、苏珍香这个顺序陆续入席。 待众人坐好后,那苏珍香却仍是站在桌边,未敢坐下,张诚笑着道:“苏大嫂子,因何不坐?” “将军,贱妇心里知道将军心意,可自古的规矩,都未有村妇与将军同席的道理,贱妇真是不敢就坐。”苏珍香战战兢兢的答着。 “坐下吧!” 张诚面色冰冷的沉声说着,苏珍香闻言竟不由自主的就坐在了椅子上。 扫视了一圈后,张诚又接着道:“今日,在喝这碗酒之前,咱先把话说到,大家既然跟了我,今后就得按着我的规矩来, 此前已有的规矩,自本将这里起,就都改了,今后都要按着本将立下的规矩来; 此前没有的规矩,从本将这里开始,就要按照本将的吩咐来从事,本将的话,就是规矩,必须得遵从; 诸位若是做不到,现在就可退出,若是现在不退,以后若退,便属背叛!” 桌上众人一时间都是愣愣的,他们可能一时还无法理解,但陈忠、林芳平、何世辉等三人连忙离席,跪在地上,抱拳施礼道:“我等只遵将军令旨行事,惟将军之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了带头之人,那姓胡的庄头马上就离席跪下叩首道:“胡思旺只听命于将军,但凭将军一言定生死。” 正文 第二十二章:义子! , 冯元山必竟年长几岁,历练多些,忙拽了拽马忠礼的衣襟,在冯元山的提醒下,马忠礼也反应过来,二人也是一般离席跪下,齐声道:“若非将军搭救,我等小民已成鞑子的奴隶, 今后,誓死追随将军,为将军之命行事。” 那边苏珍香却是一脸茫然,却也学着大家一般,离席跪下,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将……将军,俺们……真的一切都听将军的……就是死了……也感谢将军活命之恩……” 众人的表现,有些叫张诚哑言,他急急忙的招手,叫大家起来,又道:“大家这就有些过了啊。” 说着端起酒碗,接着道:“我张诚不管以前是啥子规矩,在我这里只要你诚心任事,忠于本将,酒席之上便无区别,自是一体对待; 但若是蝇营狗苟,庸庸碌碌,不思进取,那便无缘再入本将法眼,如若在本将这里,还敢行贪弊之事,那就别怪本将的刀快。” 望着已经在座位上重新做好的诸人,张诚道:“今日,能坐在这处与本将共饮,皆因诸位任事用心,但凡一心为本将做事,本将就绝不会忘记。 来,诸位,请端起桌上的酒碗,今时,咱们就干了这碗酒,为诸位贺。” 张诚所言,虽有些离经叛道之意,但是,在桌上众人看来却是满满的真诚,他们又是一番敬酒,以表现自己发自内心的忠诚。 ………… 席间,张诚问着何世辉:“那些个孩童们,都是些什么情况?” 何世辉答着:“这九十七个孩童里,无亲人的孤儿有五十四人,其中年在十岁至十六岁的有三十八人。” “世辉,你安排一下,召集这三十八个孩童,聚集在外面的院中,本将要亲自瞧瞧他们。” 张诚吩咐着,何世辉自是急急的就接令,遵命办事去了。 这边何世辉刚安排人去叫那些孩童过来,旁边的苏珍香却是不干了,他嚷嚷着道:“将军,若论干活,俺们妇人也绝不输于那些个男子, 将军如若不信,自可私下里打听一番,无论是肩挑手抬,垦荒修渠,他们爷们能干的,俺们也不差,不信,您就问何总管!” 张诚笑了笑,没有急着去问何世辉,但他心里却已然盘算开来,这些妇人若是堪用,亦可组建一支健妇营,以为护卫内院家眷之用。 便问道:“苏大嫂子,你倒是说说,咱现有众妇人之中,身体健壮,能持矛握戟之人,能有多少?” 苏珍香此时却十分的认真起来,她一脸沉思状,良久,才又继续回道:“粗略一算,咋的也能凑出两百壮妇的样子。” 张诚饶有兴致的望着苏珍香,续道:“苏嫂子,本将给你一项任务,在现有的妇人中,拣选一百名身体健壮的妇人,登记造册,本将另有安置。” 苏珍香一直以来,就是负责组织近五百的妇人,干些洗衣做饭之事,虽然她没有甚么文化,但确是具有与生俱来的管理能力。 一切的事务被她安置的井井有条,当然,这一切何世辉都看在眼里,张诚也早已在之前其他众人和何世辉的禀报中知道了一切详情。 此刻,那苏珍香却接言道:“回禀将军,这能被带至此处的妇人,都是些身强体壮的,若是在其中拣选百人,其实不难,只是不知将军如何安置。” “这个你且无须过问,待时机成熟,本将自己告与你知,暂时,你只需拣选出百人,严加操练即可,关于操练之事,何世辉自会帮助与你!” 说完,张诚便转头看着何世辉,见他点头应允,才又举起酒碗,道:“诸位,近半年来操劳过甚,不但村堡扩大,耕地新增, 更重要的便是此处村堡更加坚固,此全赖诸位之功,张诚敬诸位一碗酒!” 众人一阵推杯换盏,除了几人各有些心思外,酒宴气氛也很是融洽,相互间敬酒的同时,也不断议论着各处军马和守备情形。 ………… 待酒席散去,新庄堡靠北大院的外间。 张诚在何世辉与陈忠陪同下,正在检阅着那三十八个年在十六以下的少年。 “你们本都不是我宣府镇的人,只是那辽东的鞑子,突然就闯了进来,使你们颠肺流离,直到今日; 在马坊之时,尔等被困,适逢本将引军前去,才救了你们,我本是不求你等回报的,然尔等却自愿跟着我回到宣镇。 诸位如此这般信任,我自不会轻易辜负。” 张诚顿了顿,又继续道:“如尔等这般年岁,若是生在盛世之中,要么在私塾、官学中读书识字;要么便是耕田劳作; 如今,你等已是孤儿,我愿收你养你等,认你们为养子,请先生来教尔等读书识字,也有军将教习尔等战阵搏杀,将来各依所长,使你们在本将麾下各展所学; 你们愿意否?” 张诚话音落下,院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是震惊。 此时,虽在流寇之中有那认义子的习惯,但各官军之中,却并不普遍,就是有一些此种情形,也大多是隐蔽为之。 哪有张诚这种,一次就要认三十八个义子的情形,若是被告到御前,没准就定为有叛逆之心嘞! 一众孩童中,爆出一个声音:“迟成芳,愿认将军为义父,追随将军,至死不渝!” 世间所有的事,皆是如此,有了带头的,便都随之。 众少年纷纷跪拜在张诚身前,声声吼叫着,认张诚作为义父。 张诚颇为有些志得意满之态,他说道:“迟成芳,你自今日起,便更名为张成芳,此三十八人,皆以你为首,你等三十八人自成一部,名童子营,为本将亲军之一。” 接着,又对身旁的林芳平道:“林芳平,我这三十八个好儿郎,暂交由你来负责操练军伍诸事,你队中护卫,都留下充为教官,务要尽心竭力,其间无论何事,你可直接来找本将。” 林芳平突然被委以重任,自是开心的不得了,他大声答应着,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正文 第二十三章:偷奸耍滑者,一个不要 , 宣府镇城西北的新庄堡北侧大院中,火把闪耀。 张诚刚将迟成芳等三十八人收入麾下,并将他更名为张成芳,更认为义子,待众人退去后,张诚领着张成芳等人回转房中。 他问着:“成芳,你今年多大了?” “回报义父,成芳今年刚满十五岁。”张成芳跪在地上回报着。 张诚点着头,道:“成芳,过几日,我便会派先生来教你们读书认字,这之前,你等先随着林队官好好操练军械,练习骑术, 你要认真带着这些个孩娃子们,认真操练,可不敢偷懒啊。” 接着他又对林芳平道:“小林子,你们哨队十人全都留下,你选五人,分别负责教习这些孩儿拳脚马步、枪棒技击、弓箭射艺、火器燃放、战马骑乘之术, 记着,要依着他们的年龄,分别施教,十二岁以下的,只教习拳脚马步和枪棒技击;十二岁至十四岁的,增加弓箭射艺和战马骑乘;十四岁以上的再开始教习火器燃放; 所需的火铳、弓箭、盔甲、军械,只管去找吴志忠领用,都要拣选上等优品才可。” 林芳平站在一旁,朗声应着。 张诚接着又道:“苏珍香那边还有百名健妇,你队中余下五人,便负责教习她们站队列阵,先从长枪刺击之术开始练习, 也无须什么花架子,只操练刺击即可,将她们二十人列为一队,分一名护卫教习,要使她们知晓如何站队,基本的军令, 将长枪刺击操习得整齐划一,刺去要快、准、狠,如此便可; 你务要多用些心思,这些人此前没有操练,可能会有些困难,你要尽力克服,但有所需,只管来找本将就是。” “请将军放心,芳平定当尽心尽力,不负将军所望。” 张诚坐在椅中,喝了口茶水,才又道:“苏珍香,接下来的时间里,你要多费些心思,除了拣选百名健妇操练外,还要对余下众妇人进行明确的分工, 可根据众人所善长的,分为洗衣、打扫、缝补、做饭等种种,使每人皆有分工,依各自分工相互协作, 再有,将众男童、女童也要组织起来,根据年龄进行区分,使她们参与劳作,那些无家的孤儿幼童,全都集中起来,安排几名健壮的妇人负责看护,统一居住。” 说到这里,张诚停顿了下来,他沉思一会,才又继续道:“胡成,此处村堡更名为新庄堡,仍以你为此间的庄头; 何世辉,明日起本庄不再男女分居,凡有家口者,皆可分得一处宅院,合家一起居住,无家口者仍是男女分开,每四人可分得一处宅院,共同居住; 此事,马忠礼、冯元山你等二人需协助何世辉,好好甄别各人情况,此事万不可出现差错,胡成你也要认真配合何世辉做好此事。” 在众人纷纷应声领命后,张诚又继续道:“何世辉,如今此庄修渠垦荒之事也告一段落,你可在那七百余青壮中拣选身体强健之人,编入军伍, 记着,他挑老实本分之人,偷奸耍滑者,就是再强健,本将也是一个不要,也无须过多,先照二百人拣选吧。” 诸事分派完毕,张诚也不多待,他在何世辉、林芳平、马忠礼、冯元山等诸人的目送下,与陈忠踏着月色,策马奔着宣府镇城方向而去。 ………… 连日来,张诚一直未能好好休息,他又去看望那几百户跟随着来宣镇的匠户们,他们被临时安置在宣府镇城东郊一处小校场上。 一片军帐支起,好在此时天气也已转暖,加之他们生活一直贫苦,这样的居住条件对他们来说真算不错,尤其是可以吃饱。 虽说到镇城已近十日,才吃了一顿肉食,但平日里却是管饱,而且张诚还赏给他们每户一两银子,各匠户们都是异常兴奋,这只是简单的修补些盔甲军器,就有如此待遇,纷纷讲着张诚的好。 同时,吴志忠那边募兵一事,也是颇为顺利,张诚并未按照朝廷规定的粮饷标准招募军士,其实,大家对此也都已心知肚明。 这宣府镇城虽人口众多,却百分之九十皆为军户出身,民户极少,这些军伍中的积弊,镇城中上至巡抚、总兵,下至普通军户,都是一清二楚的。 整个宣府,就没有一处军营是足额发放粮饷,这粮饷本就不足,再加上层层克扣,到了各处军头手中,又是全部节流住。 他们将手下的军兵分为三个部分,那些老弱根本不管,而一些青壮却会不定时的发放一些粮饷,使其感受恩典,好从中拣选精强之人,充入自己的家丁队伍。 而他们节流下来的全部饷银,几乎都用于养着那些善战的家丁,有一些将官甚至贴钱来养活这些家丁,因为这是他们富贵的本钱。 明末这个时代,评估诸军将实力的一个标准,便是其手下恩养着的家丁数目,而且,这些家丁也确是有用。 他们真真的是战力精强,战时若是主将有命,也会真的在战场上搏杀,如果战事不利,他们更会护着主将突围脱逃,所以各地军将才会贴钱都要养上一些忠勇的家丁。 而张诚此次在镇城外招募军士,就扯起大旗,明确每名被招募的军士,先发安家银三两,此后每月更有月俸一两,绝不拖欠。 此时,大明北方各处军镇中营兵初募,大约是安家银二两至三两,但许多军将都是自各处卫所直接选募,如此便不用再给付安家银。 这也是一处弊病,张诚就不管这些,军户来募也照样发给安家银三两,民户更是如此,只此一点便足以吸人眼球。 还有就是,营兵按制还有月粮、盐俸等等,不过,此时都已换算成银两结算,月俸大约是步卒一两五钱上下,骑兵时二两四钱左右,另外骑兵还有黄豆银,每点二十余两。 不过,此时各军之中饷银克扣严重,几乎就没有一处实发的,吴志忠这边扯着大旗说安家银三两,月俸折银约合一两,围观者众,信者却是寥寥。 就算张诚此番入卫勤王后的一些事迹,正在宣镇各处传扬,使得宣镇中许多年轻人都羡慕不已,在初时,却也是无人敢信。 正文 第二十四章:碧玉年华 , 立起募兵大旗后,第一日还是围观者众,却应者寥寥,然看着那些应募之人,一旦被选中,便纷纷领着三两纹银笑呵呵的离去,一夜之间传遍全城。 自第二日起,应募之人便数倍与前日,但张诚所定的规矩很是严格,他只要良家子,一人应募,必有本地两户以上作保,但有不良恶习者,一概不招。 可在三两安家银的吸引下,各军户子弟们便都是心动,他们自发的前往镇城西门外募兵处应招,个个都想着先赚下三两安家银回去。 此时,宣府镇内一石米值银一两五钱左右,即使在荒年一石米也最多在三两银上下,相对于大饥年的陕西和河南,宣府相对来说还算稳定。 如此,三两银大约可换取粮谷两石左右,一石粮谷若是一人食用,再掺些其他杂物,可食百日,两石粮谷,对于一般的军户家庭诱惑极大。 更何况,张诚那边还承诺,入伍后每兵每月更差不多有一两的月银,这张诚在镇城之中,虽名声不佳,也大多是酗酒诸事,却从无失信之言。 果然没用五日,吴志忠那边即招募了军户中良家子千人,都在镇城西门外右翼营的营房中,编伍操练着,他们这些新军百人为一队,由老军一甲负责操练。 暂时也只是些营操,熟悉基本的军令,知晓站队列阵而已,这些新募的军士还都是由吴志忠负责操练,他也自各老营中抽调军士负责操练。 按照张诚的设想,以后就由吴志忠留驻镇城,负责这边的后勤和募兵,以及新军的初步操练诸事。 但是,他的这个想法却被吴志忠极力反对。 ………… 这日晚间,吴志忠便抽身来求见张诚,他们于东偏厅内有了一番谈论 “将军,我虽只余一臂,可也能阵前杀贼,我已然决意追随将军,鞍前马后,绝无半句怨言,可这留后之事,将军大可安置他人,使我能长伴将军身前。”吴志忠一脸期盼的说道。 张诚却是颇有些为难,在他的心里,对吴志忠是十分信任的,所以才打算使他充为留后,在镇城中操持些事务。 “老吴,正是我对你的信任,才想着留你在镇城这边,若是换做他人,我也未必能完全放心。”张诚沉声说着。 吴志忠坐在椅子上,耸拉着头,半晌,才抬头说道:“将军,镇城这边还有二位老夫人坐阵,想来也无大碍,我就是想随在将军身边, 你别看俺就一条胳膊,却绝不比那些两条胳膊的老小子们差啥,一样可以对战厮杀,护佑将军。” 张诚看着他激动的神情,心中多少有些感觉可笑,却也有些无奈,便道:“这样吧,我一直想着要组建辎兵营,你先在镇城这边操持着,待我上北路那边安稳下来,你再率大家最后赶过去。” 吴志忠道:“末将谨遵将令。” 看着他那副满意的表情,张诚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 除却这些军务,张诚还被母亲和婶娘连连催促,原来张诚的婶娘有一位表姐,嫁给河南归德府进士吴锦康为妻,如今吴锦康已在京中任正五品的工部营缮司郎中。 前时,张诚婶娘张韩氏便书信与表姐,看看身边是否有合适的人选,给自己的侄儿张诚介绍一二,以为婚嫁之选。 此时,大明官家子女婚嫁,虽仍是媒妁之言,三书六聘,但其实大多都是由各官宦之家的女主人们在暗中操持。 他们就充作媒人,在其间穿针引线,搭桥修路,这张诚原本还是个读书之人,可在十五岁时父亲离世后,他便是性情大变。 自此不喜读书,专任侠义之事,一心想着要从军报国,叔父张岩也是无奈,才将其招入自己麾下充为军卒,有一步步提携,仅仅六年光阴,便升至千总之职。 可他自如得军伍后,不知是为何事所刺激,竟变得十分酗酒,更是经常酒后闹事,搞得镇城之中人尽皆知,张诚就是一介酒徒,还闯下个宣镇小酒缸的雅号。 因此,虽贵为参将张岩的亲侄子,却又因名声不佳,这姻亲之事便一直耽误下来,而且,张诚母亲又非常想按他父亲的意思,为他寻得一户书香门第结为姻亲。 如此便一直耽搁至今,好在如今张诚性子就突然转变,她婶娘便急急的写就书信一封送进京中,给自己那位表姐,希望能寻得一位文官家中的小姐,作为张诚的妻室。 同时,在宣镇、大同,甚至山西各军将中,也是托得数位媒人为其物色合适的女家。 就在今日午时,京中那边书信传回,言说那位任职工部郎中的表姐夫却有些官场中的好友,对张诚很感兴趣。 这一切,不外乎张诚此番入卫的表现过于吸人眼球,更得益于连卢象升都为他赐下表字,当今圣上也连番夸赞,其未来成就,或大有可期。 只是,那位表姐和表姐夫仍是在各方查探着诸人的情形,他们也想着尽心办妥此事,即对得起自己的表妹,也可借机结交张诚这位军界新贵,没准异日竟会成为自己在朝外的奥援。 ………… 就在四月十一日这天,张诚又被母亲及婶娘唤到张府后花园中,池塘边的老槐树下,婶娘正耐心的与张诚介绍着各方所托媒人反馈的情形。 依着他婶娘的判断,先后有宣镇一户世袭军职世家、一户前朝曾任尚书的倪家,被她给裁掉了,因为按张诚父亲遗愿,是想要给他寻一户书香之家结姻。 而那倪家的女儿,却是八字与张诚略有不合,被他母亲张杨氏直接就给回绝了。 可京中却有两户朝官之女,都与张诚的八字极为相合,且其中更有一位季姓官员家中的嫡女,正直碧玉年华,确是极佳的人选。 张诚的母亲与婶娘都是极为中意,便急急的叫来张诚,商议起此事,若是张诚也无意见,便可回信给京城的表姐,尽心联络此事。 正文 第二十五章:季大人家的大小姐 , 四月中旬,天气也越发燥热起来,即使在树荫之下,也有些难以忍受,两名小丫鬟侧立在二位老夫人身后,为她们扇着扇子。 张诚坐在母亲身旁的小凳上,听着婶娘说道:“诚儿,我那表姐对你的婚事,可是十分的上了心呢,她在京中那些相熟的官眷中着实用心查访, 确有些与你年岁相当,又八字相合的官家小姐,如今,只要诚儿你一句话,我那表姐和表姐夫便要帮你将这件事情操持起来。” 张诚嘴角上挑,升官发财娶媳妇儿,人生之幸事也! 耳中听到婶娘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如今却有两位官家小姐特别入你在京中那位表姨娘的法眼, 其中一位是礼部清吏司王主事家的二小姐,年方十八,与你八字相合,人也是清丽俊俏得很,你京中表姨娘的阳光,婶娘我还是信得过的; 再一位是翰林院从五品侍讲学士季大人家的大小姐,这位季大人祖籍松江府,是位饱读诗书之人,这位季小姐今年一十六岁,正是碧玉年华,人也是一般的清丽脱俗,大有江南女子的婉约细腻, 你那表姨娘就是极为属意这位季小姐,他在信中更是强调,这位季小姐自幼便习女工,其刺绣、歌舞都是上品,且极为聪敏好学,诗词歌赋也有些造诣, 可是京中出了名的小才女,那上门提亲之人可是每日不绝,只因这小女子的心思却又颇为傲气,加之父母的宠溺,至今一家也未曾应允, 依着你那表姨娘信中所言,季家这一关,她实也无多大把握,不过,好在诚儿你如今名冠京畿,街坊巷间,茶楼酒肆都是关于你的事迹传扬, 或许,可以打动那季小姐的芳心,如你无他意,我便回信与我表姐,抓紧时机,用些手段,把这一件事情好好操持下来。” 张诚也在心下暗自沉思着,自己这幅身体已经二十三岁,再不娶妻,或许会被传为怪胎了。 可这娶妻一事,却又不得儿戏,他沉思片刻,方道:“娶妻当娶贤,这一点,我自是信得过婶娘,也信得过那韩家姨娘, 只是,诚儿第一位妻子,也不求她才貌双全,美的如花似玉,贤良淑德固为重要,但这容貌也要看得过去,必竟将来还要朝夕相处,长伴到老不是?” “诚儿只管放心,我那表姐的眼光可以蛮好的,她若是看得入眼,那是决不会差的,既是如此,我便修书与表姐,请他在京中帮着操持此事。”张诚婶娘很是高兴的说着。 在母亲关切的眼神中,张诚说道:“如此,就有劳韩家表姨娘啦,还请婶娘修书一封,我差亲卫快马直送入京中去,随便给韩家表姨娘带去纹银千两,以为资财,总不好帮着咱家办事,却使着人家自己的银钱。” 母亲和婶娘都没有想到,张诚如今的态度竟会如此之好,他们四目相望,眼中满是欣慰之情。 ………… 四月十三日,宣府镇城南门外的官道上,张诚正在给魏知策送行。 他派魏知策回京替婶娘送信给那位表姐,之所以派魏知策,只因他本就是畿南获鹿人氏,而且魏知策本来就是生员,进京在各官员间走动起来,也颇为合适。 同时,也因路上不太平静,魏知策又携带好些银两,他又派牛胜领队中的护卫随扈在魏知策身边。 除了送信,张诚还另外派给魏知策三个任务,要他别急着回来,把事情都办妥了,再回转宣府。 第一,就是拜访杨廷麟当初介绍的那位监察御史喻上猷,并给他带去二百两银子,他吩咐魏知策要与这位御史老爷处好关系,并请喻上猷在京中尽力结交一些御史朋友,银钱无需担心,张诚这里自会照应。 要知道,京中御史有一百多人,他们都只是七品的官职,俸禄极低,维持着家计已是十分的艰难,更别提交际。 而且此时的御史,听上去很有些高大上的感觉,其实并不是很受人待见,平日里也难有几分孝敬,又不似那些各部中握有实权小官们有油水可捞。 所以大多都过的很是清苦,然张诚却不那么认为,那些有权势的京官大多眼高于顶,反而不易结交,而这些御史却是清贫日久,反倒是更易于结交过来。 别人如何想,张诚不知道,反正他就坚信这些御史,将来必会有大用,所以他反而对那喻上猷很是热情,前次离京时就已赠送他纹银百两。 第二,他还请魏知策在京中动用些关系,甚至可以请托喻上猷,要尽心打探稳妥那翰林院侍讲学士季大人家大小姐的情况,尤其是那位官家小姐的样貌到底如何? 虽然,张诚也相信自己婶娘所言,京中她那位嫁给工部营缮司郎中吴锦康的表姐,决不会眼光太差,可是他穿越前看过太多的影视剧。 那些剧里,都是些媒婆从中做扣,她们借着保媒联姻之机,发展自己的人脉关系,能把丑的都会说成美的没边一样,那里会管双方新人的想法和心愿。 虽然,张诚相信婶娘的眼光,她所信赖之人断不会如此做事,可他还是要自己在证实一番,若魏知策探回的信息,与京中那位韩家表姨娘的一致,才更为可信。 第三,张诚另给魏知策秘密带了一千两的银子,他要魏知策在京中先开起一座酒楼,作为探听收集京中信息,以及联络收买那些京官的场所。 酒楼开起后,暂由牛胜负责打理,他那一队哨骑也先留在京中,便于往来传递消息。 张诚吩咐牛胜,可在京外另选一处地方,开上一间大车店作为掩护,将战马、骡马养在这里,也便于隐藏身份,队中哨骑只留一二人在京城内,余者众人留在城外,分作两处,也更为安全。 另外,他还嘱咐魏知策和牛胜,此处酒楼赚不赚钱倒在其次,主要的是位置一定要好,要交通便利,这样才便于宴请那些京官,拉拢关系,收集信息。 牛胜虽万般不愿,却也不敢违背张诚的命令,只是央求张诚要尽快另选他们,接替自己回来。 不过,他队中的那个大猴,却被张诚给留下来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前往独石堡 , 大明崇祯十二年,四月十五日,天晴,艳阳高照。 宣府镇城的南门外,张诚正在给麾下众人送行,他们将先张诚一步出发前往宣府上北路的独石堡。 原来,前日魏知策等人刚走,张诚这边就收到陈铮送回的书信,使张诚决定立时前往上北路。 宣府上北路,驻地独石堡城,宣德五年时筑成,同年六月,宣府开平卫自开平旧城移到此地建卫。 上北路辖地,东至境安堡边,北至大边,西至金家庄,边垣二百六十一里,有边墩三百六十三座,各冲口要道四十七处之多。 此处,本应由参将镇守,在张诚之前是宣镇参将刘广武负责镇守开平卫,因张诚要来上北路,朝廷已决定调刘广武回宣府镇城任统领镇标右翼营坐营参将。 此消息,目前只有宣府巡抚刘永柞和总兵杨国柱知晓,连在镇城的副总兵林登猷都不知道,张诚也是昨日晚间拜访巡抚刘永柞时,才听他提及此事。 当然,这些并不是张诚急于前往上北路的原因,使他动心,急于前往上北路赴任是因为陈铮传回的信息。 陈铮自保安卫便于张诚等人分离,他领三百骑士携着张诚的书函,先期赶往上北路踩点,却发现那个地方军户逃离严重,人烟疏离,竟至数十里无人烟的境地。 虽有独石水和龙门川两条河流一路向南流淌,可田地却是撂荒者多,有人耕种者少,许多利于耕种之地都已是一片荒芜。 张诚这才动心,急着前往独石堡,好亲见这片荒芜大地的样貌,设法组织起军民人等,尽早开荒修渠。 所以他才连夜赶去巡抚衙门拜见刘永柞,向他禀报自己即将启程,以及到达独石堡后需要立即开荒修渠之事,希望能够在人力和物力等方面,得到巡抚和延庆州的就近支援。 巡抚刘永柞本就心怀朝廷,很是支持张诚编练新军,当下便答应张诚的所有请求,并告知张诚朝廷正准备调上北路参将刘广武出任镇标右翼营坐营参将的消息。 张诚对此却不以为意,一个镇标右翼营参将,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如果他想要这个位置,恐怕早就如愿了。 可是,他不要,并不等于别人也不想要,那宣镇游击李见明和温辉可都在上下活动,想要凭着入卫勤王之功,接替张岩升任镇标右翼营坐营参将呢。 可是,他们终将失望! 只是张诚对于上北路,只知此处常为鞑虏扣关破口之地,至于上北路的具体情形,他却所知不多,正因于此,才会提前派陈铮前往查探。 当初,之所以会选此地镇守,无非就是相中此地为宣镇极北之边地,朝廷管控之力有所不及,想着应是较为便宜操作。 这些日子里,张诚也是四处找人了解上北路的情形。 上北路为参将镇守,驻地在独石堡城,设有开平卫,路内更设有三个守备,分别是马营堡守备,云州所城守备,赤城堡守备,他们都是独守一城,相当于游击将军的兵力。 此外,路内还有青泉堡、半壁店堡、猫儿峪堡、君子堡、松树堡、镇安堡、镇宁堡、仓上堡等等八处大的堡城。 还有独石城开平驿、云州所堡云州驿、赤城堡云门驿、雕鹗堡浩岭驿、长安所丰峪驿等处驿站,马营堡忠字暖铺、龙门所睦字暖铺、龙门卫乐字暖铺等暖铺、急递铺多达二十五处。 宣府上北路,可以说所辖地域十分广阔,可却是三面被蒙古包围,周边皆是山西,适宜耕种的地方只有中心的独石水和龙门川沿岸,是一条南北走向的狭长地带。 不过,张诚通过走访一些老匠人,得知上北路各处山谷间,却又有许多矿藏,内里颇有些很是易于开采,他当时便赏赐那几位老匠人,并约定如有需要,再派人接他们去上北路帮忙探寻。 同时,又使了些银子,在都指挥使司衙门里弄到了上北路早年间的田亩、军户的簿册,张诚对此事格外的开心,他将这些都交付给陈忠妥善保管着。 ………… 今日,吴志忠领着那一千名新募军士先行出发,随着他们一起出发的还有那些匠户,他们先前往云州堡等候张诚。 定于明日,陈大宽和崔士杰二人领着四百军士,押运从宣府各处库中领到的军器,以及宣府府库中拨给张诚的募兵银一万两千两,粮谷一千五百石,余下不足之数就要靠张诚自己想办法了。 此时,大明各处都是府库空虚至极,宣镇也是如此,朝廷已然无能为力,要各边将多练精兵,却又在粮饷上无法予以保障,这兵可如何练得? 好在张诚自宣镇武库中,提取了军帐一千两百顶,铁锅、掀撅、拒马鹿角、铁蒺藜、营灯、水袋等物颇多,更有辎重大车七十架。 此外还有精良的盔甲五百副,大刀、大棒、长枪等七百余,更有精良的鸟铳二百杆,虎蹲炮三十门,百子铳,小号佛朗机炮二十门,这真是意外之喜。 其他的无所谓,他们这些老军伍都能挑拣,可这些火器,张诚可是带着老匠人们逐一拣选出来的,那些质量不过关的,他可真不敢用。 更有大量铁锭,火药等等其他物资,至于,垦荒和耕种诸般物件,将由延庆州就近拨给,而且上北路的仓库中也有一些物资的储备。 大批军资都已由吴志忠他们的新军营随军带着,只有银钱、粮谷、火器这些军资,都是随第二波护送至独石堡。 为了保险,他特意命张广达率着麾下骑队随行护卫,作为这第二波的指挥官,并安排镇抚官贺飚随行,军资领用等诸事都由他来负责。 随着张广达他们一起去上北路的,还有新庄堡那边未成家的男丁三百余人,他们随军前往上北路修渠垦荒,在路上将充当辅兵,押运军资。 而新庄堡那边新选出的二百青壮,也是充作新军,暂时先在这边操练,不前往上北路,包括那百名健妇,三十八个孤儿,都将在新庄堡这边操练。 张诚把他们暂留在镇城这边,也是以备万一之需,他心思缜密,每一处都想保留一支力量,才会放心,何况他母亲和婶娘,还有堂妹都将暂居在镇城之中。 正文 第二十七章:有教无类? , 四月十六日,辰时,镇城外。 张诚拉着镇抚贺飙的手,说道:“贺老哥,咱这身家可就全都交给你了。” 贺飙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孙,沉声道:“将军放心,有我贺飙在,决不许有任何闪失!” 一旁的张广达也上前,说道:“将军,我等都去了北路,这边还有许多军士的眷属想要随着咱嘞。” 张诚拍了拍张广达的肩膀,道:“北路到底如何,我等还未尽知,待咱们在北路那边安稳下来,再设法接众军士眷属前往吧。” 张广达点点头,又对张诚身侧站着的何世辉叫道:“何世辉,镇城这边你可要用些心思,咱那些弟兄把命留在了巨鹿,咱这些个活着的,可得把他们的家口照顾好呦。” 何世辉沉声应着,那边张广达又问张诚道:“将军,咱再给你留一队骑兵吧,这路上也安全些。” “不用,我这边人少,来去也快,不似你这边,车马众多,路上多注意哨探,过几日,我就去追赶你了。” ………… 新庄堡内,张诚与留下的何世辉等人正在北边大院正堂中商谈,那混混刁大成,秀才王元景,以及庄头胡思旺、马忠礼等人也在屋内。 此外,陈忠、林芳平、刘金海、大猴、苏易阳、刘有好等人也在这里,张诚要对留守诸事做最后的安排,然后还要回府去向母亲和婶娘辞行。 大堂内,张诚说道:“何世辉,镇城这边就以你为主事之人,本将会给你个百户的官身,也方便你到各处行走。” 何世辉见以前的兄弟们都去了上北路,他还颇有些不舍,此时,听到自己也将升任百户,心里很是欢喜,忙起身跪下答道:“卑职多谢将军提携,今后定当尽心竭力,拼死相报!” 张诚笑笑,又道:“世辉啊,镇城这边其他事务你无需参与,只管守好这几处农庄,照顾好城中的二位老夫人即可, 小事由你自决,你不能决断之事,尽管去向二位老夫人请示就是了, 平日里,多费些心思,把那自庄中拣选的二百青壮,尽快操练成一哨劲卒,你这里我只给你留了一百副盔甲,二十杆鸟铳,二十张弓,五十盾牌和二百把腰刀,外加一百支长枪, 这些还几乎都是我等勤王时的缴获,虽不是新打制的,却也大多精良,也足够你这边用了。 我去往上北路后,你要替咱多尽孝道,隔两日就去府上给二位老夫人请安问好,还有,从你在昌平带回的那二十精骑中,拣选十个机灵的,留在府中护卫着, 余下十人,就编到你的那二百新军中,充为甲长,每人负责操练二十名新军士,练出之后,就尤其统带,记着,要按个人能力编伍操练, 此番,本将自万全都司那边领来战马三百匹,骡马四百匹,你这里原有的战马和骡马,就暂时留着新庄堡外扩出的马场喂养着吧。” 何世辉大声接令,退到一旁。 张诚又接着道:“王元景,你也暂时留在新庄堡这边,本将要你好好教习那三十八个童子营的小军士们识字, 你就辛苦一些,每日上午教习童子营识字,下午还要教习何世辉那二百新军士和苏珍香带的那百人健妇队识字。” 王元景本来对张诚的分派没有意见,他书生气还很重,自己的命是张诚救下,他即已发下誓言,将来追随张诚麾下,便就一心一意辅佐。 后来,有知道张诚的种种布置,尤其是张诚回到宣镇的种种,他隐隐感觉张诚绝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物,因此,对于张诚的安排,他自是遵从。 可现在听到不仅是教习孩童们识字,还要教习二百的新军士,尤其是还要他去教习那些妇人们识字,这便叫他有些无法接受。 他急急自座位上起身,喃喃道:“将军,这……这……这女人……可怎么教得?” 其实,刚才张诚所言,不止王元景震惊,就连何世辉、苏珍香,甚至陈忠、马忠礼,冯元山等人都是震惊无比。 教习普通军士,就足以使堂上众人吃惊,张诚竟还要王元景这个秀才来教女人读书识字? 这确是大大的超过了他们对这个社会的认知。 张诚笑了,他也知道自己有些事情,确是急切了一些,可时间不允许他慢慢来做啊。 他起身,朗声说道:“王元景,你也是孔门的学生,先圣之言,难道你忘记了么?” 王元景被张诚一问,竟有些愣愣,低头沉思起来,余下众人更不知张诚说的先圣之言为何,一个个只齐齐注视着张诚,等待他说下去。 “孔圣曾言,有教无类! 王元景,你真是枉读圣贤之书喽。 不论孩童、军士,又或是健妇,人无分男女,皆应读书识字! 唯有读书,才能使其明事理,知忠义,那些孩童,必要识字,将来才能为本将所用, 为将者,领数十,乃至数百军兵,却不识军报,岂不误事? 无论那些孩童,还是军士、健妇,都先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开始习起, 首要是识字,其次是知晓字意,可书写与识读军令、写报为上, 不止他们要识字,自今以后,本将麾下诸军将士,皆要学习识字,此为将官考核升迁之重要一项。 诸位当须谨记之!” 堂内诸人闻言,都是沉思起来,尤以王元景和苏易阳二人最为震惊,他们一个秀才,一个读了五年私塾,都是这读书识字的重要性。 但是在大明各处军中却是无有一位军将,会如此重视此事,在他们眼里,当兵吃粮,能战场杀敌就行了,识字何用? 可王元景和苏易阳却深感到张诚此举定有极大深意,若真如此推行起来,最终会如何,他们还想像不出,只是隐隐觉得,追随张诚决不会错! 而张诚新认下的那个干儿子张成芳闻听此言,则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识字,好好跟者林教官操练,将来也要同义父一样,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正文 第二十八章:你咋个意思!? , 新庄堡北大院正堂中,张诚的声音再次传来:“刁大成,过来见见何百户。” 他话音刚落,刁大成便迅速站起来到何世辉身前拜道:“小人刁大成,拜见何百户。” 这一番操作却叫何世辉有些惊诧,他望着张诚,只听张诚又道:“刁大成,你把镇城这边的产业安排一下,找几个忠诚、机灵的手下打理, 有什么事情就向何世辉禀报和请示,这边料理安置妥当后,你就可以去上北路那边,先把线路铺起来,从镇城到独石堡一路,沿途怎么算也要在近十处大堡城里开设咱们自己的店铺, 此事,你可要用心!” 刁大成答着:“请将军放心,刁大成决不叫将军失望。” 张诚笑了笑,继续道:“胡思旺,这新庄堡内诸事仍是由你来负责打理,其他诸事你要听凭何百户的吩咐,同时,你要将我的意思转给其余各处庄堡; 马忠礼,你仍留在新庄堡这边,山上马场就由你一人负责,胡庄头会全力支持你,但有需要皆可直接找何百户解决; 苏珍香,你就先多费些心思,不但要管好庄内妇人,还要组织好健妇营的操练事宜,具体操练全凭林教官的示下。” 待众人领命后,张诚又叫对林芳平道:“小林子,今次是本将派给你的第一个重要任务,是本将对你的信任,你务要用心做好; 本将军升你为百户官,不但要给我操练好童子营,健妇营那边也是尤为重要,操练上也要用心,你可晓得?” 林芳平大声接令,道:“请将军放心,芳平绝不辱命。” 见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张诚又说道:“何世辉,镇城留守这边以你为首,林芳平辅助与你,你二人务要精诚团结,其他人也要完全听命于他二人,不可有丝毫异心。” ………… 新庄堡北面大院正堂西厢房内,张诚静坐在上首,刁大成和苏易阳二人跪在地上,他们的身后还跪着大猴候名立和陈虎子。 张诚的声音响起:“刁大成,今后你开铺经商之事,单独结算,所得费用除去你的开销之外,都另行入库,专供情报收集之用; 在情报刺探诸事上,你等皆要听命于苏易阳,刁大成主要以商人身份示之于人,专职赚取所需经费,拉拢各地要职官将,负责发展外围关系; 另有候名立与陈虎子,你们将转到苏易阳属下,逐步建立两支行动队,专职负责暗杀、刺杀、锄奸、斩叛诸事,完全听命于本将和苏易阳; 苏易阳,你负责领导和指挥他们诸人,负责建立起专替本将刺探军情、官情、商情的情报组织,并替本将监视麾下诸将; 自今日起,你等便是本将的秘密力量,是本将最为依仗的力量之一,为了你等家人眷属的安全,你们相互间不再以名姓相称,对你等的属下也要以绰号示之; 苏易阳称为梳子,刁大成称为钓鱼狼,候名立称为猴子,陈虎子称为胡子,可记好喽?” 诸人都是面色凛凛的跪在屋内,他们目光坚定,唯有那刁大成眼中略有些闪动,却也是一划即过。 ………… 其实,关于这支情报组织的设立,张诚早就有想法,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他麾下那些军将到是很忠诚与他,可他们的性格秉性却都不太适合做这些事情。 直到回返宣镇后,刁大成的主动投靠再次触动了他的这个想法,初时是想利用刁大成的地下人脉和商业先组建起自己需要的情报体系雏形,再考虑后续的组织建设工作。 没想到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苏易阳的及时出现,更加坚定了张诚的想法,所以他先是将苏易阳放在护卫队中,叫这些个夜不收老兵们来不断试探他。 直到他确信苏易阳却是如他自己所言后,才正式决定由他来负责这个情报组织的组建工作,同时,为了更稳妥,他又指派大猴和陈虎子二人担任这个组织两个行动队的队长。 这样,情报组织中,苏易阳、刁大成、大猴与陈虎子他们三个部分,虽然都听命与苏易阳调度,却又自成为三个体系,暂时张诚还能做到分而治之。 ………… 待众人都退却后,苏易阳又被单独喊了回来,他坐在下首,仍是面无表情,听着张诚对他说道:“易阳,我单独给你留白银一千两,作为你新建军情处的秘密经费,本将亦是知道你这边起步时期, 对经费需求颇多,只是本将这里出镇北路,同样艰难,虽不说捉襟见肘,目前也是入不敷出,但凡事都是起步难,你这里但有任何难处,皆可直接来找本将解决, 如遇到紧急事务,本将准你,未请先决之权,你放心去做就是。” 苏易阳虽一直面无表情,但听完张诚这番话,也连忙离座起身下拜,道:“请将军放心,易阳绝不辜负将军。” 张诚注视着跪在下面的苏易阳,只见他眼角划过一丝泪光。 ………… 这边,苏易阳告退后,张诚传见了大猴候名立和陈虎子二人。 他们站立在堂中,却没有坐下,张诚也不去管他二人,只是问道:“咋的,都几日啦,你二人还没想通嚒?” 那大猴破锣般的声音憨憨的道:“想不通,俺就想杀鞑子……” 他像一颗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旁边的陈虎子却仍是像个老汉一般,双手插在袖中,斜着依偎在椅子的扶手上,懒散的看着。 “陈虎子,你咋个想法嘞?也给本将说说。” 那陈虎子仿佛才知道咋回事一样,略有些懵懂,又有些憨憨的笑着道:“反正俺是决心跟着将军,俺就这一条命,凭着将军使唤, 叫俺干啥子,俺就干啥呗,都是给将军效命,俺不挑!” 他这边才说完,张诚就打着声音对那大猴说道:“候名立,你瞧瞧,人家陈虎子到底是在督臣手底下待过的,这认识就是不一般, 你再看看你自己? 本将是不要你了嚒? 本将是将你放在了最信任的位置,你可倒好,连着给我闹了好些天的情绪,就如同本将抛弃了你一般? 你倒是说说,你咋个意思!?” 正文 第二十九章:这小丫头,越发惹人喜爱 , 宣府镇城西北外的新庄堡北大院正堂西厢房中。 大猴候名立被张诚一顿质问之下,惊得不轻,他急急跪下说道:“将军误会属下了,大猴一直征战在沙场,只知为将军效命,完全是没有其他一丝想法, 只不过突然就叫咱独个去那苏易阳手下效命,咱却有些个没想通,不过,将军请放心,咱既奉了军令,就定会尽心去做, 现下将军所说,此为极机密之事,将军能委与属下,足见信任,大猴定不会负了将军所望!” 张诚目光威严的望着下面的候名立和陈虎子,沉声道:“好,本将自是信你所言,但也愿你能如刚刚说的那般,尽心尽力为本将做事, 你二人今后虽听命于苏易阳,凡事皆须按那苏易阳之命去做,无须去理会什么仁义道德, 但仍要切记一点,如遇使你等迷惑之事,但遵苏易阳之命去做,只是,事后一定密报与本将知晓! 更要谨记,对本将有利之事,皆可去做,凡是想危害本将之人,皆可除之。 如发现苏易阳或刁大成有何不轨之事,必要急报本将知晓。 你二人可是记下了?” 张诚见大猴与陈虎子不再说什么,才又继续道:“你二人今后所做的,都将是极为隐秘之事,因此,部下的拣选便极为重要, 各部军中,如有中意之人,定要先报于我知,本将会尽力玉成;至于外招之人,皆有你二人自行定夺,但人员拣选务必要小心谨慎,宁缺毋滥。” ………… 宣府镇城,张府内宅,堂屋内,张诚正在陪着母亲用茶。 今日,送别贺飚、张广达等诸人,张诚又在新庄堡那边对留守镇城诸事,进行了一番布置,便回府来陪伴老娘,也是准备行告别之事。 母子二人就这样静静的喝着茶,过了一会,张诚对身边的小丫头道:“娟儿,茶水凉了,去再沏过。” 一个身形略显高挑,又眉清目秀的小丫头款款走来,她默不作声的收起茶盏、茶壶,捧着托盘离步出堂屋。 张诚看着那娟儿的背影,寻思着:这小丫头也长开啦,越发惹人喜爱! “诚儿,小秀娟今年也十六岁了。”母亲张杨氏看着儿子的这幅神情,饶有深思的说道。 张诚一下回过神来,他“嘻嘻”的笑了起来,在母亲面前如此神态,却是有些放肆了,忙转移话题说道: “阿娘,孩儿近些日子就要去北路那边,待一切安定,就接母亲和婶娘,还有丽芳妹妹一起,到北路住些时日,孩儿也好在母亲身前尽孝。” 张杨氏脸上满是温馨的笑意,看着儿子,她轻声道:“诚儿,为娘就盼着你能早些寻得一户中意人家的闺女,尽早把婚事办了,也算对得起你那早去的父亲啦。 你婶娘为了你的婚事,也是颇为费心尽力,连京中她那位不常走动的表姐,此番都惊动了,你切不可辜负了婶娘对你的爱护之意啊。” 张诚低眉垂目的在母亲下首坐着,他心里知道,自己勤王之功,已经传遍朝野,许多朝官们明面上对此表现的波澜不惊,其实,只是他们心里的面子鬼在作祟而已。 不论何事心里越想,嘴上便越说不想,明面上不屑一顾,暗地里确是比谁都捉急! 就比如张诚勤王的那些事迹,他们在朝堂之上,都是表现得不屑一顾,个个嗤之以鼻,然回到府里却都派出下人们,去那街边巷尾打听着各种传言。 尤其是当今皇上对张诚的重视与宠爱,不但亲口御封张诚是冠绝三军,更是许给张诚以游击将军之位操练五千新军之事,这可大大的超越了朝廷的规制。 而张诚箭射多尔衮,护卫卢象升巨鹿奋战,阵斩玛瞻和岳托二奴等种种事迹,也在京城各处传扬着,不论是各官员府宅内院,还是街坊酒肆,就连那些勾栏之中,也皆在传颂这这些事迹。 这时,小丫鬟秀娟款款而回,随着进来的还有张诚的婶娘张韩氏,张诚连忙起身给婶娘行礼,他婶娘受了礼,又走到张诚母亲身前,给嫂子行了礼,才落座在张诚母亲身旁。 张诚待婶娘坐稳后,才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他看着婶娘,轻声道:“婶娘,诚儿不日就要赶去北路镇守,家里这边我留下十名军卒,平日里守在前院, 另外,城北新庄堡那边,我也安排何世辉、林芳平他们留守,还有两甲精骑和二百新军在那边操练,婶娘但有何事,皆可招呼他等去办理。” “诚儿,想得确是周到,不过,咱这府上住着两位诰命夫人,那个不开眼的还敢来这里闹事不成。” 张诚婶娘这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婶娘的话确有道理,诚儿确有些多心了。 对了,婶娘、母亲你们若是在府中住得闷了,确是可到城外各处农庄转转,尤其是城西北那新庄堡,诚儿感觉确比这镇城中清净许多,安逸许多。 还有,我让魏知策前去京城,给吴家的那位表姨娘带了一千两银子,这问媒一事,但有确信,魏知策定会快马回来,禀于婶娘知道,暂且无须着急。” “诚儿真是长大了,诸般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婶娘是越发的羡慕起嫂子来,您这福气来了,竟生养出这么有出息的儿子。” 见妯娌张韩氏半是夸奖,半是羡慕的取笑着自己,张杨氏却是笑面如花,她拉着妯娌张韩氏的手道:“还不是他叔和你这当婶子的教育得好, 这孩子自打他爹过世就性子大变,可真真是愁坏了我这当娘的,也幸得有他叔和婶子你们费心雕琢,才使这孩子开了窃,致有今日,我是真真的欢喜!” 看着二位老夫人开心的样子,张诚也是甚感欣慰,这时,婶娘的声音又传来: “嫂子,依着我的意思,咱可是该给诚儿准备起聘礼了,别是京中的好消息传回,咱这边又是手忙脚乱的,耽误了大事。” 二位老夫人说到开心处,又是会心的笑了起来,张诚母亲张杨氏更道:“对对,给这个傻小子娶了新媳妇儿,还要操持咱小丽芳的终身大事哩!” 正文 第三十章:找新嫂子告你的黑状 , 张府内院堂屋中,听完母亲的话,张诚忙急急说道:“唉哟,咱可不敢误了小妹的婚期。阿娘,您同婶娘多费心,赶早帮咱娶个媳妇来吧!” “谁的婚期?臭哥哥又想要把我嫁出去,好独霸张家,女侠的拳头可不答应。”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冷“啍!”,一个曼妙的身影便进入堂屋之中。 只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手里挽着头发,头上勒着绊头带子,身上穿着一件小生纱大襟褂子,底下又着一条月白秋罗裤、白花膝裤,脚踏高底小红鞋。 她直跑到张诚身前,伸出拳头大力猛锤出来,张诚被她吓了一跳,赶忙跳起身来,大叫道:“救命啊,妹妹谋杀亲哥啦……救命啊……” 见锤不到张诚,把妹妹张丽芳气得在原地直跺脚,只能向自己母亲求援,她大声叫着:“娘亲,大伯娘你们看,诚哥又欺负我啦。” 二位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张诚和张丽芳,脸上皆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最后还是张诚婶娘张韩氏说道:“好啦,芳儿你也是,都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似的,那怎么行,都快要嫁人的姑娘,可不敢胡闹哩。” “对啊,芳儿都十五岁了,都是大姑娘了,是时候该嫁人了啦!” 张诚又开始逗弄她的堂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个小堂妹,自己就管不住嘴,就是嘴欠到忍不住要逗上一逗。 其实他不知道,他这幅身板的本体,自幼便无兄弟姊妹,自打有了这个小堂妹后,便是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爱护。 也更爱逗弄她,如此,日积月累的,逗弄堂妹便成了他的一项乐趣,但有机会便不会放过,逐渐已是深入骨髓,每每见到堂妹都忍不住要闹上一闹。 这已经不是张诚能够忍住和控制住的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是不由自主,自然而然产生的。 最后这话说完,吓得张诚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表情滑稽至极,站在一旁正拿张诚无可奈何的堂妹一看,急的叫道:“娘亲你看,他还在笑我。” 二位夫人相视一笑,他们堂兄妹之间打打闹闹,才更显感情深厚,这自是老人家愿意看到的,当下,张韩氏便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好啦,你哥哥是在逗你的。” “哼,就是欺负我,你等着,看我不找新嫂子告你的黑状!哼哼……” 张诚这时已经能够控制自己,他忍住不再反驳,但是看着这位捡来的堂妹那可爱的小表情,仍是没忍住,他又笑了起来。 ………… 这天午后,张诚前往拜访宣镇总兵杨国柱。 比上午去巡抚衙门要顺畅许多,这可能和杨国柱曾经吩咐过门房有关,他被直接让到了“镇朔府”的中堂内。 这里可以杨国柱的办公之处,一般军将求见,都是安排在前厅的偏房内,张诚却被直接引至此处,足见杨国柱对其的重视。 张诚坐在中堂内等候着,不到一刻钟,杨国柱便出现在门前,出乎意料,今日郭英贤却没有陪在杨国柱身旁,不知去何处忙着。 二人见礼后,杨国柱自是坐在上首,张诚落座后,便直截了当的说道:“杨帅,末将今日是来向您辞行的。” 杨国柱很是平静的道:“嗯,回宣府也有些时日,是该去北路上任了,只是,你那边可要有所准备,北路这些年逃军较多,地方上可是有些荒芜; 你这次前往镇守,又要操练五千新军,可是有些困难啊,我这边也一样是捉襟见肘,虽有心相助,却也是无能为力。” “杨帅所虑,张诚已是尽知,只是,如今这大明各处,何地又是桃园? 就说这宣府镇城,极尽繁盛之城,又比那北路好上多少? 城中尽是锦衣玉食的官绅,城外尽是如硕鼠一般的军将和豪绅,百姓家家残败,耕地处处荒芜,隐户隐民隐田比比皆是,富了哪些人? 国库府库军库皆已空虚,亏的又是哪些人? 就如杨帅,于镇城繁盛之地,要操练一万新军,也是一般有心却无力,究其原因,为何?” 张诚说道此处,起身拜服于地,又道:“杨帅,张诚适才有些失态了,还望杨帅见谅!” 杨国柱上前一步,掺起张诚,柔声道:“你所说诸事,我心尽知,可又能如何,只能尽心尽力而为罢了。” 杨国柱望着张诚,又道:“忠忱啊,你此番在镇城招兵,有些各营的军卒,也投到你的军中,诸位将军对此,可都是颇有些不满,此事你要小心啊。” 张诚嗤笑着道:“杨帅,我按制征兵,他们管制不到自己麾下军卒,又能拿我奈何,如今之世,若还是处处顾忌,又何能成得大事啊。 我张诚忠君护国之心,天日可鉴,更有何人能诬我,误我?” 杨国柱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眼中满是爱护之意,沉声道:“忠忱,你要时刻牢记,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亦不可无啊,若要保得安全,就要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切不可树敌过众,以致后患无穷。” 张诚一把握住杨国柱的手,道:“杨帅今日肺腑之言,张诚全都谨记于心,只是,为了国事,无计自家安危,张诚即已领受君命在身,唯有尽力为之,以求上报君恩。” 一番言谈,二人都已表露心迹。 张诚对于杨国柱能同自己坦诚相见,万分的感激。 而杨国柱也对张诚那份不计声名,忠心王事的态度所震撼,使他对张诚更为赞赏,那份爱护之心便为之更盛。 “忠忱,督臣和抚臣有意保荐你为上北路参将,你此次赴任,无论屯种、御虏,又或是平寇,但有微功,本帅定于督臣、抚臣一同保荐你升任参将,镇守一路。” 杨国柱一脸诚恳的对张诚说着,他心知这都是阁臣杨嗣昌和督臣陈新甲二人早已谋划好的,为的就是要示恩与张诚,好使之俯首于陈新甲、杨嗣昌,为其效命。 此刻,他也只不过卖个人情而已,只不过,他却也有这一片真心,他也很看好张诚,在内心中很想看到张诚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正文 第三十一章:将军这真是冤枉卑职 , 大明,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日,万里晴空,艳阳照耀着大明北方边陲。 宣府镇城南关外,张府的两位诰命夫人带着张府千金张丽芳,正在为张诚送行,同来送行的还有何世辉与林芳平他们。 “母亲,婶娘,这小子叫张成芳,是咱新认下的义子,以后诚儿不在镇城,就由他代诚儿在二老膝前尽孝。” 张诚说完就叫过张成芳,道:“来,成芳,跪下给奶奶、二奶奶磕头,哦,对了,还有这个是你姑姑。” 张成芳规规矩矩的跪下给张杨氏、张韩氏磕头,口中叫着:“成芳给奶奶,给二奶奶问安。” “成芳给姑姑问安……” 当张成芳跪着给张丽芳磕头问安时,张丽芳却跳了起来:“妈呀,哥哥你什么时候就有这么大个儿子啦……” 张诚笑了笑,一个脑崩就弹在妹妹头上,道:“哪那么多的废话,有个大侄子给你耍,还不好。” “哈哈哈……” 张诚爽朗的笑着,也不再理会妹妹张丽芳的胡闹,招手叫过何世辉和林芳平,说道:“镇城这边就交给你二人啦,芳平,你要尽心调教那些个娃娃们,我将来会有大用的。” 李芳平沉声答着:“将军放心,芳平一定会尽心尽力。” “嗯,待本将在北路安顿好,便会招你和那些娃娃过去,在此之前,务要安下心来,好好操练着。 何世辉,本将不在镇城,各方面你多留点心,若遇紧急,可以去杨帅那里讨个主意,还有就是刁大成的那几处产业,你也要多盯着些。”张诚沉声交代着。 见诸事都是嘱咐差不多,他又走到母亲和婶娘身前,跪下扣头道:“娘,婶娘,您二老要保重身子,诚儿去了。” ………… 张诚与陈忠二人领着三十名护卫,沿着官道一路策马疾行。 官道两侧绿柳成荫,阳光透过枝叶星星点点的洒落在官道上。 行路之人比冬日里多了好些,他们都是三五成群的,结伴而行在官道边的柳荫下。 偶也有数十,或数百人的商队,他赶着数量不等的大车,缓缓行来,更有骑士纵马往来呼喝着。 张诚领着众骑士在官道中间,纵马驰进,除了偶有大商队车马阻路,不便奔驰外,一路行来,还算顺利。 “将爷,过了前面的鸡鸣驿,就是保安卫地界了,咱打一歇嚒?”陈忠策在马上问着。 张诚也减缓了马速,沉声道:“过鸡鸣驿,直接去喇叭峪歇脚,顺便瞧瞧刘全他们几个。” “将爷,我派两骑提前去知会一声,也好叫刘全他们有个准备。”陈忠道。 “不必,本将就是要打他个突然袭击!” 张诚说完,便打马急急奔出,身后留下一阵他的狂笑之声。 “哈哈哈……” 陈忠也笑了,他大手一挥,喝道:“跟上!” 便大笑着追起。 ………… 过了保安卫城,离喇叭峪越来越近,这边官道上的人流明显没有保安卫城西面多了。 稀稀拉拉的路人,见到策马奔驰的张诚等众人,都是纷纷躲向官道两边,远远的就把官道中间让了出来。 都是些贫苦百姓和小商小贩,他们艰难度日,可不想惹麻烦上身,如今这年月,三四十骑劲装大汉,那可是一股不容小嘘的势力。 一行人渐渐来到喇叭峪外,远远就望见阡陌纵横间,一群农夫模样的人在田间小道中往来着,田地间片片金黄,间夹着丛丛嫩绿。 “将爷,不错啊,这边的收成,能比新庄堡那边还要好。”陈忠策在马上,望着眼前的农田,有些许兴奋。 张诚也是满意的望着山岗下面的金黄,道:“这边比新庄堡那里,要早安定下来差不多两个月,冬麦都抢种上了,你看那些后开出来的田地,也都抢种了春麦,真不错啊!” 猛然,陈忠大喝一声:“将爷,你看。” 张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一溜烟尘,竟是向着他这边滚滚而来。 陈忠大手一挥,道:“分开,戒备,刘金海护着将爷!” 张诚望着那队骑士来的方向,竟是在喇叭峪南门的西面五百多步外,他冷冷的道:“不必紧张,至多十骑,陈忠,派一队人迎上去,看看是不是刘全布下的人马。” 陈忠接令,喝道:“李长胜,你队迎上去看看情况。” 一个壮汉大声接令,领十骑策马奔下山岗,向西面奔来的骑队迎了上去。 ………… “将军,您来了,也不先给属下个信,卑职也好有所准备。” 喇叭峪西面的望楼上,刘全略显委屈的说着。 “咋的,本将行踪还要向你小子禀报嚒?” 张诚瞪起眼睛说着,刘全则有些尴尬的干笑着,一时也不知道说点啥了。 “这……将军这真的是冤枉卑职啦,咱可不敢……只是,要不要召孙大山和赵十虎他们过来,听听将军的吩咐。” 刘全有些畏怯的说着。 张诚也不在逗弄他,沉声道:“派骑士去叫他二人过来吧,晚上一起用饭。” 说完,他又手指着峪外的庄田,问着:“刘全,这片田亩又新开了不少吧,估摸着今年的收成如何?” 刘全走上一步,介绍道:“禀将军,这原来开出的五千亩地里,大多是撂荒的老田,清理出来后,都是抢种的冬麦, 还有两千亩左右的新开田地,才熟出来,只来得及抢种了些春麦,这收成不好说,老田那边估摸着按亩产一石以上,应该能有, 这边三千石麦子还是能收出来的,另外,咱按着将军的吩咐,峪外那两处废弃的小堡子咱也都给收嘞,今年修缮房舍、庄墙,平整田地, 现在那两处堡子已平整出近六千亩,现在就缺人力,暂未开垦新的荒地,待上了秋,咱把这边的麦子收喽,还能抢种上粟子, 那两处堡子上的老田也可以种上粟子,除了咱喇叭峪的用度,肯定还会有些富余,为这,咱再峪内又修起三座粮仓,就准备囤着这些粮谷的。” 正文 第三十二章:但有来投,不可拒之于外 , 望楼上,张诚听完刘全的话,略思索一下,道:“刘全,你这里现在有千石存粮,近万两的银子,不能干放着。” 这话听到刘全耳中,竟是一愣,他寻思:这粮食和银子都是宝贝呀,不存起来,还要撒出去咋的? 看着一脸疑惑的刘全,张诚淡然一笑,他手下这群丘八,若是练兵征战,还算勉强,但如果经营算计、勾心斗角,却还是不行。 张诚摇了摇头,他感到自己手下可用的人才还是稀少了些啊! “刘全,这粮谷确实是好东西,但是你如此这般存着,它也不会变多,对不对?” “对啊,可咱有粮,就饿不着嘞!” “呵呵,你就是个木头!” 张诚笑着摇了摇头,颇有耐心的继续道:“这粮食虽好,但囤在仓中,便是没了价值,如今,咱这喇叭峪每年所产,已可有盈余,年年囤仓,久了便成陈粮,何用? 现今,正值冬麦未收之时,谷价走高,那些贫户家中存粮不足,难些的甚至会卖儿卖女,你可在保安州城、卫城中,开设一间粮铺,以平价售粮, 就算那些没有银钱的,也可寻三户以上联保,赊借给他们些粮谷,待冬麦收了,加一成作为利息即可,此即为善事,又可物尽其用,岂不妙哉?” 刘全晃着大脑袋,说着:“将军,粮谷都卖了,遇到荒年,我等可如何度过?” “你?……” 张诚有些气苦,一时竟不想说话,连一旁的陈忠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时,那紧紧跟在刘全身后的赵亮突然说道:“倒买倒卖? 将军的意思是,粮荒时,咱们卖粮,即换了银子,又收了民心,待到粮谷收获时节,谷价必跌,咱再收谷子,如此往复, 银子换谷子,谷子再换银子,咱仓里年年都是新谷子,而且倒来倒去,谷子和银子只会越来越多,咱们还能收得善名!” 张诚闻言眼前一亮,刘全和马会军则一脸的若有所思。 “这小子不赖,叫啥名来着?” 听到张诚问话,刘全忙回道:“将军,这小子就是木楂尖的赵亮,卑职见他真心投靠,人又机灵,便留在身边做了骑队的一名队官。” “嗯,只是一名队官?” 张诚回身继续望着峪外的片片金黄,陷入了思考中。 ………… 花灯初上,喇叭峪内也是热闹非常,张诚的近三十名亲卫都被安置在营房内,好酒好菜的伺候着。 刘金海和李长胜等三个亲卫队的队官都在营房那边,有喇叭峪内不当值的几位队官相陪着,还有孙大山与赵十虎带来的护卫军士,他们都聚在营房大厅中一起吃喝。 连绵的灯火,把议事堂照得是通明一片,张诚明显的感觉到,这喇叭峪比他上次来时可是热闹了许多。 众人在厅内落座,张诚这桌上坐着陈忠、刘全、孙大山、赵十虎、马会军等人相陪,此外还有喇叭峪分管垦殖的庄头刘成山,铁头峪的匠头郭有金也在这桌。 “诸位替本将守着这三处外围峪寨,且经营得法,很是不错,本将敬诸位一碗酒,还望诸位能尽心竭力,把这三处峪寨经营得更好。” 张诚举起酒碗,对桌上众人言语激励着,大家都是谦虚的说着:“应该的,都是应该的,卑职等的本分,一定替将军守好峪寨。” 众人随后开餐,他们边吃边喝着热酒,陈忠却是滴酒不沾,不管众人如何劝,连张诚叫他喝酒,他也是坚持不喝,众人也不再管他。 席间,刘全等人先后禀报了各自峪寨的情况。 喇叭峪的情形已了解差不多,这里在上次张诚走后,不但扩建了三处粮仓,还增建了营房到可以居住一千名军士。 不过,募兵一事却不是那么顺利了。 刘全自领的骑兵哨现在才只有六十骑,除了原来的那二十名骑士外,余下的都是些新招的青壮,他们现在才能勉强骑马,成为骑士,还需很久。 刘全的办法是,每一名老骑士,带着两名新兵各自操练,所以骑兵这边就分成两队,每队三十人,然后每三人为一组。 马会军那支步哨,现在也是一百二十人的样子,他们步卒远比骑兵易于操练,现在已经很有些样子。 按照张诚的嘱咐,他们步卒,先是操练列阵和熟悉军令,之后便统一操练长枪刺击之术,待这些都熟悉了,再从中选取适合之人,另外再操练火铳与刀盾。 前次,张诚在这边留了三甲勤王归来的老步军,他们每处峪寨各留十人,专责操练这些新招的步卒。 在垦殖方面,随着刘全按照张诚的吩咐把喇叭峪外的两处废堡给占了,那边有近八千亩田地,但是大多都已撂荒,无人耕种。 恰巧喇叭峪内也是人力有限,只平整出耕地近六千亩,就停了下来,但周边的那些贫苦军户见到这边占了废堡,又平整出大片田地,就有一些大胆的前来试着投奔。 但是刘全收留了几十户逃来的军户、民户后,却将后来者拒之门外,不敢再收留他们,害怕引起和地方州府、卫所之间的纠纷。 张诚听到这里,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沉声道:“各州县、卫所不修政务,不能全心护民,却都是私占民田、军田之流, 今我等在此处开出这许多田地,若无人耕种,岂不再度荒废,今后,但有流民、逃军来投,你等不可拒之于外,皆登记造册,编为我们峪寨之军民, 那保安州自保之力尚且不足,根本无力进剿,保安卫各官我已打过照面,都是些欺软怕硬之辈,若是来找,你等皆可推说,此地是本将屯兵之所,叫他等来寻本将就是。” 桌上众人唯唯领命,尤其是那木楂尖的赵十虎,心中也是惊诧不已,原以为张诚忠勇善战,自己投奔于他,不但将逃军为匪的身份洗白,将来或许还有机会升官,可谓光宗耀祖。 但是,他逐渐感觉张诚不似其他大明军将,那些军将大多都是往自己身上捞好处而已,很少去做这些出力还不讨好的事情,尤其是那些会得罪其他官员、军将,却没有明显好处的事。 正文 第三十三章:粮铺 , 喇叭峪的议事堂内,孙大山也向张诚禀报了铁头峪的情况。 他那边经过调整,将原来看守矿工的那三十名青壮,抽出二十人补充到自己麾下,另外调换了二十名新军去做看守。 其实,自打孙大山占了这铁头峪,给矿工们发了新衣服,还每日饱饭供着,且按日还给他们发些工钱,虽说不多,但却使他们不再有逃跑之心,反而挖矿时更加卖力。 这样,铁头峪的步哨现有一百五十名军士,其中有九十名都是自马坊那边带回来的青壮,与喇叭峪那边一样,核心还算是老底子。 不过这边没有合格的骑兵,孙大山只是先选了十名能骑马的军士,暂时充作骑兵,用于往来传信之用。 这边的好消息就是,经过张诚新派来的匠户努力,原有的炼铁炉都已拆毁重建,新炉却是好用,不但更省木炭和煤,而且效率更是大大提升。 现在,不但原来积压下来的铁矿,日渐减少,且大有供不上趟的趋势,可孙大山最近忙着铁矿和熔炉,以及操练之事,开荒的进度却有些慢了。 张诚听完他的介绍,已经很是满意,这边三处峪寨本就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却能有如今的规模,将来发展好了,只这三处峪寨便可藏兵两千多人,且还是自给自足的。 “孙大山,铁矿那边你要多用心,矿工不可太过于劳累,将来人丁增加了,还要在选派些充当矿工,至于开荒,且不可停,西面河谷地能多开,就尽力多开, 地力也是有限的,若是田地多了,大可轮种,以休养地力,种一年谷子,来年便种一年的苜蓿,可以用来喂马嚒。 还有,那几位改造熔炉的匠户,每人赏十两银子,切不可寒了他们的心。” 张诚说完,端起酒碗,扫视了桌上诸人后,又对大家说道:“诸位,现今只是我等的起步阶段,虽说已建起不错的基础,但远未到可以沾沾自喜的地步。 今后,唯有更加努力,更加用心,只要你等努力,本将会带领你们,获得更大的财富,但是要想守住你们自己努力奋斗而来的财富和官职,就要变得更为强大。 本将,要带领你等一起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守护我们的财富,我们的家人。” 说完,张诚就端着酒碗站了起来,诸将齐刷刷的都是站起,陈忠首先喝道:“陈忠愿追随将军,誓死效忠将军,绝无二心!” 接着刘全、孙大山、赵十虎、马会军等人也是纷纷表态,待诸人都干了碗中的酒,张诚又挥手叫大家坐下。 他说道:“十虎,我明日随你一起去木楂尖,咱明日再详说那里的情况,今晚就是喝酒。啊,不醉不归,大家喝酒!” ………… 第二日,用罢早饭,张诚叫过刘全,道:“刘全,你去叫赵亮前来见我。” 原来,昨晚酒宴中,张诚向赵十虎打听了这个赵亮的情况。 他原本是延庆州中一个干果铺子老板的儿子,在一次进货时,其父亲被附近山匪所劫杀,此后家中的铺子便受到同行的挤压。 那时,他还年幼无力帮衬家里,生意渐趋冷清,他母亲终于挺不住,出兑了铺面,靠着给人缝缝补补来度日。 怎想到,五年前他母亲一场大病,却无力医治,终是撒手人寰,这赵亮自此便流落街头,初时还想着寻那匪头报仇。 可他人单力薄,如何又能报得了仇,三年前,饿昏在荒野,便被路遇的山匪带回了木楂尖,从此便追随赵十虎。 赵亮粗识得些文字,又会算些小账,人也很是机灵活泛,渐渐就当上了小头目,结果官道上一战,却成了刘全的俘虏。 不一会,听到召唤的赵亮便急火火的跑来,跪倒在张诚面前,道:“喇叭峪小队官赵亮,拜见将军。” 张诚看着下面的赵亮,这时,才仔细打量起来,他的样子并不高大威猛,却也显得很结实,皮肤略有些白,看面貌很是顺眼,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他说道:“赵亮,起来回话吧。” 赵亮道了声“是”,便站起身,侧立到一旁,规规矩矩的站着。 “你家祖上经商的?” “回将军,小人祖上做些小生意,也是勉强度日。” “嗯,你识字,会算账?” “回将军,小人粗识些字,却也不多,只能算些小账目。” 张诚望着他,又道:“赵亮,本将打算派你个新差使,你可做得?” 赵亮仿佛预感到什么,他一步跨到张诚面前,跪下抱拳道:“将军但有所命,赵亮定会竭尽全力。” 张诚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也不是啥子要命的差使,本将,打算在这怀来城内,还有保安州城、卫城里开设几间粮铺,暂时还缺少一位主事的人,有心叫你前去,你可敢应承?” 跪伏在地上的赵亮显得有些激动,他原本已隐隐猜到了张诚的意思,但当张诚直说出来,猜测成真之时,依然是激动不已。 他身略有些颤抖,双手支在地上,以头触地,激动的说道:“将军,赵亮本有心弑贼,无奈最后竟以身事贼,实非所愿。 今有幸,得遇将军,赵亮以下定决心誓死追随将军,今生愿鞍前马后,供将军驱策,永不背心,将军但有所令,殚精竭虑,莫敢不从!” “哈哈,说得好似本将要你去死一般啊!” 张诚大笑着说道,赵亮有些尴尬的跪伏在地上,看着他的样子,张诚又道:“赵亮,起来吧,在这峪寨之中,你可拣选几名中意的机灵之人,近些日就把这粮铺开张吧, 至于如何买卖,我想你心中已有所算计,本将也不复赘言,切要谨记一点,本将这粮铺,宗旨就是低买高卖,但就如昨日望楼之上所言, 还是要顾及民生,不可将军户们逼上绝路,不可哄抬粮价,不赚那黑了心的钱财。” 最后张诚又沉声问道:“赵亮,本将适才所言,你可懂么?” “请将军放心,赵亮懂得将军之意,绝不会坏了将军声名!” 正文 第三十四章:常家寨 , 巳时,太阳已斜挂在空中,阳光普照着大地。 喇叭峪外,张诚对来送行的刘全说道:“刘全,你这边的新军要抓紧操练,人数可以慢慢来补齐,但是操练不要等, 待练得差不多嘞,就要拉出去试试效果,你昨晚不是说,这附近山中仍有多处小股匪类,待军士操练起来,你可将其一一剿灭,既是练兵,还可补充些粮秣资财。” “是,刘全记下了。”刘全轻声答着。 张诚又嘱咐道:“刘全,你们三处峪寨要合兵一处联合进剿,这也是操练,你等平日里是分开操练军士,剿匪之时,正可借机操练各哨间的配合作战, 一切行止间,都要按照行军来对待,唯有从严治军,方可练成强军!” 刘全等三人齐声接令,张诚等人在刘全、马会军他们的目送下,策马驰离喇叭峪,奔铁头峪西面的河谷地而去。 铁头峪这边一切稳定,铁矿运作良好,而且相对于喇叭峪而言,此处无需外占村堡,只在西面河谷地便可开垦出数万亩良田。 这里完全可以成为隐蔽的粮仓和炼铁场,就算有何危机,只要有两支强兵,锁死河谷地南北两端,便可拒外敌于峪外。 可当孙大山说道:“是,俺明个就派人,先在这两头设卡,选个合适地段修起山门。” “你个傻狍子!” 张诚气得一马鞭就抽在孙大山的身上,他笑骂道:“咋的?你害怕人家不晓得你在此地占山为王啊,先在无需那般麻烦。 你只需在河谷地南面选一处合适地方,建起望楼,观测周边即可,若将来有何变故,大可布军列阵,以挡外敌,可先打制些木墙、木栅、拒马之类,隐在两侧林间,需用时取出即可。 至于北面河谷口处,叫赵十虎就近守望吧。” ………… 铁头峪西面的这片河谷地确实不错,两侧燕山余脉中山泉汇聚而下,灌溉确为得力不少,孙大山继续介绍道:“将军,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几十户的小寨子,名为常家寨,都是些山中老户,平日里种田,也进山行猎, 咱去瞧瞧近日可有山货,给您带上些个。” 张诚点着头,问道:“这些山民,可曾编户?咱这寨中可收他们的粮谷?” 策马随在一旁的赵十虎此时抢着说道:“回将军,这常寨子地势险峻,寨中山民该是没有编户的,反正官家从未有人来收税子, 这几处山寨也很少来寻他们的麻烦,只因这处常寨子猎户居多,寨中青壮弓猎之术颇强,又没得多少粮谷和金银可供劫夺, 而且,他们寨中若是猎得啥稀奇好东西,每年也会向各寨中进贡一些,所以这些年来,大家也是相安无事。” 听到赵十虎如此说,张诚也是来了兴趣,他喝道:“走,就去这常家寨瞧上一瞧。” 孙大山没有说什么,赵十虎却拦住张诚,说道:“将军,那常寨子甚为警觉,平日里防范极严,寨前寨后颇多诡计,请容卑职派人先去通传一声,免得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哦!” 张诚此刻一脸诧异,能使这些山匪都颇为忌惮的山寨,会是个什么样子? 怀揣着满满的好奇,他对赵十虎说道:“去吧,时辰尚早,我等也不必心急,你去安排,本将就进这常家寨一趟。” ………… 赵十虎和孙大山各带了十余名护卫,再加上陈忠等三十余精骑,张诚这一队近六十的人马,却是叫那常家寨很是忌惮。 望着远远奔来的三骑,赵十虎介绍道:“将军,那常寨子派人来接咱嘞,卑职这也是第一次进这常寨子。” 说完,他也不由干笑了几声。 那三骑奔近,在十余步外勒马停步,抱拳对赵十虎道:“赵掌家的,我们老寨主有言,咱们虽比邻许久,却未曾往来,今日赵掌家要入寨拜山,原是不好拒绝, 但还是要请问一句,赵掌家今日前来,到底是所为何事?” 那说话之人虽一直在对赵十虎说话,眼睛却是不住的大量着策马在中间的张诚,他已隐约感觉张诚才是这队人马的首脑。 赵十虎听完对方的问话,却不敢直接回答,他先是转头望向张诚,见张诚点头示意,才策马前行几步,抱拳道:“烦请这位兄弟,回报常老爷子,我赵十虎的木楂尖已非为匪寨,如今俺赵十虎已是宣府镇上北路镇守游击张诚将军麾下百户官。 今日,是我家将军途径此地,欲蹬寨一观,望请常老爷子允准!” 刚才那个说话的骑士策马张望着这边,他眼中在两边的护卫却是有些闲散,但张诚身后三十余骑却个个精壮,虽都为着甲,但看策马的身姿,便知这些人绝非一般的军士。 他们弓箭、刀盾、长兵齐备,甚至还配着火铳,且个个脸上满布杀气,看似毫不在意,却又阵容严整,似乎随时都可暴起杀人一般。 他目光一禀,抱拳道:“请赵掌家报知你家将军,还需稍待片刻,抱歉。” 看着那三骑奔回的背影,陈忠就说道:“将爷,这常家寨好大的架子。” 张诚回望他一眼,毫不介意的说道:“我等六十余人,个个精悍,他这寨中又有多少能战的,敢不戒备嚒?” “我等先下马,歇歇马力吧。” 在张诚的提议下,众人纷纷下马,就在周边观看着地势。 此处位于河谷边缘,外面是宽阔的河谷,能看到谷地中有两千亩不到的田地,都已种上冬麦,金黄一片。 向上是一段蜿蜒的山道,看上去并不陡峭,可不足百步外是一个过弯处,却看不到内里的情形,这处山道也并不宽大,最多也就能五骑并进。 片刻,山道上传来阵阵蹄声,这马蹄踢踏在山道之上,就是比别处响亮许多,老远就能听闻得见。 有五骑转过那道弯,渐渐看清居中的是一位长者模样的人,他包着头发,却能望见胸前的胡须皆白,估算着年岁应在五十之上。 一行渐趋渐进,在二十余步外勒马停住,那老者率先翻身下马,张诚见他动作娴熟,虽年过五十,却依然身手矫健,不由暗叹了声:“好身手!” 正文 第三十五章:戚家军的后人 , 常家寨外。 那名老者在二十步外下马,他步行来到张诚等人身前,竟直接翻身拜道:“小民常天顺,未知将军前来,迎候来迟,还望恕罪。” 张诚见状,忙起身迎上前,扶起他,道:“呵呵,老寨主快快请起,本将今日也是一时兴起,来得唐突,还望老寨主莫怪。” 那名唤常天顺的老者起身,急急说道:“将军莫在折辱老汉,在将军面前,怎么称寨主,将军如果不嫌弃,直呼老汉的名字就是。” “唉,长者为尊,张诚岂是不知礼的人,既然老寨主如此说,咱便称你常老爷子如何?” 张诚也是很客气的回道。 “将军太客气啦,既然将军有意,小老儿这里正好有些野味,敢请将军进村寨歇歇脚,尝尝山中野味,品品小老儿自酿的酒水。”常天顺颇为盛情邀请着。 面对这常老汉的邀约,张诚倒不是很感意外,毕竟自己这边随随便便就是六十余骑士出来,若是想要拿下这常家寨,又怎么会不带步卒前来。 想那常老汉既能为全寨之首,这点眼里该是有的,正所谓,面对强客,唯有礼数周到的款待,难不成还强行挑衅,自己给自己个掘坟墓嘛? 随后,常老汉又给张诚介绍起同来的四骑,其中三骑就是刚才出来的那三人,他招呼四人下马过来,对他们说道:“还不过来拜见将军。” 那几人闻言也是快步上前,常老汉介绍着几个人,那陪着常老汉后出来的大约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是他的大儿子常正熊。 刚才出来传话的那汉子是他三儿子,名叫常正彪,年在二十多岁,另外两人是他的侄子,一个叫常正飞,一个叫常正成。 四人过来跪拜在地,与张诚等人见过了礼,众人便步行走上了山道,前行不到百多步,便豁然开朗起来。 原来这处山道便是一处山口,向右拐过来,竟有几十步宽,前面百步外便是一道乱石垒砌的山门,中间是一扇双开的木门。 随着大门打开,张诚进入常家寨后才发现,这道寨门内是一段长长的山峡,两侧都十分的陡峭,中间也就二十多步宽而已。 若是有人来攻打这处山寨,就算打破前面第一道木门,那后面将更加残酷,虽不足百步外就是第二道山门,但与前面那道相比,这道山门却是精心垒砌的,显得十分的整齐。 张诚猜测这里的木门也一定很结实,走近一见,果然,这处木门竟都是用整根粗的大木制成,确是与张诚猜测的一致。 进入这道山门后,眼前豁然开朗,首先看到的是一处广场,正对着山门,而且山门内一段距离上,几乎没有什么建筑,只在两侧各有几座箭楼。 这些箭楼,竟是修在山墙内,修得都比山墙要高,而且很是坚固,如果有善射之人守在这些箭楼上,不但可以射杀攻打山墙的敌人,就算有敌人冲进山门,也躲不过他们的射杀。 果是防备严密,怪不得一处小寨子,能在这乱世中自立许久,连周边数股凶悍的山匪都不敢对其下手。 他身旁的赵十虎也是惊异的说着:“乖乖啊,这就算数千军马,怕也不能轻易攻下吧。” “哈哈……” 张诚笑了,他说道:“数千兵马何用,在这狭小的山道上,根本施展不开,若存粮充足,这处山寨,几乎不可能被袭破。” 说完,转头对常天顺说道:“能建成如此山寨,常老爷子想必也是位知兵之人啊!” 那常天顺笑着道:“将军谬赞了,老汉就是一猎户而已,这处山寨是老汉爷爷那一辈人修起来的。” 张诚也是释然,这样一处山寨却非一朝一夕能够建起,定是积数十年之功才行,只是当初选择此地,设计这处山寨之人,怕是绝不简单啊! 当下,他对常天顺问道:“老爷子,可否领我四处转转。” “这有何不可!” 说完他回身吩咐着:“正熊、正彪,你二人快去准备酒菜,我带张将军他们四处转转。” 张诚也是吩咐众护卫不要跟随,常老汉忙又唤回他三儿子常正彪,叫他陪着刘金海等护卫一起,都先去前面山堂内歇息。 常天顺领着张诚等人边走边介绍着山寨的情况,这寨子中间便是山堂,是一所四进的大院子,前面一进平时议事用。 二进原本是招待客人的,这些年来,也没有几个客人能进入常家寨,基本没用过,后面的三进、四进就是常天顺自用的了。 此处山堂后面是祠堂,两边都是仓库,而山堂的两边都是常家人的宅院,在这处寨子中,不止有常姓,此外还有周姓和余姓两个家族的人。 据常老汉介绍,此处寨子是一伙逃军所建,他们都是戚家军的后人。 原来,四十多年前蓟州的那场兵变中,他们十数人在队官常宽的带领下,杀了出来,可是又不敢回到原籍去,怕官府追剿,再危急族人。 便带护着家小,一路顺着燕山山脉奔逃,直到逃至这处地方,见山谷中只有不到十户山民居住,他们也不想再逃了,便安置在此处。 他们中常家是兄弟三人,其中老二就是常宽,众人都是以他为首,后来又有几人离开这里,另谋生计,最后定居在此处的就只剩下这三姓人家,传承三代,都是常家在充任寨主之位,当家做主。 “唉,戚家军为国朝征战四方,战功无数,为国朝第一能战之军,却是如此下场,怎不叫人心寒啊!”张诚听闻了事情经过后,不由感叹了起来。 不止张诚如此,陈忠、赵十虎、孙大山等人首次听闻关于蓟州兵变的详情,他们的表现更为震惊,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赵十虎更是恨恨的说道:“层层克扣,处处都是官肥兵苦,若非如此,当初俺也不会去冒险贩那私盐,更不会因此做了逃军。” 张诚回身望着他们,朗声说道:“你等放心,本将定会赏罚分明,亦会尽力筹措钱粮,但凡本将有口饭吃,绝不会短了你们的粮饷和赏银。” 正文 第三十六章:一线喉 , 常家寨内,诸将听了张诚的话,都是立时跪下,纷纷表露心迹,追随张诚完全出于自愿,就算是吃糠咽菜,也绝无二心。 但张诚深知,没粮没钱,就绝无人肯效忠与自己,实力的展现,在外人看来或许是金银,是地盘,是军队。 可在张诚眼里就是粮食,只要有得吃,就有人来卖命,只要能吃饱,就有人肯卖命,第一是粮食,最重要的永远都只是粮食。 一直在前面引路的老汉常天顺驻足观望,也是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大有好感,除了第一眼看见时的一分好感,还有近期在麻峪口堡那边听来的信息。 常天顺老爷子据实相告,毫无隐瞒,张诚也是坦诚相见。 他将自己剿灭太山、歪头山、北梁头三股匪贼,并占据了太山寨和歪头山匪寨等事,以及木楂尖赵十虎已经投奔自己等诸事,也都讲与这常老爷子知晓。 常天顺笑着说道:“张将军威名,老汉也是有所听闻,勤王之战,能主动出击虏贼,且连战连捷,更射伤多尔衮,阵斩岳托, 将军的诸般事迹,已成宣镇各处街坊间必谈之事,只是老汉确未曾想到,此三处匪寨已为将军所灭,更是未曾想到赵寨主也归入将军麾下。” “哈哈……” 张诚笑了起来,接着又道:“剪除几股山匪而已,怎值得大肆宣扬,何况,本将也是私下占了两处匪寨,自是要隐秘为之,悄悄的做!” 他与常老汉对视而笑,皆是心照不宣。 就在这时,常老汉的侄子常正飞一路小跑过来,众人才知酒菜已然备好,便在常老汉的引领下,缓缓奔山堂而去。 众人不缓不急的奔往山堂而去,远远的就望见他们人们往来不断,好似全寨几十户人家都集中在他那边一般。 常老汉的大儿子常正熊与三儿子常正彪早已候在山堂门前,他们的中间还站着一个年轻人,身体略有些瘦弱,年在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 见众人走来,常正彪忙推开山堂的门,常正熊和那个瘦弱的男人躬身侧立在一边,常老汉走在前面,介绍道:“张将军,这位即使老儿家中的次子,名唤常正虎,自幼便体弱多病,不善远行,所以未曾出寨相迎,还望将军海涵。” 张诚自不会介意这些个细节,在众人陪伴下步入山堂之内,在堂院中已有五张大桌摆在那里,常正彪等人纷纷相让。 陈忠一摆手,众护卫便纷纷在主人的接引下,落座在院中,陈忠并未入座,他依旧紧紧陪在张诚身边,对着刘金海和李长胜频频打着眼色。 那边常正彪却是紧紧拉着刘金海的手,隐隐听去,竟是一声声“大哥”,叫得极为亲密,张诚等人听在耳中,都不解其意。 常家寨山堂一进院的大厅中,大长条桌上摆满了山珍野味,常天顺拉着张诚非要让他坐在主位之上,张诚也是略微推让了一下,便稳稳坐于首位之上。 左边是常老爷子和他的大儿子常正熊、二儿子常正虎,以及寨中几位老人,右边依次是陈忠、孙大山、赵十虎等几人。 张诚坐定后,看着满桌的珍馐,轻声问道:“常老爷子,是不是给咱们介绍介绍这桌上的美食啊?” 常天顺也是满脸笑意,道:“都是张将军赶得巧,寨中正好有这几味野食,不怕将军见笑,都是些乡间土味,不值一提的。” 话虽是如此说,他还是起身介绍起来,这桌上有黄芩烧灰雁,野蕨菜炖沙鸡,清蒸鸡豹子,烤狍子肉等等荤菜,还配有一些山菜,以解荤腥。 张诚听到有狍子肉,眼睛就瞪得溜圆,在他那个时代这种东西都几乎绝迹,纯野生的傻狍子很难遇到了,至于那什么鸡豹子张诚此前连听都未曾听到过。 而灰雁、沙鸡之类的,后世也都是有的,只不过都是人工养殖的,纯野生的几乎都是一般很难再遇到啦。 “张将军,这就也是咱寨中自己烧的,就是有些烈性,下吼如刀,划嗓子得很啊。” 听那常天顺如此说,张诚反倒是来了兴趣,自穿越以来,他所饮之酒皆为米酒、黄酒一类,在张诚这里看来,就如同他喝啤酒一般。 这些酒度数不高,酒性也不够烈,喝起来也是毫不过瘾,根本没有他前世喜爱的那种一线喉的感觉,今日,闻听常老汉之言,他对这酒,到是满满的期待。 “常老爷子,本将今日有幸得入常家寨,见到了戚家军的后人,甚感欣慰,诸儿郎个个英武,真是替老爷子高兴, 今日,这第一碗酒,咱敬戚帅,敬当年为国朝奋战杀敌的戚家军将士们的英灵!” 张诚说着就起身,离开坐席,转身向着西面祠堂的方向,双手捧着酒碗,将半碗酒洒在地面上,又捧起将余下半碗一饮而尽。 “嘶哈……” 他转回身,步入坐席,还未坐下就咧着嘴,说道:“好酒啊,真够味,够烈性,真真的一线喉!” 常天顺也是大笑着起身,说道:“难得将军喜爱这酒,来,正熊,给将军满起,老汉我敬将军一碗,感谢将军还记得我们先祖,还能记得戚帅!” 常正熊起身过来,给张诚的酒碗重新斟满了烈酒,张诚端起碗,转身对诸将道:“你们几个可别逞强,不行就别干,这酒可是烈得很嘞。” 说完,他竟诡异的一笑,陈忠、孙大山、赵十虎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以,看着那边张诚已与常老爷子喝干了碗里的酒。 尤其是那边的常正熊竟翻过酒碗,亮了一亮,这边赵十虎就沉不住气,端起碗,一饮而尽,虽说此时的酒碗,大口平底,一碗也就相当于二两酒。 但张诚从口感上估摸着,这酒差不多就有近六十度的样子,那赵十虎喝完酒后,就感觉自家胃里不住的翻腾着,好似一口浊气在肚腹之中向上升起。 他不敢说话,用手扶着长桌边缘,一动不动的强行压着,才勉强把那上升的浊气压制在脖项间,直憋得赵十虎满面通红。 正文 第三十七章:军中艰苦,你可能守得? , 这边孙大山见赵十虎端碗喝干了酒,怎肯示弱,他也是一仰脖,“咕咚咕咚”两口便喝干了碗中的烈酒。 他酒气上涌的比赵十虎还要猛烈,不止满面通红,竟连双目都是红了起来,他瞬间低下头,强自忍着。 张诚喝干了碗中烈酒,他依旧是一口喝干,张着大嘴“嘶呵嘶呵”的往外呼着酒气,竟还打了一个酒隔,转过头就看见孙大山的嘴鼓了起来,接着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张诚自是知道这两人没有准备,空腹喝下这一碗烈酒,此刻正在天人挣扎的关键时刻,他见陈忠一如既往只是浅尝即止,没什么反应。 便扭头对陈忠道:“给他二人盛一碗鸡汤,先压压酒气,再给他们各夹块鸡肉,挑那带鸡皮的,没荤腥,镇不住这烈酒。” 旁边的常天顺老汉也是张嘴大口呼着酒气,他提着酒壶,探身过来给张诚再次斟满,道:“将军,真是好酒量啊。不愧是沙场斩奴的真英雄!来,老汉我单敬张将军一碗。” 张诚此时也是强压着胃里那股翻江倒海般翻滚着的酒气,单手端着酒碗,另一只手轻拍在常天顺的肩上,大喝道:“来,我张诚今日舍命陪常老爷子。” “咣当……” 就在张诚与常天顺端着酒碗,正要一口猛干下去的时候,一声大响,山堂大厅的就被一股蛮力给撞开了。 厅内众人都是一愣,这太意外了。 陈忠竟第一时间就将腰刀抽出一半,明晃晃的腰刀反映着烛光,晃在了孙大山的脸上,他和赵十虎都是挺身站起,手握着腰刀,却并未立时抽出,由于站起过猛,座椅都被向后弹去,齐齐倒在地上。 那边的常天顺也是楞在当处,他和张诚一般,手里都是端着酒碗,待看清进来的那人,不由一股怒气在他胸间翻腾起来。 张诚初时一惊,但仍是坚持坐在椅中,并未起身,可他另一只手却也按在桌缘上,随时可以将身体向后弹起。 “扑通!” 就在张诚还未看清之际,一个壮汉就猛的跪在桌前五步外的地上,这时,张诚才看清眼前跪着的正是常天顺的三儿子常正彪。 “扑通…扑通……” 又两人冲进大厅,他们进门后直接就跪在常正彪身后,同样俯身叩首不断。 大厅内,众人都是惊愕万分,不知道下面三人是何用意,常天顺就怒冲冲的喝问道:“正彪,你干什么?” 看清来人是常正彪,另外两人正是常天顺的两个侄子常正飞和常正成二人,张诚便稳稳坐在椅中,手里仍是端着酒碗,却转头递给陈忠一个眼色。 陈忠初时眼睛死死盯着闯进厅中的几人,同时眼角也一直斜着常天顺、常正熊、常正虎父子三人,见到张诚给他的眼色后,虽坐回到椅子上,手却仍旧紧握着刀柄。 一旁孙大山和赵十虎也是坐回椅中,手握刀柄,以为戒备,赵十虎最是懊恼,是他引张诚来到常家寨,若是在这里出了事情,他是决脱不掉干系的。 这时,桌前跪着的常正彪,说话了,他道:“将军,常正彪愿追随将军驱奴平寇,沙场搏命,建功立业,请将军收下咱们吧!” 说完,又对着常天顺说道:“阿爹,正彪不孝,孩儿不想一辈子憋在这山沟沟,孩儿想要出去博一番,请俺爹原谅孩儿。” 张诚笑了,这是个意外,他先转身轻声对着陈忠道:“傻小子,把刀收了吧,喝酒。” 他接着又转过头,侧身看着常天顺老爷子道:“老爷子,你看这?” 常天顺也是一脸的懵懂,他瞪视着跪在下面的常正彪,正要说话,二儿子常正虎走了过来,他伸手握住了常天顺的胳膊,轻声说了句:“阿爹,就让三儿去吧。” 常天顺扭头看着二儿子常正彪,又看了看常正熊,他叹了口气,道:“正彪,你们且先退出去吧。” “阿爹,您求张将军收留咱们,若是不收,咱便不出去,就跪死在这里。” 常正彪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却还倔强的说着。 常天顺知道这小儿子自幼便受宠溺,性子又倔强得很,一时也是没有办法,若继续下去说不定会更加难堪,只能厚着脸皮,对张诚说道:“张将军,小儿自幼顽劣,想请将军替老汉调教一二,不知将军能否应允?” 张诚闻言,便将一直端着的酒碗放下,才沉声对下面跪着的常正彪道:“常正彪,本将且先问你。 我军中艰苦,不但日夜操练,更有军令要遵循,稍有违犯,轻则军棍,重则砍头,你可能守得?” 常正彪一愣,他抬头望着张诚,心里想:不是阿爹求张将军收留咱们吗,怎就突然问起自己的话了。 但他随即就想明白了,这是张将军已有收留之意,当下大声答着:“常正彪,能守得!” “本将治军虽严,尚在其次,入得我军,逢战必争先,不得稍有退缩,你可敢否?” “常正彪,自幼便猎狼杀虎,追随将军,每战必争先,绝无退缩。” “沙场争锋,非伤即残,断臂折腿,都是常事,杀身殒命,也属平常,你不怕嚒?” “不怕!” “来,常正彪,把本将身前这碗酒,干嘞!” 常正彪二话不说,起身便走上前来,端起张诚刚刚放下的酒碗,便一饮而尽,只是喝得急了些,却被呛得咳了起来。 张诚又转头望着常天顺老爷子,见他正对着自己点头,便一指身边的陈忠,道:“好,常正彪,酒宴过后,你便是这位陈千总的麾下啦。” “是,常正彪谢将军。” “三哥,我…我呢……” “三哥,还有我……” 突然,常正彪身后传出两声急切的呼唤。 本已起身的常正彪,这时,也好似想起什么似的,他又重新跪下,叩首道:“将军,咱还有两个弟弟,也要投军,请将军收下。” 张诚望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想笑,却又强行忍住,道:“若是他们能如你一般,做到本将适才所言,便都收下嘞。” “做到,肯定能做到!” 常正彪大声的答应着,三人从地上起来,喜笑颜开的就要退出大厅。 “站住,你等就这么随随便便进来,随随便便出去吗?”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叫住了正要退出的常正彪等三人。 正文 第三十八章:他仍是我寨中子弟 , 常正彪等三人正要退出大厅,却被一股威严的声音叫住。 他回转身,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家的老爹,不知是何意思。 张诚也是略感意外,他侧目望着常天顺老爷子,同样不知他是何用意。 “常正彪,你擅闯山堂正厅,惊扰贵客,可知罪么?” 张诚一听,心道:“哦,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他望着地上一脸错愕的常正彪,忙起身,对着常天顺说道;“常老爷子,这常正彪已属本将麾下,您老可是已无权责罚啦。” 听到张诚在替自己求情,常正彪看向张诚的眼神,又多了几许尊敬,也在心下暗暗庆幸,自己不用挨鞭子啦。 “不然,张将军适才曾言道,酒宴过后,这小子才属陈千总的麾下,此时,酒宴正在进行之中,他仍旧是我寨中子弟。” 常天顺老爷子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语气依旧森严的说道。 张诚听完,也只得摇了摇头,他却是这么说的,此刻,被常天顺拿来做事,自己却是无法继续辩解,只得笑着坐回座位上,不再言语。 常正彪也是自知这顿责罚注定逃不过去,他重新跪在地上,略显委屈的说道:“孩儿一心想投到张将军麾下从军,却是过于急切,失了礼数,请阿爹责罚吧。” “常正飞……请寨主责罚……” “……正成……请寨主责罚……” 常正飞和常正成两人也是重新跪在常正彪身后,同声认错,自请责罚。 张诚坐在椅中,连连点头,看这三人身板强健,孔武有力,初时相迎策马奔腾间,亦可看出已是颇具马军的本领了,此刻,又见他们知错敢认,并未狡辩,便更是欣赏。 常天顺见三人都是认罪请罚,便沉声说道:“常家正彪、正飞、正成,擅闯山堂正厅,惊扰本寨贵客,虽能认罪请罚,却也不可不罚,今判三人各着鞭刑五下, 常正熊,就由你来执刑,切记不可轻罚,要知,你今日纵容于他,便是在鼓励他来日犯下更大的罪过,那是在害他!” 常正熊起身领命,又来到张诚桌前,躬身道:“请张将军见谅,正熊去去就来。” 张诚目送常正熊、常正彪等四人离开,想是行刑之处,定必是设在山堂后面的祠堂内,这寨中虽有三姓,却也是亲如兄弟一般了。 三姓先辈的牌位,都在祠堂中供奉着,凡寨中子弟犯错,都是在祠堂祖宗牌位前,接受责罚,这不是人在罚他们,是祖宗在惩罚族内犯错之人,行刑之人只是代祖宗执刑而已。 他们退出后,常天顺老爷子又重新给张诚的酒碗斟满,略有歉意的说道:“孩子们不懂事,惊到将军,老汉真是抱歉啊。” “唉,老爷子哪里话,张诚也是沙场搏命过来的,可不是那么容易受惊!” “哈哈……哈哈哈……” 二人相视而笑着,张诚再次端起酒碗,朗声说道:“这碗酒,张诚要敬常老爷子,生得如此威猛的孩儿,又舍得交到本将麾下, 今日,不但食得野味,饮得烈酒,更收得常正彪这等猛将,此全赖老爷子盛意成全,敬老爷子。” 众人便在这大厅中继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感情更盛,渐渐的就都有了醉意。 那执刑归来的常正熊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貌,张诚看在眼中,却也是不便发问,众人有吃喝了一会,常老爷子不由叹了口气。 “哎!” “老爷子,因何叹息?” “张将军,老汉也想着叫这年齿浅的娃娃们都出去历练一番,不用如老汉这般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可这娃娃们若是都走咧,寨子里的生计就显艰难,却是两难啊!” 张诚心里一喜:这,就这?这还算是个事嚒! 当下他便拉住常老汉的老手,说道:“老爷子无须苦恼,如今这片河谷地带已都在本将掌控之下,安全一条是没问题的, 将来还会招纳更多军户、民户来这里垦荒耕种,老爷子自可领寨民们迁到田边就近建宅安居即可,也方便耕种, 何况,娃娃们从了军,也是有饷银可拿,自能贴补家用,只是这刀头舔血搏前程的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啊。” 常老汉沉思片刻,对张诚说道:“张将军,老汉寨中这酒颇烈,您看是否今日就住在咱这寨中,明日一早,老汉亲为将军送行。” “好,如此就劳烦常老爷子嘞。” 众人继续把酒言欢,只是聊天闲谈的多,再继续饮酒的就少了,这中间常正熊又过来给张诚敬了一碗酒,却也是没有说什么。 ………… 第二日,卯时中,常家寨内。 张诚已经起床,就听得外面,陈忠轻声的拍门叫着:“将爷,将爷,起了么?” 他以为陈忠来请他去用早饭,便朗声道:“早起嘞,进来吧。” “将爷,您还是出来看看吧。” 张诚闻言一愣,心中虽有些疑虑,却也未当回事,他走到门前,推开门的刹那间就愣住了。 只见门外,黑压压的跪满了人,都是清一水的青壮汉子,为首二人正是常正熊和常正彪兄弟,他们身后都是寨中的年轻子弟,大约有近三十余人的样子。 这下张诚有点囧了,昨日不是说好常正彪、常正飞、常正成三兄弟投军的吗,今日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要说是送行,可看这阵仗也不像呀! 此时,常天顺老爷子在二儿子常正虎的陪伴下,与另外三位老人一起走了过来,只听他近前说道: “张将军,昨日酒宴时,被正彪这小子一闹,娃娃们都活了心思,磨我老头子一宿了呀,都要出这处山谷,闯荡一番,将军你看?” 张诚望了望地上黑压压跪着的青壮们,面色诚恳的对常天顺道:“这可都是咱寨子里的好娃子,老爷子你可舍得?” “哎,不舍得也没办法,常家寨三姓之民,已经快三辈子守在这寨子里生老病死,如今娃儿们心活了,又怎留得住? 若是将军不嫌弃,就带上他们,诚如将军所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凭他们个人的造化了吧。” 正文 第三十九章:又收两队护卫 , 常家寨中,张诚听完常天顺老汉的话,便转身对着那些青壮们问道:“你们听着,军中虽是艰苦,却也不会比这寨中舒适,更有严厉的军规军令,需要尔等遵守,你们守得住嚒?” “守得住!” “再有,本将御下甚严,尤其要求麾下忠心不二,奋勇争先,令行禁止,你等做得到嘛?” “做得到!” “好,现在起,你等就是本将亲军护卫,都回去拜别家中长辈,辰时末,在山堂前集合!” 说完,张诚有大声对陈忠喝令道:“陈忠,这些人交给你了,准备登记造册吧!哦,对了,每人发三两募兵银子,不可忘喽。” 待众人散去,张诚便与常天顺并排而行,前往山堂用早饭,路上他对常天顺道:“这孙大山和赵十虎分守在西面河谷地的南北两端,都是咱的麾下,今后这寨中但有何事,皆可去寻他们解决。” ………… 其实,这常家寨并非与世隔绝,他们只是严守本寨,而不与各处匪寨勤走动,但却与北边的麻峪口堡走动频繁。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常家寨中众人也是要生活,许多日常所需物品要购买,以及他们打猎所得,亦是要售卖出去,自是找这些大的屯堡来进行交易。 久而久之,在麻峪口堡中便也有了些老主顾,结交下一些老朋友,这些人也成了常家寨的消息来源。 他们原是蓟州兵变的逃军,因害怕被追剿才躲在这山谷中,如今此事已过去四十多年,当年的事已少人提及,更是没有几人还记得。 尤其现在天下讲乱,年轻一代们都是自幼习练弓猎围捕之术,自信一身本领,不愿在避居于山谷之中。 对于张诚,他们原本只知其勤王诸般事迹,昨日,常正彪等陪着刘金海他们这帮夜不收,听他讲述种种经历,和那些血腥场面。 这些年轻的壮汉们,个个都是心神向往,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尤其是当常正彪向刘金海发起挑战,无论他如何攻击,都被刘金海轻易化解。 让常正彪见识了真正老军伍的本事,却更激发这常正彪那股子不服输的犟劲,才有了昨日酒席间,强闯山堂,跪求加入张诚军中一事。 可张诚将常正彪三人收入军中之事传开后,寨中的一众青壮都沉不住气了,就在昨晚纷纷串连起来,先求父母,再求老寨主常天顺。 于是,就有了刚刚的一幕! ………… 用罢早饭,常老汉又陪着张诚等人在山寨中四处兜兜转转了一会,以等待那些青壮们集合。 陈忠此时已为他们登记造册,包括常正熊、常正彪在内,共有二十四名青壮要投入张诚军中,这个应该是他此行最大收获。 这些人都是弓猎娴熟,相互间已能很好的配合围猎,围猎不但讲究配合,还有伪装,对箭术要求也高,这方面他们不需操练,属于天生就会的本事了。 他们这些人中大部分都能骑乘,个别数人甚至还可骑射,都是很好的兵苗子,只要好生操练,很快就能形成战斗力。 所以,张诚才将他们安置在护卫队中,由刘金海、李长胜这些老夜不收们操练,一可补充自己的护卫队,二则留在身边,也好仔细观察他们,更利于培养他们的忠诚度。 闲谈中,张诚又向常天顺老汉讨要了五斤烧酒,因此,又聊了会这与烧酒有关的事情。 此时的大明南北几乎都是米酒、黄酒居多,很少有如蒸馏酒这般,烧制高度烈酒的,张诚不止喜爱这种一线喉的口感,还因为他准备在军中普及这种烧酒,用于战场上给伤者清创之用。 虽说还是比不上后世那些用于消毒,预防感染的百分之七十五医用酒精的效果,但却也是聊胜于无。 而且,如果叫工匠们仔细研究一下,再提高十度,烧制出七十度的烈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张诚估摸着,这个时代的细菌,用七十度烈酒,也几乎可以杀死了。 常天顺老汉也很是慷慨,张诚讨要五斤,他直接就送了十斤,其实,这也不是小气,十斤烧酒本不算什么,但常家寨中粮谷产量也是有限,每年烧制的烈酒也不多,能拿出十斤已是难得。 ………… 辰时中,常家寨山堂前的广场上, 那二十四个青壮已经汇集到一起,常正熊和常正彪站立在众人之前,另外二十二名壮汉分列在他们身后。 他们的家属亲眷都站在周围,皆是满脸的不舍,以前寨中也曾组织大型的围猎,青壮们都是一起进山,有时也是数日,甚至是十数日才返回来。 可那总还是有个盼头,如今这些青壮跟随着张诚,一旦离了寨子,真真就不知何时才能返回嘞,好在张诚给每人发了三两银子。 他们也是将这些银子,都留给了家人,至少近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家人不会因为壮丁的离开,而生活窘迫。 他们众人中,只有常正熊、常正彪、常正飞、常正成四人牵着马匹,张诚命陈忠亲自验看,常正飞和常正成二人的马匹算不得战马,而常正熊和常正彪的马匹勉强合格,但还需要一些训练。 他便命常正飞和常正成将所牵马匹留下,又命陈忠从护卫队中再拣选出二十二匹战马,分给山堂前的青壮。 张诚将这些常家寨招收的新军士分为两队,每队一十二人,分别由常正熊和常正彪担任队官,都归入护卫亲兵队千户陈忠的麾下。 看看诸事都已完毕,张诚便于孙大山、赵十虎拜别常天顺老汉,一行人出了常家寨,便分开南北两边,各自行去。 孙大山带着十名护卫返回了铁头峪,张诚则与陈忠、赵十虎一起策马往北而行,前往木楂尖山寨方向行去。 后面,刘金海率领队中十名精骑与常正熊那十二骑混在一起,指导着他们如何分开行军,讲解着一些军中的手势和军令的意思。 另一边,李长胜也是一般,他队中十名精骑负责操练常正彪那队的十二名骑士。 这种几乎是一带一的操练方式,正适合这些常家寨招的新军士,他们的个人技艺都是很不错的,虽个人间也是有差异的,但底子很好。 如此手把手,一带一的方式,也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带起来。 正文 第四十章:木楂尖 , 黑木楂尖是燕山余脉,最高处也只有不到二百余丈,东北面不到十里就是麻谷口堡,其西面不到五里外,就是那片河谷地。 这黑木楂尖的西侧、北侧和东侧均为断崖陡坡,无法攀行,赵十虎的山寨就设在木楂尖东侧的一处斗沟内,只在南面的斗沟口部开设了一道山门。 山门前是一段上坡的山路,虽说也不算陡,但却也是不宽,才只三十余步,两侧都是陡峭的崖壁,进赵十虎的山寨只有这一处入口。 张诚等自西侧河谷地拐进来,策马沿着山路渐渐来到山门前,只见山门大开,门外两边各站着百多的壮汉。 他们服色各异,持着各色兵器,显得杂乱无章,内里只有十数人身着盔甲,张诚策马看去,只觉得他们依旧是山匪模样,没有一丝军队的气息。 只见一个穿甲的壮汉奔来,大声报道:“寨中兄弟欢迎寨主归来,恭迎张将军入寨!” 赵十虎一脸的不好意思,只得讪讪地笑着,道:“张将军请。” 张诚望着赵十虎,一脸笑意的说道:“赵寨主先请。” 赵十虎也不推脱,打马便走在了前头,张诚、陈忠等人策马跟在后面,一众骑士策马奔进木楂尖山寨之内。 ………… 这木楂尖山寨内是一条南北走向的斗沟,内部也只是中间宽些,大约有几百步的宽度,但确有几千丈的长度。 进寨后便是一小段空场,想是为了防守寨门留下的地方,后面便是一排排的房舍,这些都是修的极为简单的土房。 寨内也是一群人散在山门内两侧,见赵十虎策马奔进上门,他们热烈的欢呼着,赵十虎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旁边的一个山匪。 他转过身,拱手道:“将军,咱领您看看寨内情势如何。” 张诚也是下得马来,只是他却把马缰绳交给了后面赶上来的亲卫小队官雷占城,陈忠的战马缰绳也被这雷占城收了去。 在递马缰绳的时候,陈忠还贴着雷占城的耳朵轻声对他说道:“警惕些,看稳了咱的战马。” 说完又给李长胜甩了一个眼色,那李长胜心领神会,轻声对身边的刘金海道:“金海哥,你帮咱看着正彪这几个,咱去跟着将军逛逛。” 赵十虎陪在张诚身边,给他介绍着这寨中的各处建筑,在斗沟的腹部最宽处,一处兵营和校场,平时寨内军士操练就在这里。 再里面就是那些寨中骨干们的宅院,虽依旧是些土坯房,却明显比才入山门那些土房要立整许多,而且有些房舍也是带着庭院的。 再里面才是这寨中最大的一处宅院,足有三进院子,这便是赵十虎居处,他的老婆和孩子都住在后院,前院则是他的亲卫们居住的地方。 唯有中院,是赵十虎会客、宴请、议事的所在,而这处三进院落的后面,便是寨中各处仓库所在。 在这三进院落和各仓库之间,还有一道木栅相隔,有一队赵十虎的亲信日夜守护在这道木栅栏前,未得赵十虎的令牌,寨中任何人不得接近这道木栅。 这里存着的是全寨上下赖以生存的钱粮等物资,自是要小心谨慎,赵十虎在这山寨中虽是寨主,但能使他完全放心的亲信也是不多。 自他决意投靠张诚后,已在寨中进行了几次的清洗,不过,他只是将那些不愿意,或是匪性太强之人,礼送出寨而已,并未斩尽杀绝。 原来随他一起的逃军,到如今也仅剩下三人,其中就有一人因为反对赵十虎投靠张诚之事,便带着三十余个山匪,另谋他处去了,赵十虎自是分给他一些钱粮,也算对得起他。 在那处三进院落的门口处,一个身着盔甲的强壮大汉,满脸的虬髯,看上去生猛得很,他见赵十虎陪着张诚一路行来至院门外。 便一步跨出院门,抱拳道:“寨主。” 赵十虎也是客气的说道:“大宁,来,快拜见张将军。” 那壮汉闻言,走到张诚身前,便下拜道:“木楂尖成大宁参见将军!” 张诚俯身扶着那壮汉,道:“唉,都是自家弟兄,何须多礼,快快起来。” ………… 众人步入大院的第一进,入门就是场院,两侧都是一排排的厢房,房前立着武器架子,上面刀叉剑戟,斧钺钩枪的摆着许多各式兵器。 “将军,已过午时,今日就在此安歇,明日再启程吧。”赵十虎试探着问道。 “妥,今晚就住在木楂尖,明早再走。” 张诚很爽快的就同意了,没有半分犹豫,赵十虎和成大宁看在眼里,心下都是一阵欢喜。 这充分体现了张诚对他们的信任,也表示张诚是真心接纳他们为部曲,并非是利用他们,虽说还有些许的提防,他们也是能理解的。 “十虎啊,常家寨那些个新收的弟兄,还不太懂规矩,你安排机灵的在那边照顾些。” 赵十虎点头应了声“是”,便转身亲自去吩咐此事,成大宁陪着张诚望二进院落走去,心下还在寻思着: 这常家寨那些人自持坐拥坚寨,子弟又都是弓猎娴熟,素不将各寨放入眼中,如今竟也投到这张诚麾下? 心念及此,不由更加仔细的打量起张诚,面上的神色也更加恭谨,他小心的引领着张诚进入道中院内,这时赵十虎也快步追了过来。 他直接将张诚让进正堂,便请他坐在正座之上,张诚也不推辞,直接坐在上首椅中,余者众人便在下首落座。 成大宁见张诚坐稳后,便道:“请将军稍后,酒菜正在准备着。” “嗯,酒菜不急,反正今晚也是不走了的,正所谓好菜不怕晚嚒。”张诚道。 赵十虎坐在左侧下首,他这是说道:“将军,下面的一些队官也想上来拜过将军,不知将军之意可否?” 张诚思索了一下,才道:“也好,就叫他们过来见见吧。” 赵十虎便命成大宁下去传唤各队的队官前来。 片刻后,十五位身着盔甲的壮汉便赶至厅外,他们每次五人进入厅中,参拜张诚,并表示忠心,张诚也是一一慰勉。 正文 第四十一章:赤城营小旗杜如成 , 第二日清晨,用罢早饭,张诚便与陈忠等人启程离开木楂尖。 赵十虎与成大宁领着众队官一直送张诚等人出四十里,才返回山寨,他们个个都是显得有些兴奋。 昨日酒宴间,张诚嘱咐赵十虎,他麾下的那队骑兵将全部披甲,虽然现在才只有不到三十骑,但是不能急,可以选好苗子慢慢来操练。 同时,赵十虎麾下的四百步卒,按照张诚的意思,至少要有一百人是全披甲的,在骑兵队不满员的情况下,可以先编制二百人的披甲步卒。 赵十虎也向张诚请求派来军士,协助他操练麾下骑兵和步卒,对此,张诚叫他暂时先自行操练,盔甲、战马他会安排刘全那边尽力满足,将来也会从北路那边给他拨一批军资和军士过来。 现下,赵十虎这边是二十九个骑兵,三百二十余个步卒,且大都是操练不足的新军士。 张诚现场授予成大宁副百户的军职,让他尽心尽力辅佐赵十虎,其麾下的十五个队官,那些老队官授为总旗,新队官授为小旗。 有了正儿八经的官身,他们的心里自是乐开了花花,每个人都表示必定会效忠于张诚,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张诚一行五十余骑离了木楂尖,便策马向北一路疾行。 他原本是要去延庆州走一趟的,因为北路屯垦事宜有可能需要延庆州这边的帮助,但考虑到此时前往也只是打个照面,实是可去,亦可不去之事。 张诚便临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待以后有需要之时,再前往拜会商洽即可,反正督抚那边也都跟延庆州打过招呼了。 但是有一个地方,他是必须要去的,那就是上北路的赤城堡城,此地驻有赤城兵备道,还兼着口北分巡道事务。 赤城兵备道是由山西提刑按察使司佥事何崇武充任,因此他除了负责分理北路军兵操练,缉捕盗贼,管理卫所的屯田与马政等职责外。 还兼理分巡道的事务,负有监督辖区内官将,问理刑名,禁革奸弊等职责,可谓责权重大,可以说正是张诚的顶头上司。 就连坐镇在永宁城中,位居从二品万全都司指挥同知的副总兵张国威,也是同样受这位正五品兵备佥事的监督指挥,他也要客客气气的对待这位兵宪大人。 另外,在赤城堡还驻有一位以保定府通判充任的宣府镇北路管粮通判秦时铮,他虽然只是个正六品的小官,而且其责权也没有东路管粮通判那般大,却也负有监察整个北路钱粮调派之职责,却也是不容小觑的。 此时明朝在各处边镇除了总督、巡抚外,还设有户部派出的正五品管粮郎中,他们受户部直管,脱离与军镇、督抚各官将之外,只受户部节制与管理。 专职负责各处边镇的钱粮收取与支给,由于其掌控的是最为重要的钱袋子与粮袋子,所以虽官阶不高,却是极受各方尊敬,即使督抚大员对其也是客客气气的。 除了设在镇城的管粮郎中外,在宣府各路也相应的设有管粮同知或通判,不过,如东路和南路那般,有延庆州、保安州、蔚州等地方民政税收,其收支皆归管粮通判来决断。 这北路全部都是军户军屯,所有收取的钱粮也是直接入了各处屯堡的仓廪府库,各处卫所也有权自行支取使用,但管粮通判却有监察职权,其责尤重。 何况,大明各处边镇的军屯几乎都已是名存实亡,完全无法负担本地方的粮饷开支,尤其是在募兵制盛行的今时。 所以有近乎一半以上的粮饷,要靠中央或其他府州仓廪中解来,这部分官支粮饷如何分派该如何便是完全由这些管粮通判说的算。 试想握有如此大权,又怎能不受各处军将们重视,有些会做的管粮通判们,在地方上的权势甚至不亚于兵宪大人们。 ………… 张诚等五十余骑向东北方向上了官道,过长安岭堡一路向北,经雕鹗堡、样田堡等处城堡,均未行耽搁,只简单打尖用饭。 终于在四月二十五日黄昏时分,赶到了赤城堡前。 在堡南约一里多有风云雷雨山川坛,从此处可以望见东面不远即是赤城堡南校场,这校场的东侧还建有火神庙。 张诚等人无心浏览,继续前行过先农坛、龙神庙和关帝庙,直到赤城堡南面的大定门外,才驻马观望起眼前的赤城堡。 赤城堡为万全都指挥使司统领,因城东二里多外赤城山的山石,色多呈赤,清晨日光照映石上,红光漫城,故名赤城。 《明史》记载:“赤城堡于宣德五年六月置,堡东有赤城山,又有东河,其为通州白河之上游,西南距都司即都指挥使司衙门所在地万全约二百里。 赤城堡城,周三里一百八十四步,高三丈五尺,城楼四,角楼四,城铺十四,门二,东曰崇宁,南曰大定。 景泰三年都督杨洪重修包砖,天启元年增修建东关,即“东廓”,为军队集练、点卯、出征之地,又开东南隅内墙。 张诚望着南门外的牌坊上题的“紫塞澄清”四个大字,心下感慨万分,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大展抱负的地方啦。 他对陈忠等人沉声说道:“进城!” 陈忠策马向前,在城门处向守门军士出示腰牌,便有一名甲长小跑着过来,在张诚马前跪下道: “赤城守备营下小旗杜如成参见将军,请将军稍后,小人这就通报我家守备大人前来迎接将军入城。” 张诚策在马上望着跪在地上的小旗官杜如成,只见他比城门处的那些军士略显粗壮些,可若是和自己的亲卫们相比,就显得瘦弱非常了。 他不由叹了口气,这赤城守备下的军兵,恐怕都是这般不堪用的,当下也不难为这杜如成,沉声对他道:“我先问你,这堡城中的参将官署可是依旧整洁?” “回将军,城中参将署一直有人洒扫,静候将军到来。” “好,很好。你为本将引路,我等先去参将署,另行派人前去通报吴守备前来见我即可。” 正文 第四十二章:吴守备的接风宴 , 小旗官杜如成牵着张诚的战马缰绳,在前引路,陈忠等五十五名精骑护卫跟随在张诚身后经过瓮城进入赤城堡。 堡城南门内既是迎恩、镇静二坊,此外城中还有奉宣、恭泰、永丰、澄清、振武等坊,张诚等人行进在大定街上。 这条大定街赤城堡的主街之一,竟是青石条铺就,街两侧还建有排水沟,可谓是颇为整洁。 然街上的行人却不是很多,大定街的西侧多是些公署衙门,东侧有些沿街的铺面,虽在营业时间,却也是客人不多,可见这赤城堡商业不是很繁华。 杜如成牵着张诚的马缰绳,边走边介绍着城中各处,他自小便在赤城堡长大,对这城中的情况相当熟悉,张诚也是见他很机灵的样子,心下也有些喜欢,暗思着是否要将他调到自己麾下。 渐渐前行,就到了鼓楼所在,这是一处三层的建筑,处于城东崇宁门内崇宁大街与大定街相交处,为全城的最高点,每日整时必鸣鼓报时。 那杜如成介绍道,这鼓楼西侧崇宁大街北面有巡按察院署和标下中军厅,都是宣德年间建的,如今这两处衙门都空置着,并无巡按官员在衙内坐堂。 巡按察院署前就是澄清坊,其崇宁大街对面就是原北路参将署,参将署前是振武坊,后因大宁都司的开平卫撤至独石堡城。 北路参将的驻地也就改在独石堡城,此处一直闲置,有时北路参将也会在此官署内处理些军务,但大多时候都是在独石堡。 现任的上北路参将刘广武就从未在此官署中居住过,他本人连同家眷都一直居于独石堡城内的官署中。 张诚早在自镇城出发时,就通传赤城堡守备吴有禄将此处官署洒扫整洁,他可能会临时驻在此处。 巡按察院署西侧紧邻的就是其标下中军厅,如今都是空置着,再往西就是赤城营都司署即赤城守备官署,赤城守备千户吴有禄即在此处官署内处置军务与居住。 此外,在鼓楼东侧崇宁大街上还有赤城兵备道官署,嘉靖时增设赤城兵备道,为正五品按察使司佥事衔。 山西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衔的赤城兵备道何崇武即在此官署处置公务和居住,紧挨着兵备道官署的是嘉靖三十八年建成的口北分巡道官署。 现在这口北分巡道由赤城兵备道何崇武兼任,因此这两处官署都是他在使用,两处官署的后院相互打通,形成一处颇大的内院。 除此,这崇宁东大街上还有官办药局、赤城社学、赤城儒学署等官署都设在这边,这赤城的儒学是为保定分司署,都是挂职在保定府中的。 此外城中还有一处关帝庙,就建在鼓楼前,而且儒学边的文庙旁还有文昌祠,明朝各处府州、堡寨都是一般,建有各种庙祠,供人们祭拜和祈祝平安等等。 赤城守备营下小旗杜如成牵着张诚战马缰绳,边走边介绍着城中各处关键所在,不知不觉已来到赤城参将官署门前。 他恭敬的说道:“回将军,参将署到了。” 张诚策在战马上,望着崇宁西大街上的参将官署,门前矗立着高大的旗杆,威严的石头狮子,护卫在仪门两侧,大门上挂金漆兽面的锡环。 张诚翻身下了战马,就听那杜如成继续说着:“将军,这参将署西侧与城内的军营校场相连,能驻扎近五百的军兵和战马,是这城中最大的一处军营校场。” 就在这时,一队骑兵策马自崇宁大街西侧奔来,不待张诚发问,那小旗杜如成便道:“将军,是我家守备大人来啦。” 只见当先一名壮健的汉子,身着红色劲装,催马奔来,近前便立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施礼道:“未知将军今日到来,赤城守备吴有禄迎接来迟,请将军责罚。” “怎能怪吴守备,是本将来得突然嘞。” 张诚也是客气的说着,同时,他看到吴有禄身后跟来的那些骑兵,个个精神抖擞,身强体壮得很,与那些个守城门的军士简直是天壤之别。 便猜到这些定必是吴有禄的家丁亲军,而那些守门军士只不过是按规制轮班守门的卫所军罢了,就如同民户门完成各衙门的役使般,不但没有工钱,甚至还要自己搭上饭食,所以经常勒索往来的商贩和百姓。 张诚看那赤城守备吴有禄应该年在三十岁多一点的样子,人长得很威猛高大,气场很强,他听了张诚的话便站起身来,也在仔细打量着张诚。 使他感到惊异的有两点,首先自是张诚的年岁,虽听闻这新来的上北路镇守游击将军张诚年岁颇轻,但真的看到,却也是会吃惊。 他看张诚二十岁出头的年级,竟已然坐在了自己的头上,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但是再看一眼张诚身后的陈忠等人,他又是心中一惊。 这五十五名骑士竟个个精锐,虽说有二十余骑士看上去略有些不足,那也是针对另外三十名精骑而言,若是和自己麾下的这些家丁相比,却也不慌多让啊。 虽感到张诚这些家丁比自己的精强威猛,但也能接受,他已知张诚接收了叔父参将张岩的部曲,又是因勤王之功,才升任游击,并出镇上北路。 想那张岩,乃是堂堂参将,手下有百多个家丁也不算多稀奇,而在他看来张诚勤王所建之功,也不一定真就如传说中那么真实。 心里虽有这各种的想法,然在表面上,吴有禄却也是对张诚毕恭毕敬的,毕竟传言中曾说,张诚不仅深得当今皇上的赞赏,还受到阁部杨嗣昌、督臣陈新甲等大员的赏识。 不管这些传言是真是假,他都不敢去试探,何况,这张诚终归还是他的上司,自己只要尽心巴结就是,反正,只要在赤城自己还是老大就行,管他哪个做镇守参将呢。 只见那吴有禄起身,走上前,恭敬的道:“将军,卑职已在得月楼备了桌酒席,待将军这边安置下来,好为将军接风洗尘。” 正文 第四十三章:赤城堡参将署 , 这时,参将官署的仪门大开,几名老军像是听到外面声音,出来查看,吴有禄忙对他们喝道:“你等还不过来拜见上北路镇守游击张将军。” 那几名老军完全没有任何准备,闻言都是慌张得很,他们急急忙奔过来,跪在地上,急促说道:“参见将军,参见将军……” 张诚也是不以为意,只是对他们道:“都起来吧,你们哪个是这院中管事?” 一个看上去年在四十岁上下的瘦弱老军,跪在地上接口道:“回禀将军,此间管事的是总旗安顺发,小人这就去唤他老伺候将军问话。” “去吧,唤他速来回话。” 张诚说完,翻身下马,旁边的杜如成机灵的将战马牵到一旁的石狮子边站着,张诚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走过去,对吴有禄道:“吴守备有心了,只是本将才进得堡城,还需准备一下。” 吴有禄笑嘻嘻的凑上来,说道:“那是自然,这边可有卑职能帮得上的,将军只管吩咐就是啦,卑职自当尽心效力。” “哦,那就有劳吴守备,派人引领我这些护卫先去那边的营房中安置下来。” 张诚不紧不慢的说着,那吴有禄闻言,忙叫过身后几名家丁,让他们领陈忠等人去参将署旁的营房中安置。 陈忠命刘金海那队亲卫留下护卫张诚,他领众骑士牵着战马,随吴有禄的家丁往那边营房走去。 张诚这边又漫不经心的对吴有禄道:“吴守备,本将初来北路,对各处尚不熟悉,这个小军颇为机灵,将他调给本将使用,如何?” 杜如成牵着张诚的战马,规规矩矩的站在仪门旁的石狮子边上,闻听张诚此言,心中大喜,暗思:莫不是那一卦应验了? 原来,杜如成前几日曾寻堡城西南城隍庙里的马瞎子给自己算了一卦,那马瞎子言说,这是时来运转之卦象。 依卦象来看杜如成不久之后将遇贵人,而且这位贵人将会有大前程,叫他定必要好好伺候着,将因此一生衣食无忧。 就在这杜如成心中窃喜之时,吴有禄也回话道:“都是这堡中的军户,自当凭将军随意调用,那个……你叫啥名?” “回守备大人,小人杜如成,是南面大定门的守门小旗。” 吴有禄望着有些瘦弱的杜如成,心道:这臭小子,真他妈的走了狗屎运。 心里虽是那般想法,可他嘴上却另一套说词:“杜如成,你自现在起就在这参将署中任事,务要尽心尽力伺候将军,可不许偷奸耍滑,南门那边无需再去啦。” 杜如成满脸都是笑意,他毫不掩饰内心的狂喜,竟牵着马缰绳就跪了下去,大声说着:“请守备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将军,绝不敢偷奸耍滑。” 那吴有禄却不再理他,只是恭敬的对张诚道:“将军,今后如若府中用人,但可在这赤城堡军户中选调,到时只需叫这小子到守备署通传一声就是。” 张诚面上阴沉如水,也并不接他的话,只对着身旁的刘金海道:“将本将的战马,牵到官署马厩中,着人好生照料着。” 刘金海大声应着,便有一名亲卫上前,自杜如成手中接过马缰,张诚这时才对吴有禄说道:“吴守备今晚都请了那些人等?” “回将军,事起仓促,卑职也只是邀集麾下两个把总,还有广备仓大使、堡城药局医官等人,兵宪何大人和通判秦大人,天色有些晚了,卑职未敢惊扰,只好明日再约。” 张诚看着吴有禄,他虽回话之时,神态上很是恭敬,但可以看出其内心里对张诚多少还有些藐视,张诚不由暗思,对此人还是防范为上。 不过,今晚的酒宴还是要去,自己既然来了,就不怕他耍什么诡计,见见这些下属,对他们多些了解,也是好的。 至于那位兵宪和管粮通判,张诚也猜到吴有禄约不出来,他的品级地位还不够,声称天色已晚,只是他给自己的托词罢了。 当下,张诚挥了挥手,道:“你先回吧,一个时辰后,本将自去那得月楼,无须来接。” 吴有禄见已无留下的必要,便向张诚施礼告退,领着那几位家丁转身离开。 这时,参将署内一个年近五十的老汉快步急急走出,他小跑着来到张诚身前,跪下拜道:“小人参将署管事总旗安顺发叩见将军。” 张诚看着他,同适才那几个老军一般,身上的衣衫满是补丁,他不由摇了摇头,沉声道:“起来回话吧,我且问你,现在这官署之中有多少人等?” 那安顺发起身就侍立在张诚身前,神态极恭谨的回道:“回禀将军,现下这参将官署中有老军十五人,平日里就是负责些洒扫事宜,看护着这处院子, 另外还有婆子六人,她们负责内院的洒扫,此外还司浆洗、做饭诸事。” 张诚摇了摇头,又问道:“署中诸般物件都是齐备嚒?可有甚需要补充之物,还有那些个婆子里有正经的厨子没有?” 安顺发颤颤巍巍的答道:“回禀将军,署中诸般物件还算齐备,若是将军有女眷前来,或有些物件需要补充,只是这些婆子都是做得家中粗鄙饭食,现下署中没得正经厨子。” 营房校场那边陈忠领着李长胜、雷占城,以及常家兄弟走了过来,近前便向张诚禀道:“将爷,弟兄们都安顿好了,这营房还算整洁,校场也颇大,就是马厩有些残破,马料也是不足。” 张诚笑笑,这些都是小事情,以后慢慢改善就是,反正都是自己的地盘,定必要用心将他好好经营起来。 他招了招手,唤过来一名老军,对陈忠说道:“陈忠,使这名老军为你引路,前往守备官厅和户部官厅,都递上本将的名剌,就说今日天色已晚,本将明日再登门拜望。” 那边陈忠随老军走去,张诚才对总旗安顺发说道:“安顺发,你来为本将引路,咱们进署吧。” 那老总旗安顺发在前带路,张诚随在他身后步入参将官署,刘金海等亲卫紧随在后面,进入了官署大门内。 正文 第四十四章:做别家眼线,莫怨我手段毒辣 , 赤城堡参将官署是大门、照壁、仪门、前堂、中堂与后堂的结构,进入大门,迎面是一个广三丈六尺,高一丈六尺的巨大照壁,东西两角有栅门,然后是仪门。 顾名思义,仪门是主人迎送宾客的地方,此时礼仪程式繁杂,不同品秩的官员有不同的迎送待遇,一般品秩相当,主人要到仪门外相迎,宾主从大开的仪门而入,共入大堂。 品秩略低,就只能走仪门两侧的角门,此时仪门大开,张诚等人从大门正中进入,安顺发在前方指引,刘金海、李长胜几人并行在后跟随,然后那小旗杜如成,以及那些个老军都是走的侧门。 张诚打量四周,署廨中还算整洁,想来日常洒扫确是未曾偷懒,地面也都铺着青砖与石板,看上去很是大气。 很快众人到了大堂,五间七架,两边还有耳房,大堂内有一面彩瓷屏风,十分的精致,屏风前有公案桌、太师椅,职衔牌,红木架灯等等物件。 一般大堂多是礼仪性的地方,重大庆典,重要政务活动,多放在这边进行,但日常处理军务,基本都不在这里。 看着自己的大堂,张诚点了点头。 “将军,这方便是大堂,堂前两边是门房、狱房、厩房等,还有属下们的饭堂厨院舍房等所在, 从东西两边侧门进,才是中堂,内里有各公廨房,班房、舍房等,更有侧门与西边的营房相通,再后就是后堂,内有官邸与上房。 此外,东西两路是东花厅与西花厅,东路那边还有幕厅。” 总旗安顺发面色极为恭谨的小心禀报着。 张诚点点头,对这参将署他很满意,不过,现下他只是路过,暂居此处,至于以后,还要独石堡那边稳定后,或许可以搬来这边办公。 看了一会,众人又从东面垂花门进入中堂,那些个老军,别的不会,洒扫喂马之事他们自能做得,不过张诚却对刘金海吩咐道:“金海,本将战马你牵去营房那边喂养吧,着人好生看护。” 过了垂花门贯通的花墙,中堂这边进深没有前堂那般大,但也颇为宽广,正厅依旧是五间七架,两边各有耳房二间,左右又有厢房各五间,并以廊庑相连。 这里便是张诚日常处置军务之处,不比前堂的大气,这中堂就是舒适为主,院内又有几颗大柳树,东西各有一处便门,西面通营房,东面通幕厅,内有一些小院子,向为参将幕僚居住之所在。 中堂这边又有垂花门与后堂相连,后堂顾名思义就是张诚日常居住所在,这边的后堂也是两进院落,前进有内客厅、书房之类,张诚将来也可在此会客和办公。 后进院落又称内院,就是家中眷属深居之处,一般外人是不得进的,能进到内客厅的就已经是张诚亲信一流。 据那老总旗安顺发介绍,这后院还连着一处花园,内中曲径幽深,更有一处湖泊,乃是避夏的胜地。 此时这署廨内虽是整洁,但还显得简陋,不过基本的办公家具到是都有,中堂的公房还配单独有小饭厅与打盹歇息的铺炕,堪称设备齐全,舒适方便。 张诚坐在中堂官厅内,张诚吩咐将那几个婆子与众老军都唤过来,很快,十四个老军和六个婆子便来到厅中,连那杜如成一起,他们都是跪着听候张诚的发落。 “你等即已拨到这参将署中做事,只要能尽心尽力,好好为我做事,本将自不会亏待你等,不过,如若哪个做了别家的眼线,那可就莫怨怪我的手段毒辣!” 张诚目光阴冷,语气森严的说着,厅中跪着的二十二个人都是心中一凛,他们都如小鸡啄米一般,叩头不止,嘴里纷纷说着: “小人不敢……” “小人定忠心耿耿……” 张诚挥挥手,叫过李长胜,吩咐他赏给厅中每人一两银子,那杜如成和安顺发则是每人二两,吩咐他们置办些衣衫行头,衣着上不可堕了参将署的面子。 接着,他又留下杜如成,吩咐那安顺发领着众人下去忙碌,尤其是后院要好好拾掇拾掇,今晚就安歇在此处。 他们本就是赤城堡的军户,平时被军头们役使惯了,根本没有什么工钱可谈,今日张诚才到,就赏了每人一两银子,心里都是乐开了花花。 张诚又询问了李长胜等人营房那边的情况,都是十人一间的大通铺,皆有火炕,更有四间小屋,每间可住四人,此外还有马厩等处,驻扎五百人马,不是问题。 不过,柴草和马料略显不足,但当下是足够用的,接着,张诚又领着他们这些人进入内院各处看看。 出了官厅,他与护卫们踱步到后堂,先看了前院书房和内会客厅等处,又经西垂花门进入后院,此刻,张诚还没有眷属,自也是无所顾忌。 便带着众护卫一起参观,这处平日作为他生活起居之所的内院,这边有正房七间,内中各物件都是布置齐全,有卧室、客厅、书斋具备。 不过,这内院里的东西厢房各有几间,暂时都是空置着,没有任何布置。 李长胜等人挑着灯笼围在张诚周边,张诚站在后院花园之中,望着前面的水塘,随着他开始管控上北路,麾下各式各样的人物也渐增多,其中各种脾气秉性的都有,这很考验他的管理能力啊! ………… 张诚等人又回到中堂官厅内,再次唤来安顺发,对他道:“安顺发,今后这署内洒扫诸事便由你来负责,内院你先安排一名婆子暂时管起事来,至于外院诸事就交给这杜如成来负责吧。” 安顺发答应着,他不由得抽眼看了杜如成一眼,心道:“这毛头小子,真是走了啥样狗运,竟被新来的镇守将军相中了呢?” 张诚也不理他,只是对杜如成吩咐道:“杜如成,明日你再去选来十名卫所军士,定要那些个有家口,且又勤奋忠诚之人,来参将署中听用,选好后登个册子,送到吴守备那里就是。 今晚,本将护卫一路随来,奔波辛劳,你去寻一处店堂,定些好酒好菜回来,送到营房那边,与他们吃饱喝好。 还有,你明日定要寻个膳夫回来署中听用,要那手脚麻利的。” 正文 第四十五章:得月楼 , 张诚等人回到官厅后,两个婆子便过来一顿忙碌,她们刚烧起开水,沏了茶,陈忠便与那引路的老军赶了回来。 “将爷,何兵宪派人传话,明日上午静候将爷过府一叙,秦通判府上官家说通判大人不在府中,还需三日后才回。” 陈忠禀报着递送拜帖名剌一事,张诚点了点头,此番只是过路,能先拜见自是最好,若是无缘也只得以后补上,反正未来大家一起共事,迟早都是要见面的。 喝了几口热茶,看看时辰也差不多,张诚便说道:“陈忠你随我去得月楼,刘金海,你另带四名护卫同去吧。” 因那杜如成要安排李长胜他们的酒菜,便另喊过一名老军来带路,众人才出参将官署,便早有军士将战马牵至门外候着。 张诚与陈忠及众护卫翻身上马,那负责带路的老军牵着张诚胯下战马的缰绳便向前走去,崇宁大街上稀稀落落的灯笼,挑在那些还没关门歇业的商铺门前,隐约有些亮光。 一行人马在鼓楼拐上大定街,又向北行了一段距离,很快来到了得月楼前,赤城堡守备吴有禄已在此等候着。 在吴有禄身后同样站着一些军将打扮的人,内中一个胖子,满脸堆着笑容,张诚远远望去,却看不出他是真笑,还是假笑。 还有十余步距离时,吴有禄便快步迎上前,他从那老军手中接过张诚的战马缰绳,恭谨的说道:“将军,您到了。” 张诚翻身下马,口中客气的说道:“怎么好劳烦吴守备为本将牵马,金海,快些接过。” 刘金海已将自己的马缰交给旁边的护卫,闻言忙快步上前,施礼后接过吴有禄手里的马缰,那边便有酒保跑来,将众人的战马都牵了过去,陈忠不放心,使了个眼色叫两名护卫跟过去瞧瞧。 这边,吴有禄却好不在意为张诚牵马之事,他笑嘻嘻的说道:“将军勤王事迹,卑职早已听闻,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能为将军牵马坠蹬,实是卑职的荣幸。” “哈哈,些许小事,无须多提,怎么样,本将来得稍迟,吴守备和诸位都等急了吧。” 张诚“哈哈”一笑,便寒暄起来,他们自是交口相言“不急不急”。 接着,吴有禄又简单介绍了到场的诸人,他那边是自己两个坐营把总,都是千户的官身,都是三十左右岁的壮年,一个是他本家叫吴有庆,一个叫宋山铨。 而那个胖子便是赤城堡的广备仓大使尤名振,就是那个似笑非笑的家伙,还有一个类似儒生打扮的人,看上去四十左右岁的年纪,人很瘦削,和那胖子到是很般配的一对,正是堡城药局的医官申仕春。 在他们这些人身后还有几位商贾打扮的人,吴有禄却是没有介绍,在众人的簇拥下,张诚登上了得月楼的二层大厅。 能明显看得出来,这得月楼应该是已经提前清了场,一楼二楼都没有一桌的食客,吴有禄领着张诚来到二楼临街靠窗处一张大桌前落座。 毫无疑问,张诚自然是坐在最为尊贵的主位,他也丝毫不谦让,直接就坐了上去,面对一帮将来的下属,他自是要把气场撑足。 那四名护卫都被安排在楼下用饭,也一样是好酒好菜招呼着,还有吴有禄安排的几名队官和他自己的家丁们相陪,不过这些护卫都得了陈忠的吩咐,可以随便吃,但是不许喝酒。 得月楼的二楼外面也是插满了灯笼,与楼内的烛光交相辉映,照亮了整个大厅,而且,在张诚他们这桌的正对面,还有一处小戏台。 吴有禄仓促间,竟也寻来戏班吹弹奏乐,甚至还有几个娇滴滴的官妓在锦瑟银筝的唱着小曲,这颇叫张诚意外。 张诚坐下后,看着对面那些穿着锦衣华服,略有些暴露的官妓们媚眼一个个的抛过来,身下不由也有了一丝的冲动,回想起来,他好像也有半年多没碰女人啦。 面对着这些姿容姣好的女子,尤其是她们骚姿弄首间那股撩人的形态,坐在另外一桌上的陈忠和刘金海也是看得面红耳赤。 刘金海毕竟是过来人,他只是斜眼看着,虽有些面红耳赤,却并不是很失态,而陈忠毕竟年齿轻些,家中原是说了一房媳妇儿给他,可被入卫一事耽搁了。 现下又因他父亲勤王时捐躯,要到明年才能行婚娶之事,未经历过女人的他,在接触到这些女子那撩人的目光后,立时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桃子一般,低头不敢接触她们的眼神。 张诚虽也有些冲动,不过,他却是神情如常,毕竟是过来人,后世比这暴露一百倍的场面,他都不知道见识了多少回。 此刻,坐在大椅中,他以欣赏目光大大方方的打量着眼前的这几位官妓几眼,便转头与众人谈笑风生起来。 经历两世为人的他,太知道酒色消磨人心,温柔乡自来都是英雄冢的道理。 待张诚落座后,吴有禄便坐在他身旁相陪,余下众人也依尊贵礼次先后坐定,另外一桌上自然以陈忠为尊,其他便是那些商贾和守备署的吏员们相陪着。 刘金海则坐在另外一桌,有一些百户和商贾们陪着他,得月楼的二楼上满满坐了四桌,三十余人在这里边听着弹唱边喝酒聊天。 酒宴热闹,菜肴也非常的丰盛,看着桌上这些菜肴,炖鸡蒸鱼,酱肉炒菜,色香味齐备,不愧是堡城中的大馆子。 但张诚却想到自家参将署那些洒扫老军和婆子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样貌,不由感叹,这让他想起杜甫的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来。 这时,赤城守备吴有禄举杯开始行祝酒词,他自是极尽溜须之能事,酒席中的众人都是轰然叫好,接着是戏班弹奏,几名官妓的唱词便如靡靡之音一般,传到各人的耳中,听来极为舒服。 更是有几个官妓款款走上前来,对着正桌诸人劝起酒来,酒酣耳热间,一众武官都是放浪形骸起来,或与众妓调笑,或占些便宜,个个都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样貌。 正文 第四十六章:莺莺燕燕 , 赤城堡、得月楼内的二楼厅中,坐在张诚身旁的赤城守备吴有禄也是一般神情放浪,他此时颇有些神采飞扬,显得精神百倍,两个大眼射出炯炯有神的光芒。 那赤城堡把总宋山铨更是在一个官妓袅袅娜娜地上来劝酒时,趁机抚摸她那粉嫩的小手,一边嘿笑着,一边问她:“小乖乖,你唤做什么名字,啧啧,瞧这小手儿,好是嫩滑呦。” 这一番做派,竟是全未将张诚这个上官放在眼中,完全不在乎张诚的想法一般,那广备仓大使尤名振更是紧紧搂着一个花枝招展艳妓。 那女人丰满的身体紧紧贴靠在他那肥胖的身上,将一杯热酒都喂进了他的口中,尤名振还一把抱紧那艳妓“吧吧”的亲了起来,嘴里更是含糊不清的喃喃道:“我的美人儿,你可真是知情识趣,可喜煞老爷我了。” 那偎依在尤名振肥胖的身体上,扭动着自己白胖的腰肢“咯咯”的娇笑了起来,嘴里依旧娇嗔不依着。 众官都是笑闹,赤城守备吴有禄也是看得哈哈大笑,似乎对此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两个官妓同样在旁仔细的服侍着他。 到是那个吴有禄的本家出身的把总吴有庆,坐在位置上,自斟自饮着,虽也有一名艳妓在旁边服侍,他却未想别人那般上下其手,这叫张诚颇有些意外,不由对他对了些关注。 张诚微笑着观看席中诸人的做派,他缓缓喝着自己的酒,身旁同样也是两个乖巧的官妓陪侍着,这酒席中,只有张诚与吴有禄是两个官妓陪着,别人不配有此待遇。 不过,张诚并没有动手动脚,酒也喝得不多,他不是对身旁的官妓不感兴趣,似乎经过特别的挑选,张诚身边这两名女子,却比吴有禄身旁的乖巧秀丽许多,似乎是全场最是抢眼的两名官妓啦。 吴有禄斜了张诚一眼,口中说道:“将军,可是这些女子不合你的口味? 卑职可是选了全赤城最好的两个粉头孝敬将军,皆是本地的花魁,他二人有那江南女子的婉约,歌舞更是一绝,确确的可堪比扬州瘦马了呀。” 旁边的把总宋山铨眼睛色眯眯的盯着张诚身旁女子,摇头晃脑地说道:“正是,大人,这柳莺和柳燕两位姑娘,可是咱堡城里最馋人的小美人,小人们都一直艳慕得很,大人可不要错过了啊。” 他接着又以极其贪婪的眼神,盯视着张诚身旁那两名女子看了几眼,咽了一大口的口水。 张诚身边陪侍着的这两个官妓,看上去都约在十七、八岁的年级,在这酒席之中,却是姿色最为出众的,而且她二人颇有些天生丽质,身上的脂粉气却是不重,显得极为清纯可爱。 另一个把总吴有庆坐在一旁,杯中的酒也动得很少,他很注意张诚的神情,此时就笑着说道: “怀远将军,能箭射多尔衮,阵斩岳托,乃这世间真真的雄伟奇男子,怕是这些庸脂俗粉进不了将军的眼目吧。” 听到吴有庆的这番话,张诚身旁一个官妓年岁稍大些的官妓似嗔似怨眼神瞄向张诚,另一个则是略有些胆怯的抬眼偷瞟了张诚一眼。 那年岁稍大的官妓斜倚在张诚的身上,又向着他怀中挤了挤,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这两女之中,又以她的姿色最为俏丽出众,身材也略为丰满些。 张诚抖动着嘴角,笑了笑,他展开双臂,将儿女搂在怀中,朗声道:“本将,深受当今圣上隆恩,又得朝中杨阁老抬爱,更有督臣陈大人赏识,自当忠君报国,实心任事。 今即已受命出镇北路,又得皇上金口御准,要本将操练出一支五千人马的劲旅来,这以后还需诸位与本将共同努力为之, 本将敬诸位,来来来,大家伙喝酒。” 席中众人轰然叫好一片,都是纷纷上前向张诚敬酒,张诚本就好酒,更是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引起阵阵的叫好声,都是连称张诚海量。 直到最后,张诚自己也不记得到底喝了多少杯,但他的眼睛却是越喝越明亮,只是脸上隐隐闪现出一层青光。 陈忠与刘金海那边也是如此,众多的人纷纷上前劝酒,陈忠一如既往,凭众人如何劝,他就是滴酒不沾,好在他是千户,又是张诚身边的红人,也不好硬逼着他喝。 何况,刘金海也是过来,主动替陈忠挡下了许多敬酒之人,最后他也是喝得醉醺醺的,抱着一个什么人连称着兄弟。 ………… 大明,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六日,清晨。 明媚的阳光射破雕窗,从窗口照了进来,看着窗外阳光灿烂,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张诚已是醒了过来,不过,他却不想起床,自打穿越到这个世界,他还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留恋着床第间的这种感觉。 两个娇小玲珑的女子紧紧缠在他的身躯之上,却是昨日得月楼上陪侍张诚那两个堪比扬州瘦马的官妓。 沉迷在玉体交缠中的张诚怎舍得脱身离开,他仰躺在床上,四肢伸展间,左拥右抱,温玉在怀,再次回到了那梦一般的境界。 良久之后,张诚自那如痴如梦般的世界里,又一次醒来,他懒散的仰卧在榻上,手中依旧在恋恋不舍的把玩着怀中的世间奇珍。 可心里却已开始回想着昨夜酒席上的事,张诚沉思着,吴有禄专门将她们赎身脱籍后,又送于自己,这里面有什么含义呢? 难道这只是吴有禄孝敬上官的手段而已嚒? 透过窗棂,张诚望见外面的太阳已是高高挂起,阳光射入雕窗,直照在那一片片藕白之上,白花花一片,更是耀眼,醉人心扉。 他看着身边那两个娇小玲珑的奇珍,轻手轻脚的缓缓坐起身,就发现昨日新铺就的床榻上斑斑落红,点点相连,片片相戏。 “果然都还是处子之身,也不晓得昨晚这番折腾,会不会伤到她们!”张诚百般怜爱的想着。 这两名女子也都是精于服侍之道,可见在教坊司那边确是受到很好的培养,在她们身上,张诚也是得到了极大的乐趣,让他感觉无比的满足。 虽说张诚并非是那极度好色之人,不过,两世为人的他,已经半年多未尝此中滋味,此番与这两个妙龄女子缠绵过后,他倒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正文 第四十七章:好一个精神饱满,为国建功! , “将军,我们姐妹服侍您起床更衣吧!”娇嫩的声音自张诚的身后传来。 张诚坐在床榻之上,正轻轻缓缓的挪动着身躯,听到声音他回头一望,那两姐妹不知什么时候已是醒来,眨着迷人的大眼睛正望着自己,嘴角还泛起醉人的笑意。 张诚笑了,望着两姐妹如若桃花般的脸庞上,那掩饰不住的丝丝憔悴,心下不忍,轻声道:“你们再睡会吧,昨夜本将确也是过于孟浪了些。” “将军,乃是战场杀敌的猛将,自需孔武有力,奋勇无前,对此,我姐妹也是喜欢得紧!” 那年岁稍大些的女子略含娇羞的款款说道。 张诚的目光一时竟又舍不得离开,他柔声问道:“本将,还未曾问二位神女姐姐的芳名,真真是唐突佳人啦。” 那年岁稍大些的美女跪在床榻上,向前移来,她那双嫩滑粉白的玉手拾起张诚的内衣衫,就披在他健硕的身上,又将双手在张诚肩袖上整理着褶皱。 她嘴里如吐芳兰般的说道:“小女本姓柳,单名一个莺字,今年一十八岁,这是我妹妹,单名一个燕字,她比奴家整整小着一年哩。” 柳莺见张诚并未起身,便将自己的身子又向前靠了靠,她贴在张诚背上,耳中却听得张诚的嘴里喃喃着:“莺莺燕燕……莺莺燕燕……” 柳莺浅然一笑,他柔声又道:“我姐妹本是罪官之后,十一二岁便入了教坊司,今即能蒙将军恩典收留,我姐妹二人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将军,好叫将军精神饱满,为国建功!” “好!好一个精神饱满,为国建功!” 张诚猛然一声大喝,将那莺莺燕燕都吓了一跳,他回转身形,龇牙咧嘴邪笑着道:“来,我的莺莺燕燕,快为本将更衣,待今日事毕,晚间本将好为国建功,换他一个精神饱满! 哈哈哈…………” 在张诚的阵阵大笑声中,柳莺低眉垂目的吃吃笑着,柳燕却好似未听懂一般,眨着大眼睛左望望右瞧瞧的,模样煞是可爱。 她们姐妹二人帮他穿戴整齐,这过程中,张诚自是免不了上下其手,游走在那片片嫩滑之间,大快朵颐,自此这便成为了他的标准动作。 ………… 赤城堡,参将官署,后堂内院正房右面耳房中。 张诚与柳莺柳燕二女共坐一桌,用着早饭,几名婆子在屋里门外伺候着,他们个个都是一脸诧异的眼神,却又遮遮掩掩不敢表露出来。 她们都是在疑惑,这两个女子怎么敢于张诚同桌而食,共进早饭,这是哪家的规矩? 其实,柳莺柳燕两姐妹对此也是婉拒的,但确拧不过张诚的坚决,自打勤王归来,张诚也是日益猖狂,他不断的打破旧有的制度与约束,建立自己的那套规矩。 不过,他也对柳家两姐妹坦言,如果将来他娶的正房妻室入得门来,那么后院中的这些个规矩,还是要由那位真正的女主人来重新确认制定的才作数。 即使如此,也叫柳莺柳燕二人感动不已,以她们这等身份的女子,就算是将来能入得一户好人家,其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充为妾室。 实则仍旧是地位低下的府养歌姬一类,不但供主家,甚至客人娱乐,还要被家中主母驱使奴役,更是动辄打骂,遇到狠心的还有可能被二次转卖。 她们如今遇到张诚,人不但年轻,且又长得帅气英武,更是对她姐妹二人疼爱有加,虽昨夜挞伐猛烈,使她二人差点就难以承受,但那脉脉真情却也在挞伐之间,流露得真挚无匹。 桌席上,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张诚用罢早饭,她们姐妹俩才开始自己慢慢一口一口的吃早饭。 张诚自知,如在席中,她姐妹依然放不开,便起身说道:“你们慢慢用早饭,我去院中走走。” 出得耳房,便有一名婆子跪下禀道:“将军,陈千总已在中堂候着啦。” 其实,这里的婆子们最早是称呼张诚“老爷”的,但是却被张诚给呵斥了一顿,什么老爷老爷的,我很老嚒? 正是张诚对这称呼的反感,才命府中所有人都以“将军”来称呼他,一则提醒他,自己作为将军的职责是练兵定天下,不可忘记,二则是将军这个称谓,让张诚感觉很帅气! 张诚答应了一声,又交代道:“两位姑娘用罢早饭,你等服侍她们先歇息,我过会再去看望她们。” 不待那婆子答应,便快步向中堂行去。 ………… “陈忠,什么时辰了?” 参将署中堂的官厅内,张诚坐在椅中沉声问着。 “将爷,已近巳时嘞,您可从来没起这么晚过呀。” 陈忠仍是站着在张诚身前下首位置,虽屡次要他坐下,可陈忠还是未能习惯,张诚也只得由他,可此刻陈忠人虽是站着,嘴角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张诚斜了他一眼,笑骂道:“小兔崽子,还敢管你家将爷我几时起床不成?” 陈忠也是笑着说“不敢不敢”,又提醒着张诚今日午前要去拜访赤城兵备道何崇武。 “哦,你去准备准备,待一会咱就去吧,对了,忠子,以后你有事直接到后院的公事房或书房候着,免得咱要见你,还得走这多的路。” 张诚吩咐着,陈忠爽快的答应了,便步出官厅而去。 ………… 巳时中,赤城堡,赤城兵备道署官厅内。 “本官已收到朝廷邸报,督臣和抚臣那边也都有手谕传来,既是皇上要你操练劲旅,本官自当全力玉成此事,只是如今钱粮不济,这许多方面还是要张将军你多多费心,自行设法解决呀。” 兵备何崇武不紧不慢的说着话,他对张诚的态度是一副不亲不疏的样子,礼节到是全到位,他甚至亲自到前堂相迎,又将张诚请至后堂内客厅中相谈。 而言谈之间,却是你练你的兵,我全力支持,但是钱粮还是要你自己来解决,他的如意算盘是,你练成劲旅,作为兵备自然有功,你练不出来,我全力支持,自也是无过。 正文 第四十八章:美人如斯,累死也值 , “有兵宪大人扶持,这操练之事断无阻碍,本将打算清理军屯,召回军户,大力垦殖,既补充练军之需,又可充盈国库,待大军初成,再剿除匪祸,安定地方,以为练军之一法。” 张诚也是客气的说着,同时也表露出自己的打算,意思很明确,我要这么做,作为兵备你有权知道,但是却不能阻止我。 见那兵备何崇武喝着茶,并未急着说话,张诚又道:“京城里,皇上急切期盼着我宣镇速成劲旅,以解国忧,张诚殚精竭虑,每每思之,都是夜不能寐, 东虏屡寇边关,袭扰京畿,张诚心中愤恨至极,为今之计,自是不可墨守成规,当思变化,才可进取,即使前路满是荆棘,也要闯它一闯。” 何崇武听完张诚之言,又呷了口茶,沉思片刻,才道:“国难思良将啊!张将军既有这般想法,大可放手去做,但有疏漏,本官也会为你担待些,还有抚臣和督臣也不会坐视不问。 只不过,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酒色之气,最是消磨人的雄心斗志,这柳家姐妹虽是花容月貌,忠忱你却不可过于迷恋,以致误了大好前程啊!” 张诚听完何崇武这番话,心中猛然一惊,自己收下柳家姐妹还是在昨晚酒宴之后的事,这老家伙怎么今日上午就知晓一切? 看来不止昨日酒宴中,有何崇武的人,自己的参将官署恐怕也并非是滴水不漏啊,不过,好在收一二个女子,对于张诚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 既然做了,那就不怕,老子打生打死的沙场搏命,为的是个啥? 老子可不是真的为了忠君报国,光宗耀祖,封荫子孙。 还不是为了活着,活的更好,什么是活得好,自然是手里有金银,坐拥美人在怀! 但是话却是不可说得这般直白,当下,张诚面色恭谨的回道:“此事确为有些许唐突,可这美色当前,岂有不食之理。 不过,请兵宪大人宽心,张诚断不会沉迷于床笫之乐,而耽搁了军务,我明日便启程前往独石,与刘参将交接军务,募兵操练起来。” 何崇武听张诚开头一句,面上一愣,直到听完才稍有舒缓,他沉声道:“忠忱啊,这北路地方也是不宁,不止军户逃离,就是各处营兵也有逃散为患者, 据本官所知,就上北路辖境便有大匪数股,小匪更是多达十数股之多,他们四处流窜,居无定处,最是难以剿除,其祸最甚,你既到任,务当克期将其剿除干净。” ………… 离开守备署,已是午时末。 张诚等十余骑行在崇文大街上,行人众多,也不敢奔驰起来,只得慢慢缓行,望着两边的商铺,原来这赤城堡日间还是颇为繁华的。 一行回到参将官署,杜如成已在大门外等候,见张诚归来,他疾跑上前,抢着接过马缰,待张诚下马后,就急急禀道:“将军,咱在这赤城堡中选了些青壮,已登好了册子,您是否瞧一瞧。” 张诚脚下不停,他缓缓走进门内,杜如成紧紧跟着,张诚直接进到中堂官厅坐了下来,陈忠也跟着进来。 坐下后,张诚对站在那里的杜如成说道:“杜如成,这份名册你可以直接送去吴有禄那里,先把人调过来听用, 本将明日就启程前往独石堡,这处官署你要好生看护,这前堂中堂,还有营房那边又安顺发他等负责洒扫,后堂就由那些婆子负责,你这一队人就负责看守大门。” “哦,还有你再去找人,将选来这十个军户的住所,家中丁口,还有外面哪些近支亲眷,都详细录成一份册子,本将要看。” 杜如成轻声答着,小心记下张诚的要求,就听张诚又说道:“陈忠,你给这杜如成留下一百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哦,还有,你去街市上雇辆马车,记得要寻那好点的车把式,马车也是要大一点,舒适一些的,明日陪本将去独石。” 陈忠答应着,就领了杜如成去营房那边取银子,他们边走边聊,杜如成也是自告奋勇的要陪陈忠一起逛逛赤城,一起去雇哪个车把式。 看着他们离去,张诚坐在椅中没有起身,他端起老军新沏的热茶呷了一口,思索着这两天的经历的事情。 先是吴有禄的夜宴,接着就是送赎身脱籍的官妓给自己,结果第二天上午兵宪何崇武就知道了此事,还对自己产生了猜疑,甚至在言谈中指责自己。 这一切都来得很突然,却又很顺其自然,自己圣眷正隆,又有阁臣杨嗣昌和督臣陈新甲的照拂,更是马上就将继任上北路的分守参将。 这吴有禄借机巴结自己,以稳固他赤城守备的官位,完全在情理之中,而此时的大明各处,酒宴和送女之事,早已是司空见惯的。 张诚也想到,何崇武的猜疑主要是自己年岁轻轻,还未正式上任,就在酒宴中放浪形骸,左拥右抱,甚至大睡至辰时中才醒来。 他猜想,何崇武可能是担心张诚空负盛名,实为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庸碌之辈,不能担负起操练劲旅的职责。 可有一点,张诚还未能参透,那就是何崇武到底如何知晓昨晚夜宴和送女一事,是酒宴中有何崇武一派的人物,还是有人存心算计自己。 如果是酒宴中有何崇武一派的人,那就是正常不过之事,也还罢了。 可如果是有人心存邪念,做这等阴险的事情,却是在暗中算计自己,那就要好好的琢磨琢磨一下了。 张诚暗下决心,那就要叫他赔了夫人又丢命! ………… 阳光普照大地,暖风吹拂在人身上,一队骑士策马奔驰在官道上,他们中间还护卫着一辆华丽的大车,时不时就有一声声悠扬的歌声,自车中传出。 张诚策在马上,虽心中感到无比的欢欣舒畅,可身体的疲惫,那种力气被掏空的赶脚,也让他很无奈。 他回身望向那辆缓缓行进的马车,还是发出了欣喜的笑容,心里想着: 美人如斯,累死也他娘的值得啦! 正文 结婚纪念日,请假一天! , 很多时候,不是你不爱了,只是你不会说爱了。两人走到一起不容易,一起走过半辈子更是难得。此生缘分既然已经注定,那么就牵手继续走下去。 婚姻,归根到底,还是要靠爱和经营啊。 患难之中见真情,很多夫妻可以共苦,却不能同甘。说到底,还是有一方失去了心理的平衡。他觉得这辈子,看腻了身边的人,于是乎渴望婚姻之外的爱情,心都从家里飞出去了,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夫妻之间的平衡,是相对的,大部分是一种心理作用,并不是体重平衡,工资收入平衡,双方的原生态家庭门当户对。 有时候,爱情平铺直叙,反而没有了任何意义。就像一条直线,无论看哪个地方,都是一模一样。当婚姻从平衡状态,到失去平衡,再回到平衡状态,这样的婚姻,起起落落,反而有了更深刻的感悟,才更有意义。 聪明的人,结婚后,有了七年之痒、中年感情危机,就开始反思自己,更加珍惜身边人,婚姻的幸福就更多了。愚昧的人,一旦有了感情危机,就不知所措,就听之任之,结果就离婚了。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一个不低头,一个不让步;一个变了心,一个很闹心,再好的婚姻,都会是一种折磨。 原来,最幸福的婚姻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吵吵闹闹一辈子,分分合合很多次,反正都没有真正放手。幸福的夫妻,是一次牵手,一生牵手,哪怕感觉是左手牵着右手,也是你情我愿,从未心理失衡。 正文 第四十九章:沉迷运动,不累才怪! , 赤城堡向北地势狭窄细碎,张诚等人护着马车,沿白河西面大路北行近四十里,已然能够看到云州堡城。 《读史方舆纪要》中有记载“云州堡镇东北二百十里。本望云川地,契丹常为游猎之所。辽主贤初建潜邸于此,其后号为御庄。寻置望云县,属奉圣州。金因之。元置云州治焉。至元二年,废县存州。 明初改置云州驿。宣德五年,于河西大路筑城置戌。正统末,陷没。景泰初,收复。五年,增置新军干户所。 隆庆二年,展筑堡城,周三里有奇。堡当南北通衢。堡北五里,日龙门口、岐路西直马营,东北直独石、镇安,为冲要之处。今设云州堡城守营。” 云州堡始筑于宣德五年,周长三里又一百五十八步,城开二门,分别是东门称镇清门,南门称景和门。 云州堡城,是东西长南北短的矩形,因云州堡城位于南北通衢之地,许多商贩聚集,在南门外形成关厢地带,又筑起一道土墙将之围在其中,却未包砖。 云州堡内与大明其他各处堡城一样,也是庙宇众多,有菩萨庙、火神庙、财神庙、三圣庙、龙王庙、二郎庙、真武庙、城隍庙、马神庙等等。 马车的门帘撩起,一个娇嫩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云州堡了?” 张诚策马在车边回道:“正是,此处就设有新军千户所,更有一位守备大人负责守御着这处堡城。” “啊,这个守备大人会不会再送将军两位佳人呀!” 一个略显稚嫩的惊呼,自车厢内传出,张诚听了不由哑然失笑,他却出声挑逗道:“那本将就要试试夜御四女了哟,嘿哈……嘿嘿……” 说完他还邪魅的笑了起来,车厢内顿时便没了声音。 这时,李长胜领着十数骑从云州堡西面奔来,待近前一看,却是吴志忠单手控马飞奔而来,陪她同来的竟然还有陈铮和魏知策二人。 他们来到张诚马前,纷纷滚鞍下马,一个个拜倒在地上,给张诚行礼,直到这时他才看见,当初留在京城的右哨二总把总王铁人也在此处。 行过礼后,众人都是打量着张诚身后的马车,他们猜测张诚是不是把老夫人也带来了,但细一寻思,可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是老夫人前来,不能就一辆马车,连着仆从下人丫鬟婆子的,还得有好些个,咋能一个也不见呢? 正在众人思考着要不要上前行礼时,吴志忠开口问道:“将军,这马车内…………” “哈哈,这车里是本将的两位红粉佳人!”张诚到是毫不避讳的说道。 众人也都是笑了起来,唯独魏知策却是急急走上前来,他拉着张诚的胳膊,将他拽着走到一边,才小声说道:“将军,怎能如此孟浪,京中的那位季小姐的事,如今才有些眉目,您这边就纳了两房小妾, 此事,如若传到京中,被那季家小姐听闻,会有何看待将军,被那翰林季大人听闻,又会如何看待将军?” 张诚闻言一愣,这一路莺歌燕舞的,他乐在其中,却把京城的这位季小姐给忘却了!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魏知策的疑问,正在这时,云州堡守备池渊领着一群属下军官策马奔来,张诚就随便说了句:“事已至此,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那季家小姐若是本将的菜,别人便无法将他夺去。” ………… 云州堡城的驿馆内,张诚与众将正坐在厅中,除了云州守备池渊,就是张诚麾下的千户官吴志忠、陈铮、魏知策等几人。 陈忠仍然不愿就座,他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手按腰刀站立在张诚身后,宛如守护天神一般护卫着张诚。 “将军,卑职已通知仓上堡千户田振尚,估摸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赶至,卑职想在堡中春风楼设宴,为将军接风洗尘,不知将军允否?”云州守备池渊禀道。 “本将连日赶路,也是乏累得很,不若就在这驿馆之中,备些酒菜,你我同仁聚聚就是,无须另寻他处啦。” 张诚直接回绝了池渊的邀请,他确实也是真的累了,晚上沉迷运动,白日里有赶了一天的路,不累才怪! “好,谨遵将军之意,卑职这就去安排,调那春风楼的厨子过来掌勺,确是比这驿馆的膳夫手艺强了许多。”池渊确为快言快语之人,也不多费话,他说完就起身出去安排布置了。 这边,张诚又问起陈铮来:“陈铮,你部中人马,现下都驻在何处?” “回将军,末将手下骑兵都已派出,一月来,差不多将这北路探看个遍,现下,还有一百余骑在外游荡着。”陈铮回道。 张诚点了点头,又问道:“说来听听,你掌握的情况如何?” “将军,这北路多山,耕地本就不多,只是沿着白河的河谷廊道还算便于耕种,可地处边关,山口众多,尤其是崇祯九年时鞑虏犯边,北路也是首当其冲, 现今,各处那些上等的屯田,又都大多被官将们侵占,军户们无地可种,便是给那些官将卖力气,都是勉强活下去,劳苦一年,甚至都填不饱肚子,更有卖儿鬻女,或是投身为奴, 卫所屯堡的军户逃离严重,许多耕地也都荒芜,就是那些被各官将侵占的屯田,也都乏人耕种,因此各处卫所军士都不满员,也就各将手下或十几、或几十的家丁,还有些战力。” “嗯,同本将估摸的也差不多,老吴,你那边情形如何?”张诚又向吴志忠问道。 “回将军,我们现在驻扎在云州堡西的大校场中,那边营房毁损严重,好在有匠户们随同前来,又在堡中招了些军户过来,现下都已修缮一新, 莫说现在的一千人,那空着的地方甚是宽广,就算再驻上一千人马,无非就是再新建些营防而已, 这些新军,咱按着将军的吩咐,每日两次操练,平时就叫他们在校场上挖坑,填坑,还弄了些木桩,叫这些娃儿们搬来挪去的,这一月来却是个个都精壮了不少。” 正文 第五十章:那将会改变世界! , 云州堡城的驿馆中。 张诚坐在椅子上,对吴志忠吩咐道:“老吴,你领这一千新军,就驻在云州堡的这处校场,这些军士们的体力恢复上来,肉也长的结实壮硕了, 你明日起,便开始对他们进行分队操练,对了,贺镇抚给你留下军械了吧?” “回将军,贺镇抚过云州时,留下战马二百匹,鸟铳一百杆,虎蹲炮十门,百子铳和小号佛朗机炮各五门,还有陈大宽那队两百多的步军也留下,充作步军教头。”吴志忠答着。 “嗯,不错,这些新军先操练长枪列阵,然后可以个人所长,再重新编伍操练,那些细心,又手脚麻利的优先火铳兵,适合骑马的编为骑兵,余者各依所长编为炮兵、盾兵、枪兵等等。 还有,老吴,那些匠户们你安置在何处?” “将军,这北路铁矿、铅矿等矿藏还是很多,就在这西面山里还发现一处银矿,现下这堡城北二里外,有一处屯堡几乎荒废,只余一个百户,领着十几个军户居住, 石铁根大使看过后,觉得那屯堡靠着白河,适合建筑工坊,咱便将几百匠户都安置在那处,如今屋舍和匠房才修筑完毕,不日就可开工。” 张诚满意的点了点头,白河他一路行来,已是熟知,此时水量很足,而且流量也是稳定,这将作工坊设在白河边,将来还可借助水利。 他对吴志忠道:“不错,老吴,我在云州不多停留,明日便启程前往独石,与刘参将交接开平卫诸般事宜,云州这边你就多操劳吧,尤其是石铁根那边,但有所需,你要尽力满足。” “将军放心,志忠定会用心做事,只是,咱镇城那边带来的铁锭不多,是不是叫刘全那边的铁锭运过这边来?”吴志忠试探的问着。 “暂时不用,这边还有铁锭,就先用着,这路途不靖,人少了不安全,人多了又浪费,以后再说吧。 对了,你这边重要的是把那几处矿藏,探查清楚,征募些军户先开采起来,尤其是那处银矿,不要有顾忌,当今圣上都嘱咐本将可以便宜行事,你等大胆去做就是啦。” 张诚吩咐完吴志忠,目光转向陈铮,道:“陈铮,你就留在云州堡西校场这边,先协助老吴操练那一千的新军,待军成之日,便由你来统率这一部军马。 你麾下原有的骑士们,你选二十人留下,即作为你的护卫,也是西校场的骑兵教头,陈大宽归你节制,老吴负责云州诸事,重心要放在工坊那边,操练一事,你要多用心啊。 那些余下的骑士,你交给王铁人,由他带着去独石。” 陈铮似乎有些不太情愿,却也是爽快的大声领命。 张诚看着王铁人,对他说道:“铁人,你此番自京城给本将带回来多少好东西啊?” “将军,那喻御史真是帮忙,他的管家也是连日在外面帮着联系,最后有五十余户愿意跟着迁来北路,咱又领着他们采购些优良的种子,现在都是暂住在工坊那边,听候将军分派”王铁人很兴奋的说道。 张诚很满意,他对王铁人指示道:“这些农户还是要你来护送,等外面散着的骑士们都归来后,你带着他们护送这些农户一起到独石堡,本将会先行一步,在那边等你。” 见这边诸事已是安排得差不多了,张诚也是放下心来,他转过头又看向云州守备池渊,道:“池守备,云州堡这边你任职多年,各方情形也最为熟悉,他们留驻在这边,可还要你这地头蛇多方照拂啊。” 池渊闻言一惊,急忙起身离座,抱拳道:“将军真是折煞池某了,这个玩笑可不敢开,卑职与吴老哥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但有吩咐,池渊必定尽心尽力为之。” 看着一脸真诚的池渊,张诚心下也很是满意,他又问道:“池守备,你麾下现今实有军士多少?云堡周边卫所中的可用屯军,又有多少,你可有个数目嚒?” 见张诚问的如此直接,池渊也是迟疑了起来,良久,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才道:“回将军,卑职虽为云州堡守备,可手下能随意调用的军兵,也只有不足三百人,内里也只数十家丁,还算战力颇强一些。 至于这周边卫所,更几乎已无屯军可以调用,满打满算或可召集五百上下,但他们缺乏操练,且军械不齐,已与普通民壮无异。” 张诚也是摇头,他知道这池渊所言确是大明各处边镇的实际情况,钱粮不济,军备不齐,军户交相逃离,如此还谈什么守御。 若是有敌来犯,只能听天由命,要么逃进山中躲避,要么就逃到大堡中坚守,平时也只勉强度日,能不饿死,即已是万幸,又有多少人能做到温饱啊! 他看着池渊,虽接触还不多,但是感觉此人很是实诚,不似吴有禄那般,叫人难以琢磨,年及此处,不由开口说道: “池守备,本将欲在北路剿除匪患,招收那些逃入山中的军户们归来,开垦荒地,大力垦殖,并募集青壮,操练新军,你可有意助我功成?” 池渊先是一愣,片刻,便想明白张诚话中之意,他忙再次起身,跪拜道:“池渊一心报国,不想庸碌一生,怎奈投效无门,唯有自保度日,如今能得遇将军,卑职愿任凭将军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诚释然一笑,道:“本将不须你赴汤蹈火,只要你尽心尽力,效忠与我,本将爷决不会亏待与你,你任这云州守备也有些年了,如能稍建新功,或可再升一级,换换地方!” 池渊就算再迟钝,此时也该听明白了,他跪在地上,大声道:“池渊愿效忠将军,唯将军之命行事,但凭将军驱策,绝无二言,如违今日之言,叫池渊死无葬身之地!” 张诚笑了,他十分满意的笑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时代,总会有一群热血之人,他们若是分散各处,便是一点点星光,虽不能点亮夜空,却也是会绽放出最绚丽的瞬间。 但是,他们一旦遇到相同信念的人,聚集成一束,那将会改变世界! 正文 第五十一章:对将军有点意思 , 云州堡城的驿馆中,众将都已退下,等待着酒宴的开始。 借着这个空档,张诚把魏知策叫道了偏室内,陈忠则守在门口处,警戒着四周的一切。 “知策兄,此番京中之行,可有所得?” 张诚略有些期待的问着魏知策,依着云州堡南关外,魏知策自己说的那番话语,张诚已是猜到大半了。 魏知策依旧是一脸埋怨的神情,他说道:“将军,知策此番进京,就寻得那御史喻大人,为了帮将军您探得真确些,我还寻得一些同年,更是托了兵宪李大人的关系,多方探查, 那季家小姐确是花容月貌,聪慧异于常人,在京城的官眷圈子里评价甚高,自去年起,便有诸多官家子弟托人前去季翰林府上说媒,却都是未有下文, 属下使了些银子,多方查探才知,这位季家小姐自幼便受父母宠溺,真真确确有些心高气傲,自言要嫁与这世间的英雄,凡夫俗子根本入不得其眼,京中好几个朝官家中子弟,就曾被其戏谑。” 张诚有些哑言,魏知策的这番话语,使他陷入沉思,虽说来到这个世界才只半年,但以其前世对历史的爱好,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这个时代最讲门第,正所谓娶妻当娶贤,容貌不重要,但是其出身是必须要考虑的,此时,早已没了大唐时代的那种开放和包容。 不过,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无法太过于特立独行,好在正妻之外,还可以纳妾,多少算是一个绝佳的补救措施。 想到此事,张诚不由深深佩服起古人的智慧,正妻具有无上的地位,但是,男人真正所好,确也一点都没有耽误。 他也没有往深处细想,就着魏知策的话语,直接问道:“我那表姨娘你可见到,那季家小姐对咱是个什么意思?” 魏知策嘴角上挑,笑着道:“回禀将军,知策此前已返回镇城,据工部吴大人和吴夫人所言,季翰林颇有不喜,他的意思还是想为自家女儿寻一户书香门第, 可这季家小姐却似乎对将军有点意思,多次缠着吴夫人问询将军的事迹,吴夫人说将军这门亲事,她似乎可以有九成九的把握,现下就看将军是何想法。 需要您给个准话! 在镇城,老夫人和婶夫人都很满意,她们嘱咐知策要多方劝解将军,尽心促成这门婚事,为将军计,知策也觉得这季家小姐确实与将军很是般配。” 张诚听着魏知策的讲述,心中自然也是知道,那季智恒虽说只是翰林院的从五品侍讲学士,但好在是诗书传家,真正的书香门第。 似他这般军户出身的武将,能与这等门第联姻,已属极上的荣耀了,改变门庭的方法许多,但读书科举,金榜题名是唯一的正途。 其次,就是功成名就,能与书香门第联姻,也是提高门庭的一个捷径,张诚想到这里,突然开口问道:“知策兄,那季家千金,你可曾亲见过?” “将军说笑,如此门第,若非世交,似知策这等男子,怎能亲见未出阁的小姐呢。” “哦,也对,本将还是心急了些,话虽不假,娶妻当娶贤,适才听你说言,这季家千金理应是个知书达礼之人,就是不敢确定其容颜几何?”张诚还是略有些担忧。 “知策以为,将军无需多虑,您那吴家表姨娘确是个精明之人,她即说这季家小姐花容月貌,定是不假,何况知策几番打探,京中朝官之子们,确是对这季小姐趋之若鹜, 喻御史也是言说这季小姐确确的秀外慧中,他还特意携夫人过季府拜访,御史夫人归来后,也是对这季家小姐赞不绝口呢。” 张诚双目一道神芒闪过,挑起嘴角,展露出笑意,道:“既是如此,那还需知策兄再跑一趟京城,代本将向我那吴家表姨娘聊表谢意,恳请表姨娘极力玉成此事。” “知策敢不从命!” 张诚笑了,又道:“对了,牛胜那边可是都安置妥帖?” “正要禀于将军知道,京中的酒楼已然开业,位置也是不错,城外也是按着将军吩咐,在德胜门外北关开了间大车店, 只是,牛胜却是非此道中人,他托我向将军求情,能否将之调回宣镇,另择一人主持京中事宜?” “唉,本将身边还是缺人啊,北路这边的摊子还未曾铺开,京中那事又是极为隐秘之事,亦不可托于外人,却是难办。 其实,知策兄,你倒是很适合留在京中,要不要本将帮兄捐个京官,就留在京中替我主持一切?” 魏知策闻言一愣,忙急急说道:“不可,知策之所以追随将军,就是要弃笔从戎,铁马金戈的征战沙场,将军切不可将知策派入京中,那可会憋闷死我。” 张诚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样吧,你此番回京,转告牛胜,他不善经营,那处酒楼到是可以另外雇一个精明的掌柜,先主持起酒楼里的日常经营, 只是,他还需暂留京中,主持大局,多留意各处情报,待本将寻到合适人选,定会将他换回,告诉他切莫心急。” ………… 云州堡驿馆的正厅中,济济一堂,都是张诚的下属诸将,大家热闹的吃喝着。 都是武人出身,没有文官和读书人的那些个繁文缛节,也省去了许多客套,推杯换盏间,一个个便是面红耳赤的样貌。 席间,自是向张诚敬酒的人最多,池渊一个人就敬了张诚三碗,他自己也是喝得舌头都大了,却还在席间给镇城过来的每位将官们逐一敬到。 吴志忠为人本就忠厚随和,再加上他最早赶到这云州堡,与这边的各千户、百户们早已厮混得很是相熟,这些人喝了酒,又磨着他将进京勤王的事迹。 他也有些醉了,便推说魏知策讲述最是精彩,竟把这些人都鼓动到魏知策那里,好在,魏知策也有三分酒意。 也不推辞,直接就洋洋洒洒的讲述起张诚的那些光辉事迹,真真的比那些个说书先生讲得还要更加精彩绝伦,引来阵阵掌声,还有怕打酒桌时的声声喝彩! 正文 第五十二章:将军……你好坏哟! , “旷古称险绝,疏凿非禹功!”张诚吟诵道。 “将军,这就是你说的舍身崖了么?”柳莺从马车上下来,款款走到张诚身边。 张诚伸出手,在亲卫们的注目下,挽住了柳莺的小蛮腰,轻声说道:“就是这里,据传“土木之难”时,仓上堡千户田坤战殁,他的女儿田氏,年方一十九岁, 却能率兵亲身浴血抗战,没有后退一步,但最后却因寡不敌众,被围困在这处山崖之上,她不甘被俘受侮便纵身投崖殉难,当地人凿崖为穴,将她埋葬于此。 天顺初年,皇上还曾特下旨意表彰她舍身殉难的精神。” 这时,柳燕也从马车上下来,才走至张诚身边,就听到姐姐凄婉的说着:“若是将军为国殉难,奴家也会在此投崖,以身相殉!” “你们要跳哪里,好玩么?燕儿也要跳……” 张诚哑然,又伸出一只手,将小柳燕也揽入怀中,他柔声问着:“你们姐妹,就这么想我为国殉难么?” “啊……” 柳燕惊叫了一声,柳莺也自知失言,她小手捂着自己的樱桃小口,轻轻说道:“将军恕罪,奴家失言,请将军责罚。” “哼,竟敢咒本将殉国,看今晚,本将的鞭子如何惩罚你等姐妹二人!” 那柳燕人虽小,却是个鬼机灵,闻言竟靠着在张诚怀里,痴痴的笑起,另一边的柳莺却是娇嫩的脸蛋红扑扑一片,娇嗔了一句:“将军……你好坏哟……” 张诚见她姐妹二人不同的娇羞姿态,不觉有些心神荡漾,若不是身处此时,周围亲卫众多,怕是立时就要用鞭子惩罚她们啦。 “将军,这就是田坤女儿的雕像吧。” 柳莺抬头看见一尊造像,便机智的转移话题问道。 张诚也是望去,就见一座高逾一丈许,宽也有近丈,是以线刻与浅浮雕相结合的形式,表现了持降魔手印的舍身大士身披斗篷、面目文静的形象。 “正是,此即为‘舍身大士’造像,是为纪念那位田坤女儿所造。” 关于这尊“舍身大士”,据《宣化府志》载:“龙门峡”,在云州东北五里,即舍身崖。两山相对如门,壁高千仞,其下塞外清水循崖屈注,琮潺有声,即《山经注》:沽水南出峡,所谓独固门是也。崖半凿石架木为观音阁。 阁下刻石为舍身大士像。据载,明“土木之变”,仓上堡千户田坤战殁,其女投崖自靖于此。 张诚望着那尊“舍身大士”的造像,又说道:“传说,在以前这龙门崖附近住着一对姑嫂,嫂子为人奸诈,小姑儿却是心地善良。 有一年,她们的老娘得了重病,久治不愈,小姑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那嫂子却表面着急,内心里暗自高兴,恨不得婆婆早点死了。 后来,姑嫂两人同去向菩萨许愿:‘只要能救母亲,我情愿舍身跳崖。’ 果然没过多久,老娘的病就真的好了,小姑儿说:‘菩萨显灵了,我要去还愿了。’嫂子也假意一同前去还愿。 两人向龙门崖走去,走着走着,嫂子却故意绊了一跤,跌倒在地,小姑儿就说了声:‘嫂子,我先走了。’ 说罢,纵身一跃,便没了踪影,嫂子先是以为小姑儿摔死了,可探头一瞧,发现她那小姑儿非但没死,反而坐了莲花盆。 她心中后悔不迭,喊了句:‘姑姑,等等。’也从这崖上纵身跳了下去,可她落地之后,却是摔成了一摊肉酱。 此后,这龙门崖左近便出现了一种黑色的鸟儿,一边飞一边叫:‘姑姑,等等。’ 据说,这黑鸟就是那个嫂子变的,她正为自己的奸诈而后悔不迭呢!” “啊,那个嫂子真是恶心,活该变黑鸟。”柳燕听完张诚的故事,口快的说着。 “呵呵,你们姐妹都是一般心地纯真,天性善良,定是天上的仙子转世而来,必不会变化黑鸟的。”张诚说着,双手反倒是搂得更紧了些。 只见崖壁上,除了这处“舍身大士”的造像,更有其他众多的诗文、题名、磨刻石刻,如有“龙门崖”、“三路咽喉”等等,尤其那“朔方屏障”四字,更是距地高十余丈,字皆大如屋。 张诚环目四顾,只见危崖相对而立,高耸入云,宛若天门微启,沿水循涧,却是险峻异常之南北要冲。 他引柳莺柳燕儿女回到车内,缓缓起行,望着两侧崖壁,估算着高能有近六十余丈,这段路途更是长有一里许。 一路行过舍身崖,可见其峡谷内最宽处能有三十余丈,可其最窄处却是只能单骑冲过,且此处峡谷还是一“丫”字形咽喉要隘。 在此折而向西,直通仓上堡、马营堡等堡城,如向东北则可往镇安堡、猫峪堡、独石堡等处堡城,向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 张诚等人护着马车,过舍身崖一路北行,又经过猫峪堡而未入,沿途还有一些小型的屯堡,都是沿着白河的河谷地带修筑,如今却也是残败不堪。 他自雕號堡一路北行,可见这北路处处残破,军户流失严重,田地也大多撂荒,他估摸着,整个上北路能够调出作战的兵力不会超过两千人。 以点概面,就算整个北路加在一起,能调动的兵力恐怕都不会超过五千人马,而能具有战力的恐怕不会超过两千之数。 半壁店堡并不大,堡墙长约四十七丈许,宽近四十丈,堡门只设一处,开在堡城的西北角,正对堡门,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 据《读史方舆纪要》记载:“伴壁店堡旧本民堡,嘉靖三十七年敌由独石、深井、镇门等墩,入犯猫儿峪,道路为梗,因改官堡,设防于此。” “堡在平川,其东西两面皆山,壁立道旁,因名伴壁店”,后人写为半壁店。 张诚等一行人马,在天黑前便已赶到半壁店堡,半壁店百户谷城将张诚请入堡中,不过此处却是残破了些,根本无法与那云州堡相比,更别提赤城堡了。 谷城也只得将自己的卧房让出,请张诚勉为将就一晚,他又吩咐自家婆娘宰了只鸡,才勉强凑成一桌菜肴,招待张诚等一行人。 正文 第五十三章:上北路参将刘广武 , 出半壁店堡北行约二十余里,便望见一块巨大的石头突兀而起,就坐立在河谷地中,看上去高约有二丈多一些,周长亦达百余步。 “将爷,这便是您讲的那飞来巨石了吧。”陈忠策马随在张诚身旁问着。 “呵,当是此石,看那边不是有熟人来迎接咱了么!” 张诚也是策在战马上,左手持缰,右手举起指向了北面,只见有十余骑正策马奔来,远远就能望见其中一人竟带着黑色的眼罩,遮住了右眼,不是张广达,还能是谁? 对面一众骑士奔来,当先一人甚是威武,看上去年在四十岁上下,虽身着便服,却是精神抖擞,远远的就大喝着:“是张游击到独石了嚒?” 张诚隐隐猜到,此人当是宣镇上北路分守参将,开平卫指挥使刘广武了,他忙翻身下马,快步迎上,抱拳朗声拜道:“宣镇游击张诚,参拜刘指挥使。” 刘广武策马奔来,在张诚身前也是飞声下马,一把搀住张诚,道:“唉,咱都是武将,何来那些烦人的俗礼。” 将张诚扶正,他又仔细打量起来,良久,才又道:“果真是一表人才,英雄出少年,真真的不假啊!” 刘广武这一番操作,可把张诚吓了一跳,寻思着:这刘广武几个情况啊? 在这选女婿呢咋的,拿咱左瞧右看的,接着又是连番的夸赞,这不行啊,咱可已经是心有所属的人嘞! 他急忙道:“刘将军哪里话,张诚还有许多地方不懂,还要向您学习啊。” “废什么话啊,走,一路行来,也累了吧,进城,哥哥酒菜都已是备好,咱好好喝他一顿。哈哈……” 刘广武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特别的豪爽,张诚也感觉与其相处很是融洽,但两世为人的他,,却在暗暗告诫着自己:越是如此,越要谨慎,初次相见,切不可交浅言深,还是要在观察了解后,才能深交。 此时,张广达、贺飚、崔士杰等人也已赶来,还有一些张诚不认识的军将,想必都是刘广武的麾下将官们。 陈忠同张广达他们热情的打着招呼,那些张诚不认识的军将们也都是不住的打量着张诚,刘广武拉着张诚的手,一起向着独石堡城走去。 边走边同张诚说道:“咱几日前,就已收拾妥当,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你来,可把老哥我急坏了,你到了咱这里,可莫要客气,待军务交接,你可就是此间的分守将军了嘞。 为兄与杨帅麾下郭游击是过命的交情,你可不要见外,否则,回了镇城,咱可没法同那郭憨子交待啊!” 听得刘广武如此说,张诚略微放下心来,既是郭英贤的兄弟,想来人品该不会太差,至少不会对自己不利,何况此番交接也是正常的,可以换防回到镇城,这是多少外驻军将所期盼之事呢。 “我这郭大哥可真是,一点风声都不露给我,你等我回镇城的,看我怎么收拾他。”张诚也是略带着玩笑的说着。 “走,不说这些了,咱进城去,哟,兄弟你还带了女眷,正好可以陪你老嫂子说说话,解解闷,如此,咱这酒也能喝得消停些。” “哈哈哈……” 刘广武的一番话,二人都是心领神会,一阵大笑声中,便齐齐奔独石堡城行去,不知不觉间,关系似乎又拉近了许多。 他们走过那处巨石,张诚隐约看到那石上镌刻有“突兀”、“孤秀”、“一石飞来”等大字,似乎更有石阶可以攀上巨石顶上。 不到一里的距离,大家也未再骑乘战马,徒步便走近独石堡南门,只见南关外已是一群人在此处相候着。 独石口,一座千年古镇,因南卧“独石”,北通险绝“隘口”,合而得名,向来有“上谷之咽喉,京师之右臂”之称。 是长城沿线四大关口之一,其三为嘉峪口、张家口、喜峰口,民间甚至还有“先有独石口,后有张家口”之称。 据《宣府镇志》载,明宣德五年,右都督、武阳侯薛禄奏允迁上都开平卫于独石口城,委指挥杜衡筑城,包甃砖石,以扼宣镇都司北路。 筑成独石口城,城方九里十二步,高近四丈,有城楼四,角楼四,城铺八,此外有城门三处,东为常胜门,西为常宁门,南为永安门。 这独石堡城的东门和南门外,还各建有一个瓮城,其南面的瓮城更是别具一格,依着地势竟修建成一处斜角的瓮城。 据《宣府镇志》载,独石口城北八里处为“北栅口”,乃坝上门户,其“两山夹峙,只容单骑。” 此外,在北栅口的东面又有东栅口,西面有西栅口,此三处即为独石堡的三栅口,口外再无险可恃,可见独石口战略位置的重要。 不只是战略上重要,这独石口也是交通便利之地,白河河谷连通着独石口内外,此地也是贸易通商的主要干道,前时蒙古朝贡往来,商民贸易出入,大多经此处往还。 就在独石口堡城的南关前,张诚麾下各位把总如佟守山、周三平,队官如黄大光、于金、马三壮等诸人都是聚在南关前相候着。 远远看见张诚过来,大家都是热情的打着招呼,佟守山等诸人更是跪下参拜起来,张诚也是无奈,这边还被那刘广武参将牵着手,他只好用力挥了挥手,叫陈忠、张广达等人善后。 刘广武却仍是不管不顾,他牵着张诚的手,就奔南关,往永安门而去,嘴里还快速的介绍着这独石堡城的情况。 张诚却哪里记得下,只是感觉这独石堡实不亚于赤城堡的繁华,就看着南关所在,商铺林立,甚至张诚打眼间,竟还隐约见到类似胡人在此处贸易。 只是被那刘广武牵着手,匆匆一过,但是,张诚隐约间自有一种感觉,此处必定是大有玄机,只是自己初来,一切还是以观瞧为主。 但时间不等人啊,看来,唯有从细微之处着手,巧妙利用杠杆的理念,用最小的力,成最大之事! 进得永安门后,便见一处大市坊立在眼前,上书“承恩”二字。 正文 第五十四章:柳家姐妹借我一晚 , 这独石口堡城内共有大市坊三座,皆成化三年立,分别是南南门内的承恩坊,东门内的长胜坊,西门内的长宁坊。 独石口堡城内街道呈“主”字形架构,主街自永安门进入连通南北,称为永安大街,又有三条街道横贯城中。 同时,永安大街一直连通到坐落于城北的关帝庙,就像是在“王”字上,又加了一个点,故为“主”字型的街区架构。 能够明显感觉到,独石堡这边贸易确比赤城堡那边还要繁盛,就南关和瓮城内已是商户林立,进了永安街后,人流更是多了起来。 要说这南关还是边贸为主,可城内各商铺却是边贸与坐商兼具,这独石堡本就是一处卫城,军户众多,各级官将也是一般多余别处,商业繁盛自不必说。 自南面永定门入堡城后,没走多远西面便是驿馆,此处为开平驿,也称做独石口驿,备有驿马二十九匹,另有驿丞一员,马扛夫四十三名,书办一名,兽医一名,负责平时的驿传诸事。 再前行没多远的街口建有一处钟楼,为成化年间所建,是一座两层的建筑,与下一个街市口的鼓楼交相辉映,都是兼具报时和示警的功用。 此街即为第一条横街,名钟楼大街,当地也俗称将军街,因此处向右转后,前行没多远的街北面便是参将官署所在。 张诚与刘广武一路行来,聊得也是越来越发的投缘,只听刘广武那大嗓门子说道:“张老弟,此处地方,老哥哥我已是给你腾挪出来嘞。” “刘将军也真是,何必如此着急嘛……” 张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广武打断,只听他道:“又来,你还叫将军?老兄弟,你说咱都是武人,就这么张将军、刘将军的,又或是咱喊你张同知,你叫俺刘指挥使,这样有意思嚒?” 刘广武一番话,说得张诚是哑口无言,他只能大声笑了起来,化解开尴尬。 张诚站在参将官署前,只见一处牌坊上书“镇武”二字,与赤城堡参将署一般无二,然此处看上去竟似乎比赤城官署略大了些。 参将官署西面就是开平卫指挥使司署,经历司、镇抚司都是附在此处司署内办理公务,但有一点奇怪的是,参将署东面竟然有处公馆。 见到张诚疑惑,刘广武及时为他解了惑:“兄弟,此处公馆为前都督颍国公杨武襄出镇北路时所建,原是接待过往贵客所用, 可这独石边塞苦寒之地,自开平卫撤后,便极少有贵客降临,一直为上北路各分守参将会客之用,其后院已与参将署、卫署相通,这后面可是极为宽广啊。” 张诚听了刘广武的介绍,才知此处为何竟会有这么一处公馆,刘广武已是拉着张诚步入参将官署内去了。 那边柳莺柳燕姐妹所乘马车则直接就停在公馆门前,她们二人才下车,就被一群婆子、丫鬟直接迎进公馆内去了。 刘广武就要回到宣府镇城任职,那些心腹的老婆子,还有贴身的丫鬟才会带回到镇城去,其他的下人大多都会留在独石堡这边。 也就是说,张诚将是他们的新主人,而柳莺柳燕姐妹,在目前这一段时间内,将是这府中女主人一般的存在。 参将署内,刘广武也是大略的介绍着独石的基本情况,权当是交接了。 他带着张诚在署内边走边聊,这参将署对面便是一处演武场,场旁是军营,能驻扎千人上下,城南还有一处大演武场。 这开平卫司署后还建有一处备荒仓,同时开平卫下辖共有五个千户所,分别是清泉堡、松树堡、君子堡、镇安堡、镇宁堡等五处千户所。 而设于云州堡的新军千户所,则是归万全都指挥使司直管的,目前暂由开平卫指挥使司代管,但毕竟不同于那五处千户所,他提醒张成要注意这点。 这几处千户所,再加上赤城、云州、马营三个守备,便是构成宣镇上北路边防的主要力量。 但是,独石这边重点防御地方是三处栅关,其中以北栅关最为重要,此处也称为独石台关,依白河道而建,因交通便利,所以防守最重! 此外,独石堡城内沿永安大街继续前行,便是堡城中心,此处建有谯楼一座,内中置有大鼓,又称鼓楼,为全城最高处,站此楼中,便可俯览全城,亦是城中重要守御位置。 从这鼓楼往西行便是第二条横街,名鼓楼大街,也称为察院街,盖因开平卫巡按署、分守藩司署、分巡道署等等官署,便是在这西鼓楼大街的北面。 不过,如今这些官署却是大多闲置,就如这巡按官已有两年未派,而分巡道一直是由北路守备何崇武兼着,他也只是每年派员过来巡查一番而已。 而东鼓楼大街则是官店、药房医馆所在,其商业也相对活跃,另外独石堡城内还有一处独石书院东南隅。 其对面便是开平卫学,此处卫学亦是前都督颍国公杨武襄奏请修建的,共建成大成殿,两庑、戟门、棂星门及神厨、神库殿后作明伦堂,东西作明、德修道二斋,又作文昌庙。 明正统八年三月朔日经始,而以是年九月望日成,总计屋舍七十间,皆坚壮邃密,缭以周垣圣贤像貌塑绘如制,其诸品用靡不毕具。 “走,去见见你嫂子,咱就该开席了,今日只管喝酒,至于卫治各官将,明日后再慢慢见,却是不急。哈哈……” 刘广武拉着张诚从中堂直进后院,领着张诚前去拜见自家夫人,张诚见过刘广武夫人,觉得她气质很好,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见刘秦氏与柳莺柳燕姐妹俩也是相见甚欢,聊得很是开心,那嫂子刘秦氏甚至要张诚忍痛割爱,今晚将柳家姐妹借于她一晚。 这个要求真的叫张诚哑然,却又无法拒绝之! ………… 酒宴没有开在参将署,而是设在公馆的前院,独石堡内的千户以上官将都被邀参加,还有卫指挥同知、佥事等官将。 甚至卫镇抚、经历、知事各官也是受邀,连仓大使都在受邀之列,整整摆了六大桌酒席在两边偏厅内。 只是偌大的正厅中,却是只有一桌,上坐都是除了刘广武和张诚外,还有开平卫一名同知,两名佥事官。 此外,开平卫的一名镇抚和一名经历也在这桌落座,张诚将他麾下镇抚贺飚,也叫了过来,就座与这处。 正文 第五十五章:义母?这都是啥时候的事 , 独石口堡城,公馆前院正厅内。 刘广武向张诚介绍了就座的开平卫司诸官,指挥同知靳新朋,两名指挥佥事严庆荣、薛良清,还有镇抚刘志和经历曹金旺,当然,张诚也介绍贺飚给大家认识。 酒席中,刘广武毫不避讳的对张诚道:“张诚啊,这开平卫还实缺一员同知,两员佥事,还有个镇抚的缺额,老哥哥我懒了,张老弟你既然来了,就自己挑拣合适的人选,报上去吧。” 张诚一愣,感觉这老哥说的太直接了,就算是给咱留下些操作空间,私下讲讲,送个人情不好么? 咋就在此处,这么冠冕堂皇的讲出来了? 可尴尬归尴尬,这个话张诚还是要接的,他道:“刘大哥,小弟我是初来乍到的,对此方人情也是不熟,您这可有适合的人选,向小弟推荐一二,以为弟解惑。” “来,喝酒,那就是老弟你的事情了,做哥哥的我可不参与,啊,尤其是你初来北路,这里可没有内地那些复杂的弯弯绕子, 这个地方,不管蒙古鞑子,还是东虏来了。咱们这都是首当其冲,大家都提溜着脑瓜瓤子在这当官,信哥哥的,你就在随来的将官里头拣选合适之人,直接报上去就是了。” 刘广武不愧镇守一方的大将,一番言语大开大合,直截了当,却也是真真在理。 还未等张诚接言,他又对众人说道:“你等可要记好,别瞧我这张兄弟年齿浅,你们要是敢使阴耍坏的,老子就是在镇城,也要策马奔来,逐个的踢你等屁股。” 厅内一阵轰然大笑,接着众人有大喝起来,独石地处边镇之边陲,天下兵锋所指之地,民风却是不同于内陆之境,然还是太过贫苦,留不住人啊。 《畿辅通志》叹曰:“宣镇三面皆边,汛守特重,而独石尤为全镇咽喉。其地挺出山后,孤悬绝塞,京师之肩背在宣镇,宣镇之肩背在独石。” “既是老哥哥如是说,张诚敢不听命。” 张诚也是爽快的答应着,也不说一个谢字,如此,却反而更是对上这刘广武的脾气,后来,两边偏厅的过来向张诚敬酒,许多都是被他给挡下。 ………… 酒宴很热闹,张诚也觉得与刘广武很是投缘,尤其是刘广武手下几个千总官,也是个个英武爽直。 辰时,张诚与刘广武一同登堂参将署,见了一众官将,办过交接后,便归入府中,又给张诚介绍了府中的下人和婆子们。 刘广武夫人刘秦氏还特别将两名年轻的丫鬟转送给柳家姐妹,供她们驱使,直到这时,张诚才知,刘氏姐妹已然认了刘广武夫人刘秦氏为义母。 初闻此事,张诚整个人都是楞在当处,这才喝了半宿的酒,老哥哥就变成老丈人了,他望着刘广武,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张嘴。 刘广武却是不以为然,他道:“你嫂子是真心稀罕这俩丫头,怕他们没有靠头,将来被你这混小子欺负,才收为义女,这可都是为弟弟你好啊。” “这……,你……,再叫我做弟弟,怕不太好吧,按理,你都是咱丈人爹了啊!” 张诚尴尬的楞在那里,还是刘秦氏出来化解了尴尬,她双手各牵着柳家的一个姐妹,大声说着: “咋,你还叫不出口啊,这样,以后你进了嫂子家的门,就要随着我这两个宝贝女儿叫,只要在我家府门外,你还是和我家老爷称兄道弟。如何?” 张诚愣愣的说道:“敢不遵嫂嫂之命!” 刘广武见状,竟是哈哈的大声笑个不停,柳莺柳燕二人也是知趣的走上前,齐声叫着:“女儿柳莺、柳燕给父亲请安!” “好、好,真是好,哈哈,夫人,快叫世尊、世杰他们出来拜见他们的大英雄。” 刘广武大眼睛瞪着张诚,笑起来的样子却是花枝招展的,把尴尬非常的张诚都都笑了。 这时,刘秦氏招呼着两个大小伙子出来,大的是哥哥,叫刘世尊,生得浓眉大耳,虎背熊腰,颇有乃父风范,今年已是二十一岁,已升任长安岭千户所千户了。 而他的小儿子就有些像母亲,显得眉清目秀的,很是文静,今年才十六岁,名叫刘世杰,之前一直在开平卫学中读书。 二人奔出站在刘广武身后,很规矩的向着张诚行礼。 “刘世尊参见将军。” “学生刘世杰见过将军。” 张诚望着眼前的两位青年才俊,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刘秦氏很是知情达趣的上前一步说道: “贤弟啊,在我们夫妇面前,你就是他们长辈,离了我们夫妇面前,你就是世尊的上官,自行见礼就是了,无须拘束。” 张诚释然,这刘广武豪爽仗义,没想到这刘夫人不让其夫,更是豁达,看来自己这丈母娘是认定,没得逃了。 他只得略一躬身,抱着先把便宜占了再说的思想,答道:“二位贤侄,快快起身,无须多礼。” 说完这话,自己都感觉这关系咋就这么乱呢,咋就有些理不清了呢? ………… 午时后,独石口堡城南独石处。 张诚正与刘广武告别,他也是极力挽留刘广武再多住几日,可刘广武却是十分的坚持,他对张诚道: “不是老兄不愿多住,实在是我任职北路多年,早些去宣府交接,你这边也是方便运作,咱将来定是有机会再聚,老哥哥我在镇城等你就是。” 张诚也是同样的心情,他道:“真是相见恨晚啊,可惜,相见就要分别。” “哈哈,这算啥,古人不是有云,朝闻道,夕死足矣!老刘我今生得见咱宣镇才俊,更有何憾。 只是,有一件事却对不住兄弟了,镇城那边右翼营已是空无一兵,要我将麾下军兵全数带去,重建右翼营,不能给兄弟留下镇守北路,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张诚见刘广武说得真诚,也是此为实情,右翼营那残存的一些军马,不是都转成他张诚现在的麾下了么,其实这就是相当于互相换防一般。 当下,便说道:“老哥哥无需有愧,右翼营尚有千余精锐,如今都被弟弟我带来北路,老哥哥的麾下自是当回镇城驻防。” 正文 第五十六章:本将要他死得轰轰烈烈 , 这边,张诚与刘广武惺惺相惜,那边柳家姐妹与刘秦氏也是一般的依依不舍,刘秦氏对柳莺柳燕姐妹是真的喜欢,临别又送了她们每人一只玉镯。 张诚看在眼里,却是记在心上,这又是贴身丫鬟,又是玉镯的,自是不能白瞎了人家这份心意,来日当思回报啊。 望着渐渐远去的大军和马车,柳莺柳燕姐妹一副不舍的神情,张诚心知她们姐妹自幼便入了教坊司,受尽苦难,有缘才遇到自己。 但终归还是因为出身不好,不得为妻,最多也只能给自己做妾,可她姐妹却又生得这般娇羞可人,再兼没有父母娘家人,将来如是自己正妻见其受宠,心生妒意,必会叫她姐妹好看。 那刘秦氏也是可怜她姐妹出身的不幸,又是这般惹人喜爱,心生爱怜之意,才收下她们姐妹二人为义女,可以说完全出于爱护之情。 虽说,也有想借此与自己攀结上一层关系的心思,但是出发点却也是为了自己好,这柳莺柳燕姐妹认了义母,便有了娘家。 就算将来新的主母过门,对她姐妹心存妒意,却也不好任意欺凌,而且有了刘秦氏这个义母在前面挡着,张诚到时也便于说话,从中斡旋,加以保护。 ………… 接连三日,都是接受上北路各官将的拜见,还有那些商贾的求见,礼物自是收了不少,就这还有许多人只是递送了拜帖和礼金,连参将署的大门都没能进来。 这上北路虽然残破,但正如那句俗语所言:鸡儿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但张诚目前所见到的北路各官将,却是都活得不错的样子,虽说大明有新官上任前三日不理政的说法和行规,但张诚却是不管这些。 就在第二日,上北路各处堡城和屯堡便都齐刷刷的贴出大布告示,告谕上北路所有军户周知,凡目前荒芜的屯田,一律收回,由开平卫指挥使司登记造册,重新分派。 各地逃离军户,自即日起至五月底止,但凡回到原驻屯堡者,皆可重新录名造册,分得土地和种子,在未收获前,由各屯堡供给粮谷度日,但要参与劳动,修渠垦荒,待上秋时抢种冬麦。 同时,张诚又命张广达、陈忠二人依着陈铮前时在上北路所探查的各处山谷匪患情报,调度骑兵步卒,以佟守山、周三平、王铁人、崔士杰等人分别领兵,对上北路各处山匪进行清剿。 不过这次,张诚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只诛除首恶,余匪他要留着开矿、种地,但是佟守山、周三平他们率队四出剿匪的同时。 还肩负一项使命,那就是劝导那些进山的军户回来,告诉他们,只要回来就管饱饭,开出荒地,卫司会给予种子、农具,用于耕种。 虽说,张诚这边动作连连,但整个上北路各军将们却都是袖手旁观一般,只有张诚这边自己人忙得是热火朝天。 他们都以为张诚也只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是做做样子给上官瞧瞧而已,可没想到张诚竟会玩真的,没想到张诚是真不怕事大! 就在张诚送走刘广武的当天晚上,有一个人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的潜进了参将署的后院,与张诚在一处耳房中密会。 ………… “将军,赤城那边的事,已有眉目。”苏易阳垂手站立在房中,轻声说道。 张诚负手立在窗前,望着乌黑的天际,轻轻道:“可是吴有禄在捣鬼?” “将军猜得不错,小人多方探查,最后还是通过妓馆的一个粉头,才终在吴有禄那是的一个亲信百户嘴里探得。 那厮本就是北路军头,世袭的千户,却偏偏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赤城周边早已被他搞得乌烟瘴气的,外战不行,内斗内行。 前时,他一直在努力,想着要接替刘广武分守上北路,现如今自己不行,却来怪将军抢了他的位置,因此他假意宴请,又借机送那两个官妓给将军, 事后他却将此事报于兵备何大人,更是加油添醋说将军酒后癫狂,强索二女!” 张诚本是负手而立,闻言猛地转身,双目圆睁,怒声喝道:“此事可真,你有何凭?” 苏易阳被张诚一声怒喝,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急道:“回禀将军,小人也知此事体大,就又使了些银钱,邀得守备何大人身边一位亲信幕僚,特为求证此事。 那晚吴有禄宴请将军,有送女后,第二日便去守备何大人府上造谣生事,控诉将军酒后失德,强索官妓,且回府后更是通宵达旦,彻夜狂欢,恋栈床榻之欢,恐不能胜任分守之职。 此事,皆那幕僚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有那二官妓,也被吴有禄那厮委以监视控制将军之任务,将军可要提防!” 张诚眼中一道精光闪过,正被刚刚抬头的苏易阳瞧见,他浑身猛然一颤,忙又将头低垂,轻声问道:“将军,是否将之除去,以免后患,小人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张诚发出一阵狞笑,眼中凶光乍现,他沉声恶狠狠的道:“哼哼,这厮竟敢如此,怎可使之默默无闻的死去? 本将要他死的轰轰烈烈,才能连根拔除,震慑宵小余孽!” 苏易阳跪伏在地,只感觉张诚的气场越来越盛,连他这般心境之人,都被压制得感觉到一丝恐惧,自心底燃起。 张诚已踱步回到椅中坐下,他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容,柔声道:“易阳啊,起来回话吧。” 苏易阳瞬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连忙起身,垂手站立,不敢移动分毫,静听张诚吩咐。 “你可查访出,是哪个传话与吴有禄那厮,本将流连床笫之乐的嚒?” “回将军,此事已有些眉目,小人自会加紧查探。” “赤城参将署中那些老军、婆子,还有杜如成等军户,你都要替本将盯着,还有那吴有禄克扣军饷,私占军田,奴役军户之事,更要加紧收集相关证据,本将有大用。” “是,小人领命。” “嗯,除了吴有禄,这北路其他两个守备,五个千户,都要秘密查访,各方情报,切要速报于本将知晓。” “是!” “你下去吧。” 正文 第五十七章:二傻子名叫李二蛋 , 祝大家国庆节假期平安快乐! 国庆节,我爱我的国! 国庆七天乐,我会尽力加更,目前勉强能保证每日三更! ~~~~~~~~~~ 大明崇祯十二年的五月初四日,独石口堡城南二里外的大演武厅,竖起了一杆大旗,上书“独石口堡分守将军招兵处”十一个大字。 张诚仍旧是派他的镇抚官贺飚坐镇南演武厅,带着几名书办,主持招兵事宜,又令张广达和陈忠两人,轮流到演武厅协助贺飚。 按照此时的规定,张诚募兵建营,原可自各千户所中抽取一定数量的卫所屯军,但是他却不想如此去做。 他知道此时各处卫所逃户严重,军户本就已是不足,那些强壮者也几乎都成为了各百户、千户们的家丁私兵,若强制从各处屯堡抽调屯军,也定必是良莠不齐,反倒不如自行招募。 不止独石演武厅这一处招募所,张诚派出一批嗓门大的军士,分赴各处屯堡宣扬自己募兵一事,遴选合格,入营即当场发放安家银三两。 同时,操练之时,饭食管饱,半年支付饷银三两,或是粮谷一石,若出战立功,奖赏另行给算,可三天来,却是应者寥寥。 张诚初来,虽勤王诸般事迹已在官将和军户间传扬,但其威望未显,在上北路还是缺乏信众,暂时不能取信于本地军户。 也有那些本地官将们的虚与委蛇,没有全力支持的原因,对于张诚接任分守将军诸事务后,所下的命令,他们表面都是遵从,可私下却也是卖力执行者少。 不过,这一切都在张诚预计之内,还未超出他的预想,只是那个赤城守备吴有禄确有些过分,也要在以后寻机剪除。 ………… 五月初七日,独石口堡城南门外的大演武厅前。 此时,这里围聚着数百人,在他们前面一张大桌子,镇抚官贺飚坐在后面,铁青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旁边又是几张小桌子,后面坐着书办。 而另一边,又是一张方桌,上面满满的摆着银锭,整齐的叠起,都是一两一锭,再旁边还有斗、斛等器具,更有一袋袋粮谷堆垛在那里,不要银子,可以领两石粮谷。 连着三日都是如此,围聚的人多,可是应者寥寥的,他们都是对着这边比比划划,能够感觉到有人心动,但却仍旧观望。 张广达今日轮到在此协助贺飚,他面容冷寒,在加上那个黑眼罩,显得有些狰狞,他踱步来回走着,猛地在贺飚桌前站定,道:“老贺,如此数日,这帮混球咋就光看不动嘞,你到是想个法子啊?” 贺飚面上没有一丝变化,仍一如既往的冷清,沉声道:“将军不是说了,要沉住气,万事开头难,莫急!” 张广达可没有他这般气定神闲,他大步走来走去的,带起一阵阵尘土飘扬。 人群那边也是一阵骚动,只听有人叫着:“李二傻子,你家里不是揭不得锅了么,咋不去领那三石粮谷,回去给你老娘吃个饱哩?” 一个颇为健硕的壮汉站立在人群中,他身上围着一件破袍子,下身两条大粗腿露在外面,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眼睛死死盯着演武厅口摆着的一袋袋粮谷。 “我说二傻子,你看粮谷就在那里摆着,这饿死也是死,你何不去试试,真能领回三石粮谷,至少死前还能吃顿饱的。” “就他那傻样,那个会要他……” “我看没这般简单,俺活了几十年,啥时候有这等好事,招兵还给银子?” 就在他们如往常一般议论纷纷,指手画脚之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壮汉,露着两只大粗腿,光脚走向演武厅。 “俺要粮谷。” 张广达看着眼前这个差不多和自己一般身高的壮汉,猛然一拳擂在他胸膛上,那壮汉身子只是向后闪了一闪,并未跌倒。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嘴角向着贺飚那边一扬,喝道:“去哪!” 那壮汉愣愣的就朝着贺飚走去,两个军士忙迎上来,将他领到书办处登记姓名、住所,以及保人,这壮汉一听还要保人就愣了。 “俺就老娘在家里,没有保人?” 贺飚站了起来,面色依旧阴寒,他手指着对面的人群,沉声道:“这里哪个能证明你是本地军户,此前从无劣迹,找来就是。” 那壮汉也不再说话,他心里想着,既然报了名,这粮谷就必须得领到手,只见他转身就奔人群走去。 “看吧,咱咋说的,这二傻子没人要……” “喂……李二傻,咋说嘞,给不给银子啊?” “哎呦……我说……二傻子,你捉我作甚……嗷哟……” 那李二傻大步流星的奔回人群那边,提溜着一人衣衫就捉在腋下,又快步奔回,将那人往地上一丢,大声道:“他识得俺,俺的事,他都晓得。” “哪个晓得?你这傻子捉俺作甚……” 他起身正骂着李二傻,猛然扫见贺飚冰冷的眼神,他打了一个激灵,立马便住了嘴。 “你识得他?” “俺……俺识得。” “她叫啥名?” “二傻子名叫李二蛋!” 经过一番问询,总算是登记完备,张广达大步走来,问道:“你要参军?” “管吃饱不?给粮谷不?” “管吃饱,半年一给饷,不要银子,可以领粮谷。” “那俺就参军。” 张广达回身看向贺飚,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便知这傻汉已经登记完毕,便招手叫过两名军士,说道:“带他进去,换身衣衫,在来领饷。” 那壮汉见到要拉他进演武厅去,先还是一阵叫喊,直到张广达一声大喝:“即身为军户,当知遵守军令,如今,你已入我营伍,还想抗命吗?” 李二傻先是一呆,便跟着军士奔演武厅内走去。 这一下,外面围着的人可就炸了锅喽,又是一阵骚动和议论,都说这二傻子怕是要完,咋就被捉了进去,瞧着架势,出来不得要脱层皮啊。 “滑溜,咋个情况啊?” “……唉……滑溜,你快说说……咋给捉进去嘞……” 那个叫滑溜的瘦猴样男子蒙蒙的站在人群前面,望着演武厅这边,他也没搞清楚咋就把二傻子给捉进去了。 他记着只是问了自己一些关于二傻子的事,比如二傻子的住所和家庭情况,有没有劣迹,又问了自己的姓名和住所。 可为啥要把那二傻子捉进去? 正文 第五十八章:一切但凭大人自决? , 五月初八日,独石堡城显得很是热闹。 仅在南关外就聚集着数千的人群,报名应募的军户也是络绎不绝,自打昨日午时,那王二蛋第一个报名应募后,不但领到两石粮谷,还当场就发了崭新的军服,而且是从里到外都换上新的。 这个消息,没用一个时辰,便在独石口堡城内传了个遍,当晚,更是传到独石周边的屯堡,连半壁店、猫儿峪的军户们都已知晓此事。 如同社会阶层的固化一般,大明此时的军屯也已是固化严重,这宣府镇非其他边镇可比,宣府与辽东是一个样子。 他们独立与其他各处卫所,整个大明,也只有辽东是全实土卫所,而宣府则大半是实土卫所,小半又有州县管理,如蔚州、保安州、延庆州、怀来县这些地方。 实土卫所,就是在这些地方不设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民政官衙,卫所内军政、民政,都由都司、指挥使司、千户所负责管理。 但时间久了,人的思想也都是固化,这些军户虽有许多逃离,但是大部分被偷偷消籍,隐身在各地军头名下,成为了隐户,来给军头耕地种田,勉强度日。 所以,贺飚这边立下招兵处的大旗,却是应者寥寥,他们看惯了那些军头的眼色,虽说都对张诚许下的待遇羡慕不已,但真敢应募者却是没有。 可没有应募的,并不等于没有人动心,一旦有人打破这种僵局,报名领了安家银,其他的人便会在榜样的带动下,趋之若鹜。 很遗憾,那个并不精明,但却很实诚的李二蛋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成为了那个光荣的榜样。 就在昨日,他在演武厅内先是洗了澡,又从里到外都换上新的军服,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围观的人们都震惊到了。 这还是那个脏里吧唧的李二傻儿了么? 他的那条破衣烂衫仍旧被抓在手中,李二蛋大步走到招兵处的大旗前,猛然跪下,冲着贺飚就磕了三个响头。 接着就起身走到贺飚桌前,一番交谈后,他不要安家银子,要了两石粮谷。 只见他起身走到堆放粮谷处,只见他弯腰试着搬了一下粮谷袋子,便起身将那件破衣烂衫随手搭在肩膀上,弯腰拧身便抓起一袋粮谷扛上了肩头。 “来,帮一把,再给咱扛上来一袋。” 只见李二蛋腰身略弯,将肩膀往下一沉,瓮声说着。 张广达看得想笑,他招了招手,对走上来的两名军士说道:“去,弄个推车来,帮这位弟兄把粮谷送到家中。” 在众人一片艳慕的眼神中,李二蛋穿着一身光鲜的新军服,大步在前面走着,两名散发着股股杀气的军士推着两石粮谷,跟在他身后。 阵阵惊呼传来,有些好事之徒,更是一路跟随着他们,直到军士把那两石粮谷抬进李二蛋家中。 ………… 但今日在独石口堡城南关外聚集的人群,并不是来报名应募的,他们今天都是来看热闹的。 开平卫指挥同知靳新朋都是一身大红的锦衣官袍站立在演武厅前,两名卫指挥佥事严庆荣和薛良清则陪在他的身边,向前不断的张望着。 “大人,您说这张诚可真能折腾,才接任分守的位置,就是这般又剿匪,又募兵的,搞得很欢实嚒。”指挥佥事薛良清摇着肥大的脑袋,正对指挥同知靳新朋说着。 这指挥同知靳新朋以前即为属佥书事,他总掌开平卫验军、营操、出哨、戌守诸般杂务,而那指挥佥事薛良清也是佥书官,他则分管巡捕、备御、入卫等务。 平日里便与这靳新朋颇为亲近,尤其是听闻掌印的指挥使、参将刘广武要调回镇城的消息后,他更是一心投靠靳新朋,在他心里靳新朋肯定会接管开平卫掌印官。 可谁又能想到,张诚会在半途杀了出来,使得靳新朋的努力又多了一大变数,但不管怎么说,他仍旧是上北路最大的一个军头,也是不容小觑。 “张游击现在是上北路分守将军,未来还会升任卫指挥使,升任参将,我等即为张将军麾下,自当尽心职事,切不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 靳新朋虽然话说得滴水不露,但他说这话时却将头转向另一边的指挥佥事严庆荣,眼神中满是防备之色。 这靳新朋原本也以为凭自己的关系,这属掌印事的刘广武调回镇城,自己有机会升一级成为开平卫指挥使,并属掌印事。 可没想到张诚的出现,无情的击碎了他心中的那一丝幻想。 他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他的目光毕竟要比薛良清高明,而且他的渠道也比薛良清强大,早已探知,张诚现在是被杨嗣昌和陈新甲压着,才只升任游击。 不久的将来,或许明日,便会有圣旨传达,张诚升任参将、实署开平卫指挥使掌印官只是时间问题。 要说原本他还想与张诚再争上一争,他虽没有张诚那般圣眷,也没有杨嗣昌、陈新甲那样的后台,可他在上北路可是有根基的。 靳新朋认为,完全可以让张诚任开平卫指挥使、分守参将,但是仍由他靳新朋以指挥同知任开平卫掌印官,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可是,昨晚发生的那件事,却叫他心惊不已,也使他放弃了这些痴心妄想! ………… 五月初七日,亥时,夜黑风高,已然是夜深人静。 独石堡城内一片静悄悄的,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孤寂的回荡在静寂的夜空。 靳新朋已然宽衣,准备就寝的时候,张诚麾下的头号心腹护卫队千总陈忠,却孤身前往开平卫指挥同知靳新朋府上拜访。 靳新朋虽然不知道陈忠的来意,但既是深夜前来,必定不会是无事叨扰,他急忙起身换上衣服,到前厅会见了陈忠。 靳新朋现在思之,犹自心惊不已。 陈忠见到靳新朋的时候,他并未对靳新朋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亲手将几个匣子和三个五花大绑的活人,交给了靳新朋。 然后,他只留下一句话便离去了。 “一切但凭大人自决!” 正文 第五十九章:追随我,尔等必富贵! , 五月初七日,开平卫指挥同知靳新朋整夜未眠。 陈忠送给他的匣子里,有他儿子靳小果与那两股山匪的往来书函等,还有一份宣府镇上北路各堡城、千户所、百户所,在天顺年间关于上北路军屯的田亩册子。 此外,那三个五花大绑的活人,正是那两个与靳新朋相勾结的山匪,还有一个就是靳新朋的大儿子靳小果。 这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可能自小宠溺过头,这靳小果一直是惹事不断,每每都是老爹给他擦屁股,可一次次擦屁股,这小子却越作祸越大! 虽不能说这靳小果已是恶贯满盈,但这些年来欺男霸女的事却真真的没少做,因他而死的至少已有五人以上了。 有三次就是不得不找那些山匪来顶替这些罪名,这也使得靳新朋与那两股山匪的关系越来越紧密,他们彼此狼狈为奸,鱼肉那些军户。 但凡靳新朋不好出手的,都由山匪们给帮着解决了,这边靳新朋的回报就是,将这两股山匪纳在自己麾下,充当他们的保护伞。 可如今,这些竟是由张诚的头号心腹送至自己府中,该怎么办? 靳新朋思虑了半宿,才想明白,与其说是想明白,不如说是下决心,要么与张诚硬磕一番,看看到底是鹿死谁手! 但他敢吗? 靳新朋不敢,这是一个死局啊! 张诚虽说是初来乍到,但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那立下赫赫战功的勤王之军就在这独石口堡城之内,凭自己的那百多个家丁,如何能对付? 就算他已把精锐派出四处剿除山匪,可如今这最强的两股山匪头领都被送至他的府中,那些精锐想必也已回到独石。 思来想去,靳新朋最后一直在叨咕一句话:“无毒不丈夫!” 五月初八日,凌晨,靳新朋在府内后院叫来几名心腹,将那两个山匪头领当场斩首,并将那些匣子里的书函、账簿全都烧毁。 接着,又命人将靳小果绑于后花园的一处房舍内,限制其外出,自己则趁着天还没亮,在家丁的护卫下,带着两颗人头前往参将官署。 ………… 站在演武厅前的开平卫指挥同知靳新朋,至今仍无法忘却,今日凌晨,在参将官署里张诚那冰冷的双眼。 他知道,自己同这个新来的分守将军无法相比,那是魔鬼一样的存在,而且他也不会在这北路久待,只是自己将来如何,全凭气运了。 不,不止气运,自己依然投靠了张诚,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自己不止连家丁队伍都奉献出去,也把这么多年侵占的屯田,隐匿的军户都交出去了,那张诚将来如是成就大事,该不会亏待自己了吧。 就如张诚所言:“追随我,若我成事,尔等必富贵!” ………… 这边,靳新朋准备拉开与指挥佥事薛良清的距离,在他看来,这薛良清贪得无厌,却又是目光短浅,早晚是个祸害,幸亏自己一向小心谨慎,在这薛良清手里没有什么把柄。 反之,同为指挥佥事的严庆荣则不同,严庆荣为人小心谨慎,虽在开平卫任佥书官,分管屯田、军器诸务,却一直能用心守正,秉公处事。 那严庆荣此时却开口说道:“你等觉得张将军是在胡闹,我到是觉着张将军行事不拘一格,果真是不同凡响啊!” 靳新朋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态,薛良清就沉不住气了,他正要出言反驳,就听到一个声音传来:“哎呀,那些都是近几日擒得的匪首么?” 他也顾不得反驳,急忙循声望去,只见一队队铁甲军士,两个夹着一个,推出一排排的凶恶之徒,队伍排出去老长。 “我的妈,这都二十多个了,那边还在押上来呢。” “这……这怕不是……有三十个啦……” 一声声惊呼,一阵阵议论,随着押上来的山匪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群也渐渐静了下来,这场面太震惊了。 今早,只是听闻新任分守将军麾下剿匪归来,要在南关外的演武厅前,将擒得的匪首砍头,以儆效尤,却真真是没想到,这押出来匪贼的竟有百余人之多。 “这……这些人……都……都要砍头嚒?” “那个……不就是……陈魔王……也被捉了来……” ………… 张诚身着御赐的金盔金甲,打着大红的披风大氅,跨坐在一匹高大的纯白色战马之上,自演武厅内缓缓而出。 他身后既是麾下陈忠领着等诸将,领着一队队军士策马缓缓奔出,许多人的盔甲在正午阳光的映照下,还隐现出斑斑暗红的颜色。 那正是鲜血凝结在战甲上,才有的颜色,要说独石口的这些军户百姓们,军队见得多了,可如今日这般杀气腾腾的队伍,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 四百余名百战的精骑策马列阵在那百多匪贼旁边,足矣震慑全场,张诚策马在围观的人群前奔策着,最终勒马停在那些山匪之前。 在阳关照射下,张诚那如金甲天神般的身躯,让所有人几乎无法仰视,只见他策马朗声喝道: “我张诚,受皇命分守上北路,只要我在一天,便容不得这些宵小之辈,祸乱本将镇守之地,但有效仿之人,皆是今日下场!” 张诚策在战马上,凶狠的目光扫视着围观的人群,片刻,才大声喝道:“尔等,皆是大明子民,你们的祖先都曾追随成祖永乐皇帝,多次出塞征伐蒙古鞑子, 如今,尔等的血性去哪里了?” 说着,张诚竟抽出腰间佩戴的御赐战刀,又喝道:“我手里是当今皇上御赐的宝刀,皇上命本将凭此战刀,斩杀那些入侵我大明国土的鞑子, 还有那些为匪做贼,祸乱我大明江山的乱民流寇,尔等自思,你们的脖颈能不能扛得住我手中宝刀的砍杀, 即为我大明军户子民,就当思忠君报国,尔等如不能战场杀贼,那便安心垦荒修渠,犁地种田,供养你们身边能沙场征战的亲族, 若有偷奸耍滑,又或想在本将辖内进山为匪,祸乱地方者,这些人,便是你们的榜样!” 接着,又大喝道:“行刑官,出列。” 镇抚贺飚策马奔出,大声接令道:“行刑官,镇抚贺飚,接令。” “准备行刑!” 正文 第六十章:奉命监斩,请准行刑(为孟兄加更) , 五月初八日,临近午时,独石口堡南演武厅前。 一百个被五花大绑的匪贼全都跪伏在西侧,他们身后是两百名威武的铁甲军士,两名军士守着一个匪贼。 南面是开平卫、独石堡的各官将,比如指挥同知靳新朋等人便在此处,他身后有一张椅子,不过,此时他并未坐下,而是同贺飚一把,神色威严的站立着。 张诚策马训话后,又绕场巡视了一圈,才来到演武厅门前翻身下马,走到最前那张大太师椅前,对着陈忠道:“传令,将那些罪行未显的匪徒,押到东面观刑!” 说完便坐在了椅子上,陈忠领命后先回身几声大喝,那四百人的铁甲精骑便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 他们下马后,有一百名骑士牵着战马回到演武厅内,余下三百人分别在南、西、北三个方向站立,维持着各方秩序。 见到张诚坐下,靳新朋长舒了一口气,也在张诚身边坐下,他轻声道:“将军,靳锦程那小子管军还是很在行的,希望他可以为将军臂助。” 张诚闻言转身道:“靳大人宽心,本将不会亏待与他。” 说完便不再言语,这时,随着陈忠传达张诚的军令,东面又是黑压压的人群前来,张广达瞪着一只独眼走在最前。 他身后佟守山、周三平、王铁人、崔士杰等人各率百名铁甲军士,押解着五百多人密密麻麻的走了过来。 这些都是各处山头的从匪,他们罪行不多,张诚叫他们来观斩,以震慑其心,好为我所用,他们五十人用大麻绳绑成一串,一共十排,全都跪在那里。 贺飚身着大红的官袍走上前来,沉声禀道:“禀将军,今擒得贼首悍匪百人,拟处以斩刑,现时辰已到,下官奉命监斩,请准行刑。” “拿去,立斩!” 张诚大喝一声,将一枚金批令箭甩给贺飚。 镇抚贺飚接令后,大步走向西面,有二十名镇抚军士也是面色森寒的跟随在他身后。 随着贺飚一声声喝令,西侧押着的匪贼,立刻有十名被推出到中间,两名军士一人将其按俯在地,另一人则用力拽着匪贼头上的长发。 又有十名铁甲军士怀抱着大刀,踏步走上前去,在每名匪贼身旁站立好,手中大刀挥起比了比距离,又抱回到怀中。 这时,又是十名军士上前,他们每人手中端着一碗酒,来到匪贼身旁,先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猛地朝那十名匪贼脖项间喷去。 接着又含上一口烈酒,旁边的军士便将怀中捧着的大刀扬起在空中,他们又将含在嘴里的烈酒猛力喷在大刀上。 一切完毕,带队的队官才跑到监斩官贺飚身前,大声报道:“一切就绪,请令行刑!” “行刑!” 贺飚大声喝令。 “斩!” 行刑的队官跑回去,又是一声大喝。 只见阳光映射下,一柄柄大刀飞舞,一股股鲜红的血水喷溅,一个个头颅滚落地下,一声声惊呼自四方传来。 ………… 不要说北面那些因好奇而赶来瞧热闹的军户们,就是西侧那些跪伏待斩的悍匪,也是一个个哭爹喊娘,悲声嚎叫不止。 他们本就没有骨气可言,平日里欺男霸女,若真的到了要命关头,便是一个个自顾自的先逃为上,今日眼看就要人头落地,一命呜呼,便瞬间崩溃,哭嚎成一片。 贺飚见西边略显慌乱,他回身怒目一瞪,大手一挥,道:“使尔等闭嘴!” 身后那二十名镇抚军士手持大棒飞奔而去,一通挥砸,纷乱哭嚎的匪徒们,霎时便显得安静下来,虽还有个别的仍旧小声哭着,但都不敢再放声哀嚎喊叫。 随着一声声的喝令,又是十名匪贼被押到中间,同样的程序走了一遍,在同一声喝令下,又是十颗头颅滚落在地上。 在南关外看热闹的军户们都捂着嘴,发出阵阵惊呼,有那些胆小的已经开始往后退了。 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情他没看到之前,都是十分好奇的,甚至不会相信,可真正看到的时候,往往又接受不了。 今日,听说新任分守将军要在南关外将擒获的各处悍匪斩首示众,一个个便怀揣着好奇的心态,跑到堡城南观斩。 可是他们真的见到血腥场面,反而是一个个都心惊肉跳起来,他们瞅瞅滚落地上的一颗颗人头,又瞧瞧对面稳稳坐着,神色阴冷冰寒的张诚。 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般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就连那些害怕至极的军户,也只是悄悄的往后挤着,根本不好太过用力。 “唉,我说……滑溜,你平日不是挺横的么……咋还往后挤了哩……” “哪个后退了……草……你个憨包……” ………… “这……一下子砍这多人……是不是……” 开平卫经历司经历曹金旺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嗯,张大人不简单,就这魄力,咱刘志是服了。” 镇抚司镇抚刘志语气到是平稳一些,毕竟是干的就是这些,只不过今日一场便要砍头百人,却也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 “靳大人,一次就砍这百多人头,是不是杀伐过重?” 开平卫指挥佥事薛良清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高高在上,已是许多年没见过如此血腥场面,他只觉得胸间竟烦闷无比,似乎有一口浊气堵着,十分难受。 “哼,此些匪贼,祸乱我北路多年,本官早想将其剪除,只恨无此之能,今日张将军助本官达成所愿,实乃我北路军民之幸!” 指挥同知靳新朋一番话,把薛良清说得是头昏脑涨的,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眩晕,这是怎么了? 靳同知不是一直对张诚来北路之事耿耿于怀嚒,怎么突然之间就转变了态度呢,越是想着这些,便越是觉得内心烦躁,他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脸上更是一阵发白,一阵泛红。 靳新朋斜了薛良清一眼,见他硕大的胖脸上满是汗珠,整个身体都似乎在不住抖动着,在心里骂了句:废物一个,就如此短视之人,竟还敢想着扳倒张诚那种狠人嚒? 正文 第六十一章:张诚真是个屠夫(为孟兄加更) , 随着一队军士拖着无头的悍匪尸身走开,独石堡城南演武厅前已散落了超过七十颗被鲜血染红的头颅。 军士的战靴踢踏在片片暗红色的血泥浆里,扬溅起一粒粒鲜红的水珠,在阳光照射下格外的显眼。 西面剩下的三十名待斩悍匪,大多萎靡在地上,有几个更是已被吓得昏死过去,随着行刑队官的大手一挥,又是十名悍匪被拖拽到中间那一片血池地狱般的空场地。 随着阵阵略显温热的南风吹过,血腥气息早已弥漫开来,中人欲呕,北面那些来看热闹的军户们,已然不知不觉的向后退缩了十余步。 东面那些被押来观斩的匪徒,一个个都是面色清白一片,许多人更是直接就呕吐出来,各种味道混成一团,更加难闻。 可那些看管他们的铁甲军士却不许他们低头,手中长枪大棒挥舞着,只要看见哪个低头,便是一通乱砸,逼迫着他们继续观看眼前这惨烈的行刑场面。 ………… “屠夫……这张诚真是个屠夫……” “……真是个魔王……同知靳大人也不劝劝这个张诚嚒……” “……如此嗜杀成性,何能护佑我北路军民……” 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在张诚身后观刑的人群中响起,正是开平卫学和独石书院的那些个生员,他们一个个羽扇纶巾的,对着张诚开始指指点点。 有几个军士隐约听到,大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瞧着那几名正口吐芬芳的生员,他们在军士的瞪视下,也是暗自心惊,便不再高声谈论。 张诚也是听到这些生员的议论,但却没有理会,这些只知圣贤书的羸弱书生,怎懂得世事之艰辛,悍匪之危害,一个个高谈阔论,却没什么真才实学。 一旁的开平卫指挥佥事薛良清已然离席而去,张诚也不怪他,若不离去,便有可能会呕吐当场,甚至晕厥在当场,那样也有损卫治的威望。 自己此番公开斩首这一百名悍匪,为的就是立威,初到北路,肯定掣肘繁多,与其一点点的应对,不如一下子解决。 昨夜安排陈忠给指挥同知靳新朋送礼一事,其实也是一步险棋,为了防备意外,在参将署中布置了四百多精骑,由陈忠亲自坐镇。 城外演武厅中,张广达率四百精骑也是一夜未眠,直到凌晨张诚那边传来靳新朋登门的信息后,才放松下来。 这步棋虽险,但却也是非得如此不可。 靳新朋久在北路,且一直居于高位,其威望和实力都是不容小觑,张诚不可能将其彻底剪除,唯有给予压力和好处,促使其与自己合作,才是上策。 何况,张诚对于赤城守备一职是想用暴力手段,强行直接换掉,将吴有禄一干人等连根铲除,完全掌控住赤城堡。 因为赤城堡是北路的一个重要节点,张诚的目标可不止一个区区上北路,他只是借着此处作为根基,他的目标是整个北路,是宣府镇,甚至更大! 四处开花可以,但那要以后才行,现在的张诚还不具备那种能力,主要是实力不够,局面太大了,就容易失控。 因此才将自己掌握的靳新朋通匪、侵占军屯的证据交给他,并将被抓个现行通匪罪的靳小果也交还给他,便是示以诚意。 靳新朋如果心思通明,自是将那两名匪首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再来找自己谈谈心,大家和和气气的做朋友,就可以一起发财。 如果不然,那就碰一碰,张诚估算着,在独石口靳新朋虽经营日久,但能直接调动的心腹家丁也不会太多,自己有千余百战劲卒在这里,还怕他不成! ………… 果然不出张诚所料。 今日凌晨,靳新朋也是独自一人来到参将署求见张诚,他表示对于张诚在北路所下军令,全力支持,自己有三百多的家丁,现在愿意交予张诚另行择人指挥。 而且,更是交出一份田亩册子和军户名册,至此,张诚才知,这靳新朋不只是侵占了大量军屯,更是将一千多户军户隐匿起来,为其耕种这些田地。 在靳新朋的内心里,他是不愿如此做的,但是他又能如何? 自家侵占军屯的事或许还好说,可自己那唯一的儿子,却在山匪巢穴里被张诚给生擒活捉,那可是死罪一等啊。 下一步该如何,靳新朋细思良久。 与张诚拼杀一场,毁灭一切,事后在花费些金钱掩盖,或许能掩盖住,这张诚是有圣眷,但是他如果死了,圣眷还有狗屁用,欺上瞒下的事,这些年还不是轻车熟路。 可问题的关键是,自己能拼得过张诚嚒? 说心里话,这靳新朋势力不小,麾下也养着三百的家丁,在宣镇也是有一号的人物,可当他想到堡城内外那些张诚带至独石口的精骑。 便打消了这个要命的念头,张诚的部下他是见识到了的,不说随在张诚身边的那数十护卫,就是先期来到的那些步骑也都是精锐。 如果硬碰,被当场屠灭的必是自己。 不能硬碰,便只有服软,靳新朋前后思量明白后,在府中将那两个匪首当场斩首,又将那不成器的儿子关在后院禁足。 他趁着月色,连夜赶到参将署跪着求见张诚,不但诚心认错悔过,将自己隐匿的军户,侵占的军屯交出,更将自己豢养多年的那三百家丁也是交予张诚处置。 靳新朋的诚意到了,张诚很是满意。 “本将初到北路,更受皇命要操练出五千劲旅,但也是有心无力,还需靳同知这等地方要员通力协助本将才行。 我已准备上书都司和陈督臣,请进靳同知为指挥使,与本将同担守御上北路之重任,至于这些军户和军屯,本就是为守御边镇而设,靳兄用之来为国朝养出三百精骑锐士, 此实为一大功劳,本将又怎么好将其窃为己有,不过,本将受命募兵操练,还是需要靳兄大力相持,如有合适人选,也可向本将推荐一二。” 靳新朋来时心情真的是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张诚的底线在哪里,不清楚张诚的胃口有多大,而他自己却是已经毫无底线,只能任凭张诚处置。 但是,当他听完张诚所说,连自己都震惊了,依着张诚适才所言,自己不但没有损失,他还要保荐自己升任开平卫指挥使? 正文 第六十二章:沙忠旺是严庆荣的人 , 昨日国庆,举国欢庆, 我也饮酒醉,一字未码! 今日五更,惟谢孟兄, 你我都爱明,唯有梦中行! 打赏我也爱, 孟兄自量力, 日万不太行, 我只爽两天! ~~~~~~~~~~ 独石口堡城的南关外,一百根大木桩子耸立着,上面架着一根小木桩,一颗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就悬在上面。 张诚传令,将初八日砍下来的一百颗悍匪人头,悬起在南关外示众十日,以儆效尤! 每到天色将暗时,南关外无一人走动,据那些居住在南关内的商户传言,每每夜深之时,便会听到阵阵如哀求般的细碎哭泣声音。 虽然,大家都是笑着骂他们胆子太小,竟把风声听成鬼哭之音,纯粹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但此后许多年,独石口堡城内的军户们,仍旧是不敢一个人在夜间出没于南关外的这段地界。 ………… 五月初十日,独石口堡城北八里处,便是宣府上北路防御的第一要地北栅子关口。 宣德五年六月,因为鞑靼屡犯开平,加上当时的国力不济,宣宗便在群臣的建议下将开平卫内迁至独石城,弃口外边地三百里。 于是,独石口堡城便成为京师最前沿,“控驭制南北”,而北栅子关口则是独石城防御的前沿阵地及咽喉要道。 《宣府镇志》载,独石口城北八里“北栅口”,坝上门户,“两山夹峙,只容单骑。” 张诚率着陈忠、张广达等将,在同知靳新朋,佥事严庆荣和薛良清等人陪同下,正在这处关口视察。 他们一行人才过北栅子村,那里有一个百户所屯守,耕种周边的土地,张诚只是简单看看便北上来到关口处。 这处北栅子关口,是一个重要的防御体系,它由连接着长城的关城、水关和附墙、墩台所构成,因其关口所在地势颇高,类似石台,因此也称独石台。 此处按制应由一员把总率四百余军兵把守,但此时也只是名义上如此,实际这名把总手下只有一百多人而已。 只是负责查验过往商旅有否违禁的货物,趁机卡卡油水,若真有虏情,也就只是具有向堡城示警的能力,指望他们守住这处关口待援,那只能是做梦。 那原分守参将刘广武在时,便是派出自己麾下五百营兵协守此处关口,还有西栅关和东栅关,那两处是百总各领百人守御。 可那两处不如这北栅关交通便利,过往商旅极少,守御之事更是荒废。 这处北栅关口旁边的一处颇高的山领上,建有一处包砖的望楼,为了防守的需要,这处高近四丈的望楼竟没有楼梯。 只在南面留有一处豁口,离地近三丈高,在豁口边上有两块条石伸出,上面挂着一架悬梯,战时可以收起,敌人便无法登城,张诚缓缓登上。 这处望楼下面都是实心的,只在悬梯上来的地方有青石铺就的地面,内里颇为宽敞,能容纳近五十人在内,在北面有两个长方形的望窗,在东西两面各有一处窗口。 驻守此地的把总叫沙忠旺,看上去很憨实那种人,他站一处直梯旁,十分谦恭的对张诚道:“将军,此处可以攀到上面天台上,可将关口尽收眼下。” 张诚走到直梯前,跟着就攀爬上去,只见上面是一处露台,周围有齐胸高的护墙,里外都是包砖,这露台上面还支着一顶帐篷,想必是给值夜军士使用的。 走到望台边上,扶着护墙向外望去,周边的长城和北栅子关口尽收眼底。 嘉靖二十三年,兵部右侍郎翁万达被任命为宣大、山西、保定军务总督,由于当时的边关常常遭到俺答部落的骚扰,造成了重大损失,于是,翁万达奏请修筑边墙。 《明史》记载:“山西起宝德州黄河岸,历偏头,抵老营二百五十四里。大同西路起丫角山,历中北二路,东抵东阳河镇口台六百四十七里。宣府起西阳河,历中北二路,东抵永宁四海冶千二十三里,凡千九百二十四里,皆逼巨寇,险在外,所谓极边也。” 《明史》也曾赞道:“万达精心计,善钩校,墙堞近远,濠堑深广,曲尽其宜。寇乃不敢轻犯,墙内戍者得以暇耕牧,边费亦日省。” 张诚在望楼的顶台上向下望着,这一段长城清晰可见,他估摸其高能有两丈余,上面宽约四尺,下面基座宽有一丈多。 而近处北栅关口的关城也是尽收眼底,关门狭窄,两边陡崖竖立,当关门闭合时,却又万夫莫开之势。 不远处白河流过,在关城旁白河水流狭窄处,一座水关便立在那里,同样是借助了山势,筑起关墙,中间立着一座铁制的栅门,不阻河水流过,却不能过人和行舟。 望着下面的长城和关口,张诚沉默了,就如此关防,若是守御将士充备且用心,何惧虏骑犯边? 他沉声问道:“守关把总何在?” 沙忠旺单膝跪下,沉声回道:“北栅子专守把总沙忠旺在此,请将军示下?” 张诚回身看着眼前的沙忠旺,问道:“北关现有军卒几何?” “回将军,沙忠旺奉命守御北关,兼守西关、东关,合计应有军士一司四局四百四十九名,现实有军士一百九十九名,其中北关守军九十九名,西关、东关各五十名!” 沙忠旺沉声回着,看他回话时不卑不亢,利落而清楚,张诚很是满意,他继续问道:“沙忠旺,你认为要多少敢战之兵,才能守御住这三处关口?” 沙忠旺一愣,沉思片刻后,才道:“回禀将军,若是强兵劲卒,一部足矣。” 张诚点了点头,他挥挥手,叫沙忠旺退下后,又转头望向身边的指挥同知靳新朋,二人一起走到顶台边缘,望着外面的山势与关口。 张诚轻声问道:“靳大人,沙忠旺此人,你可了解?” “回禀将军,这沙忠旺本是佥事严庆荣的属下,崇祯九年时,鞑虏自北路入寇,原屯守此地的把总因破关领罪,沙忠旺便是鞑虏退走后,才提拔到此守关的。 此人到是也颇知忠义,军伍多年,可惜如今粮饷不济,军卒逃亡严重,大家对此都是恍若未见,也是没有办法。” 张诚明白了,这沙忠旺是严庆荣的人,他靳新朋也是不便说得过多,但总的来说沙忠旺作为把总还算合格。 而且张诚对他的也很看好,不过,还是要再继续观察一番。 正文 第六十三章:“屠夫”与“鬼面贺” , 自五月初八日凌晨,靳新朋亲到参将署求见张诚之后,上北路这边招募流亡军户、募兵等诸事便顺畅了起来。 这里边最为得力的自然是靳新朋的全力支持,他作为本地最大的军户,掌控着差不多上北路的三分之一,在北路也是威望素著。 虽说张诚初八日,在独石城南关外一次斩首百名匪贼,确实是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但那只是表象而已。 如果没有本地大户靳新朋的真心支持,就算张诚一样能把事情做成,也必定事倍而功半,可如今就不同了。 张诚通过向靳新朋先敲打,再拉拢的手段,将这位聪明人拽到自己这边,此时在上北路想做事情,那就是事半而功倍。 只三天时间,便已是招募了七百余人,虽有李二蛋这个榜样的示范作用,却也不能因此低估靳新朋做出的贡献。 不止募兵,在招募流失军户和清理军屯方面,靳新朋的功劳更是巨大,大家都是久居上北路这边,谁占多少军屯,哪家隐匿多少军户,各人都是一般的心知肚明。 可如今,靳新朋原先侵占的屯田又出现在账目上,那些隐匿在他名下的一千多军户又重新登记入册,大家又怎会不知! 正是靳新朋的表率作用,上北路的各军头才纷纷退还侵占的军屯,那些被隐匿的军户才得以重见天日,虽然在张诚的意料之内,但结果却也超出意料之外。 ………… 不过,这些天来,最为忙碌的不一定是指挥佥事严庆荣,但他也绝对是最忙碌的人之一。 不显山不露水! 这是张诚给他的第一个评价。 这严庆荣着实叫张诚有些摸不透,此人做事沉稳,不张扬,而且也是声名不显,就是那陈铮率队在上北路查访月余,也未曾查探到他的什么劣迹。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严庆荣目前还对自己很是支持的,不管此前如何,只要是今后实心任事,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够了。 至于私心和贪念,谁又能没有呢? 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必须对自己忠心耿耿,实心任事,至于私心和贪念,只要不威胁到自己,只要不会对自己的将来造成影响,那些都无所谓! 这开平卫指挥佥事严庆荣也是佥书官,他分管屯田、军械、仓储诸务,其地位在开平卫仅次于指挥同知靳新朋,远高于另一个佥事薛良清。 之前,先期抵达独石这边的冯元山和那三百青壮,便是得到了严庆荣的大力支持,才在独石口堡城南约五里外的河谷地上,建起一座新堡。 而且张诚到任后,不管是清查军屯,还是招募那些逃亡军户归来,又或是开垦荒地,他都是依着张诚的吩咐,有条不紊的做着。 先不说他是不是自己的人,至少在任事上,这严庆荣还是可以的,反正张诚现在也是乏人可用,而此人能力与威望都够,为何不用? ………… 原来,在五月初八日,靳新朋主动向张诚靠拢,又在南关外将那一百名悍匪斩首之后。 张诚便召集开平卫各官于卫司署的正厅中升堂议事,正是指挥同知靳新朋的首先表态,使得此番集议成果显著。 做为独石口本地天字第一号的军头,他的态度几乎是决定性的,有了他的支持,张诚做起事情来自然是顺风顺水。 靳新朋此前隐匿的一千三百多军户,侵占的近三万亩军屯等又出现在了户籍和田亩册子上,面对这一变化。 参与集议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震惊之余,便是左顾右盼的开始用目光交流,就在他们心神慌乱之际,张诚沉声说道: “本将奉皇命分守上北路,自是要尽心王事,当今圣上命本将在北路操练五千强卒劲旅,然操练兵马,最是需要银钱粮饷,因此整顿屯政,为当前首要之务, 指挥佥事严大人即为佥书官,正是分管屯政诸务,此事还请严大人尽心尽力为之,卫镇抚司镇抚刘志,本将麾下镇抚官贺飚协助你清理军屯和军户, 卫经历司下吏员,本将麾下军士,都可随你调用,几日内,方可清理完毕?” 指挥佥事严庆荣稳坐椅中,他抬手摸着下颌上的那一绺并不浓密的胡须,片刻,才道:“回将军,本官虽是分管屯政,但这屯政荒废经年,如今账册残破,却是不好清查啊!” “无妨,本将自镇城来时,已将国朝初时,我北路军屯田亩账册带来,虽这些年来,有些田亩无人耕种,多有荒芜,但大体还是不差, 严大人可要实心任事,凡三日内,各官自报的军户和田亩数目,皆不做侵占和隐匿处置,若是都司和抚臣有所问责,但有本将承担就是。”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呆愣住了。 要说指挥同知靳新朋的变化,使大家感到意外,那“屠夫张诚”竟然派“鬼面贺飚”来与佥事严庆荣协办此事,则叫所有人更为震惊。 自打午时砍完那一百个悍匪后,不止张诚被私下里称为“屠夫”,面上神情千年不变,总是一副阴冷面容的镇抚贺飚,也因监斩之功,被大家暗地里称为“鬼面贺”! ………… 五月十六日,独石口堡城参将官署的后堂偏厅中。 魏知策、陈忠、贺飚、张广达、佟守山、王铁人、周三平、崔士杰等人正围坐在桌前,上面酒菜齐备,如今坐镇一路,却非当初勤王之时,连一顿安稳的饭都难得吃到。 魏知策是今日午时才赶至独石口的,他连日来为了张诚的私事往返于京城与宣府之间,却是劳累,但张诚能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予他办,也是对他的信任,魏知策确是很用心的。 今日,张诚便是特别为他举办的接风宴,酒席间,诸将听闻张诚的这桩婚事大有眉目,也都替张诚高兴。 他和魏知策自然成为大家敬酒的首要对象,席间,魏知策就劝说张诚,北路这边的事情如果告一段落,最好能进京一趟。 “哦,这季小姐想在确定婚事前见见他的夫君嚒?” 正文 第六十四章:练兵一事,刻不容缓!(为孟兄加更) , 大明,崇祯十二年,五月二十日,宣府镇上北路分守将军驻地独石口堡城。 开平卫指挥使司署内,众官将云集一堂,个个都是身着大红的官袍,精神抖擞,他们纷纷向张诚和靳新朋祝贺着。 原来,初十日,上北路剿匪事宜大体完毕,加上清理军屯和隐匿军户诸事。 共一鼓剿除大小匪贼一十七股,擒杀悍匪贼头一百三十七人,解救军户一千八百余户,通过清理,上北路军屯增加近十万余亩,更招回流亡军户又一千三百余户。 当日,张诚便将如上事迹写了公文,与指挥同知靳新朋联名署名后,立刻便是派精骑快马发出,一份报赤城兵备何崇武处,一份直报万全都指挥使司。 这个何崇武虽非杨嗣昌、陈新甲的人,但是他也知道,张诚是简在帝心之人,这等消息他又怎敢压在手中,也是连夜安排快马报送宣府巡抚刘永柞。 可当何崇武的公文递送到宣府巡抚刘永柞手中时,他和总兵杨国柱的联署的公文早已分别发往阳和宣府总督驻地,还有京城兵部衙门去了。 此时,大明各处边镇是两套体制,一套是卫所体系,比如开平卫奏报先送万全都司,再由万全都司报送至五军都督府中的后军都督府,由后军都督府评议赏罚诸事。 另一套就是督抚体系,就如张诚这次,他要先报赤城兵备署,再由兵备报宣府巡抚,再报送至宣大总督处,最后由宣大总督奏报朝廷。 但是,景泰年间以后,兵部衙门的权力上升,兵部尚书开始总督军务,逐渐就夺了五军都督府的之职权,五军都督府中各官就演变成了虚衔。 宣大总督陈新甲收到宣府巡抚刘永柞和总兵杨国柱联署的公文后,他更是毫不耽搁,便手书请功奏疏,派快骑急送进京。 同时,他还专门给张诚写了封信,特别赞赏他才到任,便有所成就,安抚张诚要继续实心任事,他会亲为斡旋,使封赏早日定下来,并勉励张诚还要再接再厉,莫是他失望,使皇上失望。 正是有陈新甲的大力支持,张诚的报功文书送到兵部后,杨嗣昌也没有耽搁,想当初,是他建议崇祯皇帝对张诚封赏不宜过高。 如今,张诚到任后已有小成,他自是向崇祯报功,这也说明崇祯皇帝慧眼识人,没有看错张诚。 ………… 崇祯皇帝在乾清宫的东阁正在批阅奏疏,最近他的心情极为不好,甚至可以说坏到了极点。 原本清军入塞,虽说对大明京畿腹心之地破坏繁重,好在有张诚击杀玛瞻、岳托之功,又有连番大捷,更是击杀东虏颇重,使他深感心慰。 可东虏退却后,却又频频出现流寇的奏报。 原本一直以为洪承畴和孙传庭真的把闯逆诛除,只是没有找到尸体而已,崇祯皇帝总是这么会安慰自己。 可是最近收到的陕西那边奏报,却显示李闯并未伏诛,而且有很大的可能闯逆手下的巨贼一个也未能诛除掉。 每日,坐在乾清宫中,都是无心批阅奏章,生怕打开的奏章里会出现闯逆复起的内容,甚至对于已经受抚的张献忠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复叛? 虽然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使,同时总理直棣、山西、河南、陕西、湖广、四川等省军务的熊文灿信誓旦旦的保证张献忠是真的就抚,不会再次复叛。 但崇祯皇帝却是更加的担心,却是如此,他便越是害怕熊文灿是在敷衍他,整日里心慌慌,看着眼前繁多的奏章,越发觉得烦闷。 突闻,阁臣杨嗣昌请求陛见,他忙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快,请杨先生入见!” 杨嗣昌在小内监的引领下进了乾清宫的东阁内,进宫陛见皇上,对他来说已如家常便饭般寻常,可杨嗣昌却是每回都是谨小慎微。 望着下面跪拜的杨嗣昌,崇祯皇帝很是满意,他轻声道:“杨爱卿,起身吧,可有何事上奏?” 杨嗣昌起身后站在原处,他面上神色极为恭谨的躬身说道:“回皇上,陈新甲有奏本,为宣镇张诚请功。” 崇祯皇帝一听到张诚的名字,满面愁眉便有些舒展,他略带一丝喜悦的心情,问道:“为张诚请功?” 杨嗣昌再次躬身行礼,才道:“回皇上,张诚初到上北路不足月余,便剿除盘踞当地頑匪一十七股,擒杀悍匪贼头一百三十七人,解救军户三千一百余户,更是大力整顿屯政,使上北路屯田增加近十万余亩。” 崇祯皇帝眼睛中一丝精光闪过,旋即就回复到初时的神态,他轻声说道:“给杨爱卿赐坐。” 杨嗣昌连忙跪下谢恩,待小内监搬来椅子,他一如既往的只坐了椅子的一角,恭谨的等着皇上问话。 果然,待杨嗣昌坐下后,崇祯皇帝就问道:“张诚的新军,操练如何?” 杨嗣昌暗自心惊,果然皇上还是更关心募兵操练一事,幸好陈新甲给自己的那封书函,对此事多加详叙。 他站在那里又一次躬身行礼,道:“回皇上,陈新甲有奏报,张诚已经募兵三千五百余众,正在加紧操练,余下军兵也在募集之中,宣督陈新甲对此亦是极为关切,所需钱粮军械都是优先供给。” 崇祯皇帝满脸疑惑的问道:“还没募够五千人嚒? 那要何时,才能为朕练成劲旅,你告诉陈新甲,张诚所需之军士,军械务要保证,必要时可自别处调用, 张诚此次剿匪与整肃屯政之功,内阁是如何议的?” 杨嗣昌坐在椅子上,身子向前微微倾着,轻声说道:“兵部拟议张诚升授万全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衔,实任宣府镇上北路分守参将,散阶升授定远将军,以资鼓励; 余下人等,有开平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 “好了,其他人等你们内阁定了就是。” 崇祯皇帝对于其他人的封赏不感兴趣,他接着说道:“你告诉陈新甲,着他督促张诚加紧操练军士,东虏虽已退却,可流寇未靖,旦夕有变,练兵一事,刻不容缓!” 正文 第六十五章:升官发财娶媳妇儿(为孟兄加更) , 对于张诚的封赏一事,既是皇帝金口依准,内阁自不会再有意见,便就此决定下来。 在京的牛胜早已得到张诚的书信,一直关注着此事,获知消息后便派人快马赶往独石口,向张诚报告。 而兵部的公文却是要先送至宣大总督府,再转到宣府镇巡抚衙门和万全都司署,然后还要传递到赤城兵备府,最后才会送到独石口堡城的开平卫指挥使司署张诚手中。 兵部公文一路传递下来,宣大总督陈新甲自然欣慰,尤其是看到杨嗣昌给他的那封私信,想着自己在皇上的心里又增了几多分量,面上满是得意神情。 而随着兵部公文的传递,宣镇各官将也都知道,一颗新星真正的诞生了,二十三岁的参将,二十三岁的都指挥佥事,那可是正三品的官身,多少人辛苦奋斗一辈子,都未必能得到啊。 何况这张诚还是皇帝陛下钦依,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嫉妒,感慨着张诚这小子到底是走了啥狗屎运。 自勤王事起,短短时间,竟从正五品的千户,直升到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还是分守一路之参将。 ………… 五月二十一日这天,兵部的公文终于传递到独石口堡城。 在此之前,张诚就已经收到牛胜传来的消息,不久,一封宣大总督陈新甲的亲笔私信也密送至张诚手上,当然这些事他是不会使别人知晓的。 在众官将一片贺喜声中,开平卫指挥佥事薛良清的脸上青绿一片。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他在心里咆哮着,眼中满满的都是怨恨之情,拿着兵部公文的双手不住的颤抖,愤懑之意在他胸间聚集,渐渐充满胸腹间。 那份公文上赫然写着: 宣府前卫指挥同知,游击将军张诚,升授万全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衔,实任宣府镇上北路分守参将,升授定远将军。 开平卫指挥同知靳新朋,升授开平卫指挥使,实任开平卫掌印官。 开平卫指挥佥事严庆荣,升授开平卫指挥同知,实任开平卫佥书官。 ……卫指挥佥事张国栋,升授开平卫指挥同知。 ……千户吴志忠,升授开平卫指挥佥事,实任开平卫佥书官。 ……千户魏知策,升授开平卫指挥佥事。 ……千户陈铮,升授开平卫指挥佥事。 ……千户张广达,升授开平卫指挥佥事。 ……千户贺飚,充任开平卫镇抚司镇抚。 ……百户周三平,升授开平卫副千户…… 等等。 ………… 兵部公文从薛良清颤抖的手中滑落,他却毫无知觉,身边的人个个都有升赏,唯有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被靳新朋和严庆荣给欺骗和耍弄了,这两个卖友求荣的家伙,竟然毫无礼义廉耻的投靠那个杀人魔王。 满腔的怨恨无处发泄,只觉得胸口间堵得无比难受,仿佛周围的人都在嘲笑自己一般,他竟有些失魂落魄般的缓缓走出官厅。 镇抚刘志一直冷眼旁观着,他轻轻上前,拾起掉落地上的兵部公文,用手指轻弹几下,拂去上面的灰尘。 开平卫经历司经历曹金旺走上来,胳膊肘轻触一下刘志,嘴角一挑,轻轻的说了句:“这北路要变天喽!” 刘志面上神色不变,冷冷的回了句:“乌烟瘴气,早就该变嘞。” ………… 接连三日,前来登门贺喜的人却是络绎不绝。 不说独石口的这些卫司的各官将,就是赤城、云州、马营的三个守备,镇安、清泉、松树、半壁店、猫儿峪、君子、仓上、镇宁等各堡千户、百户这些军将也都是亲来为张诚等诸人贺喜。 当然,他们这些人一来是向张诚示好,二来还要为靳新朋贺喜,相对于张诚,他们对靳新朋确是更有感情。 可使人意外的是,靳新朋竟一连三日不在家中,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参将署,或是开平卫署中,就连晚上都是睡在卫司公署内。 搞得大家都不知何意,只有张诚知道,靳新朋这是在避嫌,也是在向自己表忠心呢,他故意流连在参将署内,帮着张诚招待来宾,不单独与前来祝贺之人相见,以示自己居于张诚之下。 对此,张诚也只是笑笑,他能如此,也不枉自己之前拉他一把。 第二日,连兵备道何崇武,管粮通判秦时铮都是派来手下亲信,登门为张诚贺喜。 而第三日,远在镇城的总兵杨国柱、副总兵林登猷、参将刘广武、游击郭英贤、李见明等等都派人前来祝贺。 此外,分守永宁的副总兵张国威,坐镇保安卫的指挥使保安卫城守备李一鸣也都派人送来了贺仪。 张诚部下的各人自然都是欢天喜地的,他们追随的主将升官,他们这些人也跟着水涨船高,又有一些人已经随着升职了,他们怎能不欢喜! ………… 连日来,宾客如云,张诚也是有些劳累,此时正在后院中歇息。 这参将官署后院中有一处水塘,内里养了好些红白相间的锦鲤,柳莺柳燕二人正在给这些小鱼喂食,看着她二人开心的样子,张诚竟有些不好打扰。 他在十步外的一颗垂柳前停下,静静的看着柳家姐妹二人,本不想打扰她们,可那个在一旁伺候着的小丫鬟却不解张诚之意。 她望见张诚站在这边,轻声唤起柳莺,道:“小姐,将军来了。” 柳莺闻言就停下喂食锦鲤,他直起腰回过身,一眼就望见张诚,便微笑着款款走来,张诚见状也走上前去。 “将军不在前堂接见客人,怎有闲功转来后院了?”柳莺走到张诚身前问着。 张诚走前一步,伸手抓起柳莺柔软的小手,握在掌中滑腻有如润玉一般,张诚不由心神一荡,凑过脸去就要在柳莺的额上亲吻。 柳莺赶忙一闪躲开,娇羞的说道:“丫头们看着呢!” 张诚的手掌却仍旧是紧紧握着柳莺柔荑般的小手,使她无法逃离,这时柳燕也看到张诚,她略有些欢快的小跑过来,道:“将军,奴家恭喜将军升官发财娶媳妇儿。” 张诚望着她,同样伸出另一只手,也牵住她的一只柔荑,轻声道:“哈哈,将军我就算娶了新夫人,也不会亏待你们两个小可人!” 正文 第六十六章:参将幕府(为孟兄加更) , 大明,崇祯十二年,五月二十四日,独石口堡城,上北路分守参将官署内。 张诚稳坐在中堂正厅上首处,诸将士分别落座在两旁,魏知策、贺飚、陈忠、陈铮、张广达、吴志忠、陈大宽、崔士杰、佟守山、王铁人、周三平、冯元山等诸将济济一堂。 连开平卫的指挥使、掌印官靳新朋,指挥同知、佥书官严庆荣,镇抚司镇抚刘志,经历司经历曹金旺等官将,也被请来落座在堂中。 唯有开平卫指挥佥事薛良清以病假请休,未来参将署中报到,对此,张诚只是一笑置之,宵小之辈,无足挂齿。 指挥使掌印官靳新朋听说那薛良清自兵部公文到独石口起,便郁郁不欢,第二日更是在家中呕血不止,常常痛骂张诚和他自己都是阴险小人。 就在刚刚进门时,严庆荣还轻声同他讲道:“指挥使大人,下官听闻薛佥书可是在家中呕血不止,似乎对兵部升赏颇有不满啊!” “哼,鼠目寸光,蚍蜉之辈,能有何作为?” ………… 张诚看着厅中诸人,心下也是感慨万千,自崇祯十一年的七月自己初识这个世界,时至今日,才算是真正踏出了第一步,勉强站稳了脚跟。 要说感谢谁? 第一自然是那个一心爱护自己的叔父张岩,他把自己辛苦拼搏一生,才积攒下来的家底都托付给了自己,这是第一大恩。 第二么,或许是卢象升,他也是对自己爱护有加,期许甚高,但毕竟相交时短,另外自己对他愚忠的思想,却也真的不敢苟同。 无论如何,都要先让自己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展现理想,实现抱负,才能享受生活的快乐,坐拥美人在怀,尽享人生乐趣。 看着在座的诸将官,或许第二感谢的应该是这些追随自己的人,如陈忠、陈铮、张广达这等与自己历经生死的将官,如魏知策这般与自己交心之人。 或者如靳新朋、严庆荣这般人物,不管是被自己强迫的,还是主动投靠的,只要自己强军在握,大好前程不断,他们便终会和自己捆绑在一起,无法割离。 张诚深知,在这大明末世的乱局之中,若是想有一番作为,便不能固步自封,正如那句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不断的壮大自己! 他更深知世间万事都是毁灭容易,难在建设,分裂容易,难在团结,剪除也是容易,难在敢于吸纳,乱世求生,必须要包容万象,使一切皆可为我所用,才能成事。 自来人才难求,乱世便更是难得,与其费力自己培养人才,虽说其忠诚更有保证,但时间上又不允许。 现下的捷径,就是尽可能的吸纳各方人物,使其各尽所能,至于以后,可以用自己培养起来的人,再慢慢把他们替换掉。 张诚咳嗽了一声,见众人都把目光集中过来,才沉声说道:“诸位,如今开平卫和北路诸事初定,开局是很好的,这要感谢在座诸位能尽心竭力,才有今日之成绩。 更得当今圣上嘉勉与肯定,对诸位皆有升赏,本将近几日便要进京谢恩,有些事今日便要确定下来,以为今后我北路立下规矩,不使我等今日之努力,付于流水。 大家要谨记,北路强,重在粮,粮足则兵心安,才能有战心,能守卫北路安宁。” 众人齐声称“是”。 张诚继续道:“目下我等非是管着独石口一处,而是要放眼全局,上北路辖下十余处大堡,数十处小堡,需以高屋建瓴之势俯瞰全局,统筹建设。 靳指挥使身为开平卫掌印官,理应坐镇卫司,统掌全局,本将不在上北路之时,卫司当以靳指挥使为首,诸位亦当遵从卫司军命任事。” 指挥使靳新朋的表情很复杂,原来他虽说只是佥书官,可掌印的参将刘广武却很少管事,这开平卫诸般事务几乎都是以自己为主。 如今,自己虽说是进了一步,升任指挥使,有如愿当上掌印官,可是这心里怎么总感觉要被张诚架空了呢。 “靳大人,这卫司诸务之中,屯田、验军、营操、戍守诸事尤重,你可要格外关切些,万不能疏忽啊。” 靳新朋眼中一丝神光闪过,忙朗声应道:“请将军宽心,本官必定用心,绝不敢误了将军大事。” 张诚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指挥同知张国栋,外出公干,暂未到任,指挥佥事薛良清又身患恶疾,无法到卫司视事,本将已准其居家休养,如此,就要严庆荣、吴志忠你等多费心操劳了。” 跟随张诚前来上北路的老人们都没什么表情,仿佛这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一般,可靳新朋、严庆荣等独石口老人却都是心惊。 大家心中清楚,这薛良清就是看着众人升官,心中憋闷,因怨恨愤懑所至,其向张诚禀报患疾,不能视事,也是在试探张诚。 可没想到,张诚竟如此干脆,直接就准了假,而且看样子还要卸掉薛良清原来分管的诸般事务,将他彻底挂成闲职。 然而,张诚接下来的话更使他们震惊:“本将感念今上的隆恩,决意大力整顿北路诸事,尽快练成一支劲旅,好为国征战,以为圣心。 为今后大事计,本将决意设立参将幕府,诚邀在座诸位与本将共成大事,未知诸位意下如何?” 还没等陈铮、魏知策等人表态,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已然如一道闪电一般,飞身跪在张诚座前,朗声道:“靳新朋愿追随将军,加入幕府,供将军驱使,为将军效犬马之力!” 接着,陈铮、魏知策等一干老人皆离座走到厅中跪下表示愿意加入幕府,誓死追随。 指挥佥事严庆荣也只得起身,跪下表态,他虽本就看不惯原来卫所那些官将的做派,可却也不是很想追随张诚,但如今情势,又无法拒绝。 他跪在地上瞥了一眼前面跪着的靳新朋,在心里骂了声:见风转舵的老狐狸! 张诚见众人跪伏于地,虽靳新朋第一个表态,也叫他有些意外,但他能做出表率,不管是否真心,眼下总归是好的。 他接着沉声说道:“大家都起来吧。” 待众人都坐回椅中,张诚又道:“本将拟在参将署中设立参赞、屯政、军务、辎重、镇抚、军情诸处,协助本将分掌地方与军务诸多杂事,以使本将可专心于王事。” 正文 第六十七章:幕府六处? , 独石口堡城,上北路分守参将官署中堂正厅内。 张诚坐上首椅中,继续道:“参赞处,顾名思义就是参谋赞画之事,本将之参赞处设左右参赞各一人,总领处内诸务,另设赞画无定员,主赞襄谋画诸事,兼理卫司及参将署以下人员考成、核等、升授及任免提名等人事诸务, 但有所思所虑,无分对错,皆可言于本将,对本路屯政、军务等诸事,如有意见及建议,均可上言,若大军出征,会选取相应人等随军参赞军务。” 厅中诸人都是在等着看,这参赞处竟会掌人事诸务,此为幕府核心之事,谁会是张诚选中的左右参赞人选。 “本将拟提靳新朋为左参赞,魏知策为右参赞,另择选严庆荣、曹金旺、吴志忠、张广达、陈铮等人暂充为赞画。 未知尔等可有异议?” 大家都没有想到,这参赞处兼掌人事大权,确是参将署腹心智谋之所在,乃主将器重信任之人方可担当,竟是首选了靳新朋这个外人! 靳新朋本人更是意外,原本以为张诚意在架空自己,可适才又叫自己对屯田、验军、营操、戍守诸事要格外上心。 现今更是邀请自己为左参赞,负有为主将考察诸人之重责,这可是主将身边的亲近人,他连忙再次起身,道:“将军厚爱,新朋敢不应命,只是自觉年老体迈,思虑也是不复当年,恐有负将军厚望!” “哈哈,老大人无须自谦,大人之德能,在上北路那是有目共睹,更有何人能与大人相论。” 在众人面前受到张诚如此夸赞,靳新朋也是自觉老脸愈发的光彩,他不在言语,美美的坐回到椅子上。 “本将观我上北路,目下屯田之务尤重,这屯政处更是事务繁杂,不止管理屯田,还要兼负管理军户诸事,某拟在屯政处内设置户政、垦荒,屯田,畜牧、矿业、征收诸科,分管各杂务。 佥书官严庆荣大人,在本卫久治屯田诸事,本将想邀你免为其难,主事屯政处诸般事务,未知严大人可否屈尊。” 严庆荣瘦削的三角脸上满是严肃的神情,他缓缓起身,抱拳道:“将军容禀,下官虽久历屯田诸务,但对畜牧和开矿所知有限,恐心余而力有不逮,未知将军可有合适人选为相关荐举一二!” 严庆荣可不傻,进了这参将署官厅之中,还能说出个“不”字吗? 更何况,这张诚如此年纪,不但胆魄过人,升迁之快更是惊人,上有皇帝赞赏和阁臣照拂,宣大这边总督和总兵也都是多方关照和期许。 聪明如他,非但不做推脱,反而合理的提出理由,主动请张诚安插私人在自己将要主持的屯政处。 “真是聪明!” 张诚在心里暗赞着。 “真是匹老狐狸,滑得流油!” 靳新朋一脸鄙夷的看着严庆荣,嘴角一扬,也在心里夸了一句。 今日的事情,开头便是如此顺利,张诚也是心境大好,他继续道:“严佥事,这户政、垦荒就自择合适人选吧,至于屯田,畜牧、矿业这三科,本将日后向你推荐几人,你再行拣选。 当务之急,是加紧垦荒修渠,在入秋前争取抢种些粮食,总会有些收成,更需统计全路之田亩,丁口,矿山,草场,林木诸数,以便未来大规模的屯田,兴办畜场放牧,以及开矿诸事。” 张诚喝了口茶水,见众人都在静静等着,便继续道:“下面是军务处,内设验军、营操、出哨、戌守等各科,此为我将署幕府重中之重,必要一位老成持重,且本将极为信任之人主持才可。” 张诚言及于此,他目光炯炯的扫视起厅中诸人,不管是谁,被他的目光扫到,都是一脸期盼。 “靳大人,你在卫司主理验军、营操、出哨、戌守多年,对此中诸务多有独到之经验,依本将之意,还是要烦劳老大人主持军务处大局,请老大人莫要推持。” 张诚目光炯炯注视着靳新朋,只见他满脸红光,隐隐有点滴汗珠闪现,嘴唇微微发抖,似乎是要出言表态,忙又抢先一步说道: “某听闻靳大人家有一子,正在弱冠之年,末将也想邀他入我军务处中任职历练,以为将来计,不知老大人可允否?” 靳新朋本是有些激动,他没想到自己依然应允出任幕府左参赞,竟还会被委以军务处主事之要务,他颤颤巍巍的正在考虑是否推让一下,以示谦虚之本意。 才刚刚起身,猛然就听到张诚提起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靳新朋先是一惊,以为张诚要拿儿子靳小果之事,来敲打自己,可怎想得到张诚竟是在为他自己,在为他的儿子靳小果点明了一条出路啊。 “扑通……”一声响,靳新朋就狠狠的跪在地上,只听他朗声说道:“将军恩德,靳新朋铭记五内,今虽年迈体衰,但若是将军不弃,新朋仍愿为将军驱使,为将军幕府军务殚精竭虑。” “好!” 张诚大喝一声,他右手猛地一挥,大声道:“靳大人自今日起,便为吾军务处主事,验军、营操、出哨、戌守等各科主事皆由你提名,报于本将最后定夺, 本将现将吴志忠、陈铮、张广达、陈大宽、崔士杰、佟守山、王铁人派到军务处,以协助你完成营操及马步军操练等诸军务。” 靳新朋很是激动的接令,一旁的严庆荣斜视着他,直到这时,严庆荣才对张诚真正的心生敬意,心中暗道:“好厉害的手段,一敲一拉间,竟是毫无痕迹。小小年岁,得封参将,确有不凡之处!” 与他相隔远些的镇抚刘志一直冷眼旁观着厅中的一切,他好似一直都很是冷静,这似乎同他平时多历刑名讼狱之事有关。 用现在的话说:反侦查能力强,心理素质过硬! 此刻,他望着坐回椅中的靳新朋,有看了张诚一眼,确是十分佩服的说了句:“手段运用,竟老练如斯,他真的只有二十三的年齿嚒?” “你说什么?”刘志旁边的经历曹金旺似乎听到什么,但是又没有听清,便小声问了一嘴。 “我说,张将军仁义,气度非凡,确真是值得追随之人啊!” 正文 第六十八章:还要秘书? , 参将官署中堂正厅内。 张诚望着济济一堂的麾下众官将,继续说道:“下面是辎重处,军需之所系,为全路、全军之根基,主钱粮度支,军器打制,军帐衣甲制备, 以及运输车架制备,更主要的是主管全军匠作之事,负责火器铳炮的打制与研发等诸务。 暂拟下设钱粮、军仗、车架、营建、军医、匠作、火器诸科,更是辖炮队一、辎重战车队三,实为全军命脉之根基所在。” 厅中众人一阵唏嘘不已,这辎重处也太重要了,全军的钱粮都归辎重处管理调度,还配有一个炮队,三个辎重战车队,可谓实力强大啊! “这可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啊,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兵有兵,还有火炮战车,太牛了!” “可不是嚒,也不知道大将军会命何人主掌此处事务啊。” “老兄,这么好的地方,你动不动心?” “草,不动心那就是骗鬼的……” “……如此要处,责任重大啊……” 众人竟控制不住的议论了起来,张诚只是笑了笑,并未制止,他看着厅中诸人,无论起自勤王时的旧人,还是原在开平卫的新人,都已是渐渐融成一股力量,这是他最愿意看到的。 “魏知策,本将命你为辎重处主事,所需人等,除原有之人继续沿用外,特准你于全军之内拣选,直报本将,为你调拨既是。” 张诚的语音刚落,在众人一片羡慕的眼神中,魏知策起身步入大厅中间,躬身受命道:“末将领命,知策虽自知能力有限,但将军所命,必尽心竭力,为将军效命,乃知策之所幸!” “嗯,辎重处关系军需、民需,其核心是度支,你要尽快核算北路各处仓廪府库中诸物储备,此为第一要务,另外匠作营设在云州北,匠作科与火器科亦可直接设置在匠作营中。 军医科,可自独石、赤城的医馆中选调医士,至于炮队和辎重战车队,可缓慢筹备,你宜先做构思,再拣选人才充实之。 这辎重处兹事体大,且分门别类,杂乱而繁多,却是为难你了,若有难处,可直接来寻本将就是,吾自会为你做主。” “谢将军!” 这时,因各种物资的存储要求不同,所以分得很细,比如贮谷的建筑称为仓,贮米的建筑称为廪,贮文书档案的建筑称为府,贮金帛财货、武器衣甲的建筑才称为库。 魏知策这边的辎重处却是事务繁多杂乱,按理应分为后勤、军需、运输三个处才是,可张诚手下还是人才稀缺,暂时只能将这些杂务都交付与魏知策操劳了。 张诚呷了口茶水,才又继续道:“现在是镇抚处,这就比较简单了,暂以卫司镇抚刘志、贺飚为左右镇抚,左镇抚刘志仍主卫司各人、军户之刑名讼狱诸事,右镇抚贺飚主理本将麾下各营军兵的军法军规, 下设理刑、讼审、监察、巡捕、监牢诸科,同时建立劳改营,以收那些罪行不显之徒,予之劳动改造,可使之在监卒看管下,行垦荒修渠之事,罪行重者,便拉去做矿徒。” 刘志和贺飚二人应声出列,齐声领命,他二人一般神色冰冷,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一股子阴森森的感觉。 张诚看着这两个黑面鬼归位后,才又继续道:“剩下的军情处,暂由陈忠主事,以张广达为副主事协助之,内设用间、夜哨、潜伏、踏勘、传递、反间、锄奸诸科。 用间是与敌离间;夜哨就是夜不收捉生;潜伏即为间谍;踏勘即为踩踏地形,勘测山川水利,绘制成图,以为大军定行止;传递即为密报、密语之术;反间即为防范敌方间谍与离间之计。 军情处暂以本将亲卫、各营中夜不收军士为主,先组建起各科的架构,再设法充实各科中人员,上北路三面皆是鞑虏,反间防谍之事尤为急切。” 军情处由陈忠领衔主事,作为张诚的亲卫千总,他随张诚历经勤王之战,可谓是立下汗马功劳,又是张诚最为亲近信任之人,大家自是没什么话说。 陈忠、张广达兴奋地起身领命。 至此,张诚的基本班底便算是建立起来了,参将署幕府内设六个处,虽与朝廷六部在数目上出奇的一致,但实则并不一样,张诚的设置确是更为实用。 官厅中,在场各人也是心潮澎湃。 他们看到了张诚的野心与魄力,一个参将便组起如此规模的幕府,可见他的目标决不在眼前。 一个有野心,有魄力的统帅者,可以激起下属最大的进取之心。 可以肯定的是,张诚的参将署幕府设立之后,围绕在他身旁的这个官将集团的前进步伐,将再也无人可以阻挡。 ………… 就在厅中诸人满是欢欣的神情互相恭喜祝贺之时,张诚又咳嗽了一声,官厅内霎时便是一片安静。 对此,张诚很是满意,随着自己官身的不断上升,加上一波波正确的操作,威望日隆,此刻,他真的很享受这种感觉。 张诚坐在椅中,又无比轻松的呷了口茶,才对诸人说道:“幕府初创,现今也只是个架子,还需诸位尽心协力,把各处各科逐步完备起来, 北路之未来,今日厅中诸人之未来,还需诸公与本将共勉,方今天下,外有鞑虏之祸,外有流寇之乱,我等唯有团结一心,才能保北路安宁。” 停了片刻,又道:“随着幕府逐步完备,各类事务便会纷迭而至,本将亦需相关人等协助办理军务, 现预为筹备组建幕府秘书科,主要负责协助本将处置诸处递交上来的公文,处置文案诸事,并以备本将咨询诸事,暂以卫司经历曹金旺为秘书科主事,其他人等容后在另行补充之。” 厅中诸人几乎都有布置,惟卫司经历曹金旺一人稳坐如泰山般,一动不动。 其实他的内心早已无比焦急,只是一直在强行按捺而已,方才听闻大将军要组建秘书科,初时还很兴奋,感觉终于轮到该轮到自己了。 可转而一想,如此机要之事,大多委之身边近人,自己才是初识将军之人,恐怕不会轮到自己,不免就有些失望。 然最后还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强掩内心狂喜的他含笑起身,冲张诚深施了一礼,此情此景看得其他个人各人也是羡慕不已。 诸事布置完毕,张诚也觉得有些累了,便道:“本将略感乏累,先去歇息,你等且在此再议些军务,今日在公馆那边略备了酒菜,申时初,当与诸君共饮。” 正文 第六十九章:暗堂 , 张诚离开官厅后,众人又简单议了些相关的事务,关于各处的具体分工,适才张诚都已是基本交待清楚了,他们又议了些相互协作之事。 剩下的就是确定六处的办公所在,这些自然也无须张诚操心,他们根据各处的需要确定屯政、军务两处公房,就设在卫司官署前堂的左右偏厅和耳房中。 前堂两侧的厢房公廨内,便是屯政、军务两处下设各科的为公所在。 而卫司官署的中堂左右偏厅中则分别为辎重、镇抚二处的公房,他们处内的各科公房仍是设在两侧厢房公廨之内。 军情处因为由张诚亲军护卫队千总陈忠担任主事,便直接设在参将官署的前堂办公,两侧的厢房公廨便是军情处各科办公和居处之所在。 当然,这也是陈忠力争的结果,同时,这也是张诚的意思,虽说卫司和参将署都是守卫森严,但张诚今后主要办公的场所,仍在参将署。 而军情处是以他的护卫亲军为主要力量,因此参将署前堂给军情处使用,便等于是张诚的护卫亲军在此处守门一般,重点还是护卫自己安全。 参将官署中堂正厅自然是张诚办公处所,左右偏厅以及耳房也是张诚来使用,而两厢公廨便分别为参赞处和秘书处办公之用,左为参赞,右为秘书。 这边,张诚出了参将署官厅后,便问守在门外的刘金海道:“人来了么?” “回禀将军,已来了,现在后堂候着呢。” 张诚的神情略显疲惫,但听完刘金海的话,仍是说道:“走,你随我去后堂。” ………… 参将官署的后堂正厅中,苏易阳一身张诚亲卫打扮,此刻正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天色,心里想着最近的事情,也在揣摩着一会和将军该如何汇报。 苏易阳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仿佛入了神,一点也没有听到厅外传来的脚步声音,直到厅门“吱呀”一声推开,他才反应过来。 苏易阳略有些尴尬的站立在窗边,待张诚在上首的椅中坐好,他才步回厅中,躬身说道:“苏易阳,参见将军。” “坐下说话吧,这些时日,你也是劳累了。” 张诚对苏易阳很是客气,可苏易阳却不敢太过随意,他轻轻的走到右侧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好,才回道:“苏易阳恭喜将军升任参将,主掌上北路,如今总是名正言顺了。” “哈哈哈……” 张诚大声笑着,又道:“不是参将,本将坐镇这上北路,就不名正言顺了么?” 苏易阳一时尴尬,自知语失,可张诚却是毫不在乎,向他简单介绍了参将署幕府之事,又道: “易阳啊,你与本将麾下之军情处,互不统属,皆直接听命与本将,但一主内,一主外,既是相辅相成,又是互相竞争,且还要互相监督,你可懂得?” 苏易阳坐在椅中,头脑间不住的转动着,片刻,就道:“小人懂得。”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张诚看着坐在椅中的苏易阳,心中不由沉思起来:此人将来,是否始终能被自己掌控着? 但当下,他却没有说什么,只听他对着厅门外高声说道:“进来吧!” 厅门打开,刘金海捧着一个托盘进入厅内,他走到苏易阳身前停下。 这时,张诚又说道:“此盘中共有五枚令牌,皆是中间截断,今后,若本将派人传命与你,必手持令牌,须与你所持那一半相接,并且要对上口令,你才能相接。 此五枚令牌,上半留于本将处,下半收在你处,至于口令,待会自有人传与你。” 苏易阳也是有些动容,他面色沉重的接言道:“小人接令。” 只听张诚继续道:“本将赐给你一个称号,即为‘暗堂’,自今日起,你所领之人即为本将的第三只眼睛,将要为本将窥伺所有人。 苏易阳,你可能做到?” “苏易阳,请将军放心,我心已归将军,愿为将军尽忠!” 张诚看着面无表情的苏易阳将那五枚令牌的下半截一一收入怀中,才道:“易阳啊,你那边任务尤其艰难,不止虏情、寇情,也不止京城、北路、宣府等处要监视。 就算南直、江浙、福建哪些地方,也要先埋下些钉子,尤其是福建郑氏那边,要尽快联系上,此事,你要格外上心。 另外,就算是本将身边之人,你也要监视起来,但有可疑之事,或是可能危害本将之疑点,你都要立报本将知晓。 你暗堂所需经费除了自筹外,不足之数,皆可报来,本将自会设法为你解决之!” 苏易阳有些兴奋,他感觉自己所掌职事,竟隐约比国朝之锦衣卫也差不离了,他眼中那丝狡黠的目光,却已被张诚看在眼中,苏易阳却未曾察觉。 只见他起身说道:“将军宽心,易阳定不负将军所期!” “对了,本将要你监视胡商之事,可有何进展?” “回禀将军,据小人近期暗中查访,这独石确有走私违禁之事,似乎更牵扯卫司要员,只是近几日来,不晓得为何却没了动静?” “嗯,此事可以先挂起来,慢慢查访;现今主要的是先将网络铺开来,按照内线自己人,中线慢慢渗透,外线用银钱诱之的方针,先把轮廓架构起来。 目前,除了赤城那边为重点之外,归化城周边的蒙古鞑子各方情形,也要重点收集,那各部落中的蒙古人,也是迫于建奴的武力,才对其臣服, 内中或有一些部落心存不满,你要细加访查,若是有哪些部落或是部民心思浮动,定要以大利诱之,未必使其归心与我,但埋下些引子,却不是坏事, 若然有逃亡在外的蒙古牧民,你须要尽力招揽,供其衣食,若其愿意,可将其家小带进北路,择一僻静村堡,妥为安置,以固其心。” “是,请将军放心,小人全都记得了。” “你这边最近确是辛苦了,回去告诉猴子和胡子,他们的杀手队,如若招人确是麻烦,可以在本将的军中拣选,报本将决断既是。” 正文 第七十章:将军,不可…… , 苏易阳告退后,张诚也的确是感到有些乏累,他又不愿意折腾,便就在这参将署后堂前院左偏厅的炕上躺着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他仿佛梦见自己大婚,那大红的花轿里走出来一位佳人,她丰腴却又不显肥胖的身上,穿着华丽的月华裙,肩上披着红色霞帔,头上又盖着大红的锦袱。 只见那女子下得花轿,被两个标致的小丫鬟搀扶着,那婀娜多姿的身形款款向前走来,她身上月华裙的色彩也十分雅致,阳光映照下,随风而动间,摇曳生姿,其色真的有如明月之光华一般。 张诚心中急切,他一心只想看到那美人的样貌,可大红锦袱盖在头上却又不得见,他越发的心急,忍不住竟大步上前,一把抓起那方大红的锦袱就要掀起。 “将军,不可……” 猛然一声大喝传来…… ………… 睡梦中,张诚被猛然一声大喝惊醒。 他突地一下,就睁开了眼睛,一缕阳光射入眼帘,刺得他又眯上了眼睛,可那梦中的新娘却不在出现。 张诚在炕榻上辗转反侧,非但无法入梦,一时间竟还睡意全无,他猛地腾声坐起,怒骂了一句:“妈的,是哪个缺德玩意叫醒了老子?” 可翻来覆去的却是根本想不起,是哪个家伙在睡梦中给自己来的那一声大喝,既然实在想不起是哪个坏了自己的美梦,也只得作罢。 他坐直了身子,大声问道:“是谁在门外呢?” 偏厅门外传来粗豪的声音:“回将军,石柱子在门外守着呢。” 张诚一愣,心想:这个憨货,适才该不会是这傻愣子在门外一声大喝,惊醒自己的吧? 他摇了摇头,驱退脑中那些胡思乱想,大声叫道:“柱子,进来吧。” 厅门打开,石柱子跨步走近偏厅,弯腰躬身拜道:“石柱子参见将军。” 张诚看着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身着大红的胖袄,已是颇有些军士的气质,真犹如脱胎换骨一般,那里还是当初在马坊那个憨货。 他问道:“柱子,你现今还随在刘金海的队中呢吧?” “回将军,小人原在牛队头麾下,自那大猴师傅不知去向,小人便跟着刘队头操练,直到今日。” “嗯,刘金海可是老军伍,夜不收中的锐士啊,你现今都学得如何?” “回将军,刘队头说俺体大力憨,就是不太灵巧,自镇城来独石的路途上,也带着俺出外哨查,就是学得笨些,不过杀鞑子,俺是绝没问题的,将军!” “哈哈……” “好,能杀鞑子就好,出哨之事,说道甚多,非旦夕之间便能完全掌握,对了,我听得石老汉说你还有个小名?” “嗯,俺爹打小便叫俺猛子,俺娘叫俺猛哥。” “哦,这样吧,以后你大名就叫石猛,你就是一块威猛的大石头,专门替本将去砸那些逆贼和鞑虏。如何?” “柱子谢将军赐名,以后俺就叫石猛。俺就是将军的大石头,哪个不服将军,俺就砸爆哪个的头。” “哈哈,好,现在本将就派你一个任务,待会我会写两封书信,你亲自送去镇城,一封交给何世辉百户,一封交给护卫队官林芳平。” “是,石猛领命!” ………… 不多时,张诚便书写两封信函,他叫石猛进来,对他道:“柱子,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将军,已是未时中了。” “嗯,快申时了!柱子,你拿这两封书函,在叫两个弟兄同去镇城找何百户与林队官,此后你便听从林队官吩咐就是。” 张诚说完,便将桌前放着的书函交予石猛,待石猛走到门口处时,张诚又叫住他道:“柱子,你走之前,去一趟前院,叫陈忠和魏知策他二人,来此见我。” 看着石猛远去的身影,张诚又回想起之前的那个有些思春的梦境,心里想着:是时候,该去京城一趟,把那件事给早些办喽! “将军!” 陈忠站在门前叫了一声,把张诚的思绪从北京给牵了回来。 张诚正站在窗前听着外面的鸟鸣蛙叫,想着自己的春秋大事,或许人都一样,有些东西在没有得到之前,都是十分的期盼的。 张诚就是如此,他自打收到兵部的公文后,除了琢磨着幕府这边的架构和人事安排,闲暇时间里,总是会对京中那位季家小姐很是期待。 就算在与柳家小姐妹恩爱缠绵之时,也总是想象着那位季大小姐会是如何样貌,若是与之床笫之欢时又会有哪般体验? 此时,被陈忠唤回神智,张诚摇着头笑了笑,道:“进来吧,自己找椅子,咱们坐下说话。” 张诚缓步走回去,就坐在了床榻上,见陈忠、魏知策也寻到椅子坐好,便说道:“你们这几天不必陪在我身边,自个儿也都准备准备,后日你们随我一同进京。” 陈忠和魏知策都知张诚此番进京所为何事,他们只是答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这时,一个老仆人走进来给陈忠和魏知策他们填了茶水,便躬身退了出去,这些都是刘广武走时留下来的。 张诚一时也没有替换之人,便是一直用着,但包括内院的老妇人一般,他们这些的底细,张诚都已是派人探查,均为本地军户,且个个都有家小在这独石附近,相对来说还是可靠些的。 他看着魏知策,道:“知策兄,我把辎重之事全都交付与你,确是身边无人可用,似陈忠他们这班人只知骑马砍杀诸事,如辎重这诸般繁杂之事却非他们所长,唯有你能挑起这幅重担。” “将军如此信任知策,怎敢不尽心尽力,何况诸般事务,将军都已腹有深谋,知策不过一传声筒罢了。” 张诚看着坐在椅中悠闲喝着茶水的魏知策,满脸都是无奈。 他佯做生气状,沉声道:“魏知策你可不要推脱责任,我将辎重大事都交付与你,这辎重处的主事之人是你,而不是本将,今后你若有失责之处,看我不叫陈忠打你的屁股板子。” “哈哈……” 张诚说完,三人竟不约而同的都笑了起来。 正文 第七十一章:只能为我张诚所用 , 宣镇上北路分守参将官署后堂前院的左偏厅内。 魏知策开言说道:“将军,知策明日就与两位镇抚大人商议,由镇抚处、辎重处联合调用卫司经历司下吏员,对上北路各堡各仓进行一轮清查盘点,先将库存之数理清,知道自己家底,后面该如何做,也好安排。” “嗯,知策想得很是周到,还有你辎重处下车架、匠作、火器诸科,都可设在云州匠作营那边,那石铁根老汉是个老匠人, 你再品品,若是合适,可以叫他充作辎重处的副主事,留在云州主理各科匠作事务,至于各科的主事之人,我打算今后对匠户们的个人技艺进行考核, 将他们依着各人的手艺,分为一二三等,等级不同,出工所得工钱赏银也会不同,以此激励他们用心专研技艺, 今后各科主事之人,便在那些一等匠人之中选取,而且今后也可派遣那些有能力的一等匠人,使其到各堡建立匠作营分司。” 魏知策低头沉思片刻,才道:“云州确是不错,位置居中,各方物资调用也便利一些,给匠人们考核分级确有必要,我近些日子先揣摩个框架来。” “嗯,这些不急,待我们自京中归来,再细细参详,你心中先有个方案就是,还有那炮队、辎重车队也都是不急, 要先把车架科建起来,选些合适的匠人,就按着《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上的炮车和偏厢战车的样式,先妥为打制车架,你亦可先在各步营中拣选合适之人,充为炮手, 至于驳手,将来亦可在各堡军户中选取,舵手和辎兵就以步营淘汰之兵补充之,不足之数,再另行招募就是。” 魏知策点着头,接言道:“车营之事,知策谨遵将军吩咐办理,还有这军医科,知策的意思是先将我军中的医士都集中起来,再选取一些机灵的军士,教习他等做些粗略的战伤处置,已补充军中医士之不足。 待诸事稳定之后,再从各处堡城医馆中选募些医士,已补充各营军医之不足,同时在军医科也招募些少年,教习他们战伤救治之术,以为将来医士之补充。” “哈哈,我就知道这辎重处交予你手,决不会错!” 三人又是同声笑起。 张诚将目光移到陈忠身上,对他道:“陈忠,这些时日剿匪所得,都入库了么?” 陈忠回道:“前时剿匪所得,都已收入云州新军和独石新军营中,粗略算来大约有银三万六千余两,骡马驮马三十余匹,战马七匹,粮谷也有六千七百余石之多,这可解了咱钱粮之缺啊。” 魏知策吃惊的说道:“呦呵,这匪贼竟比巡抚衙门还富,剿匪所得比巡抚刘大人给的可还多好些啊!” 张诚也是笑着道:“哈哈,这些匪贼无所不用其极,各家各寨都是屯下许多金银和粮谷,就这上北路还算残败之地,就已有如此丰盛的收获。” “可惜,上北路的匪贼已是剿除殆尽,剩下几股反应快的,也都转到别路,此后怕就无匪可剿喽!”陈忠有些惋惜的说道。 “唉,陈忠怎可如此想法,我上北路断绝匪患,山青河晏岂不正说明我家将军治理有功嚒,难不成你还盼着咱上北路匪贼遍地,满目疮痍不成?”魏知策趁机竟取笑起陈忠。 张诚起身走到窗边,他望着外面的天空,朗声说道:“哼,上北路匪贼剿除干净,便去下北路、中北路剿匪若是,整个北路匪贼剿除干净, 我们便去东路、南路、西路,只要这天下还有匪贼,无论在哪,我们都要去将其剿除,这盗贼所掠获的钱粮,只能为我张诚所用。” 魏知策和陈忠望着站在窗边的张诚,一缕阳光从雕窗斜射进来,晚霞映照下,他们只觉得张诚的身躯竟无比伟岸,似乎如天神一般,仿佛扛下这世间所有一般。 ………… 五月二十五日,独石口堡城北三里外的大校场,张诚与麾下众官将已然齐聚在此。 昨日议事后就已吩咐下来,今日午时要在这城北大校场点军验操,此处教场也是宣德年间兴建,向为独石口驻军的会演秋操之地,但岁月长久,教场各处也是破败。 宣德九年三月二十二日,原留驻于开平口诸处驻哨边军,全部内迁于独石口堡,其眷属就近安置于赤城、云州、马营、独石等诸堡内,“留开平等卫官军三千三百一十二人守独石,上从之。” 后为了加强各处的守备事宜,又对内迁的开平官军分派各堡,“分派至各城堡守备军数,则独石一千五百,云州、赤城各五百,马营、镇安各四百。” 此时在教场上,已是站满了驻守独石口堡城的大小军士。 五月底的天气已是格外的热了,虽说此时是小冰河气候,但并不影响夏天的炎热,并未见有多清爽。 阳光明媚的大明北地,天空中偶有一片白云飘过,下面边军们身上的军服都已破旧,个个也是军容不整,一副精神萎靡不振的样貌。 更使人叹息的是,独石口军士名册上记有一千五百七十二人,可此时在教场中的,却不知道够不够八百人。 独石口应有军士一部一司两局,其中一司驻守北栅关,两局分别驻守东、西栅关,这处校场应有一部八百九十九名军士驻扎。 此时,三处栅关各留一旗军士驻守,余者都集合在此点验,理应有军士一千四百六十一人,可这校场内却是稀稀落落的。 靳新朋站在张诚身旁,他指点着校场中一队军士,说道:“将军,那个是千总靳勇,他身旁的那黑汉是把总邱应泉,这边是下官的嫡系,有精锐近三百人马。” 张诚顺着他的指点望去,就看到一员披挂整齐的战将站立最前,他身后不足两步处更有一个黑铁塔般的壮汉,再后便是一群军士。 对,是一群军士,而不是一队,这边有近三百军士,他们身上的军服也颇为整洁,比周边的那些军士显得更有精神,但却是松松垮垮的,完全没有列阵的感觉。 正文 第七十二章:粮饷 , 这边,靳新朋见张诚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自己麾下家丁们,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得意,他自认比不上张诚带来的那些百战老军。 但是在独石这边,他麾下这近三百家丁可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已然是独石口最强的力量了,他能够这些年一路升迁,多少都是借力这部家丁力量。 “将军,那个守在北栅关的把总沙忠旺您前时在北栅关是见过的,他是严庆荣的人,手下也有近百强悍家丁,那边的是把总薛敬,手下也有百多家丁,堪称精锐。” 张诚顺着靳新朋的指点看去,沙忠旺他已然见过,今日更多的目光却是集中在那薛敬身上,远远的看不清面貌,但那人身材确实魁梧,颇有些军人的气势,其身后的那些军士也都很精壮。 片刻间,在靳新朋的指点下,张诚已将校场上的开平卫驻军大致看了个遍,八百多军士中,有近一半都是老弱。 他们个个身上军服破烂,很多人更是面黄肌瘦,神情萎靡,没有丝毫官军的气势,连手上拿着的兵器也是锈迹斑斑,一看就没有经过保养。 这些人接触到张诚扫视的目光,都是神情麻木,眼中脸上皆没有表情,在张诚看来,这些人已经废了。 唯一好些就是刚刚靳新朋指点出来的那几百各官私养的家丁,他们中几乎都是青壮,衣甲兵器也颇为齐全,不过他们的阵列纪律也是稀稀拉拉,典型的乌合之众。 就是靳新朋引以为傲,由他亲信靳勇和邱应泉统领的那近三百的家丁,也谈不上什么阵形队列。 即使在张诚的眼中如此这般不堪,但是这些家丁们,放在当今大明各处边镇卫所,却已经是最主要的作战力量了。 在教场北侧的高台上,张诚扫视着教场上那些开平卫的军士们,脸色难看,大明边镇卫所军队的败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些兵能打仗吗? 张诚对此深深表示怀疑。 张诚身上披着的正是勤王时,崇祯皇帝御赐的那套金盔金甲,阳光照射下,光芒四射,吸引了台下不少的目光,加上他是新任上北路分守参将,又是首次检阅军马,底下议论声也是不断。 在他身旁另一边,是佥书官严庆荣、吴志忠和指挥佥事薛良清等人,而镇抚官刘志、贺飚,经历官曹金旺则站立在靳新朋那边。 一众人中,开平卫指挥佥事薛良清的脸色最是不好,关于张诚昨日组建幕府一事,他于当晚就已知晓,毕竟在这独石口各方人员相互倾轧,打听消息还是很容易的。 何况,张诚原本也未准备要隐瞒此事,作为分守一方的参将,张诚自设幕府确为有些不太合规制。 可如今的大明朝,不合规制之事情那可是多了去了,关键不在于合不合规制,归根结底还是在人,要看不合规制之人是谁! 张诚现在不说如日中天,权倾一方,可也是简在帝心,又得阁臣、督臣都宠信之人,更得当今圣上亲口允诺可便宜行事之人,纵有小错,又有何妨? 薛良清的胖脸此前一直都是红光满面,看上去憨态可掬,富足得很,可最近这些时日,却是面色蜡黄,没有一丝笑容,好像谁欠着他八百吊一般,连目光都显得冰冷且阴郁。 张诚却不理他,莫说是他,区区一个开平卫指挥佥事,就算宣镇总兵杨国柱亲来,见到今日的张诚也是要客客气气。 ………… 校场的周边,尤其是北面高台这边,都是张诚麾下军士,他们或持械站立,或策马巡弋着,每个人都是盔明甲亮,精神抖擞,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杀气。 这才能有资格称之为军士,他们个个年轻,身材粗壮,特别是纪律严明,他们不论是持械肃立,还是策马巡弋,一队队一排排不止整齐划一,更没有一丝杂音。 这种军纪军容,尤其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让校场中站立的卫所军兵看了都很是畏怯,就算靳新朋、严庆荣、薛良清等官将养的那些家丁,神情间也多是敬畏。 望着台下良久,张诚大声问道:“靳大人,这开平卫军务果有如此破败么?” 靳新朋久任同知,一直主管开平卫验军和营操诸务,卫治下军兵无此败坏,张诚当然是要问他靳新朋了。 靳新朋也是不动声色的抱拳,沉声答道:“将军,这操练军兵就需要银钱粮饷的支撑,如今田地产量逐年递减,收支不足,下官也是有心无力啊!” 军士们要进行最基本的操练,每天至少粗粮是要管饱的,否则会体虚无力,就是绕着这教场跑上几圈,都容易体力枯竭,重则昏迷。 而如果要加大军士们的训练量,那么每天还要加上一些肉食,否则高强度的操练,那些军士可能很快便会尿血而亡。 可如今北路屯政荒疏破败,钱粮已近枯竭,靳新朋还要养着自己的那三百家丁,卫司确实是没有能力再维持满员的驻军。 张诚又问道:“独石口按说该有近一千五百余的军兵,为何校场内的操备官军却是如此之少?” 靳新朋沉声道:“不敢欺瞒将军,这开平卫内众军户都是勤于农事,却仍收不足供养如数之军兵的粮谷,下官也只得发些军兵下去屯种,以补粮谷之不足。” 大明边镇卫所七分屯种,三分城守,称为操备官军,即各卫司屯守之兵卒。 卫所的屯粮征收上来后,一部分上缴,一部分便是用来供养堡内的军官与这些操备官军,余者杂差官军与屯军便是劳役耕种。 明初军屯所出几乎能完全满足全军需求,所以兵强马壮,将士也安心。 不过在宣德年后,卫所操军大量逃亡,大批屯军便被征调为操备守军,原种屯地转归余丁耕种,事易时移,明中后期已经普遍为正军充伍,余丁拨屯。 此时各地卫所操备官军继续大量逃亡不说,余下的也多徒有其表,一年难得操练几天,心思只是忙着自己家小与田地。 就算有青壮,也要留下来耕种,舍不得充为正军,只是让家内老弱顶替。 而且那些官将们为了养活自己家丁,不但克扣粮饷,也鼓励这种现象的存在,好让他们借此吃空饷。 说来说去,非常两个字:粮饷。 正文 第七十三章:薛大人安心静养就好 , 独石口堡城北面校场内。 张诚站在台上望着下面的那些被称为军兵的开平卫屯兵们,对身旁的靳新朋说道:“靳大人,安排人点卯吧,本将就不下去啦。” 靳新朋转身走去,不一刻,他便返回张诚身边,只见两名书吏手里抱着名册,在几名军士护卫下,走向校场开始点卯。 张诚已经无心观看点卯,他沉声对靳新朋道:“靳大人,这开平卫军兵要整顿了,明日本将便要进京亲向皇上谢恩, 本将离开的这些时日里,就劳烦靳大人对我上北路各堡驻军、屯军重新进行点验,定要汰去老弱,尽留青壮,给他等重新登记造册, 今后,便按照新登的卫军名册,实发粮饷,一人一领,不得替领和冒支。” 张诚说道此处,猛地又提高声音喝道:“张广达何在?” 张广达本是立身站在吴志忠的身旁,闻声便大跨步走来,随着身形晃动,甲页锵锵,他来到张诚身前,躬身抱拳道:“末将在,将军有何吩咐?” 他的脸上本就有一道刀疤,此时又带着黝黑的眼罩,浑身杀气汹涌,使得张诚身边的开平卫各官都觉阵阵寒意逼来。 张诚沉声道:“张广达,本将命你未来几日,亲自跟随靳指挥使大人到我上北路各处堡城,逐一点验各处军兵,要如实登记名册, 官兵名册上要有靳指挥使、你张广达、各堡城的掌印、佥书、镇抚的联名具签,你可听懂了?” “末将领命!” 张诚转过头,笑着对靳新朋道:“如此,有劳靳指挥使了,依本将看明日起始,就从这独石口堡城先行仔细点验登记吧。” “下官领命。” 张诚接着又高声叫过镇抚官刘志、贺飚二人,转头对指挥佥事严庆荣道:“严大人,这养兵就离不开钱粮,而钱粮之事又离不开人和田地, 本将想拜托严大人,自明日起,对各处堡城、屯堡的军户和田亩重新清查盘点,还请严大人务要以国事为重,尽心详查,如实造册, 镇抚贺飚随你一同办理这件差事,另由卫司经历司在派出一名书吏随同,此番新造的军户、屯田名册要由严大人、镇抚贺飚、经历、各堡掌印、佥书、镇抚的联名具签才可。” 严庆荣点着头,道:“下官领命,请将军放心。” 张诚看着严庆荣,沉声说道:“此前如有隐匿军户、侵占屯田者,可一律既往不咎,但本将到任后,若是还有人胆敢如此,那本将就要为国除害,灭此火锅乱军之人,不论他是谁。” 他目光坚定的扫视着高台上的诸官将,众人目光皆不敢与之对视,良久,张诚又道:“刘镇抚,本将到任上北路也有些时日,却是不知上北路的家底如何, 这可不行,现下要对我上北路各处仓廪府库逐个盘点一番,本将派指挥佥事吴志忠大人主持此事,派你从旁协助之,另外再由经历司派出书吏协助, 毕竟吴佥事才到任,对各方情形并不熟识,此事你可是要多多费心了。” 吴志忠这时跨步上前,朗声领命,镇抚刘志也领命,并上前说道:“下官定必尽心竭力协助吴佥事,仔细盘点各处仓廪府库,请将军放心。” “嗯,各处仓廪府库的盘点账册,务必要有吴佥事、刘镇抚、经历司书吏、各处仓大使的联名具签,吴志忠,此事你可要认真办理,这查清了家底,咱才能走下一步,真真的马虎不得啊!” 直到这时,张诚好似才想起薛良清一般,他走过去,看着一脸憔悴,面色蜡黄的薛良清,十分关切的柔声说道: “薛佥事为国事操劳如斯,实在是叫我等众人汗颜,本将见到薛大人都觉于心不忍,还请薛大人为国朝计,定要爱惜身子,回头我命医官再为大人仔细诊察,万不可误了病体, 至于卫司诸事,就让靳大人、严大人他们多操劳一些,薛大人你大可安心在府中休养,切切不可为这等俗事,贻误了病体,使我国朝损失人才啊。” 那薛良清心中气苦至极,他本就为兵部公文升赏之事气苦,才使身心不畅,本以为张诚、靳新朋等人会过府探望。 怎曾想,所有人都似乎把他给选择性遗忘了一般,自己在家中越发憋闷,却无人问津,只有自家的那几个亲信和家丁头薛敬却是忧心忡忡。 薛良清知道,他们是怕自己失了势,不能再照拂和养活他们,这些日围拢在自己身边,也只是探听消息而已。 虽说那薛敬是自己本家,倒未必会弃自己而去,可其他的家丁就难说了,还不是有奶便是娘,如果自己真的失了势,守不住名下的军户和田亩,却又拿什么来养活他等? 今日,他强拖着病体来参加校场点验,除了想要露个脸刷刷存在感,其实他更想要借此看看风向,摸摸张诚的套路。 看看张诚今后是如何打算的,若是有漏洞,也可寻隙反击一下,怎知,张诚的动作竟是如此之快,兵马、军户、田亩,还有那各处仓储,他竟想要同时清查盘点。 更使他震惊的是靳新朋、严庆荣二人都未有任何的意见。 阴谋,这一定是阴谋! 哼,靳新朋与严庆荣这两个老匹夫,竟与张诚这小犊子合谋来害我,他们到底得了什么好处? 薛良清的心中所想,自是不能表露出来,他咳嗽了几声,才颤颤巍巍的轻声道:“多谢张将军关切,老夫这都是些陈年旧疾,却不妨事,静养些时日自然会好, 只是,将军初到我开平卫,本官却无法为卫司诸事操劳,不能为将军效力,实在是愧对将军如此关切啊。” “哪里?薛大人乃国之干才,我开平卫之柱石,且请安心静养,卫司诸事繁杂,真真离不开薛大人,本将也是热切盼望着薛大人能登堂理事啊!” 张诚面色肃然,说的是十分的恳切。 可在场的诸人心里却都清楚,薛良清在开平卫已然失势,就算他现在就病体痊愈,想要登堂理事,却已然无事可理。 难道真当张诚升的一个指挥同知、四个指挥佥事都是摆设么? 正文 第七十四章:重骑、游骑、轻骑? , 五月二十五日,午后,在参将官署中堂的正厅中。 靳新朋、严庆荣、魏知策、贺飚、刘志、曹金旺、陈铮、张广达、吴志忠、陈忠、陈大宽、崔士杰、靳勇等诸官将分坐在两侧椅中。 基本上是靳新朋、魏知策等人坐于左侧,陈铮、张广达的诸将坐于右侧,陈忠本是站于张诚身后不愿入座,还是张诚问他:“咋的,难道你还想坐于本将身边不成?” 他才灰溜溜的走到左侧落座,那独石口千总靳勇本是靳新朋的族侄,自打靳新朋决意投靠张诚后的第二日,便亲自领着靳勇去拜见了张诚。 张诚当时只是吩咐靳勇仍统带那三百家丁,暂不做变动,但是今日校场验军过后,张诚便传令下去。 今后在自己的治下,当兵领饷,立功受赏,各营各部军将决不许克扣军饷粮秣,用以私养家丁,如有发现,当依军法,严治其罪,绝不姑息。 此令传出,确为引起一阵轰动,现如今这大明各处卫所,哪有发饷粮的? 普通屯军,闲时要耕种,战时还要随军出征,非但没有饷粮,有些甚至连军服和军械都要自备,大多都是充为随军劳役,饭都吃不饱。 而那些有限的饷粮,却都被各地军头拿来私养家丁,这是明朝末年最大的问题,那些最精锐的军士不归国家所有,而是归军将们私有。 若战事顺利,这些家丁便会拼死冲杀,为自家主将割取敌人的首级邀功,若是稍有不利,便挟持主将飞速窜逃,往往会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大军溃亡。 张诚对此是深恶痛绝的,他意志里极端的反对手下军将豢养家丁,可这并不表示他不会卷养私兵。 张诚的目的是麾下军将和士兵都要是他的一个人的! 对于张诚的这道军令,也是各有想法,那些军户们都是欢迎的,有粮饷可以拿,他们自然高兴啦。 可家丁就不如此想,他们平时都是拿着两倍的粮饷,如今只拿一份,还未必是足饷,叫他们这些人如何开心得起来。 对此,张诚也在私下放言,那些各将的家丁,愿意留下,就必须得遵从自己的军令,若是不愿留下,他也不强求,仍放他们自行离去,另寻那些愿意豢养他们的军将去。 再有就是靳新朋、严庆荣这些官将,平日里都是靠隐匿军户,克扣贪污粮饷来豢养家丁,如若是不能再如此,便无力养活众多的家丁。 那今后将如何在卫司立足,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一个新的课题,估计今后他们只能在张诚的麾下实心任事了。 只不过,大家都在观望着,毕竟以前的某位分守参将也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效果嘛…… ………… 今日在校场验军结束后,张诚便同靳新朋讲,午后要在参将署议事,叫他喊那靳勇前来参加,这便是接纳靳勇加入核心的意思。 当然,另一层意思便是,以后靳勇可以直接参加军议,无须靳新朋在其间做那个二传手,也意味着靳勇将来要直接听命于张诚,不再是他靳新朋的家丁头。 这点靳新朋是清楚的,他这个心思灵巧,早在张广达率骑步军马先期来到独石起,他就在悄悄地观察着,试探着。 在他看来,张诚对属下还是很好的,这点不同于其他的边将,而且当他知道张诚不止是带着千余精兵来北路,更有数百匠户和开荒队随军而来时。 他便预感到张诚抱负非浅,这上北路之地恐怕只是张诚的一个跳板而已,自那时起,他就安排靳勇与张广达多多接触,不管将来如何,先建立一个好的关系总不会错。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对于靳新朋这种老狐狸来说,能合作就不要撕破脸,而张诚也很对他的脾气。 当时捉到靳小果通匪时,张诚选择悄悄给他送了过来,即展现了大度,又表明了想要合作的心思,同时也显示了背后的实力,他靳新朋还有得选嘛? 人贵在自知之明! 靳新朋恰恰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他选择依从于张诚,而严庆荣却是与靳新朋、薛良清等人非为一路,在北路一直是自成派系,可他做事却滴水不漏,所以才一路做到指挥佥事。 张诚明日便离开北路进京去谢恩,这临走前自是要交代一番,众人先是议了些幕府各处内部的人事问题。 这些张诚并不想过多的干预,但是自己的人还是要安插进幕府的各处中去,至于剩下的也要让那些各处主事们用一些自己熟悉的人啊。 比如冯元山肯定是入屯政处屯田科,马会军肯定入畜牧科,而且矿业科张诚也打算在自己带来的匠户中择人而用。 张诚要把自己原班人马渗透进开平卫,也要把上北路的老人们拉拢过来一批,使之为己所用,这才是一条双赢的捷径。 至于那些不长眼的,什么时代都会有这种人存在,对于张诚来说,他们就只剩一种命运,那就是做鸡,被自己拿来儆猴而已! ………… 众人议论了一阵幕府各处的人事和急务,张诚并未插言,对于目前的这种状态,他是很满意的,大家都进入了角色,开始为了自己主持各部门的事务和人才操心,这很好! 见众人已是议论得差不多,张诚便适时插言道:“尔等各处事务,今日就先议到这里,今后随着各处事务的开展,咱再慢慢调整,总不能一蹴而就, 只是,关于新军营操诸事,还有些杂务,本将还是要交待一番,诸位也好预做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却手忙脚乱的。” 张诚说完扫视着厅内诸人一遍,才又道:“张广达,本将麾下本有精骑七百余,今都交给你来统领,另外还准你从云州和独石两处新军中,优先拣选合适军卒,充入骑兵营中, 同时,本将麾下除却护卫队中的军马外,余下各处之军马皆许你随意拣选,可着骑兵营先配齐相应战马、驮马,再考虑其他各营所用, 另外,你的骑兵营要分为三部来操练,一为重骑,二为游骑,三为轻骑,他们将在未来的战斗中,担负不同的战争使命。” 正文 第七十五章:密议 , 参将官署中堂的正厅内。 张诚在麾下众人的注视中,又继续道:“未来的骑兵营要分为三部, 其一为重骑,皆选膀大腰圆,身宽体阔之人,每人配三马,一为驮马,二为骑马,三为战马,作战之时,骑士身披双甲,战马也要具装铠甲,此部只为冲敌陷阵所用; 其二为游骑,当选机巧灵活,善于潜伏博战之人,每人配双马,皆为战马,盔甲军械依各人喜好自定,平时以五人或十人为一队,负责哨查敌情,战时则以百人为一队,游动于阵外,侧击扰敌; 其三为轻骑,此部要求不高,但必是擅骑之人,且精通火器,每人一马,身着步甲或皮甲,全军以机动为主,即可急援各处,亦可在敌军溃逃之时承担追击之事, 至于各部员额,本将暂定重骑三百,游骑三百,轻骑五百员,另外,每部许你再多选五十员充作辅兵,以为各部战损之补充。 张广达,可记好了?” “末将记下了!” “嗯,骑军暂由广达统领,就驻在独石这边操练,吴志忠你且暂留独石口南演武厅,负责此间的步军操练之事,崔士杰留下辅佐与你; 陈铮,云州那边的新军操练你要多上心了,依旧由陈大宽协助你操练新军,匠作营那边老吴最近回不去,你可要用点心思,多关照一些。” 被张诚点到名字的诸人都是高声领命,直到这时,张诚才提到靳勇的名字,只听他说道:“靳勇啊。” 千总靳勇是初次参加军议,本就有些激动,久未听张诚提起自己,早已有些着急,此刻骤然听到张诚提起自己,他急忙起身走到厅中跪拜道:“靳勇在此,请将军示下。” 张诚望着靳勇,这个靳勇身高体壮,却是一员合适的战将,此前张诚就听张广达提起过靳勇,说他武艺精强,人也颇为忠义。 过了一会,张诚才沉声说道:“靳勇,这独石口各处的守军,仍由你来管制统带,本将暂不另择他人来担当此务, 只是,你回去后,务必将那些老弱军士汏掉,同时也要与众军士言明,今后本将麾下无有家丁之别,只有强弱之分, 更要把本将军的意思传达给沙忠旺等几位把总,开平卫各官将原有的家丁去留随意,只是愿意留下的,定必要遵本将之军令,与其他的军士们领一样的饷银,如若立功,另行封赏。” 众人又议了些其他的军务,便各自告退而去。 ………… 黄昏时分,夕阳已西下,晚霞透过雕窗射入屋中,照在张诚的身上,一个修长的影子投在他的身后。 “苏易阳,本将要去趟京师,北路这边你更要留心些,不止赤城的吴有禄,独石这边的薛良清也要重点监视, 另外如赤城的何崇武、秦时铮,独石的靳新朋、严庆荣,还有那马营守备任继龙、云州守备池渊,再有千总靳勇都要密切注意些,切不可稍有松懈,知道嘛?” 苏易阳静静站立在张诚身侧两步外,十分坚定的轻声道:“请将军放心,小人定不辱命。” “还有一事,你转告刁大成,他的酒楼在独石、马营、云州、赤城、龙门所城、龙门卫、永宁、延庆、怀来、保安等处都要开设, 同时勾栏院和赌坊可在这些地方择繁华之堡城开设,切记要以收集各方情报为主,不可做哪些逼良为娼、诱赌放贷等坑害黎民之事。” 苏易阳依旧是面容冰冷的应道:“小人谨记将军所命,定不会做哪些对将军不利之事,请将军放心。” “去吧!” ………… 当晚,掌灯时分,烛光摇曳中,两个人影不住闪动着。 “阿叔,这新来的参将大人如此搞法,真要除去咱的那些个隐户和田亩,可养不起这多家丁啊。”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用粗哑的声音说着。 薛良清那肥胖的身子坐在椅中,大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沉思着,良久,才道:“那张诚也不知耍得何种手段,许了他等多大的好处,竟使老狐狸和严匹夫两人如此听命与他。” “阿叔,若是真如参将大人所言,这以后连饷粮都要按着人头如数发放,咱还拿啥子笼络底下那些家丁亲信啊,要是真没了这股力量,咱在北路可就得任人拿捏了嘞。 阿叔,你得想个法子呀!如若使那新来的参将大人站稳了脚跟,咱就算想翻盘,也没得法子,那时就只能任人宰割了!”薛敬满脸的愁容,显得很是担忧。 薛良清却是闭上了双目,轻靠在椅背上,他叹息了一声,道:“还能咋办,张诚那厮带来的精锐有千人之众,就他身边那些个护卫,个个都是身经百战, 如今,更连老狐狸和老匹夫都依从与他,何况上面还有巡抚和督臣,也是护着那厮,咱还拿啥与之想斗?” 薛敬的面目有些狰狞的说道:“阿叔,咱不是还有张副总兵这棵大树吗,而且我私下听说赤城吴守备也对这新来的参将大人很不满意呢,要不要派人去试探联络一番?” 薛良清继续闭目养神,若是离得近些,便能看到他那双藏在眼皮子下的大眼珠子正不停的转动着,过了一会,才闭目说道: “张副总兵虽是吃了咱家不少的好处,不过,恐怕他也不会为了我等,去得罪张诚那厮身后的杨帅、督抚大人们啊!” 那薛敬的面目越发狰狞起来,只听他狠声道:“若是这新来的参将大人死了呢?” 薛良清一惊,猛地睁开眼睛,一丝精光闪过,旋即又恢复如初,淡淡说道:“前时,那吴守备也曾特来独石拜望与我,却是一直未曾回访,与礼不周啊。 明日,你替为叔跑一趟赤城,替我送份回礼给吴守备吧!” 薛敬看上去身形魁梧,一副五大三粗的样貌,没想到心思却是如此细腻,他似乎听懂了薛良清话里的意思,嘴角扬起一丝邪笑。 他轻声道:“阿叔,您身子还未痊愈,请早点歇息吧,敬儿先告退了,明日再来阿叔府上取那要送与吴守备的回礼。” 此时,残月还未升起,薛敬的一个亲随在前面为他提着灯笼,二人缓缓出了薛良清府院的后门,趁黑悄悄奔自己宅院而去。 正文 第七十六章:杀鸡儆猴? , 张诚也是连续多日操劳,待苏易阳退去后,便吩咐陈忠安排好参将署各处巡哨之后,就自去歇息吧。 不等陈忠再废话,张诚抬脚就奔后院走去,一进后院顿感身心无比轻松,他已冷落柳家两姐妹多日。 想着就要奔赴京城,今早起床时,他便已吩咐下去,晚间要与柳家姐妹共进晚餐,把酒言欢,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后院。 一名老婆子就迎了上来,禀道:“将军,酒菜都已备在东厢房中,两位小姐也已等候将军多时。” 这参将署中的丫鬟、婆子们,都还是原来刘广武时的老人,她们都知刘广武的夫人刘秦氏已然认了柳家姐妹为义女,因此便都尊称她们姐妹二人为小姐了。 张诚这后院极大,暂时却是只有十余名婆子供他使唤,另外还有不到二十名老军,这些人的底细张诚也叫陈忠调查过,都是本堡的老军户。 柳莺的随身丫鬟春兰一直守在东厢房的门外,他远远的看见张诚过来,急忙奔进房内,不一会,就看见柳家姐妹二人已出房相迎。 张诚看着柳家姐妹不由就加快了步伐,才到房门前,柳莺柳燕两姐妹就迎了上来,她们一左一右搀住了张诚的两支大胳膊。 柳燕更是高兴的说道:“香兰,快点温酒,将军来了。” 一旁的柳莺迷人的小脸泛起一丝红晕,略含娇羞的道:“小燕子,急三火四的,也不怕丫鬟婆子们听了笑话。” 张诚笑着说道:“哪个敢笑话我家燕燕,看某不撕烂他的嘴。” 柳燕见到张诚为她撑腰,更是胆壮,小嘴一噘道:“哼,还是将军好,燕燕待会唱曲给将军听。” 三人步入厢房之中,香兰已在一旁温酒,张诚能够明显感觉到,柳莺柳燕姐妹更是在房中熏了香,沁人心脾的檀香扑鼻而来。 屋中一方小桌已备好几样小菜,荤素搭配,内膳房知道张诚平日喜肉,四荤两素又配了一碗鱼汤,张诚略感满意的点了点头。 柳莺的柔嫩的声音传来:“这几样小菜是奴家依着将军的喜好,吩咐厨娘准备的,将军可还满意么。” 柳莺一向温柔体贴,又是心细如发,张诚只感对她是越发的怜爱,他转头看着柳莺,道:“几日没来莺儿房中,真真的有些想念了,今晚我三人可要同饮共醉,齐享敦伦之乐!” 听了张诚这番话,柳莺的俏脸越发的红润起来,张诚看得心动,忍不住伸手轻抚在柳莺的脸上,嘴里痴痴的说着:“小莺儿,这几日可想死哥哥啦……” 恰巧这时,柳燕提着刚温好的酒壶走来,她快步小跑到张诚身旁,紧紧贴在张诚臂膀上,俏皮的问道:“将军想莺儿姐姐,那想不想燕儿妹妹哩?” “哈哈……” “想,当然会想我的燕儿妹妹,来,燕儿就坐哥哥身边,给哥哥我斟酒。” 张诚说着就扶上了柳燕的小腰,旁边的柳莺轻声嗔怪道:“哎呀,将军,丫鬟们还在呢,你又疯言疯语的,也不怕传了出去,被人笑话么?” 张诚却不以为意,他坐定后就拉着柳莺的小手,爱抚着她红润的小脸蛋,柔声道:“我的小乖乖,有你家将军护着你,哪个敢嚼舌根。” 说话间,张诚松开了柳莺的手,却又揽在她那纤细的腰间,微微一用力,便将柳莺揽入怀中,四目相对而视,柳莺一张俏脸上两个迷人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张诚看得心动,竟将嘴凑了上去,就要捕捉那粉嫩的樱唇,柳莺却悄悄探出小手挡在自己的面前,使得张诚的偷吻竟是失败了。 那边柳燕也已斟好了酒,见此情形,她“咯咯”的笑着招呼张诚与柳莺一同饮酒吃饭。 ………… 就在张诚与那柳家姐妹二人嬉笑饮宴之时,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也在自己府中与一人对桌而饮着。 靳府后院一间凉亭内,四边的柱子上都挂着灯笼,靳新朋与他的族侄开平卫千总靳勇正对面而坐,一方小桌上只有四样小菜,一壶米酒。 “叔父,咱这是真的要散了家丁们嘛?” 靳新朋端起小盅,一饮而尽,道:“都散了吧,如今这情势,不散又能如何,这新来的张参将别看年岁颇轻,却是城府极深, 不说他带来的那些精骑,其后面更有杨帅、督抚、阁臣撑腰,甚至连当今圣上都对这张诚青眼有加,我等以何与之相斗?” 靳勇提起酒壶,小心的给叔父斟满,又道:“今日校场验军后,那薛敬曾来试探于我,观其言语,似乎对张将军要裁撤家丁之事,颇为不满。” “哼!” 靳新朋冷冷的哼了一声,才道:“鼠目寸光之辈,勇儿切莫再同他联络,参将大人志向高远,且胸怀宽广,必是大有前途之人, 这张将军现下正是羽翼未丰的起步阶段,你我叔侄二人却都已然投身在将军麾下效力,未来张将军一步步升迁高位,你我叔侄不也是水涨船高么。 可怜那薛胖子老眼昏花,看不清情势,还妄想拽着老夫来对抗那张将军,幸得老夫及时醒悟,与之断了往来,如今切不可在自陷泥潭。” 靳新朋话说得多了,略感有些口渴,竟又干了一盅,他拿手指敲击着桌面,提醒靳勇为他斟酒,又继续道:“那薛胖子不知悔改,一错再错下去,这开平卫今后恐怕就没有姓薛的这号人了。” 靳勇刚斟完酒,闻言手一抖,道:“叔父的意思,张将军会将薛大人……” “哼,那厮虽一副憨态可掬的面相,却最是贪婪且阴鸷,前时兵部公文传来,惟他未得封赏,此刻,只怕连我与严庆荣都已被他忌恨上了,俗语云狗急就会跳墙,却是不可不防啊!” 靳勇有些担心的问道:“叔父,要不要提醒张将军一声,使其提防那薛良清叔侄?” 靳新朋未直接作答,他又一次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抬头望着深邃的夜空,轻声道:“若是那张诚须我等提醒,才知防范,便不再值得我等的追随, 勇儿,你以为张诚不知薛良清会有何反应嚒? 实话对你讲,薛良清之今日,皆是张诚一步步所逼,他正是借用了薛良清的贪婪,才使其走上绝路,好一举将之剪除,以震慑我北路的众人。” “啊,杀鸡儆猴?” 正文 第七十七章:治重疾当施猛药! , 大明,崇祯十二年,五月二十六日,清晨,一轮残月斜挂在天边,还未退去。 用罢了早饭,柳莺柳燕姐妹亲自伺候着张诚穿戴整齐,她们依依不舍的送张诚到后院门前,柳莺的眼中泛着泪花,张诚见了也有些心中不忍。 他伸手帮柳莺拂去泪珠,柔声安慰道:“莺儿,莫要担心,我此番进京,不出月余就会回转,你与燕儿好好待在府中就是,若有所需,便吩咐婆子下人们去置办,千万不要替我省银子,晓得嘛?” “奴家晓得,只是一想到要与将军分别那许久日子,心中便觉难受。”柳莺泪眼婆娑的说着。 张诚见她那般依依不舍的样子,心中感念间,竟一把将柳莺拥在怀中紧紧搂住,嘴唇在她耳边柔声道:“莺儿乖,莫要哭了,等我京城回来,定会好好疼爱你。” 见眼前这一双娇滴滴的小美人对自己如此情深,张诚却是心中不忍离去,可男儿生逢乱世,当志在四方,怎能留恋于这一时之温存。 ………… 张诚别过柳家姐妹便来到前堂,陈铮、张广达等诸将官已在此相候多时,众人随在张诚出了参将官署,与刚刚赶到的靳新朋、严庆荣等人相遇。 他们一行数十人策马就奔南门而去,南门外的演武厅前,雷占城和李长胜各领着一队护卫亲兵都已整装待发。 而刘金海那一队将留在北路,他要负责操练常正熊、常正彪那些常家寨收来的二十多个猎户,按着张诚的意思,是想要把这些人都训练成夜不收哨骑。 张诚在这里与前来送行的诸人告别,陈铮、陈大宽等人将随他一起出发回云州,张诚策在马上,对着众人抱拳说道:“北路诸事,就托付诸位了!” 众人皆抱拳齐声道:“请将军放心。” 只见张诚扬鞭打马,向南急奔而去,魏知策、陈忠、陈铮、陈大宽等人紧随其后,在后就是两队护卫亲随。 一溜烟尘升腾间,张诚等二十余骑渐渐远去,消逝在众人的视线中。 ………… 独石口堡城南门外,从北栅关特意赶来给张诚送行的沙忠旺并未急着赶回,他跟在指挥佥事严庆荣的后面,远远看着渐渐赶回堡城的众人。 见周围无人,沙忠旺紧跟两步追在严庆荣身旁,轻声道:“大人,咱真的要依着大将军的意思,把那家丁们都散了么?那可是这十余载的心血呀,就如此散了,职下都觉得不值呢!” 严庆荣脚下丝毫不停,仍旧缓缓的向前走着,他回望了一眼沙忠旺,道:“忠旺啊,你如今跟上了张将军,却不可再如此目光短浅, 你跟着本官,可能最多就是守着北栅关,可如今跟上张将军,你如忠心耿耿的好好干,将来混个守备当当也不是梦啊!” 沙忠旺眼中亦是一道神光闪过,谁又不想当大官呢? 他不便行礼,就恭谨的回道:“小人不论如何,都不会忘记严大人提携之恩。” “嗯,你但要实心任事,对张将军忠心,未来最少也是一个守备的位置,好好干吧。” “大人,小人鲁钝,今后若遇不懂之处,还望大人继续为小人指点迷津。” “好说,你毕竟本官一手带起来的,自不会就此弃你不顾!” ………… 五月末的天气,已很是燥热,虽地处北地也是一样的闷热,好在张诚等人是在河谷地内行进,相对于平原而言,此处更为清凉一些。 策马疾驰间,风声自两耳边吹过,使人略感凉爽之意,陈铮与陈大宽等人在云州堡停下,张诚则继续赶路。 当天晚上下榻在赤城堡的参将官署内,张诚因为怀疑署内有人私通那赤城守备吴有禄,因此并未在署内传见刁大成。 他只是派了麾下亲兵王可大和刘山子二人,前去新开的醉仙居借着打酒的机会传信于刁大成,叫他定必密切监视吴有禄的一举一动。 那吴有禄到是很会做人,他得知张诚已经到了赤城后,第一时间便赶到参将官署拜见张诚,那股子热情劲竟一度使张诚忘记他曾设计陷害自己之事。 张诚很热情的接见了吴有禄,更是特别感谢他赠送柳家姐妹给自己,真真是解了自己一人的孤独,这唯有试过之后才知何为齐人之福,敦伦之乐! 二人在参将署中相谈甚欢,因张诚还要去拜见兵备大人,吴有禄便自觉的告辞而去,张诚在门前还抓着吴有禄的手,与他相约,待此番入京谢恩归来,必要大醉一场。 ………… 赤城兵备道署官厅内,兵宪何崇武言词恳切的对张诚说道:“忠忱啊,你初到北路便有如此功绩,旬日之间就扫荡群匪,却是不凡, 不过这卫治顽疾,沉疴难返,忠忱你若用力过猛,只怕会适得其反啊!” 张诚能够感受到这位何兵宪言语中的关切之情,但对于他话中的意思却不敢苟同,现在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 温水煮青蛙固然好,但是那太耗时,张诚他等不起,这乱世也不会给那这个时间。 方今天下大变之世,治重疾当施猛药! 只听张诚回道:“张诚谢过兵宪大人关切之心,只是如今国朝内忧外患,鞑虏肆虐京畿,年初方才退去,而今流寇却又再起, 献贼降而复叛于谷城,曹贼祸乱房县,革左五营再反于均州,连隐匿于商洛山中的闯逆,都已现身商州,大有复起之势。” 张诚说道此处,顿了顿,又道:“兵宪大人,如今流寇再起,国朝正需四处用兵之时,我等又岂能空耗国帑,而不尽心任事, 却为自身之利益计较,虚度光阴,致使国事日艰,其心何忍,张诚宁愿为万人所忌恨,亦要以身化作利剑,排万难以破顽疾,使治下之地沉疴再起,为国朝操练劲旅,内扫流寇,外挡鞑虏。 我等但苟利国朝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何崇武被张诚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所打动,他猛地站起身,高声道: “好一个苟利国朝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忠忱啊,你有忠君报国之心,我又岂是那趋避利害之徒,这北路治下,只要不违国法,但凭你之所愿施为便是, 不过,切记凡事皆要谋定而动,万不可草率行事,若有事端,本兵愿与你一力担当!” 正文 第七十八章:蛇鼠一窝 , 张诚赤城兵备道官署内与何崇武相谈甚欢,可月黑风高的,他明日还要赶路进京,便适时说道:“兵宪大人,张诚明日还要赶路,今晚就先告辞吧,待此番进京之事完毕,再来聆听兵宪大人教诲。” 何崇武此番已不似张诚前次来访时,那般的冷漠,相反倒是有些热情了,他知张诚所言不假,也不多做挽留,只对厅外喊道:“何申可在?” 一个年近五十的老汉推门而入,他年岁虽有些大了,但声音却很是浑厚,沉声道:“老爷,何申候着呢。” “嗯,你帮老夫送送张参将。”何崇武吩咐道。 那何申就立在门边,弯腰躬身让道:“张将军请。” 张诚走出厅外,何崇武也跟了出来,他站在门口道:“张将军慢走,待你京中归来,我等再详谈诸事。” “兵宪大人请留步,夜晚风寒,莫要着了凉,张诚告退了。” 老管家何申提着一个灯笼,在前为张诚引路,奔官署大门而去。 ………… 何崇武负手立在厅门外,见张诚随在老仆何申渐渐远去,已消失在视线中,他微微抬起头望向黑暗的天空。 他身后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自厅内一处夹角内转来,渐行渐近,接着就听到一个声音问道:“父亲,如何看这张诚?” 何崇武并未回身,仍抬头望着黑暗的天空,问道:“进儿,为父与那张诚的谈话,你都已听得,先说说你的看法吧。” 这来人正是何崇武的儿子何进,他老来得子,甚为宠爱,一直带在身边严加管教和培养着。 每每会见各方客人,便在隔屋设一方小几,沏上一壶茶,摆一张软椅,令他这位公子在旁偷听谈话,之后还要对客人及所谈之事一一品评。 今日会见张诚也是如此,他这厅中有一夹角,被他用大屏风又隔出一处居所,即是专为这何进所用。 见父亲问话,何进略为思索一番,才道:“父亲,这张诚虽行伍出身,可观其言谈却颇为得体,孩儿恐其志不在上北路,似乎目标宏远,其志非小啊!” “此人少时靠其叔父参将张岩的势力起家,如今又借着勤王之功,分守北路,宫中有今上恩宠,朝中有杨阁老照拂,在宣镇总督、总兵皆对其宠信有加,初守北路,便知杀人立威,且敢于整理屯政,观其行确为不凡。” 听到父亲的评论,何进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一事,忙道:“父亲,适才开平卫指挥佥事薛良清派人前来拜望,并附上一份厚礼, 更言这新任参将初到独石,便在南门外屠戮百余人,并控诉张诚奴役军兵,贪墨库藏,已使北路惶惶,人心不稳了。” 何崇武虽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却是一直着眼睛,这时闻听何进之言,才睁开眼睛,他转回身,用力一挥袍袖奔厅中走去,嘴里说道:“一派胡言!” 待何崇武坐好后,何进唤来下人伺候着重新沏过茶水,为父亲倒了茶后,才坐在父亲身旁,道:“父亲,如何看薛良清前来控诉张诚一事?” 何崇武呷了口茶,才道:“哼,薛良清是被张诚触犯了自家的利益,又不得升迁,才因之怨恨,人如是被心中怨恨蒙蔽双眼,那便如瞎子点灯行于黑夜之中。” 何进一惊,道:“父亲的意思,薛良清会以卵击石,殊死一搏?” 何崇武没有直接回答,却道:“仗着永宁的张国威与其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殊不知那张国威却滑溜如油,怎会做此孤掷一注之事。” 何进点着头,又道:“父亲,那吴守备似乎也对张诚颇有意见,前时不是还设计构陷于他,此番薛良清即已派人来赤城,他二人会否……” 何崇武打断他的话,问道:“薛良清派的何人来赤城?” “是他那个族侄薛敬。” 何崇武闭目沉思,片刻,才睁眼道:“进儿,我等且静观其变吧,不论结局如何,都是与我等无关,那张诚就算志存高远,若是过不了此劫,亦是枉然。” 何进闻言也是有些心惊,他问道:“父亲,若真是如此,会否致北路纷乱,朝廷怪罪?” “有我在,这北路的乱还起不来,我今即临花甲之年,凡事看得已开,只是还需为你谋划些许前程,唉,待这北路安稳下来,再妥为谋划吧。 进儿,你我今日所谈,不可露出半句与外间,你可省得!” “进儿省得,父亲。” “为父有些乏累,你也早些休息去吧。” “是,父亲。” 看着何进远去的背影,何崇武默默念叨了一句:张诚啊,此番就看你的造化啦! ………… 张诚在赤城参将官署后院卧室中翻来覆去的,虽骑乘一日,却有些乏累,可心绪不宁,竟是无心睡眠。 他躺在床榻之上,竟不由自主的思念起柳家姐妹的娇羞可人,辗转反侧间,满脑子全是莺莺燕燕那白花花一片片,阵阵莺歌燕舞萦绕在他脑海间,久久不散,渐渐的一股春情闯入了他的梦里。 就在张诚被睡梦中那股股春情激荡之时,在赤城守备官署后院的一间小屋中,却又一场针对他的密谋正在进行。 “吴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切不可作茧自缚,如等张诚那厮归来,这北路还有大人的一席之地了么?”薛敬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吴有禄只是静静的喝着茶水,面上神色不动,薛敬却是有些急躁,他心想着不能白来这一趟,既然自己迈开了这第一步,便无法停止。 如果等到那张诚归来,真如他所说清查屯田和军户,不说他让不让私养家丁,就算张诚不管这事,自己也养不起了。 这些年来辛苦攒下的家底,那些田亩和隐户若是没了,自己这舒服日子也将一去不返了,为了自己的将来,他都要搏上一搏。 “守备大人,此事干系虽大,可我等只要做得隐秘,外人自是无从察觉,只要除掉那张诚,他的部下军马还不任由吴大人摆布,若是吴大人能收此数百精兵,这下一任分守参将还不是非您莫属!” 正文 第七十九章:无毒不丈夫 , 任凭薛敬如何劝说,吴有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可当薛敬提到可由吴有禄收编张诚麾下精骑之时,他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嘴里却淡淡的说道: “张参将身边护卫精猛如虎,均非等闲之辈,岂是善茬,此事风险极大。” 吴有禄说完又给自己斟满一杯茶水,他只是把玩着茶盏,不在言语。 旁边的薛敬看到一丝希望,急忙接着劝道:“守备大人,您若是收了张诚那厮的精骑,这北路还有何人能与您抗衡? 何况那张诚还新募两千多的青壮军户,都已操练出样子来,此番事毕之后,您这不又捡个现成的,那时别说云州池守备、马营王守备,就是指挥使靳新朋也不能与大人您相抗衡了啊!” 薛敬抬头看到吴有禄的额头隐现出一粒粒如豆大的汗珠,他知道吴有禄此刻内心里正在挣扎,急忙给他加劲大气道: “我家叔父已经说了,若此事成功,愿保荐守备大人出任指挥使分守上北路,到时吴大人做掌印,我家叔父做佥书,这北路之地将以守备大人为尊。 若不如此,待张诚归来,便是清查田亩与隐户,大人这些年笼络起来的数百家丁也将成为他张诚的亲随,到那时,大人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唯有任人宰割了啊!” 吴有禄手里紧紧握着茶盏,却在不住的抖动着,薛敬见此,又继续道: “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大人可要速速决断,切不可犹豫不决,贻患无穷啊!” “啪!” 吴有禄手里的茶盏被他捏得粉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他面色阴狠的沉声道: “干了!” ………… 五月二十七日,巳时,宣府镇城,张岩府邸的中堂正厅之中。 两位老夫人各自坐在椅中,正看着张诚写来的信函,何世辉与林芳平二人则在下首静静的坐着,一旁有小丫鬟给他俩倒茶伺候着。 张诚的母亲张杨氏看完书函,转手交给旁边的张韩氏,轻声道:“妹妹,诚儿已经去京城,他信中说道会去拜望吴家姨娘,如此看来这傻小子对那季家小姐到是很上心啊。” 张韩氏接过书信,一目十行的扫视而过,道:“诚儿这孩子如今竟好似开了窍,姐姐你再无须挂念,我们收拾收拾就去独石吧,这季家小姐之事若是成了,却需姐姐在独石那边主持大局呢。” 张杨氏的心情也十分的激动,自她嫁入张家便相夫教子,可这个儿子却是顽劣异常,虽也十分的聪明,可就是任性得很。 如今可下是依了自己的愿,怎能叫她不高兴呢,当下说道:“一切都依妹妹做主就是了,你对诚儿一直都视如己出,今朝这等大事我又怎好专擅。” 自打张诚父亲过世之后,张杨氏带着张诚一直都是寄居在张岩府中,可张韩氏待她却始终如同亲姐姐一般,所以她们便一直以姐妹相称。 张韩氏知道姐姐说的都是心里话,便直接对何世辉、林芳平二人问道:“你们想必也收到诚儿的书函了吧?” 林芳平看着老夫人张韩氏道:“回禀二位老夫人,将军书函我等都已收到,此番有苏珍香领健妇二百人,张成芳领童子营三十七人,还有林队官的十名护卫随二位夫人一同前往独石堡。 属下奉命领二百新军,仍旧留守新庄堡这边,不能随老夫人前往独石堡,还请二位老夫人见谅!” 张韩氏对何世辉说道:“世辉呀,这老爷在世之时,你等便追随老爷征战,如今老爷虽说不在了,可诚儿还在,如今虽是分守北路, 可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又回这镇城,他既唯独将你留在这边,足见对你的信任,你可不要辜负了诚儿对你的期望啊!” 何世辉急忙离座跪拜道:“老夫人言重了,世辉只是想追随在将军身边,确是别无他想,请二位老夫人转告将军,世辉一定守好镇城这边的家底,请将军放心。” ………… 北京城西阜成门外的大车马店,在其后院有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落。 此时,张诚与魏知策、陈忠等人正在此处歇息,牛胜却是里外的忙活着,他不停的吆喝着烧水、煮饭、做菜,忙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功夫,几样下酒菜就摆了上来,张诚最满意的就是那盘酱牛肉,他第一个动筷吃了起来,嘴里嚼着酱牛肉,道:“这个难得嘞,还得是京里才可随意吃这等牛肉。” 魏知策在一旁笑着道:“那是啊,若在别处,谁人敢无故杀牛,这农户耕田可全靠老牛啊。” 他接着又道:“将军,您今晚先住在此处,下官先入城去,帮将军打个前站。” “嗯,也好,今晚我先住在此处,明日再进城,你先去安排馆驿,还有你想着去那位工部郎中吴大人府上通禀一声,我明日若有时间,将亲自登门拜望吴家姨娘。” 张诚边吃边说,又喝了一口酒,接着道:“知策,今后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你叫咱的字就是了,你我之间不要总将军来,将军去的啊。” 魏知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嘿嘿,还是叫着将军顺嘴,咱这时叫习惯了,越叫越顺溜。” “就是嘛,俺也觉得将军顺溜。”牛胜插嘴说道。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京城这边忙碌着,按着张诚吩咐,先是在德胜门外开设了一间大车店,后来魏知策提出狡兔三窟的问题,才在阜成门外又开设这处大车店, 此处大车店的后面除了马厩外,还有好些个仓库、货栈之类的,方便过往客商在此存放货物。 这阜城门与朝阳门东西两方遥遥相对,距离京西门头沟最近,而门头沟一带是产煤之地,北京城所用的煤全是打那边儿运过来的。 那边的煤车便多就近出入此门,故瓮城门洞内由煤栈客商募捐刻梅花一束记之,“梅“与“煤“谐音,每当北风呼号,漫天皆白,烘炉四周之人皆赞:“阜成梅花报暖春“。 张诚设这处大车店,最开始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方便牛胜他们那队夜不收军士和战马隐藏于此,可后来发现这人来人往,各方信息交汇之处,却又有另一番好处。 正文 第八十章:这王昭政确是个妙人呢! , 阜成门外车马店后院一处独立院落里。 张诚对牛胜说道:“牛胜,我看你还是留在这边吧,城里的那处酒楼不是寻到一个管事的嘛,这几天安排一下,我见见他。” 顿了一下,张诚又道:“你留在京中主事,这买卖经营方面都可以选些合适的人聘为掌柜,等本将这次回到独石,再给你派来两队军士, 将来不止京城这边,往南的保定府、真定府,甚至河间府、顺德府那里都要步下一些落脚点,除了车马店,还要开粮店,开酒楼。” “将军,咱上阵杀贼那绝不皱一下眉头,可这边的事咱是真的挠头啊,这辈子咱都是将军的人,叫咱干啥都不敢含糊,可就是怕误了将军的大事。”牛胜借着酒劲,才表露出自己的心里话。 陈忠在一旁接着他的话,道:“牛胜你是条汉子,将爷才把你留在了京城这边,那是对你的看重和信任,能替将爷独挡一面,你该珍惜呀。” 牛胜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讪讪笑着,旁边的魏知策却提醒道:“牛子,你给将军介绍一下那王昭政的情况,让将军先了解一下。” 经他提醒,牛胜才想起来,忙道:“将爷,这王昭政虽也是个秀才,但他对功名利禄不太上心,可吃喝玩乐这一套却格外的精通,人情世故也颇为圆滑,缺点就是大手大脚,不是个掌家的料。” “哦,竟被你寻得这般人物?” 张诚似乎很感兴趣,他继续道:“这等人物到很适合在京城中活动,有个秀才的身份,虽是低了些,却也比我等更方便交际与这官宦之间。” 魏知策接言道:“将军,这王昭政是那位喻御史的家中妻侄,前两年寻得前来,家中本意是使他在京中求学,以便来年参加科举, 可他确是自此流连于此,不愿返乡,那喻御史一直为此愁烦,我上次再返京城时,喻御史曾与我言及此事,我便叫来那王昭政,确是一位顽主, 他在京中才只两年有余,确是听戏唱曲,打牌行酒,遛鸟促织,无所不能,我见他人极精明,便使其先管起咱那同春楼,经他上手后,咱的同春楼确是在京中一般官吏中小有名气了。” 旁边的牛胜也是补充道:“将军,这王秀才确实厉害,咱都没想到一个大秀才,竟还能扒拉算盘珠子啪啪直响,咱怕他祖上就是个做生意的。” “这王昭政确是个妙人呢!”张诚抿了一口米酒,眼睛眯成一道缝说着。 “哈哈哈……” 说笑间,屋中诸人竟齐声笑了起来,连平日里不怎么讲话的李长胜都打趣牛胜道:“俺说牛爷现在也阔绰起来嘞,这一身的行头,怕不得几两银子?” 牛胜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张诚适时接过话题问道:“牛胜,你今后还是留在京中这边主持大局,这边若是换了别的人,你家将爷我确也不放心。 至于城中买卖、交际各官诸般杂务,待本将见过那王昭政之后,若无大碍,皆可交予他来运作,你只管消息传递。 还有一事,这边若是有合适人物,你亦可延揽到麾下,我回去后可在补充一队精兵给你,可暂时却是不能派来更多,因此便许你自行扩充队伍, 这将来保定府、真定府,甚至河间府、顺德府那边都要有所布置,皆是城内粮店、酒楼,城外也要开间大车马店作为掩护, 再往远了说就是紫荆、倒马、龙泉、井陉各关口要处,也都要有所布置,本将准许你在这边便宜行事,所需的钱粮只管报来就是。” 牛胜听了张诚的话,眼睛都瞪得溜圆,没想到将军在京师这边会有如此之大的布局。 魏知策的震惊却也是丝毫不亚于牛胜,他想象不出张诚何以要在京畿之地做如此大的布局,其用心用意何在,其最终目的到底为何? 难道说张诚竟是想逐步掌控京畿不成! 魏知策不敢深想下去,他自知张诚绝不会无缘无故在京畿耗费如此精力和钱粮,做这般布置,此举定有其深意,更有其目的。 摇了摇头驱退脑中萦绕着的一个个疑问,魏知策又喝了口米酒,而一旁的陈忠、李长胜、雷占城等人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他们是最简单的:将军说干嘛,咱就干嘛,不想为什么,就是执行就是了。 众人又边吃喝边闲谈了一会,魏知策起身道:“将军,估摸着城门就要关了,我这就先进城去,您就在这里歇着,明日巳时我到城门口迎着您。” “好说,如此就有劳知策兄啦!” ………… 大明,崇祯十二年的六月初一日,张诚再次来到大明都城北京,阜成门外,他策在马上望着京城那雄壮的身影。 身为大明的都城,北京当之无愧为天下第一城,甚至可以说是此时世界第一大城,周六里的紫禁城,周十八里的皇城,外面又包着一个周长达四十五里的内城。 在嘉靖年时,由于北京城人口的扩展,又在京城之南再筑重城,其周长也达到了二十八里之阔。 总面积近百平方公里,人口也是多达百万,在同时期的西方,便是到了十八世纪初的伦敦、巴黎等城市,人口也不到五十万。 大明京师确确实实曾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不知引多少人为之向往,可繁盛一时后,此时的京师,却己经现出末世的颓败。 在阜成门外,就可看到有如铺天盖地的灾民饥民,他们身上鹑衣百结,在阳光下衣不遮体,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只是等待着官府的救济。 又有那些孩童们阵阵饥疲的哭喊,或是声音哀哀,或是有气无力,其状之惨,让人不忍目睹。 张诚看到城门外有官吏和军兵在那里放赈,只是人多粥少,怕是救济不过来,这些皆是因鞑虏入寇而至流离失所的京畿百姓。 虏骑虽已退却,然地方上的官员们并没有及时收拢流民,组织生产自救,才致使流民四处游荡,成为完全靠官府接济饥民。 虽说阜成门外这边也有许多的屋舍和商铺,但却没有城内那般规整,略显有些凌乱和分散,只是东虏入寇之时,这边损毁不甚严重,看上去好算好些。 正文 第八十一章:同春楼 , 崇祯十二年,六月初一日,京城西侧阜成门外。 张诚身旁的陈忠,见了这么多饥民,睁大着眼睛道:“这鞑子不是都被打退了嚒,咋还是这多的灾民?就是咱的上北路地方残破,也没至于如此啊!” 他身旁的那些护卫也是个个点头,看到这么多忍饥挨饿的人,京师虽说繁华,想来想去还是宣府更要好些啊。 张诚回头看了陈忠一眼,道:“忠子,京畿重地,可不比宣府,你今日的话有点多了。” 转眼间,牛胜已递出公文打点好城门军头,回来招呼张诚等人进城。 他们一行人从阜成门进入,京师内外城的街道格局,以通向各个城门的街道最宽,为全城主干道。 这些通向各个城门的大街,也多以城门命名,如崇文门大街、长安大街、宣武门大街、西长安街、阜成门街、安定门大街、德胜门街等等。 京城内中居民区以坊相称,坊下依据丁口多少又设若干铺,每铺立铺头,有火夫三五人,隶属总甲,专掌地方捕盗等事,全城共有三十六坊,一百余六牌,七百余五铺。 张诚策马行在阜成门街上,他看到街巷端直,城内小巷胡同密集,唯大街之上铺有条石,又辅以碎石,沿街的小巷胡同大多都是土路,偶有碎石铺就。 有些胡同里股股浓重的味道传出,尘土飞扬,垃圾遍地,他看到一些排水的沟渠壅塞严重,很多街道坍塌坑洼,显是年久失修。 张诚以前到是看过一些史料,大明京师自建城来,各样道路修整、沟渠疏通,甚至各卫生情况,都有六部官员及五城兵马司专门管理,甚至还规定沿街撒秽与乱倒垃圾,要枷号一个月发落,最少在万历年间,京师还是以整洁闻名。 但从天启年间开始,这一切似乎都发生了改变,环境一天天变坏,每逢大雨,便水漫全城,泥泞难行。 每逢天晴干旱,便尘土飞扬,蝇蚋纷飞,这样的卫生环境,怪不得近些年连连爆发鼠疫,军民死伤惨重。 而此时的阜成门街上也是饥民与乞丐遍布,因无家可归,又无处收容,他们这些人只能睡在两旁的屋檐底下,流落在街边角落。 大明也曾设有各样的养济院、饭堂、又开设有粥厂,为饥民发放钱米,援助医药,埋瘗弃尸等,不过显然现在的赈恤能力已严重不足,救济也只是杯水车薪。 张诚内心里深深的叹息着,他皱眉不语,脸上满是沉痛之色。 与满街饥民乞丐相比的,还有另一番不一样的情形,便是街上一个个衣着光鲜的豪强商贾,富门家奴们。 他们这些人出入时前呼后拥,所穿所使之物皆是豪华奢靡,看着这些人,街上那些饥民乞丐们有的神情麻木,有的满是羡慕,也有的眼中则满是仇恨。 这个情形落入张诚的眼中,他不由沉思着,一方酒肉臭,一方冻死骨,不患寡而患不均,怪不得大明百姓的心乱了。 他策马继续往前而行,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大明首善之地,虽是遍布饥民乞丐,可这京城内商业却是依旧繁华得过份,所过街巷,皆是密密麻麻的商铺,运货车马不绝。 但是,这一切在张诚看来,这样发达的商业己经畸形了,若不缴税,便是与国无益,越临末世的朝代,商业越是发达过份。 再往里行进,越接近皇城和紫禁城,街巷更为密集,皇城边上的棋盘街,离兵部,吏部,户部,礼部等大明各衙门不远,这里更是热闹非凡,看得陈忠、刘金海等人目瞪口呆。 张诚等一行人在宣武门大街折而向南,又经东西长安街来到京师东城,来到南熏坊再折而向北,众人终于来到锡拉胡同。 若不是有魏知策和牛胜二人为他们在前引路,张诚等人早已迷路了,他们的同春楼就开设在这锡拉胡同边,前面是酒楼,后面可住宿。 这里就在东安门外,进了东安门直行没多远便是东华门,许多来京师办事的官员都会选择在此处居住,图的就是进入皇城和宫中的便利。 早在大明初年,进京的官员级别够的就住馆驿中,那些不住馆驿的也大多会择选皇城外的一些寺庙居住,他们很少有人敢于住在外间的客店或是会馆之中。 这是他们为了避嫌的无奈之举,毕竟太祖爷给官员们定的俸禄真是太低了,如住客店日久难以为继,有些官员虽不差钱,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 而此时的会馆也都是各省商贾出资兴建的民间机构,若住于此处,又怕被弹劾勾连商贾之嫌,所以他们多择皇城边的寺庙居住,即清净,又可体现清廉。 可此时,就远没有国初时那般严苛,许多进京的官员便都在此间择一客店居住了,张诚在同春楼前下马观望着。 一个小伙计很是激灵,他远远看见牛胜手里牵着两匹战马,忙小跑着迎上前来接过缰绳,又领着几名护卫牵马奔同春楼旁的一处侧门走去。 “将军,此处前面分上下两层可吃酒聊天,后面还有几处小院可供住宿,旁边还有马厩,可以照料往来官民的马匹,更有空敞可停放马车与官轿。”牛胜热情的介绍着。 张诚将大部分护卫都留在阜成门外的车马店了,给他们放了几天的假,可以在京城四处逛逛,他只带了陈忠、刘金海、李长胜和五名护卫进城。 他看着西边不远处的东安门,道:“去年,我等进京献俘阙下,便是走得这东安门。” “是嘞,将爷那时穿的正是御赐的盔甲,真是神气啊!”陈忠道。 魏知策有些尴尬的说道:“唉,可惜知策那时还未曾结识将军,无缘亲见将军当日的虎威啊!” “哈哈……” 张诚笑道:“不说这些没用的,知策兄不领着咱们好好逛逛这同春楼嚒?” 在一片说笑声中,众人向同春楼内走去,一个略有些肥硕的胖脸便迎了上来,他人还未到,声音却已传来,只听他笑着道:“呵呵,魏兄,这位便是张大将军吧,果是一代英杰,将军虎威啊!” 正文 第八十二章:鲤鱼两吃 , 经魏知策的介绍,张诚才知这个出来迎接自己的正是本店的新掌柜,那个不着调的秀才哥,御史喻上猷的妻侄王昭政是也。 仔细看去,这人也是生得身阔体胖,表面上看完全不像个读书人,一张大圆脸总是笑呵呵的,看上去到挺适合做掌柜。 “你是王秀才?”张诚问着。 “回将军话,正是学生王昭政,已在楼上给你留好了雅座,喻御史留了话,一会就到,说还给您带来两位朋友。” 张诚确丝毫不感到意外,他前次离京之时,就给这喻御史留下二百两银子,使他在京中多结交些官员朋友,同时也接济一下那些不如意的京官。 在王昭政的引领下,张诚一行人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他并未直接进入雅座,而是在二楼大厅的栏杆处停了下来,望着外面的街道。 京城确实繁荣,街两侧大小商铺林立,还有许多的小贩在街边摆摊售卖,或是推车、挑担的沿街叫卖,行人往来也是不断。 且这一带靠近左安门,不但治安很好,周边客店居多外,居住于此的也都是殷实之家,就是街上往来之人,也是官吏和官眷居多。 他转过身来,说道:“知策,你们选的此处地方确是不错!” 魏知策笑了笑,还没等他说话,那王昭政便迎上来道:“将军,估摸着喻大人他们也快来啦,你和魏兄进雅间里先歇着,我给您泡杯香茗,润润嗓子先。” 旁边牛胜也是说道:“将军,陈总爷和刘兄弟、李兄弟先在这边厅中歇息,酒菜一会就上来,哥几个好吃好喝着,我先去后院看看这住宿的房间安排好了没。” 张诚与魏知策便步入临街的雅座内,陈忠等人就在二楼厅中靠近雅座处选了一个同样临街的散座,围着坐了下来。 不一会,两个堂倌便跑上来,给两桌都沏上了茶水,魏知策打发走了堂倌,才对张诚道:“将军,兵部那边我已经打点好,明日上午就可去兵部衙门领取告身和官服,杨阁老那边您是不是也要去拜望一趟。” 张诚呷了口茶,才缓缓道:“杨阁老对咱多有照拂,虽说前次勤王之时,他和高老监暗中掣肘,但毕竟此一时彼一时,眼光还是要往前看嘛。” “知策明白,我明日上午便准备一份厚礼,给杨阁老送过去,再替将军约个时间,登门拜望阁老。”魏知策点头说着,他对张诚的审时度势很是赞成。 “礼物是一定要的,但也不必太过贵重,雅致一些就好,对了,吴家姨娘那边如何定的?”张诚问道。 “知策昨日晚间便去吴大人府上拜访,吴夫人言说这两日去那季大人府上走动走动,如果方便的话,看看能不能约那季小姐过府来给吴家小姐指点针绣技法。 如是季夫人和季小姐应允,到时再传话与咱,将军可在那时前往吴府拜见吴家姨娘,也好与那季小姐寻机见上一面。”魏知策说到这里,竟眯起眼睛笑着看向张诚。 张诚被魏知策看得有些浑身不自在,还未出言,门外便传来掌柜王昭政的声音,二人听得似乎喻上猷已经到了。 果然,雅座的门被推开后,王昭政出现在门口,他身旁正是张诚的老熟人御史喻上猷,另外还有四人,张诚都是头一次见,却是面生得很。 喻上猷进入雅座之后,先是客气道:“劳张将军久候,喻某真是过意不去啊。” 张诚也是笑着说道:“喻大人肯赏脸前来,莫说等这些时,就是等上三天三夜,张诚也是心甘情愿。” 众人都是笑起,喻上猷这时便为张诚介绍同来的四人,道:“来,张将军,喻某为将军介绍这四位好朋友。” 他说着便介绍道:“张将军,这位是礼部主事袁彭年袁大人,这二位是吏科给事中王调鼎王大人和马嘉植马大人,还有这位是行人司梁羽明梁大人。” 张诚微微抱拳道:“幸会幸会,各位大人快请入座。” 喻上猷急忙说道:“这位就是箭射多尔衮,阵斩岳托的张诚张将军,现在可是正三品的万全都司都指挥佥事,分守宣镇上北路的参将大人啦。” 说着又介绍魏知策,道:“这位便是喻某常提及的张将军麾下干将,开平卫指挥佥事魏知策大人。” 魏知策也是客气的说道:“不敢不敢,在几位大人面前,魏某又怎敢称大人。” 众人都是十分的客气的分主次落座,自然是张诚坐在了主位,而喻上猷则坐于客位首座,其他人也是分别按位入座。 王昭政很是知情达趣,他把喻上猷等人引入雅座后,便悄悄退去,不一刻,便有堂倌上楼来,先是一盘葱爆羊肉和几样精致的小菜摆上了桌。 接着王昭政又亲自送上来一碗用海参、鱿鱼和鸡丝做的三鲜汤,旁边一个堂倌还提着一条约摸近三斤重的活鲤鱼的脊翅,请张诚等众人亲眼过目。 王昭政满脸堆笑的问张诚道:“将军,这鱼您想怎么吃法?一吃还是两吃?” “喻大人,您是客人,您来说,这鱼怎么个吃法?”张诚望着喻上猷问道。 喻上猷却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着又对张诚说道:“客随主便,张将军你定吧。” 张诚刚才也只是客气一下,见喻上猷很上道,他便不再推托,转头问王昭政道:“昭政啊,咱这同春楼怎么做拿手?” “将军,不若做个鲤鱼两吃吧,糖溜一半,焦炸一半,糖溜的一半,吃剩的鱼骨头还可以再来一个鱼骨焙面。” 只见他热情而礼貌的介绍着,接下来他又笑着说道:“咱这同春楼新来个河南的膳夫,做得一手好河南菜,将军不如尝个新鲜。” 王昭政这人很懂人情世故,如此场合,他从容应对不说,更是假装着不认识喻上猷一般,免得大家尴尬,张诚对其颇为满意。 张诚这边听着也是新鲜,不由想起自己在上一世黑鱼到是吃过“六吃”,可这鲤鱼却没有吃过两吃,就说道:“好,你按你说得法子做来,咱们也尝个新鲜!” 堂倌见张诚同意,忙拎着活鲤鱼走出雅座,他竟是按着河南馆子里的规矩,把那活鲤鱼用力往地上一甩,然后才把半死不活的鲤鱼拎了起来,笑嘻嘻的走下楼去了。 正文 第八十三章:与将军共饮,足慰生平 , 皇城东安门外的锡拉胡同有一处名为同春楼的客店,前面可吃酒,后院能住人。 在前面酒肆的二楼一个临街的雅座内,张诚正与御史喻上猷等京官宴饮着,这一桌自是张诚的品阶最高,但是他确不妄自尊大,对同桌的六品、七品京官也很是尊敬。 “几位大人都是满腹经纶,真是叫张诚好生羡慕啊。” 张诚喝了点酒,借着酒意便肆无忌惮的攀谈起来,只听他继续说道: “若是依着咱的决断,王大人知兵事,晓战阵,完全可以到兵部任个主事嘛,还有马嘉植大人,依着咱就当调回礼部任职。” 喻上猷看出了苗头,忙接言道:“张将军所言,正中吾心,可惜几位仁兄虽是满腹经纶韬略,却也是报国无门啊。” 桌上几人面上神色都是有些略显黯淡,如今这朝廷之上,也确是如此,别管你有多大的能耐本事,没有座师、同乡、同年等等关系的提携,便难有出头之期。 魏知策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便举杯敬酒,并劝说张诚道:“将军,请恕属下直言,今日既是与几位大人投缘,又爱惜诸位大人之才华韬略,何不借着觐见陛下的机会,向当今皇上和杨阁老保荐几位大人。” 席中诸人闻言都是眼睛透着亮光,立马就来了精神,可他们却是不知该如何开言,毕竟文人的风骨和脸面摆在明处,不好逾越。 在诸人满是期望的眼神中,张诚端起了酒杯,但是他并不是想要敬酒,仿佛有何事使他犹豫不决,一副凝神沉思的模样,诸人却都不敢打扰到他。 “啪!” 猛然,张诚重重的将酒杯落定在酒桌之上,他站起身来高声说道:“也罢,本将今日与诸位大人一见如故,心中实在是替诸位惋惜, 如此满腹经纶韬略之大才,吾实不忍见其埋没如斯,诸位莫急,待吾陛见圣上之时,定必要在君前保荐诸位大人之才,就算当今圣上因此怪罪于张诚,也全然顾不得了。” 礼部主事袁彭年这时出言说道:“今日得以亲见使东虏皆闻风丧胆的张诚将军,能与张将军如此国之柱石同席共饮,已是足慰生平, 又怎敢劳将军这般冠绝三军的英雄人物,为我等费心劳力,若是再因之耽搁了将军的前程,却又叫我等诸人如何心安啊!” 张诚再次端起酒杯,目光威严的扫视席中诸人,高声说道:“诸位皆国朝干才,且大有忠君爱国之心,怎能久居人下,官位不显,何以一展才华。 我张诚为国荐才,又岂能计算个人安危得失,诸位,待我陛见之时,定会在今上和阁老面前,冒死为国荐才,来,这杯酒,张诚竟诸位大人。” 他说罢,便高举起举杯,席中诸人或是被其所感,或是想到个人前程心中激动,尽皆起身,七只酒杯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虽说,大明一朝,是严厉禁止京中朝官勾连外官军将的,可那只是国初时规定的,如今的大明朝,还那里有不与外官军将相勾连的京官啦。 对于今日席中诸人而言,能巴结上张诚这等在朝中如日中天,在地方又有军事实力的年轻将军,诸人心下都是高兴的不得了。 ………… 张诚与御史喻上猷诸人宴饮直到未时方才结束,席间诸人对张诚皆很是敬仰,众人相谈甚欢,宴罢又相约待张诚离京之时,定要为张诚送行。 魏知策下楼去送喻上猷等诸人离去,回到楼上时,张诚已在雅座外凭栏向外望着街市,他迎上去道:“将军,咱先歇下嘛。” “嗯,咱先去后院住下,你可往阁老府上走一趟。”张诚说着。 二人便从楼梯处往下走去,魏知策对这同春楼也是十分的熟悉,便未叫王昭政过来招呼,他在前为张诚引路就是。 他们来到后院,却是另一番天地,这里又是一处独立的小院子,虽与酒楼有一个连廊相通,却又开有侧门可以直接进入街巷,无须经由酒楼亦可出入。 院中几棵老柳低垂,还有一处小池塘,对面又是一处小院,魏知策介绍道:“将军,这后边像此等小院也只有四处,余下的都要住在酒楼后的客店之中了。” “不错,这里确为幽静许多。”张诚很是满意。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沙场搏命的下级军官,而如今,却已然是一个统领近万军马的大将军,更是置下如此产业,张诚竟有些飘飘然起来。 眼前是一座两层小独楼,魏知策介绍这里有十余处房间,若是住满可容下四五十人,如今却只供张诚这一行人使用,还可容出两间用来接待客人。 二人进入小楼,奔二楼而上,魏知策悄声问着:“将军,您真的要在御前为适才的几位大人进言嘛?” 张诚缓步上楼,连头都不回的说道:“哈哈,些许小事,怎值得本将在皇上跟前进言,知策你提些银子,这几日去那各处衙门走动走动, 这几人都是进士出身,且已有了些履历,无非就差个人情而已,你拿着本将的名帖,备上几份厚礼,到兵部和礼部走动走动就是了。 对了,那个梁羽什么来着?就是在行人司的那个。” “行人司行人梁羽明大人,将军。” 张诚站了身形,回头对魏知策道:“给他也挪动挪动,咱看这人适合到通政使司任职,行人不就是个跑腿的么,好似咱这同春楼的堂倌一般,何用? 这梁羽明的家中老子还是个御史,将来也许有用,先把他弄到通政使司去,如此,咱御史台、工部、礼部、兵部、礼部、通政使司就都有朋友啦。 以后再到京中办事,也不会寂寞了不是?” 魏知策摇着头说道:“这些人就是遇到将军,否则却不知何日才能出得了头呢。” “来,将军,这间房是给您准备的,窗外就是内院幽静些,外间是个茶室,您可以看看书,喝喝茶。” 张诚随着魏知策步入房内,来到窗前推开雕窗,一阵暖风吹来,他略感一股酒意自胸间翻腾,忙双手按在窗棱上,看着窗外绿柳和池塘。 正文 第八十四章:为我上北路做主啊 , 京城,锡拉胡同的同春楼后院小独楼内。 魏知策倒了一盏凉茶,送过来给张诚接过喝下,压住了胸中上涌的酒意,才道:“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他等以我为外援,我则以他等为内援, 至于以后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或许他等之中也有本将的知己,将来亦可成为我的得力干将,只是还需要继续观察,看他们的表现,凡是忠心为本将办事之人,我必定会有所回报!” 张诚说完转回身对魏知策道:“知策,我等欲成强军劲旅,内扫流寇,外御强虏,绝难独立成事,这宫中和朝中都需有坚强之奥援, 你这两日除了杨阁老那边,朝中薛首辅府上也备一份厚礼送去,适才席间所谈荐举之事,大可着落在薛首辅这边,还有陈总督府上也送一份吧, 此外,我前次勤王之时,与宫中王德化、王承恩两位王公公也有数面之缘,你也替我备份礼物送去吧,也无须太贵重,但一定要雅致些。 哎,此番进京,老子竟成了散财童子了!” 张诚心知,这些钱财注定不会白散出去,可现今自己也是起步阶段,如此送法,确为有些难以承受,他暗思着还是要想办法捞钱啊。 魏知策仔细听着张诚的吩咐,虽说送的不是自己的钱财,可他替张诚办这些事,却是勾结内臣和朝官的重罪啊。 但他心知,即已投靠张诚就不能只计个人安危了,如今这大明朝,又有哪个外官军将不在朝中巴结这些内宦和阁臣的,正所谓朝中有人,才好做官嘛! 魏知策答应着道:“是,知策谨记将军吩咐,这几日就把事情办妥。” “哦,对了,将军,明日午时前要前去兵部领取告身和官服等物,还有就是刚才吴府来人传话,明日季家小姐会前去府上指点吴府小姐针绣技艺, 吴府夫人说,请将军于明日午后过府拜望!” “嗯,该来的终是来了,咱明日就去会一会这未来的媳妇儿!” 张诚酒意有些上涌,便进到里屋歇息,魏知策本未饮多少酒,便退出前去置办那些礼物去了。 ………… 与此同时,宣府镇,永宁城中。 坐镇永宁的分守副总兵张国威也在接见一位客人,房间内只有他们二人,连伺候的小厮都打发了出去,仿佛密谈一般。 “那张诚狭勤王之功,威福自居,嚣张跋扈至极,虽到任时短,上北路却已是怨声载道,下官只是苦言相劝几句,便被他无情打压, 如今,他更是明目张胆侵夺开平卫军屯田亩,奴役军户,私占仓储,卫司诸官吏但有不服,他便着人罗织罪名,私刑滥捕, 更甚者,张诚还假借募兵练军为由,裁汰屯军,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不说,竟把心思动到开平卫各官将家丁身上,想要收并我等麾下为其一人所有, 张诚如此行事,若使其羽翼丰满,独霸北路,恐于国朝不利,亦于大人不利啊,下官为国朝计,为大人计,才斗胆来永宁,将实情告与大人, 还望大人为下官做主,为我上北路受难官将军户做主啊!” 张国威面上神色平静如水,他缓缓的呷了口茶,并未急着表态,而是用眼睛的余光斜视着身侧的开平卫指挥佥事薛良清。 副总兵张国威久镇永宁,与宣府东路和北路的开平、龙门、延庆、怀来、保安各卫官将常年往来,一直都很是密切。 而这薛良清便是每年进贡较多的那一批人,因此与张国威更为亲近一些,饶是如此,张国威也不会为了薛良清而去冒险。 对于这一点,其实薛良清的心里也很清楚,他此来的目的,并不是要张国威在此时给予自己多大的帮助。 他是为了善后而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出了那等大事,凭他薛良清和吴有禄是无法善后的,必须要有比他们更有能力的人,来推动善后才行。 在他想来,张诚虽说上有皇帝、阁臣杨嗣昌、督臣陈新甲等的器重,更兼有抚臣刘永柞、总兵杨国柱的爱护,那又怎样! 如果张诚不明不白的死掉了呢? 真到了那时,再推出几股匪贼来顶上这个罪名,谁叫他张诚一到北路就剪除了匪患,这不正是自寻死路之举嚒! 见张国威久久也不吐口,薛良清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不大出血是不行的了,忍着心痛,他将身子又往前探了探,道: “大人,良清一直都唯大人马首是瞻,一路全凭大人提携,才有下官的今日,早已视大人为父母一般,如蒙大人不弃,我愿追随大人到死。 良清在保安州还置下数百亩良田,一直想着孝敬大人您的,如若大人不弃,下官再来之时,便将保安州的田产凭据带来,以敬谢大人提携爱护之恩!” 张国威眼皮微微翻起,他直到此时才抬眼看了看薛良清,又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道:“良清啊,你我都是皇上的臣子,为着皇上把守宣镇边陲之地,自是当尽心国事, 你素来干练,一向沉稳,这我是知晓的,还曾多次在刘抚臣那里向他提起你的名字,刘抚臣对你也是赞许有加,你今后定是要尽心尽力,莫要冷了我的脸面啊。” 薛良清静静的听着,这张国威却是一字不提那张诚之事,却叫他心中有些急躁,正待再次加码,却又听张国威说道: “至于张参将嘛,那是今上钦点分守北路的参将,又深得督臣、抚臣和杨帅的信任,可终归是年幼齿浅,新官上任也是急于报效今上的知遇之恩, 做事操之过速,急于求成,然其对今上,对朝廷还是忠心的,你也是上北路的老人了,就要有个老人的样子,对张诚这新任的参将也要爱护之。” 张国威一番话,说得薛良清云里雾里不知其所云何意,正待进一步试探着追问,又听他继续说道: “唉,世事难料,良清啊,你可要好好提醒张诚,山匪虽是剪除,却要防范余匪未净,寻隙复仇,还是应该多注意个人安危之防范。” 正文 第八十五章:张若麒是个关键人物 , 第二日,在房间里用罢早饭,张诚在牛胜的陪同下,来到了兵部衙门。 兵部衙门离鸿胪寺不远,从工部衙门过去便是了,才刚刚来到兵部的衙门口,便见到大门旁聚着三三两两数群精干汉子,每当看到有官员到来,他们便一群人围上来,好似不断的推销着什么。 张诚走过去时,同样的也是一帮人围聚上来,其中一人低声道:“这位官爷,可是要借取利债?今日正巧我家老爷大喜,特地本利从优,机会难得啊,不可错过……” 张诚笑了笑,确实使他有些意外,这放债取利之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专在此处等候那些在这衙门大街上候补求升的各官员。 敢如此行事,可见这些放债取利之人的后台,必定很厉害,真想不到惶惶大明就堕落如斯地步! 他并未理会这些人,旁边陪着同来的牛胜两眼一瞪,喝道:“你家大爷才要借债呢,走开,不长眼的东西。” 他们几人往前走去,那些人仍不气馁,紧跟在他们的身后叫着:“实在是机会难得,官爷可莫要错过了啊。” 张诚来到兵部的大门口,却被一个门官与几名护卫阻拦,他们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张诚的军籍勘合。 看那门官的样子,张诚不愿多事,他用眼神示意陈忠,陈忠上前有些不情愿的掏出几两碎银子,送给了这个门官。 又请他转为禀报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知晓,宣镇参将、万全都司都指挥佥事张诚前来求见,未知是否方便。 张诚等人进去到兵部衙门内等候,方才那放债的汉子也跟了进来,门官却是笑嘻嘻的不予理会,可见这内外勾结之事有多严重,这汉子跟在张诚身后良久,实在见张诚没有反应,才骂骂咧咧地退出。 大明的兵部衙门,除了尚书与左右侍郎外,又有职方清吏司,武选清吏司,车驾清吏司,武库清吏司等几个分司。 其中以职方清吏司和武选清吏司职权最大,都是以郎中主司事,然职方清吏司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 如阅视修浚城池,因事增置镇戍将校,设兵屯戍,巡视操练,请命将出师,悬赏罚、调兵食、纪功过,及关津、缉捕、整顿军伍等等诸务。 而武选清吏司则负责大明各处军官武将的职务任免,品级升降,人员调动,考核授勋等诸务,兵部各司的主事是郎中和员外郎,他们虽只有五品、从五品的官衔,然而权力却是非常大。 张诚在进京之前曾接宣大总督陈新甲书信,言说他已与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打过招呼,叫张诚到了兵部可先寻张若麒,剩下的事张若麒可以帮忙办理。 所以,张诚并未直接去武选司,而是先报名求见职方司郎中张若麒,打算探探路再说。 张诚初次看到张若麒这个名字时,就是一愣,感觉有些熟悉,左思右想之下才有了些印象,正是此人在未来的松锦大战中,秉承时任兵部尚书的陈新甲意旨,一力督促洪承畴速战。 终于致使松锦之战明军大败,举国仅剩的一点精锐军马损失殆尽,再无力督剿流寇,才叫闯逆和献贼做大。 此时,坐在门内值房候着的张诚便在心中盘算着,还是要好好结交这个张若麒,不止使其成为自己在京中的奥援。 他更是松锦大战的一个关键人物。 如若那是自己也奉命前往辽东参战,恐怕还有许多地方需借重于这张郎中,正在思虑间,一个书吏缓缓走来,请张诚入内详谈。 陈忠和牛胜二人留下候命,张诚则是随着那名书吏向内缓缓行去,他们来到职方司值房旁的耳房内,张若麒已在房内候着。 张诚进房后躬身下拜道:“宣府镇参将、万全都司都指挥佥事张诚拜见张大人。” 张若麒见张诚如此,忙起身上前一步,道:“唉,张将军无须多礼,陈督书信本官已是收到,何况杨阁老也有过交待,本官都已准备妥帖,就候着张将军你来呢。” 说着,他便唤过一名书吏吩咐了几句,才又对张诚道:“来,张将军快坐下说话,对将军的事迹,本官也是十分敬仰的, 杨阁部因在内阁中事务缠身,已很少到兵部主事,现更推荐四川巡抚傅宗龙接掌兵部尚书之职,已蒙皇上恩准,只待傅大人到京便可交接。” 原来杨嗣昌在清军入寇一事上,确是有些处置不当,致使丁口被掳去近四十万,更使德王等宗藩失陷,其确实应当论罪。 但虽有言官弹劾,杨嗣昌本人也屡次上疏引咎辞职,崇祯皇帝却对他一力袒护,贬斥了弹劾他的言官,并令他落职带冠视事,不久后,又以叙功名义使其官复原职。 可杨嗣昌也深感一肩所挑之责任干系重大,便向崇祯皇帝推荐四川巡抚傅宗龙接替他来任兵部尚书一职,现在就等傅宗龙来京交接了。 张诚也是昨日的饭局中才知道这是,他也心知因张献忠在谷城复叛,因当初招抚张献忠的熊文灿,正是他杨嗣昌推荐的。 如今朝廷上已在议论如何定罪熊文灿,如若熊文灿被捕论罪,他杨嗣昌显然也是难脱干系,所以其激流勇退之意更强。 可在傅宗龙到任之前,兵部这边的一切事务还是杨嗣昌管着,只是他几乎不到兵部理政,张若麒因与杨嗣昌走动频繁,兵部他几乎可当得半个家了。 二人喝茶闲聊了一会,那名书吏便小跑着回来,禀道说武选司郎中韩大人这会不忙了,叫张诚过去堪合公文手续,发放告身印信诸物。 按理各处边镇的参将以上官将,应由兵部尚书亲自接见办理升授诸务,可杨嗣昌此刻急于脱身,自不会来,便委与武选司郎中韩大人代为办理。 既然一切都已事先有所安排,杨嗣昌那边也有话递过来,武选司刘郎中也只是代人行事,自不会在此事上为难张诚。 顺顺利利的办理了各项手续,领到告身印信官袍诸物后,张诚又回到张若麒处与他继续攀谈了一会,才告辞出了兵部衙门。 正文 第八十六章:吴府初识佳人 , “都说这京里的衙门只认银子不认人,却不曾想今日竟会如此顺利。” 三人走在大街上心情都很畅快,今日事情办理的顺利,还有好些时间便在京城中闲逛了起来,陈忠就说着自己的好奇。 他们在一处做糖人的摊子前驻步观看,张诚随口就道:“既有陈总督的信函,更有杨阁部的提点,他等又怎敢暗中作梗,那便是不想混了。” “哈哈哈……” 一阵笑声响起,众人就这样随意的沿街逛着,直到午时才回同春楼后的小院,他们从侧面进了院子,张诚并未急着上楼。 他站在柳树下,望着旁边小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说道:“已是午时啦!” 陈忠过来说道:“将爷,这魏知策也不知忙些啥,一天都未曾露面嘞。” “呵呵,知策有我交给他的任务在办,你和牛胜先歇息一下,午后随我再出门去走上一遭。” 张诚说着就也感觉有些口渴,便与陈忠、牛胜一起进入小楼内,他在一楼厅中喝了口凉茶,便上楼回到房间里躺下了。 ………… 工部营缮司郎中吴锦康虽只是正五品的官衔,但其负责缮治皇家宫廷、陵寝、坛庙、宫府、城垣、仓库、廨宇、营房诸事。 正是因为管理着众多的工匠和民夫,他这处府院虽说占地不大,却修的极为精巧雅致,尤以亭台水榭最为精巧。 此刻,吴府夫人吴韩氏正在花厅中品茗,几个丫鬟在一旁伺候着,还有两个小姐模样的妙龄女子在精研针绣之艺。 一名婆子迈着碎步小跑着过来,在花厅边说道:“夫人,外间有个宣府来的叫张诚,自称是您的表外甥,想要入府拜见。” 吴夫人也是略显惊讶,她道:“呀,这前几日才说要入京陛见,没成想今日就到了嚒!” 她缓了一缓,悄悄转过头看了眼那两个正在针绣的女子,才又道:“吴妈,应是我嫁到宣府张家表妹的那个侄儿,你先领他到旁边的偏厅里候着,我一会就过去。” 刚才进来报信的吴妈转身刚要离去,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吴妈等下,娘亲说的可是那阵斩奴酋的张诚表哥嚒?” “正是你那位做将军的表哥,此番刚刚被封为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宣镇参将啦,如今是入京陛见皇上,你那位表姨娘就托着他给我这个姐姐带了点宣府的土产来。” 吴夫人说这番话时,眼睛却是一直望向另一位正在做着针绣的小姐,却见她对母女二人的对话竟视若未见,仍认认真真的绣着。 “娘亲,何不叫表哥直接过花厅来,玥儿也想见见张诚表哥,听他讲讲如何杀得那奴酋岳托的。” 说话女子正是吴府的小姐吴婷玥,她见母亲没有依允之意,忙又说道:“娘亲,季姐姐也想见见张诚表哥呢。” 此言一出,引得她旁边那位季姐姐心中一慌,竟被绣针刺破了手指,她强自忍了才未叫出声来,那边的吴夫人出言嗔道: “你这丫头,真是口无遮拦,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瞧瞧人家轩竹,就比你乖巧稳重得多啦。” 吴婷玥却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继续说道:“季姐姐也是想看的是吧,大不了我们不说话就是了,我们只看着就是了!” 吴夫人听到女儿如此说,竟笑了出来,他依旧转头看着季家小姐,道:“轩竹也觉得无妨么?” “轩竹是不妨事的,吴夫人做主便是了。” 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吴夫人这才算是放下了心,不再试探,转头吩咐道:“吴妈,你这便带我那外甥直来此处就是。” ………… 吴妈走后没多久,便领着张诚来到花厅外,高声道:“夫人,张诚将军到了,在外面候着呢。” 吴夫人语气平静的说道:“请张将军进来吧。” 张诚在吴妈的引领下步入花厅,他目不旁骛,站立在花厅正中弯腰躬身拜道:“张诚给表姨娘请安啦。” “诚儿起来吧,吴妈,给张诚搬张椅子,快快坐下说话。”吴夫人语气平缓的说着。 “好高啊……” 一声惊呼自旁边传来,张诚却并未转头观瞧,凭声音他猜测应是那位吴家小表妹,其实张诚一米七五的身高,就是在后世的同龄人中,也算是个高个子。 何况是在明朝末年这样的时代,男性的平均身高也只有一米六六上下,当然也有许多身强体壮的人,他们的身高会远高于平均水平。 就是在大明最为精悍的边军之中,张诚也几乎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所以吴婷玥猛然看到,才会发出这一声惊呼。 张诚不知道的是,连那位季家小姐季轩竹的一双妙目也在注视着他,眉目间满满的嘉许之意。 可这一切却没有逃过吴夫人的法眼,她的目光时时刻刻都在季轩竹身上打着转转,注意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适才,她见季小姐未反对叫张诚来花厅之中,便觉得那件事定是成了,这时又见那季小姐这般样子,不由心下大定。 这时,张诚已然在下首坐好,他侧面对着吴夫人,另外一侧对着表妹吴婷玥和季轩竹,他本就面貌清秀俊朗,英武魁伟。 而这些年的军旅生涯,又使得他的棱角更为分明,肤色虽不如早前那般白皙,却更显沉稳干练,气宇轩昂,远非京中那些文绉绉的白面书生可比。 “张诚临来时,婶娘特意嘱咐,到京后一定要亲来府上,给姨娘请安问好。”张诚语气沉稳平和的说着。 吴夫人面含微笑问道:“劳你婶娘挂念,诚儿,我那妹妹身子一向可好?” “请姨娘宽心,我家婶娘身体安好,无须挂怀,只是一直念叨着姨娘,特嘱托张诚代为邀请,姨娘方便之时,可往宣府走走,也见识一番边塞风光,我家婶娘也能与您聚些时日。”张诚说着。 “嗯,我也是想念我那妹妹,只是路途遥远,不易成行,对了,芳儿都长成大姑娘了吧。”吴夫人向张诚打听着外甥女的事情。 吴婷玥这时在一旁又忍不住插言问道:“芳儿妹妹还好么,我也是十年未见了呢!” 正文 第八十七章:到我家下聘书吧 , 大明京师,工部营缮司郎中吴锦康府上的花厅中。 吴夫人见自家女儿又来插言,却也无奈,只得说道:“玥儿,还不来拜见你张诚表兄。” 吴婷玥放下绣架,起身下腰施礼道:“婷玥见过表哥。” 张诚也连忙起身道:“婷玥妹妹无须多礼……” 话才说出一半,张诚就楞在了那里,此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鹅蛋脸的精致美人,她弯弯的柳眉下一双迷人的杏眼,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碧蓝的衣衫下,如凝脂般洁白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小小的红唇与皮肤的白嫩,更显分明,此时她正抬眼,却望见张诚一双英眉俊眼正盯着自己看。 不由浅然一笑,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浅浅一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可爱宛若天仙般使得张诚为之迷醉。 只见她轻轻放下绣架,缓缓起身,如柔荑般的小手在纤细的腰间,向着张诚施礼道:“季轩竹见过张将军。” 她说话时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且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这碧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虽满脸都透着温柔,满身尽是秀气,却又有一丝清冷。 看着眼前站立着的美人,张诚目光竟似无法离开,她身形婀娜多姿,在张诚看来完全不似其他少女那般娇小羸弱。 他估摸着眼前这位美人身高差不多在一米六左右,比同时代的其他女人都略高一些,粉嫩的脖项下一对“苏兄”傲然挺立。 “诚儿,季小姐给你行礼呢!” 吴夫人的一声提醒,把迷醉中的张诚唤回了现实。 他一张俊美却不失粗狂的脸上也是片片红晕,张诚略显尴尬的笑着说道:“季小姐无须多礼,张诚初见季小姐,却是有些失态,还请小姐见谅恕罪!” “我大明冠绝三军、阵斩奴酋的大英雄怎的也这多那些繁文缛节么?” 季小姐并未坐下,她一番话却是说得张诚无言以对。 “吴夫人,轩竹想要借一步与张诚将军一谈,不知是否方便?” 季小姐此言一出,花厅内诸人都是吃惊的望着她,任谁也想象不到这样的话竟出自季小姐这般大家闺秀之口。 对于这样看似于礼不和的言语,却是无人提出意见,花厅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吴夫人身上,看着她会如何决断。 至于张诚,他的目光始终都未曾离开过季小姐,久久不忍转头看向别处,直到耳中听见吴夫人说道:“吴妈,带丫鬟们下去准备些吃食,两位姑娘想必也饿得慌了。” 吴夫人说着就站起身来,招着手对女儿又说道:“玥儿过来,为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吴婷玥满脸疑惑的从张诚身边走过,还不忘对他做个鬼脸,说道:“盯着我的季姐姐瞧,真不知羞!” 张诚被吴婷玥一言惊醒,才知自己真是太过失态,刚收回那灼热的目光,就听见吴夫人说道:“走,外面陪为娘说说话去。”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张诚能隐隐听到吴婷玥跺着小脚,似乎不愿离去的样子,他依旧站在花厅中,神情颇有些局促不安,略显紧张之色。 见众人都已退出花厅,季轩竹才又抬起眼望着张诚,款款说道:“你,看够了么?” “小姐仙子般绝代芳华,怎是一时便能看够的。” 张诚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又抱拳深施一礼道:“张诚孟浪了,还请季小姐不要见怪才是!” 季轩竹嫩白的柔荑轻捂在下颌,又是浅浅一笑,把个张诚看得如痴如醉一般,他看着季轩竹又坐回到圆凳上,自己却仍是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盯着人家。 “张诚将军为何不坐啊,还要我请你才肯坐下说话么?”季轩竹檀口轻启,其音轻盈曼妙,极为悦耳动听。 张诚哑然一笑,他微微摇了摇头,依言坐下,心中实在是懊恼不已,自己都是两世为人了,怎么就会在如此少女面前如此失态。 他缓缓抬起头,又是一阵心神荡漾,真真是没有哪个可以坐怀不乱,只是坐其怀中的每人不够迷人而已。 张诚强行稳住心神,柔声说道:“张诚今日确有些唐突,竟在小姐面前如此失仪,真是不该!” “你这敢箭射多尔衮,能阵斩玛瞻、岳托的猛将,万马军阵之中来去如等闲的张将军,怎会怕我一介小女子?”季轩竹似乎对张诚的失态,毫未在意,言语间竟对张诚开起玩笑。 “百炼钢虽强,又怎抵得过绕指柔! 张诚此生得遇小姐,已是万幸,若再能与小姐纵马边塞,人生无憾矣!” 他对于季轩竹的笑问同样是不在意,却在言语间透漏出满满的爱慕之情。 季轩竹的嘴角微微扬起,醉人的笑容里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她浅笑着站起身来款款向花厅外走去。 她在经过张诚身边时,季轩竹轻轻的说道:“将军若想与轩竹纵马边塞,并辔而行,就赶快到我家里下聘书吧!” 她一笑而过留下淡淡的清香,张诚转过身望着那婀娜多姿的身影,目光凝聚成一线,全在季轩竹的背影上。 一阵暖风吹过,淡淡的清香向四周飘散开来,张诚仍然沉醉在那越来越淡的香气之间,脑中满是美人那仙子般的音容笑貌。 “咳咳,张将军该回过神了!” 吴夫人不知何时已走进花厅里来,他满面笑意望着还在痴痴发呆的张诚,出言说着。 张诚这才回过神来,如此糗状竟被初次谋面的吴家姨娘全看在了眼中,他的脸上也是青红一片,讪讪的说道:“张诚今日失仪,到是叫姨娘看笑话啦。” “那里的话,张将军心下如何?这季小姐天仙般的人物,将军可是中意了么。” 吴夫人面上神情极为奇怪,她一副自信又好奇的表情,却又掺杂了一丝嘲笑的意味。 张诚看在眼中,却并未在意,他躬身行礼,朗声说道:“张诚恳请姨娘代为到翰林院季学士府上行纳吉之礼,递上聘书。”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张诚在京中别无亲眷,此事唯有劳烦姨娘到底,还请姨娘尽心劳力玉成此事,待来日,张诚必有回报!” 正文 第八十八章:喻上猷的明智 , 这一日,张诚才进宫陛见当今皇上归来,似乎崇祯皇帝的精神并不好,看上去十分的萎靡,话也比前次张诚进宫时少了许多。 张诚随在杨嗣昌的身后缓缓向着宫外行去,杨嗣昌这时对张诚说道:“忠忱啊,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在为流寇一事忧心不已,对你操练新军一事格外关切,你可不能叫皇上失望。” 张诚紧紧随在杨嗣昌身后,道:“请杨阁老放心,张诚定当尽心竭力,争取早日练成劲旅,以为皇上分忧,为杨阁老分忧!” “适才在皇上跟前,你没有纠结于钱粮军械诸事,这很不错,如今朝廷财政紧张,确实无力承担各镇募勇练兵之资。” 杨嗣昌说道这里停了一下,他又走前几步,缓了口气才又继续道:“你能体谅皇上的苦衷,这点就很好,不像有的人,只晓得要银子,丝毫不知朝廷的难处。” 张诚很是乖巧,他轻声道:“张诚能有今日,全赖阁老一力提携,自当尽力为阁老分忧,怎可使阁老为难。” “嗯,我也知道你那边很难办,会再修书一封,叫陈新甲优先保证你募勇练兵所需。” 杨嗣昌说到此处竟停下脚步,双目注视着张诚道:“你不要拘泥于规制,那些贪占国帑,侵占屯田之流,自可大胆处置, 募勇练军的不足之数,你尽可在整个北路筹措,若仍有不足,可请陈新甲与刘永柞为你调拨就是啦,皇上对你期望极高,过些时日我再向皇上进言,许你以参将身份提督整个北路边陲。” 张诚闻言先是一惊,但马上恢复如初,他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微微屈身谢道:“杨阁老对张诚的爱护之心,真真切切,实在无以为报,阁老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嗣昌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向宫外边走边道:“若我朝个个武将都能似你这般忠勤王事,何惧流寇作乱,虏骑肆虐啊。 忠忱,那募勇之事,五千也只是一个数目,皇上和我的意思是多多益善,先练成五千的劲旅,以后可以再募新勇,继续为国练兵。” “是,张诚绝不辜负皇上的期望,不负杨阁老的栽培之恩。”张诚语气十分坚毅的说着。 他们二人边走边聊竟已到了左顺门外,杨嗣昌停下脚步,满怀期望的对张诚说道:“忠忱啊,如今献贼复叛,闯逆也出了商洛山,正是国朝用兵之际, 你不可流连京师,当早日回转北路,尽速练成劲旅,以报国恩,如兵员不足,可自北路、东路各卫中自行抽取,钱粮军马亦是如此, 我会命兵部、户部修书与两路兵备和粮道,必尽全力助你募勇练军,忠忱,放开手脚去做,务以速成劲旅为要啊。” “请阁老放心,张诚定当克除万难,为国朝练出一支敢战的强军劲旅来。” ………… 张诚拜别杨嗣昌后,在东华门外与陈忠汇合,他们二人直接奔锡拉胡同的同春楼而去。 王昭政远远的就小跑着迎了上来,才到近前便急急说道:“将军,你可回来了,喻大人刚刚来了,还带了来一位张千总,魏兄正陪着说话,叫我在门前迎着将军,说是见了将军就叫你回院子去。” 陈忠愣愣的问着:“什么张千总?魏知策弄啥子鬼嘞。” “张国栋,是张国栋回来了,走,忠子……” 张诚说完便奔小院子的侧门急急而去,陈忠一拍大腿,道:“咱咋把这张国栋给忘掉了嘞……” 他回头又问着王昭政道:“那牛胜小子哪里去了?” “啊,牛爷出城去了,听说那张千总还带着一班的兄弟,牛爷出城去将他等安顿到德胜门外车马店安歇。”王昭政扯着嗓子喊着,陈忠却已奔得远了。 张诚才进小院就大声叫道:“国栋,是你回来了吧。” 魏知策听到声音也从屋内出来,他笑着道:“我就猜到将军得知国栋归来,必定欢喜。” “哈哈……” 张诚也是大笑着往屋里走去,张国栋刚走到门口,就见张诚进来,他急忙向旁让开,待张诚进屋后便下拜道:“属下张国栋拜见将军。” “国栋快起来,你这一路往还数千里,确是辛苦,快坐下说话。”张诚说道。 张国栋起身落座后,喻上猷才说道:“张千总也是今日才回到京城,他还不知将军也进京陛见,更不知将军竟在京城开设了这间酒楼, 便入城寻到喻某那里,我心知将军必定也是挂念着张千总,便自做主带张千总来同春楼,正巧就遇到了魏大人。” 张诚也是热情的说道:“真是有劳喻大人,百忙之中还要为小弟的事操心劳力,真真的过意不去啊。” 喻上猷本就有心依附张诚,这时便说道:“唉,都是自家兄弟,张将军如此说话,可就见外了。”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张诚对一旁的李长胜吩咐道:“你去前边寻那王昭政,叫他做些下酒菜,送到这边来,今日就为国栋接风洗尘。” 魏知策这时说道:“国栋,你现在可不是千总了,你已经是从三品的开平卫指挥同知了嘞。” 在一片笑声中,张国栋最是惊讶,他离京护送卢象升灵柩归乡时还是个千总,虽勤王有功,可那时他的功劳还未封赏。 依着他自己的判断,他正五品的千户衔能升两级也就是卫指挥佥事,而且自己这两个月一直在外,也没有什么新的功劳,咋就升了三级到指挥同知呢。 他旁边坐着的喻上猷同样惊讶,在他的记忆中张国栋只是个千总,对应着正五品的千户官衔,这才两个多月,竟成了从三品的卫指挥同知。 魏知策的这番话,更加坚定了喻上猷心中那个依附张诚的想法。 他抬眼望着张诚,突然感觉自己在官场混迹多年,此刻,竟还不如这个年轻的武将,上有皇帝的恩宠,下又有魏知策、张国栋、陈忠这般忠心耿耿的士人武将追随。 连朝中杨阁老和宣大陈总督都是对他青眼有加,心念及此,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提前一步把妻侄王昭政安排进同春楼,是多么的明智啊! 正文 第八十九章:想与我连宗? , 大明,崇祯十二年六月初八日,京师城北德胜门外。 御史喻上猷、礼部主事袁彭年、吏科给事中王调鼎和马嘉植、行人司梁羽明等诸人正在为张诚送行。 他们看到连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都屈尊前来为张诚送行,一个个看向张诚的眼色里满是期盼,尤其是王调鼎更是显得热情。 世人都说文官们清高,但张诚看着这一切,心里确是清楚的知道,官位对于眼前的这些人而言,还是极具吸引力的。 他不排除有那等清高的文人士子,可我大明朝的读书人那么多,十几年,甚至数十年寒窗苦读,图的是个啥? 还不是为的金榜题名时,得官坐高堂,一朝把印掌,便拿令来行嘛! 就说这张若麒吧,前日张诚入宫觐见崇祯皇帝后,杨嗣昌便把他召进内阁中说话,要他以兵部行文给宣府北路、东路两道兵备,叫他们在张诚募勇操军一事上要全力支持。 他自然知道杨嗣昌在崇祯心中的地位,观朝中之形势,如无意外杨嗣昌必定会接替薛国观出任首辅之位。 这张诚能得皇上连番召见,更有杨阁老、陈新甲这样朝廷大员相拉拢扶持,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啊,此刻若不在与他亲近,将来就怕没有机会了。 只见他说道:“张将军此番来去匆匆,哥哥连顿酒水都未曾安排得上。” 张诚拉着他的手道:“哥哥怎能如此说话,待张诚再次进京时,定当登门拜访,与哥哥一醉方休。” 原来张若麒在适才便与张诚热情攀谈,大有与他连宗之意,张诚未置可否,他二人便嬉笑着以兄弟相称了。 “对了,我的好兄长,这王调鼎也是略知兵事,今后到你的兵部任职,兄长可要提点一二。” 张诚当着王调鼎的面仍不忘说上几句好话,极力收拢着人心。 那日在同春楼吃酒时,他说出要提点王调鼎、马嘉植、梁羽明等人的话,连日里魏知策便游走与薛国观和吏部之间,使了些银两和人情,这事便是有了眉目。 张若麒听了张诚的话,笑着道:“自家弟弟举荐之人,必是有些才学,好说好说,弟弟放心就是啦。” 张诚也是笑着,又转身对王调鼎、马嘉植、梁羽明等人道:“我已在今上和阁部那里举荐几位,这几日便会有眉目,稍安勿躁,静候佳音吧。” 诸人皆是喜笑颜开,眉目间满满的兴奋之意,齐齐向着张诚称谢。 这时,陈忠已将战马牵来,张诚接过马缰翻身上了战马,对着众人抱拳道:“张诚得阁部大人教诲,需速回北路,为国操军,不得与诸位再聚,实是一大憾事,待得张诚再来京师,必定与诸位共聚同欢!” 张诚说完便提鞭抽马,胯下白龙驹一声嘶鸣,前蹄扬起,后蹄奋力一跃,便奔腾而去,陈忠、魏知策等人策马追随在后,奔昌平居庸关方向而去。 ………… 长安岭,因岭上有石矗立似枪竿,故旧名枪竿岭,其位置介于怀来、龙门之间,为全燕之北障,距离宣府镇城一百四十里。 长安岭堡的地势极为险要,其堡城东西两端横跨山岭,建于两岭之间的山口要道之上,中部正扼守南北间的通路,上岭之城墙几经盘旋回转。 《宣府镇志》记载“长安岭堡长五里十三步,高三丈,置城楼四座,置城门二座,南门称‘迎恩’,北门称‘拱寰’。” 长安岭堡城为不规则的橄榄形,东西城尖伸到两边山顶上,好似凤凰展翅,故又名为凤凰城,《宣化府志》就记录着“凤凰山,在长安岭堡南百步,长安岭城亦为凤凰城。” 这日午时,张诚等一众七十余骑士就在这长安岭堡城中歇息,他们出了京城一路行来,正好在巳时末赶到长安岭堡。 长安岭千户所的千户,正是原上北路参将刘广武的大儿子刘世尊,他此时陪在张诚身边与他说着话,极力挽留张诚在堡内住宿一晚,明日再走。 他拉着张诚道:“张将军连日奔波,定必劳累,今日且在下官这里歇下,明日再赶路也是不迟啊。” 张诚站在长安岭堡的南门堡墙上望着瓮城,道:“好弟弟,你我就没差了几岁,我家那柳氏姐妹又认了刘夫人做义母,我们就兄弟相称吧。” 他说到这里,回身望着刘世尊又道:“我也想在刘兄弟这里住上一宿,与弟弟好好把酒言欢,怎奈何初到北路,诸事未定, 京中的杨阁老和皇上又热切期盼着为兄早成劲旅,为兄真真是不敢耽搁,老弟莫急,待北路诸事稍定,我还要到永宁拜见张副总兵,那时定要走你这长安岭,我兄弟总有聚时。” 刘世尊脸上现出失望的神情,却也无可奈何,只是说道:“既是如此,世尊也不敢强留,只有等下次再与将军痛饮。” “你我自家弟兄,又何必多礼,稍歇一晌,午时正便要出发,今日赶到雕號堡下榻,明日此时便可至赤城了。”张诚笑着道。 他顺着堡墙的马道向下走去,对身边的刘世尊道:“刘参将一切都还好吧。” “回将军话,承蒙将军挂念,家父一切安好,就是总来信念叨着将军,盼望将军早去镇城,好与您共饮。”刘世尊回着。 张诚停下脚步,沉声说道:“世尊,今后你我之间就以兄弟相称,切不可再如此拘谨,当然,若是在军帐之内,那自当别论。” 刘世尊笑着答应下来,张诚与他又在堡内逛了一会,四下里都看了看,再简单吃些东西,便自北面的“拱寰门”策马奔至,往雕號堡而去。 ………… 张诚等七十余骑出了长安岭堡,沿着谷道一路向北行去,两侧陡壁嶙峋非常的险峻,中间一条狭长的线道。 正是由于有长安岭这等为险阻之地,就算蒙古鞑子突破独石堡、马营堡南下,多会被阻于此处,却不能轻易的威胁大明京畿要地。 虽说此为大明内地,又是才出长安岭堡,但张诚为了安全起见,仍是分作三路行进,前头是陈忠领二十骑探路,相隔二百余步是张诚、魏知策领着护卫二十名居中,再后是张国栋领三十骑断后。 正文 第九十章:长安岭遇袭 , 六月虽已是盛夏,但山谷间却依旧阴凉,阵阵山风呼啸着吹过,半人高的灌木杂草来回随风摆动着。 长安岭谷道中一队骑士刚刚奔过,他们并未策马疾驰,可速度却也不慢,二十余骑扬起一片烟尘,倏忽间便远远的一路向北驰去。 谷道东边的陡壁上的灌木杂草间,隐隐有人影晃动,在随风摇摆的杂草中若隐若现的,一个声音传来:“薛老哥,你不说张诚那厮身边就二十来骑随从的么?” “有庆老弟,你咋还是那样急躁,管他多少人呢,今儿这事定是要做了,咱可没有退步,张诚不死,咱的人头就要落地。”他咬牙切齿的狠狠说道。 正是独石口堡的把总薛敬和赤城堡的千总吴有庆二人,在他们的身边还有密密麻麻的人马,一个个都是紧衣短打,头上包着灰色的网巾,手里或握着弓弩,或提着铳炮。 吴有庆神情紧张的望着山岭下面的谷道,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他低声问着:“薛哥,盯紧了,可不能使张诚这厮逃掉啊。” 薛敬阴狠的冷笑着说道:“哼哼,如此险绝之地,又是出其不意,难不成他张诚还能长出翅膀不成。” 他猫起身扫视了左右一番,压着嗓子低声喊道:“大家精神点,正主就要过来啦,今日事成之后,每个都赏十两银子啊。” “来啦……” 不知是谁轻声喊了一嘴,薛敬定睛看去,只见谷道内隐约有二十余骑士策马缓缓奔来,他极目张望着,并恶狠狠的对身旁吴有庆说道:“人不狠,站不稳,今日你我拼死也要除去张诚。” 他顿了顿,又给吴有庆打气道:“那白马上就是张诚,咱弓箭铳炮齐射,定要那厮去见阎罗,回去复了命,咱就等着升官发财吧。” 接着又轻声喝道:“都给老子听好,哪个也不许先打铳,都听老子号令齐射,违令者砍头!” ………… 张诚策马在谷道中缓行着,对身边的魏知策道:“此地却是险要,但有一支强军驻守于此,鞑虏何能得过?” 魏知策在马上四下张望,道:“这长安岭两侧崖壁陡峭,唯有这几处还算勉强,似乎可以攀爬而上,却是设险的绝佳之……” 他说到这里突然猛地停住了,脸上也显现出惊异的神情,张诚也是发觉不对,刚抬头看去,就见一点寒光闪现在空中。 张诚本能的脖子一缩,身体也向着战马右侧倾倒下去,同时高声大喝:“敌袭,右边山岭,敌袭……” 就在这一瞬间,“砰砰……”之声也猛然炸响开来,就在张诚他们马队右侧的山岭上,一阵烟雾升腾,烟雾中又透出点点寒光。 谷道中人喊马嘶,众骑士纷纷翻滚马下,魏知策也是纵身向一旁跃去,嘴里仍不忘大叫:“保护将军……” 随在张诚身边的护卫队们都是夜不收出身,个个皆百战精英,可这敌袭来得也是太过突然,众人毫无防备之下骤然遇袭,一时间确为有些慌乱。 就在张诚翻落战马的一刹那,数十支箭矢飞射而至,他适才骑乘的那匹毛色纯白的战马,全身布满箭矢,箭尾兀自颤动不已,那匹白龙驹奔出几步,便轰然倒地。 更有许多铳弹“噼里啪啦”的击打在张诚的身体周边,激荡起一阵尘土飞扬,将张诚整个掩盖在其中。 猛然一个身影扑来,一下撞到张诚身上,抱着他就向谷道右侧陡壁下翻滚而去,“咳咳……”张诚的身体撞击到山壁,他不停的咳嗽起来。 “将军,你中箭了……” 原来是魏知策在翻身落马的一瞬间,就飞身向着张诚所在扑去,他抱着张诚滚到山壁下,才发现张诚身上竟插着三支箭矢。 他来不及反应,慌忙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张诚之前,将他护住在自己与山壁之间,望向谷道内已是一片尘土飞扬,人声马鸣混杂成一片。 “右侧,山岭上,敌袭,保护将军……” 魏知策声嘶力竭的大声嚎叫着,山岭上仍是点点寒星疾速落下,战马的哀鸣此起彼伏,就在此时,谷道南面一阵急促的蹄声传来。 他们疾驰到距离魏知策不足三十步的地方,就听见一声大喊:“下马,小心山岭上,搜寻将军,快……快……” 魏知策听出是张国栋到了,忙扯开嗓子大叫道:“国栋,这里……在这里……右边山壁这里……” 张国栋在飞扬起的尘土中循声找到魏知策,他一眼看见被魏知策护在身后的张诚倒在地上,目赤欲裂的嚎叫着问道:“将军咋嘞,将军咋嘞……” “咳咳咳……我……我没事……啊……无大碍……” 张诚直到这时才扶着山壁勉强爬起,才刚刚站起来,竟又跌坐在地上,张国栋奔前细看,只见张诚左侧腹部、右大腿、右胸部各中一箭,鲜血正顺着箭创往外渗出。 “草他妈的……” 张国栋一声怒骂就跑了出去,他接着大声吼叫道:“攀岭上去,杀光他们……为将军报仇……” 这些骑士都是当初随张诚入卫勤王的老军伍,此刻听到张国栋如此大喝,都以为张诚已然遇害,人人都是异常激愤,悲痛欲绝。 他们奋力嘶吼着“为将军报仇……”就往谷道右侧的山壁上攀爬起来,张国栋在谷道中抓住一个正要攀爬山壁的骑士,低哑得对他说道: “三愣子,找匹马,快去前面寻陈哨,叫他往前面追击,截住敌人,捉几个活口。快去……” ………… 陈忠本是率着二十骑在前开路,猛地就听到身后传来阵阵铳炮轰鸣,如此爆响在山谷间不停回荡着,绵绵不绝。 他意识到不好,大喝着指挥各骑士兜转马头,就往回急奔而去,迎面就碰上张国栋麾下的队官彭三旺。 他远远的就对陈忠大喝道:“陈哨,往前追,截击敌贼,捉几个活口的……” 陈忠勒马停步,急切问道:“后面咋回事,将军如何啦?” “将军……将军遇害了……张头叫我寻你,追杀敌贼,捉几个活口……” 队官彭三旺表情悲痛,呜咽的说着。 “啊……啊……” “随我杀贼……杀光贼人啊……”陈忠怒吼着,他满脸都是泪水,心中万分悲切。 正文 第九十一章:刘世尊信得过么? , 长安岭北边的谷道内,飞扬的尘土渐渐退散,一匹匹战马在谷道内翻滚哀鸣,许多的护卫骑士静静的躺在地上,已经再无法继续护卫着他们的主将张诚了。 魏知策蹲在地上,满面泪痕颤声道:“将军,如何,能动么?” 张诚勉强站起,奋力靠在山壁之上,才使自己不至于再次摔倒,他强忍疼痛,沉声道:“传令,就说本将遇袭身亡,把军士散出去,定要弄几个活口回来。” 他停下喘息几口,才又继续道:“知策,你带几人护我回长安岭堡,叫国栋救治伤卒,追击敌贼,快……” 张国栋刚跑回来听到了后半句,急忙叫来几名没有受伤的军士,大声道:“快去牵几匹马来,护着将军先走。” 他一个箭步冲到张诚身边,低声问道:“将军,长安岭的刘世尊信得过么?” 张诚闻言抬起头与张国栋对视着,心中也开始疑惑起来,这时一旁的魏知策道:“应该是可以信任的,首先他不会在自己辖地内搞事情,其次谋害将军,与他无利。” 他又继续道:“何况这刘世尊的母亲还认了将军身边柳氏姐妹为义女,明显是结好于将军的表现,他爹刘参将更与郭英贤游击交好,该不会对我家将军有歹意。” 张诚也是点头,道:“知策说的很对,先回长安岭去。国栋,这边交由你来善后,尽力擒捉几个活口来。” “将军放心,知策快护卫将军回堡城那边,这里就交给我吧!” ………… 长安岭堡城,千户刘世尊位于城北的千户官厅,戒备森严,许多披甲军士策马自北面拱寰门冲出,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更有一些未着甲的军兵沿着北面堡墙急步奔向右侧山岭,他们顺着山岭向北面快速搜寻着,北门也是重兵戒备把守,整个长安岭如临大敌一般。 千户官厅后堂正厅内,一位医官正在给张诚清创,大腿和肩部的箭矢已经拔除,医官刚刚清理完创口,且敷上了止血的金疮药。 现在正在清理左侧腹部的箭创,魏知策站立在一旁,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神情紧张的注视着医官的一举一动。 千户官刘世尊满脸都是愤恨的神情,他同样是面容紧张,如果张诚真在他的辖地遇袭身亡,他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斯医官,怎么样?”刘世尊不停的问着,他额头上的汗珠渐渐汇聚,滴落在鞋面上,却浑然未觉。 张诚仰躺在榻上,面上表情更是狰狞可怖到了扭曲的程度,嘴里咬着一条沾了水的湿毛巾,光着上身任凭那位斯医官在他的腹部剜来割去的,从额头一直到腰上,全都豆大的汗珠。 魏知策时不时的小声急切叫着:“将军……将军……” 刘世尊则更是连声音都不敢发出,内心中实是已经没了主意。 那医官是这屋中唯一清醒镇静之人,他全神贯注的为张诚清理着创口,还用一个面罩遮盖住了自己的口鼻。 “斯医官,如何……张将军伤情如何啊?”刘世尊紧张的问着,他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了。 那斯医官仍旧全神贯注的在清理创口,又过了一会,他转过头来,刘世尊慌忙举起右手,用一个手巾帮他擦拭着额头上和脸上的汗珠。 借着这个时候,那斯医官才说道:“应该是无大碍,幸是遇见了我,若是旁人怕就危险。” 他说着又转过头,又道:“对方同这将军有何深仇大恨,竟用上沾了‘金汁’的脏箭啊?” “脏箭……” 魏知策和刘世尊同时惊呼了出来,他们的心里都是“咯噔”了一下。 那位斯医官这时回过头来,看着面容慌张失措的二人,沉声道:“遇着我嘞,他还死不了,慌啥子哟!” 闻听此言,他二人才略为安静下来。 ………… 过了不知多久,斯医官才站起身来,魏知策一见急忙问道:“如何,将军如何啦?” 斯医官并未回答魏知策,他先扫视了躺着的张诚一遍,才转身对着刘世尊道:“大人,这位将军的箭创已是清理好了,不过,至于能否完全无事,可还要看看他个人的造化。” 他边说着边将一柄柄奇形怪状的小刀具收入一个木制小箱中,魏知策刚才听他说张诚虽身中脏箭,但遇到他便死不了。 可如今却说,生死还是要看造化,登时便急了,冲上去一把揪住那医官的脖领子,刚要发怒却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道:“知策,放开医官……” 魏知策一把松开斯医官,转头望着张诚,满脸欢喜的神情叫道:“将军,你醒啦?” 刘世尊也围了过来,惊喜的望着张诚,连那个斯医官也是一脸惊讶的望着他。 原来,刚才斯医官先是给张诚拔除箭头,又清理箭创,张诚初期还是强行忍着,后来也因失血后身体虚弱,就疼昏了过去。 “将军却是异于常人,不叫用麻药,又这快便自醒转。” 张诚面色泛黄,如同大病初愈之人,显得精神萎靡不振,他微微抬眼望了望说话之人,轻声虚弱的说道:“敢问医官姓名,今日多谢医官为我拔箭清创。” 刘世尊站在旁边,急忙接道:“回将军,这是堡城里的医官,叫做施建能,清治箭创确是厉害得很哪。” “咳咳,知策,陈忠和国栋他们呢?” 张诚很是虚弱,他喘息了一会,就问起外面的情况。 魏知策急忙回道:“都在堡外搜寻那些偷袭我等的敌贼,估着时间,也差不多该有信了。” “将军,世尊未能守护大人万全,竟在末将眼皮底下出了这事,我实是愧对将军。” “咳……,无妨,我没有大碍,休养几天就好,世尊贤弟不要介怀。” 就在这时,屋外面一阵纷乱的声音传来,竟还间夹着阵阵惨叫哀嚎,刘世尊急忙说道:“我出去看看。” 张诚这时转头问着医官施建能道:“箭创都清理干净了嚒?” “回将军,都认真清理了,为着将军设想,下官还刻意多清掉些皮肉,创口也都用火烤过,应是无碍了的。”医官施建能表情平静的答道。 正文 第九十二章: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 长安岭堡千户官厅后堂正厅内,张诚仍是仰躺在软塌之上,众人则在围聚着在周边,陈忠含着眼泪刚喂他喝了些参汤。 张诚的气力略有恢复,他对陈忠说道:“你传我命令,叫王可大、刘山子他们俩去木楂尖一趟,让赵十虎、刘全他们只带骑兵,速速赶到雕號堡外候着本将。” 陈忠答应着就出去传令,张诚又叫过护卫队的队官李长胜,道:“长胜,你带上两个人,马上出发回独石,记着不要过各处堡城,驻营就在野外,定要日夜兼程赶回独石,将这封书信亲手交给吴志忠。” 李长胜也是低声领命转身退出大厅,召唤着人便策马出堡,奔北面雕號堡方向而去。 ………… 原来,就在张诚醒转后陈忠和张国栋也已回转,他们攀爬山壁而上的没有见到偷袭的贼人,可陈忠那边却在奔出不远的一处山谷密林中发现有十余人守着近百匹战马。 他虽误以为张诚已经遇害,心中愤怒无比,却并未完全失去理智,此时他心里想着的全是如何为自家将军复仇。 尤其是那个队官彭三旺更在他身边不住的提醒着:“陈哨,要活口……陈爷……抓活口……才能给将军报仇啊……” 此时,陈忠也已恢复了理智,他知道自己要杀的不是这些个看着马匹的,而是那些在谷道崖壁上偷袭的,更有那幕后的主使之人。 他将骑士们集合起来,分批悄悄摸进树林边缘,设计吸引出来三个人当场捕获,带至远处直接逼问他们。 为了尽快问出结果,陈忠竟命令手下将第一个拒不开口的那人,直接大卸八块给分解成了一堆碎肉,另外两人被吓得浑身瘫软,直接就交代了他们所知道的全部。 陈忠虽是恨得牙痒痒,却也知道事体重大,他先将那堆碎肉掩埋好,就急忙带着那两名活口策马奔回了长安岭堡。 半路遇上了张国栋,得知陈忠已然擒得两个活口,且已问出大致的情形,张国栋便与他一起奔回堡城来见张诚。 陈忠一进屋内,就跪在张诚躺着的软塌前,满脸泪痕,痛哭流涕,他痛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张诚,自己失责了,请张诚责罚于他。 屋中诸人都是寂然,他们也是才知道,经过张国栋统计此番遇袭,由于大家行进在自己的地盘上,未曾想到竟会有人伏击。 他们图着行动方便,也为减轻胯下战马的负担,便都没有披甲,只张诚那二十名护卫就当场死亡四人,更有八人身中箭伤,其中就包括队官雷占城。 而被陈忠捉到的两人,正是开平卫指挥佥事薛敬的家丁,他们和另一人被把总薛敬留下看管自家马匹,却没想到被陈忠派人诱出捉了生。 ………… “将爷,下令吧,我杀进赤城,屠了狗日的吴有禄。”陈忠满脸怒容,沉声急切的问着。 魏知策却在一旁劝说道:“将军,不可啊。那吴有禄怎么讲都是一堡的守备,卫指挥佥事的官衔,将军不可擅杀啊。” 陈忠也知他所讲的都是实话,但心中愤愤的他还是恶狠狠的瞪了魏知策一眼,然后就转头望着张诚,看他如何决断。 张国栋这时沉声道:“我等现在有五十余精骑,突入赤城,擒杀一个守备不在话下,但若想控制全堡,不致使消息传到独石,却有些难度。” 他顿了一下,看了眼屋内的诸人,目光在刘世尊和魏知策二人身上略有停留,才接着道:“将军适才已派人传召另外的部下过来,想必已是心有定算。” 张诚动了一下身子,陈忠看出他想起来,忙上前抓过一个靠垫放在张诚身后,使他能略侧起身体,才又退回到众人一排。 张诚目光冷峻的扫视厅内众人,刘世尊这时似乎想起什么,他轻声对张诚道:“将军,下官还有些事要料理,先告退啦。” 他说完就转身要退出厅外去,张诚轻声叫住他,道:“世尊,你无须回避,咱们都是自家人,本将是信得过你的!” 张诚的话语使得刘世尊十分感动,他默默停步站在了陈忠的身边,便不再言语,他目光异常坚定的注视着张诚,等待他的吩咐。 看着屋内诸人,张诚心中甚是安慰,自己此番遇袭虽是一难,但也检验了身边众人对自己的态度,对自己的忠诚度。 他首先对刘世尊道:“世尊,你去准备两架马车,一口棺材,材质要好一些的,还有我这几名负伤的手下先留在你处养伤。” 刘世尊神情坚毅的大声接令,又道:“将军,我长安岭还有五百精锐军士可以调动。” 张诚望着他,笑道:“世尊啊,我未将你做外人看待,但今日之事,乃我北路内的事务,你却是不便插手,今后本将还有须你协助之处,不必急在今日。” 刘世尊也深知张诚不会让他插手此事,便也不再坚持,领命退出去准备马车和棺材去了,屋中只剩下陈忠、魏知策、张国栋三人陪着张诚。 直到此时,三人才看到张诚的眼中冰冷的寒光闪现出来,他面容灰黄而冰冷的说道:“知策,你马上给那两个捕来的生口录下口供使他二人签字画押,叫刘世尊与你等一起具名联审。 另外再预备几封吴有禄、薛敬二人相勾连的书信,还有他二人与木楂尖匪贼赵十虎相勾结的信函,待我等到了赤城,取得他们的笔迹后,再行模仿抄录, 诸位要知,开平卫指挥佥事薛敬、赤城守备吴有禄丧心病狂,勾连匪贼,谋逆上官,欲图造反,我等为国朝计,当尽早将其诛除,以免其祸乱北路,危及宣镇,震动京畿。” 说道这里,张诚停了下来,目光森寒的望着三人,沉声说道:“你等要记好,能否在北路立足,能否在这惶惶乱世开创出一片朗朗乾坤,全在今次一击。” 陈忠等人齐声接令,唯有魏知策仍有些迟疑的说道:“将军……” 张诚自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就拉住他,道:“知策也无须再多言,今日之事必要有个了断。” 他抬起头望着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又说了一句: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正文 第九十三章:不血流成河,怎震慑宵小 , 明崇祯十二年六月初十日,申时,天光依然明亮,太阳灼热的光线仍旧如往常一般照射在大地上。 长安岭堡北面的拱寰门大开着,一队精悍的骑士策马驰出拱寰门,他们每一个人皆是白布包头,一支支招魂幡也被骑士们高高举着。 随着骑队一起驰出拱寰门的还有四驾马车,打头是一架平车,车板上赫然摆放着一具精美棺椁,车周插着白色幡旗。 其后是一架轿厢车,张诚正在这车的轿厢中躺着,他身下的软塌上还铺着两层褥子,身边是魏知策和长安岭堡的医官施建能。 原来,在长安岭堡千户官厅内,张诚布置好一切后,为以防有变,他就坚持要立即出发,刘世尊虽极力劝阻,却又怎能劝住。 他又提出自己愿带麾下二百锐士随张诚回赤城,共同奋力诛除逆贼吴有禄,可张诚却不愿他参与到北路的纷争之中,便劝止他道: “世尊,你心中之意,我已尽知,此事虽生在你的辖地,可毕竟缘起北路,你长安岭为都司管领之地,实不宜卷入我北路纷争,雷占城等诸军士留在你处养伤,你就留下来妥为照顾他等吧。” 张诚语气坚决,刘世尊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将堡中医官施建能派在张诚身边,随他回上北路,也好一路照顾张诚的伤情。 在张诚所乘这架轿厢车后,又是两架平车上摆放着四具棺椁,里面正是在谷道中被害护卫亲兵们的尸体。 五十余精悍的骑士们护卫着车队在谷道中疾行,渐渐消失在刘世尊的视线之中。 ………… 六月初十日,酉时末,天色已略显昏暗,凉风习习,吹打着官道两边的柳叶,哗哗直响。 在雕號堡南二里外的一片树林间,有近两百匹的战马在林间低头啃食着地上的青草,林边更有许多精壮的汉子在警戒着官道方向。 这片树林的北面又有数十人散在四周戒备,中间有十余人的样子,似乎在商谈着什么,中间那人却是躺在软塌上,正是张诚与魏知策、陈忠等众人。 原来,张诚一行在这里遇到了从木楂尖急急奔来的赵十虎,他们正在这处林中歇脚,过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刘全又领着六十余骑士急奔而来。 现在他们这边有张诚、张国栋的五十余骑,赵十虎的三十余骑,再加上刘全的六十余骑士,已是近一百五十名精骑。 因刘全等是一路策马急奔而来,所以他们才在此歇息,以使战马恢复脚力,刘全和赵十虎看到张诚现今虚弱的模样,都是愤怒异常,他们巴不得立刻就启程,杀进赤城,屠灭吴有禄全家。 赵十虎更是跪在张诚身前,恨恨的道:“将军,十虎虽是逃军,但心中也知忠义,蒙将军不弃,拿咱赵十虎当个人看, 更如此看重与咱,使咱替将军守在木楂尖,将军对十虎这等信任和看重,咱就算涌泉相报都不为过,今日那吴狗贼竟敢阴谋劫杀将军, 咱赵十虎第一个不能忍,将军的吩咐十虎都省得,甭说勾连吴狗贼欲图谋逆,就是现在要了十虎这颗脑袋,咱也不眨一下眼睛。” 看着赵十虎说得如此慷慨激昂,众人皆为之动容,张诚却笑着道:“十虎兄弟无须如此,本将当初要你仍以山匪示之众人,便是想留你做个外线, 如今就没那个必要了,这次的事情办妥之后,你便正式归入本将麾下,先做个把总如何?” 赵十虎心下大喜,忙再次扣头道:“赵十虎全凭将军安置,不敢有半句怨言。” 诸人中唯有魏知策面上神情凝重,竟好像有何心事一般,他目光深邃的望着躺在软塌上的张诚,却又欲言又止。 张诚这时又开口道:“刘全、十虎,你二人领麾下骑兵,沿南河隐秘东行,寻机渡过南河,顺着白河谷道潜行至赤城南边候着,等我到后再行动。” 接着又叫过陈忠,吩咐道:“你速速安排四骑奔独石方向,一路穿城过堡为本将报丧,其中两骑奔云州找陈铮,叫他率部火速赶至赤城迎候本将的棺椁,以备不测。” 话说得有一些多,张诚停下喘息片刻,才继续道:“再歇息片刻,乘夜色出发,明日天明前务必赶至赤城,事不宜迟,诸位各去准备吧。” 陈忠在一旁接言道:“将爷,您这身子还是慢些赶路,我等先去赤城,也可灭了吴贼。” “无妨,那厮毕竟是个四品的守备,何况赤城还有兵宪和粮道,只凭你等,恐难以完全控制住局面,一旦失控,我等就要被动。为今之计,唯有快刀乱麻,不给贼子反应的机会才行。” 众人纷纷散去,做着出发前的准备,魏知策却留了下来,他四下张望一番,才轻声对张诚说道:“将军,那吴有禄和薛良清确是该死,可他二人毕竟四品的官阶,不报朝廷,岂可擅杀,将军不要忘了袁崇焕之祸啊!” 张诚躺在软塌之上,他看着一脸真诚的魏知策,心里知道他的顾忌,魏知策毕竟是读过书的人,心中还有忠义廉耻和朝廷的规矩,这番进言也确是为着张诚着想。 可张诚此时已是别无选择,弓已拉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可不想和薛良清、吴有禄之流耗费精力,做旷日持久的纠缠,在张诚心中的信念是: 若不血流成河,怎能震慑宵小! 只听他开口对魏知策道:“知策啊,你所言确有道理,可我却不能那样去做,如今北路凋敝,如不大力革除弊端,何谈屯田以养军? 如今不止鞑虏对我中华大地虎视眈眈,朝廷之前招抚的各路流寇也已复叛,大明各处已然烽烟再起,我等却将大把时光都耗费在薛、吴这等阴险小人身上,何以救国朝之危急?” 望着陷入沉思的魏知策,张诚继续道:“我非但要直接擒杀薛吴逆贼,更要将其斩草除根,借此良机,屠灭北路不服之人,荡尽群魔,一扫阴霾。” 魏知策听了张诚的话,雄壮的身躯为之一颤,面上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无比复杂。 正文 第九十五章:我乃赤城守备,张诚无权拿我 , 赤城兵备道何崇武一向起得很早,今日他正在屋前小院中踱步,却隐隐感觉心绪有些烦乱,正准备去书房独自静静。 却见一个府中下人慌乱的跑来,正要出言阻止,就听那下人急急说道:“大人,有几个官兵在府外求见,他们说参将遇袭身亡啦,还有……还有……” “什么……?”何崇武闻言一惊。 “何处的官兵,哪个参将?还有何事,你说……。” 这时管家何申小跑着过来,急急道:“大人,不好了,参将张诚遇袭身亡,他麾下将士前来给大人报丧啦。” “啊……” 何崇武大吃一惊,忙问道:“何时的事,快去问清楚些!” …… 张国栋带着人马奔守备署而去,路上他叫过彭三旺,喝道:“大猴,你安排人领三愣子他们去堵住守备署的后门,不可放脱一人,但有硬闯者,格杀勿论!” 随着声声喝令,一队军士策马奔向另外一边,张国栋带着三十余骑随在大猴身后,才到守备署门前,就听“嗖”的一声。 他急忙侧身一闪,箭矢贴着胸前划过,张国栋大喝道:“全体下马,一队戒备,二队翻墙,三队破门,杀贼啊……” “杀贼……杀贼……” 一阵阵齐声怒喝响彻崇宁西街,三十余名骑士纷纷下马,他们进退有据,分工明确,十人左手圆盾,右手持枪矛铳棍直直向前冲去。 另有十人则策马奔到守备署的墙边,他们站立在马背上,互相帮助着就翻上了官署的院墙,一个个身影矫健的跃入署内。 署门前,张国栋手持长刀立在那里,大猴已经奋力撞了三次,大门却是纹丝不动,十名军士奔来也是合身就往署门撞去。 “……咣……咣……咣……”之声不绝于耳,署门内也是一片叫喊喝骂,以及刀枪交击之声,偶尔还有几声三眼铳的爆响传来。 守备署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但不是自外面撞开,却是翻墙而入的那队骑士驱退署内的人,过来打开了大门。 张国栋大喝道:“留四人守死大门,不可放出一人,剩下的都随老子冲进去,定要生擒了吴老贼。” “杀……” 所有人发出一声声大喝,直向守备署后堂冲去,这署内的角门就不似大门那般坚实,大猴猛力冲去一下就撞开了,一支箭矢飞来正中他的左肩,他恍若未觉。 几个颇为壮实的家丁护院守在门内,挥动着刀棒疾冲过来,大猴左手持着圆盾自下而上挡开一柄砍来的长刀,右手一柄短刃就直刺进那家丁的脖项间。 随着短刃的抽回,一股血箭随即喷射而出,溅了大猴一脸的鲜红血浆,在朝霞的映射下,他那一脸的横肉本就有些可怖,如今更是血红一片。 “荷……荷荷……” 那个家丁丢掉长刀,双手奋力捂着脖子上的血窟窿,嘴里发出声声低哑的嘶吼,不住向后倒退着,余下那几个家丁也面容惊恐的不住倒退。 “蓬!” 那家丁终于站立不稳仰到在地上,鲜红的汁水从他脖项间不断涌出,余下几个家丁发一声喊便转身要逃去。 “砰砰砰……” 几声三眼铳的爆响传来,还没跑出几步的家丁纷纷倒地惨嚎起来,大猴瓮声瓮气的嘶吼道:“听好,但有持械,就地格杀,一个都别漏了……” 守备署后堂正厅前,四名军士持着大盾护住张国栋,这时厅内却传出一声大喝:“我乃赤城守备,朝廷的四品武官,你等以下犯上,是要造反不成?” 张国栋冷笑着喝道:“诸将士听令,赤城守备吴有禄、开平卫指挥佥事薛良清,及把总吴有庆、薛敬等诸人,勾结山匪,谋逆上官,欲图造反, 今奉万全都司都指挥佥事,宣镇上北路分守参将张大将军令,将一众逆贼擒拿归案,但有反抗者,一律就地格杀。” “杀啊……” 大猴持着圆盾第一个冲了上去,他刚一脚踹开厅门,就见一个人影扑来,大猴向旁一闪,圆盾护在胸前,看准时机,右手短刃猛地一个上挑,便将那人的脖项划开。 一片鲜血喷溅而出,随着那人的栽倒,在厅内四处飞扬,薛敬大喝一声:“老子与你拼了……” 他持着一把腰刀合身向大猴扑来,“咣当”一声,张国栋的长刀挥来荡开了薛敬的腰刀,大猴抬身就是一脚,直接将薛敬踹飞到一边。 几名军士冲上去就将他按在地上,不由分说便捆绑起来,吴有庆也是手里握着一把腰刀,护在吴有禄的身前。 坐在椅中的赤城守备吴有禄虽在故作镇静,却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恐惧,他神情紧张的颤抖着说道:“我是朝廷四品的守备,张诚他无权捉我。” 张国栋冷眼打量着他,语气森寒的说道:“大猴,留他等一口气,将军还要当众看他等的狗头呢。” “蓬”的一声,吴有禄那雄壮的身体自椅中滑落到了地上,他一脸颓然的坐在冰凉的地上,目光中满是凄凉。 “张诚不能动我……我是四品的守备……我要见兵宪大人……” 在吴有禄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中,吴有庆猛地向张国栋冲去,同时大喝着:“老子与你等拼了……” 张国栋闪身避开吴有庆砍来的腰刀,回身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大喝道:“拿下,大猴这里交给你了。” 回身又大喝道:“搜捕后院,无论男女老幼,不可放脱一人。” ………… 就在守备署内鸡飞狗跳,打杀成一片之时,赤城兵备道署内却是一片平静。 虽没有嘈杂和喧闹,但赤城兵备何崇武的震惊却不亚于任何人,今日晨起,他便收到张诚部下前来报丧。 可片刻之后,管家何申又来禀报,上北路分守参将张诚在署门外求见,何崇武闻言大惊:“什么?你说何人在署外求见本官?” “回老爷,是上北路分守参将张诚正在署外求见。” “张诚?他不是遇袭身亡了嘛?如何又在署外求见?” “小的也说不好,早起却是张参将麾下军士前来报丧,可这门外的又真是参将大人,只不过是躺在一张软塌之上,被人抬着。” 兵备何崇武一脸的疑惑,忙道:“快请,快请张参将进来。” “等等,先叫进儿过来,与老夫一同接见张诚!” 正文 第九十六章:张诚做事还是有尺度的 , 赤城兵备署的官厅内,张诚躺在一张软塌上,他面色蜡黄,精神萎靡,神情疲惫,呼吸微弱,魏知策陪在他的身侧,还有八名护卫都是披甲持盾握刀守护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上首坐着的是一脸震惊的赤城兵备道何崇武,而他精心培养的儿子何进则坐在左侧椅子上,官厅内的气氛很压抑,更夹着一丝诡异的凄凉。 只听张诚略显虚弱的声音继续说着:“……本将殚精竭虑,全心为国朝尽忠,却为阴险小人所忌恨,他等为继续侵占屯田,奴役军户,作威作福,竟不惜勾连匪贼,谋逆上官,其意与造反无异, 本将为国朝计,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假借报丧之名,迷惑奸贼,以图一举将其剪除,还北路朗朗乾坤,还望老大人谅解。” “咳咳咳……” 何崇武先前听了魏知策讲述张诚遇袭的经过,已然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其实早前他就预感到吴有禄和薛良清可能会有所异动,却未曾想会如此严重。 此时,他见软塌上张诚气息奄奄的样子,心中也觉得吴薛二人却是过分了些,竟大胆到谋逆上官,而且还没成功! “真是两个废物!”何崇武在内心里骂了一句。 要说那二人想造反,何崇武是绝不会信的,两个宵小之辈,无非就是为了眼前这点利益而已,想要除掉张诚取而代之罢了,造反的胆量他们是没有的。 其实,何崇武心里是挺期望吴有禄与薛良清能成功截杀张诚的,毕竟那两个废物在他看来,远比张诚要易于掌控。 现如今,他到是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这个张诚不简单起来,此人并非敢冲敢杀的莽夫之流,他非但身边有人追随,且阴狠毒辣,更是能屈能伸,虑事周密妥帖。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得顺水推舟,只见何崇武对着躺在软塌上的张诚,温言抚慰道:“张将军身子要紧,且请安心静养,待我命人传吴有禄与薛良清过来问话,定会为张将军主持公道。” “咳咳……。兵宪大人,未免事态扩大至不可控制,我北路大好局面为之破坏,本将事急从权,已派麾下将士接管了南门与东门,且控制了南校场与东校场, 如今,开平卫指挥同知张国栋正率兵在守备官署内搜拿逆贼,待得本将审讯完毕,定会将吴薛等一干逆贼的供状呈送给兵宪大人审阅,只是这捉拿叛逆之事,大人就无须操心了。” 何崇武面上神色阴晴不定,而他的心里也在不断的衡量着,在他看来,眼前的张诚虽然年轻一些,却更显得老辣,他竟敢在北路专擅,不经自己的同意或首肯,就敢于擒捉四品大员! 可他心中虽满腔怒火,面上却依然冰冷,并未将内心的想法表现出来,坐在下首的何进知道父亲此时不好接话,他便开口说道: “张参将,吴有禄等人虽祸由自取,然纵有其罪,可也是朝廷的四品武官,也不是说捉就可捉得的,将军未报上官,便自行决断,似乎与国朝律法不合啊?” “咳咳……,何公子所言极是,张诚也知此举确是与法不合,可事急从权,为免吴薛逆党狗急跳墙,从而引发更大的祸乱,也只得如此。 待得吴薛逆党尽除,北路安定之后,本将自会上疏朝廷与今上,详细奏报此间经过,自不会贪墨除逆护国之功,兵宪大人居中坐镇调度,真真功不可没!” 张诚说到此处,极力略微抬起头来目光森寒的注视着何进,又道:“可现今锄奸平乱的关键时刻,无论何人,但有阻挠,皆可视为吴薛奸贼之逆党,本将军绝不姑息!” 张诚虽然身上没有气力,话说得很是软弱轻柔,但却叫何进心生恐惧,一时竟无言以对。 何崇武见此情形,就开口说道:“也罢,张参将即已布置好一切,本官也乐得坐享其成,待审过吴薛二逆之后,取得了他等的口供,本官再与张参将联名将此事上奏督抚,听凭皇上发落就是!” “咳咳咳……” 张诚又是一阵咳嗽,他躺在软塌上喘息了一会,才接言道:“请兵宪大人放心,张诚做事还是有尺度的!” ………… 守备署内成了一座临时监牢,所有的人都关在各处房间内,张国栋正带人按照名册仔细的一一甄别着。 署中的军户和下人、婆子们都关在一起,若无他事,这些人张诚就准备放了,可吴有禄的府中家人却是一个都不能留。 还有那个把总吴有庆,以及所有参与谷道劫杀的吴有禄心腹,更是如此。 现在,大猴正带着人一个一个的审讯,也可以说是刑讯,守备官署的前堂本就有一间监房,是一个三开间,却只有一个门,进门的第一间是看守房,第二间就是审讯房,第三间最大是监房。 一声声惨嚎正从审讯房中传出,张诚就躺在院子里的一个软轿中,轿帘向上卷起,张诚在软轿内轻声说道:“知策啊,你进去看看是何情形,差不多了就叫他们画押吧。” “将军,您这身子……” “呵呵,我没事,适才在何兵宪那里,都是装的。” “哈哈……哈哈哈……” 魏知策笑着走进监房内,迎面正碰上张国栋就开口问道:“如何?画押了么。” “哼,这帮怂货到是硬挺,就是不画押。” “我去瞧瞧吧。” 魏知策说着就进了审讯房,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那边大猴正用几把各种形状的小刀和铁针,在吴有禄等人的身上比划着。 他见魏知策进来就停下手,站起身来到魏知策身前站好,只见他规规矩矩的再没有了刚才的残忍和凶暴。 魏知策并未理他,而是直接走上前去,他看着身上已是千疮百孔的吴有禄等人,不由心生怜悯,忙解下自己的衣衫,就披在吴有禄的身上。 他接着又回身瞪视着大猴说道:“吴大人好歹也是朝廷的四品官将,怎能凭你等如此这般折腾,简直是无法无天。” 魏知策不等大猴有所反应,又蹲下身子借着给吴有禄披好衣衫的机会,轻声对他说道:“吴守备啊,今日这架势,你也看得出来,如不画押,怕是就没机会见到镇城的杨帅和刘抚臣了。” 他说完就起身准备往外走去,却似乎有些不舍,才迈出一步,又停下回身说了一句:“不画押怕是过不了今日,画了押还要报到镇城,报到京里,由皇上决断, 这一来二去的至少要半年时间,吴大人若是运作好了,或可免得一死,至少也可保全家眷的,何必全都冤死在赤城呢?” 魏知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吴有禄目光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在魏知策刚出看守房时,里面传出一声哀嚎。 “招,我招啊……” 正文 第九十七章:四品守备,说砍就砍? , 赤城兵备署官厅内,秦时铮手里拿着吴有禄等人的供词,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一脸疑惑的问着何崇武道:“何大人,对这供词有何判断?” 何崇武端坐在椅中,神情平静的说道:“有何判断?这供词是我兵备署、你的粮道、张诚的参将署三方会审所录,那吴有禄等人也是当面签字画押,还能有何判断!” “何大人也以为这吴有禄够胆子作反嚒?” “呵呵,秦大人这是何意啊?吴有禄自家都认了,勾连匪贼,谋逆上官,欲图造反,这白纸黑字的,更有本人签字画押,秦大人心中还有何疑问嘛?” 秦时铮平日里也没少收到吴有禄的孝敬,其实他此刻也只是说出了自家的怀疑罢了,不过,这些听在何崇武耳中,确使得他心里很不舒服。 这时,他见何崇武语气不善,虽说他二人互不统属,平日里各管各事,但在如此大事大非面前,自是不能落得别人把柄。 秦时铮忙笑着说道:“本官愚钝,经何大人点拨,心中茅塞顿开,再无疑问。” 何崇武呷了口茶,才又道:“吴有禄犯下如此大罪,我等自是要如实报上刘巡抚和陈总督处,更是要奏闻今上,三司会审才能最后定罪,又岂是我等能够揣测之事!” 秦时铮点着头,道:“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只要如实上报就是啦。” 何崇武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道:“本官这就将此事行文上报巡抚刘大人,明日连同人犯一同押往镇城,听候巡抚大人发落就是。 秦大人既是有份参与对吴有禄的审问,到时看过公文,若无异议,只需联名具签即可。” 秦时铮也是起身道:“何兵宪据实以报,本官自当与大人联名具签,现下署中还有事务,就先行告退了。” ………… 六月十一日,午时,陈铮率领着云州新军千余人马赶到赤城堡东门外,依张诚军令立刻接管赤城堡东崇宁门和南大定门,并进驻东校场内。 有一队新军直接驻扎在赤城堡中心的鼓楼,掌控全堡制高点,魏知策、陈忠、张国栋、陈铮等人聚在参将官署内,还有赤城堡把总宋山铨也在这边。 而苏易阳已不知去往何处,连大猴和陈虎子也都随着苏易阳而去,他们都是张诚埋下的暗线,非必要之时,自是不便现身。 “宋山铨对参将大人忠心耿耿,实未参与吴有禄逆贼一党,请参将大人详查。” 参将官署前堂大厅之中,赤城把总宋山铨双膝跪地,叩头不止。 大厅正中一张太师椅上铺着软褥,张诚稳稳坐在上面,诸将官则分作在两侧下首,只听他喝道:“来人!” 两名顶盔挂甲的军士依令步入厅内,宋山铨却是吓得浑身发颤,不知所以。 张诚继续道:“你等再搬张椅子进来,请宋千总入座答话。” “是。”军士转身就去搬椅子。 宋山铨却一脸狐疑在低头跪伏在地上,他也不知这宋千总是哪位。 就在他狐疑之时,张诚又道:“宋山铨,你未参与到吴薛逆党之中,这很好,本将甚是心慰,如今这赤城堡肯定是要有一番动荡, 本将又正在用人之际,看你对我也算忠诚,本将打算提拔你来任千总,由你来整肃原赤城营军马,不知你可愿担此重任!” 宋山铨闻言大喜过望,叩头如小鸡啄米一般,大声道:“宋山铨愿为将军赴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起来吧,以后你跟着本将,但无二心,本将也决不会亏待于你。”张诚淡淡的说道。 宋山铨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才起身坐在右侧最下首的椅子上,心中既激动又有些忐忑。 张诚目光威严的扫视着厅中诸人,良久,才开口说道:“本将初任北路参将,一心国事为重,不计个人生死荣辱,然吴薛逆党相互勾连,欲图祸乱我大明,此天地所不容。 今已人证物证确凿,为免节外生枝,更增事端,今日未时正,于东关外将擒获逆党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厅内诸人皆是肃然,魏知策仍是欲言又止般模样,却终未说出来,而宋山铨却是冷汗直冒,暗自庆幸自己未曾参与其中。 张诚见众人都无异议,又继续道:“本将稍后行刑完毕,便要启程赶回独石,可赤城这边逢此变故,亦需留人镇守。” 说到这里,张诚目光停在了张国栋身上,对他道:“国栋,本将欲保举你出任赤城守备一职,云州新军今后也将留驻赤城堡,更名为赤城营,陈大宽任坐营千总,驻扎在南校场, 宋山铨你整顿原赤城驻军编为一部,由你来出任坐营千总,屯驻在东校场,你等二人统归新任守备张国栋指挥调度。” 张国栋等几人大声接令,张诚又看向陈铮,道:“陈铮,你与国栋尽速交接,今日行刑后便随我一同赶回独石堡,本将另有任用。” “好了,赤城这边就先这样吧,宋山铨你安排人沿街鸣锣,召集堡城众人赴东关外观刑,陈铮、张国栋你二人押解一干人犯赴东关外,准备行刑吧。” ………… 微凉的山风阵阵吹来,赤城堡东关外的人也越聚越多,一队军士驱赶开围堵在前面的人群,两顶官轿自崇宁门中缓缓而来。 太阳西斜,普照着大地,一队队身披铁甲的军士在列队而立,他们持枪握棒的队列森严,人人神情肃穆。 东校场前的空地上跪着一排排的人,他们中有男有女,也有老弱,个个身穿囚衣,前面几人身上的囚衣虽然完整,但却从里面不断的渗出血污片片。 哭喊连连,哀嚎片片,围观的军户们也是满脸的凄然之色,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纷纷议论起来。 “那不是吴守备嘛?这新来的参将大人说砍就砍啊,这是咋了嘞……” “……俺听家里那的崽子讲,说这吴守备勾结山贼,谋杀新来的参将大人……” “……勾结山贼,那就该死……” “……好歹也是朝廷的四品守备,总不能这新来的参将说砍就能砍的吧……” 正文 第九十八章:这也算网开一面? , 大明,崇祯十二年六月十一日,宣镇上北路赤城堡东关外。 两顶官轿在张诚躺着的软塌前停了下来,随着轿帘掀开,赤城兵备道何崇武与管粮通判秦时铮从官轿上先后下来。 让他二人颇感意外的是,两张大椅子却是分别摆在张诚的左右两侧,兵宪何崇武还未表态,管粮通判秦时铮却是一副怒气冲冲的道:“张参将,此为何意?” 张诚仍是如在兵备署时一般仰躺在软塌之上,有气无力的轻声说道:“二位大人切莫生气,为了安定我北路军心民情,本将决意将这祸乱北路的罪魁祸首,于今日枭首示众。 本将也知此举多少都与我大明规制不合,因此特勉为其难,就自作主张担任这主监斩官了,这也是本将为而为大人考虑,若是异日朝廷怪罪下来,自也是本将一人担当。” 何崇武立在原处并未移步向前,他也是低头沉思着,昨日他就接到了兵部行文,要他在北路支持张诚操练新军,非但要他不遗余力,且更提到若北路力有不逮,可由他提请东路予以支持。 就在他沉思之时,秦时铮见他并未向前走去,便再次开口质问张诚道:“张参将,这吴有禄纵使有罪,然其毕竟是朝廷四品武官,也当呈报朝廷,由圣上裁决,方可处置。” “咳咳咳……” 张诚一阵咳嗽后,勉强抬起头来,有气无力的对他说道:“秦大人所言,张诚又怎会不知。 只是事出紧急,如今我上北路人心浮动,乱生肘腋之间,本将也是无奈,只得借这吴薛逆党的人头,稳定我北路情势,幸得前次陛下曾赐我一口宝剑, 圣上的本意是要张诚凭这三尺青锋,驱退入寇之鞑虏,幸得三军将士奋勇,终将鞑虏逼退,今日事急从权,我也只得再次请出御赐宝剑,斩尽乱国奸贼。” 说到此处,张诚又停了下来,他大口喘息了一阵,就在秦时铮又待开口说话时,张诚却已抢先道:“我亦心知二位大人是为本将设想,可张诚只知忠勤王事,为我大明万代千秋尽心竭力,怎可为了自身的安危前程,而视北路安危于不顾。 因此,才擅作主张,自任这主监斩官一职,将来如是朝廷追究今日之事,张诚也愿一力承担,请何兵宪与秦粮判勿要怪罪本将才是!” 秦时铮怒目瞪视着张诚,骂了句:“一介莽夫,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走上一步,来到兵备何崇武身旁,轻声道:“何兵宪,如此浑水,你我切不可深陷其中啊!” “虎!” 猛然一声大喝,北面列阵的三百余军士齐刷刷的单膝跪地,手中的枪棒不住的锤击在地上,发出阵阵“咚咚”的声音。 “虎!” 南面的军阵上的将士们也是齐刷刷单膝跪地,“咚咚咚”之声更加的响亮起来。 “虎虎虎……” 随着东面校场前的云州新军阵列也单膝跪地后,他们的齐声大喝响彻云天,久久不绝。 何崇武神色如常,面容也很是镇定,可陪在他身旁的秦时铮却是有些惊慌不已,他颤声说着:“……作甚?……这些个丘八要作甚……” 张诚有些艰难的轻轻举了举手,陈忠跨步而出大手连连挥动,只见陈铮和张国栋二人策马在军阵前往来奔策,片刻后就肃静下来,再无一丝杂音。 张诚微弱的声音再次传来:“二位大人,方今将士愤慨,已是群情激昂,如不立斩逆贼,我怕不能安定军心, 若是因此铸成大错,激发兵变,不止赤城将要大乱,就是北路怕也难以安稳,这要真的到了那时,怕张诚可就一力难担了啊!” 何崇武面上瞬间就变了色,他心知张诚这是在威胁他,但是他拿不准张诚是否真的会鼓动麾下军士发动兵变。 他是赤城兵备道,治下若真的激起兵变,何崇武第一个罪责难逃,不管张诚是不是在威胁他,何崇武终归是不敢一试。 他抬脚就奔张诚左侧走了过去,一屁股就坐在椅中,他欠了欠身子才对张诚道:“张参将,无论如何,本官终是以为应将吴有禄押往镇城,交由抚臣刘大人处置才是正途。” 还未待张诚表态,跟在何崇武后面走来落座在张诚右侧的秦时铮就急急道:“何兵宪所言极是,本官也是赞成将吴有禄押往镇城,由刘抚臣报当今圣上裁决。” 张诚闻言只是笑笑,并未接言,他挥挥手示意陈忠可以开始了。 随着一队队膀大腰圆的军士步入广场,他们赤裸着的上身满满都是横肉与青筋暴露,个个怀中抱着一口大砍刀。 随着一支支木签拔出丢在地上,广场中被绑着的众人又是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传出,引得周边围观的众军户们也是一阵骚动。 陈忠大步来到张诚身前,喝道:“吴有禄等一干逆党一百三十七口全部在此,现已验明正身,未时将到,特请令行刑。” “行刑吧!”张诚躺在软塌上淡淡的说道。 陈忠接令后便向广场中间走去,坐在张诚身侧的何崇武却说道:“怎会有一百三十七口之多?” 张诚仰躺在榻上遥望着远处的赤城堡,只是淡淡的道:“吴有禄、吴有庆残余是定要斩尽杀绝的,斩草留根,遗祸无穷啊。 至于那些参与此事的家丁们,就罪不及家人,也算本将网开一面了吧!” 何崇武的心里咯噔一下,便不再言语,只是他的目光却有些茫然,只是嘟囔着:“这也算网开一面?” 秦时铮却是面无表情的呆呆坐在椅子上,嘴里也不知是在嘟囔着些什么。 张诚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前的一切正是他想要的效果,虽然在谷道遇袭是一个意外,但却被他巧妙地运用了起来。 在他的心里,甚至有些感谢吴有禄和薛良清对他的谋害,他们如此,反倒叫张诚肃清北路不服之人有了一个极好的理由。 他目光森寒的盯着远处的赤城堡,冰冷的说道:“于本将不利之人,就该是如此下场,今后更要在北路深查吴薛逆贼余党,绝不放过一人!” 正文 第九十九章:薛良清不认,某也不会叫他活着! , “张诚,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吴有禄绝望之际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本是为了少遭些皮肉之苦,怎想到张诚竟如此大胆,未经请示朝廷便擅杀四品守备,如此作为朝廷岂能容他,皇上又岂能容他? 东校场前一大片鲜红,那是叛逆的颜色,也是叛逆的代价,张诚自镇守一方以来的第一次平叛之路,便以这一百三十七条人命开始。 一百三十七颗头颅悬挂在赤城堡的东门外,上北路分守参将有令:吴有禄一干逆贼,丧心病狂,谋逆上官,欲图叛乱,今斩首示众,并暴尸三日,以彰其罪,以儆效尤! 自此以后,北路再也无人敢不尊张诚号令,也无人敢再生叛逆之心,一次屠戮,震慑宵小,张诚的目的达到了。 何崇武回到兵备署的后堂官厅中,还在想着刚才东关外行刑的场面,身上犹自还冒着冷汗,他满脑子都是临离开时秦时铮的那句话:“我要参他,我定要奏闻朝廷……” “何申,笔墨伺候……”他强自站起身,大声叫道。 ………… 一队骑士策马沿着白河谷道向北奔驰,他们中间护着一架马车,陈忠领二十骑在前开路,魏知策领三十多骑护卫在马车周围。 当夜在云州堡住宿时,云州守备池渊也是痛骂吴有禄等人不识好歹,竟敢蚍蜉撼树,他更对张诚表示愿领军前往独石,为张诚擒捉逆贼薛良清。 却被张诚劝止,只要他守好云州便是,这肃清逆党一事无须他来参与。 第二日清晨,简单用罢早饭,张诚等人便急急出发一路奔独石而去。 魏知策担心张诚的身体,一直控制着行进速度,却也在巳时赶至独石堡,吴志忠、张广达、靳新朋、严庆荣等诸人都已在南门外相候着他。 远远望见马车过来,他们便疾步迎上前来,对张诚的伤势极为关切,张广达更是怒声骂道:“麻蛋的,要俺说这帮天杀的直接砍了就是,老吴非要等将军定夺。” 吴志忠也抢上来急急道:“将军没有大碍就好,两位老夫人还未知此事,我等一直瞒着,不敢告与老夫人知晓。” 张诚笑了笑,他在马车上坐起,从掀开的轿帘中探出头来,对众人说道:“只是些皮外伤而已,你等事情办得如何?” 这时镇抚贺飚才走前说道:“薛佥事一直未认,只言此为薛敬擅自做主,事前未与他有所商讨,他亦是未知此事。” 张诚冷笑着:“某早知他会一推二六五,不过,就算他薛良清死不认账,本将也不会叫他再活着,认与不认,终是要死的。” 他转头就对陈忠道:“陈忠,你去牢里走一趟,看看咱的薛大人到底招是不招?” 一行人护着张诚的车架经南关进入独石堡城,径往参将署而去。 ………… 参将署后院有一处独立的院落,虽说不大,却很是雅致,更是靠近后花园的池塘,既是静逸,两位老夫人便居住于此。 自从两位老夫人来到独石后,这参将署中便是另一番景象。 现在参将署、开平卫署、公馆这三处都由林芳平负责警卫戒备,而中堂通往后堂的角门处,更是两名身高体健的壮妇一身劲装,持矛而立,由这里开始就归苏珍香的健妇营负责安全守卫了。 两名壮妇抬着一顶软轿,虽然张诚近一百七十斤的大体格躺在上面,她二人仍是健步如飞,一路行来又快又稳。 苏珍香已然站在这处名为椒香别院的门前等候多时,见张诚到来忙弯腰施礼道:“苏珍香见过将军。” 张诚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苏珍香一身劲装短打,确是比在镇城新庄堡那时还要精神许多,就笑着道:“苏大嫂子确是越发的精神了呢。” “将军这是在取笑奴婢,两位老夫人都等得急了,请将军快些进去吧。” 张诚到是不急着进去,又问道:“健妇营这边你是如何安置的?” “回禀将军,奴婢将她们十人编为一甲,设一名甲长管着,又十甲为一个百人队,设一个百总管着, 现下一个百人队在府中守卫各处,一个百人队则在参将署对面的演武场操练,原是打算足月便轮换一番的。”苏珍香躬身回道。 张诚看她的做派已隐然有些军将风格,且此事分派也颇为合理,心下甚是满意,笑着道:“不错嘛,苏珍香你颇有大将之风啊,待来日也封你个将官,如何?” 苏珍香闻言急忙跪下叩头道:“苏珍香等一干难妇,皆是幸蒙将军搭救,才免了被虏贼掳去苦寒之地受辱,今生愿为将军效死,供将军驱策,但求暖衣饱饭即可,不敢再有奢求。” 张诚突然面色肃然,沉声道:“这是何话?妇人咋个就不能当将军!你等只需好生操练,待来日健妇营独立成为一军,你等便如外间诸军一般,当兵领饷,升官拜将才是正理。” 苏珍香抬起头望着张诚,眼中仍是一片迷茫之色,女人也能当将军嚒?健妇营也能领军饷嚒? “抬我进去吧!” 张诚自知,此时与她们说再多,怕她们一时间也难以接受,毕竟传统观念已根深蒂固,虽然也有穆桂英挂帅的故事流传,但那毕竟是传说。 现在他也只能慢慢的做事,唯有在事成之时,她们才会眼见为真。 ………… 椒香别院有正房三间和左右耳房各两间,此外还有东厢房和西厢房,正房后有一角门可通后花园。 两位老夫人分别住在正房的左右两边,中间的正房就留作会客喝茶用餐之所在,而张诚的表妹张丽芳则独自居住西厢房,东厢房就是丫鬟婆子们居住。 软轿一直抬到正房门前才停下,就听里面一个声音关切的说道:“快抬进来吧,诚哥儿别折腾了。” 本想着下轿走进去的张诚,无奈的笑了笑,心下却也是感动,他自来到这个世间后,便一直在便宜叔父张岩的呵护下一路进京勤王,最后更是张岩舍命相互,才成功突围。 回到镇城,更深深感觉到母亲与婶娘的殷殷关切之情,那是一股发自内心的爱护之意,虽说张诚的灵魂与她们已无瓜葛,可这副身体的血缘却还是紧密相连着一切。 正文 第一百章:活剐了这个罪魁祸首 , 听到正房内母亲的声音,张诚只是笑了笑就挥手道:“抬我进去吧。” 软轿直接抬进屋中,母亲张韩氏急急的就迎了上来,眼中亦是隐含着点点泪珠,关切的问道:“诚儿如何,怎就会受伤了呢,陈忠是怎生护卫的?” 张诚一脸微笑的看着母亲,语声温柔的道:“娘,孩儿无碍,只是些皮外伤而已,唯时日尚浅,未免抻着伤口,不易愈合,才用软轿抬来。” 随着软轿稳稳的放落在地上,张诚便要起身,却被母亲阻止,她道:“躺着吧,快别起身,若是真的抻着伤口,可怎生是好!” 张诚欣慰的笑着,这时柳莺拿着一个软枕过来,语音轻柔的关切着道:“将军靠着软枕,也便于两位老夫人说话。” 张诚略微起身让柳莺将软枕放在背后,顺势抬起未曾受伤的左手,极其轻柔抚在柳莺娇媚的脸颊上,帮她擦拭去点点泪花,道:“无妨,你家将军过几日就又会变得生龙活虎,极尽折磨之能事啦。” 柳莺娇嫩的脸上一抹桃红扑面而来,娇嗔道:“哼,使你一直躺在这软轿中才好,谁稀罕你来折磨。” “呦呵……” 张诚佯做生气的样子,正要再说些话语调弄这可爱的小丫头,却被婶娘问话:“诚儿,昨日这堡城中便闹将起来,可是与诚儿遇袭一事有关嘛?” “回婶娘的话,都是北路的一些宵小之辈,平素侵占屯田,奴役军户,见诚儿动了他等的利益,便铤而走险,拼死一搏,现已被诚儿一网成擒,自此北路无忧矣,婶娘亦是无须再为诚儿担心。” 张诚恭谨的回着话,那边张丽芳却不关心张诚的伤势,她走上两步轻巧的问道:“哥哥,此去京城,可见到芳儿未来的嫂嫂了呢?” 还未等张诚说话,那边母亲张韩氏就急切的问道:“对了,诚儿此次进京,诸般事情可还顺利?” 张诚也是躺的累了,他招呼那两名抬他进屋的壮妇过来将他扶起,又搬来一把椅子,上面同样放了软垫,才坐在上面就感觉确比躺着舒服了许多。 这才对母亲回道:“回母亲的话,诚儿此番进京诸事都很顺利,也去工部郎中吴大人府上拜见了吴家表姨娘,现已委托吴家表姨娘代为向季府送上纳吉之礼与聘书,如无意外,母亲和婶娘怕是该筹备大婚事宜了。” 说到这里,张诚的眼角瞥见柳家姐妹脸上有一丝黯然之色闪过。 她们两姐妹也是苦命中人,本是吴有禄为了探听张诚密事而安插过来,未曾想却遇到张诚这般好男子,原本还有一丝纠结要不要继续帮吴有禄做事。 今时闻知吴有禄已经被张诚砍头,她姐妹刚才心中欢喜高兴,从此便没有了负担,可以尽心服侍张诚,可偏偏就在此刻得知张诚不久后将迎娶正妻过门,心中自有一股落寞之感涌起。 ………… 张诚与母亲和婶娘又闲聊了一会,便谎称要回去休息,就又被那两名健妇抬着离开椒香别院,奔参将署中堂官厅而去。 陈忠已经在此等候了一阵,待张诚坐好后,便禀报道:“将军,这薛良清真是嘴硬,确是死不承认参与谋逆一事,只言此乃薛敬一人所为。 咱给他看了薛敬的供词,那厮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做派,亏得苏易阳的手段,就那么几根小铁针扎上,竟能叫那薛良清比死还要难受,没一会便签字画押。” “哼,不知好歹的东西,非要在临死前多遭一番罪,他既有如此心愿,本将就成全他,陈忠你告诉大猴,让他试试刀法,本将要活剐了薛良清这个罪魁祸首!” 张诚笑骂了一嘴,又接着道:“传令下去,未时正,在南关外,将薛良清等一干逆贼,验明正身后,明正典刑,与赤城那边一般,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是。” 陈忠接令后转身离去,张诚转过头对站立在一旁的林芳平道:“我儿成芳这段时间的表现如何?” 林芳平跨前一步,道:“回禀将军,张成芳这小子很是勤奋,别人都歇息的时候,他也不闲着,刀棒骑术都很是精进,连王秀才都连连夸他识字就是比别人来得快,现在他们那三十八人都安置在参将署对面的营房中。” “哦,成芳能这般勤奋用功,确是不错。”张诚对此很是满意。 林芳平这时说道:“将军,芳平还有一事想求将军。” 张诚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道:“何事?” “我家二弟林芳青最近一直闹着,想要加入新军追随将军。” “这是好事嘛,芳青今年多大了?” “回将军,我弟林芳青今年一十七岁了,这些年一直在家中打熬着身子,如今步战、骑战皆可,却是个好苗子。”林芳平有些激动的说着。 “十七岁,嗯,还是年齿浅了些,这样吧,你回头叫芳平先随在王秀才身边,芳青的本事我是了解的,先要他随在元景身边多识些字,你告诉他认得五百字,便可来见我。”张诚笑着对林芳平说道。 林芳平最近一直与王元景在一起,他们分别作为文武教官,在镇城教习何世辉的新军,苏珍香的健妇营,张成芳的童子军,彼此间早已熟络和默契,其实林芳青已然在王元景身边半月有余。 张诚对此事并未在意,而是与林芳平说起另一件事,他道:“芳平,你跟着我也有三年多了吧。” 得到林芳平肯定的回答后,张诚又道:“嗯,芳平,陈忠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现在我想使你来协助陈忠来负责亲卫这边的事务,今后你的担子就要重一些,自家也要长进,凡事要多用心。” “是,芳平知道了,这些时日虽是操练新军和童子军,芳平也跟着王秀才读书识字来着,确也知晓了许多道理,以后也不敢间断,定会多识字,多读书!”林芳平有一股受宠若惊的感觉。 张诚淡淡道:“你能有这般觉悟,也算我没白赏识你,你现下去传本将的意思,未时处决逆党,本将长途赶路,身子不妥,就不参与了。 你现在去安排一下,待会申时观刑后,叫王元景、马忠礼、苏珍香、张成芳等人过来见我,有话要对他等交代。”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步营新编制 , “这新来的参将大人也太狠嘞,薛大人好大的官,说剐就给剐啦……” “……咋个怨张参将嘞,没看告示嘛,是薛大人与赤城的吴守备勾结山匪,谋杀参将大人在先的……” “……那也不至于活剐了吧……” “……哼,你小子要是参将大人,说不得比活剐薛大人还要狠嘞……” “……不管咋说……这勾结山匪就是该死……” 独石口堡街头巷尾都在悄悄的议论着薛良清的事,南关外的行刑场面对他们的震撼极大,砍头见的多了,活剐这种场面有的人一辈子也难得见上一回。 不过,薛良清虽说被活剐得最惨,这还要感谢大猴那不纯熟的刀法,才六百多刀就把个肥肥胖胖的薛良清给弄死了。 据说自此以后大猴就经常独自进山去捉些野味,回来后苦练片肉的刀工,不但隐藏潜伏本领精进,捕俘和狩猎也是本事大涨,更使得他身边的人大饱口福! ………… 独石口堡参将署后堂的官厅内,张诚正在与镇城过来的众人畅谈着,看着在座诸人都在一点点的成长起来,他心中无比欢快。 连冯元山和马忠礼等人也都有了些当官的样子,虽非锦衣华服,却也是衣着整洁光鲜,坐姿极为端正,比起马坊初被解救之时已是天壤之别。 众人都很关心张诚的伤势,先聊了些遇袭经过和张诚的伤情,才切入正题,纷纷禀报起各自的情况。 林芳平自是不用多说,健妇营张诚已然看过,府中那些健妇不管是守门站岗,还是在后府中往来巡逻,都队列整齐,很有军士的样貌,能把一群妇人操练如此,足见林芳平很是用心用功。 马忠礼原是在镇城新堡那边牧马,现下他只在那里留了一百匹良种战马和一百匹骡马,大部都被他一路驱赶着带来北路,现都在云州和独石这两处地方放牧着。 他本就是马户出身,且当日张诚解救的众人中也大部都是马坊中的老马户,此时分在三处放牧人手上还算勉强够用,尤其是北路这边许多军户原就有养马牧马职责,将来更可抽调这些军户补充。 各方情况都已了解得差不多,张诚沉思了一会,就开口说道:“冯元山这边要加紧垦荒,修渠之事也不可耽搁,将来还可抢种上冬麦,粮谷一事最为重要。本将任命你为屯政处屯田科主事,兼理垦荒事务,所需人力和资财你可请示严大人予以解决。” “马忠礼出任屯政处畜牧科主事,你就主管牧马诸事,兼理猪牛羊,鸡鸭鹅等的养殖与放牧,明日你也是找严大人,请他调拨相关军户与你,另外你等如遇合适之人亦可报严大人提拔任用。” “下面说说军事这边,老吴你与陈铮交接一下,独石这边的新军交予陈铮统率,定名为独石步营,崔士杰任坐营千总官。” 张诚目光炯炯的扫视着吴志忠、张广达、陈铮等人,又继续道:“这边的独石步营与张国栋的赤城步营一般,都是按照部、司、局、队、甲的序列进行编制,此即为本将麾下步营定制。 以十二人为一甲,每甲内设甲长一人;三甲为一队,额外设队长一人,全队官兵三十七人;再三队为一局,额外设百总一人,护卫二人,全局官兵共一百一十四人; 然后,四局为一司,每司额外设把总一人,护卫四人,全司官兵共四百六十一人;再两司为一部,每部设千总一人,护卫四人,镇抚军士二人,旗手兼令兵四人,每部官军共九百三十三人; 我的设想是,合三部为一营,每营设坐将官一员,镇抚官一人,镇抚军士二十人,中军官一人,中军护卫一百五十骑兵,内含部分夜不收军士, 战车把总一人,配备偏厢战车十辆,辎重大车三辆,配车夫、驳手、炮手共计一百三十人,如此,全营合计共有官兵三千一百零三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张诚也有些累了,便停下来喝着茶水,而吴志忠与张广达等人则一副沉思的模样。 尤其是陈铮在脑子里反复思量着张诚刚才所言,这叫自己一下子领三千余军士,他深感鸭梨山大,不由就有些害怕起来,他怕自己担不起这副重担,对不起张诚的厚爱。 张诚喝了几口茶水,缓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在年底之前,这两个步营都要募齐两部军马,操练起来,形成战力,剩下的一部可以后慢慢再招募操练。” “至于各兵编制,本将设想,一司有四局,其中两局为杀手百人队,两局为鸟铳火器百人队,如此一司设防,可兼顾远近之敌,诸位可有何补充之处?” 吴志忠脸上有一丝担忧,他对张诚道:“将军,这正奇援游,早有规制,参将直领援兵营按制员额应在三千上下,如今咱这一营就定额三千,依着将军之意怕是要募三营, 如此便是万余的军马,就算当今圣上有旨意命将军多练五千军马,这仍是超出许多军马,若此事被有心之人探得,恐会对将军不利啊!” 厅中众人都是一脸担忧的望着张诚,其实他们也想兵马多多,但是上北路地方能力有限,养不起这么多的军马不说,就是朝廷也不会允许一个参将的军马比总兵还多。 张诚笑了笑,他悠闲的喝着茶水,看着厅中诸人议论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志忠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你们都要跟老吴学习,要能够独立思考问题,为本将查遗补漏才行。” 张诚说到此处,顿了顿,才继续道:“所谓一人技短,二人计长,三人做事好商量。 如今咱们这摊子是越来越大,将来还会更大,若是只凭本将一人之力,必然有所不及,终是要集思广益,大家伙齐心协力才可。 前时,本将组建幕府便是此意,只是幕府方才初创,仍有诸多之处有待完善,诸位皆我心腹之人,平素不止是要多做事,更是要多看、多思、多想才行。”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骑营、车营、中军部 , 参将署后堂的官厅中,吴志忠等诸人听完张诚的一番话后,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张诚又继续说着:“吴志忠适才所担心的,就极是正确,不过,本将此番进京得圣上眷顾,有幸再次入宫觐见今上, 陛下和杨阁部都曾有言,要我多多操练新军,不必拘泥于五千之数,当以一万为基准。 因此,本将才要组建两步营一骑营,外加一支战车辎重营,如此四营战兵已有万人,再加上本将直领的中军,共计在一万三千人之内。 方今流寇再起之时,手中无强军,便不能护地方,在年底之前,两个步营至少要募足两部战兵,骑营要有一千锐士,车营也要初具规模,如此才能进退有据,游刃有余。” 张诚目光炯炯有神,而且异常的坚定,众人还在思索着他刚才的话,他却又开口说道:“本将麾下组建骑兵一营, 内设重骑一部,员额暂定在三百上下,每兵三马,其一战马,其二骑马,就是副战马,其三为驮马,人着重甲,持骑枪、长棒,战马亦要具装,专司与敌对冲、陷阵之务; 再设游骑一部,员额暂定为五百上下,每兵两马,皆为战马,甲胄军械皆可自选,依各人习惯配备,此部当习骑射之技,专司哨查、探路,战时侧翼袭扰敌军,断其粮道之责; 还有突骑一部,员额暂定七百左右,每人一马,着皮甲等轻甲,部中军士除骑术外,更要精习火器,虽名为突骑,实则亦是轻骑,战时可快速突进某地增援各处,亦可在强敌退却时,担负追击歼敌之事。 此外,骑兵营再增设辎兵一部,员额五百人,辎重大车五辆,偏厢战车十辆,战马、骡马各五百匹,以为骑兵营之保障,其骑营辎兵亦可优先补充骑兵各部之缺额。” 张诚的目光停在了张广达身上,众人也都望向他,到叫他有些不自在,虽一副故作镇静的样子,可看上去却又有些尴尬。 张诚继续道:“骑营就交给广达来充任坐营将官,营中的重骑则由原后哨把总王铁人统带,游骑暂由陈忠兼管,突骑由原右哨把总佟守山统带,骑营辎兵由原右哨副把总左清河统带; 镇抚官与镇抚军士由本将的中军派遣,中军官与中军护卫就由坐营将官张广达自选,但要报中军备档,陈铮和张国栋的两个步营也是如此。” 张诚又停下喝了几口茶水,林芳平急忙过来给他重新斟满茶,在众人的注目下,张诚又说道:“接下来就是车营啦,由魏知策担任车营的坐营将官,车营设三个辎重部,每部将配齐辎重大车一百辆,辎兵一千一百人; 还有两个战车部,每部配偏厢战车六十辆,轻便火炮、大铳若干,战兵、炮手一千三百人,此营担负我大军出战时补给之重任,极为重要。” 张诚继续道:“我军的辎重大车每辆可装载粮米、豆、棋炒等物资共十二石五斗之多,可供一局官军三五日之口食, 每辆辎重大车重逾二千多斤,用健骡八匹进行牵拉前行,每车更配有轻便佛朗机炮一或二门,配军士十人,内含车长,驳手,炮手。 而偏厢战车则比辎车略小,全车重近六百余斤,车长一丈五尺,用健骡二匹即可牵拉前行,每辆战车配装二门轻便佛狼机炮,并装载子铳、药包、铅弹等诸物; 每辆战车配备军士二十人,分作正奇二队,其正兵队十人为车长,驳手,炮手;奇兵队十人,为鸟铳手并兼枪棍刀盾杀手,职责为护卫车辆安全。” 官厅内众人一阵议论之声,这车营如此规模确为全军之重,不说那些辎车、战车四五百辆之多,只这军士就达六千人马,顶得上两个步营的战兵数量了! 张诚待大家议论一会后,才又说道:“如此,我大军出战之时,每兵自带三日应急口粮,车用更可携带我大军官兵十余日之口食,就不会再出现勤王时的窘迫。 魏知策,年底前至少要组建战车、辎车各一部,我会命云州匠户营那边全力赶制战车、辎车,铳炮之不足,尚可用他物相替,而战车、辎车必须自行打制。 还有就是,辎兵、车兵的招募标准不可降低,虽对外称其为辎兵,但战时仍是要按照战兵来使用,操练也不可疏忽喽!” 张诚也不停歇,继续又道:“骑营、步营、车营中各部以下司、局、队、甲诸正副军职,由各坐营将官会同诸部千总择优拣选,报中军审核即可。” “接下来就是本将的中军,吴志忠充任中军坐营将官,贺飚充任中军总镇抚官,掌全军镇抚职事,王元景充任中军参赞,凡军中文册、书吏皆由其执掌, 中军目前的要务是募兵一事,本将之所以未指派各处卫所、屯堡的屯军前来报到,就是要拣选精壮之人为本将军士,目前仍是以招募为主, 不过,志忠啊,你现下不要只在上北路各处募选,可将范围扩大至整个北路,甚至东路之地方亦可派人前去招募。” “将军,如此行事,怕兵宪何大人那里不得通过,且东路兵备道和坐镇永宁的张副总兵也不会同意吧,末将怕会给将军惹来麻烦。” 张诚淡然一笑,道:“无妨,我此番进京,陛下和杨阁部都曾有言,募兵操练一事最为紧要,流寇再起,朝廷用兵之处甚多,要我切勿拘泥于形制, 若上北路一地募兵确有难度,可至整个北路各处卫所募选,甚至东路亦是我等募兵之地,估算着近几日兵部行文就会送到各处,你只管大胆任事。” 扫视厅中诸人,张诚提高了声音说道:“本将今次在长安岭遇袭一事,现在思来仍是惊险万分,中军暂时虽不组建各部、司、局,但本将的亲军卫队却是要予以加强。” 众人对此都无意见,大家频频点头,张诚的安危关系到这官厅之中每一个人的前途,是他们一生荣辱所系,怎么能不予以重视?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主动出击,雇人弹劾 , 参将署后堂的官厅中的众人都在望着张诚,适才他已讲过步营、骑营、车营编制,虽说中军暂不设立,但是大家仍然很关心他要如何加强护卫亲军。 张诚咳嗽了几声,才道:“本将的护卫亲军部暂设四个局,仍由陈忠担任护卫亲军部的坐营千总一职,另选林芳平为护卫亲军部的副千总,以协助陈忠执掌诸事。 甲局为中军哨骑,由刘金海任把总,主掌出行警哨、四方侦测之责,同时兼顾行军地图绘制,各处寇情、虏情查探之重任; 乙局由林芳平兼任把总,丙局由李长胜出任把总,此二局为中军护卫,主掌本将官署护卫、出行警戒,下榻安全等诸事; 丁局为出行车架局,暂定待雷占城伤愈后出任该局把总一职,该局配轿厢车五辆,偏厢战车四辆,主掌本将及老夫人、夫人等出行用车,并随车护卫。 护卫亲军部共四百七十九人,内含正、副驳手一十八人,亲军部各军士只在各营中拣选有家口的忠诚之士,目前优先在随从本将进京勤王的老骑队中拣选,十日内,四个局都要组建起来。” “是,末将等领命!” 不止陈忠、林芳平、刘金海、李长胜等几人大声接令,连吴志忠、张广达、陈铮等也是同样高声接令。 “吴志忠、魏知策、陈忠、林芳平等人留下,余者散去,各自忙碌去吧!” 待众人散去后,张诚看着剩下的几人,才开口道:“老吴,最近你要多操劳些,从咱自家带来的老军中,选取一些甲长、队官,或者是军中的精锐将士,组建一支新军教习司。 今后募选的新军,将在独石、云州、赤城各处新军营中,先行操练三个月,再依据各人的表现,分派到各骑营、步营、车营之中去。 而且,我想大军初成之后,还要对各堡的戍守屯军进行轮番操练,这些个事情都压在你身上了,所以教习司才是你近期的要务。” “是,请将军放心,志忠定当办得妥当。” 张诚又转过头看着魏知策道:“知策,你现在修书一封给御史喻上猷,把本将在长安岭遇袭一事简要告知,请他帮忙找几个御史朋友,上书弹劾本将挟私报复,罔顾国法之罪。” 魏知策闻言笑而不语,吴志忠则是一副沉思之状,陈忠看着同样一脸茫然不解之色的林芳平,急急说道:“将爷,这……哪有自家花银子请人弹劾自己的?” 张诚笑了起来,他道:“真是个傻小子一根筋,知策,我累了,你给他解解惑吧。” 看着一脸疑惑表情的陈忠,魏知策先是笑着对张诚说道:“将军这招真是妙绝!” 张诚闻言只是笑笑便喝起了茶,魏知策这才对陈忠等人道:“那薛良清和吴有禄虽是犯得死罪,确确的死有余辜,但毕竟是朝廷的四品武官, 将军未经报请朝廷就将此二贼子给斩杀,确是不合规制,朝中言官众多,若是任其发挥,指不定会给咱家将军安上些可怕的罪名。” “啊……可如此,不是该上疏朝廷自辩的嘛?”陈忠仍是一脸的疑惑。 “可以啊,但是若上疏自辩,就是与那些言官打起了嘴仗,他们人多势众,又极擅此道,咱身处北路边地,如何打的赢? 因此,将军才主动出击,请御史言官弹劾自家,便可在事起之时,控制住深度,把握住尺度,只言将军挟私报复,擅杀罪官之罪,将大家讨论的重心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至于跑偏,或是被有心人利用。” 直到此时,张诚才接言说道:“这叫主动出击。我诛杀薛良清和吴有禄实是为了在北路立威,杀二人而慑服万人,便是此意, 然他二人虽是该死,我终归是不该未经报请朝廷,而将其斩首,这擅杀朝廷武官之罪,我是洗脱不开的。 所以,才请喻御史帮忙,先请言官上疏弹劾本将挟私报复之罪,将薛吴二人首先定性为罪官,其实该死,我只是杀早了些而已。” 张诚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道:“先就这样吧,知策书函写好后,交给陈忠就成,由他派人送往京城,还有,芳平和金海你二人多操劳一些,先把亲军部护卫选齐整喽。” ………… 六月十二日,戌时,天光大暗,半轮圆月面朝西斜挂在天空中,发出暗白色的月光照在大地上。 赤城守备何崇武刚刚收到独石那边传来的讯息,开平卫指挥佥事薛良清竟被张诚给活剐了,全家被抄拿,无一人得脱,尽数被斩于南关外。 当他初闻此信的时候,不由浑身发颤,心中胆寒,直感觉这张诚竟如同魔鬼一般,非但敢擅杀朝廷四品武官,更敢动用活剐之极刑。 原来,昨日他便要向朝廷上疏弹劾张诚擅杀之罪,可他才刚刚写完奏疏,就接到兵部行文,要他全力协助张诚募兵练勇,甚至准许张诚在整个北路招募军户,不止局限于上北路一地。 沉思良久,何崇武一把抓起桌案上那封已然写好的奏疏,看也不看就直接撕毁,再次坐回椅中又重新写了一封奏疏。 措辞不再似之前那般激烈,这回他先是奏报薛良清与吴有禄勾连山匪,阴谋袭杀张诚一事。 接着又言为迅速稳定上北路的军心民愿,才未将罪官押解进京,听候圣裁,虽是参将张诚力主就地斩杀,以稳定局势,然他何崇武却未能坚决阻止,自请其罪。 其实在内心中,何崇武之前对张诚还是略有好感的,他任职北路兵备道也需要出些政绩,似张诚这般勇于任事之人,他自是喜欢。 可张诚此次的所为,确实很是叫他厌恶,以张诚分守一路参将的身份,竟敢于公然藐视朝廷法度。 今日他能擅杀薛良清、吴有禄等人,以此推断,将来也必定是个目无法度,飞扬跋扈,专擅地方的军头而已。 何崇武本想着极力弹劾张诚,可接到兵部行文后,他又迟疑了,依着当今圣上对张诚的期望,阁部杨嗣昌、督臣陈新甲等人的赞赏,必将会一力维护张诚。 何况,作为赤城兵备道的他,既未能阻止此事发生,也是有极大的责任,若朝廷严厉追究张诚之罪,他也难以幸免,因此才重新写了奏疏。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各方反应 , 六月十四日,宣府镇东路的永宁城中,分守副总兵张国威府邸内。 “大人真要保荐独石千户靳勇出任赤城守备嘛?”一个幕僚欠着身子小心的问道。 张国威一脸怒气的说道:“哼,张诚这小子真是太不胆大妄为,如此任其发展,指不定哪一天就会骑到老子的头上来。 薛良清和吴有禄都已是被他连根拔除,如今上北路也就靳新朋的这个族侄还有机会争下赤城守备一职,老夫绝不会使张诚任用私人,致其将来尾大不掉,难以驯服。” “可是,镇城的杨帅与阳和的陈督臣对这张诚可都是爱护有加,如此能成事嚒?” “哼,正是杨总兵和陈督臣的纵容,才使张诚无所顾忌,竟敢擅杀朝廷的四品武官,其人可诛,想当初的蓟辽督师袁崇焕又如何,还不是因擅杀毛文龙而致罪? 他张诚比之袁崇焕,又如何? 待京中的御史知道了此事,那帮子言官还不把他给淹没喽,哼哼,到了那时,恐怕张诚想不死都不成了!” ………… 六月十五日,宣府镇城的镇朔府内,总兵杨国柱的心情很不好,他在屋内来回踱步,久久不见停歇,似乎思考着什么极为难之事。 良久,才驻足在书案前,右手握成拳头重重击在案上,随即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糊涂透顶,为啥非要亲自砍了这帮逆贼,就算押送进京,那二贼子还能翻得了案不成?” 杨国柱愤愤的站在书案前,久久无言,猛地大喝一声道:“来人,备马!” …… “痛快,真是他娘滴痛快啊!”郭英贤喝了一大口酒,大声呼喝着。 郭英贤正在宣府镇标右翼营参将刘广武府中饮酒,突闻张诚竟将薛良清活剐,吴有禄等一干犯官尽皆斩首于北路之事,不由兴奋得大呼小叫起来。 刘广武坐在他的对面,却是笑而不语,若仔细看去更像是一脸的苦笑,只听他道:“痛快是真的痛快,只怕这次张诚他虽痛快了一时,此后却要因此受累,反遭其罪啊!” “啊!” 郭英贤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表情瞬间就凝固住了,他抬头呆呆的望着天边的半轮圆月,也是一副沉思状。 “那薛良清和吴有禄固然该杀,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张诚下这个令啊,他不报巡抚刘大人,也不报给陈总督,更不奏闻当今圣上,这擅杀四品武官可绝非小事!” 刘广武一脸担心的说着,郭英贤此刻也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却偏偏又无能为力,不由叹道:“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 宣府巡抚衙门内的书房中,巡抚刘永柞手里拿着刚写好的奏疏正在细细审看着,一名府中小厮就在门外禀道:“老爷,宣镇总兵杨国柱在府外求见。” 刘永柞一愣,不知杨国柱此来何意,他道:“领杨总兵来此见我吧。” 说完便又仔细审视起手中的奏疏,不一会功夫,脚步声又自门外传来:“禀老爷,宣镇杨总兵来了。” 房门被推开,一名小厮领着总兵杨国柱进入屋内,又为他沏了杯茶水才退出屋外,杨国柱坐在椅子上说道:“杨国柱突然来访,惊扰了巡抚大人,还望恕罪。” “唉,杨总兵无须多礼,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啊?” 刘永柞也是客气的说着,他虽贵为宣府巡抚,按理应算是总兵杨国柱的上官,但对杨国柱却一直都颇为客气。 杨国柱没有拐外抹角,而是单刀直入的说道:“回禀巡抚大人,国柱此来,盖因张诚未经报请,斩杀薛吴逆党一事。” “哼,原以为张诚颇知礼节,当是个守规矩的人,怎知会如此胆大妄为,竟擅杀朝廷四品武官,做出此等罔顾国法之事端!” 刘永柞心中的怒火没有丝毫消减,若不是在杨国柱面前还顾着官声体统,恐怕此时已是嘶吼起来啦。 杨国柱也是小心的继续说道:“巡抚大人,张诚此事虽做得过了,可他毕竟是实心为朝廷任事,何况北路之薛良清、吴有禄一党, 确实罔顾国法在前,此种勾连匪贼,谋逆上官之事,于国朝危害更大,确也是不宜助长的啊。” 刘永柞此刻心中怒意未消,又怎能听得进杨国柱的话语,他不再言语,片刻后便顾左右而言他,不再提起张诚的事情。 杨国柱心知这就是在礼貌的向他表达送客之意,忙起身告退而去。 待杨国柱退出后,一个略为瘦削的身影自帷幔之后闪出,来到巡抚刘永柞身前,轻声道:“大人这封奏疏是不是迟些再发往京师?” “喔?” 刘永柞脸上有些疑惑的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那位幕僚继续轻声言道:“大人,不论朝廷如何处置张诚,对您都是有害而无力,不管如何说,都是大人治下出了这般事情。” 他将身子又向刘永柞靠近了些,再次压低声音轻轻的说道:“不若,等等阳和那边的动静……” ………… “哈哈……” “张诚这就是自己作死啊!” 李见明听到消息后,特意跑到温辉的府上来告知与他。 温辉一脸都是狐疑之色,满满的不可思议,道:“张诚真有如此胆量?” “哼,这哪是胆量,分明就是少不更事嘛,这下他们张家可算是玩完了,温兄弟你不活动活动,试试这分守参将的位置坐坐?”李见明一脸奸邪的笑着道。 温辉眼中有道不易察觉的精芒一闪而过,可他却堆着一脸憨厚的笑容,对李见明说道:“唉,弟弟资望还是浅薄了一些,李大哥你资望阅历都在小弟之上,弟自当鼎力相助哥哥取得这北路参将。” “嘿嘿嘿……” 李见明一副老脸上喜笑颜开,他咧着嘴道:“此事若成,为兄定不会亏待温老弟。” 望着李见明渐行渐远的背影,温辉一口浓痰,恶狠狠的吐在了地上,他转身就直奔书房走去,边走边对随在身旁的小厮问道:“官家在哪里?” 关城门前,有几骑快马出了镇城的安定门,怀揣着温辉的亲笔书信和一包厚礼,奔京师方向奔驰而去。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靳新朋的智慧 , 阳和卫城占地极大,为洪武二十六年二月设置的卫城,开有三座城门,此城终明一朝,战事儿一直不断。 因其是宣大总督的驻节地,是宣、大、山西三镇的最高军政中心和指挥中心,卫城里常年囤积着重兵防守驻卫。 宣大总督为“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之简称。 大明,嘉靖二十九年始定设,三十八年秋驻宣府镇,四十三年移驻怀来卫,隆庆四年复驻阳和卫,下辖宣府、大同、山西巡抚三镇。 此外,这阳和卫城中更兼有各类官署、衙门里众多的达官贵人、军将及其家眷,他们的需求和消费也是极为庞大,使得阳和卫城也成为宣大的一处商业中心,各种商铺林立,货品琳琅满目最为齐全。 六月十五日,阳和卫城的宣大总督官署内,总督陈新甲说得累了,才坐下来在椅中歇息。 一个姓高的幕僚颇受陈新甲的赏识,此刻上前一步,将捧着的茶盏递给陈新甲,轻声道:“督臣慎言,张诚此番所为虽是过分了些,可终归是督臣一手提拔,切不可落人口实。 何况,方今流寇复叛,腹心之地烽烟再起之时,正是用兵遣将之际,想北路的张诚深得圣上器重,正是在募勇练兵关键时刻, 尚不知宫中于此事的态度,亦未曾与杨阁部交通此事,情势不明之时,督臣更要稳重行事,不可操之过急,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被有心之人操控,或可成为攻讦督臣与杨阁部之源头。” 陈新甲心神电转,一时也是拿不定主意,便端着茶盏坐回到椅子上,摆出一副全神倾听的模样望着适才说话的那位高姓幕僚。 高姓幕僚受到鼓励,便再次走到陈新甲身前,轻声继续说道:“督臣,这事虽说发生在上北路,乃是张诚一意孤行之所为,然毕竟是在大人的治下, 况且,那薛良清与吴有禄一干人确实是犯下死罪,先不说其勾连匪贼之事真伪,这以下犯上,谋刺上官之事,是绝不可容忍与纵容的,张参将在盛怒之下做事莽撞一些,却也情有可原。” “嗯……” 陈新甲放下手中的茶盏,他双眉紧锁的望着那高姓幕僚缓缓说道:“承恭的意思是……?” 他没有把话说全,但亲信幕僚高承恭却听明白了,只见他躬身在陈新甲身旁,小心的轻声道:“督臣,不若据实以报朝廷,上北路参将张诚虽因为稳定军心民愤,才将薛吴逆党罪官斩决于北路,虽情有可原,然私刑滥杀之罪责终是难逃,大人亦有失察之责。 小人以为,督臣可在奏疏中自请责罚对张诚所做之事的失察之责,并奏请朝廷议处上北路参将张诚私斩罪官之罪。 如此,虽擅杀与私杀只一字之差,其罪责却是不同,不论宫中与杨阁部对这张诚是何种态度,大人这边都可运作, 如朝廷议处张诚之事责罚甚重,大人也可算是极力袒护,只是力之所及,亦是无能为也;若是朝廷责罚过轻,则大人对张参将的袒护之恩,就极是深重了!” 陈新甲抚着自己的下巴一副沉思模样,嘴角也渐渐露出一丝笑意,高承恭见自己的话已然打动了陈新甲,便又继续道:“小人仔细看过赤城兵备何崇武与巡抚刘永柞二人报送的公文, 何兵宪字里行间亦颇有隐护之情,只言薛吴逆党倒行逆施,罔顾国法,谋逆上官,张诚愤而将之诛杀,虽有擅杀罪官之嫌,却也在情理之中,而巡抚刘大人则油滑得很,他是在试探督臣的态度!” “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再给张诚一封书函,既要责备他的鲁莽,亦要表示回护之意,更要告诫张诚今后可不得再有所造次!” ………… 六月十六日,独石口堡城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府上。 “什么?张副帅举荐我为赤城守备……”靳勇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副震惊的神情。 靳新朋看着眼前这个面露喜色的族侄,心中叹了口气,他将茶杯重重的放回案几上,沉声说道:“你以为那张国威是真心举荐你嘛?” 靳勇被他问得一愣,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隐隐感觉到族叔话语中的怒意,他木讷的呆立在椅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靳新朋望着这个族侄,靳勇是他的希望,自家儿子靳小果不成器,整日只知胡闹,四处去招惹是非,因为就这么一个独子,也只能四处灭火,为其摆平诸多事端。 原指望这个靳勇能有所作为,将来撑起靳家在北路的门面,所以一路爱护提携,可靳勇虽说带兵诸事尚可,就是这人情世故上有些木讷。 “张国威只是不想张参将在北路一家独大,才要举荐你出任赤城守备,此举不管最后成或不成,他都没有损失,既示恩与你我,又使我们与张参将之间产生了隔阂。 用心何其阴险歹毒? 他本就一直与薛良清、吴有禄有所勾连,想着通过他们将上北路掌控在自己手上,而不使新来的参将完全控制住,这是权力的争斗。 如今,薛吴等人自己作死,他便想要暗中使坏,保荐你来出任赤城参将,其一以此示好与我,将来再拉拢我充当他在北路的马前卒; 其二乱了你的心境,就算你不能出任赤城参将,但是你心已经乱了,成了他张国威埋在上北路的一颗钉子。” 靳勇听完这一番话,整个人傻住了,满头都是冷汗直流,他略有些发颤的声音,问道:“阿叔,您说俺该咋办?” 靳新朋望着这个族侄,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你呀,啥都别想,今后就一心跟在张参将的身边,你阿叔我年岁大了,这辈子也就是这个样子。 而你不同,你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跟对人就很重要了,张诚这人做事看似鲁莽,实则稳妥持重,而且更有胆识与魄力, 最重要的是对忠诚于他的人极好,你不见那张广达、陈铮才多少时间,一个个都从百户升到指挥佥事了? 还有那个张国栋,我听说他原是卢督臣麾下的一个千户,巨鹿之战后才开始追随张诚,如今已然是一营主将,未来更是有极大可能出任赤城守备。 张诚未来的前程不知会止步于何处,但一镇总兵是迟早之事,现在其手下人才并不繁盛,你只要一心效忠与他,未来又何止是一堡的守备,就是游击、参将,都未为不可!”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提督宣镇北路诸军务 , 太阳如同一个大火球似的高悬天空,炽热的光芒烤晒着大地,即使是大明京师也是一般的酷热难耐。 紫禁城的乾清宫东阁内,崇祯皇帝面容疲惫的坐在书案后,书案上的一碗冰粥,已然失去了那丝冰凉之气,却仍是满满一碗。 崇祯皇帝根本无心食用,他心中的烦躁又岂是这区区一碗冰粥,便能驱散的? 原来今年三月时,孙传庭因未得崇祯皇帝召见,而有些抑郁不欢,又因感冒竟致耳聋,于五月初,就上疏请求辞去保定总督一职,并同时举荐杨文岳替代自己。 崇祯皇帝认为孙传庭是在推诿责任,就责令兵部派人前往核实,回报属实后,才将他革职,并派御史杨一儁再去核实。 恰巧此时又有保定府学教谕尹三聘告发孙传庭,称孙传庭乱抓百姓,而杨一儁再次核实仍是孙传庭病情属实,并将尹三聘的告状称为“泄愤”而不受理。 崇祯皇帝早已被孙传庭磨叽得上了火气,也失去了对他的信任,得到杨一儁的回报后,崇祯坚称孙传庭称病“显属欺罔”,并认为杨一儁是在包庇他,遂将两人一并革职,更是派锦衣卫将孙传庭逮捕入狱。 同时,张献忠、罗汝才等流寇越闹越凶,声势逾大,隐然已有不可制之势,而李自成也开始出商洛山外频繁活动,大有复出之势。 自张献忠、罗汝才复叛之后,挂兵部尚书衔的熊文灿也是极力调遣左良玉和罗岱等领兵追剿。 怎奈确实能力不济,被张献忠在房县以西的罗猴山设下埋伏,终致官军数万人全部溃散,连总兵罗岱都被活捉,左良玉也是丢盔弃甲,伏鞍而逃,连军符印信都跑丢了。 崇祯皇帝一怒之下,立即撤了熊文灿的职,并将其逮拿进京砍了,总兵左良玉也连降三级,带罪留用,责其随军立功,以赎其罪。 整日间,就没有一件能使崇祯皇帝开心的事,偏偏就在此时,还有御史弹劾张诚私杀罪官,奏请朝廷议处张诚之罪。 崇祯皇帝当时就将那些弹章丢在案上,不就杀了几个谋逆的犯官,至于如此大张旗鼓的弹劾? 他心里骂了句:“真是吃饱了撑的。” 本是想着留中,不予理睬就是了,可不知为何这几日,弹劾张诚的奏章竟多了起来,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不但私杀犯官,变成了擅杀朝廷武官,而且更是有人提到当年袁崇焕斩杀毛文龙一事,这使得崇祯皇帝愤怒不已。 今日,便急急传召兵部尚书阁臣杨嗣昌前来,为的就是解决此事。 杨嗣昌现在虽已辞去兵部尚书之职,但新任的兵部尚书傅宗龙正从四川一路赶来,诸般事务尚未交接,他还是兼着兵部尚书的职事。 杨嗣昌圣眷不衰,与以往一般才进东阁便被赐坐,依旧是屁股坐在椅子的一个小角上,样子虽与正常坐在椅子上差不太多,但人却是极为遭罪的。 “宣镇张诚一事,爱卿有何想法?”崇祯皇帝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强打着精神问道。 杨嗣昌略欠了欠身子,十分恭谨的回道:“回陛下,此事兵部会同刑部已是调查了的,那薛吴一党确是有勾结山匪,谋刺张诚一事,只是欲图造反,却未有明确的实证。” 崇祯叹了口气,又问道:“依爱卿之意,言官们弹劾张诚一事,该如何处置。” 杨嗣昌虽在进宫陛见之前已有所准备,但仍不敢大意,他欠身沉思了一小会,略为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轻声回道:“回禀陛下,宣大督抚都有奏疏来京专报此事,依他们的奏报,却是薛良清与吴有禄谋刺上官在前,更是对参将张诚使用沾了马粪的毒箭, 如今张诚依旧在府中静养,能否活命尚未可知,薛吴二人倒行逆施,险些毁我国朝一员良将,既是万死也难赎其罪, 而张诚自身,确有挟私报复之嫌,更有私杀犯官之错,却是不可不罚的,不罚则难以服众,使国法不彰,于国朝不利, 可如今流寇复起,正肆虐我腹心之地,国难思良将,正当用人遣将之机,若是罚得过重,甚或将张诚免职擒拿入京听罪,则北路练军一事,也必定功败垂成!” 崇祯皇帝两只眼睛无神的望着杨嗣昌,这些他又如何不知,正因如此,才召杨嗣昌前来给他出个主意。 他叹了口气,才又问道:“依爱卿之意,当是如何处置张诚,方为恰当?” 杨嗣昌从椅子上站起,向着崇祯皇帝躬身拜道:“回禀陛下,北路兵备在奏疏中言,张诚虽初到独石,然其确是实心任事,非但已募集五千新军,正日夜加以操练, 更是清理出数万亩屯田,还召回千余军户,正是因此动了薛吴等人利益,方才遭其谋刺,想薛吴一党欺上瞒下,只知中饱私囊,而罔顾国法,确是死有余辜, 但张诚此事却也鲁莽,朝廷不可不责,若依臣下之意,应革去张诚的万全都司都指挥佥事职,将其降为开平卫指挥佥事衔,以示惩戒,既安抚朝中言官,又可使张诚知天家威严。 但为使其能继续为陛下操练新军,早成劲旅,可命其仍戴罪视事,图功赎罪,臣建议命张诚坐镇赤城,以分守参将身份来提督宣镇北路诸军务,以期速成劲旅。 如此既对其免去职衔以为责罚,使之晓国法天威,又加其职权,示以天恩,更能使之可调用整个北路的资财,为国朝多练精兵。” 崇祯皇帝的眼中似乎有一丝迷茫,朕的精兵良将在哪里? 张诚真的能操练出一支精锐的劲旅来吗? 虽不确定,但是他愿意相信,因为在心中给自己保留一丝希望的种子,会使他有一点盼头。 就像洪承畴在陕西能荡平流寇闯逆一般,他现在就要领军出镇辽东,看来以后东虏也不敢再入寇我大明京畿了。 他淡淡的说道:“就依爱卿之言办理吧。” “陛下,关于这赤城守备的人选,到是有几人较为合适……” 不待杨嗣昌继续说下去,崇祯皇帝就打断他的话:“些许小事,你们内阁处理就是,张诚不是保荐张国栋嘛,此人如何?” “回陛下,张国栋原是卢象升麾下千总官,巨鹿之战后,才跟随张诚,确是时日不多。” “就是他了吧!”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太监李国辅 , 紫禁城的乾清宫东阁内,崇祯皇帝和阁臣杨嗣昌又聊了会军务。 自张献忠、罗汝才等流寇复叛后,熊文灿督剿不力,已被逮问枭首,杨嗣昌因自己曾保荐熊文灿总理五省军务,当承其罪,多次自请降罚,崇祯却是一力维护。 如今,杨嗣昌自请前往湖广亲自指挥督剿张献忠和罗汝才等流寇,崇祯皇帝也以新任兵部尚书傅宗龙尚未到京,兵部诸务繁多,兹事体大,不可一日无尚书,而坚决不允他去前线。 杨嗣昌告退而去后,崇祯皇帝似乎感觉有些心绪不宁,他在阁中来回踱步,想要缓解些许疲惫之态。 突然,他好像想起一件什么事情来,对一旁伺候的小内监道:“传王德化来见朕!” 片刻之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一路小碎步来到东阁内,他趋步向前来到崇祯皇帝身前,轻声唤道:“皇爷,您唤奴婢有何吩咐!” 崇祯皇帝正在书案上阅览着奏章,闻声才知王德化已到,他缓缓放下奏章,问道:“现下是哪个在宣镇监视着呢?” …… 其实,早在崇祯皇帝即位之初,也曾大力清除阉党,即使魏忠贤自缢而死,崇祯皇帝仍下令磔其尸于河间,更将天启年间派到各处的太监监军一律撤回。 可大明的朝臣武将们也不给崇祯争气,监军的太监都撤了回来,依旧是地方糜烂一片,流寇仍然是总也剿不完,且越剿越多。 崇祯六年时,因对朝臣和武将们失去耐心与信任,于是又命太监陈大全、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等为内中军,分别派入大帅曹文诏、左良玉、张应昌各个营,名为监军。 而派在各处边镇的太监,全部命名为监视,高起潜当时就被分配监视宁远、锦州诸路军将。 崇祯八年,崇祯皇帝把派到各镇的宦官太监们再次全部撤回,唯独有高起潜仍然照旧监视辽东诸军将。 崇祯九年七月时,崇祯皇帝再次派遣太监李国辅、许进忠等分守紫荆、倒马各关,孙惟武、刘元斌防守马水河。 更是特别命令高起潜为总监军,还给他三万金,一千个赏功牌;并命司礼太监张云汉、韩赞周辅助于他。 …… 高起潜的总监军名号,就是这么来的,一直持续到崇祯十一年他失踪为止。 如今,崇祯皇帝已命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接替高起潜为总监军,只是他仍要随伺在皇帝身侧,所以只负责各处监军、监视的派遣诸事,暂时未亲自出外监军。 这时听到崇祯皇帝的问话,他不暇思索就脱口回道:“回禀皇爷,现下监视宣镇的是杜勋。” 崇祯皇帝起身离开御座,在东阁内来回踱步缓解下身心的疲惫,王德化也不敢打扰,只是垂手侍立在一旁等候着皇爷的问话。 崇祯踱了一会,他来到雕窗前驻足望着窗外的天色,道:“可有哪个忠心且知兵事的奴才闲着呢?” 王德化虽离得远些,但他一直屏息倾听着,崇祯皇帝的话音虽轻,也是被他听得真真切切,常年伺候在主子身边,这可是他们看家的本事啊。 只见他缓步轻轻的走到崇祯皇帝身后,道:“回皇爷,前些日李国辅才自紫荆关回转。” 崇祯皇帝看着窗外的朵朵白云托着一轮红日,心中一股炽热的期盼也在熊熊燃起,他回转身对王德化道:“就他啦,你叫李国辅准备一下,这几日就启程前往宣镇北路。” 王德化也不多问,他随在崇祯皇帝脚后缓缓跟随,轻声答着:“奴婢领命。” “叫李国辅带朕口谕给张诚,好生操练新军,少给朕惹些麻烦就是。”崇祯皇帝说着就移步出了东阁外,强烈的阳关很是刺眼。 王德化缓缓随着崇祯皇帝身后,答道:“奴婢记下了。” 崇祯皇帝又走前几步,突然停下道:“使李国辅暂留北路,就近监视张诚操练新军,勿要使张诚偷懒耍滑。” ………… 大明,崇祯十二年六月二十四日,天晴,万里无云。 午时,有二骑快马急奔进独石口堡城南面的永安门,来到参将署前才勒住马缰,两匹健马仍“唏律律”的喘个不停,前蹄也很不安分的刨着地面。 马上两名骑士翻身下马,一人迅速自怀中掏出一块铁制令牌,展在手中给守门的张诚亲军验看,并大声叫道:“京师快马急报,请求立见将军!” 赶巧队官方汉今日当值,正好巡到门卫这边,他急忙赶过来,只看了一眼令牌,便道:“快随我来。” 这方汉原是张诚麾下前哨甲总丙队的老队官,如今被选入护卫亲军部乙局三队的队官,成为林芳平的属下。 方汉也不多问,只是领着他们二人自西侧回廊一直向里走,在中堂正厅前遇到林芳平,他忙抱拳禀道:“禀把总,京师回来两位弟兄,要见将军。” 林芳平站定身形往方汉身后一看,就觉得这二人很眼熟,仔细一想正是原来牛胜那队的夜不收,一晃两个多月没见,再加上他二人满身尘土的样子,竟没能一眼认出。 他对二人问道:“你二人这般急赶着,可是京师那边有了动静?” “牛爷有书信一封,要面呈将军!” 林芳平道:“在门外稍后。” 他转身急步奔进官厅,不一会,便有一名亲军出来请他们二人入内。 …… 张诚放下手里的书函,抬起头对他们说道:“你们俩一路急奔,确也辛苦,芳平你安排他们两人去休息休息吧。” 林芳平领命出去,唤来亲军领他二人下去安排房舍先用饭歇息,待他返回官厅后,张诚便命令道:“芳平,传靳大人、严大人、吴志忠、陈铮、陈忠等前来议事。” 不一会,靳新朋等众人便赶了过来,待众人做好后,张诚拿出牛胜发来的第一封书信,道:“芳平,递给靳大人阅看。” 靳新朋只是扫看了几眼,便面露笑容道:“下官恭喜将军啦。” 他身旁的严庆荣一头雾水的接过书函,仔细看了起来,随着厅中诸人逐一传阅,个个面上都展现出欢欣的笑容。 “祝贺将军荣升……”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明降暗升 , 独石口堡城参将官署中堂的官厅中,众人不断起身恭喜着张诚,声声祝贺传来,一片祥和喜悦的气氛。 靳新朋起身说道:“真的要恭喜将军,这以后可就要称呼提督大人了,想我宣镇以参将提督一路,将军可是我大明头一份啊!” “那咱将军这提督和永宁的张副总兵比起来,哪个更大?”陈铮问出了一个问题。 严庆荣抚着胡须说道:“无分大小,职事不同而已。” 他转头看着一脸疑惑的陈铮,又继续解释道:“我等所在是上北路,而这上北路、下北路,再包括东路和中路,原先都是归在分守副总兵张国威将军治下。 而现今,张将军得圣上恩宠,竟能以分守一路之参将提督整个北路的军务,从职事上来讲,就是分了张副总兵的权,可以说是平起平坐, 咱家将军提督北路后,张副总兵的治下现在就只剩东路和中路了,不过若是以职衔地位来论,将军仍是参将,还差着张副总兵一些。” “俺滴乖乖,这就能与副总兵同起同坐了,太快了吧……”陈铮坐在椅子上发出了阵阵感叹。 张广达可是不管其他的,自椅子上站起走到中间,倒身就跪了下去,抱拳道:“张广达参见提督大人。” 有了带头的,官厅中便接连传来阵阵跪拜的声音,张诚坐在上首也是安然受之,现在的张诚已经越来越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如果说,刚穿越过来时,他最主要的事情是为了熟悉和适应这个世界,可接下来的那场不得不去的勤王之旅,就成了他改变这个世界,创造自己美好生活的开始。 古人诚不欺我——真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从初来乍到时的小小千总,就好似无根之木一般,大有飘忽不定之嫌,到如今,自己终于独镇一路之地,坐拥数万丁口,数千大军。 虽仍是不足以称霸一方,至少也开始尝到一丝丝甜头,不但可以夜夜欢畅的莺歌燕舞,享受人间至美的极乐,更是高高在上,事事有人伺候与料理,这可比他在后世要享受得多。 但是一股危机之感,也在他心底涌起,如今的地位、地盘,甚至麾下大军,府中美妾都是来之不易,越居高位,风险也是越大,一步迈错,便是万丈深渊,前功尽弃啊。 想到这里,他挥了挥手,官厅中登时便安静了下来,张诚沉声说道:“靳大人,待本将接了圣旨,就要准备移驻赤城, 到时还有中北路和下北路需要本将操劳,如此,这上北路之地就需你和严大人多费些心思,替本将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家当啦。” 靳新朋心中不由一阵激动,他祈盼已久的那个愿望就快要实现了。 此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曾经有多么的危险,如果当初不是明智的投靠张诚,而是与薛良清等人沆瀣一气,恐怕那个被当众凌迟的就是自己。 怎会似现在这般,非但升任了开平卫指挥使之职,在不久后的将来,更能成为这上北路说一不二的天啊。 虽说上面还有张诚这个提督北路的参将,但明面上自己也是上北路的做主之人,就算不在侵占军田,奴役军户,至少也为子孙后代撑起了一个门面,达到了靳氏家族的最高点。 当下,他激动的离座而起,躬身拜道:“请提督大人放宽心,下官定当尽心任事,与严大人一起看护好上北路。” 而他身旁的严庆荣则仍是表情不张,十分冷静的说道:“请将军放心,庆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将军所托。” 张诚心下深感欣慰,经过薛良清和吴有禄这么一闹,现在的上北路是绝对无人再敢作乱,依他的估计,不止是上北路,就是下北路的那些守备、千户知晓他的这般所为,也会为之心寒胆颤。 只是随着自己管治地方的扩大,未来遇到的事情也会更为复杂,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现在走上的就是一条不归路,连自己都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他摇了摇头,驱散了自己那些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眼中又充满了炯炯光芒,沉声说道:“京中有信传来,今次前来传旨的中官便不在回返京师,而是直接充任我北路的监视中官!” 官厅中又是一阵议论,其中有好也有坏。 好的,就言宣镇才派了中官来做监视,如今区区一个北路,宫中就派了监视中官过来,可见当今圣上对北路之重视,当然更是对张诚这个提督的重视。 坏的,无非就是若有中官的掣肘,将来在北路做事,怕就没有那般容易,这不等于是多了个干爹一般,你做事他看着,时不时的就会过来指导比划一番,听还是不停啊? 对此,张诚却是没什么想法,他反倒认为这是一个好事。 第一,说明朝廷的重视;第二,有了监视在,他喜金银,或喜田土,或喜玩乐,都满足他就是,但北路若是有了别的掣肘,有宫中的监视在这里,也可由他出面摆平就是。 在张诚眼中,任何事都有好坏两个方面,无所谓好坏各占多少比例,真正会做事的人,只会把好的发扬光大,尽力去使那些坏的方面不表现出来。 因势利导,顺势而为,才是张诚相信的人生至理,有势则借势,无势,那就造势呗! 只听张诚吩咐道:“估着日子,这位监视大人也该到延庆了,那边牛胜正一路陪伴护卫在侧,咱们也不好在礼节上落了下乘。” 他说到这里又扫视一遍厅中诸人,才道:“陈忠,派快马命赤城张国栋前往雕號堡迎接中官。” 接着目光炯炯的看向靳新朋和严庆荣,又道:“我这几日又抻动箭创,实在不易远行,只得劳烦靳大人和严大人二位替我前往云州恭迎天使。” ………… 同日,坐镇永宁城的分守副总兵张国威府上。 “这不是明降暗升嘛,真想不到圣上竟对张诚如此恩宠!” 副总兵张国威手里拿着一封书信,竟是气得直跺脚,本是想着朝廷此番总会治罪于张诚,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还能让张诚区区一个参将,就提督北路诸军务。 如此,他张国威堂堂一个副总兵还干嘛啊,只是管治东路嘛?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叫他给朕少惹些麻烦 , 大明,崇祯十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天空中一片晴朗,宣镇上北路独石口堡城。 南关外众官将云集,一片铮铮铁甲中尽是身着大红官袍的军将,他们在刻有“突兀孤秀”的那块巨大独石前,恭谨的等候着。 转眼已近午时,只见沿着白河谷地北面一路哨骑不断奔来,他们大声报着一个个数字,每报一次,那宫里来到客人就离独石口又进了一步。 “将军,不就是个太监吗,至于咱如此架势的出城十里相迎嘛?”张广达也是颇有些不解的问着。 他一旁的陈铮也是同样望着张诚,就在这时,两匹健马远远奔来,才近张诚身前就大喊道:“车架已到二里外。” 张诚仍是躺在一顶带篷的软塌上,由两名壮健的亲军前后抬着,他挥着大手,沉声说道:“都给咱听好喽,宫里来的中官,那可是代表着皇帝陛下亲临的, 待会,你等都要依着排练的时候那般,有序的跪迎天使大驾,切不可乱了规矩,丢了我北路的脸面,靳新朋、严庆荣、张广达、陈铮诸将随我赶上前去,迎接天使到临!” ………… 独石口堡城内参将官署旁的公馆此前都是闲置,张诚一直用此处来摆酒设宴,可是此处今日却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在公馆的正厅中,刚刚接完圣旨的张诚等众人都坐在下首,而新来的监视太监李国辅则坐在上首,只见他站起身来,面色肃然的朗声说道:“圣上口谕,张诚速速跪接!” 别说在座的其他人,就连张诚也是心惊,这咋又有口谕呢? 但是来不急细想,众人急忙起身都跪在张诚身后陪着他一起跪接圣上的口谕。 李国辅见张诚等众人都已跪好,才昂起头朗声道:“李国辅,你去告诉张诚,叫他好生给朕操练新军,少惹些麻烦,认认真真的给朕好好办事才是正途!” 他停下后,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笑容,尖着嗓子又道:“张提督哇,圣上的口谕咱家也传完了,快快起身吧。” 这李国辅,字腾宇,大兴人,乃是崇祯皇帝潜邸旧臣司礼太监韩赞周的养子,为人还算是正派,没有什么太过显著的劣迹。 在崇祯九年时,就曾授御马太监,奉命监军紫荆关,才回宫中复命,就又被派来宣镇北路监视张诚操练新军。 当然,以上这些信息都是牛胜自京师传递来的第二封密信里汇报的,也是牛胜通过各种手段和途径打探到的消息。 其实张诚不知道的是,这新来的监视太监李国辅与他养父韩赞周一般,他们两人对崇祯皇帝和大明国都是极为忠诚的。 按照历史上的记载,他们两人后来都被派往南京,在崇祯皇帝殉国后,仍是为南明效力至死,他们没有以身事贼,比高起潜、杜勋、阎思印、杜之佚等奸阉不知要好上多少。 只是这些历史记载,张诚却不知道了,后世的他虽然对明朝比较喜欢,也很是关注,但是也只有那些大事件,还有比较出名的历史人物,他还能有些许的印象,但似李国辅这般人物,张诚就真的一无所知。 这时,耳中听到李国辅说已经宣完崇祯皇帝的口谕,正唤他起身就座,他却仍是跪在地上,直到张广达和陈铮起身上前来搀扶,他才勉强爬起,他们二人又扶着他回到椅子上坐好。 直到这时,张诚才颤颤巍巍的开口说道:“李公公一路奔波,必是辛劳,请先歇息片刻,末将这里略备了些水酒,稍后再来请公公过府赴宴,为李公公接风洗尘。未知,可好?” 李国辅轻轻咳嗽了两声,才说道:“咱家也却是有些乏累,是该歇息片刻。 不过,有句话还是要问一问张提督,皇爷在宫里也很是关心张提督这身上的伤情,今儿见仍需人来搀扶,未知现下如何,几时才可痊愈?” “啊,回李公公话,张诚这箭创早就该痊愈了,只是那薛吴逆贼使得毒箭,如今这创口处总是反复,末将身边有位医治箭创的医手,据他讲在反复个一二次,即可痊愈。 真真是有劳公公为我操心,张诚心中可是深感不安,亦唯恐误了为陛下操练劲旅之事!” 张诚一番诚恳的话语,听得李国辅连连点头,看样子他对张诚也甚为关切,只听他继续道:“薛吴逆党确是该死,咱家也觉这等贼子甚是可恶, 如今流寇再起,皇爷在宫里日夜劳心,咱家瞅见了也是心中酸楚,唯有尽心王事,多为圣上分忧罢了,请张提督尽速养好身体,早日操成劲旅,为皇爷效力!” “这是自然,公公先稍作歇息,张诚告退,晚些再来请公公。” ………… 当晚,就在参将署的后宅花厅内,张诚摆了一桌家宴来为监事太监李国辅接风,经过一番推辞终于还是两位老夫人坐在了上首主位的位置。 李国辅公公则坐于张诚婶娘二品诰命夫人张韩氏身边,张诚也不遑多让直接命人扶着就坐在李国辅身旁,在他们的对面是靳新朋和严庆荣两位北路的老人受邀作陪。 八仙桌上简简单单的摆着四凉四热八样小菜,外加一碗鸡丝菌汤,每人身前都是一小提壶刚刚温好的花雕。 在两位老夫人的对面因为空着,张诚更是命人在其前面拉起一道纱帘,柳莺柳燕二人在纱帘后朱唇轻启,柔声细语,轻弹浅唱,为此次接风宴助兴。 李国辅似乎很喜欢这种既温馨又有情调的家宴,他率先端起酒盅给两位老夫人敬酒,这李国辅也才近而立之年,比起张诚来也就年长了几岁而已。 不过,这李国辅却是自幼长在宫中,能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内宦爬到今天的位置,除了有养父韩赞周的照拂,更多的则是他自己的聪慧与机警。 酒宴中,除了偶尔听着莺莺燕燕的小曲轻轻敲击桌面,便是与张诚婶娘攀谈,不为其他,只因张诚婶娘的娘家姓韩,与他的养父同一个姓氏,使他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而已。 诸人文雅的聊着喝着,时间也渐渐过去,李国辅突然问张诚道:“张提督,明日可否领咱家到营中看看新募军勇操练的情形。”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他敢,看咱家不撕烂他的嘴 , 大明,崇祯十二年六月二十五日,辰时中,独石口堡城公馆门前。 “李公公,这便是末将所部新打制的马车,都是取的上好木料,两厢和后面都已加厚,今日某便带来这两辆,还请公公试乘如何?” 张诚很客气的向李国辅介绍着他带来的轿厢车,这正是护卫亲军部丁局新配备的两辆,他因为要继续装作伤势未好,却也不能骑马。 “也好,咱家看这轿车内里也是颇为宽敞,就与张提督同乘一车,也好多请教些新军操练诸事。”李国辅到是并未推脱,只是竟不愿独乘一车。 张诚也不好拒绝,只得吩咐道:“另一辆空车跟随,注意警戒,护卫李公公前往北校场。” 两名随伺的小太监过来扶着李国辅上了马车,张诚待李国辅做好后,才轻声道:“公公,如今这北路匪贼虽已剿除殆尽,但仍恐有些许漏网之鱼兴风作浪, 某观公公所带的那二十健士虽个个精壮强悍,但仍恐其不熟悉我北路的情势,为李公公的安危考虑,还是要加强护卫的力量。 张诚麾下每辆马车都配有一支十二人的护卫亲军,皆是当初虽某进京勤王的忠义精锐之士,连同适才那辆新打制出来轿车,一同派在公公麾下,供李公公驱策。” 李国辅与张诚对面而坐,见他说得诚恳,也知此确为北路之实情,连张诚这般沙场百战的勇将尚且差点被截杀,自己也确是要注意点安全问题。 此时,便顺着张诚的话说道:“张提督有心了,咱家也只是个半人而已,还有啥子安危不安危的,只是若然照顾不好圣上,对皇爷托付之事未能做好,这心里却是万分难受。” “公公忠义,世间难得,张诚一定尽心募勇练军,好生治理北路,一心为陛下分忧就是。” 张诚说完又伸手打开侧面厢板上的小窗,挑起窗帘对外面说道:“李大眼珠,自今日起你队便随扈在李公公身边,万事都只听凭公公一人吩咐。” “喏!” 轿厢外的李大眼珠策在马上响亮干脆的答应着。 自打张诚确定步营、骑营、车营的新建制后,又陆续制定了一些军规军律军令,现在军中接令都是说“喏”,而不再用“是”了。 张诚放下窗帘,却没再关上窗板,他才回过头来就听李国辅问道:“咱家观这人眼睛却也不大,张提督何以呼之为大眼珠?” “哈哈……” 张诚笑着对李国辅说道:“这人原是宣府镇标右翼营骑兵千总部后哨甲总乙队的队官,盖因他名唤李大目,军中弟兄平日里都是笑称他李大眼珠啦。 如今,他已是我护卫亲军部丁局一队的队官,今后就叫他随在公公身侧,定当护卫公公以万全。” 数十铁甲亲军策马护卫着三辆马车缓缓前行,他们出了独石口堡西面的常宁门后折而向北,就奔北校场去了。 “好叫李公公知晓,张诚在北路这边已是募集两千余的新勇,加上在镇城募集的千余人,还有末将原部军兵,现已有四千余众正在加紧操练。” 张诚在车厢中就与李国辅一路攀谈着,他不断的向李国辅介绍独石口这边的情况,李国辅却插言打断了张诚:“咱说张提督啊,皇爷不是降旨你以参将提督北路诸军事嘛, 如此,就不要局限于上北路一地,甚至说不要局限于北路之一路,咱家离京之前,这总监王公公也曾特别嘱咐,北路既是兵源不济,明日便将招兵募勇的大旗戳到东路各处堡城去。” 言及此处,李国辅竟似乎来了精神,他尖细的嗓音略有提高的继续道:“咱家来北路可不是给你张诚设绊子的,咱家是奉了皇命来助你操练新军。 所以这新军操练之事,那是刻不容缓,你这边做得好了,咱家才好回京去向皇爷复命去,若是拖拖拉拉的久不成军,咱家有何脸面去见皇爷啊!” 张诚本是侧躺着在车内的软塌上装病,此时竟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李国辅拦阻道:“你这箭创久托不愈,于募兵操练一事,终是不利,有什么话就躺着说罢。” 张诚也未再挣扎起身,而是侧躺着回话道:“末将乃一介武夫,只知道为圣上效忠,还请李公公宽心, 张诚现已将独石口、赤城堡两处的守军整合,先纳入新军一同操练,以补新军员额之不足,待新军操成,再征募各地军户以补充这两处守军之数。 明日起,末将便派人前往东路各处堡城竖起招兵募勇的大旗,可就怕永宁坐镇的副总兵张大人那边会有些意见。” 张诚越说声音越小,但对面的李国辅却是听得清楚,他本是在软塌上靠着的,此时竟差点跳将起来,尖细的嗓音高声骂道:“哼,他敢,看咱家不撕烂他的嘴!” ………… 独石口堡城北三里外的大校场,原本是开平卫的屯军一直在使用,自张诚上次在此阅兵后,便将这处大校场给占了下来。 堡城南面的演武厅被张诚改为骑兵营驻地,而堡北这处大校场就作为他麾下步营的驻地和操练场来使用了。 开平卫屯守的军兵本就不多,除去靳新朋和严庆荣等人的家丁外,余者几乎尽皆是些滥竽充数之流,几无战力可言。 自前次阅兵后,张诚便命靳新朋、吴志忠等人借着重新点验操军的名义,将这些人等都在屯军名册上去掉了。 而各将官的家丁,张诚也是给出了两个选择,其一是留下来,但不在享受原有的有待,不过能保证发半饷,表现好的可以提拔任用。 其二,发给被人一两银子,任其自谋生路,也不枉他等作为各将家丁,曾为守护北路,守护独石做出的贡献。 如今这北校场内有两个千总部的步军,为独石步营甲部和乙部驻扎此处,坐营将官是陈铮,甲部千总是崔士杰,乙部千总就是靳勇。 马车已进至北校场南不足一里的地方,从这里就可以看见校场前立起的一架架拒马桩,尤其是营门前更是连着立起两排拒马桩。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好,真是好啊! , 按照新的军规,北校场正门前每日都要有一队军士负责守卫,闲杂人等无令牌不得随意出入。 他们一队三甲,如今一甲在校场门口处站岗警卫,二甲在两排拒马桩前往来巡逻警戒着,而三甲在外面是看不到的,他们按照规定则应是持铳炮弓弩隐身于校场的门楼上,无警不出。 坐在马车里的张诚和李国辅同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断喝:“前方何人,立刻止步,军营禁地,未见令牌,不可擅入。” 前面带队而行的林芳平自腰间取出一块铜制的另派,伸手展开给巡逻的军士观瞧,嘴上也是大声报道: “宣镇上北路分守参将,提督北路军务张诚将军令牌在此,某是将军麾下护卫亲军部副千总林芳平,将军与李监视车架需要进入校场,速速放行,打开营门相迎。” 那带队巡逻的甲长握着长枪,身体也是站得笔直,他高声回道:“下官这就去禀报今日值营千总大人,请副千总在此稍后。” 他说完对二甲军士一阵喝令,便有两名军士大步飞奔着向校场门楼处跑去,而他则领余下军士侧身挺立在道路旁。 林芳平也知这些都是张诚新立的营中军规,他也不敢稍有违反,只能等着这些巡逻的军士放行,只见他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另一名亲军后,便奔张诚所在马车行去。 “将军,标下已出示令牌,值守门官已前去禀报当值千总,请将军与监视大人稍后。”林芳平禀报着。 张诚已经在车厢内与李国辅简单介绍了相关的军规,他还特别强调只有平时严格要求,不怕麻烦,待养成习惯,战时才会少犯错。 李国辅此前也曾到紫荆关出任监军,对于各地的军情军规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依他看来,张诚这边似乎比紫荆关那里要正规许多。 他本就是极聪明之人,自然知道自己不懂的事情,就要多看少说才不会露怯,因此对于张诚的介绍,他认真的听着笑着点着头,却是不置一言。 张诚挑起窗帘对林芳平道:“两队亲军留在营外,你只带一队随扈我与李公公就可。” 他的亲军护卫部这边是一部四局三十六队的建制,就是说每局下设九个队,每队则是十二名精锐的骑士,今次出行林芳平的乙局只出一队骑士护卫。 而丁局因为派了两辆轿厢车,便是两队精骑随车护卫着,如此共有三队护卫着张诚与李国辅的此次出行,依照军规非必要人员不得进入军营,张诚便将随车护卫的骑士留在校场外。 ………… 约一刻钟后,校场大门开始向两边缓缓打开,两队颇为精悍的军士快步奔出,将挡在门前道路上的两排拒马桩一一搬开,侧着立在道路两边。 今日值营千总官靳勇大步流星的奔来,直到马车前单膝跪地拜道:“独石步营当值千总靳勇拜迎将军,拜迎监视李公公!” 这时,张诚所乘坐马车的前面轿门大开,轿帘也是卷起在上面,他恭敬问着同车而行的李国辅道:“公公,咱们入营观瞧。” “进去吧。”李国辅靠在马车的厢壁上闭目养神,淡淡的说道。 张诚大手一挥,喝道:“入营!” 这一声大喝,音调略高,本是靠着避目养神的李国辅听到如此中气充沛的喝声,不由得小眼睛眯起了一道缝,斜着眼睛大量起张诚。 马车缓缓向前行去,靳勇领着几名护卫在前面引路,适才那两队军士则与值守的那队军士一般,在道路两旁单膝跪地,齐声大喝:“恭迎将军巡营,恭迎监视李公公巡营。” 他们齐声连着大喝三遍,声音整齐而响亮,如此的迎接方式,给马车内的李国辅一种很新鲜的感觉,他不自觉睁开了眼睛很享受的听着外面军士们的齐声大喝。 马车来到校场门前,就看见两边打开的大门上分别写着“明知从军苦”、“偏向军中行”两行短语,李国辅不由自主的就读了出来。 他转头看向张诚,略有疑惑的问道:“张提督,这是何意,为何咱家在别处营房校场未曾见过?” 张诚满面笑意的说道:“此乃是某自家的创新,不止这大门处,在校场及营房各处更有许多这等类似的标语,此至少有两点好处。” “哦,愿闻其详!” “这第一嘛,自然是使将士们每日看着、读着,时日久了,自然就深入军心,就好似思想教育,现这独石营下辖两部,有近两千的军士, 若是平时的操练得当,辅以思想教育,到临战之时,万众一心,尽皆遵令而定行止,进退有据,又何惧流寇与鞑虏之强悍。 这其二嘛,亦可使军士们多识些字,正所谓识字而知书,而知忠义廉耻,而晓礼仪规矩,这行军作战之事,最重规矩,万事皆要依令而动,无令则不动如松。” “呵呵,有点意思啊!” 张诚的一番讲解给李国辅很大的新鲜感,他不由得提起了精神,探头车窗外四下打量观望起来。 ………… 校场北面高台之上,张诚与李国辅坐在铺着软垫的大椅上,林芳平立身站在他身后,十二名护卫亲军分列左右。 左侧下首坐营将官开平卫指挥佥事陈铮一身顶盔掼甲侧立着,他的下首是两名千总官崔士杰和靳勇等二人,再下是四名把总官刘长亮、田明遇等人。 这刘长亮是原右翼营步军甲总的把总,张诚将他安排在靳勇的乙部下仍是担任把总官,算是给靳勇掺点沙子,而另一个把总则是严庆荣推荐的人,名叫高成山。 右侧则是独石步营的十六个百总分开站立成两排,如此独石步营的统兵官将便济济一堂,全部汇集于此。 众将对张诚和李国辅行过拜见礼后,便肃立两厢,他们个个披盔挂甲,身姿健硕笔挺,精神振奋的样貌,李国辅看上去很是满意。 张诚先是向李国辅介绍了独石营现在的军兵编制和员额,他听得不住点头,现在独石营这边就是两部军兵。 按张诚所言,赤城步营也是如此两部四司十六局的建制,这就有四千余的军兵,何况张诚在独石南校场还有一支千余精骑的骑营。 “好,真是好啊!”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鸟铳打制最费精铁 , 独石口堡城北三里处大校场的高台上,监视李国辅公公抬眼望了望高悬的太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缓了一会,才看向远处一队队正在操练的军士。 良久,才开口对张诚说道:“天气如此酷热,军士却操练不停,可受得了嘛?” 张诚笑着对李国辅道:“公公,这平日里操练得紧了,沙场搏命之时才多了几分杀敌的本事,若是平时就松松垮垮,上了战场怕就只有当逃兵的份了。” “嗯,话是这个理,可咱家就怕如此操练,军士们会受不了哇。” “唉,公公所言极是,末将本也想着每月多给将士们吃些肉食,以补充些体力,怎奈北路地方疲惫,百废待兴,现下里也就十日才可食一顿肉。”张诚略感无奈的说道。 …… 其实,即便如此,这些军士们也已经是十分的满足了,想他们被招募之前的日子,别说每月三顿肉食,有的每年都不一定能吃上三顿肉食。 他们虽说都是各军户家中的壮劳力,可平日里也是要消耗口粮的,有些人吃掉的粮谷甚至比日夜辛劳种地产的都要多。 如今,应募入伍便可领安家银或是粮谷,非但给家里节省了口粮,三个月后,若是还能留在军中,正式领取了自己的军籍号牌,更是每月还有粮饷可领。 就算张诚现下无论步骑军兵,包括军官都只是开支半饷,那也比没有强的多了啊! 想当初,他们这样的军户也是要按月被派到各处要地屯戍,不但没有粮饷可领,有时甚至衣甲口食都要自备,要不然就是忍饥挨冻的遭活罪,更时不时的被上官欺压喝骂。 要是说这军营操练之苦,其实也没比他们在家辛劳种地时苦多少,但是却能吃得饱,更有衣服穿,在他们看来这军中自有乐趣。 这些还没上过沙场,没杀过人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此刻还不知道战场的残酷,他们现在入伍都还不满三个月。 只因张诚急于成军,便将他们分入营伍先行操练起来,若是不卖力气,或是不认真操练,最后仍是有可能会被淘汰掉的。 张诚如此操作,就是为了减轻吴志忠那边的压力,使他能腾出身子去下北路和东路那边再招募几千精壮良民来扩大队伍。 至于粮饷,那肯定是不足的,但不能因为没钱就不募兵,先把兵募上来,操练起来,再想办法解决钱粮的难处,不然怕永远也难成军。 …… 这时,张诚对旁边坐着的李国辅道:“公公,咱是叫将士们列队过来瞧一瞧,还是就这么操练着,末将陪您走走,看看都是如何操练?” 李国辅似乎饶有兴致,他爽快的问道:“如此,不会影响到张提督身上箭创的愈合吧。” “哈哈,当然不会,陪别人就会,陪李公公就不会。”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李国辅似乎是看出来了什么,但他也没用多说,只是站起身来就准备走动走动,两名随伺他的小太监就要过来搀扶,李国辅有些没好气的说道:“歇着吧,咱家还能动呢。” 那两个小太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张诚也已起身,他转头对林芳平道:“芳平,自家军营中,你们就不要跟着护卫了,我陪公公随便走走看看,你留下也配两位小公公在这营中四处瞅瞅。” 两个小太监向张诚偷来一丝感激的神情,但一闪即过,又恢复起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傲气,等着李芳平过去招呼他们。 相对而言,张诚到是十分喜欢李国辅这个太监,感觉这人还有几分人气,虽然说话和做派上还是有太监的那股子傲然在上的姿态,但是却相对于别的太监多了一丝真诚,少了一些矫揉造作之气。 张诚转身又对台上的独石步营诸将官道:“你等也各去忙碌吧,本将陪监视大人在营中走走转转,需要之时自会命人去传召你等。” “喏!” 众将官齐声答应着,转身列队退下高台,唯有坐营将官陈铮仍是留在原处未动,张诚看着他笑道:“陈铮啊,你若无事,便与本将一起陪监视大人走走。” 李国辅昂着头便奔校场上走去,张诚与陈铮便一左一右的随在他的身后,此刻已过午时,正是太阳最为毒辣的时候。 校场的东面是一队队军士正在操习铳炮,如今步营初创之时,火器仍是用着各处的库存之械,云州匠营那边也是才开始运作,虽匠户众多,但火器打制工序繁多,每一项都不可疏忽。 现在各项准备工作才刚结束,已经按照各人所精习的技艺分工明确,才开始运作,火铳都是统一打制的鸟铳。 张诚于火枪的制作工艺不是很懂,也没有提出什么新的改进要求,他只是规定鸟铳为麾下军兵制式火枪,要求必须制作精良,慢一些不怕,但必须精良耐用,而且要求制式必须统一。 在成功打制出三杆鸟铳后,都是送来独石这边试射的,效果不错,轻重趁手,精准度也可以,现下云州匠营那边,正在按照张诚的要求对鸟铳的打制进行最后的精确分工。 而此刻,独石步营和赤城步营中的火兵,张诚只是在库存中拣选那些看上去精良的各式火枪来操练。 不过,为了能够打出整齐划一的效果,张诚仍是规定每一局要用同一样的火枪,比如他们现在正观看的这一局操练的就是快枪。 “公公,这独石步营中一司下设有四个局,其中两局为杀手百人队,两局为鸟铳火器百人队,现下这队就是火器局。 只是,眼下精良的鸟铳太少,还不足以装备全营的火兵,两个火器局中只有一局操鸟铳,另一局就只能使这快枪代替啦,确是为难啊!”张诚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颇含有心无力之感。 李国辅看着军士操练的很认真,他也是正在兴头上,听到张诚如此说,便顺嘴回问道:“咱家听说兵部曾拨给你数百军匠,为何不自行打制?” 张诚一副十分为难的脸色回道:“这军匠虽有,可鸟铳打制最为耗时,也更费铁料,尤其是精铁,北路之存数,也是难抵耗费,估计也用不得几时啦!”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至少半年才勉强可用 , 独石口堡城北大校场上,李国辅听到张诚说到北路精铁不足耗用,他猛地转过头来,尖细的嗓音高声道:“北路存数不足,那就调用东路的库存,东路耗尽了,还有西路、南路等处,总不能因此而耽搁了新军的操练之事。” 张诚一脸苦笑,面上表情十分为难的开口说道:“公公,您是有所不知,在下以参将身份提督北路军务,坐镇永宁的张副总兵已然万分不悦, 现下又派人去到东路募勇,末将已是胆战心惊,若是再去提请调用东路的库存精铁,末将怎敢开这个口啊,且张副总兵也不会轻易应允!” 李国辅尖声大叫道:“他张国威还能反上天去不成,他若是敢不允,咱家就亲自去撕破了他的面皮!” “咕!” 就在这时,刺耳的天鹅音喇叭猛然吹响。 “开火!” 随着一声喝令,第一列的快枪横队点火射击了。 “砰!” 一阵爆响轰鸣,第一列的三十七支快枪几乎同时打射出一个漂亮的齐射,火光闪现间,铅弹自枪口飞快的激射而出,顿时一片烟雾笼罩了队列。 张诚虽也算久经战阵,按理也该是听惯的铳炮轰鸣,可猛然间的爆响也惊得他全身一颤,李国辅更是被这突然的爆响连连震得差点就坐在地上。 幸亏张诚眼疾手快,反应迅速,伸手一把插在他的咯吱窝下面,将他生生的托住才不至当众出丑,且更满脸都是感激之情的说道:“如此,这精铁一事,便要劳烦公公屈尊为张诚解难啦。” 李国辅犹自是一脸的惊愕,虽反应迅速,神情已然恢复如常,但面色却依旧惨白,他尖细的声音略有些发颤的说道:“好说好说,你我皆是尽心为圣上办事,咱家自需助你。” 他们三人转身望去,那边第一列已然蹲下,迅速扎好枪头,斜斜的向上挑起,列成一排枪阵。 这快枪其实就是长柄的火枪,全长近两米,重约五斤,前面为锋利枪头,后面连着二尺长的枪筒,筒壁有四道铁箍,其内壁光滑。 自筒口处装入三四钱的火药及铅弹,筒后为长柄,需用时先将枪头拔去放在一旁,一根不到两寸长的火线插入筒内,点火发射后再装上枪头,亦可同敌人近战肉搏,缺点就子药铅弹装填费劲,只能打射一次而已。 又是一声“咕”的天鹅音喇叭声响起,“开火”的喝令声再次传来,“砰……”的一阵爆响,火光闪现,枪头飞射而出,烟雾升腾更加浓烈,火药硝烟的气息极为刺鼻。 接着第二列再蹲下,迅速装好枪头,将快枪的枪尖向前向上斜斜挑起戳立在地上,结成枪阵,以待与敌血战肉搏。 ………… 张诚陪着监视李国辅离开火兵操练场,渐渐走到校场中间,这边是一队队的军士,顶盔披甲的操练着阵列和动作配合。 “公公,这边就是杀手局啦,每局也是三队,甲队为刀盾兵,乙队、丙队皆是长枪军士,他们现在操练的就是近战阵列,还有列队行进和临战结阵之法。”张诚边走边介绍着。 李国辅这时已从适才快枪爆响声的惊恐中反应过来,看着前面顶盔挂甲的军士,一个个都是汗流浃背的样子,他不自主的就动了恻隐之心。 “张提督,这爆裂的毒太阳,将士们如何受得了哇,要不歇歇吧。” 张诚面上神色如常,轻声对李国辅道:“这可要问问他们啦。” 他说完就给陈铮递了一个眼色,陈铮看懂了张诚的意思,他同李国辅公公告了个罪,便起身大步向着正在操练的一局军士走去。 那名正在操练军士的百总也是当初入卫勤王的老军士,他远远见陈铮走来,便喝令停止了操练,快步迎上来,道:“报将军,独石步营乙部甲司丙局百总黄大光正在操练丙局军士枪盾结阵。” 陈铮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张诚一眼,见他冲着自己点了一下头,才回身喝道:“命令你局结阵,本将要问话。” 随着百总黄大光快步奔回一阵喝令,他麾下丙局的军士立即停下操练,结成了一个长方形的阵列,丙局下的三个队军士分作三个小方阵。 陈铮向前走去,在军阵前十步的距离上停下,他再次回头望见张诚与李国辅就在他身后又十步的地方,便回过头来朗声喝问道:“都听好嘞,本将问尔等,为何来从军?” “男儿铁石志,总是报国心!” “烈日如火,尔等顶盔披甲,毒日暴晒,汗流浃背,尔等为何如此?”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尔等入得我独石步营,整日操练,尔等苦不苦,悔不悔?” “好男儿自当从军,沙场争锋立军功!无悔无悔……” “好,像我陈铮的兵啦,某再问尔等,可有忍不得这毒日头的,本将许他回营房歇息啦嘞!” “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李国辅被这声声口号所震撼,一种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奇感充斥在他的脑海中,他又随着张诚向校场西面走去。 这边仍旧是一队队冷兵在操练刀盾技击和长枪刺击之法,现在还是按照张诚的吩咐,充任教习的老军们正将每一个动作分解,单独练习熟练后,再连起来操练。 军士们所习练的刀盾战法都是老军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就先挑选那些必要的动作反复练习,没有一丝花架子。 不像后世的那些个自称的功夫高手们,一招一式间,看上去花里胡哨的,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这些军户们应募之前,除了在家种地耕田外,也是有一些技击博战方面的练习,不论刀盾博战,还是长枪刺击,上手都是很快。 然而刀盾博战不像长枪刺击,就那么几个简单动作,只要做到快、准、狠就可以,这刀盾就更为讲究,都是精选的壮硕之人才能操练。 李国辅这一圈观瞧下来,也花费了近一个时辰,虽说都是穿着便服,并未披甲,但也是感觉到浑身粘腻难忍。 那些顶盔披甲操练的军士有多难受,更是可想而知了,李国辅感叹道:“如此练法,咱家在别处可是见所未见,照此,三月当可成军吧?” “至少要操练半年,才勉强可用啊!”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婚期该定在何日? , 六月二十六日,张诚陪着监视太监李国辅又到独石口堡城南演武厅的骑营驻地观看了一番。 南演武厅经过扩建后,现在这里驻扎着近千的精锐骑兵,其实巨鹿之战后,张诚招揽了原卢象升部下千总张国栋及部分精锐骑兵,总共残存了近八百的精骑。 前时,他扩建亲军部又抽走四百余骑,现在的骑营就是以余下那三百多骑为骨干,又抽调了上北路各处屯堡、城塞中的骑兵组建的。 骑营中的重骑部有一百人是勤王归来的精骑,他们都是那些身宽体阔之人,余者都是自北路这边精选的身强体健的骑兵,作为冲阵对决的主力,强壮和爆发力是第一要求。 而游骑部中则有两百骑是勤王归来的精骑,他们中大部都是夜不收,其他人也都曾随队哨探过,由他们作为游骑部的主力,再拣选一些机灵、善战的骑兵补充进来。 游骑平时就已哨探和袭扰为主,大多装备三眼铳和强弓硬努,他们中许多人都是精于骑射的锐骑,而且骑术更为精湛。 剩下还有几十骑勤王归来的精骑,加上北路余下骑兵也就不到一百人的样子,在那些新募的军士中勉强挑选了二百多人。 到现在突骑部才刚刚凑齐三百多的骑兵,余下的不足之数,也只能慢慢来挑选合格的军士补充,这骑兵可是急不得的。 好在张诚现下对突骑的要求并不高,首先是能骑马奔驰,其次是下马能战斗,当然若是能骑战则更好了。 骑兵这边因战斗要求与步营有所区别,所以营制也是不同。 骑营各部中,以伍人为一伍,内设伍长一员;二伍为一甲,外立甲长一名,全甲计十一人;然后三甲为一队,外立队长一名,全队计三十四人。 再后是三队为一哨.外立哨官百总一员,护卫兼旗令兵两员,全哨共计一百零五人。 而重骑部辖下有三哨计三百一十五人,外加坐营千总一员,护卫兼旗令兵四员,全部共计骑兵三百二十人。 游骑部辖下有五哨计五百二十五人,外加坐营千总一员,护卫兼旗令兵四员,全部共计骑兵五百三十人。 突骑部按张诚所立的规制,理应辖下有七哨计七百三十五人,外加坐营千总一员,护卫兼旗令兵四员,全部共计应有骑兵七百四十人,但现在却才只有三哨三百二十人。 坐营将官张广达直领中军官麾下现在也有五十员精骑,而骑营辎重部还未组建,因此,骑营现在满编也就一千二百人的样子,不过却是张诚麾下最具战力的一营精锐啦! ………… 连续两日里分别巡视了步营和骑营,监视太监李国辅公公对于张诚募兵练勇一事,总体上还是满意的。 虽说这里边有张诚取巧的成分,他借着清洗薛良清和吴有禄的势力之机,将独石口和赤城两地的守兵都纳入自己的新军。 且强行征调上北路各处屯堡城塞守备、千户麾下的骑兵来补充自己的骑营,但这些都不是李国辅关心的。 他的使命就是来实地看看张诚是否尽心王事,监视张诚好好的为朝廷,为大明,为崇祯募勇练兵。 如今,李国辅见张诚在募勇练兵一事上确确实实尽心竭力,几乎是无可挑剔,他在心中也是高兴,这趟的差事估计是错不了。 现在的他只盼望着张诚能尽快把这支新军操练成劲旅,将来寻机再沙场建功,他也就能回宫里向崇祯皇帝复命了。 想到此处,键是太监李国辅公公也是心境大好,虽连日奔波,又接连巡视步营、骑营,却未曾感到一丝的疲惫。 ………… 独石口堡城参将官署后院内,张诚刚刚陪着母亲和婶娘一起用罢晚饭。 婆子们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盘杯盏,张诚与母亲、婶娘三人已转到椒香别院东边耳房的茶室中,边饮茶边聊起天来。 “诚儿,聘书季府可是收下了,现今是时候准备纳征之礼啦。”婶娘张韩氏眼望着张诚,轻声提醒道。 张诚闻言先是一愣,过了一会,才回想起在京师时所见到的季家小姐的模样,那叫一个娇羞可人,落落大方。 他急急的问道:“诚儿确是不懂,这该如何准备,需用那些物件?” …… 张诚确实不懂这明时的婚礼程序,虽说也知有什么媒妁之言,三书六聘之礼,但细节上却也是一塌糊涂。 其实三书六聘,即为三书六礼,三书是指在过“六礼”的过程中所使用的文书,其中包括聘书、礼书和迎书。 而“六礼”则是指由求婚至完婚的整个结婚过程,即为六个礼法,其意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现在张诚已委托京师的吴家姨娘请托媒婆代为行过纳吉之礼,并向季府递上聘书,而季府也已收下,那么下一步就是行纳征之礼,递交礼书啦。 所谓的纳征之礼,又称为过大礼,古代汉族婚姻风俗,属于“六礼”中的第四礼,亦称“纳成”。 《礼记·士昏礼》孔颖达疏:“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即表示经此仪礼后,婚约即完全成立。 即是男方在大婚前一个月时,请两位或四位女性亲戚,必须要是全福之人,约同了媒人一起前去女方家里,同时还要带齐了礼书与礼金到女方家中,而此时,女方亦需回礼。 明代的规制是提倡聘礼节俭,《明史·志三十一》品官婚礼:“纳征如吉仪,加玄纁,束帛,函书,不用雁。” 虽然大明在立国之初,朱元璋就曾专门下旨要求厉行节俭,包括婚嫁和殡葬都是如此,可自大明朝中期起,奢靡之风渐盛,高官、富贾、豪强之家渐行攀比开来。 …… 此刻,婶娘张韩氏听到张诚问起该准备哪些聘礼之时,心中也是忐忑,她虽是知晓一些,但却也害怕自己所知不详,别叫京师的季府在此事上挑理。 当下便说道:“此事,婶娘我也是知之不详,只是这纳征时,男家需准备好聘金及聘礼,且诸物皆需双数,取的‘好事成双’之寓意,还有诸如红豆绳、红包利是、饰金、龙凤烛和一幅对联之类。” “看来此事,还需专门请托那些专擅此事的媒婆来操持,诚儿头次大娶,又是京师朝官家的小姐,切不可使之笑话我等小气,平白失了各方的面子。”张诚的母亲也是如此说道。 “我明日便差人进京,寻那礼部官员和京师媒婆专办此事,只是婚期该定在何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纳征,请期 , 大明崇祯十二年六月二十七日,此时已过大伏,临近立秋的天气,早晚都有了丝丝凉意,但白日里却依旧是烈日如火。 但今天却有些意外,云层遮住了烈日,淅淅沥沥的小雨飘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浇灌在独石口堡城内外的大地上。 独石口堡城参将署中堂官厅内,也不似往日那般明媚,光线略有些昏暗,丝丝凉意随着雕窗外“滴滴答”的雨点传入厅里。 在官厅西边的耳房中,张诚邀请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指挥同知严庆荣两人正在喝茶,靳新朋品了几口香茗,首先开口问道:“提督唤我等二人来此,未知有何事相商?” “哈哈,这个……” 张诚打着哈哈,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他端起茶壶又给靳新朋和严庆荣二人斟茶后,才道:“是张诚的一些私事,却有些琐碎,二位大人德高望众,这才请来与二位大人相商!” “唉,提督大人乃是我北路之主,您的私事,那就是北路的大事。”靳新朋很会说话。 严庆荣也是探身问着:“未知将军有何事不决,我等可能建言?” 张诚喝了口茶水,稳了稳心神,才略显腼腆的说道:“这确是本将自家的私事,我婶娘托她的表姐,就是工部郎中吴锦康吴大人的夫人在京师为我说了一桩婚事, 是翰林院里从五品侍讲学士季智恒大人府上的大小姐,如今已是下过聘书,现下需行纳征之礼,并送上礼书,以及聘金及聘礼,只是不知确该如何妥为筹备。” 靳新朋正喝着茶,闻言差点一口茶就喷了出来,他一边放下茶盅,一边用袍袖拂去下巴胡须上的茶水,又与严庆荣对视一眼。 二人急忙起身齐齐恭贺道:“恭喜提督,贺喜提督!” 张诚坐在椅中,也是笑着挥手道:“如今这北路才算安定下来,新军操练,军械打制,还有垦荒耕种,放牧牛马,以及开采矿产等等诸事,我已是分身乏术。 偏偏这婚配嫁娶之事,又非本将所长,真真是叫我忧心不已啊!” “哈哈,这娶妻一事,乃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任哪个头一遭都是没得经验的啊。” 靳新朋接着张诚的话就开起了玩笑,三人都是笑了起来。 “提督,若是没有别的合适人选,这纳征一事就交给下官来办理吧。” 见靳新朋主动包揽了此事,张诚到是颇觉意外,忙道:“如此,就有劳靳大人为张诚操办此事,但有所需尽可告知林芳平就可,我自会备妥。” 靳新朋笑着道:“提督大人乃我北路之主,所需之物下官来筹备就是,大人就无需再为此操心,按说这纳征之礼原可不用雁的,但这于我北路却是小事一桩,乃为必有之物。” 他说着就起身对张诚下拜道:“只是这诸物备齐后,下官要亲去京师为大人操办此事,现下先来与提督大人告个假。” “准了,准了。哈哈哈……” 三人又是一阵大笑,耳房中的气氛极为融洽,一阵凉风自雕窗吹来,张诚猛然想起一事,道:“对了,还有一事,就是这婚期该如何确定?” 严庆荣拂须沉思片刻,道:“这八月原是极好的,只是该定在何日,下官也是拿捏不准。” 不待张诚接话,他又道:“既然靳指挥使大人包揽纳征诸事,这婚期就交给下官,我明日就去玉皇庙寻老师傅给选个吉日便是。” “哈哈,严大人与胡真人最为相熟,这事就严大人去办啦,待我准备停当,便启程进京,这纳征和请期就一道给提督办了。” “哈哈哈……” ………… 六月二十八日,辰时,天光大亮,太阳斜挂在枝头,已没有前些日那般刺眼。 两辆不甚精美华丽,却很结实的马车出了独石口堡城南面的永安门,在三十余精骑的护卫下沿着白河谷道,一路奔南而去。 午时,一行人赶到了位于云州的匠营所在,原先的那处屯堡几乎扩张了数倍之多,就在云州堡北一里多外,沿白河两岸边大片的屯堡工坊交相错立。 云州守备池渊早已在匠营这边候着,他与开平卫指挥佥事,张诚麾下车营坐营将官魏知策共同向北一直迎到舍身崖。 现在张诚比他前次见到时已升了两级,从游击将军升至提督北路的参将了,这使他在张诚面前更是极力表现着。 “将军,如今上北路各处堡城的铁匠中,但凡是能打制鸟铳的都调集到此地,别的到还好说,都是依着将军的吩咐, 把鸟铳打制分作几道工序,依着匠户们的专长各设工组,分别打制,验查合格后再进行组装,速度比个人单独打制,确是快了许多。”魏知策向张诚禀报着匠营火铳局的情况。 他看了陪在身边的石铁根一眼,又继续道:“不过,现下钻磨铳管的速度已是到了极限,将军自京师带来的匠户中,懂得打制火器的颇多, 从中拣选出六十七名老师傅,再有上北路各处堡城的匠户中也选出二十四人,可即使如此,月余也才钻磨出九十一根铳管, 如此,再除去一些不成功的,每月也是八十左右根的铳管还能堪用,这可大大的拖延了鸟铳打制的进度。” 张诚听完也是无奈,此时这鸟铳关键就在铳管,若要精良不炸膛,就要数十斤生铁锤炼出数斤精铁,才能打制成一根铳管,再用苏钢做钻头慢慢钻磨成中空的铳管,才能算是精良。 他抬头望向天空,一副冥思之状,却也是无解,就在转头的一瞬间,瞥见监视太监李国辅公公腰间的玉佩。 张诚猛然想起一个念头,他对石铁根道:“石老丈,本将想起南边雕琢玉器,好似曾用过一种脚踏式的机器,能将玉石切割开来,你可曾见过?” “回禀将军,那种切割玉石的机器,小老儿虽未曾见识过,倒也知晓一二,其道理就是用脚踩踏板,将力传导至钻头,来切割和打磨玉器。” 张诚似乎有些兴奋,他急切的道:“咱们可否设计一种如此的机器,先将钻头固定,脚踏产生一股力,再通过此机器传导至钻头,来钻磨铳管?”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云州铳 , 宣镇上北路云州堡北白河沿岸的匠营中。 经张诚的提醒,石铁根老汉低头沉思着,他好似有了一些头绪,却又一时想不通这其中的原理,猛然,魏知策在旁说道:“我记得那《天工开物》中有个记载,看得不是很懂,感觉似乎同将军说的这个很像。” 张诚似乎来了精神,他依稀记得明代是有一种人力车床的,可以用来制作和打磨玉器,可是否能用于钻磨铳管,他就说不准了。 若是能行,除了人力之外,应该还可以考虑畜力和水力,尤其是水力,这北路之地山泉犹多,若是可行确实方便了许多。 当下,张诚便对石铁根老汉说道:“对,这个东西就叫车床,也可以叫钻床,石铁根,你选几个头脑灵活的老匠人,寻一个僻静之处, 专门来研制这种机器,但有所需,直接找魏知策禀报,定当全力满足你等的要求,就按那《天工开物》所载,务必要将这钻床研制出来。” 他接着又道:“本将不是调来五名书办嚒,石铁根你专门拣选一些各种技艺精湛,经验老到的师傅,组成一个科研组,对,就叫科研组,专司攻坚克难之事。 首要之务,就是铳管钻磨一事,暂时先按原法继续钻磨铳管,但你这边也要加紧研制人力、畜力、水力等器械,若是成功,便算大功,本将自有奖赏。 再有,这白河水流还算稳定,周边的溪流也多,石铁根你可根据实际情况,打制一些龙骨水车、水磨坊之类的器具,这些《天工开物》一书中自有记载。” “是,将军,石铁根记下啦。 此事,就交给这火铳局主事王干成,此人是从京师工部拨来的匠户,且还识得些文字。” 随着一同来匠营巡视的监视太监李国辅的尖细嗓音这时传来:“匠人不足,就再调些过来嚒,圣上日夜祈盼我北路新军早成,怎可被这等小事阻扰。” 张诚说道:“如此大好,只是北路之外,张诚确为不便,惟有李公公出面才好运作,若有能钻磨铳管的匠人前来北路,本将自当为其安家,并发银二两,以为川资!” 他又说道:“若是按照目前钻磨铳管的速度,至年底充其量也就是五百杆鸟铳,只够本将装备一部的火兵,我麾下现有四部军兵,若是配齐,岂不要两年之久? 李公公,看来此事也只得请您大驾啦,依本将估算这铳管至少每月要能钻磨出两百根,才能在来年五六月间,全军火兵配齐新式鸟铳,方为成军。” 李国辅静静听着张诚说话,他嘴角上挑,一丝笑意展露出来,尖细的说道:“不就是百来个匠人嚒,咱家明日就修书,若是宣镇调不齐,咱家亲自回京师去,天津卫那边还是有足够匠人的。” 张诚等人闻言大喜,他们一番操作,其实就是指望在这李国辅身上,前次勤王离京之时,张诚就带了三百多的匠户回来。 如今若是再要这许多钻磨铳管的匠户,他有怕朝廷疑心自己有别的企图,不过,做为监视太监的李国辅如果在宣镇调集这类匠人,甚至回京师那边调集,也就没人会疑心他啦。 众人来到河边一处空旷的地方,此处即为火器试练靶场,周围有木桩插起的围栏,防止闲杂人等误闯进来。 张诚与李国辅面前一间木屋内,存放着一应诸物,如火药、铳弹等等,屋前一个木棚下,摆放着数杆鸟铳。 魏知策走上前拿起一杆鸟铳,道:“将军,李公公,这就是新打制的鸟铳,现下匠营这边的鸟铳都是按将军的要求,所有部件全是统一的标准,鸟铳皆是装药三钱三分,打射三钱重的铅子。” 张诚伸手接过鸟铳,仔细观瞧起来,这杆鸟铳看上去极为精良,铳管、火门、枪机等重要的部件上更是刻画着打制者的姓名和编号,他又走前几步,左手拿起另一杆鸟铳,双手各持一杆掂量着轻重差别。 他放下鸟铳,才道:“确是不错,以后我云州匠营打制的鸟铳必须严格按此标准,一律用三钱铅弹,装药亦是标准的三钱三分,这鸟铳今后就称为云州铳。” 李国辅公公也走上前,他嘴里念叨着“云州铳”,也伸手拿起一杆仔细观瞧,又问道:“可曾打射过?” 魏知策急忙上前回道:“回禀监军大人,我云州匠营打制的鸟铳,制好后皆要试射三次而不炸膛才算合格,方可验收入库, 此棚中左侧五杆为新制成的云州铳,已验收合格,右侧的则是在北路库存中拣选出较为精良的鸟铳,以为对比。” “哦!” 李国辅抬眼望着远处那一个个的人形标靶,道:“打射几发,给咱家瞧瞧。” “喏!” 魏知策接令后,回身向木棚西面挥了挥手,立时有四名军士快步奔来,他大声喝令:“新制鸟铳四杆,各射三发。” 四名军士接令后,便回身进入那处木屋,在张诚、李国辅等人的诧异中,他们胸前披着板甲,头上戴着面罩,身上满是披挂各种药袋、铅袋从木屋中出来。 向张诚等人躬身行礼后,每人一杆新式云州铳拿在手里,开始洗铳、下药、压实、下铅子、压实,接着又开火门、下线药,再闭火门、装火绳。 一切就绪后,挺身持铳而立,其当先一人大声报道:“报,鸟铳已装填完毕,随时可以打射。” “举铳,开火门,瞄准八十步标靶,准备射击。”魏知策大声喝令。 张诚与李国辅等众人注目观看着,就在刚才军士装填子药时,李国辅竟轻轻的“咦”了一声,不过却也没说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对面那一排排的人形标靶,这些标靶分别竖立在六十步、八十步、一百步、一百二十步的距离上,均是高五尺,宽二尺的类似人形。 明代的《纪效新书》戚继光曾提到“三点一线”射击法,即:人眼对照门,造门对前星,前星对所击之物。 这种射击方法一直沿用至今。 魏知策见那四名负责验铳的军士已是站稳,他们一手拿在铳前,铳身则夹在腋窝之内,头不乱转,前手稳稳托着鸟铳,不摇不晃,瞄定目标。 他又回过头来看了张诚一眼,见他对自己点首示意后,才回身大喝:“放!” “砰!” 四杆鸟铳的枪口几乎是同时爆出一团火光,透过升腾的烟雾,八十步外的三个人形标靶已然被铳弹洞穿。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烧刀子 , 云州匠营在白河边的靶场上,一片烟雾升腾,八十步外的人形标靶上已满是孔洞,四名专司试射的军士已经打射出十二发铳弹,总共打中七发。 他们都是原步兵千总梁松手下的老火铳兵,不惟射击极有精度,且装填时也是极为迅速,每人三发铳弹,动作极为整齐。 “好!” 张诚满意的大声赞起,又道:“若我麾下火兵,皆配齐这云州铳,再加严格的操练,能如刚才试射这般从容间便打射出三发铳弹,更何愁不能杀败流寇与鞑虏。” 李国辅也走上前来,再次拿过一杆云州铳在手中仔细观察,只见云州铳通体乌黑精良,且火药池也略为靠前,不易迷眼。 云州铳在外形结构上与西方的火绳枪已经并无区别,只不过西方火绳枪的龙头是由前向后击发,眼前的鸟铳则是龙头反向安装,后设挡板防止击发时产生的气体伤及射手,这是当时中国人聪明才智的体现。 李国辅看了一会,才道:“适才即未见兵士们使用牛角药壶,也未见竹制药筒,且装填火药又极为迅速,这如何做到?” 张诚一脸笑意的看着魏知策,只见魏知策从一名军士手中接过一个纸包,走上前来道:“李公公,军士们皆是用此物装填子药。” 李国辅一脸狐疑的接过来一个纸筒,他拿在手中仔细观瞧,又放在鼻尖处嗅了嗅,满脸惊异的道:“这是药包?” “对,正是纸筒药包,李公公,本将的这些云州铳都是按照标准要求打制,每一杆都是使用同样的装药量, 因此便专门研制了这个纸筒药包,使用起来也很方便,就连铅弹都是统一打制,且每一队又都配备了专门的铅弹模具,就是战时也可自行熔化铅块,临时制作标准的铅弹。” 张诚见到李国辅公公对此很感兴趣,便继续道:“这鸟铳确为战时杀贼的利器,连戚少保当年都是赞赏有加,可现今库存的鸟铳虽也不少, 但其中要么年久失修,已不堪用,要么就是偷工减料的残次品,且制式也不统一,装药没有标准,少之铳弹无力,难以伤敌,多之则有炸膛之虑。 正是因此,本将才要自制这精良的鸟铳,为的就是叫军士们使得放心,用的顺手,如此,才能在战场上发挥出威力, 公公试想,若有此等云州铳数千杆,列阵三排,依号令第次轮番齐射,纵使奴骑盈万,又有何惧?” 李国辅闻言也是频频点头,张诚连忙趁热打铁道:“欲成其事,必利其器,若要练成强军,则必要辅以利器,现今盔甲、旌旗都无大碍。 唯有这钻磨铳管的工匠和精铁两项,张诚已确是无能为力,只有仰仗李公公出面,替我解决这两大难题啦。” ………… 其实,在大明军中的鸟铳手为了安全起见,都会亲自测量自己手中鸟铳的装药量,然后依照这个量制备的子药。 就比如戚家军中,鸟铳手每人就背着装有火药的竹管五十三个,内中都是定量的一次打射药量,而另一个袋中也放着合用的铅子五十三个。 不过,张诚又再进了一步,他直接选用了纸筒定装子药。 纸筒定装火药,是将定量的颗粒火药包于一个长形的纸筒里面,装填时用嘴咬开纸筒,先倒一些火药到火门,余下的火药全塞入铳口就算完成了。 而且,张诚的这个纸筒定装子药另外一端,直接包裹了一颗标准制式铳弹,倒完火药后再用力将铅子也挤入铳口即可。 如此,不但因为子药定量,保证了枪弹每次射击的威力,也可以大大减少火药、铅子的装填步骤,这让普通鸟铳手可以达到一分钟一发的速度,熟练的鸟铳手,每分钟射击两次也是没问题的。 现在云州这边男女老少都有活计,他们壮健的劳力就垦荒耕种,而妇女则领着家中大一些的孩童,来到这边各个工坊打工赚钱。 因这定装的子药极为重要,装药差异要求极高,因此每人都有一个定制的小药筒来称量火药,还有工头不定期的抽查称量。 ………… 而且,云州匠营火药局这边按照张诚的要求对火药也是精制的颗粒黑火药,虽没有现代火药那般的威力,但是其优点也是显而易见的。 那就是携带方便,且燃烧更均匀和充分,以其为子药打射云州铳比普通火药确实更具威力,更为有利的是其燃放后所余残渣也更少,在铳弹打射后的清理极为方便。 其实,在大明对颗粒黑火药的制备早有记载,只是后来的人们为图方便,再加上朝廷不按照实际所需拨付银钱,自是都偷工减料了。 据记载:制火药,每料用硝五斤,黄一斤,茄杆灰一斤。 以上硝、黄、灰共七斤,分作三槽,定碾五千五百遭,出槽。每药三斤,用好烧酒一斤,成泥,仍下槽内,再碾百遭,出槽。拌成粒,如黄米大,或绿豆大,须入人手心然之不觉热,方可。 当然,这些技术上的事都不是张诚的强项,他也懒得为这些事情烦心,在他的心里甚至觉得,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家陪莺莺燕燕一起翻云覆雨来得痛快。 反正他只管提供思路和提出要求,剩下的自然是这些手艺人的事了。 张诚相信,在正确思路的指引下,加上充足的资源供他们试错的话,许多东西自然而然的就会被发明创造出来。 目前,只要严格按照之前的经验,制定出切实可行的制度来约束他们,再发挥好奖惩措施,制作精良的鸟铳和火药、盔甲、刀枪盾棒一样是这个时代顶尖的军械。 ………… 正是因为要满足云州匠营火药局这边的需求,还特意建设了几处大的烧酒坊,烧制出的烈酒除了供火药工坊拌制颗粒黑火药外。 还能供医护营进一步提纯酒精,用于消毒,可剩下的张诚本打算拿去民间售卖,但销路却十分不好,这时代的人们还是不习惯饮用烈酒。 可有一个人确是格外喜欢这种近六十度的烈酒,而且更因为这人的喜好,最后竟致使整个北路的军将都喜爱上这款烈酒。 “烧刀子!”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重点是飞礞炮 , 张诚陪着监视太监李国辅公公看过云州铳试射后,又接着看了火药局、盔甲局、冷兵局的工坊,这两处的规模都没有火铳局那样的规模。 甚至连火炮局都比不上火铳局,现在张诚最为急需的就是精良鸟铳,至于火炮,现在还处于研制定型阶段。 目前按照戚少保的《纪效新书》记载,火炮局试制了三号、四号、五号佛郎机炮各两门,经过试射后,最终才确定大量制造四号和五号佛朗机炮,简称四号炮,五号炮。 最后定型的四号炮统一长度为三尺,弹丸重三两,装药量三两三钱,与云州铳一样,也是制式统一,药包、弹丸都是按规格统一制备。 五号炮统一长度为一尺,弹丸重三钱,装药量五钱,这四号炮将来就直接安装于偏厢战车上,随军移动作战,也可由骑兵用驮马装载机动作战。 而五号炮则单兵使用,随车营作战时可直接架设在战车或大车上,轰击来袭敌军。 除了四号炮,云州匠营火炮局还要制造虎蹲炮和臼炮,规格一律参照《纪效新书》来确定完毕,统一制造。 对于火炮,张诚又自己的想法,他暂时没有考虑防守的需要,所以大型火炮直接就不考虑,他需要的就是携带方便的火炮。 因为他拥有来自于后世的思想,他坚持认为一两门火炮,甚至几十门火炮,根本没有改变一场战斗的能力。 他需要的是上百门,甚至几百门,唯有达到一定的数量,在战场上来一个猛烈的齐射,急速的齐射炮击,达到一定的火力覆盖,才能有明显的效果。 还有一样,就是火箭,为此,张诚还特别在火炮局成立一个火箭工组,专门来制备战场用火箭。 云州的许多年轻人都被征召或者聘用,在云州匠营里充当学徒和打工,就算如此,仍感人手不足。 此外,张诚还给火炮局提一个要求,并叫他们与火铳局一样成立一个攻坚的科研组,他同样也只给了一个方向。 就是和臼炮有关,张诚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好像有一种叫做什么飞礞炮的火器,此物据说用的延时引信,炮弹为柱状,飞出后方才炸裂,属于明版开花弹。 火炮局主事李成茂将张诚的话记下,他也提出以前听前辈师傅讲过这什么飞礞炮,好似与毒火飞炮有一些关系。 “好,你有印象,那就好办了,现下就已四号炮和火箭为主,五号炮、虎蹲炮、臼炮为辅,重点是研制飞礞炮。” 张诚确定了火炮局的任务和目标。 ………… 车架局,这是一个与火铳局同样紧张忙碌的地方。 火炮,张诚部中原就有一批可以用的,在镇城又从巡抚那里讨要来一部分,北路的军库里又选出一些,所以不急。 而鸟铳,勤王时步军用的多,但失落的也多,无论是镇城还是北路的库中,张诚看得上眼的精良鸟铳却又少之又少,所以现在的需求才急切。 而辎重大车与偏厢战车,库中本就没有,就算有也被各将早早领用,张诚经过前番勤王时的窘迫后,发誓一定要有自己的储备。 何况经过勤王之役,也让他认识到辎重大车载运物资的重要与便利,再有就是猛然遇敌时,利用辎重大车与偏厢战车配合结阵防御的好处。 现在车架局这边重点就是制造辎重大车和偏厢战车,因都是军用,且战时还要用来结阵防御,不光是要造的结实。 更主要的是按照军用标准制造,即使辎重大车也要配备偏厢和各关键部位的厢板,以便在战场结阵时,提供充足的防御。 这里面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按照规制打造就是了,现在已经完成的就有张诚的护卫亲军部需要的车架,以及中军车、望杆车、元戎车等都各制造完毕。 ………… 云州匠营这边横跨白河两岸,占地极大,张诚与监视太监李国辅只是挑拣了一些重要和急需的部门走走看看。 其实,在张诚这边重点就是看火铳局,他的目的很明确,想通过这次巡视促使李国辅出面,帮自己再调集些钻磨铳管的工匠,还有精铁。 申时,张诚等一行人来到云州驿馆,他这是第二次来到这里,初到上北路时前往独石曾在此休息一晚,当夜有莺莺燕燕与他极尽温存之能事。 今时却是美人不再,却也有一位监视太监李公公与他相陪。 云州驿丞吕大春一脸的媚笑,将众人引入正厅中休息,又笑脸迎着监视太监李国辅和张诚二人道:“卑职已备好房间,二位大人是否需要休息片刻,这边准备膳食也需些许的时间。” 见张诚等二人无意,便又笑着道:“卑职在后房且备了两间静室,请二位大人移步静室品茗,也免得这边的嘈杂。” 张诚笑着请李国辅入静室中稍歇,却多看了这个会来事的驿丞几眼,问道:“吕大春,你在此任驿丞几年了?” “回张提督话,卑职在此任驿丞已是六年有零。” 这边张诚本想请李国辅公公独自进静室中休息,却被他拽着手一起步入静室内,两名小太监已先一步进入室内,正在泡着一壶茶水。 驿丞吕大春这人很是乖巧,他将张诚与李国辅引到静室门前,看他二人进入室内,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张诚与李国辅分席而坐,两个小太监给二人递上新沏的茶水,李国辅缓缓开口说道:“张诚啊,你这一路下来,是不是就为了诳咱家给你调派匠人和精铁呀。” 张诚才悠闲的拾起茶盅放在鼻尖闻着茶香,猛然听到李国辅那尖细嗓音却平和的说出这番话,差点将手上的茶盅跌落的地上。 他急急放下茶盅在桌上,抬起头来双目注定李国辅,心中念头电闪,突然,站起身下拜道:“张诚却是存有此意,然一切皆是为了尽速操成新军,以上报皇恩浩荡,确确的别无他心。 否则,就是借给张诚一万个熊心豹胆,张诚也不敢如此,还望李公公明察秋毫。” 李国辅面上神色不动,他缓缓拿起茶盅喝了口茶,待放下茶盅之后,才略有些语气阴冷的缓缓开口说道:“起来吧。”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李公公的敲打 , 云州驿馆内后房静室中,张诚满头都是冷汗,他这一次兵行险着,原是想着诳监视太监李国辅公公帮他去各处调集匠人和精铁,怎曾想却被这个年岁不大的太监给看破了。 虽说,张诚现在的个人势力已渐渐形成,朝廷就算想要治他的罪,也不似早前那般容易,但这段时间也正是张诚实力壮大的关键。 若此时出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能就会前功尽弃,虽说他也可引麾下那些忠诚的军兵远走他处,但此时完全归心与己的军将还不多。 而且大家的利益也还没有完全的绑定在一起,就连张诚此时也不敢保证,能带走多少军兵,依着他的想法,还是要通过家眷和土地,将麾下军将与自己死死的捆绑在一起才行。 听到李国辅唤他起身,张诚内心也是忐忑,他仍是跪伏与地上,轻声道:“张诚确确是实心报国,忠君之心,天地可鉴,真真是不敢有半分私心杂念。 惟此新军铳炮一事,张诚确也为难,使尽浑身解数,已到无处发力之境,迫不得已,才对李公公出此下下之策,还请李公公明察秋毫。” “行啦,起来说话吧!” 李国辅用手指轻敲着茶桌,又继续道:“咱家也是见你对圣上一片赤诚之心,才未在众人面前戳穿此事,你真当咱家是糨糊了嘛?” “不敢,张诚不敢!” “哼,此番就这样吧,咱家奉了圣上的旨意,前来北路也是助你速速操成新军,好为国朝效力,可不是来给你使绊子的,今后若再如此作为,可别怪咱家的手段毒辣些!” 李国辅借着今日之事训斥了张诚一番,主要就是想趁着张诚的个人实力还不算十分强大前敲打敲打他。 一是警告他不要乱动小心思,得忠心为皇爷办事才成;二就是使他以后就算形成些许势力,也不敢张狂,我李国辅这里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李国辅他还是有些低估张诚了,不过这也怪不得李国辅,任他哪个又能想到张诚竟是个后世来的人呢? 忠君的思想在他的脑子里,就是一个屁,但是这个时代却不缺少忠诚的人,至于他们会忠诚于谁,可就不好说了! 张诚虽对崇祯并没有多少忠心,但身处在如此的大环境中,表面的文章还是要做的,而且要做足。 他听监视太监李国辅话都说到如此地步,张诚连忙起身,却并未坐回,仍旧是站立着,只听他战战兢兢的道:“公公慧眼如炬,洞若千里,张诚已是拜服,今后再也不敢于公公面前耍这等小聪明。” 李国辅呷了口茶,淡淡的道:“好啦,今次的事就算是过去了,咱家奉了万岁爷的旨意,来北路助你速成劲旅,仍会调集匠人和精铁过来,但你可要忠心为万岁爷办事,好生操练新军,却不敢偷懒耍滑。” “张诚晓得,请公公放心!” “咱家累了,且要歇歇,你下去吧。” “张诚告退!” ………… 张诚自李国辅的静室中退出,向着另一侧的静室走去,他边走边摇着头,一脸的苦笑,自己当当一路提督,竟要在阉人面前装着孙子。 林芳平守在那驿丞吕大春为张诚准备的静室门外,远远见张诚走来,便迎上两步,道:“宴席还要片刻,将军可有吩咐?” “去,叫魏知策和石铁根来见我。” 林芳平应声便转身出去叫人,张诚步入静室,案几上已然沏泡好一壶茶水,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倒了一杯,就喝了起来。 片刻后,魏知策和石铁根就来到门前,张诚唤他们进入室内,林芳平则仍旧站立在门外守护着。 “知策,车营如今已有多少军士?” “回将军,车营现下有军士五百七十人,快枪一百二十杆,库存鸟铳八十杆,腰刀三百把,长矛五百杆,另有驳手百人。”魏知策答着。 “知策啊,这车营之军兵,虽是骑步各营选剩下的军士,但也是要作为战兵来使用的,就算我等对外仍称之为辎兵,但操练也决不可荒废。 本将已命吴志忠带队到东路,甚至派人到西路、南路那边去招勇募兵,你车营在年底前辎重一营,战车一营的军兵要配齐,至于车架优先打制辎重大车。 现下流寇猖獗,张献忠和罗汝才等贼窜扰湖广、四川之间,来年势必更为嚣张,而李自成亦在蠢蠢欲动,明年的战事恐怕就是与流寇周旋。 真到那时,朝廷想必可能会调我等前去剿除流寇,你的车营乃全军辎重所在,且是临战结阵之必需,定要好生操练,不可疏忽怠慢啦。” “知策记下了,请将军放心。” “嗯,还有石铁根,你也安排些人,随吴志忠前往东路,甚至是西路、南路那边,多招些工匠和工人来,他募勇时淘汰的那些人,若是纯良军户,皆可招来云州做工,照例支付工钱就是啦,多少也可缓解些匠营这边用工的不足。”张诚又对石铁根吩咐道。 他接着又说道:“石铁根,我在给你一个任务,你组织火器局科研组试试看能不能将鸟铳的铳管再适当加长加粗一些,制成一种大铳,既能便于携带,又能打远打准。” “是,将军,小人回去就试试看,只是却也废铁料。” “嗯,这种大铳若是能成,也无须太多,最多也就打制百杆即成,鞑子不是有善射者称为神雕手吗? 咱若是有这样的大铳,就专门配给那些鸟铳打得准的,就叫神枪手,专在对战之时,远程狙杀地方将官。” “哦,对了,还有战马具装甲具,也要抓紧喽,重骑要尽快成军,游骑、突骑还可选用库存甲具,这重骑用于陷阵对决,甲具一项却不可含糊。”张诚细心的嘱咐着。 “小人记好了,只要铁料充足,定不会误了将军的事。” “铁料一项,暂无大碍,北路这边的铁矿和银矿都已开始采挖了,再过月余,某便将刘全那边所存的铁料都运过来,应该够云州这边用一阵子啦。 而且,李公公还会为咱再调运一批精铁,因此这铁料一事,无须挂心。” 这时,门外传来林芳平的声音:“将军,驿丞来唤,酒宴已备好,请将军入席呢。”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烧刀子’够不够味 , 六月三十日,辰时末,独石口堡城南关外。 两辆马车正整装待发,两队护卫亲军共二十四骑在马车两边策马而立,等候着出发的军令。 参将署门前,张诚紧紧握着卫指挥使靳新朋的手,道:“有劳靳指挥使为小弟的私事奔波劳顿,真真过意不去啦。” 靳新朋却笑着道:“靳某这把老骨头还有些用处,能为张提督效力,别提多高兴了。提督大人就在北路安心候着,今次这趟差事,咱必定办得妥妥帖帖的。” “再者说来,靳某一直守在北路这边荒之地,正好借着为提督大人办事的机会,咱也进京师溜达溜达不是。” 靳新朋说着玩笑,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这时,一名小太监缓步走来,别看他年岁尚浅,却是高昂着头,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貌,来到张诚身前,尖细嗓音高声道:“张提督,这边可以出发了么?” 张诚看到他的样子,心中极度厌恶,但这小太监此番随着靳新朋一同进京,却是为北路调请匠人的,他也只能一脸堆笑的道:“陈公公,都已准备妥当,您请上车吧。” 转过头又对亲军部丁局两位随车护卫的队官王可大、刘山子叮嘱道:“不必过于急着赶路,定要多注意安全,你等随扈必不可粗心大意。” 看着姓陈的小太监上了马车,靳新朋才对张诚道:“不劳提督远送啦,新朋此番入京定会把诸事办得妥帖,大人无须担忧。” 目送两辆马车在骑士的护卫下渐渐远去,在永安大街上转而向南行去,张诚也回身进了参将官署。 ………… 张诚自从送走靳新朋等人后,也未曾休息,他领着林芳平接连视察了君子堡、松树堡、马营堡等处。 经过前时的整肃,现在上北路各处堡城的守卫屯军都是严重不足,盖因那些顶名的老弱都被汰去,余下的人数虽少却个个都是青壮。 各堡的千户们对此都颇有些意见,他们不能再贪墨粮饷,原先侵占的屯田也都清退了回去,更是不能再奴役军户们。 这些使得他们无力继续豢养家丁,初时还好,可日子一久,就有些家丁不愿意再继续留在这边,便是纷纷三五结伴的离去。 对于这种情形,张诚的规定就是,军籍在北路的若是离去,便按逃军处置,而那些非北路军户出身的家丁,则任其自由离去,并不限制,也不挽留。 马营守备任继龙初时就对此意见极大,私下里也有好些怨言,可自打张诚进京陛见归来后,擒杀了开平卫指挥佥事薛良清和赤城守备吴有禄,他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误入歧途。 其实,当初薛良清在谋刺张诚之前,也曾派人过来联络他和云州守备池渊,只不过这任继龙多了一个心眼。 他平日里和靳新朋、严庆荣、薛良清走动都很频繁,但暗地里却是与靳新朋最为亲近,他没有急着回复薛良清,却私下请教了靳新朋。 在靳新朋的暗示下,他没有明着答应薛良清什么,只是暗示薛良清自己不会插手他的事,只要能继续坐在马营守备的位置上就成。 而那池渊更是连见都没见薛良清派来的人,他自张诚第一次路过云州堡时,便决心跟着张诚了,他的性格比较直爽,做不出那般两面三刀之事。 这日,张诚便留宿在马营堡的守备署内,君子堡千户马忠,松树堡千户刘振洲二人也赶来马营相陪。 马营守备署官厅,张诚居中坐在上首,左边是林芳平和马营守备任继龙,右边就是马忠与刘振洲二人。 “提督大人,我马营麾下现只余骑兵四十人,步卒二百七十人,却是少了些啊。”任继龙第一个开始诉起苦来。 张诚笑而不语,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才语气平和的说道:“我也知晓,前时先是汰去你等部中老弱,后又抽走了你等麾下的精骑与部分老军,再加上有一些家丁离去,确是使各堡军力有所减弱。 不过,本将即已受皇命提督北路,自不会将北路军力掏空,只利本将一人!” 张诚说到这里,停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水,也顺便观察着几人的表现,见他们都在等着自己继续,才放下茶杯又开口道: “万岁爷命我尽速操练万余精锐官军,本将也是为了王事,才抽调各堡健锐之军士,充实新军,待新军操成,得复王命之时,诸君皆是有功之人。” 任继龙、马忠、刘振洲等三人皆称:“不敢,不敢!” 张诚又继续说道:“你等也无须心急,等新军募勇事毕,操练之事步入正轨,本将自当重新核定各堡屯戍军士员额,并为尔等配齐甲仗, 现下各位先体谅我之难处,暂时就用这有限的兵力,做好出巡放哨诸事,但有边情,急报本将,我自己调军协守,必不使北路有失。” 他又道:“养兵最重要的就是钱粮,卫司前时已重新核过你们几处堡城的田亩和军户,今日再看却有不少新开出的荒田,可见你等做事还是尽心尽力的。 在本将这里只要是实心任事,不跟我偷奸耍滑的,本将是决计不会亏待他,若是有了二心,与我耍弄心眼,糊弄本将,我也绝不会轻饶了他,你等知道嘛?” “卑职知道,请提督放心,我等必定实心任事,全凭提督大人调遣分派,绝不敢有一丝糊弄。” 马营守备任继龙率先表态,马忠和刘振洲也是唯唯诺诺的连声应着。 张诚端起茶杯,有喝了几口茶,对他们的表现还是满意的,现在北路各处大的堡城都已经布设下暗哨和眼线,但有风吹草动他便会知晓。 谅这些各堡城的守备、千户官们,在薛良清、吴有禄二人的榜样作用之下,也不会再有不认称的胆敢来冒全家被屠灭的风险啦。 就在这时,马营守备任继龙属下一个总旗来报,酒菜都已经备好,就等诸位老爷前去入席啦。 张诚也不急着起身,他转头对林芳平吩咐道:“芳平啊,把咱带来的烈酒拿出来,请任守备、马千户和刘千户尝尝咱的‘烧刀子’够不够味!”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如何与其相抗呢? , 大明崇祯十二年七月九日,天阴,凉风习习,不复往日的燥热,尤其是独石口这边地处大山之间的河谷地带,更是凉爽。 张诚连着几日,将下北路各处堡城也都巡视了一遍,滴水崖堡、宁远堡、长伸地堡、样田堡、牧马堡、龙门所各处都巡了各遍。 与上北路几乎一样,各处堡城都是凋敝至极,非但屯军士气全无,精神萎靡不振,充数者众,实额基本上不到屯军员额的一半。 唯有滴水崖堡千户徐进勇给张诚印象最为深刻,整个下北路各堡也唯有滴水崖堡一处,实有屯军员额达到七百八十余人,且大多为青壮,更是有军马二百余匹。 徐进勇也是人如其名,非但长得高大威猛,且更是勇武,对部下军兵也是爱护有加,不过与别处各堡城一样,他部下军兵虽更显勇武,但衣甲破烂,军器也都是陈旧。 自下北路各处堡城,又抽调匠人三十七人,内里有二十一人可以钻磨铳管,这倒是叫张诚十分高兴,如此每月就可钻磨铳管一百一十二根,就算有些残次品不堪使用,至少能保证每月百根以上啦。 另外,张诚也在下北路各处堡城中选调屯军五百人,其中步军四百,骑军一百,且都是青壮的老军士,各堡虽也有些不愿,却无人敢提出反对。 只有滴水崖堡千户徐进勇一人对张诚此举,表示极力反对,只他一处便被张诚选调一百步军和五十名骑兵。 他看着自己精心操练的健卒锐士,却被张诚调去充实自己的军营,心中愤恨不已,竟直接找上张诚理论,坚决反对抽调他麾下军士。 却被张诚一番大义炳然的话语说服,此前是各级官将层层剥皮,最后到各处堡城的钱粮根本就无力养军,这才致使各堡城屯军逐年递减。 就算滴水崖堡虽仍保持着有效的军力,但战力虽在,可军官兵士们却是生活艰苦,单凭那些可怜的饷银根本无法养活家口,个个都是衣衫破烂,甲仗陈旧,勉强糊口度日。 张诚告诉徐进勇,只凭滴水崖堡一地,不可能养活这许多的军兵,且整个北路是一个集体,必须综合考虑全局的利益。 现在抽调各堡优秀屯军,组建一支强有力的机动力量,并在北路各堡开荒垦殖,招募别处军户前来耕种,唯如此才能增加北路粮谷产出。 最后再将粮谷银钱输送至各处堡城,用以养军,才是正途,也唯有如此,将来各堡才有可能补足兵额,真正做到实兵足饷。 徐进勇也看到张诚所带来的亲兵个个衣甲鲜明,军器精良,确实叫他羡慕不已,因此他最后虽同意张诚抽调部中军士,却也讨要了一批衣甲和军器。 在龙门所堡城的酒宴上,张诚宣布将从北路军库中调拨一批衣甲和军器给各堡,但前提是下北路各堡要如上北路那般,接受开平卫的核查,汰去老弱,先实兵再拨发衣甲和军器。 对此,大家到是没有意见,尤其是龙门所守备高金功的表态更为积极,此人给张诚的印象不太适合带兵。 这高金功虽也是人高马大的魁梧身躯,可却也是肥头大耳,看上去油腻得很,他总是一张笑脸对人,一副憨态可掬的样貌,但张诚总感觉此人外表虽柔和,宛如春风一般,但其内心定必极为险恶。 通过攀谈更知此人是吃喝玩乐无所不精,虽非带军之才,可下北路各处堡城的千户们却都对他极是尊敬,可见其人很会做事,人缘极佳,一方面是其八面玲珑的做事风格,另一方面则必定是有些手腕的。 好在他对张诚还算敬重,并主动提出请求张诚派人前来重新核定下北路的田亩、军户,点验各处仓储,登记各堡屯军员额,他必定极力配合。 看这高金功如此会做事,张诚也就放弃了动他的念头,暂时使他继续担任龙门所守备,统管下北路诸事。 ………… 连日来在各处堡城间奔波,张诚也觉得有些乏累,午后便回到参将署后院内房中休息。 张诚躺在榻上,回想起这一年来的经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他眼前闪过,卢象升、张岩、杨国柱、虎大威、王朴、崇祯皇帝、杨嗣昌、陈新甲、洪承畴、孙传庭、曹变蛟、贺人龙等等。 他们中如卢象升、张岩都已战死沙场,但却是对他帮助最大之人,他们用生命托起张诚今日的成就。 也有崇祯皇帝虽殚精竭虑想要治理好这个国家,却是做得越多错得也越多,张诚知道他迟早会把这个惶惶大明推向灭亡,自己要如何做? 想起杨嗣昌,按照自己的记忆,他应该是快要去襄阳那边亲自督剿张献忠和罗汝才了吧,最后却被张献忠奇袭襄阳,因坐失封藩而饮鸩自杀。 更是想到陈新甲与张若麒,他二人一前一后,催促洪承畴在不久之后的松锦大战中急攻速战,而至大败亏输,累杨国柱、曹变蛟等在世名将身死。 洪承畴亦因此而投降东虏,成为鞑虏最终征服中原汉家王朝的急先锋,不知有多少大明官将是被他所招降,尤其是江南各地被征服,此人可说的上居功至伟。 此时的世人心目中,洪承畴是个才高识士,谦逊有礼之人,更兼具审时度势,胸中有大局韬略,又知进退,在明末的朝堂之上已是极为难得的人才啦。 特别是不久前洪承畴与孙传庭击败闯逆李自成,打得其仅余十八骑奔走商洛山,更是名声大振,颂声如潮。 世人称之为奇材,大明国之栋梁,只是想不到日后他会成为历史有名的大汉奸。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礼贤下士时。若是当时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谁知。” 果是至理名言。 而作为大明最后救星存在的孙传庭,此刻还被关在京师的大牢中,如无意外,恐怕还要几年后才会被崇祯皇帝给放出来。 想到这些,张诚不由觉得自己如今的实力还是小了一些,想那李自成在下一年将转战河南,力量会呈几何形态增长,自己要如何与其相抗呢?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大战到天明方休 , 七月十五日,这天是中元节,各军营中的将士除去奉命轮值的人员外,都是放了三日的假归家探望祭祖。 按张诚的命令,每名放假的军士都依官职分到一些猪肉和羊肉,最少的也有半斤,而留下轮值的将士们则是宰杀了一整只羊在军营中。 清晨,张诚与母亲、婶娘,还有堂妹张丽芳遥祭叔父张诚,并在灵位前摆上供品祭果。 午时,他又领着开平卫众官将到城中的城隍庙祭拜,并进献摘取自田中最高最大的春麦麦穗,以祈求城隍保佑今年会是一个丰年。 傍晚时分,张诚又被柳莺、柳燕两姐妹磨着,一起来到独石口堡城南二里的真武庙游玩,林芳平领着四个亲卫随扈在侧。 因今日是中元节,城内城外各处庙宇都是人山人海,各处溪流上时不时的飘着几盏河灯,它们大小形状各异,顺着溪流最终都汇聚在白河内,顺河而下,飘向更南的地方。 真武庙里外的人也是最多,而庙旁的大戏楼上正唱着戏曲,柳燕走在一处捏面人的摊子前,就不愿意离开,张诚只得与她买了两个栩栩如生的面人,才得继续前行。 众人从真武庙内出来,林芳平等亲卫手里已是面人、糖人,各式小摆件一大堆,几人都是手里不空,各有物件。 他们又听了会戏曲,柳莺便提议要去白河里放河灯,张诚也是难得陪着她们姐妹出来游玩,自不会阻止,众人便离了戏楼,奔白河行去。 远远的就看见白河里点点灯光,与天上闪动着的星光相映,眼前的白河上下皆是点点光芒闪现,在明月映照下,格外美丽。 “将军,我要放那个大的河灯。”柳燕人虽小,心却大,一眼就相中了那盏最大的河灯。 张诚笑着摇头道:“你呀,那河灯都快比你大啦。” 众人笑着走上前,张诚给林芳平一个眼神,他便上前去掏出些碎银子与那老板结账,这边张诚又对柳燕道:“那个最大的就是你的啦,有什么愿望就写在灯上吧。” 看着柳燕欢快的小跑着过去,张诚才转身对柳莺道:“乖莺儿也选一个喜欢的河灯吧。” 柳莺一双迷人的丹凤眼望着张诚,温存的说道:“奴家想要将军帮我选一个,可以么?” 看着柳莺娇羞的样子,张诚不由有些痴醉,他右手紧紧握住柳莺的小手,就向前走去,选了一只粉色的小河灯,轻声在柳莺耳边道:“这只好,似我的莺儿一般粉粉嫩嫩。” 柳莺将身体又向张诚那雄健的身躯上靠了靠,柔声轻轻说道:“奴家今晚侍奉将军,好不好。” 张诚略低头,望着柳莺粉嫩的小脸蛋,一脸邪笑的轻声说了句:“不好,将军我今晚要左拥右抱,与二位女侠大战到天明方休!” 柳莺被羞得满面娇红,她探出小手,一把抢过张诚手里那只粉色小河灯,便奔白河边缓步款款行去,望着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张诚不由想起了在京师吴郎中府里见过的那位佳人。 放过了河灯,天色已渐渐暗去,柳莺柳燕便上了马车奔南关而回,张诚在车厢内将儿女紧紧拥入怀中,嬉笑调弄起来。 虽已天光暗淡,可独石口堡南关却是彩灯连成一片,自打张诚坐镇北路后,这边的商业也比之前繁华了许多。 随着流亡军户被召回,堡城内外丁口渐多只是一方面,两个多月来赤城、云州、独石这一条线上就有众多工坊开工,尤以云州为最。 军户们在这些工坊中做工,不同于参军入伍,要第四个月才开始计饷,他们可是月结的,许多人是第一批入坊做工的,他们都已领了两个月的工银。 手里有了银钱,自然是要消费,而且此前虽也有边外蒙古人偷偷来独石交易,但他们多少还是处于地下,多是偷摸的,还不敢于光明正大的出现。 可张诚自清除掉薛良清和吴有禄等人的势力后,竟大胆的宣布,边外的蒙古人只要不带军械,并在北栅关登记人口后,可自由在独石南关进行贸易。 为此,还在南关外修起一排排的塌房、马厩和库房,供他们住宿和存放货物,同时张诚也是明确告诉这些来贸易的蒙古商队。 只要有马匹、银子、狼皮等皮毛,任何货物都可与他们交易,就算是铁料,甚至铁器也不是问题,当然越是违禁的货物,就越是要上好的战马才能换取。 张诚现在最为需要的就是战马,其次是各色皮毛,毕竟大军不可能全部都是铁甲、铁盾,许多军士还是皮甲与皮盾更为适合,只要有足够的皮毛,也更易于打制。 马车进了永安门行在大街上,虽不如南关那边喧嚣,可永安大街却也依旧繁华,街旁的商铺门前都挑着大红的灯笼。 一排排一串串的大红灯笼照亮了整个街市,吆喝声与讲价的声音不时传来,更有孩童追逐嬉笑之声,大街上人来人往,竟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张诚坐在车厢中听着外面街市上的喧嚣,手里却丝毫没有停滞,他上下其手不停的折腾着与他同车的莺莺燕燕。 当马车在参将署门前停稳时,柳莺柳燕两姐妹已是娇声连连,喘息不断,忽而听到马车外一个略显稚嫩的童声传来:“张成芳恭迎义父回府。” 张诚这才放开怀中的一对姐妹花,朗声问道:“车外是成芳我儿嘛?” “正是成芳,今晚众儿郎们烤了一只羊,想问义父是否有空,与孩儿们一同欢宴。”张成芳在车外彬彬有礼的躬身朗声回道。 张诚在车厢内看了柳家姐妹一晚,便朗声说道:“也好,芳平啊,将马车直接驳入演武场内吧,今夜,本将要与孩儿们欢宴畅饮。” 马车才刚动起来,张诚又再次叫停,他掀起窗帘探出头来问道:“成芳,健妇营那边也烤羊了嚒?” 张成芳随在马车旁,应声回道:“回禀义父,健妇营那边也在烤羊,她们人多烤了两只养嘞,亲军部也在烤着羊嘞。” 张诚回过头对林芳平道:“芳平,你去叫苏珍香请示下两位夫人,看看她们去不去演武场那边一起吃烤羊。”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剥得个干干净净啊 , 戌时,日已暮,太阳已经没于西边的山峰之下,天光昏黄,万物朦胧,惟有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惨白的月光照亮着这里的一切。 独石口堡城参将官署对面的演武场上,一堆堆的红彤彤的炭火燃起,上面架着一只只羊正在烤着,个个都已成焦黄颜色。 每一堆炭火的周边都围聚着一群人,他们个个衣衫鲜亮,精神抖擞,互相说笑着,偶尔还有人站立起来,高声为众人吟唱。 在演武场周边还有几个大木支起的火堆被引燃,火光照耀着整个演武场,连天上的月亮也在火光的映照下,略有些发红的颜色,不再那般惨白得刺眼。 一辆马车自演武场大门驶入,原本嘈杂的人声立时便安静了下来,马车在演武场的东边停下,张成芳一直小跑着跟在车旁。 只见他挥舞着手臂,大呼道:“都过来,快,参拜督帅!” 本来在炭火前看着烤全羊,有说有笑的一群童子军们,顷刻间奔至马车前,成三排齐齐跪倒在地上,高声齐道:“童子营参拜督帅!” 马车轿厢的门帘掀起,张诚当先步下马车,他看着眼前跪成一片的孩子们,朗声问道:“尔等唤我做啥子?” “督帅,童子营参见督帅。” 张诚一脸狐疑道:“督帅?哪个叫尔等如此称呼本将的,这宣镇唯有杨帅一人,才可称大帅。” 张成芳单膝跪地拜道:“回禀义父,是孩儿叫他等唤义父为督帅,我等皆是百死余生的孤儿,本已无父无母,幸得遇到义父,才得苟活于世, 今义父为参将,更奉皇命提督北路,在张成芳心中,你就是孩儿的父帅,是童子营的大帅,正因杨总兵当为大帅,故成芳才命童子营将士称呼父帅您为督帅。” 张诚看着仍跪在地上的三十七个童子营将士,心中深感欣慰,他朗声说道:“也罢,尔等想如此,我也不便阻止,都起来吧,天已渐凉,不要跪久了。” 跪在地上的少年们一个个站起,张诚发现才几个月未见,他们竟是长高了许多,也越发壮硕起来,这时马车上传来一声娇柔的声音唤道:“将军……” 张诚这才想起柳莺柳燕两姐妹还在车上,他忙对张成芳吩咐道:“成芳我儿,你去健妇营那边瞧瞧是哪个在做主,唤过来我有事吩咐。” 张成芳领命而去,张诚这边也挥挥手,道:“孩儿们都烤羊去,我一会就来。” 片刻后,张成芳就领着一名身形壮健的妇人回来,张诚看她仿佛三十岁的样貌,只见她来至张诚身前,躬身拜道:“健妇营甲队管队百总杨娟秀参见督帅。” 张诚先是一愣,怎么又是督帅? 接着便抬眼看到张成芳站在一旁,将头都埋到胸口去了,便知是他在中间捣鬼,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声吩咐道:“马车上是本将柳家姐妹,她们与尔等同乐,要好生照顾着。” 这边杨娟秀才领了命,就见北面又是一队人进了演武场,人群中竟还有两顶小轿,张诚笑着道:“成芳我儿,还不迎接你二位奶奶去。” ………… 亥时,又称人定,此刻夜色已渐深,街市上也安静了下来,繁忙了一天的人们也该安歇睡眠了。 演武场上的烤全羊也是吃得差不多了,除了烤制外,还有几个支起在篝火上的大锅,里面也是煮着羊排和羊汤。 初时,因有张诚和两位老夫人,童子营和健妇营这两边都有些放不开,但渐渐的大家都融入这热闹的气氛,就不再拘谨。 张诚更叫林芳平取来他心爱的烈酒“烧刀子”,把一个个少年喝得是龇牙咧嘴,可当他们听到张诚说不能喝这烈酒,便不配为他的军士时,又一个个争抢着要喝。 今晚,最为高兴的当属张诚的堂妹张丽芳,她虽自幼受宠,张岩夫妻都把她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可毕竟也是久居深闺,何时如今晚这般欢快过。 柳燕也是开心,她与张丽芳年岁相近,二人边吃着烤羊,边欢快的唱着跳着,一众健妇营的婆子们也是与她二人一般跳将起来。 柳莺毕竟年岁稍长些,又是姐姐,平日里便比妹妹柳燕思虑的多一些,这时她便一直陪着在两位老夫人身边,乖巧的伺候着,只是不时的拿小眼神偷瞄张诚这边的情形,却又离得太远,什么也不曾看清楚。 “咚!咚!” 这时打更的锣声传来,但演武场上的声音也很喧闹,喊的什么却是听不清楚,只是依稀听到打更的锣声。 “二更天啦,将军!” 林芳平在张诚身边提醒着。 “去,请两位老夫人移驾回府吧。” 张诚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对林芳平吩咐着。 他接下来又端着酒碗站起,大声说道:“孩儿们,尔等定要好生操习武艺战阵,好好识字,待得尔等艺成之时,好为本帅效命。” “请督帅放心,我等定必好生操练,愿为督帅效命!” 张成芳也是站起,端着酒碗大声喝道,童子营众人又齐声将张成芳的话重复了一遍。 “干!” 在一声大吼后,齐齐干掉了各自碗中的烈酒。 ………… 回到府中后,因为多饮了几口烈酒,张诚也觉得有一些上头,草草辞别母亲和婶娘便回到自己的院中,柳莺柳燕陪侍在他身旁。 看着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张诚只觉得一股热血自丹田中翻涌而起,瞬时间便通灌全身,直感血脉偾张,一股冲动的气息犹如滔滔江流一般在全身奔腾起来。 柳燕见到满面通红的张诚,也是有些惊讶,可她还不知张诚这其实是酒醉动情,只单纯的以为张诚是饮酒后的反应,竟乖巧的去忙着给张诚沏茶。 张诚坐在椅子上,一把拦腰便将陪在身边的柳莺拦腰抱起,嘴里还含糊的说着:“来,今夜与本将大战三百回合,看我不将尔折磨得骨疏筋软,便不再称将军。” 柳燕正巧沏好了茶,端着茶杯才从外屋进来,见此情景竟脱口说道:“将军又在欺负姐姐啦。” 张诚才抱着柳莺起身,听到柳燕如此说,他转头邪魅的一笑:“哇渣渣,哪里冒出来得小妖精,看我不将尔剥得个干干净净啊……”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全权迎亲大使 , 卯正,日出之时,一轮圆日泛着红色的光晕,自东方的山林间冉冉初升。 口渴难耐的张诚从睡梦中醒来,仰躺在床榻上,昨晚酒后又是折腾到三更多,到现在仍是全身酸软。 他想要起身却惊醒了旁边的柳莺,一个娇柔的声音自他耳边传来:“将军你醒了。” 柳莺乖巧的轻轻起身,她披着一件轻薄的纱衣便缓缓移至榻边,轻手轻脚的取了茶壶,倒上一杯凉茶递了过来。 张诚将那杯凉茶接过一口喝干,望着眼前曲线玲珑的美人,他咽了口唾沫道:“再来一杯吧。” 柳莺接过茶杯再次倒满递给张诚,喝过两杯凉茶的张诚也渐回复些精神,他对柳莺说道:“有些乏累,还不想起,姐姐陪我再躺会吧。” 柳莺嫣然一笑,轻缓的爬上床榻,才在张诚身边躺下,就听到妹妹柳燕睡眼朦胧的喃喃细语道:“将军别动,让我再睡一会……” ………… 巳时初,隅中,此刻已然过了食时,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耳房屋堂内,张诚却正与柳家姐妹共进朝食。 “都怪将军,都误了给老夫人请早安啦。”柳莺边吃饭边埋怨着张诚,却不忘将一大块牛肉夹到张诚的饭碗内。 张诚却是莞尔一笑,道:“要不,我等回屋里再决胜负如何?” “还来……” 柳燕一声惊呼,连不远处伺候着的婆子都被引得侧目望来。 “傻妹妹,别听将军逗你,成日里那多的军务要处理,他哪还有那闲时间陪我们姐妹。” 张诚听出柳莺口中的一丝幽怨,他夹了一块炒鸡蛋放到柳莺的碗中,柔声道:“多吃鸡蛋,补补身子,得了空,我就来陪你,如何?” 这时,一个婆子从前院那边急急而来,见张诚正在用餐,她便规规矩矩的站着在门边候着,未敢进入耳房内。 “去,问问有什么事,如此慌张。”张诚吩咐身后侍立的婆子过去瞧瞧。 不一会,那婆子便回来禀道:“回将军,靳大人从京师归来,正在前厅候着将军。” “哦!”张诚嘟囔着说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嚒。” 他又简单吃了些饭菜,便起身往参将署后堂前厅行去,柳莺坐在饭桌前,望着张诚魁伟的身影渐行渐远,眼中闪过一丝哀愁之色。 ………… “托提督大人的福分,靳某此番的差事一切顺利!” 独石口堡城后堂前厅内,刚刚自京师返回的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说完,便端起案几上的茶水喝了起来。 “靳大人还未曾回府,便直来将署了嚒?” 张诚看着一脸风尘之色的靳新朋,他已是年近五十的人,却为自己的私事如此奔波,不觉也为之心生一丝感动。 “新朋怕提督心急,就直来将署这边,确是还未曾回府。”靳新朋放下了茶杯,说话间的神情极是恭谨。 张诚哂然一笑,道:“如此,真叫张诚过意不去,为着我一人之私事,竟使得老大人这般奔波劳累,却为不该。” “唉,新朋早就讲过,提督大人乃是我北路柱石,于我北路而言,将军的事再小,那也是天大的事,能为将军效劳,实是我之所愿,又何敢谈辛苦二字。”靳新朋仍是谦恭的说着。 张诚笑着在心里骂了一句:果真是只老狐狸,不过,我很喜欢! 靳新朋确确实实是一只老狐狸,还是一只都快要成精的老狐狸,但问题的关键不是他狡不狡猾,而是他站在那一边,才更为重要。 他现在是站在张诚这一边,只要他能办事且忠诚,那就是张诚身边的一员干将,他的狡猾之处自然都会用到敌人身上,在张诚看来如此的人物当是越多越好。 何况,还有暗堂在监视着他们,还怕他等能反上天去不成,再者说来,如今关键之处在于军队,只要军权牢牢握住在自己手中,余者皆是跳梁小丑尔。 “既是如此,我若再客气,到显得见外了。来,说说吧,这趟京师之行,收获如何啊?”张诚不再客套,直截了当的问起此次进京的事。 靳新朋面含笑意的说道:“成了,今次两件大事咱都办得顺利,提督大人今晚可得请咱吃酒啊!” 张诚也是有些兴奋,这两件事情都是他极为关注的,第一是他个人的终身大事,这时的风俗可不同于他原生的那个现代。 明朝末年还是极讲门第的,想他张诚只是军户出身,就算粗识些文墨,也同样被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瞧不起,在文人眼中他仍旧是一介武夫。 但那季智恒却是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更任职在翰林院侍讲学士的位置,自己若是能与之联姻,不惟抬高自家的门楣,使祖上增光,让子孙得力。 更重要的是那季家小姐轩竹更是一位绝世佳人,自己穿越而来,拼死拼活的为了啥? 还不是图个娇妻美妾,独霸一方,好逍遥自在嘛! 只见张诚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水,才淡淡问道:“都是如何说的?” “依着大人之意,由工部吴郎中夫人和喻御史夫人代为登门行纳征之礼,季大人和夫人都没说什么,对于婚期也是认可,好日子就定在下个月的二十六号。 如今,也只剩下不足两月的期限,咱这边也得赶紧动起来,该准备的东西都要着手筹备了,别到时候捉襟见肘的,好不叫人笑话。” “唉,这可就叫人为难了,这娶妻乃是一桩大事,可你老弟我这确实是——大闺女上花轿——头一回啊!哪怕勤王之时对战鞑子虏骑,他也没叫人这般难心过呀。” 看着张诚那一脸苦笑的样子,靳新朋又仗着胆子大包大揽起来:“提督大人若是信得过,这娶亲迎嫁诸般事宜,咱老靳拉上严庆荣严佥事可以全权负责,一手给您操办到底。” “好,那咱就这么定了,自今日起,你靳新朋就是本提督的全权迎亲大使,严庆荣可为副使,北路这边的一应迎亲事务,皆可由你二人来负责,连我都听凭你等的摆布。 如何?”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 独石口堡城后堂前厅内,靳新朋刚刚欣然接受张诚的委任,成为了他的娶亲大使,全权负责筹备北路的迎亲事宜。 二人接着又聊起张献忠和罗汝才这两大流寇,他们复叛后合兵于一处,前时更是在房县设伏,一举擒杀总兵罗岱,击溃总兵左良玉大军,如今在湖广已是无人能制。 提到流寇,张诚就想到了鸟铳一事,忙问道:“对了,那姓陈的小太监可也回来了么?” “回嘞,要不是迁就着这位陈小公公,我等可早就回来啦。” 靳新朋这才想起此番入京的第二件大事,他接着又道:“大人,那些个随李国辅公公来北路的京营健骑带着书函奔行各处,自东路、镇城、西路、南路那边调来钻磨铳管的匠户二十七人, 陈小公公拿着李国辅公公的书函,在京师、天津卫也调来钻磨铳管的匠户一百零九人之多,现已都安置在云州营,魏知策和那石铁根可都乐得胡不拢嘴嘞。” 张诚在心中默算着,这钻磨铳管的匠人原有九十一人,前时在下北路又抽调了二十一人,再加上宣镇其他各处的二十七人,京师那边的一百零八人,现下共有二百四十七名可以钻磨铳管的匠人。 这么说来,每月能保证出合格铳管两百根是基本数了,若是做工认真精细些,每月可出铳管近二百四十根。 如此算来,到今年底可制成云州铳一千两百余杆,几乎可以装备三部的火兵了,若是到了明年六月底,自己麾下步骑各营各部火兵,几乎都可以装备上新打制精良的云州铳。 就算是车营的辎兵,也是差不多可以全员装备上快枪、鸟铳等杂色火器,到那时,远攻近守,无论是对战鞑虏或流寇,只要兵力上差距不过于悬殊,便都有一战之力。 “那位姓陈的小太监可与你同回独石?”张诚问着。 靳新朋一脸无法掩藏的笑意,道:“这位陈小公公,别瞧人小,那架子端的可是比这监视李国辅公公还要大嘞,一路行来,这各地方上的千户、守备,还有那延庆知州都被他使来唤去的。 现下正在云州堡那边享受着呢,魏知策安排了两个百户领二百多军户,带着这位陈小公公四下里打着野味,对了,这小公公还有个特别的嗜好!” “哦,是何嗜好,能被靳大人称之为特别呢?” “哈哈哈……” 靳新朋未语先笑,良久,方才将身体凑近张诚这边,轻声说道:“女人!” “别看这陈小公公下面那样,却对女人格外的喜爱,这一路之上就没断过,每到一处必定会将教坊司的女子唤到下榻之处,至晨方去。”靳新朋一脸奸笑的轻声窃窃道。 张诚脸上的神色怪异,猛然问道:“你没听听墙根,瞧一瞧这小陈太监玩的是哪样花活?” “哈哈哈哈哈……” 张诚说完又与靳新朋二人一阵放浪形骸的大笑起来。 “别说提督好奇,就是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是好奇得很呐!哈哈哈……”靳新朋也是调侃的笑着。 张诚停下来,喝了几口茶水,道:“老哥,你这先回府上歇歇,晚点我派人去请,把老严也叫上,咱哥几个喝点酒,也算给老哥你接风洗尘,聊表谢意!” ………… 当晚,就在参将署后堂的前厅中,靳新朋、严庆荣、王元景、陈铮、张广达、贺飚、陈忠等七人齐聚一堂。 厅中间的八仙桌上摆放着一个镀锡錾雕“八仙过海”图案的铜火锅,托盘、锅座、锅身、锅盖、火筒等皆是八角形状,锅身的八个面上分别镌刻八仙,他们或喜或怒,神态各异。 整个铜火锅形式如塔,高约尺余,其造型虽古朴浑厚,端庄高雅,而其光泽明亮的外形、富丽堂皇的色彩,一眼望去,宛如一座金碧辉煌的仙阁。 八仙桌上摆放着新切好的羊肉片,还有这边特产的松蘑和白蘑,此外就是豆腐、羊肚、百叶等等,再配上一碟黄瓜条,一碟菠菜和白菜在桌边。 一群婆子进进出出的不停忙活着,老仆提着炭箱走近八仙桌前,轻手轻脚的夹起红亮的炭火,一个个摆进火筒内,再将铜火锅组好轻轻摆回到托盘里。 张诚正与靳新朋、严庆荣坐在一起,听他二人谈论着这北路独石火锅的讲究,眼前这桌上的铜火锅是从原开平卫指挥佥事薛良清府上抄家得来的。 “唉,这家伙以前就是总拿这个锅子说事,我府上那个确实比不上这个精美。”靳新朋说着。 “据说这个‘八仙过海’的锅子,也是他家族中一个叔叔的祖上抄别人家时候,私藏下来的。”严庆荣曝起了内幕。 张诚这回查抄薛良清、吴有禄等人家宅,银钱粮谷收获极为丰富,虽说古玩字画这些略文雅的东西少些,但这正合了张诚的意愿。 他缺的就是钱粮二字,当然,在账面上只有区区几千两的记录,是入了上北路的库里,但是大家都清楚得很,这只是张诚想给大家看到的。 可骨子里到底抄家出了多少东西,他们中就没有人知道,也没人敢于打听此事。 这次抄家,张诚共抄得合计白银四万余两,粮谷合计五千多石,还有衣甲、军械、房产和田亩等等诸物,甚至差一点使张诚抄家上瘾喽,这简直比剿匪来得还猛啊! “自古皆如此,真真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嘛!”靳新朋发出一句感慨。 张诚正待接言,林芳平却走了过来,报道:“将军,这锅子已是备妥,几位大人可以入席啦。” “好,靳大人、严大人请入席吧,咱们哪边涮边聊啊!” 张诚起身招呼着今日的主角靳新朋和严庆荣一起入席,另一边陈铮、张广达等人也闻声起身走来,众人已是十分的熟悉,只简单谦让了一番,便各自入座。 自然张诚居于首位,靳新朋是今日主角居于次位,严庆荣乃是迎亲副使再次,其后便是贺飚、张广达、陈铮、陈忠、王元景等人依次落座。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就怕他买不起 , “这入了秋,天也是格外的寒凉,就该吃些热食,赶巧昨日杀的羊羔子多,特留了些新鲜羊肉,怎曾想今日靳大人自京中归来,咱们铜火锅配上‘烧刀子’,专为靳大人接风。”张诚率先说道。 靳新朋又客套了一番,众人在锅中便涮起了羊肚,明朝时,这北路的火锅不加底汤,就是清水在锅内烧开了,先涮羊肚、百叶这些下货,吃的是这股子鲜香的原味。 张诚用专门吃火锅的长筷子夹起一片百叶,伸进锅身内在翻起的清汤中烫了约十秒,便趁热收回来蘸上拌好的麻酱小料,入口便是满满的鲜香。 “鲜啊,如此吃法,确实不错。” 张诚大呼好吃,来自于后世的他早已吃惯了那些下着浓汤的各种口味火锅,独独没有吃过这么清淡鲜香纯正的火锅涮肚,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原汁原味,纯纯的鲜香。 他大呼着“好吃,鲜!”就端起桌上的酒盅,又道:“来,就着这羊肚的鲜香,咱敬靳大人一盅,不只此番替我进京办纳征诸事,接下来还要再替我操劳迎亲诸务,辛劳靳大人啦。” “全赖提督的抬爱,如此重要之事,交予靳某,足见提督大人的信重和厚爱,靳某敢不用心。” 靳新朋说着便仰头一口喝干了酒盅里的“烧刀子”,他脸面憋得通红,忍不住被呛得大咳起来。 “这是什么酒,竟如此之烈,喉咙都要被割裂嘞。”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张诚忙解释道:“这是云州匠营那边烧制的高度烈酒,我给起了个‘烧刀子’的名号,初时,也只是给火药局那边拌和颗粒火药用。 后来,产的多了我才存下一些,留着给自己解馋用的,这‘烧刀子’酒性极烈,下嘴就是一线喉,若是冬日里来上那么一口,便会从胃里燃起一团火,直暖遍全身。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费粮谷啊,现下只有火药局外,也只有医官那边有一些存货,那也是留着战场上清洗伤口用的,可珍贵得很嘞。” 靳新朋还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大口向外呼着酒气,道:“确是太烈,这腹中就如火烧一般,翻腾得厉害。” “来,涮片羊肉,有肉下肚才压得住酒气。”张诚说着就夹起一片羊肉下入锅内。 此时,众人已将百叶和羊肚涮了个七七八八,一块羊尾巴油也已下入锅中,原本的清汤已变成乳白色的浓汤,正是涮肉的最佳时机。 众人大片的鲜羊肉涮起,就着醇香的烈酒,吃喝得不亦乐乎,个个头上都泛起晶莹的汗珠。 ………… 第二日,未正日昳,独石口堡城南关人头攒动,人叫与马嘶声相杂,一片繁盛的气息,靠近瓮城门边有一个茶铺。 茶铺临街位置的一个小桌上摆放着一把破旧的茶壶,三个紧身短打的精壮汉子正围在小桌边喝着茶水,看上去像是在闲聊,可他们三个人的眼睛却分别看向街道、瓮城门和正在烧茶的老人。 稍微靠里的一张桌子上,两个衣着略为整洁些的年轻人也在喝茶,他们桌上的茶壶明显要干净一些,茶壶上还有一些雕刻的花纹,虽已是快被磨平了,但依稀还可看出原来的影子。 “这边的蒙古商队比前时多了不少啊!” 正是张诚坐在这桌前喝着茶水,他左侧那年轻人竟拿起茶壶给张诚斟茶,放下茶壶才开口说道:“白河谷道原本就是古望云驿道,沿着这段河谷往来便利,现今咱这独石口又放开与蒙古鞑子的贸易,自是趋之若鹜。” “哈哈。” 张诚轻声笑着,又道:“听说有个醉仙居,饭菜很有特色,尤其是那里的酒真真够劲。” 那人正是苏易阳,今日他和张诚相约在此处相见,只听他说道:“醉仙居某到是常去的,那处馆子里菜做的地道,可他家的‘闷倒驴’酒性太烈,某是喝不惯的。” “据说北地鞑子更为喜好烈酒,他家的酒够烈,为啥不去归化那边走走呢,这北地鞑子能来独石,咱就去不得归化? 这鞑子和咱其实都是一样的,他们那边也有着许多的不公平,也有那些被欺负了的,也是有好鞑子和坏鞑子的分别,咱得走出去,才能遇上不一样的鞑子。 只要他们愿意跟咱交朋友,咱何乐不为呢,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对吧,尤其是那些落了单的北地牧民,他们最熟悉北地的环境,当个向导,做个护卫都是可以的。” “您说得真是道理,等这边的大高粱收了,咱请刁老板再多酿些烈酒,带到归化那边走一走,也好瞧瞧这塞上风景。” “嗯,去吧,多带些铁锅啥的,那边的牧民们也苦,牛羊肉都煮不熟,茶叶也是好东西,只要有好马,咱啥都敢卖他,就怕他买不起。” 张诚说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继续道:“听说张家口那边也很繁华,刁老板没去那边开馆子嚒!” “刁老板的买卖做得可是大了,某前次去醉仙楼吃酒,就听说这刁老板在张家口也开了铺子,只是外地人插足张家口的买卖,似乎做得不太顺。” “不要只盯着赚银子,这世上还有许多比银子重要的东西,刁老板是做大买卖的,目光不可短浅,要放远些。” 张诚说罢,眼神又望向茶铺外面的街市,苏易阳知道自己该走了,他自怀中掏出几个大钱,丢在茶桌上,起身就离开了茶铺。 就在苏易阳离开茶铺时,对面墙角的暗影里一个身形闪出,他身着青色粗麻布衣,长得很是粗壮,手里还拄着一根粗木棒,尾在苏易阳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走了。 “这个人的背影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哩……” 林芳平看着那个背影拄着木棒渐行渐远,兀自在嘴里嘟囔着。 张诚起身走过来站在茶铺临街处,轻声道:“是陈虎子。” 说完便起身奔瓮城门外走去,林芳平急忙带着两名护卫跟起,四人出了瓮城门往独石庙方向而去。 早就听闻,独石口堡城南有独石,上建一庙,名独石庙,极为精巧,庙中无梁殿、无影塔、无孔桥和无耳钟更是奇特。 张诚一直无缘游览,今日无事,正好便装前往观瞧一番。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 , 大明崇祯十二年七月二十五日,独石口堡城参将官署中堂正厅内,贺飚、刘志、曹金旺、王元景、吴志忠、张广达、陈铮、陈忠、王铁人、崔士杰、靳勇等人齐聚在此。 就连马忠礼、冯元山、苏珍香等人也是就坐于正厅内,而靳新朋、严庆荣等二人却是在外公干,此次便未能参加军议。 在张诚身后站立两人,正是亲军部副千总林芳平和义子张成芳,他们现在代替了原来陈忠的位置,而陈忠现在已是骑营游骑部的千总,他坐在张广达与陈铮的下首位置上。 张诚看着厅内众将,心中隐隐有些得意之色,短短一年间,便主镇宣府北路,更拥有了近七千的军马,更有这济济一堂的诸将。 他率先开口道:“我本路诸务已渐入正规,不论军务或是政务都井井有条,可见在座诸位功不可没,只是我北路之地荒芜日久,诸位今后还要更加努力任事才成。” 张诚说道这里停了下来,他扫视一圈,才继续道:“本提督最近事务繁杂,对诸位所分管诸务,未曾过问,今日正是有空,大家都说道说道,各人事务有哪些进展,还有何事需本提督为之协调?” 他目光停在贺飚身上,问道:“贺飚,你担着本提督麾下全军镇抚之责,到如今,向各营分派镇抚官,选训镇抚军士等诸务都是何情况?” “回提督大人,骑营镇抚官房知海,独石步营镇抚官刘井柱,赤城步营镇抚官夏顺成,车营镇抚官秦大忠, 此四人皆是去岁随提督大人进京勤王时的老镇抚军士,现都派至各营出任镇抚官,他们每人带二十名镇抚军士。 中军按提督的吩咐设镇抚军士百人,加上骑步车各营的镇抚军士九十八人,全军共有镇抚军士一百九十八人,内里超过一半以上都是曾参与勤王之战的老军。 现各营镇抚官都已到任,镇抚军士的忠诚和战力都是极好,但识字却差了些,现有一半镇抚军士仍在教习识字,背诵军规军律,待合格后方可派驻各营。” 张诚对贺飚的禀报还算满意,他说道:“不错,短短两月便要教会这些军士识字,也却难了些,但军规军律却是必要熟记才成,你要加紧督促他等。” 他转头看向开平卫经历司经历曹金旺,道:“曹金旺,各营的书办都派齐了吗?” “回禀提督大人,两个步营,再加骑营与车营,每营四名书办都是派齐了的,只是这些书办平日里也缺乏操练,身子骨都弱了些,还要诸位将军严加操练才行。” “差不到哪里去,我开平卫的书办也都是军户出身,比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要强上许多,在营伍中久了,这些自然就会的,可教习各营甲长以上军官识字却是耽误不得。 瞧瞧你身边这位王元景秀才,在咱的军营里才混迹了半年有余,非但教会了许多军士们识字,连孩童和健妇都是教得,现下街市里的小泼皮,三五个都近不了他的身。” 张诚说完又看向吴志忠,他笑着道:“老吴最近这一段日子是最辛劳的,广达,陈铮你们要想着,得了空可是要请老吴下顿大馆子,好吃好喝的谢谢人家。 你们麾下的军士,有几个不是经了人家老吴的手转给你等,这些时日,北路、东路、镇城、京师的各处折腾,还不是想着为你等选募些好军士。” 张诚这么一逗,厅中的气氛霎时就轻松起来,张广达和陈铮连连向吴志忠致谢,相约着要请他吃酒,余者众人则一顿帮腔起哄。 张诚也未阻止,他端起茶杯喝着茶水,看厅中诸人嬉笑,过了一会,才挥手示意诸人停下,继续说道:“老吴,在东路和京师那边募兵一事,可还顺利嚒?” “回禀将军,募兵一事倒还顺利,自从有了监视陈公公的手书后,东路各处虽不是很配合支持,却也是不再阻挠干涉,但似乎暗中仍在耍着手段, 整个东路,也就保安卫那边相对积极一些,一个月下来,才只募集合格军士千余,幸得靳大人招呼咱一同进京,在京畿周边又募得新勇两千余人。 现拣选精壮勇士五百人,编为中军,分两千余热留在云州,编入车营之中,又有一部五百余拨给广达的骑营,暂做辎兵养马牧马等杂事。” 张诚点着道:“不错,这么算来,现在各营加在一起,军士有八千余人啦,志忠啊,募勇一事就先暂告一段落吧。 你下一步就是严格操练留作中军的五百军士,先把中军部的架子组起来,以后再抽调各营的勇士慢慢来充实中军。” 他又把目光转向张广达,道:“广达啊,各营之中,唯你所领之骑营,老军精锐最众,也最具战力,如今又补充五百新募军士,骑营现今是什么情况啦?” 张广达急忙先喝了一口茶水,才回道:“禀将军,我骑营三部之中,现只陈忠所领游骑,战力最盛,而突骑现有三百人马,也可随军出战。 重骑虽老军颇多,军士也都是健硕骁勇之人,但重骑冲阵,一靠战马,二才是甲具,现今三百套战马具装仍未配齐,而能承重且又有爆发冲击力的好战马,则更是难得啊!” 张诚也知张广达所说确是实情,战马具装和军士甲胄到还好说,云州匠营盔甲局那边加紧打制就是了,可这适合冲阵的战马却是难得。 宣镇这边本来是可以自己养马牧马的,但经年日久,马政也早已腐化荒废了,明朝中期以后大多是与蒙古市马。 可是军马易得,但战马难选,而重骑兵所骑乘的战马却是更为难得,非但要能负重,更要有爆发力,且敢于冲阵,寻常的战马中十匹也未必能训练出一匹符合重骑兵要求的战马。 对于重骑兵缺乏合格战马一事,张诚也觉挠头,他沉吟一会,才道:“古语有云:‘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你营中重骑一人三马,现在缺口还有多大?”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出征木楂尖,剪除赵十虎 , 独石口堡城参将官署中堂正厅内,宣镇北路提督参将张诚麾下骑营的坐营将官张广达听到张诚问自己重骑战马的缺口。 他急忙回道:“禀将军,现重骑的驮马和乘马都已配齐,只是这合适的战马,现今只拣选出两百一十二匹,还差着八十八匹呢。” 张诚闻言,沉吟片刻,才道:“重骑所需战马,确是难得,我会设法极力购置,暂时只得先以现有的军马代替一下,至于战马具装和军士甲胄,不是问题,我吩咐云州匠营加紧赶制就是。” 他说完就看向陈铮,道:“陈铮,你的步营算来已操练有三个月了,依你看来,可否一战?” 陈铮先是一愣,别人都问的是有何难处,咋到自己这里就变了呢? 他先是略为思虑了一下,才回道:“禀将军,步营虽才操练近三个月,但营中两部各司皆是按将军的吩咐,以老军做骨架,用老带新的方式,日夜操练, 现下虽时日尚浅,但步战诸事,都已知悉,可步营诸军士尚未与骑营配合演练过,且各部中的军士现下只有冷兵才配齐甲胄,火兵尚无甲胄可用。 若是此时出战的话,对上鞑虏或是流寇,步营的战力尚显不足,不过,要是对上各地方的小股匪贼,该是没有啥子问题的。” 张诚十分满意的点点头,他这突然发问,陈铮就能猜想到是有心派步营出去剿除各地匪贼,看来自己麾下这些人都是在逐渐成长起来。 “嗯,鞑虏去年才退,这两年该不会再来,流寇虽已复叛,可其肆虐湖广,离我北路太远,无兵部的军令,我等不可离境,现下也与之对战不上。 但本将即受君命提督北路军务,自是不能再容忍匪贼横行无忌,如今我北路各处军户、屯田都已核定完毕,屯守的军丁也已汰去老弱,正是各处屯堡垦荒备耕的重要时候,再过几月,就该种麦子啦。 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绝不可使匪贼再来破坏,何况,这些新募的军士无论如何日夜操练,也不如上一次战场来得快,你步营中的新军们也该见见血啦,” 张诚的一席话,说得厅中诸人热血沸腾,想当初张诚初到上北路的时候,不就是剿除了境内各处山匪,参与其事的众人,可是个个都有封赏。 尤其是张广达、陈铮、陈忠、王铁人、崔士杰、靳勇等几人更是双眼放光的望着张诚,陈铮第一个忍不住问道:“将军,打哪里?” 张诚面含微笑的淡淡说道:“赵十虎。” “赵十虎!?” 张广达、陈铮、陈忠等三人齐声惊呼着,他们都是张诚身边的近人,自是知晓赵十虎早已归降张诚麾下,现在听说张诚要派兵去剿除赵十虎,怎能不愣神? 好在经过这近一年的历练,他等也都沉稳了不少,虽心中感到诧异,却没有直接问出声来,若是此事发生在勤王之前,保不齐就当场提出疑问啦。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仍是陈铮继续轻声请示道:“将军,打算派哪一部出战?” 张诚笑而不语,目光不住的在几人身上打转,厅内这几位领军的将官个个面上都是兴奋之色,祈盼着张诚能点名自己领军出战。 “靳勇何在?” 此言一出,厅中诸人更是惊诧,按理张诚若是派军出战,也应选张广达、陈铮中的一人领军,最不济也该是选派陈忠领军,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靳勇啊。 要说最惊讶的该是靳勇自己,他虽也在心中祈盼着张诚能点名自己领军出战,立功,对于他来说还在其次,主要是想为张诚效命,以示忠诚之心。 虽也在心中祈盼,但他也深知自己在厅中诸将,无论亲信程度,又或是麾下军兵的战力,自己都不占优,很难轮到自己率先领军出战。 这时,猛然听到张诚大喝着自己的名字,他先是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心情激荡之下的靳勇,竟自座位上起身走到正厅中间,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 “独石步营乙部千总靳勇参拜督帅!” 张诚看地上跪着的靳勇满脸激动之情,他先是笑了笑,才又道:“靳勇,那赵十虎前时为虎作伥,与逆贼薛良清、吴有禄等相勾连,欲图祸乱我北路,如此贼子断不可留。 今已探知,其山寨隐匿于保安州境内,燕山余脉一处名木楂尖的山谷间,本提督欲令你独领一军,前去将其剪除,尔可敢往否?” “喏!” 靳勇朗声大喝着又道:“请督帅放心,靳勇绝不辱命!” 张诚默默点了点头,又唤道:“陈忠何在?” 坐于左侧的陈忠猛然听到张诚呼唤自己,有了靳勇的例子在前,他也是急忙起身到厅中单膝跪下,抱拳回道:“骑营游骑部千总陈忠参拜督帅。” 张诚神情严肃,目光冰冷的望着靳勇和陈忠,继续道:“此番出兵剿除匪贼赵十虎,以靳勇为主将,领独石步营乙部出战,以陈忠为副将,领游骑为大军负责哨查诸事。 十日后,即八月初五日,尔等发兵南下保安州,一举剿除逆贼赵十虎所部山匪。 此为我北路所募新军自操训以来的首次出战,你等二人务必要小心谨慎,大军自离营之日起,便身不解甲,利用此番出战检验前时操练的效果, 更要借此机会实操行军扎营诸事,即使在我北路境内,也要一路哨查,扎营必在野外,不得入驻各处堡城。” “喏!” 靳勇、陈忠二人齐声领命。 张诚又道:“出战军士,皆自携三日应急口粮,本提督已命魏知策的车营备好十辆辎重大车,你二人到行军到云州后,他自会与你等交接。 现今,我北路也不富裕,十辆辎重车也只能保你等三五日的吃食,而各军士自携的应急口粮,又不可轻动,因此就需你等沿途设法自行筹集。 陈忠,你部哨骑要派出一部,于大军之前,沿途侦测,不局限于木楂尖的赵十虎,若有其他匪贼,也应一并将之剪除,勿使为患。”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粪霸? , 独石口堡城参将官署中堂正厅内,张诚刚刚命靳勇为主将,陈忠为副将,出兵剿除木楂尖匪贼赵十虎,张广达、陈铮等都不知张诚此举用意何在,却又不敢当众问出来,只得暂时作罢。 这边,张诚喝着茶水,目光停在了马忠礼和冯元山这边,沉声问道:“马忠礼,咱北路如今放牧马牛羊这方面是什么情况?” 马忠礼还是很拘谨,他欠了欠身子,又咽了口唾沫,才回道:“回禀提督大人,北路这边林地草场颇多,但地块却有些分散, 到目前,共建起牧场二十六处,其中只有四处适合牧养马匹,余者都是牧养的牛羊,现今,有马四百七十八匹,牛三百一十六头,羊一千八百九十七只。” 张诚点着头,又道:“马忠礼,这牧养牛羊之事,你可拣选合适之人,委以各处牧场主事,你要专心马场的事务,军马繁育与牧养,才是你的主责所在。 现今各处牧场里的牛若是成年,你要及时与冯元山交割,他那边垦荒备耕正是需要,马骡大多军用,却是不能再用于耕种之事。 还有,牧养骆驼一事,准备得如何?” ………… 其实,在大明西北各处边军之中,普遍使用骆驼来载运军需物资的,它们极能忍饥耐渴,可以在没有水的条件下生存达半月,没有食物亦可生存达一月之久。 大明西北边军所使用的骆驼,基本都是双峰驼,它们的饲养成本极低,且能用于骑乘、驼运、拉车、犁地等等用途。 骆驼在气候恶劣、水草供应不足的情况下,仍可坚持运输,它们的负重比骡马要大,短途运输时,可驮重近三千斤,每天行进可达五六十里的路程。 即使是长途行军,骆驼也可运载两千余斤的货物,每天走八十多里的路程,若是急进的话,它们的最高速度在一个时辰内可达到六十余里。 而且,骆驼的成熟期非常的早,在四至五岁时就成熟,寿命更是可以达到三十五至四十年。 同时,骆驼每年脱落的皮毛亦可达十余斤,其结构类似于羊绒,通过也可收集加工后,还可以用于纺纱或针织品。 更有骆驼奶可以食用,骆驼肉也可以吃,其军用价值高于骡马,而民用价值也是不低。 ………… 马忠礼见张诚问道牧养骆驼一事,不禁面露难色,他道:“回禀提督大人,这骆驼不止宣镇各军中多有使用,就是京师那边也有人饲养,以为驼运或是耕种之用。 但不管是京师,还是咱宣镇这边,都是饲养之人好寻,但繁育之人却是难找,而这骆驼它两年才只一胎,光是孕期就达一年之久,且这个母骆驼每胎也只产一只幼仔,很少有一胎两仔的,确实繁殖不易!” 张诚也是有些迷茫,他前世只知这骆驼大多是在各个景区供游客拍照使用的,运输上早已不再使用骆驼、骡马这些,除非是在那些条件极其艰苦恶劣的地方。 对于骆驼的繁育,还有这许多的说道,张诚也是初次听闻,想了想,才道:“这样吧,你这边选一些有经验的人,先试着繁育,我再安排一些商队在西北和塞外雇佣一些懂得此道之人来。” 他说道这里,感觉似乎忘记点什么事,略低头沉思一会,才又问道:“马忠礼,这蓄养畜禽一事,是否有了章程,现下是如何办理的?” “回禀提督大人,这鸡和猪聚在一起,养得多了,易出瘟病,而鸭鹅又要寻有水源之处,才好养殖,现下都是由各堡军户在自家院内,分散自养。” 张诚点着头,他知道马忠礼所言也是实情,这个时代没有啥卫生观念,也没有兽药,若是畜禽得了病,可不是小事。 就是后世,飞机都上天了,科学技术的发展不可谓不发达,碰上个鸡瘟、猪瘟的,还是要集中宰杀深埋才行。 他当下说道:“马忠礼,你可寻些细心的军户,在一块固定的林地里,集中放养一批鸡和猪,只要定期清理鸡舍、猪舍的粪便,应该是可以的,你们先试上一试。” 张诚说完后也不待马忠礼答应,就把头转向冯元山,道:“冯元山,你那边垦荒、备耕诸事,可还顺利?” “回禀提督大人,北路开荒诸事还算顺利,自五月初大人出镇上北路以来,在各处堡城间共开出荒地七百八十五顷又七十七亩,修缮水渠百余里, 另外清查军屯,又理出军田二百余顷的田地,虽说这新开的荒地,产量不高,但大致也可收四万余石的麦子,再加上清理出的二百余顷熟田,来年增收大约能有六万余石。” 明代一顷大致等于一百亩,这七百八十五顷又七十七亩新开荒地,就等于七万八千五百七十七亩田地,这再加上原有的土地,养活一万军士,可是戳戳有余。 张诚对此颇为开心,他又勉励道:“不错,冯元山啊,这垦荒耕种之事,关系重大,切不可有丝毫怠慢,如今上北路这边垦荒修渠之事已近尾声, 你可领着垦殖队前往下北路,现今靳大人和严大人正在那里清查军户和屯田,核定各堡屯军员额,这垦荒修渠之事也不可耽搁。 另外,备耕诸事,都准备得如何啦,本提督且知晓,这庄稼再好,它也是无肥不长,那可全都是靠肥料给催起来的。” “提督大人所言甚是,这种庄稼就不是懒人能干的活计,一年到头就没个歇脚的时候,现今在咱新开的田亩周边都修起了一个个小堡子,大约是每三户种植百亩左右的田地,共用一处沤肥的土池子。 这都是用草木灰,混着鸟兽鱼骨等残骸,加入人畜粪便,再添置青禾,覆土沤制而成,现在都是派专人赶着粪车到各处牧场收取牲畜粪便,只是这各处堡城之中的粪便却是难收。” 张诚满脸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何?” 冯元山也是一脸紧张,似乎有难言之隐,只见他坐在椅子上来回的晃动着身子,脸上也是憋得通红一片。 “粪霸!”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假道伐虢 , “粪霸?” 独石口堡城参将官署中堂正厅内,张诚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挤出一丝阴鸷的冷笑,他喝道:“成芳吾儿何在?” 张成芳一直肃立在张诚的身后,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军议,也是张诚有意培养他走上前台的开始。 在他的眼中看来,今日这正厅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猛然听见张诚呼唤自己的名字时,他整个人都是愣住了,真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参加军议就会被点到名字。 反应过来后,张成芳也是学着适才靳勇与陈忠的样子,自张诚身后大步行到正厅中间,单膝跪地,俯身朗声拜道:“童子营张成芳拜见督帅!” “成芳吾儿,现命你替父帅去擒捉铲除这粪霸,可敢去否?” “有何不敢,一个泼皮而已!” “好,这才像是本提督的孩儿,此事过后,你所部童子营便正式纳入本提督的中军。” 张诚又吩咐道:“霹雳雷霆,方显本提督的威势,冯元山你速去安排人,为张成芳指认粪霸一伙人等,务求一网打尽,绝不可姑息养奸。” “喏!” 张成芳学着靳勇、陈忠的样子,大声接令,随冯元山身后就退出正厅,在他的脸上能看出明显的兴奋之色。 “苏珍香,前时命你新募两支百人队,现今如何啦?”张诚沉声问着。 苏珍香也是在座位上起身回道:“回禀提督大人,苏珍香遵照大人的吩咐,在新军的眷属中选取年在十六至二十出头的健壮女子和妇人,每名被选中的健妇,均有三户以上的签押具保,方得入健妇营。 现今已选取满两百名新妇,分别编为丙队与乙队,暂居于参将署对面演武场西侧营房院中,平日里就在演武场中操练。” 张诚满意的点点头,这健妇营不同于其他各营将士,她们主要是负责保护内宅及女眷们安全,必定要选取那些忠诚有保证之人才行。 他继续道:“你准备一下,同样是十日后,由你亲领健妇营甲队移驻赤城堡参将官署,留乙队在独石这边,负责参将署内宅的警卫保护,遵两位老夫人号令行事。” “喏!” 苏珍香也不问为什么,她同样是学着靳勇、陈忠的样子大声接令。 张诚见今日诸事已然处理得差不多了,便把目光转到王元景身上,道:“王元景,尔为中军参赞,适才诸多军令即已当场传达,尔也要做好记录,今后中军所发诸般军令,尔都要记录存档,以为备查。” ………… 酉正,日入西山边,已是傍晚时分,习习凉风提醒着人们,秋意渐浓。 独石口堡城参将署后堂的西角门,两名健妇持枪而立,她们目光坚定的守护着参将署内外的界限。 在将署后堂的西侧有一处石桌,已经吃过晚饭的陈忠、林芳平、刘金海三人正围坐在这里,喝茶聊天。 一阵脚步声传来,三人都是侧目望去,只见张诚自内院方向缓缓走来,他们赶忙起身相迎,却听见张诚的声音说道:“唉,都坐下吧,此处别有外人,你等皆是我之心腹,无须那些繁文缛节。” 张诚说着便已走到石桌前,他坐在石凳上,陈忠忙给他的茶杯倒满,才轻声问道:“将爷,真的去剿除赵十虎嘛?” 张诚不动声色的看着陈忠,道:“你以为呢?” “陈忠愚钝,实不知将爷这里有何深意!”陈忠仍是一脸的疑惑。 “赵十虎既然与薛吴逆党相勾连,欲图谋害本提督,祸乱北路,此事已上报朝廷,我等又岂能坐视不理,总要有个归局的。 今朝派靳勇为主将独领一军,前往征缴赵十虎,明面上是抬举他,以此来拉拢北路诸将,使之不与我等离心,实则我是另有安排。” 张诚说到这里时,目光炯炯的看向陈忠,接着道:“陈忠,此番派你为靳勇的副将,是否心里不服气?” “将爷说笑啦,陈忠这条命就是将爷的,不论将爷使唤陈忠干啥,都绝无怨言,今番命陈忠随靳勇出战,此中必有深意,还望将爷为陈忠解惑!”陈忠乖巧的说道。 张诚看着他,良久,才道:“赵十虎已然归附与本将,我又岂能真的前去剿除他,此番前去攻打木楂尖,也只是个幌子而已,勉强算是假道伐虢之计吧。 陈忠,待得到了保安州地界,你就送信与赵十虎,他自会向你等递送降表,到时你便建议靳勇报于本提督决断就是啦。” “哦,原来如此,陈忠晓得嘞!”陈忠心里的疑惑解开,不由感觉到一阵轻松。 “不过,你等此番出战,也不能就这么回来,前时不是哨探出保安州地界各处匪寨嘛,今朝既然出兵一回,就都顺路将其剿除吧。”张诚饶有深意的看着陈忠说着。 “请将爷放心,陈忠晓得嘞!” 看着陈忠一脸轻松的样子,张诚摇了摇头,他麾下的这些个将官,要说带军出战应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论起阴谋诡计这一套,还是差了一些,他不由在心里感慨:若是魏知策在此,定能猜到自己心中的计策。 张诚端起茶杯,一口喝干,放下对魏知策的思念,目光转向了刘金海,道:“刘金海,虽说骑营里另组了游骑部,但你所领的亲军甲局皆是夜不收老军,却仍旧是全军最精锐之所在。” 他目光坚定的望着刘金海,继续道:“现在给你一个任务,亲军部甲局的一百名精锐夜不收,全都撒出去,分三个方向探查,并发展细作,为大军将来的军事行动做准备。” 刘金海沉声道:“请将军下令吧,咱去哪三个方向?” “首先是塞外,这边是重点,东虏虽然势盛,蒙古鞑子大多被其收服,可总有些心有不甘的,何况东虏与蒙古鞑子也是血战多年,总会有些仇怨在里边纠缠。 你们第一个方向是塞外,不管是流浪的牧民,还是小部落,只要愿意的都可以拉进北路,或者我们资助其粮谷军器,暗中扶持其力量,以为后用。 另外两路是向南,一条走山西,经蔚州、平定州、潞安府进河南的怀庆府和彰德府境内,另一条是走马水口、紫荆关,过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进到彰德府境内。” “将军的意思是?” “向北一路,你可自由发挥,向南的两路,要查探各处关隘峡口险地之形势,与各关口守备千户建立联系,若是访到隐匿山林间的匪贼,能收则收,能打就打,能占下一些山头匪寨,屯些粮谷,那就是最好!”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帝王之术也 , “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 此为白露三候! 大明崇祯十二年八月初一日,已是时至白露之期。 白露节气的到来,基本上就预示着闷热难耐的夏天结束了,由此刻开始天气就会渐渐转为凉爽,寒生而露凝。 古人以四时配五行,秋属金,金色白,以白形容秋露,故名“白露”。 ………… 宣府北路各地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大多是准备麦种,及时腾茬、整地、送肥,准备抢种冬小麦。 “白露种高山,秋分种平川。” 到了八月初一,就是白露时节了,在山坡丘陵等相对高一些的地方已经可以开始播种冬麦,等到了秋分时节,那些河谷平地上就也可以开始播种麦子。 而早期开荒出来的田地里,冯元山已经组织抢种了一批春麦,虽是种的晚了些,但也聊胜于无,多少也能打点麦子出来。 这边抢收的同时,还得抓紧时间往地里送粪、翻耕、平整好田地等等,及早做好抢种冬麦的准备工作。 相比于以往,今年的北路显得格外热闹,无论是堡城内,或是堡外的田地间,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气息。 随着军屯田亩的清查,以及连续数月的垦荒修渠,使得北路的军户们看到了希望,田亩的增加就意味着来年粮谷产量的增加,便不会再忍饥挨饿啦。 如此,家家户户的每一个人都有活计干,就连那些孩童也是一般,张诚将各处堡城的经历书办都派了下去,每处百户所或是几个临近的新屯堡,都会设一员教习,专司教习幼年的孩童们识字。 按张诚制定的章程,北路的孩童们年满十岁,一律要识字,从三字经、千字文开始学习,到了十四岁时,依各个孩童的情况再行分流。 他们在年满十四岁时,会依各人情况被分派到各处工坊充当学徒,或是录入军册进行操练,也有一些就回到各自屯堡里耕种劳作。 只有那些极为聪慧的孩童,在年满十四岁时才会被选到独石、赤城、云州等处的书院,继续读书识字深造。 不过,他们每年也要参加为期不少于三个月的操练,张诚可不想培养一批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要的是可以仗剑走天涯的文士。 上马可为将,统万军。 下马坐朝堂,治万民! 这才是张诚对他们提出的要求。 ………… 申时,又称晡时,古人一般是早晚两餐,晚饭基本上就是在申时食用,所以称“晡时”。 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前时与指挥同知严庆荣前往下北路清理隐匿军户、屯条,屯军,今日午时才自下北路归来,刚刚用罢晚饭。 就有府里下人来报,他的族侄独石步营千总靳勇前来求见,靳新朋心知这个靳勇又是遇事不决,前来登门求解的,便吩咐下人请靳勇到书房等候。 靳新朋才步入书房内还未落座,靳勇就起身迎上急急说道:“阿叔一路辛劳,靳勇也知此刻应使阿叔好好休息,确是不该登门叨扰……” 靳新朋缓步走到桌后坐下,没好气的打断靳勇道:“你来都来啦,还说这些何用。” 靳勇只是“嘿嘿”笑着来到桌前,刚开口叫了声:“阿叔……” 却又被靳新朋打断道:“直接说吧,今日又因何事不决而来?” 靳勇一脸讪笑着道:“前几日,阿叔你与严大人去往下北路清查军户与田亩之时,提督大人召集我等军议,对诸多事务都做了新的布置。” “这些我也有所听闻,张诚的作为,靳某我是服气的,我北路官将确是暮气深重,个个损公肥私,行中饱私囊之事。 幸有张诚出镇北路,方今不足半岁之期,我北路之气象便已大有改观,吾观张诚之气魄绝非是能久镇北路之人。 靳勇啊,你很庆幸,在年岁尚轻之时,得遇如此般人物,今后务必要忠心侍主,不可三心二意,自误前程啊。”靳新朋发出一阵感慨,又苦口婆心的劝诫着这个族侄。 靳勇急忙接言道:“阿叔放心,这些事靳勇省得。”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前次军议,提督大人命俺为主将,骑营游骑千总陈忠为副将,领麾下军兵进剿保安州木楂尖的匪贼赵十虎,侄儿心中有些困惑,想请阿叔为侄儿解惑。” 靳新朋向后仰着,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了片刻,才道:“张诚以你为主将,若不是另有深意,那就是想要抬举你。” “抬举咱?” “傻小子,你想想看张诚麾下营军各将之中,现今只有你和赤城宋山铨是北路出身,而云州池渊、马营任继龙仍旧是分守一堡的守备, 就连北栅关的沙忠旺,也都是未纳入提督大人直领的营军中,而此番却点名命你领军出战,这不是抬举你,还能是何意? 你麾下新军虽只操练三月时日,但却有近三分之一的老军杂在其中,何况还有陈忠的游骑部配合与你,你想想看北路,包括保安州那边,又有那个匪贼能与你所领之军相抗。” “可为何会抬举俺哩?” “唉,你这个就是榆木脑袋,张诚麾下诸将中,除了吴志忠、陈铮、张广达、陈忠是他所领的老弟兄外,那张国栋原属卢督臣麾下,而魏知策更是真定府的士人,在张诚勤王时投奔追随于他的。 你试想一下,早前追随如陈铮等诸将,后投奔如张国栋、魏知策等将,再加你和宋山铨等我北路诸将,张诚麾下便有了三个团体,这其中唯北路诸将军职稍低, 他今番提携于你,一是有拉拢我北路诸将之心,二则是抬高北路诸将的军功军职,以平衡三方势力,不使得任何一方做大做强,此乃帝王之术也,张诚不简单啊。” 靳新朋说了许久,便停下来喝了口茶水,望着一脸迷茫神情的靳勇,又继续道:“我北路有幸成为张诚首镇之地,这便是你等年轻人的机会, 依我的观测,张诚定非池中之物,早晚会成为一镇之总兵,甚至会有更大的前程。 你现今已是张诚麾下千总,能如你之人才只十数人而已,你只要对张诚忠心耿耿,早晚必会进入张诚的心腹圈子内,那将来你甚至可能成为将军,也有机会出镇一城,或是一路。 就如今次出战,你凡事不惟小心谨慎,更是务必要与陈忠商议,不论何事,皆依陈忠之意见办理就是。 懂了么?” “好像懂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军票? , 八月三日,正午时分,太阳高高挂在天上,烤晒着已近秋日的北路大地,天气依旧闷热,偶有凉风习习而过,却只解得一时的烦躁。 “头白露割谷,过白露打枣。” 参将署中堂官厅中,靳新朋热情的招呼着张诚与严庆荣一起吃着新枣。 “来来,尝尝,我府里的新枣,尝个鲜,脆得很嘞!” 严庆荣吃了一个枣子,说道:“白露打枣,秋分卸梨。靳大人家里是否还有颗梨子树啊!” “哈哈,你要吃就说嘛,还能差了你的梨子不成。” 三人嬉笑着一起吃起枣子,张诚随手抓起一把,放在了小枣筐外,道:“我给两位老夫人留上一些,叫母亲和婶娘也尝尝鲜。” “给两位老夫人这点哪里够,我回头叫府上再给提督送上一筐新枣子来就是啦!”靳新朋客气着。 张诚笑着答应,丝毫没有拖让之意,他又吃了一个枣子,道:“两位老大人也是辛苦啦,下北路那边诸事未毕,还要为张诚操劳迎亲一事。” 他说着就提起茶壶,给靳新朋和严庆荣斟茶,又接着道:“如今,这北路诸般事务已渐次步上正规,我也准备将心思多用在操练新军上,皇命在身,毕竟不敢耽搁。 未来我可能会在独石、赤城两边跑,甚至会去到北路之外的一些地方,就算留在北路的时候,怕也没有什么时间处理北路的政务和屯种事宜。 因此,想请二位大人为张诚多分担些北路诸务,未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啊?” 靳新朋和严庆荣闻言不由对望了一眼,他们的眼中都是一丝诧异闪过:这是什么意思,张诚要放权了吗? 不等他们开言,张诚又继续说道:“自今日起,北路军政诸事都以开平卫司的名义来管理,军务诸事本将当仁不让,理应全权负责,实不该托付于他人。 但军务以外诸事,就要偏劳二位大人替张诚多多费心啦,依我的意思,靳新朋大人主管开平卫司诸般事务,主理人事稽核与升迁;严庆荣大人主管屯政畜养诸事,兼理粮谷征收、储运诸般事宜。 再由卫司镇抚官刘志主理刑狱讼案,并兼监察诸堡官将、纠正不法等诸事;以经历曹金旺主掌全卫簿册典籍诸事。” 靳新朋率先开口说道:“卫司诸务繁杂,靳某怕难堪其任啊!” 张诚笑了,他一双大眼睛望着靳新朋,又看看严庆荣也是一脸笑意,便道:“靳大人久在开平卫司,诸般事务早已是无比娴熟,张诚可是望尘不及,你就不要推托啦,这事就如此这般定下吧。” 靳新朋满面笑容接道:“那靳某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严庆荣这时才出言说道:“既然靳大人都勉为其难的领命了,严某又岂敢推辞!” “哈哈哈……” 官厅中三人笑做一团,自张诚出镇上北路以来从未有今日这般轻松,开平卫也迎来了新的曙光,就从他三人的一团和气开始。 他们又边吃着枣子,边闲谈了一会卫司诸事。 张诚忽又想起一事,他对严庆荣道:“严大人,咱北路屯田籽粒征收之事,也要稍微改改,若是按着原来的标准征收,对于军户们来说确实有些难以负担, 可大军总要粮谷来养,收得少了就养不起如此规模的军兵,我的意思是由原来的定额征收,改为按着各军户所种植田亩产出的一定比例来收取,你意如何?” 严庆荣抬手拂须沉思片刻,才问道:“依提督之意,当按何比例收取?” 张诚吃了个枣子,才开口道:“我的意思是将屯田全部分拨给军户们,如此,每户差不多都有五十至百亩的田地, 按上等熟田收取六成,下等熟田收取五成,新开荒的田地第一年收取三成,第二年收取四成,第三年再重新核定田地品次,确定收取比例。 征收的比例似乎高了些,但总比此前的定额要宽松,各军户依着收成,家中总是会剩下些粮谷,再种桑养蚕,或是做些个零工,度日总会比此前要宽松些。 二位大人久历卫司诸般事务,所思所虑自是比我要全面些,未知我这般做法,是否可取?” 靳新朋一副沉思之状,不予作答,严庆荣在心里又嘟囔了一嘴:这个老狐狸! 但是他严庆荣既是主掌屯政与征收之人,自是无法推托,必然要给出自己的意见,他略思虑了一下,便道:“诚如大人所言,若是如此确是比之前的征收方式要宽松些。 其实国初太祖所定之策,也无不妥之处,确确的有利于国,可随着时日渐久,便都走了样,各屯军所分的屯田大小不一,又兼好坏不等,可这屯田籽粒的定额确是百年不变之策, 随着屯政败坏,良田陆续被侵占,而军户耕种一年,却又交不起籽粒,这其实才是军户隐匿,或是投身为奴的最大因由。 今日,提督大人能念及此事,做出如此决断,实是我北路军户之福,至于适才提督所设之征收比例,也很是宽松,依下官所想,并无不妥!” 张诚点着头,其实此事他依然思虑许久,只是一直未敢对众人言,直到今日才与靳新朋和严庆荣提出来罢了。 而此刻另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正在他脑中反复思考着,只听张诚继续说道:“既是严大人也认为并无不妥,这屯田籽粒征收一事,便如此定下。” 张诚喝了口茶水,又抓起一个枣子在手里,却并未吃下,却说道:“本将还有一事,也是思虑良久,今日便于二位大人议议。” 他说道这里便停了一下,片刻后,才又继续道:“本将自镇城来时,便已招募新军千人,到了北路后,又募得新军两千余人,前时吴志忠在东路和京师又募得新军数千。 如今,本将麾下军兵有镇城、京师,又兼北路、东路各堡城都有,却是较为分散,当初本将曾有言在先,三月内无饷,唯有三月之后仍在营中的军士,才开始计饷。 但三月之期临近,终是要给军士们发饷的,且所发粮饷大多会被军士们送回家中,以补贴家用,可众军士又来自于各处,无论是粮谷,还是饷银之转运,皆各有不便之处。 因此,本将设想给军士们发放军票,凭此军票可在我北路各处堡城官店,在镇城,在东路各州城、卫城,在京师等地我北路的粮店中,换取粮谷和银钱。” “未知二位大人以为可行否?” “军票?” “未知提督大人所言之军票,为何物?”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千万莫要藏私啊 , 独石口堡城的参将署中堂官厅中。 张诚的面色有些沉重,他也不知自己设想的“军票”一事,到底适不适合现在的北路地区,不过,他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凡事不能只想,一定要去做。 因为,只有做了才会知道对与错,总结出现的错误,不断的改正,终归会成功,没有任何成功是可以轻易取得的,唯有不断的试错,才会到达理想的终点。 但有一样是不允许试错的,那就是战斗,败了就是败了,他现在还没有资本能支撑他一败之后,还能再次雄起,但军票之事则不怕失败,他现在有试错的资本。 只听他说道:“军票,就如同宋朝时之‘官交子’,亦如我大明立国之时的‘大明宝钞’。” “这私印宝钞,乃是国之大罪,未报请户部,报经圣裁,怕是不妥吧!” 靳新朋不无担心的说着,一旁的严庆荣脸上也满满的忧心之色,他们也怕张诚一意孤行,违犯国法,致使大好局势毁之一旦,关键是害怕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张诚也知靳新朋所言具是实情,他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而且“大明宝钞”现下也完全失去了信誉,就算他印制发行,也不会有人买帐的。 只听张诚说道:“非是‘宝钞’。” 靳新朋和严庆荣一脸疑惑的看着张诚,听他继续道:“我说的是‘军票’。 现下新军建制初成,给将士们开饷粮在即,我意在云州组成印制局,印发‘军票’若干,发给新军将士,可凭此票在北路各处堡城官店中,换取足量粮谷、布匹、银钱等三物。 未来,更要进一步整合我北路官店,到镇城,到东路各处州城、卫城,甚至是京师开设联号,介时,我北路诸将士便可凭发给之‘军票’,于上述各处城堡的北路官店及联号中兑换粮谷、布匹、银钱等三物。 我私下如此筹谋,只是为了军士们携带便利,也省去物资转运之累,且此票只作为军士的饷粮支付,只在军中流通,并不介入民间买卖诸事。 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靳新朋和严庆荣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们一时之间还是无法理解张诚的想法,良久,严庆荣方才开口说道:“兹事体大,确需从长计议,关系到新军将士饷粮,确确的一点疏漏也不能有啊。” 张诚与靳新朋都是点着头,这时,一名亲军进来给茶壶换上新茶,待他出去后,张诚说道:“印制军票一事,无须担忧,云州匠户之中就有刻板之匠人, 依着国初宝钞的规矩,选川纸,用铜版,取独石口堡城、赤城堡城的繁杂图案为背景,再加套印,此外还有密押,发给各营之时由云州印制局签押, 各营发给军士时更有微雕印章,并签押营将和军士姓名,如此大致可以有效限制作伪之人仿效,虽军士初时可能会有些许疑忌,但若是取兑没有问题,久之必受其利!” 靳新朋沉思片刻,才道:“如此,确是可以限制奸猾之人仿制,但若是时日渐久,也会有假票流出,却要制定严苛法则加以惩处。 再有若是印发此‘军票’,会否似‘宝钞’那般,引起我北路军民厌弃,则更为不妥。” 张诚又吃了一个枣子,才道:“本将麾下现有军兵不足一万,暂按平时均是按半饷发给钱粮,现在独石、赤城两处各有存银三万两,这笔存银不做它用,就算是发行‘军票’的基本金。” “基本金?” 靳新朋和严庆荣同声疑问着,他们不懂这是何意,又何为基本金,皆是一脸疑惑的望着张诚。 张诚笑着继续道:“这基本金,就是发行‘军票’的基础,我有六万两的存银在库,足足够北路军士三各月的饷银之用, 而我北路向军士发放的‘军票’却又有银、粮、布三种,其中粮谷一项,我北路又有固定的收入进项,布匹也同样每年皆有进项,无非多少而已,不足之数亦可用银与商铺处去采购。 如此周而复始,便不会出现入不敷出之事,这样既可保证军士之利益,凭票兑付等量的银、粮、布,便不存在贵贱之事,无论市场上是涨是跌,军士所得永远都是这些。 而更为重要的则是,初时军士领取军票后,定必会及时换取所需粮谷、布匹、银钱,可随着时间日久,‘军票’稳定兑换之事被大家所认可, 便会有一些军士留存备用,一时不会急于兑取各物,如此即可大大缓解我北路粮饷之压力,但我北路亦要及时统计‘军票’存世之数,补充相应之数,以备随时兑取,却依然可以缓解我北路一时之压力。 某思来想去,其利总是大于弊的,现下唯有一事,就是需整合我北路各堡之官店,所有物资,尤其是粮、布两项务要妥为调度,不可或缺,且各处堡城亦要有些存银,以便军士凭票支取。 此事繁巨庞杂,一时无有合适之人主持,依我之愿,还是要委与二位大人操劳,未知靳大人与严大人之愿,可否愿与某同克时坚,勉力一为?” 靳新朋连喝了几杯茶水,严庆荣也是一般,信息量太大,他们还需要消化一下,张诚亦是心知,此事对于他们却是过于新鲜了一些,是要好好细思一番。 亲卫又进来换了一次新茶,严庆荣才开口道:“印发‘军票’一事,虽干系重大,但思来确是利大于弊, 严某即是负责粮谷等物征收、储运诸事,这随时查核各堡存量,调拨平均粮、布诸事,下官自是当仁不让。” 见严庆荣都已表态,靳新朋自是不能再沉默,他也是慷慨激昂的说道:“张提督所言,确是精妙至极,新朋初闻之下,竟一时未能理解其中之妙。 此利我北路之事,自是不能落于人后,若提督大人放心,尽可将整合各堡官店诸事交付于下官,靳某必尽心尽力,做好此事。” 张诚笑了起来,道:“二位大人乃是张诚的腹心之人,自然是极为放心的,这军票之事,我们卫司先搞起来,将来再谋求一些勇于担事的义商融入其中, 如此,卫司压力也就没有那般大啦,物资的调派也会更为便利,靳大人和严大人如有合适的人选也尽可向我举荐,千万莫要藏私啊!” “哈哈哈哈哈……”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汉之细柳,不过如此 , “草上露水凝,天气一定晴。草上露水大,当日准不下。” 独石口堡城北校场内,陈铮望着草叶上的露水又继续说道:“今日必是晴天,这是一个好兆头。” 他又对身旁的靳勇道:“你领军在外,诸事务要小心谨慎,凡事都要算计到,只有以算谋不算,方为取胜之道,此乃我北路新军操练以来的首次出战,切不可堕了我大军之威名。” “是,请陈将军放心,靳勇省得。” 陈铮又叮嘱道:“还有,陈忠虽为你之副将,但他久在督帅身畔,又历经过勤王等诸多战事,此番出战剿匪,诸事亦要与之相商,切勿独断专行。” “靳勇谢过陈将军教诲,全都记下啦。” “好,你也去忙碌吧,午时,督帅会亲来为你等诸军将士送行!” “喏!” 靳勇领命而去,他此刻的心情亦是无比的激动,自打入了军伍,他从一名小兵到军头,再到千总,最多之时也就是统领着靳新朋的几百家丁。 曾几何时,他也想过自己领着千余,乃至数千将士自成一军,四处征战,那将是何等的人生豪迈。 然而,现在机会来了,虽与之前一般都是千总,但靳勇心中明白,此刻的他,可是与之前的家丁头不一样了。 他靳勇现在可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千总官,麾下是足额满编的一部军马,他们个个装备精良,操练严格,在他的心中,这才是大明精锐该有的样子。 望着靳勇远去的背影,陈铮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就在数月之前,自家将爷才只是个千总而已,那时自己更是个百总哨官罢了。 想起自己的将主爷张诚,陈铮心中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在心中隐隐感觉张诚似乎变了,可是到底变化在何处,他自己又说不清楚。 私下里问过吴志忠和张广达,老吴不置可否,不发一言,张广达却大咧咧的说道:“管他那么多嘞,咱这辈子就做将爷的刀,指哪砍哪!” 或许张广达说得对,管那么多干嘛啊,跟着将主爷一起干就是了,想不明白,那就啥都听将主爷的就是啦! ………… 临近日中之时,近百匹健马在一群披甲骑士的操控下,出了独石堡西门,沿着白河谷道奔北校场奔腾而来。 在他们身后扬起一溜烟尘,陈铮早已亲自在校场门前候着,他小跑着迎上去,大声报道:“末将陈铮,恭迎督帅。” 张诚今日披挂着的竟是崇祯皇帝御赐的那套金色铁甲,打着鲜红的大氅,他策在一匹毛色纯黑的战马上,扬着马鞭大喝道:“进营!” “唏律律” 战马嘶鸣着奋蹄奔进校场辕门,陈铮竟望见宫中派来的监视太监李国辅策马在张诚身边奔进校场,他怀揣着一丝诧异嘀咕着:“一个太监,骑术竟如此精湛?” 陈铮无暇多想,也是策马随在张诚等人身后奔入校场。 张诚与李国辅并辔而行,身后是靳新朋、严庆荣、贺飚、吴志忠、张广达、陈铮、林芳平、张成芳等诸将,而一众护卫则直直奔去校场北面的高台处,策马围绕在周围警戒着。 张诚并未直接奔向高台,他策马来到肃立在高台之下的军阵处,抽出腰间崇祯皇帝御赐的长剑,右手高举过头,左手持缰催马缓缓奔行在军阵之前。 “虎虎虎!” 张诚策在战马上从军阵前犹如一片红云般奔过,每到一处军阵前,都是一阵阵高昂的呐喊之声响起,久久不衰,连绵不绝。 而包括监视太监李国辅等诸人都是策马停驻在军阵边,未曾跟随张诚继续向前,他们凝望着整肃的军阵,隐隐感觉到股股肃杀之气。 “虎虎虎!” 张诚再次策马奔回众人这边,又是一阵高呼呐喊,可呼喊过后,却又回复一片静寂,三千余人马列阵校场之上,却无半丝杂音。 “古之强军,既如汉之细柳,亦不过如此吧!” 张诚隐隐听见李国辅尖细的嗓音轻轻发出一丝惊叹,他身后的靳新朋和严庆荣也是一脸惊异之色,他们虽是久任开平卫司的军职,此前也都曾带过屯军。 可他们眼前的军阵上那股肃杀之气却是头一次见到,这才是刚刚操练了三个月的新军嘛? 贺飚、吴志忠、张广达、陈铮等人久历营伍,近一段时间又都参与新军操练,对此早就习以为常,面上神色便平静许多。 “李公公,我等上台去吧。” 张诚策马相邀着,李国辅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策马来至高台边,自有军士过来将诸人战马接过,张诚与李国辅并行登上高台。 放眼望去,校场之上满是精神抖擞的健硕军士,他们或身披铁甲,或是步甲、皮甲,却个个都打着大红色的披风。 在正午阳光的映照之下,校场上红彤彤一片,自东向西分别是骑营重骑、游骑、突骑的军阵,他们披挂着铁甲、皮甲,都是策在战马之上,却没有一丝纷乱,无论人马都是一般静寂无声。 骑营军阵的西面紧挨着就是独石步营甲部、乙部军阵,他们冷兵披铁甲,火兵披布甲或皮甲,也是个个表情肃穆的各持军器站立在校场上,一动不动。 整个校场唯有各军将士兵们身上披着的披风,随着秋风不停的飘荡,一杆杆军旗、认旗、背旗也在秋风中不住起舞,映入眼帘就是一片旗帜和披风汇成的红色海洋! 高台的中间摆着两张大椅,原本是为张诚和监视太监李国辅二人准备的,可是张诚上了高台之后并未就座,而是走到了台前望着下面的军阵,监视太监李国辅也是随着在张诚身旁。 靳新朋、严庆荣、贺飚、吴志忠、张广达、陈铮等诸将则是分别侍立在高台的左右两侧,校场之上除了风声,就剩下诸军将士的呼吸声,还有战马喘息的声音。 此刻,站在高台上望着下面庄严整肃的烈烈军阵,即使是张诚也感到心潮澎湃,怀着激动的心,他又向前迈出一步,高声喝道: “北路儿郎们,你等苦苦操练三月,如今已有小成,今日若派尔等去剿除各处匪寨,可敢去否?” “敢……敢……敢……” “虎虎虎…………”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大明崇祯十二年八月初五日,午时正,太阳高悬在头顶上,阳光依然炽热的烤晒着大地。 宣府北路独石口堡城北边的大校场上,三千余军士披甲持械,肃然而立,任凭烈日滔天,却个个岿然不动,坚如磐石。 张诚挺身站立在高台之上,正朗声大喝着鼓舞军心士气。 “尔等入得军伍,便为军士,当兵拿饷,本无可厚非,但饷粮是从何处来的,那是你等的父母兄弟姊妹们,顶风冒雨,辛勤劳作才得到的, 现在若是有人要来掳掠你等的父母兄弟姊妹,劫夺本该是发给你们的粮饷,祸乱我们大家安稳生存的北路,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 声声呐喊,响彻整个校场,传闻数里外。 “尔等自入营伍以来,顶烈日,战风雨,苦练已三月,本将养着尔等,每月三顿大肉吃着,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今便要尔等成为吾之刀枪,吾之铳炮,为吾征战四方,平匪戡乱,尔等可愿否?” “愿意,愿意,愿意!” 张诚心中甚慰,不枉他四处筹措粮谷和肉食,养着这班军士,看着高台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军阵,他再次抽出腰间的宝剑高举过顶,大声疾呼道: “大明威武,宣镇威武,北路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 ………… “虎虎虎!” 在一阵阵吼叫声中,张诚、李国辅等诸官将站在高台上,目送着独石步营乙部,骑营游骑部一千五百余官将列阵开拔。 只见校场上旌旗招展间,一千五百余军士如铁甲洪流般滚滚开来,先是陈忠麾下游骑百人一总,列队在前,战马整齐的踏击着坚实地面,发出“哒哒哒”很有节奏的蹄声。 五个百总的游骑开过之后,便是步营乙部的军士列成四人一排的阵列,缓步踏击校场的地面,向着校场辕门方向行去。 领军千总靳勇和陈忠策马奔至高台下,他们腰间佩戴者张诚刚刚颁发给他二人的军刀,这是云州匠营刀枪局新打制的军刀,极为精良。 这批军刀打制的不多,是按照张诚的吩咐,专门为他麾下百总以上军官们打制的佩刀,本是专门要举行一个颁赐仪式,逐个颁发给各营百总的。 可现在靳勇和陈忠就要领军出战,所以才临时从云州取来十七把新制军刀,先颁发给了他们二人,以及他们麾下的两名把总和十三名百总。 “督帅,我等出发啦,请督帅静候捷音吧!”靳勇策马在高台下抱拳喝道。 张诚立于台上,高声喝道:“新军初创,此番远行,凡事皆要谨慎,切不可粗心大意啦!” “靳勇领命,请督帅放心。” 张诚又道:“陈忠,此番亦是你独自领军在外,定要事事小心,好好辅佐靳勇,剿除匪贼,安定宣镇!” “陈忠领命,请将爷放心,定不负使命!” 望着靳勇和陈忠策马远去的身影,监视太监李国辅心情也是复杂了起来。 他今日见到北路新军虽是初创,仅仅才操练三个月而已,却是很有了些精锐的样子,那股子精气神,是他在别处见所未见的。 可细观诸将士对张诚的态度,尤其是那一声声“督帅”的称呼,也使得他有了一丝微妙的感觉,隐隐觉得哪里似乎不妥。 按理,张诚若是真能练成一支精兵劲旅,他李国辅应该是高兴的,毕竟他是奉了皇命来此监视张诚操练新军,若是有所成他也不负此行,也对得起宫里边的万岁爷。 但现在他却有了另一番心思,如此大军操成之日,是听皇上的还是听张诚的,观张诚之所为倒还不算出格,可将来会否?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声嘹亮的军歌自校场辕门处响起,瞬间响做一片,响彻校场内外,就连张诚也忍不住与众将士们合唱了起来。 ………… “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 张诚嘴里说着古谚,翻手取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了柳莺的身上,顺势双臂展开将她娇小的身躯拥在怀里道:“我的莺儿,在想什么呢?” 柳莺贴靠在张诚的胸前,眼望着远处的柳枝略有些幽怨的道:“将军后日便要亲自前去迎娶家主母了嚒?” 张诚用自己的大手紧紧握住柳莺的小手,只觉入手一丝冰凉之感,他略有些心疼的说道:“莺儿,外面秋风萧瑟,我陪你进屋中去吧。” “奴家想这般靠在将军怀里,但凭秋风吹打,只要有将军在,奴家就不怕。” 张诚将怀中的娇羞美人拥在怀中抱得更紧些,柔声道:“傻丫头,有我在,怎会凭你被秋风吹打。” 说着便是一个公主抱将柳莺拦腰抱起,缓步走出凉亭,柳莺乖巧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右臂揽在张诚脖项上,娇嗔道:“将军,放奴家下来,叫下人瞧见,会笑话你的。” 张诚却不以为意的道:“哪个敢笑,我撕烂他的嘴!” 他说笑间便将柳莺抱进房中,随即便是一声声嬉笑与惊呼自房中传出,秋风习习掩映着丝丝娇喝,吟唱着这世间的最美好! ………… 八月初六日,晨风透着股股凉意,吹打着柳枝不断飘来荡去。 张诚已经给两位老夫人请过早安,且陪着一起用罢早饭,现正在房中闲聊着,婶娘张韩氏见张诚比前时略有些清瘦了,便不无关心的说道: “诚儿,你今已是提督一路的参将,凡事大可不必躬亲,些个琐碎的事情多交予下官们操劳,自家的身体才是最为紧要之事啊。” 张诚笑了笑,道:“婶娘宽心,诚儿省得,北路诸事只开头难些,如今大多已渐成规制,许多的事务如今都已不必诚儿亲自过问啦。” 他又转头对母亲张杨氏说道:“母亲,诚儿近几日对独石这边略作安排,便要前往云州、赤城那边做些布置,之后就亲往京师到季府迎亲去了。” “诚儿路途上定要小心,万勿忽视了安全!” “母亲请放心,诚儿省得,再不会粗心大意。此番诚儿亲迎季府千金先至赤城暂歇,待吉日再赶回独石,喜帖近几日便会发往各处。 这段时间诚儿不在,外事宾客自有靳新朋、严庆荣、吴志忠等诸人接待,这亲族内的宾客,还有来的女眷们,就要劳烦母亲和婶娘多费心啦!” “这是自然,我和你婶娘都盼着这一日哩!”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专卖,加征商税 , 八月初六日,午后,靳新朋和严庆荣便来到参将署中堂官厅拜见张诚,与他议起迎亲诸事。 在进入官厅之时,靳新朋便看到张诚身前大桌上摆放着一个皮质的球,他转头看向严庆荣,二人对望一眼便走向各自的座位。 “大人也喜欢蹴鞠?”靳新朋落座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张诚随手拿起桌上的皮球,在手里抛来抛去的把玩起来,猛然就奔靳新朋丢了过去。 “接球。” 虽是有些突然,但靳新朋的反应却也极快,他双手按住椅子的扶手,身体略微向后靠着抬脚就接住张诚抛来的皮球,将球踢得正上飞起。 靳新朋趁着这个时机忙站起身来,正好皮球落下,他左肩迎着落下的皮球向上一挑,球便再次飞起,就这样或肩、或肘、或膝、或脚,不停的击打在皮球上。 那圆滚滚的皮球就这样被他弄得上下飞舞,片刻后,方才停歇,只见他右手伸出稳稳将球接住,但人已是满面通红,大口喘起了粗气。 “好一手‘滚弄’啊,没想到靳大人还是个中高手!” 张诚被靳新朋这一番表演所震惊,不由自发的为他击掌喝彩起来。 “哪里哪里,年起大了,就是不中用喽,这要搁十年前,咱能弄起一个时辰。” “哈哈哈……” 官厅内又是一片和谐的笑声传来。 严庆荣端起茶壶给靳新朋桌前的茶杯斟上茶水,道:“靳大人,快喝口茶水,解解渴吧。” 靳新朋将皮球送回至张诚的桌上,走回来先喝了口茶水,才再次坐下说道:“老了,真是老了,提督大人也喜好‘蹴鞠’?” 张诚连忙摇头摆手道:“不行,要说杀人越货,我还可以试试,这‘蹴鞠’之道,却非本将所擅啊!” “哦,既是如此,大人厅中为何会有此物!”严庆荣手指着张诚桌上的皮球问着。 张诚也是喝了口茶水,才说道:“我只是想到军士们每日操练,却也枯燥,便寻思着在军营中弄些个项目,充为‘军戏’。 如此,既能解除军士们的枯燥,又可锻炼军士体质,且还可增强个人间的配合,更有些个谋略在其中的,也就唯有这‘蹴鞠’之戏。” 靳新朋脸上显现出惊恐之色,他看向严庆荣,见他也是如自己一般,二人双目饱含疑惧之情的望着张诚。 只听靳新朋说道:“大人,我大明立国之初,太祖曾有祖训,军官将士凡学唱者,割舌;打双陆,断手;蹴圆的,卸脚;作买卖的,发边充军。 现虽不似国初时那般严厉,但也只是民间‘蹴鞠’之戏繁盛,各地营伍之中,确也未闻有敢开此先河之人啊。 今大人若是在营中提倡这‘蹴鞠’以为军戏,岂不授人以柄,好叫奸邪之辈四处生非,徒惹事端,误了大人似锦的前程啊。” 张诚还未出言,一旁的严庆荣也是非常担忧的提醒道:“大人,这《大明律》上亦有写明‘凡蹴鞠者,卸足。’,此事却是不可鲁莽,且须从长计议才是。 现监视李公公正驻在独石,若是就此报进宫里,当今圣上如以为大人只知玩乐嬉戏,而怠慢练军事宜,怪罪下来,咱这些时日之心血,可就都白费了啊。” 张诚听到他们二人如此说,心中已是明了,此事可大可小,自己若是不引人注目,私下蹴鞠,也不算什么事,朝廷上也是懒得管。 或者说自己实力再庞大些,就算有何违制之事,朝廷上也是不敢管,就不如几年后的左良玉那般,就是一个土皇帝,比流寇还流寇。 现在的自己却有些尴尬,即非常的引人注意,又是实力不够庞大,正是如此才更要小心翼翼,以保护自己那尚未丰满的羽翼。 当下,张诚也不再继续纠结于这“蹴鞠”之事,只是说道:“‘蹴鞠’一事就暂先搁置吧。 这确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军戏’二字实在易引起歧义,那就改一改,就叫‘比武’吧,半年一小试,满年一大比。” “比武?” “对,就是比武。” “大人之意,当是如何比法?” “军士比投矛、射铳、角力,还有步射、骑射、骑砍诸技,而各局、各司、各部之间,亦可比急进、扎营、结阵等诸事, 凡军中所操习之事,皆可拿来比试一番,独奖胜者,发银发粮发肉,甚至发奖牌、奖旗,而败者可更加努力操习诸技,争取来年反败为胜,夺冠争赏。 如此,只为激发诸将士操习之热情,而能速成强军,亦可使诸将士在营内操习之间,不至于苦闷,为其增加一些娱乐之项目,更可使之安心。” 听罢张诚说完,靳新朋和严庆荣方才明白此中的意义之所在,他二人便连番表示赞同,张诚便嘱咐靳新朋先拟个具体的章程出来。 “晚些我会去拜访监视李国辅公公,后日便启程前往云州,之后就在那边直接去京师迎亲,这边诸般事务,就要仰仗二位大人费心操劳啦。” “自当尽心,大人无须挂怀!” “嗯,有二位大人在,我还有何不放心的。哦,对了,给各处的喜帖,可以发出了,也好叫人家早做准备。” “是!” “还有一事,想请二位大人帮我斟酌斟酌,看看该如何实施。”张诚又说道。 靳新朋不知张诚又有何事相商,他看严庆荣面上神情也是一片恍惚,靳新朋疑惑的问道:“提督大人还有何事不决?” “哦,也不算是不决,只是具体章程上还有些犹豫而已。” 张诚喝了口茶水,才笑着说道:“如今我北路通过清查军户和屯田,再加上今年的垦荒和修渠,在粮谷一事上基本是稳住了。 可要养本将麾下的万人大军,更有各堡屯军近万,只靠这些确为不足,因此,本将想加征商税,并对盐、酒、茶三项实行卫司专卖制度,以补充卫司银钱收入的不足。 未知对此二事,两位大人有何想法?” “专卖?” 靳新朋一脸的惊愕之色,他旁边的严庆荣也是面色凝重的问道: “还要加征商税?”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行护镖之事? , 独石口堡城参将署中堂官厅内,面对这靳新朋与严庆荣一脸的错愕,张诚斩钉截铁说道:“对,实行专卖,加征商税。” 靳新朋在得到张诚肯定的回答后,茶杯猛然跌落在桌上,他急切的道:“大人,万万不可啊!” 他似乎有些急了,不待张诚说话,就又接着继续说道:“盐之一项自古皆是官营,无可厚非,酒之酿造,极为费粮,本就明令禁止,今若官营,也说得过去,再就是茶,国初至今,皆有征税,也说得过去。 可大人却要加征商税,自我大明立国之时,太祖爷便立下规矩,三十而税一,即使朝廷财政疲敝,仍未敢加征商税,只得在田亩上增加辽饷、剿饷,还有今之练饷, 大人今日却是想加征商税,怕不被各处乡绅和朝中御史们抨击弹劾,到那时更是死无可辩啊!” 张诚一脸的严肃,目光冰冷阴寒,他将手中茶杯重重落在桌上,沉声道:“加征三饷,全压在田亩之上,至贫苦之良民无力负担,典身卖儿卖女随处可见, 而那些大户豪强却趁机吞并田产,隐匿不报,或投身到缙绅之家与王府之门,更勾连官差,将自家田税再加于失地农户之上, 致使饥民遍野,饿殍遍地,似如此上无君父,下无黎民之辈,实为祸乱我大明天下之罪魁,其中更有商铺连绵数百间,年获利何止百万之数,却不愿为国朝贡献一分之商税,此辈留之何用? 本提督上蒙圣天子恩宠,下得众军民拥戴,今即奉旨练军,当思报国之心,怎可计较于个人之得失,何况陛下已允我便宜行事,所征之商税也是练军之所需, 即使为朝堂诸臣工所弹劾,谅陛下也会知我苦心为国,此专卖与商税一事,我意已决,劳烦靳大人和严大人助我拟出一个章程来,但凡惹出事端,我张诚一力担当便是!” 靳新朋和严庆荣两人面面相觑,皆是震惊错愕之神色,对于张诚所言之事,他们都知道那是实情,可知道并不等于可以去做。 可听张诚所言,明显是已经做出了决定,现如今他二人已是反对无效,他们各自沉思着该怎么办? 若是全力支持张诚,那自此事之后,便是与张诚真正的荣辱与共,完完全全的捆绑在一起,休戚相关,无法脱钩啦! 可是,若此时退缩,非但之前建立起来的与张诚间的关系会崩散,此后怕也不会再得到张诚的信任啦。 这就是一场赌博,博的可不是钱财,而是性命,是家族的未来! 就在靳新朋犹豫不决之时,严庆荣竟开口说道:“既是大人心意已决,庆荣自当追随,这专卖之事好办,而加征商税,其危却未在北路,而是在镇城,在朝堂之上。 想我北路地处边陲,往来商户虽也有不少,却都是些常客,现今我北路安定,使其往来之间自如了许多,若是加征些商税,谅来不至过于艰难。 只不过,此事如若传扬开来,引得别处那些商贾的忧心,怕会从中作梗,甚至动用其各自的关系,在朝中行污蔑之能事,提督大人却是不可不防!” 张诚眼角斜视着靳新朋,笑着对严庆荣说道:“严大人所言极是,能如此为我细心虑事,足当本提督的肱骨之人。” 张诚所言犹如一记警钟般敲击在靳新朋的心头,他斜视着严庆荣,见他正自称“不敢不敢”的悠闲喝着茶水。 他在心下懊恼不已,自己一时思虑过多,却叫严庆荣这老匹夫争了先,他急忙说道:“严大人之言确是极对的,下官也是担忧此事会使大人的声望受损, 既是大人心意已决,下官也自当追随,这专卖一事好办,只是未知大人拟如何加征商税?” 张诚直到此刻才发出会心的一笑,他朗声说道:“我所做之一切,皆是为朝廷练军之所须,而非为的聚敛私财,今日设专卖,征商税,亦是补为陛下练军饷粮之需。 其中盐、酒、茶采取官营制度,我北路各处酒肆、茶庄皆需在官店进货,其如于别处外采,进我北路时,一律课以二成之入境税,否则不予入我北路。 而其他之商货,则视其价值,分别课以半成至一成之商税,如粮谷、布匹、农具等常用诸物可免征,以利民;其他肉食、丝绸、酒肆、客店、赌坊、勾栏等物与处所,则核定比例,按月课税。” 靳新朋闻言先笑了起来,他转头又瞧瞧严庆荣,见他也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便抢先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酒之专卖还算好办,毕竟北路自酿的多; 可盐、茶两项则都是外运,那些商家持着盐引、茶引贩运而来,这官营之事怕是难办,不过征税却也说得过去。” “哦,靳大人说得很对,是我想的有失偏驳啦,就照着这个意思,朝廷给咱的盐引、茶引,就自己贩运回来,由官店加价销售;其他商户贩运而来,就按章课税。 这些个事情,你们就是比我懂得多,想得也是周全,如此,就劳烦靳大人、严大人尽快拟个章程出来,所需人员你二人可随意调遣使用,待章程拟出来咱再详议此事。” 靳新朋立刻便接言道:“请大人放心,下官必尽心竭力,同严大人一起集思广益,就专卖与征税一事,先拟定个章程出来。” 张诚点着头,又说道:“还有一事,本提督思虑我北路各处匪患已是剿除殆尽,然别处却仍有匪贼横行,为了我北路商户计,也为那些来我北路营商之人考虑, 本提督拟推行护商之事,未知可行否?” 靳新朋一愣,不由得又一次转头看向严庆荣,他们俩都是相同的想法:张诚今日是怎么啦,为何如此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但话总是要接的,这次严庆荣就抢先接道:“提督的意思是为商户们行护镖之事?” 未等张诚接言,靳新朋又道:“可是我北路军兵,未接兵部调令,是不能离境的,如今靳勇一路去往东路,虽也是违制,但好歹还有个说法。 今若再频繁派兵出境为商户们提供护卫,却是不妥吧!” “哈哈……” 张诚朗声大笑着说道:“无妨,我等只是为各商家提供护卫,却不必打着军旗列阵而出,只叫他们披甲,不着军服就是啦!” “哈哈哈……”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你尽可为之! , 当日,晚饭后的傍晚时分,张诚来到独石口堡城参将署旁的公馆求见监视太监李国辅。 张诚此来是为了两件事情,其一就是在进京迎亲之前,和李国辅打个招呼,免得二人之间生出些误会。 其二就是试探一下李国辅对于在军中开展蹴鞠一事的态度,毕竟他是宫里来的人,更懂得京师和宫中的底细,若是在他这里能够默许,那便好做许多。 在椅子上坐好后,张诚先是开口问道:“这些时日以来,李公公在北路还住得惯嚒?” 李国辅漫不经心的答着:“咱家奉万岁爷的旨意,这几年里都是在外间奔波,也没啥惯不惯的,咱做臣子的遭些罪,但得把万岁爷的差事办的妥当,对得起万岁爷才是。” “李公公说得是,陛下对张诚恩宠有加,自是没齿不忘,今日前来,主要是想禀告李公公,家母在京中为张诚说得一桩亲事, 这婚期日近,张诚不二日便要起身去往京师迎亲,今来就是想问问李公公可有何事托付张诚代为办理的?”张诚略显谦恭的说着。 李国辅对张诚能亲来禀报此事极为满意,当下说道:“咱家也没何事须劳烦张将军,这婚嫁之事,自是人生大事,待成亲之日,咱家也定必上门讨张将军一杯喜酒喝喝。” “这是自然,李公公乃天家使者,必定使张诚之婚宴蓬荜生辉!” 他接着又道:“还有一事,不知当问否?” “何事竟使冠绝三军的张将军如此难于启口!”李国辅也是略感诧异。 张诚这才大方的说道:“无他,只是张诚想着军伍营操之事,过于枯燥,时日渐久后,军士们难免会有所懈怠。 这才想着在营中搞个‘比武’之事,奖励优者,以激发众军士勤于操习,这其中就有‘蹴鞠’之搏,以培养军士的体能与敏捷,兼有配合之妙,更隐含谋略于其中。 却是未知当否?” “‘蹴鞠’嚒?” “是的,‘蹴鞠’!” “这在国初却是不许的,可现今哪个还管这事,咱家奉皇爷的令来北路,不是给你张诚设绊子的,咱家是来助你操练新军,自今以后,但凡是利于练军之诸事,你尽可为之!” ………… 八月初十日,云州堡北匠营。 靶场上,火铳局主事王干成正在向张诚介绍着新制的鸟铳,这里有三杆新打制的鸟铳。 按照王干成的说法,是仿照赵士桢设计的轩辕铳的枪机打制,其优点就是在火铳打放时,火门可以随着枪机打放自动开合。 而且其火绳盘于枪机床背,若遇有雨时则加设一铜瓦盖在火门之上,用以遮蔽微雨,确实大增鸟铳使用空间。 张诚对此是大加赞赏,当场就叫射手过来试射,其打放步骤一如云州铳,只是这火门随着打放自动开闭,便不惧北地风大吹走药池中的引药,再加铜瓦盖可遮蔽微雨,无疑威力大增。 大喜之下,张诚当时就赏火铳局主事王干成纹银二十两,一干参与研发之人各赏银五两,以资鼓励。 至于这种新式鸟铳,便直接命名为“云州铳一式”! 王干成得赏之后也是非常的高兴,但他却略显神秘的对张诚道:“大帅,这里还有一杆新制的鸟铳,要为大帅演示。” “还有一杆,摆在何处,怎地未见?” 王干成这时才说道:“前次,大帅走后,石铁根主事曾来说,大帅想要一杆打得又远又准的大鸟铳,小人便寻几个老伙计一起琢磨起来。 最后,还是车营魏将军来给小人解了惑,前人名家赵士桢曾制作过三长铳,取倭铳、鲁密铳、西洋铳三家之长而制成,其轻巧而精致,铳管长且厚,装药多而打得又远又准。 唯一缺点就是这铳管太长,真是制作不易,确实不得多制,若是大帅只需十余、数十杆,小人还可勉强做来,却也是急不得的。” “赵士桢?” 张诚此时已对这新制的大鸟铳失了兴趣,反倒是王干成反复提及的赵士桢这个名字吸引了他,可思来想去,自己对这个名字依旧是没有兴趣,想来也必定是大明的一个武器专家。 对于大明武器专家,张诚只知道徐光启和孙元化,这也不能怪张诚孤陋寡闻,他本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喜欢历史也只是一时之兴趣,无非看个热闹,又岂能将看到过的都记下。 再说,他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意外穿越到明末这个乱世里来,要是提前知道了,那能不做个准备嚒? 就算不能带笔记本、手机、仓库、集装箱、机关枪、大炮啥的,难道还不能上网恶补些有用的资料吗! 意外,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意外,但是张诚似乎已经逐渐的喜欢上这个世界,他体会到了另外一种可能,甚至已经在心里开始感谢这场意外的人生之旅。 只听他问道:“这赵士桢何许人也,他还在世上嚒?” “督帅,这赵士桢乃是万历年间一代名士,一生专研铳炮之术,写就了《神器谱》、《神器杂说》、《神器谱或问》等好些有关这铳炮一事的书籍。” 魏知策忙上前一步,在张诚身旁为他介绍着赵士桢,张诚一脸茫然的嘀咕道:“啊,已经死了呗!” 魏知策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张诚这是起了爱才之心,闻知赵士桢已然故去,心中感叹而已。 张诚这时才想起新制的大铳,问王干成道:“大铳在那,快取来与本帅观瞧。” 不一会,便有两人抬着一杆大铳而来,远远看去,这铳只铳管就近乎六尺长,估摸着重约近十斤。 王干成为张诚介绍道:“大帅,这大铳只是仿了赵士桢三长铳的样式,无论铳管,还是后面的木柄,都是略有加长, 尤其是这铳管,非但加长,更是加粗,经几次反复试射,装药可达七钱,用六钱的铅弹,能射二百余步远,即使在一百五十步,都能打破一层的铁甲。” “不错,一百五十步外的标靶,挂木板,打射五铳!”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云州铳一式 , 云州堡北白河东岸匠营的火铳靶场上。 两名军士又抬来一面偏厢战车上的厢板立在众人面前,并在两侧扶稳,另一边正在给大鸟铳下药装铅子。 “大帅,这大铳的管子最是难通,既要管壁坚厚结实,以防炸膛,管内更需光滑笔直,如此才能打远打准,钻磨起来极费功夫,就算是老师傅一月下来,也未必钻磨成一根出来。” 火铳局主事王干成在旁边介绍着这大铳,张诚也是轻叹着,这个时代没有工业母机,一切都是靠手工,自然是慢的。 这还是在他的要求下,把所有工匠先按技艺分到各局,在分设工组,同时,在每个局中更配备了一把游标卡尺,定期检测各组直尺、角尺、圆尺的刻度,不许有丝毫的差错。 就是这样人工控制标准,在大明末期已是唯一的一家,想来大明初建国时候,各处工坊也都是要求极其严厉,打制出来的军械都质量很高。 可到了王朝的末期,仍逃不出周期律,官场的腐败必然使政府效率低下,而地方豪强富贾又会勾结官府,加倍盘剥黎民,对于政事军务都敷衍了事,匠户们只为了完成任务,又怎么会在意质量。 而军械质量不好,又直接导致大批军兵为了安全,宁可用旧的,残破的,也不用兵部发下来的新制军械。 张诚为了避免这一情况,在每一个部件上都打着编号,依着编号查找,便知是谁打制的,并且还有核验,只有合格的才能收入库中。 且实行严格的人工标准化,各火铳、盔甲等规制基本相同,零件大部分也可互换使用,最重要的是分工段加工各个部件,类似于后代的流水线作业,可以快速培养出单一工段的熟练工匠。 虽然,短期内这种优势还不明显,可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半年或是一年后,这一流水线生产方式的效率会有一个大的进步,甚至是爆发。 这边大铳架在了厢板的射孔中,射孔是呈上下的长方形空洞,射手将大铳架在射孔上,整个人就隐身在厢板后,可以安心瞄准。 “砰!” 随着铳口火光闪现,一团烟雾瞬间升腾起来,好在这大铳的铳管很长,烟雾呛不到射手,且药池离眼睛也有一段距离,同样也是不能伤害到射手的眼睛。 大铳被抽了回来,两名军士忙着为大铳装填子药,张诚定睛望去,一百五十步外的人形标靶完好无损,显然第一铳失手脱靶了。 最后一共打放了五次,除去第一次脱靶外,其余四次皆中,分别是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八十步等四个距离上击中标靶。 经验看,这杆大铳在一百五十步击破单层铁甲是没有问题的,在一百二十步可以击破双层铁甲,距离虽没有后世的狙击枪那般理想,但也勉强对付用了。 “王干成,你报一下现在咱火铳军云州铳已制成多少杆?”张诚叫过火铳局主事王干成问道。 王干成战战兢兢的回道:“回禀大帅,到今个已打制新式云州铳二百五十六杆,至八月底还可钻磨出铳管二百四十余杆。” 张诚点点头,吩咐道:“王干成,我问你这二百五十六杆已制成的云州铳,若是将枪机都改制成云州铳一式的样式,需时多久,可费物料?” 王干成略想了一下,才回道:“枪机改制恐怕不成,不过重新打制也不是很费时,总比铳管钻磨要快上一些。” “那就不换了,这二百五十六杆云州铳,可以打包,过几日我会派人来提取,此后,一律按照云州铳一式的规制来打制。 还有,那大铳打制不易,先制作二十杆吧,这个不急,慢慢打制就好了,切不可影响了云州铳一式的进度。” 王干成接令后,张诚又叫过匠营主事石铁根,边向火炮局靶场走去,边问起他关于研制钻床一事。 只听石铁根答道:“大帅,这钻床确实难弄,小人这一个月来已是试制了两架,与以往的钻磨玉器或其他物件不同,这铳管既长,又坚实无比,且更要钻磨得直滑,不容一丝偏差。 本就是个慢工的细活计,现下制成的钻床,无论是脚踏,或是手摇,发力和受力都难以做到均衡匀速,就是老师傅也是难以控制。” 张诚心中自然知道,这钻床的设计与制作,确是艰难,但现今有了这个思路,便不能再停止,就算一直失败下去,于他也无非就是每月少钻磨几根铳管而已。 当下嘱咐石铁根道:“你不要怕失败嘛,在这个世上,但凡任何一样新物件出来,都是前人不断琢磨,不断总结才制作出来的。 你这边火铳、火炮的两个科研组不要散,也不要急,只要有方向,就往前试着弄,还有火药局那边,你也用心些,也要成立一个攻坚的科研组, 将来必定是火器对决的时代,在这方面咱不能止步不前,就说这火药,本是咱的老祖宗发明出来的东西,可几百年里却只是用来做烟花。 再说这鸟铳,不就是学了倭寇的铁炮,噜密国的鸟铳再改进的嘛,这火绳枪就是比咱早先用的啥快枪,又或是火门枪方便啊, 还有那佛朗机炮,制作工艺上就比咱强上一些,可人家的子铳预装,直接打射的方式就比咱了火炮快速便捷了许多。 由此可见,这种东西,你不研究它,别人也会研究,在这方面咱不能落在了后边,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 石铁根早已将张诚奉若神明一般,只是在心里将张诚的意思牢牢记下,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过了白河,正奔火炮局的靶场行去。 张诚又叮咛道:“张国栋前次护送卢督臣的棺椁回乡之时,不是带回来那多的书籍,那些关于农事的我留在独石冯元山那里,同火器相关的不是都送到这云州匠营了嘛。 你们匠人之中也颇有些识字的,就找这些人等,细细研磨那些书中的记载,若是书办不够,我在给你调派。 你等不要害怕失败,我这里不限制你们失败的次数,但是每一次的试验都要找书办全程参与,将过程都如实的记录下来,这样才好总结查找原因,再进行改进。” “是,小人都记下啦!” 众人来到一处极其宽广的场地,这里东靠白河,向西就是一片空旷,望不到尽头。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木管 , 云州堡北白河西岸匠营的火炮靶场,占地极为宽广,就在白河西岸再向西不足百米之处,一座座大大小小的高矮不一的土炮台摆在那里。 待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些炮台之间还摆放有几辆炮车和偏厢战车,它们的上面都支起一个个草棚,想来是遮蔽风雨之用。 火炮局主事李成茂介绍道:“大帅,小人遵照您的吩咐,这边四号炮同火箭都制备了一些,再有五号炮、虎蹲炮、臼炮也是各打了几门, 现在从车架局那边借了四乘战车过来,依着先前的设计,在每一乘战车上都装两门四号炮,两组火箭箱,五号炮等也可装与战车上,只是考虑到相对轻便,临战时可依需要随时装上炮位。” “嗯,不错,想得很是周全,咱上去瞧瞧。” 张诚说着就走上前去,能清楚看见这边是偏厢战车,车分两层,下层对外一侧装有两箱火箭,上面铺有厢板,在火箭箱上方的侧面的厢板架着两门四号炮。 此外,这面竖立起来的厢板也是颇为厚实,可防强弓硬弩不穿,且厢板上还预置了数个射孔,军士可以在板后驾铳架炮,打射冲来的敌人。 低层是火箭,中层是四号炮,上层是鸟铳的射孔,三层立体火器防御阵列,打射的距离却又远近不同,真正的立体火器打击力量。 张诚看得直点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等战车如配上几百乘,何惧鞑虏数万之众,我有一万精锐,可抵其数万。 “大帅,试试炮嘛!”李成茂问着。 张诚摆摆手,他用手指了指那些架在高低不等土炮台上的火炮,问着李成茂道:“不急,那边都是啥炮?” “回大帅,那些炮台上也有四号炮、五号炮,还有虎蹲炮、臼炮,更有将军说的那种叫飞礞炮的家伙。”李成茂略有些得意的说着。 “哦,飞礞炮制成了?” 张诚也是兴奋,他只是听说过好像有这么个东西,但是具体的内容他也说不出来什么,没想到这就做出来了。 “是的,大帅,咱制成了一门飞礞炮。” “试射了吧,效果如何?” “回大帅话,石主事和小人亲自主持的试射,效果很不赖,与大帅说的差不离。” 张诚看着眼前的诸多火炮,他招手叫过石铁根,问道:“其他火炮、火箭,试射的数据都记录了嘛?” 石铁根答着:“回大帅,都如实记录了,各炮试射的效果不一,有的都已改进两次嘞。” “每炮各选一门,射来瞧瞧。” 随着张诚发下命令,旁边准备试射的军士立时便行动起来,他们分作几组,各守一门火炮,从四号炮开始,接着是五号炮、虎蹲炮、臼炮逐一打射。 一声声轰鸣,一阵阵烟雾升腾,火炮靶场的发射场上一片硝烟弥漫起来,众人纷纷捂起口鼻,更有几人不住的咳嗽着。 看远处,立着的一个个小土堆或草人靶子,都被一颗颗实心炮子轰击的东倒西歪,张诚却走上前去伸手在各火炮的炮管上轻轻摸了摸。 “嗯,不错,这火炮堪用啊。” 他说着便对一直跟在身边的石铁根问道:“石主事,依你们的意见,这些个火炮还有改进的空间嘛?” “回大帅,现在架设在此处的火炮,都是改进后的,每门炮都试射了三次,测得炮管的温度变化都很均匀,应该可以进行批量打制了。”石铁根在一旁回道。 “嗯,先定型吧,加紧制造四号炮,年底前要保证四号炮至少一百二十门,火箭一百二十箱,五号炮至少一百门,虎蹲炮和臼炮各不低于六十门。 这边火炮的制造进度,不可低于车架局那边战车的打制速度,至少要使战车有炮可用,辎重大车还可以暂时先不加装火炮,战车却是不行的。”张诚斩钉截铁的说着。 他接着又道:“现在,咱瞧瞧那飞礞炮到底是咋回事吧。” “这飞礞炮说着厉害,打制却也不麻烦,此炮乃是铸铁打制,炮管长一尺四寸,炮口阔三寸,中腹略粗些,在炮尾再接上一段二尺三寸之木柄即可。 其发射的炮子为圆筒状,长只四寸,粗在二寸五分,外壁为铁制,内里混装毒药与铁渣,或是飞石,而置引信于炮子底部,在底药引燃打射炮子同时,将引信点燃,炮子飞入敌军阵中方炸开,杀伤极广。 可这飞礞炮就一个缺陷,这炮子的引信不好制备,不是炸得早了,就是炸得晚了,在时间上很难把握准确,甚至都有可能炸膛哩。” “炸膛?” 张诚沉吟了起来,这个问题他到是没有想过,原只是依稀记得有这么个开花弹的名称,他也是只晓得个轮廓,但现在引信的问题确实难办。 “走,先去瞧瞧这飞礞炮和炮子再说。” 众人随在李成茂身后来到一个类似铁锤的火炮前,林芳平只看一眼就说了句:“怎么似个铁锤嚒!” “回林千总,这飞礞炮确是个铁锤,如敌人近身,真的可当铁锤击敌。”李成茂忙解释着。 张诚近前仔细观察着这飞礞炮,忽然说道:“李成茂,这是否可以装上一个支架?” “回大帅的话,小人等确也考虑过此事,只是这飞礞炮需来回调整斜角,以选出合适的射界,却不适宜安置固定的支脚。”李成茂回道。 张诚想了想,确实如此,他这时才想起后世早期的迫击炮支架都是可以调节角度的那种,在大明这个时期确实不好解决,看来只能靠军士手扶啦。 他又蹲下身子拾起一枚圆筒状的炮子,拿在手里仔细的观瞧了起来,猛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张诚腾地站了起来。 石铁根和李成茂急忙凑前几步,想听听张诚说些什么,可张诚却一言不发,手里握着那枚圆筒状炮子,在发射场走起圈来。 良久,他才停下脚步,对一直跟随在身后的李成茂问道:“这炮子打射出去后,飞行时可是稳定?” “回大帅,大多稳定,也有那不稳的。” “木托,就是木托……” 张诚自言自语起来,猛地又惊呼了一声:“木管,哈哈哈,木管就行啦……” “木托……木管……?”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一定要比夷人强! , 云州堡北白河西岸匠营的火炮靶场上,石铁根、李成茂等众人正疑惑的看着张诚,尤其是李成茂更反复嘀咕着:“木管……木托……” 他也拾起一颗圆筒状的炮子查看起来,猛然,李成茂一跳而起,惊道:“大帅是说,取木管替代芦管做引信……?” 这下连石铁根都满脸惊异的望着张诚,那意思很明显,大帅你是咋想到的,那木管真能顶替芦管吗? 在他们疑惑的眼神中,张诚却气定神闲的笑道:“某也是一时想起,前时似乎听闻哪个老师傅讲到此事,今日猛然想起,却是许多细节都知之不详,却还是要靠你等自行琢磨。” 他看着李成茂,又继续道:“李成茂,你既是这火炮局的主事,某便与你讲讲心中的一些想法,你来一同琢磨琢磨。” 张诚抬起手,指着左手上擎着的圆筒状炮子,说道:“你看这炮子全凭引信控制,引信的长短,控制着炮子炸开的时间, 现在使的是芦苇管,此管壁薄易燃,且取之天然,各个芦管的数值也不好统一,你可以试试用木管来做引信, 至于取何种木料,我这里也说不好,你可以各种木料都试一试,取一截干木,中心处钻磨成空管,内装颗粒黑火药压实, 至于这木管多厚合宜,也须多做试验,初时可以做得长一些,若是成功后,可以考虑预先制成三种长度规格的木管,分别对应常用的炮击角度。” 李成茂答道:“小人都记下了。还有大帅适才所言的木托是……?” 张诚笑了,幸亏自己平时上网看的东西杂,虽然细节急不清啥了,但是方向总是对的,这就够用了,至于具体的技术细节,完全可以交付给这些匠人。 他没有说木托之事,却叫过林芳平,吩咐道:“芳平,传令下去,晚饭在这边用了,叫池渊不必等候。” “喏!” 林芳平接令便去安排亲为前往云州告与守备池渊。 这边,张诚才转头对李成茂和石铁根道:“这炮管与炮子不能完全闭合,打放之时,必有火气喷出,若是多了恐会使炮子炸裂,或是引信速燃。 你们瞧瞧,若是在这炮子尾部固定上一个木质的底托,其木托上刻画出一圈,或两圈的横槽,当可有效减少火气溢出, 使得火气刚好引燃木管引信,且木托塞在炮管内,也有助于增加炮管内的膛压,提高射速,同时炮子加上这么一个尾巴,头重尾轻,也利于稳定飞行轨迹。 当然啦,这还只是一个思路,具体怎么设计和操作,还是要靠着你们这些大师傅们来专研的,你等就按着这个思路,改进这飞礞炮的炮子规制。” “是,小人都记下了!” “嗯,来,叫人打两炮试试效果吧!” 随着军令传递,六名军士小跑着上前,他们三人一组,一人擎着飞礞炮固定好位置,另一人则将炮子装入炮管内,第三人便取火把在手,点燃了引信。 两团烟雾腾起,圆筒状的炮子自烟雾中飞射而出,先是飞向高空,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两颗炮子分别在一百五十步与二百步的距离附近落地。 其中一枚是落地即爆炸开来,能看到铁屑四处横飞,瞬间腾起一片烟雾,而另一颗落在一百五十步距离的炮子,却是落地后又过了一小会才炸开。 虽说仍然还有诸多不尽人意之处,但是作为这个时代里的迫击炮,张诚还算满意,他只是叫过李成茂嘱咐道: “这飞礞炮的效果还是可以,制造工艺也不难,先制备一百把,但其所使的炮弹,却是要再好好琢磨,试试我提出的木托与木管引信。” 张诚说道这里,突然转头对石铁根道:“石铁根,你派人去传火铳局王干成,火药局杜规,车架局辛从俭,以及盔甲局等几个局的主事都过来,今日本提督与你等共用晚食。” “是,小人这就去安排,大帅咱还瞧瞧其他地方吗?”石铁根问着。 “不看了,找个清净的地方,我与你等聊聊,就等着开饭吧。”张诚吩咐着。 ………… 申时,云州匠营靠近白河边的一处村堡内,临河边处有一小楼,虽只高两层,却因其是建在一处土台之上,却也是这村堡中最高的建筑。 张诚正在这小楼的二层临窗望着外面的白河,魏知策缓步走了过来,在张诚身边轻声说道:“督帅,前几日陈忠陪着靳勇过来,自末将这里取走十乘辎重大车和一百名车兵。 真的是督帅命靳勇等去攻打木楂尖赵十虎的嘛?” “呵呵,假道伐虢之计而已!” “假道伐虢?” “哈哈,无须多虑,日后你自会知晓。” 张诚冲着魏知策神秘的一笑,转身走回屋中,众人正在轻声的谈论着,见张诚回身走来便都停了下来。 张诚到座位上坐好,笑着说道:“你等继续聊嘛,其实本帅还是挺喜欢你等刚刚的话题,聊的是火炮的问题吧?” 他走过来时,这边几人已经停止了讨论,但张诚还是隐约听到一些,李成茂便躬身回道:“回大帅,小人等适才确是在聊着火炮,是关于子药燃烧和引信的问题。” “哦。” 张诚现在对于火器的兴趣是极大的,当然,他也清楚得很,以目前的火器技术水平,还不足以左右战争的成败。 但若是打制精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合理的使用火器,与步骑兵紧密配合好,虽说不能左右战争的成败,但对一场战斗的胜负,还是可以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 他也不指望自己能给大明末世的火器技术带来突破,但只要能给他们确定一个正确的方向,给他们一个正确的目标,相信大明朝能工巧匠们的表现不会弱于后世之欧洲列强。 当下,他面色凝重的说道:“这火器使用,里面都是学问,你等一定要善于总结,才能不断进步,就说这鸟铳吧,咱还不是从夷人那里学来的。 就连天启时的徐阁老,不也是主张效法西人,红夷大炮、佛郎机炮,不都是夷人和佛郎机人带来的嘛, 好的咱就学,这本没有错,可咱也不能总是学人家吧,学就是落后,落后就会挨打,咱也要自己研究琢磨,一定要比夷人强!”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匠师 , 云州匠营中心村堡东侧一座小楼的二层上。 张诚继续对石铁根、李成茂等人说道:“其实无他,就说这火药吧,咱现在用的火药,放在大明,已是上上之选, 可你等想过没有,如此,咱就满足了么? 难道这火药就不能再强些嘛?” 这几种材料的配比,还能不能调整,制备火药每一个步骤的工艺,还能不能改进,这些都是问题, 本帅之所以叫你等每一局,都设一组专司攻坚科研,就是要琢磨咱各局的技术能不能再改进,在提升一些, 本帅一直要求你等识字,要求将每一次专研的步骤都如实详尽的记录下来,就是为了使你等能回过头来,细细琢磨,哪一步对了,哪一步又错了,如此,才能进步。” 一直陪侍在张诚左右的林芳平端着茶碗,给张诚送了上来,张诚接过茶碗,满意的看了林芳平一眼。 他喝了口茶,就又兴趣盎然的讲了起来:“再回到你等适才讲的火炮问题,你等现今火炮使用的药包,是选用何物包裹着?” “回大帅,目下用的都是粗布。”李成茂上前答着。 张诚点了点头,大明各处军队火炮药包都是用的粗布,这玩意便宜啊。 他继续问道:“你等可知,还有何物用来包裹药包,其燃烧会优于粗布的?” 这次是火药局主事杜规抢先回道:“禀大帅,小人知道一物,用来做药包最善,其燃烧后几无残留,可以省去擦拭炮管的步骤,就是……” 杜规说到最后却是声音越来越小,张诚也是疑惑的看着他,知道杜规闭嘴不言。 张诚沉声说道:“你等如今已是本帅麾下匠官,足见本帅对尔等的信任,在本帅面前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切不可畏畏缩缩, 杜规,你方才所讲比粗布好,做火炮药包最善之物,为何?” “噗通!” 杜规被张诚震慑,心中一慌,竟直接跪在了张诚身前,颤声说道:“回……回大帅……小人讲得是丝……丝绸,此物最善,惟其太过贵细!” “丝绸?” 张诚嘀咕了一遍,才对身前跪着的杜规,道:“起来吧。记着,以后在本帅跟前,要直言快语,不得再讲半句话。” “是,小人记下啦!” 张诚也不再为难他,转头对李成茂说道:“听见了吗?你回去就试试丝绸药包,若真的好用,咱就用这个来做药包。 诸位也要记着,但凡又啥新的东西,新的想法,都拿出来摆在台面上亮亮,咱们一样一样的试着,本帅这里不差银子。 你等也知道,本帅麾下军兵个个精壮,都是好儿郎,他们的性命才是最为贵重的,你等造的火铳、火炮、盔甲军器、战车等诸物,越是精强,威力越大, 待得到了战场之上,本帅取胜的机会便越大,将士们保全性命的机会也是越大,惟有本帅每战必胜,你等才有今日这般安稳的日子,你等家人才可饱食终日。” 听到张诚说出此言,诸人都是心有同感,石铁根第一个跪下抱拳道:“请大帅放心,石铁根发誓效忠大帅,必定殚精竭虑,为大帅制造精良的军器。” 余下的王干成、李成茂、杜规、辛从俭等各局主事也都学着他的样子,一个个跪下起誓表起了忠心。 火药局主事杜规起身后,有些怯怯的说道:“禀报大帅,小人还有一事禀报。” 张诚看着杜规,道:“说吧,在本帅面前大可直言。” “禀大帅,适才讨论过的火炮引信一事,小人觉得可以试试用鹅毛管来制备引信。” “鹅毛管?” 张诚双目注视着略有些发抖的杜规,朗声说道:“李成茂,听见了吧,回头丝绸药包连同这鹅毛管引信,一起都试上一试,若是效果真好,今后便为定式。” 他说着又转头对石铁根,说道:“石铁根,今日杜规连提两个建议,确是难得,吩咐下去,赏银五两,以资鼓励,若是其所提建议被采用,另赏银十两,记大功一次。” 在众人羡慕又惊异的眼神中,张诚又继续道:“今后,匠营中诸工匠,凡是对各项工艺提出改进意见,而被采纳者, 一律依其所改进工艺的水平,进行评定,暂定五等,以一等为最好,三等以上者即相当于大功一件。” 他顿了顿,又说道:“再有,今后要对匠营中各工匠评定等级,依不同之等级,享受不同的待遇,以激发各工匠专研技艺,拼搏进取之心。 暂定为学徒、徒工、匠人、匠士、匠师等五个品级,在座的石铁根即为匠师,其他各局主事也直接评定为匠师,余下各工匠,既交由你等分别评定,并登记造册。” 屋中诸人皆是大喜,此前大家都是匠户,本无品级之分,无非就是有人打铁,有人管事而已,今日,听大帅这意思,工匠也有品级高地,待遇也是各不相同,他们都直定为匠师,已经是最高品级,自然是人人都喜出望外。 这时,一个婆子进来禀报,饭菜已是备好,请示何时传菜开席,石铁根望向了张诚,见他点头,便吩咐婆子开始传菜。 借着这个空档,张诚又对诸位匠师说道:“本帅在给你等几个提醒,看看能不能对尔等有所启发。 先说火铳,前时张国栋曾于江南带回诸多书卷,本帅近日偶观《武备要略》中提到一种名唤伏手机短铳,此铳比鸟铳要更为便利,其无须火绳,在下雨天也可使用自如。 此外,还有《军器图说》中也是提到唤作自生火铳的火器,也是无须火绳,亦可随时打放,不避风雨,极为便利,尔等可是知晓? 再有一种名为掣电铳的,仿的佛郎机样式,其同样有子铳,随装随放,你们可多用些心思在这上边,每样都可试着制备一二杆出来,也好瞧一瞧是否如书卷中所说那般厉害。” 他继续道:“再有一点,就是水力的运用,现在各式水车、筒车、水磨等都已很是精巧,所为机械,无非是利用齿轮、轴承、曲柄、连杆之类的零件,加以组装,靠人力、畜力、水力等来驱动, 以求获得更大的机械力,北路这边水力充沛,河渠也多,这方面更要加紧尝试,利用水力驱动的车床、钻床、镗床、铣床等等都可尝试。”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刀疤千户 , 云州匠营中心村堡东侧一座小楼的二层上,张诚喝了口茶水,又继续道:“比如制造盔甲的甲叶,是不是可以尝试利用水力驱动大锤来打制,若真能如此,是否会更为节省人力,也会更为标准呢? 最后就是炼铁,咱现在制造火铳、火炮、盔甲都离不开铁料,可采取矿石,先练成生铁,再锤成熟铁,如此才可用于铳炮、盔甲、刀枪的打制。 那么有没有啥法子,在熔炼铁矿石的过程中,设法改进工艺直接练出熟铁来,如此岂不更为省时省力。” 张诚说到这里就见一群婆子推门进屋,一盘盘的菜肴也摆上了桌,便道:“今日就先说这些,我这也只是一些思路,具体的事还得靠你们来做,切记务必尽心尽力为之啊。” “大帅一席话,确确的为我等开了脑子,好多都是不敢想的,请大帅放心,适才您讲过的好些东西,此前也有过接触,要做出来确是不难,请容小人等些时日。”石铁根忙上前说道。 “好,本帅是相信你等的,大家入席吧!” ………… 八月初十日,清晨,凉风习习,吹卷着大地。 长安岭西麓一处山坳里,一条清澈的溪流缓缓流淌着,两侧林立起一排排整齐的军帐,外围又是一圈木墙竖起,时不时就有巡逻的军士往来。 正是奉命出征木楂尖赵十虎的宣镇北路独石步营乙部军马在此宿营,现在火兵们在紧张的忙碌,为众军士们准备着早饭,也有军士在各军帐附近整理着自己的行装。 他们自初五日午时离营起,便是每日披甲行军三十多里路程,然后又要扎营盘,立坚寨,埋锅生火造反,甚至有些个新军就说:这行军竟比在独石操练还他娘的苦累啊! 按照张诚的要求,靳勇自领军离营时起,一直是依照战时的规则行军,每日依路况的不同,行进二十里至四十里之间,大军扎营和起营都是严整,一丝不苟。 他谨记张诚的话语:行军就是操练,要好好利用此次剿匪的机会,一丝不苟的严格遵照军典执行,行军必披甲,前后有侦哨,扎营必坚固,起营有秩序。 其实,张诚也未另行制定什么军事手册、操典之类的,他自刚穿越时起,就一直坚持研读大明一代战神戚继光戚少保的《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 他认为做为这个时代的顶尖军事家,其所总结出来的经验才更适用于这个时代的军队,而且《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从选兵、编伍、旌旗金鼓、武器装备、军礼军法,再到选将、操令、练兵、结阵、行军、扎营等林林总总都有详尽的说明,实为当代的练兵宝典, 张诚自在北路建营募勇之时起,便将《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列为北路诸军之军事操典,他要求队官以上军职,必须学习识字,并且要学习《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 他还专门安排书吏,对《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的各卷各篇进行分解摘抄刊印,以便于分发给自己麾下不同的将官随身携带,比如靳勇现在身上就有行营、出征等几篇军典。 辰时又名朝食,顾名思义也就是吃早饭的时间,随着中军掌号嘹亮而有节奏的喇叭声响起,各军士开始聚集在火兵周围,用起早饭。 他们以甲为单位分别聚在一处用饭,虽有一千余人之众,却也秩序井然,丝毫不显杂乱,也没有交头接耳的谈论。 靳勇望着这一切,心中满意,就在前日,他还处罚了两个在行军途中违反操典的军士,现在看来大家也都逐渐适应了行军之苦。 他见众军士大多已用完早饭,便传令中军再次吹响喇叭,大军开始拔营,准备起寨出发。 十乘辎重大车在营地中间呈一字排开,刚梳洗用饭完毕后的各车配属军士们,正在车旁整理行装,为车辆套上骡马。 这便是从魏知策的车营临时配署给靳勇的,随着这十乘大车还有正驳手十人,副驳手十人,以及百名车营军士,他们都隶属车营辎重甲部甲司甲局,由百总杜淳刚统领。 每乘辎重大车皆可装粮米、豆、棋炒等共十二石五斗之多,可供近一百二十五人三日之食,魏知策的车营辎重甲部共有一百乘大车,可装载一万二千余人三日之口粮。 而魏知策的车营齐编满员之后,将拥有三个辎重车部,共计有辎重大车三百乘之多,可保张诚麾下全军十余日口粮之所需。 这些辎重大车都是统一的规制,每乘大车重达二千斤,用健壮骡马八头来牵拉。 原计划每乘大车上更配备佛郎机四号炮两门,随车军士十名,其中有车长、炮手、铳手、长矛手,职责为护卫大车安全,以及正副驳手二人。 不过,现在这些大车上却都还未曾来得及装配佛郎机四号炮,这恐怕要等他们出完此次任务后,才能进行加装啦。 “各人的物事都收拾利落喽,身上的家伙什各按操典要求都给俺再检査一遍,一样也不能少喽!”独石步营乙部甲司把总刘长亮,踱着步向麾下众军士大吼道。 大家都知道,这把总是当初跟着大帅进京勤王的老军,他操着破锣一般的嗓音又吼道:“鸟铳手们,可都要上点心啊,谁要是少带了物事,到临战的时候打不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把总刘长亮的脸上有一道刀疤,据说,据说就是当初随大帅在巨鹿对战鞑虏时,护着大帅突围留下的。 因为他虽是独石步营乙部甲司的把总,但其已属副千户的官阶,甲司的士卒们私底下都称之为:刀疤千户。 乙部甲司甲局乙队二甲鸟铳手成三虎,将全身的装备整束完毕后,为了防止疏漏,他又用手逐个摸了一遍。 成三虎边摸还边念叨着:“鸟铳一杆。鸟铳搠杆一根、锡鳖一个,铳套一个,火绳五根。铅子袋一个、铅子三百,药包三十管。备用火药三百份,每份三钱,共计六斤。” 成三虎就像念诵佛经一般的念念有词,他用手掂了掂那沉甸甸的火药袋,又拍了拍腰间长刀与灌满了清水的椰瓢。 “齐活!” 成三虎嘴里嘟囔了一声,又看了看站在队列之前,早已装束完毕的二甲长。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乱窜者,立斩! , 长安岭西麓一处山坳里独石步营宿营地内,所有军帐都已被收起,即使是营地外面的拒马桩也都是拆开,装在大车上。 甲司甲局乙队二甲甲长谭河生正扫视着自己甲内的火兵们,他与众人的区别只有毡帽和铁甲,就是背旗而已,谭河生戴着铁尖明盔,胖祅外还披挂了一副铁甲。 最醒目的当属背上插着的一杆背旗,随风舞动着,他腰间除佩刀外,另有弓箭双插俱备,合力大弓与三十枝大箭各插于其中,余者装备相同,更显得鼓鼓囊囊,尤似小铁塔一般。 掌号喇叭第二次吹响,各把总领着麾下百总们走向中军请命。 此时,又是一阵铜锣声传来,二甲长谭河生急忙大声喝令:“全体就地坐下歇息。” 刚刚准备完毕的军士们依令就在原处坐定休息。 又过了一会,掌号喇叭再次响起,随即又有一阵哱啰声吹起。 “全体起立!”二甲长谭河生再次大声急喝道。 “嗵!嗵!嗵!”号砲连续三响。 “出发!出发!出发!” 营地内众军士一齐用力呐喊三声。 各队的小队长们随着号令声,将手中的旗枪向前大力一挥,众军士踩着中军传来的鼓点声,徐徐出发,列阵前行。 甲司行进在最前,有二个杀手百人局与二个鸟铳百人局,在他们的前边,是早已放出去的陈忠麾下游骑斥候,以五骑一伍为一组,大军前后各有十组游骑在数十里外充作斥候。 靳勇与陈忠所领的中军在中间,以及车营配属过来的十乘辎重大车,还有乙部自己的二十架平板大车,拉着军帐木料等军资,在平板大车上赫然摆着八门虎蹲炮。 中军有他们二人的亲随护卫、镇抚军士、旗令手等,还有三百余游骑随行,陈忠麾下五哨游骑,一哨在大军前后游动,三哨随在身边,还有一哨已先期赶往木楂尖周边哨探。 在中军之后,便是乙部乙司的步兵,他们同样是杀手与鸟铳百人局各二。 靳勇此番出战,全军兵力计有步营一个千总部,游骑兵五哨,五百余骑,辎重营一局百余人,共有军兵约一千六百余人马。 大军每行进十里便停歇一刻钟,重新整队一次。 第一次歇息过后,队伍继续行进的途中,成三虎所在的甲中有一名火铳手忽然报告着想要解手。 “成三虎,着尔负责陪同守候,解手完毕后,立可追赶队伍,若本队前行三里之后,你二人尚未追至,军法当以箭杆穿你二人之耳,以示于众!”甲长谭河生大声吩咐着。 于是,成三虎便陪同着那名想要解手的火兵离开行进的队伍,小跑着奔下了大道,他们完事之后又是一路小跑着急追而上,在约二里外的大道,终于赶上了队伍。 大军向南又行出二十里后,天时已近正午,中军号令传来,全体停止前进,辎重大车和平板大车分列两头,各局军士依次坐定歇力,各队的火兵埋锅举炊。 用罢午饭后,队伍继续依着上午的行军序列向南前进。 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正是最易犯困的时候,虽已经过三个月的高强度操练,但那些新军士们仍旧不太适应,只有那些甲长和老军伍才会边打瞌睡边走路,而那些新军们则摇摇晃晃的还不适应这种休息方式。 …………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 将半闭着双眼,正在边走边迷迷糊糊养神的成三虎,惊得猛一激灵,他刚睁眼一瞧,就见一骑自他身侧疾驰而过,直向着中军那边飞奔而去。 “嗵!” 片刻后,变令的号炮就自中军那边传来,随即,一阵刺耳的鸣金声又接着响起。 “各队停止前进!” 刀疤千户刘长亮那破锣似的嗓门大声吼着,而后,便拔转马头急向中军驰去。 “看这架势,难不成有敌情啦!”二甲长谭河生轻轻的说了一嘴。 成三虎也在心里嘀咕道:“这才走二十几里,咋停下了?难道真有如此胆大的匪贼,竟敢来掳咱大军的虎须。” “步营各队就地结阵待战!辎重车队,撤向左方坡地布设车营炮阵!” 中军旗令兵策马分向南北奔起,声声大喝传递这军令。 就在大军左侧约二里许处,有块小高地,坡度即长且缓,在上面布设车营架设炮阵,据高而守,可控扼敌军骑兵的速度优势。 “就地结阵,甲局、丙局铳兵在前,乙局、丁局冷兵在后,准备接战!” 甲司把总刘长亮策马奔回,扯着大嗓门高声吼叫了起来。 作为才操训了三个月的新兵蛋子,成三虎心里非常的紧张,之前行军虽说艰苦些,可毕竟没有危险。 此刻,骤然遇敌,他强忍住心中的惊恐,紧紧的握住手里的鸟铳,跟随在甲长谭河生的身后小跑着奔向南面列阵,一时心中慌乱,竟跑到了最前面。 “回到队列中去!” 甲局的百总郑有金挥动手里的旗枪,猛地拍在成三虎的背上,他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忙稳住身形,转头奔回甲长谭河生身后。 “各队保持队形!” 百总郑有金大吼着:“甲队在前,丙队、乙队在后,列阵三排,准备三段击!” 接着又是厉声大喝道:“所有人不得抢前,不得拖后,再有胡奔乱窜者,立斩!” 听到“立斩”二字,成三虎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手握着鸟铳更紧了些,小心翼翼的跟在甲长谭河生身后,列阵在第二排。 自独石步营组建以来,挨军棍就成了实打实的常态化,新军的将士大多也都挨过上官的皮鞭,尤其是坐营将官陈铮更多次讲过: 咱这大营的旗杆上,还差着几颗脑袋呢,你们哪个若是犯了军规,违了军令,肩膀上的那二斤半可就要悬上去示众了嘞。 在百总郑有金的厉声喝令下,嘈杂的队伍立时便肃静了起来,只剩下了疾行的脚步声与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甲局列阵三排,每排都是三十七名军士,一直排到大道的左侧坡下,丙局这时也已快步奔来,他们同样列阵三排,却是排到了大道的右侧坡下。 如此,前面是甲司甲局、丙局二百多名火铳兵,每排七十四名军士,共列成三排,他们的后面是乙局、丁局的冷兵,同样列阵成三排。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无令开火者,立斩! , 鸟铳兵成三虎取鸟铳在手,火绳已经装上,他又检查了一遍子药,就等着军令传来,好引燃火绳,准备射击。 “乙局、丁局甲队持盾上前,列阵铳兵阵前!”把总刘长亮舔着个刀疤脸大声吼着。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两队冷兵刀盾手结队前行,在甲局、丙局火铳兵前面列成一道盾阵。 甲司这边才刚结阵完毕,乙部千总靳勇和陈忠也引着中军骑兵和大车队奔上了那处土丘高地。 驾车的车正驳手与副正舵工们,正将大车按东南北三面横列,每一面排开十辆大车,辎重大车十乘全部列阵于东面方向上。 然后,各车的随车军士又卸下驾车骡马,将之都牵入阵中由各车驳手负责看护,军士们又将各大车首尾相连,车上的偏厢牌板都立起在大车的外侧,筑起车城。 靳勇指挥结成车城,却独留西面为布防,这面由陈忠的近两百的游骑负责防卫,留下这个口子也便于他们骑兵出击,再说不到一里外,就是步营甲司和乙司的步阵,敌人不易从此面进攻。 八门虎蹲炮分别在东面和南面各安放四门,而北面却未设置炮位。 ………… 此时,就在军阵南方远处烟尘大起,蹄声隆隆。 陈忠之前派出去哨探的游骑也是三三两两的急奔而回,在他们身后就是大片烟尘滚滚,隐约间好似有数百敌骑正与一些游骑往来驰突纠缠着。 “嗵!嗵!” 中军处号炮声再次传来,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鼓声。 “结阵而进,向中军车城靠拢!” 甲司把总刀疤脸刘长亮大声疾呼着:“各队注意保持阵形,结阵而进,不可乱窜,私离军阵者,立斩!” 甲司四个百人局保持着刚刚结成的严密军阵,缓缓向左方的土丘高地移动起来。 车城内,靳勇站立在车上,手里举着一个望筒正在观察大道上两个步阵的情况。 当他看到甲司、乙司保持了两个方阵的严整阵型,交替掩护着向高地这边逐次移动而来,竟丝毫没有半分慌乱的迹象,脸上不由显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靳勇的乙部中队官以上军将,全都是当初随张诚进京勤王的老军充任,而各甲长则多是原开平卫老军充任,也有一些是自新军中选拔的。 “这帮上官真是沉稳,面对上百敌骑竟毫不慌乱,果然是见过血的,当真的带种!” 成三虎紧跟在甲长谭河生身后,他在心中一直默念“紧紧跟着,千万不可再跑过喽!” 看着那边两司的步队渐渐向高地靠拢过来,千总靳勇忙大着嗓子喝令道: “再重申一遍军令,临敌之际,一切皆闻令而行,不得喧哗,不准东张西望,不准擅自回头,违者一律砍头!” 他说着竟拔出腰间的佩刀在虚空中狠劈了一下。 ………… 甲司把总刘长亮大步流星的走在军阵外侧,也是大声喝令着:“结阵而行,紧跟前人,不得喧哗,不许擅离队列,行进中保持队列严整,不准擅自回头,违者一律立斩!”” “直娘贼的,又来吓唬我等,真以为只有尔等不怕死的嘛!” 成三虎也就只敢在心里暗骂几句,身体却是不敢稍动的,那刀疤,在他眼中就是一个杀神,这点几乎所有的甲司军士皆深信不疑。 实际上,甲司中大多数的士卒,对刀疤千户刘长亮手里那根皮鞭的畏惧,甚至都远远超过了对未知敌人与死亡的恐惧了。 自营操以来,司中又有几人未曾挨过这皮鞭的抽打? 可以说,甲司把总刘长亮手里那根皮鞭上有些暗红的颜色,差不多就是全司将士的鲜血染红的,用刘长亮的话说: 今天的鞭子,是在救尔等的命,今日挨得鞭子多了狠了,长了记性,来日上得沙场,才有可能活着回来! 乙部的甲、乙两司也已全部撤至土丘高地的坡上,他们在车城之外,仍是以火铳局列于刀盾兵身后在前,冷兵局军士持长矛居后结成阵形。 远处依旧烟尘滚滚,蹄声隆隆,烟尘中隐约可望见一队队敌骑往来策马飞驰着,似乎仍在与陈忠麾下游骑相互追逐厮杀。 这时,车城内中军方向铜锣声又起,随后就是中军旗令兵大喝之声传来:“全体原地坐下歇息。” 各司、各局的军官们也是一声声喝令传达,在二甲长的喝令声响起后,成三虎于原地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他将鸟铳靠在肩上,大呼了口气,心里却想着: “可算能歇上一息了,咱得蓄些力气回来,待会匪贼马队若是真冲上来,可得争取砍下一颗首级,也叫刀疤千户瞧瞧咱的威风!” 成三虎与北路其他的军户们一样,家里也有一套武艺,他自幼便习练枪法和刀盾战术,可入了独石步营后,却因为手上灵活被选为鸟铳兵。 虽说手中的这杆鸟铳才操习了三个月,却也是非常的熟练,但他也始终不怎么放心,就是平日操练的时候,瞪着眼睛瞄得死死的,结果一铳打出就是一片烟雾,打中与否就只有天知道。 他想着操练打靶之时,还能过后查靶,知道自己是否打中,可这战时也就只能瞄准了打,是否打中却是管不得的啦。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摸了摸腰间的佩刀,还是觉得有刀在更安心一些,前时总听老辈讲火铳临战炸裂之事,虽说自己手中这杆鸟铳是将主爷在武库中精选之物,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这时,他看见百总郑有金自腰间双插中取出合力弓在手,搭上支箭就向前方抛射而去,箭矢落在百步之外,成三虎知道这是在作射程标识,他坐在地上再次握紧鸟铳,就要开战啦。 又有约十余游骑斥候策马驰回中军,他们身上竟隐隐有一丝鲜红,敌骑紧随其后呼啸着向这边本来,烟尘四下弥漫开一片,看规模,奔来的敌骑竟似乎不下数百之众。 只见二三百步外,烟尘弥漫中,一阵阵嘶嚎传来。 “嗵!” 随着中军一声号炮传来,哱啰声再次吹起。 “全体都有,起立待战!” 百总郑有金大声传递着军令。 “鸟铳手举铳,引燃火绳!”命令声又起。 成三虎引燃了火绳,又将鸟铳端平在胸前,瞄着前方,只等待命令好开火射击。 “都听好,严禁擅自开火! 不闻天鹅喇叭声吹响,就使贼已冲至眼前,也不得开火放铳。 凡敢违令开火者,纵使尔等一发打死二贼,也立即行军法砍了尔等的脑袋瓜子!” 把总刘长亮的声声喝令,由各百总、小队长依次传递。 “无令不得开火,违者立斩!”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敌骑遁去 , 敌骑始终未曾冲来,只在二百余步外呼啸着往来驰骋,就是不入射程之内,他们的声声嚎叫贯入众军士耳中,有一些军士端着鸟铳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约莫二刻时后,成三虎端着鸟铳的胳膊已渐渐泛酸,额头豆大的汗珠开始滴落,但整个军阵中还算严整,除了众军士们“呼呼”的喘息声之外,再无半点嘈杂之音。 原本有些惊慌的军士,此时也都稳定下来,虽个个手臂反酸,却仍是坚持着将手中的鸟铳端平端直,瞄着远处略为模糊的一个个匪贼身影。 远处马队猛然向着这边疾冲过来,他们分作数股,每股各有数十骑的样子,蹄声隆隆间,一股股烟尘滚滚向前而来,气势已很是惊人。 成三虎略微有些心慌,就在此时,耳中听到甲长谭河生的喝声:“都注意啊,无令不得开火,小心被砍了脑袋啦!” 他急忙定住心神,把手里的鸟铳握得更紧,同时在心里想到:“匪贼马队都冲来嘞,真要等到六十步才开火的嘛?” 对面的马队冲到快进百步距离时,竟纷纷拨转马头,向两边跑去,渐渐又奔回二百步外,如此,连着冲了两次,却始终未进入鸟铳的射程之内。 二甲长谭河生原是靳新朋的家丁,张诚来了之后,进行军制改革取消了家丁的待遇,有一些家丁便离去投奔他人,而他则留了下来,被任命为甲长。 此刻,他就在心里想着:这新将主爷未来北路之前,若遇此等架势,怕早已枪炮齐鸣乱轰乱放一气了,哪里会守这般规矩。 不过,谭河生也已感到如此军阵严整,火铳兵整齐待命下,就算再多匪贼冲来,也是不怕,确确的比以前乱射一气,要强上许多。 这才是强军该有的样子! 谭河生不由为自己能身在如此军阵之中而感觉到丝丝自豪。 双方又对峙了一刻时后,那数百敌骑匪贼马队突然发出一阵怪声嚎叫,然回打着唿哨向远处隐遁而走,随着烟尘滚滚远去,渐渐便没了踪影。 中军车城大阵内,陈忠站立于马背之上,手里也是举着一个望筒,不过,他并不是在观察那些遁去的敌骑,而是一直用望筒观察着靳勇麾下部中甲、乙两司的军阵,嘴角也是泛起一丝笑意。 望筒,即是单筒望远镜,张诚自云州匠营工坊建成后,便令石铁根组织工匠烧制玻璃,制造了两种规格的望筒。 其一,是靳勇所用那种望筒,长约一尺,分为两节,每节近五寸,现在张诚麾下各部军中把总以上军官每人分得一支。 其二,便是陈忠所用那种望筒,同样长约一尺,却是分作三节,每节三寸左右,这是为了便于他们哨骑随身携带,目前游骑部中队官以上军职和夜不收小队的队总都各分得一支。 此刻,见到步营两司军阵严整,未显稍乱,且未有一人无令开火,他心中深感满意,大手一挥间,又放出数十的游骑斥候骑兵,蹑退去匪骑之尾追踪而去。 他自马背上纵身跃下,看着同样一脸笑容的靳勇,轻声说道:“靳千总,敌骑退却,大军可以整队啦!” 靳勇也是笑着大声喝令,随着中军阵中响起鸣金铜锣声。 “鸟铳放下,火绳熄灭!”火铳局的各队官们也是大声喝令道。 接着又是一阵紧密的铜锣声响起,各队军士皆依令在原地纷纷坐下歇息。 成三虎用力的甩了甩已经感到极其酸麻的胳膊膀子,唾了一口,低声骂道:“贼球子的,咋还跑了嘞!” 大军阵列静寂一片,只有各军士的喘气声可闻,虽匪骑退却,一众军士们都依令而坐,更无一人敢于交头接耳,亦无窃窃私语之人。 片刻后,适才追踪而去的游骑斥候,便纷纷转回中军大阵,不一会儿,军令传递而来: “敌骑已遁走退却,各司仍按序列下坡,进入大道,继续行军,至前方十里外一处小河边宿营休整。” 辎重大车的配署车兵们忙碌着将刚才架起的偏厢车板卸下收起,重新整理好大车,那些乙部的平板大车也是将虎蹲炮抬上大车,整理停当后,重新套上骡子准备出发。 已经起身,正在整队的成三虎,就瞥见一队游骑兵策马自他身前驰过,他隐约间看到那背上插着认旗的游骑哨总,看向他们的眼神颇有些诡异,且眼神嘴角,带着一种很奇怪的笑容。 他虽一时辩不出这诡异的笑容里有些什么意思,但是却也在心里有了一丝疑惑。 而且,他远远望去,中军阵中也没有一丝紧张气氛,千总爷在远处走过时,那张凶神恶煞般的大脸上,竟也有种同样诡异似的笑影,让成三虎总觉得,这里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 靳勇率着大军又向前行进了十余里,终于扺达预定宿营地。 这处地方颇为宽阔,且远离各处屯堡,更有一条小河流经此地,是游骑斥候们预先勘察过的,营地也是设在一个缓坡上,小河就在坡下,很方便汲取水源。 辎重大车与平板大车又在缓坡上筑起车城,一排排的木板、木桩组成的营墙也纷纷被立起,营地四角还架起了四个简易的吊楼。 驳手们将牵拉大车的骡马卸下,纷纷喂骡溜马,饲弄牲口,一队队军士则搭起营帐,他们还要开掘厕坑,围设马厩等等。 大军扎下营盘后,任何人等皆需由营门处出入,决不准于其他处翻越营墙,违者都是要被捆绑于军前,受军棍惩处的。 凡有进出营门去汲水及樵采者,必须要有将令方可出入通行,并须出示个人的腰牌,违令出入大营者,一律捆打军棍一百。 中军营地内,又八十余游骑斥候策马奔出,向四面奔驰而去侦查大营周边动静,每一面各分四拔,每拔五骑。 在大营周边,同样布设各处明岗、暗哨、流动哨,以护卫大营万全。 待诸般事务都布置妥帖后,已是黄昏时分,众军士简单用罢晚饭,便各归各甲营帐中准备休息。 营地内也是阵阵鸣金吹角之声,连连响起,纷纷举起号灯,然后又擂鼓三通,各司局队的烟火齐齐熄灭。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先取哪一处嘞? , 独石步营乙部大军营地的中军大帐内,乙部千总靳勇正与骑营游骑部千总陈忠二人吃着晚饭。 一张案几上摆着几个馍馍,还有一碗蒸腊肉,一小盆肉汤,他们也是随着大军行进了一整日,再加上遇敌时的一番折腾,也是略感饥疲乏累,二人吃得很香。 他们此番出战,张诚虽说只给三日的军粮,但其意却是在离开北路之时,在样田堡给他们补满三日所需军粮。 除了粮谷,更是给他们备下了大量的腊肉,在营中操练时,基本上是十日才得闻一回肉味,但出战却是三日闻一次肉味,只不过却是腊肉,基本上能保证每名士兵三日可食一片腊肉条。 陈忠先是吃了一个馍馍,几大片腊肉条,接着又喝了一大口肉汤,才道:“靳千总,这乙部的军士们表现的不错嘛,足见老兄你平日里操练的好嘞。” 靳勇刚刚夹进嘴里一条腊肉,闻言心中窃喜,脸上也闪现出得意之色,他忙大口嚼了几下,将腊肉条咽下,笑着道: “哎,陈老弟你是不知道,这连日里行军,哥哥我一直是提心吊胆啊,生怕这帮小崽子们惹出啥乱子,咱可真对不起督帅啦。” 陈忠又吸溜了一口肉汤,他舔着嘴唇,说道:“不赖,才操了三个月,连日行军,未有掉队之人,今日咱假做匪贼来袭,乙部诸将皆能严守本阵, 尤其是火铳局,匪贼马队疾冲之时,皆严守军令,即使匪骑冲至百步之内,无令亦是未放一铳,确见是老哥你平日操练之严厉。” “哈哈……” 靳勇心中也是甚觉满意,这要是在早先,怕今日早就铳炮齐鸣,对着匪骑远远的就是一顿乱轰了。 今日,他坐镇中军车城内,远远遥望着麾下甲、乙两司军兵,列阵整齐,偶遇匪骑突袭时,虽略有慌忙,却也能保持军阵严整,各局皆能依令而动,竟是丝毫不乱。 尤其匪骑佯做疾冲突击之时,各铳兵都能严守军令,无一人乱放火铳,他当时就深深感到,自己此前所带之军马,与此刻的大军相比,竟似儿戏一般。 靳勇笑着说道:“咱这辈子就服督帅一人,你想这些军户们早先都是啥子熊操样,这招入营伍,才刚操练了三月,便有如此军威士气, 临战之时,竟毫不逊色于咱早先带得那些个家丁亲兵们,真真了不得啊,咱现下只恨追随督帅晚了,没能似陈老弟这般,早早便在督帅身边追随受教。” 陈忠端起碗来,一口将肉汤喝干,笑道:“说的哪里话,咱兄弟现在不是都追随督帅了嘛。哎,今时若是有酒,某真想敬靳大哥一碗。” “唉,这可不对了,要敬酒,也是咱敬陈千总,此番就劳烦陈老弟麾下骑兵帮咱操练自家的士卒。”靳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 “哈哈,咱都是督帅的士卒,都是督帅的忠诚良将!”陈忠说道。 靳勇忽然一脸严肃的说道:“对,咱都是督帅的士卒,都是督帅的忠诚良将,咱是真心佩服督帅,此番进剿赵十虎,连行军都是操练, 原先还不解督帅何以派老弟你的五百精骑来配合咱,今日算是见识到督帅的深谋远虑啦,待过几日,这些新卒见了红,想不成强军都不行嘞。” 这时,靳勇似乎想起什么事情,他大手一挥,将在军帐内伺候着的亲兵斥退,轻声问陈忠道:“陈老弟,你说这木楂尖赵十虎投诚一事,该如何定夺?” 陈忠看着靳勇,脸上闪过神秘的一笑,他说道:“此事,某可不敢多言,还是上报将主爷定夺为善。” 靳勇猛然一拍大腿,道:“着啊,咱连夜便修书一封,连同那赵十虎的书函,一并送到督帅那里去。” “嗯,算着日子,将主爷现下怕是在赤城、云州那一带了,咱先把赵十虎晾起在一边,顺道先把此前探得的东路其他几股匪贼清剿掉,也好补充些粮草。”陈忠在一旁说着。 原来,张诚只给他们带了三日军粮,其用意就是要他们到东路境内后,靠清剿匪寨补充军需,这也是快速练成强军的一条捷径,更能缴获大批粮谷和银钱等等。 靳勇一脸邪笑的说道:“嘿嘿,陈老弟,这碾子沟同牤牛洼两处匪寨,都颇为富裕,依你看,咱先取哪一处嘞?” 陈忠更是坏笑着:“哪一处?都取了就是了,何必要选呢,咱俩分兵进击,同时取了这两处匪寨,早些荡尽东路各匪,也好回去吃将主爷的喜酒嘞!” “哈哈哈……” 就在这时,军帐外一声定更炮传来,接着喇叭又吹响一声,军鼓也击打了一下,这是起更啦。 此后,鼓声每响一下,各局值更军士车兵以车梁代刁斗,马步兵以申胄代替,各要应声敲击九下,以为回应传递。 护卫亲军进入军帐内来请示,已到戌时,请定巡夜号令。 靳勇吩咐毕,回身又对陈忠道:“走,咱哥俩也去巡一圈,瞧瞧儿郎们都是咋个样子。” ………… 甲司甲局乙队二甲火铳兵成三虎轮值本队第一更,他手持鸟铳在军帐外靠近营墙处站哨,火绳已是点燃,这样遇有警情则可随时待放示警。 依照军规,各队都要有人值更,每隔一更,则可轮换一人。 至二更鼓时,成三虎下了哨后,卸下裏在身上一整天的军械装束,仰躺于营帐之内,浑身放松的他,立时便感到一阵阵倦意袭来。 就在成三虎正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的又想起了今日午后遭匪遇袭一事,更是想起千总爷与那个游骑哨总二人脸上浮现出的奇怪笑容,还有那数百雷声大却雨点小的匪骑。 “咦!明明游骑斥候们与匪骑在远处似乎交战了好一会儿,何以未见报上来任何的伤亡与斩获呢,莫非这股匪骑是假的不成?” 成三虎就这么想着想着,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就蹦出来这样的一个念头。 不过,随即就又是一阵迷糊,接着就是一阵呼噜声响起,竟已然进入了梦乡。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今晚有肉吃 , 大明崇祯十二年八月十一日,申时,天空中一朵朵乌云逐渐汇聚起来,大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张诚在匠营那边又流连了差不多一整日,才来到云州驿馆,便觉得天空霎时就暗了下来,犹似黑夜一般。 驿丞吕大春正热情的招呼着张诚,他也是一口一个大帅的叫着,才将张诚等人迎入驿馆内,便觉天空昏暗,乌云压城。 而云州守备池渊,仓上堡千户田振尚,以及魏知策、石铁根、林芳平等诸人便都留在客厅中,相互品茶闲谈了起来。 “吕大春,你且留下!” 吕大春急忙吩咐驿卒赶紧点起灯烛,又亲自将张诚请入里边的静室内,为他奉上香茗,正要转身离去,却被张诚唤住。 吕大春十分乖巧的侧身立在一旁,等候着张诚的吩咐,脸上仍是那副一如既往的微笑,他的笑脸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温和,很真诚的样子。 “吕大春,你在此任驿丞已六年有余,可曾想过换换位置吗?”张诚品着香茗,漫不经心的问道。 吕大春内心无比的激动,他那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都有些凝固了,旋即便恢复如常。 “噗通!” 他竟直接跪在张诚身前,叩首拜道:“小人吕大春愿供大帅驱策,誓死效忠大帅!” “哈哈……” 张诚大笑起来,他说道:“你们呐,一个个都说誓死效忠,你等真的都死了,还有哪个来为本帅办事呢? 本帅只要你等为吾实心任事,共克时艰,开创出北路的新局面,咱们一起过好日子。” “小人省得,吕大春愿追随大帅,为大帅效命,定会实心任事,请大帅放心。” 张诚满意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吕大春,又温言说道:“行啦,起来吧,本帅这月就要成亲,各地来客繁多,确需有人专事打理诸务,所以有心调你去赤城堡中任事,代本帅迎接各方宾客。” 吕大春眼中一丝光芒闪过,能来参加张诚婚宴的人物,哪个不是有着一定品级的大员,以他这种无品级的小人物,能有这般机会还不死死抓住。 他轻轻起来,躬身立在一旁,才轻声说道:“请大帅放心,小人定必尽心尽力做好接待事宜,只是……” 张诚抬起头看着仍旧一脸笑容的吕大春,问道:“但说无妨!” 吕大春面上笑容不改,却有些惶恐之色道:“小人乃是一不入品之人,只怕在前来恭贺大帅新禧的各路贵客之前,失了大帅的脸面啊!” “哈哈……” 张诚一眼看破吕大春的小心思,不由放声大笑起来,他不以为意的说道:“无妨,你是我的人,哪个敢不给你面子,啊? 这样吧,你先掂量一下,推荐一合适的人选,接替你来出任此地驿丞,两日内就动身前往赤城参将署吧。” “是,小人记下了,大帅您先休息一会,小人去催催酒菜。” ………… 八月十二日,宣镇东路保安州的麻峪口堡北二十余里外,独石步营乙部宿营地。 成三虎刚给擦拭保养完毕的鸟铳套上铳套,他扎好了套口,放在营帐外的架子上,才又掂起脚掌将身子上下颠了几颠,双手再环抱于胸前,左右来回的使劲猛力拧了拧腰身。 只听成三虎的腰骨处传来“咔咔”的两声只有他自已才能听见的轻响,顿时就觉得浑身舒泰,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直娘贼的,今日总算是消停了嘞!”成三虎晃了晃他那粗大的脖子,想起了离开北路后这几日的遭遇。 今天已经是他们出北路后的第四日了。 自从过了样田堡以后,已是连续行军三天,除去头一天还比较平静,可自打过了雕號堡,就开始一天闹上一次莫名其妙的敌袭。 他等在上官们的指挥下,拼命的抢占高地,依地形布阵排兵,全力待战,可每当他们鼓足了劲、杀意上头之时,那些突如其来的敌袭匪骑却又纷纷的不战而退。 每日为防匪贼袭扰,都要结成硬寨,外掘壕沟,布设远近明哨、暗哨、流动哨,却又从未真见任何匪贼踪迹。 隔日拔营起寨时,又得费力将前一晚千辛万苦立起的硬寨,拆除栅墙、填平壕沟、平整粪坑等等,又是一番好折腾。 尤其昨日午后,又是数百匪骑来袭,全军再次结阵待战,却依旧是不战遁走,大军急行十里,千总爷便下令提早宿营,仍是结成车城硬寨,外掘壕沟,布设各处明暗哨。 为防匪骑袭扰,仍如前日一般,只是昨日却是换做步营甲司与游骑在外结阵,蓄力警戒,而换乙司负责掘沟挖壕,一番折腾下来,人人都是累个半死,硬寨结成,敌袭却始终未见。 ………… 今日起寨拔营后,虽未再遇匪骑袭扰,却是全营急行军,虽然仍是每急行十里停歇一次进行整队,但午时却未曾埋锅举炊,所有军兵统统都是边走边嚼着干粮充饥,补充些体力。 连日行军备战,大家的心里都在叫苦连天,却是没有一名军士敢于出言抱怨,自独石步营建立以来,将主爷张诚大帅一直在推行新军法,那可是绝非儿戏的。 那个胆敢触犯啊? 尤其是当乙部甲司的把总刘长亮,竟也是下了战马,与众军卒们同样是一路步行,这也凭空涨了许多的士气,让众军士们精神为之一振,更少了好些个怨言。 靳勇和陈忠一直秉承着张诚的教诲,好好利用此番出战从各个方面多多的操练军卒。 今日他们虽未曾安排遇袭的戏码,却也是以发现匪情为由,先急行军三十里,又换路折返二十里,整日急行五十里的路程,极大地操练了军士们行军的能力。 大军终于在申时,赶到预先定下的宿营地,又是结成车城硬寨,外掘壕沟,布设各处明暗哨。 今日就换成乙部甲司的军士们来掘沟挖壕,而乙司则与游骑担负起在营地外结阵警戒之事。 成三虎与众军士一起在栅墙外,挖掘出一圈壕沟后,人已累得快要瘫倒一般,就在这时,他听见甲长谭河生大着嗓子喊道:“都打起精神,整理好壕沟,今晚有腊肉吃嘞!” 一听有肉,众人便又恢复了气力,他们迅速整理好壕沟,抗锹架镐,个个都是面有喜色的结队奔营门处行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竟是假地嘞! , 宣镇东路保安州境内的独石步营乙部宿营地内,一阵阵肉香飘起。 靳勇与陈忠领军离开北路境已有三日,按照张诚定下的出战时,三日一顿肉食的规矩,今日大家可以分到一些腌肉。 也正是因为如此,靳勇与陈忠才未像前两日那般安排敌袭,而是改做急行军进行操练。 就在各局各队的火兵们正埋锅做饭的时候,各司的百总们领着护卫亲兵纷纷抬回来一小筐的腌肉,这使得全体军士们都无比兴奋。 甲司甲局百总郑有金看着来领取腌肉的三个队官,大声说道:“今天的午食大家伙都是咽的干粮,现下可以闻着肉香下饭啦, 你等回去可要告诉士卒们,牢记这是咱督帅将主爷给的恩赐,在别处营伍中可没这等好事!” “晓得嘞,请郑百总放心,儿郎们都念着将主爷的好呢!”乙队的队官焦尚宽大声应诺着说道。 他们每队三十七人分吃一大条腌肉,基本上每人可以分得三片,肉片虽然不算太厚,但绝对够肥,够咸鲜带劲! 除去合着米饭一同蒸熟的腌肉外,每队还可留些腌肉剁散些,炖上一过肉汤出来,虽说汤里也没多少肉了,但那滋味却是绝对的鲜香美味。 “真个香啊!” 成三虎也是分到三片蒸熟的腌肉,就着腌肉味的蒸也是干了一大碗,又喝了一碗肉汤,他舔着带些油花的嘴唇,心想道: “若是隔上三日,就有一顿肉吃,拿老子天天这么折腾得死去活来,也是心甘情愿啊!” 二甲众军士都已是吃完了晚饭,他们围聚在营帐外的一处篝火前,边闲聊着边整理着各自的鸟铳军械诸物。 甲长谭河生就说道:“小子们知足吧,摊上了张大帅做尔等的将主爷,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咱从军十来年,也是头一遭碰到如此爱兵如子的将主爷爷嘞。” 一个大头军士脱嘴说道:“就是操得狠了些嘞!” “操蛋玩楞……” 甲长谭河生手里拿着一截干木枝,原是准备添到篝火中,听到那大头军士如此说话,他骂了一句后,抬手就挥舞木枝敲击在那军士的头上。 他又接着说道:“咱将主爷来了后,练兵确是比前时狠,可待下却也是真的好哇,在独石大营之时,虽是每日操练频多,且教官与上官们也更为严厉, 但却能保证每日的两顿饱食,且每月能吃上三顿肉食,在将主爷来之前,营操虽只是走个过场,不费多少气力,但饭食却也只得个半饱而已,想吃肉则更如做梦一般。” 谭河生舔了舔嘴唇,又继续说道:“如今将主爷派我等出战剿匪,虽操典严格,每日行军扎营苦累些,可这也是为着尔等的安危计啊。 且每隔三日,就能吃上了口肉,足见将主爷对我等的爱护之心,尔等小子们可要时刻牢记将主爷的好,忠心任事,莫要犯了将主爷的军规军律,使将主爷难心嘞!” 一众军士齐声唱喏,纷纷表示定会严格执行军规军律,不会叫将主爷难心。 这时,远处传来阵阵喝彩之声,众人起身望去,就见营地内围聚起一群人,好似有人在比试武艺! 成三虎凑在甲长谭河生身边,拽着他的衣角,轻声道:“谭头,咱们也瞧瞧去。” 谭河生先是抬头望了望天色,才道:“也好,饭后无事,便去瞧瞧。” ………… 原来,甲司乙局甲队一甲的刀盾兵李二蛋吃罢晚饭后,便取下了自已的圆盾,并抽出腰刀在手,身随盾走,手中的腰刀更是随着身形的变动挥舞了几下。 这李二蛋正是张诚在独石口堡城募兵时,第一个报名应募的那个李二傻子,他本就是军户子弟,刀盾之术乃其世代家传。 因他长得生猛,膀大腰圆的,原是被张广达一眼相中,想要将他选入重骑部中,怎奈这李二蛋家中贫苦,刀盾之术也是自幼修习才得,这却是从未曾骑过,最后便是分到独石步营乙部甲司乙局中任甲队一甲的刀盾兵。 “好身手!” 一个破锣般粗豪的称赞声,猛地传来。 这一声喝彩,到是把正在挥舞刀盾的李二蛋,给吓得一个哆嗦差点跌倒,因为那嗓音他可是太熟悉了,正是全甲司大头兵们这三月来共同的恶梦,那凶神恶煞般刀疤千户独有的嗓音。 “某几月来,只顾着操练队列战阵之法,倒着实疏忽了尔等本来的武艺!” 李二蛋急忙收了刀盾,只见那刀疤千户刘长亮带着两名护卫,边说边向着他走来,转眼已走近道他的身前。 “把……把总大人!” 李二蛋正要躬身弯腰下拜行礼,把总刘长亮却伸手一托,就抬住了他才抱起的拳头,喝道:“免了吧,站好喽!” 李二蛋闻言竟是一愣,连忙立定身形,不敢稍动。 “你此前可曾上过战阵,斩杀过敌人,见过血否?”把总刘长亮问道。 “回把总的话,未曾上过战阵,也没杀过贼!”李二蛋立定着大声回道。 “嗯,督帅前时就曾有言,我宣镇地处边塞,军户人等身形多雄健者,其力胜而体强,本是好兵的苗子,只是可惜近些年来军纪废驰,操练也只走过场,临阵更是如同儿戏。 敌未近前,便都铳炮胡打乱放一气,遇弱则一涌而上,遇强则畏缩不前,战场杀敌全无章法,但凡有个小挫,便易于作鸟兽散,四下里逃散溃败。 故而,督帅才先择优汰劣,严明军令,整肃营阵部伍,招募尔等新卒,以新法练之,期三四月后,可复我宣镇强兵劲旅之姿。” 甲司把总刘长亮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竟忍不住又说道:“以此前二日所试之情况来看,尔等似乎已可上阵杀敌了!” 李二蛋属于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本是一个大字都不识的,即使应募入伍后,也只是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再有就是营墙四处的那些标语,他也只是在上官逼迫之下记得怎么说而已,却是多一个字都不在会了,因此对刘长亮刚才的一番说教,他半懂非懂的确是有些不明其意。 但最后面这句,他却是听得明明白白了,心中顿时大感疑惑,竟脱口问道:“咋的?连日里遇袭竟是假地嘞!” 李二蛋两只大眼睛瞪得溜溜圆,可他才一抬头,就看见把总刘长亮也正在注视着他,二人的视线瞬间相撞在一起。 李二蛋被吓得心里“咚咚咚”的直跳,他赶紧将腰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不敢乱转一下眼珠了。 “你报上姓名!”把总刘长亮对着他问道。 “独石步营乙部甲司乙局甲队一甲刀盾兵李二蛋。请把总大人示下!”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标步齐进 , 保安州境内的独石步营乙部宿营地内,甲司乙局甲队刀盾兵李二蛋才大声报出自己的姓名,就看见乙局百总于得水也走过来与把总刘长亮见礼。 “某自入得军伍为卒起,便一直都是刀盾兵,自去岁勤王归来后,也已有半年未曾与人较量比斗啦。 李二蛋,你可敢与某比试一下武艺嘛?”把总刘长亮眼睛注视着李二蛋问道。 李二蛋闻言就是一愣,只觉得他的那个大脑袋“嗡”地一声,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一时间傻站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可敢否?”把总刘长亮又大声问了一遍。 “某是万万不敢的!” 李二蛋这时才反应过来,立刻大声回道。 他终于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他打小便在父亲的教导下操习刀盾格杀之术,就算十六岁那年父亲过世后,也从未间断过日常习练。 更兼他腰圆膀阔,拥有一身蛮力,平常十余人也难近他身前,可今日却是要与凶神恶煞般的刀疤千户刘长亮比斗,他却是打起了退堂鼓。 “別不敢嘛!某叫你来打打,你就尽管放心的上来打过。 你可知晓,某也是从一个普通军卒变成尔等上官的,当年的将主爷咱宣镇右翼营参将张将军选我等入营时,某家就曾仗着一身蛮力,竟差一点儿就将咱的将主爷摔倒嘞。 自那以后,就当上了伍长,此后才凭着历次战功,升做尔等的上官,你今日也是放马过来,无须害怕!” 刘长亮在提到当年的将主爷时,大家看到他的脸上满是虔诚的神色,竟无半点凶相。 “当然,彼时咱乃是与将主爷徒手相扑较力,若是比拼的弓马刀枪,某家在将主爷手下,怕是连一个照面都难以撑过去!”把总刘长亮说着这些,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悲哀之色。 此时,乙局的百总于得水也走来叫李二蛋別怕,只听他说道:“怕个球子,你小子平日不自诩刀盾娴熟嘛,今次便是替咱乙局出战,可不敢没了咱乙局的威名。 比得赢了,下顿多赏你三片肉!” 有了百总的鼓励,更主要的是那三片肉的诱惑实在太大。 李二蛋的胆气也壮了起来,他躬身对把总刘长亮行礼道:“嗯,大人有令,小的不敢不从!” 刘长亮见他答应了,便叫李二蛋先去自行活动开腿脚,他则与一旁的百总于得水说起事来。 ………… 刀盾兵李二蛋要与刘把总比试武艺的事一定下来,整个甲司的数百军士便全聚集于此,等待着观看这场好戏。 就连刚吃罢晚饭的甲局军士也发现这边的热闹,陆续聚拢过来围观着,甲局的火铳兵成三虎本来是跟随在甲长谭河生身后,却进不到圈子内,隐隐绰绰的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这时,甲局百总郑有金得知此事正大步走来,那些围在前面的军士见到他来,就纷纷退避,硬生生让出一条路来。 成三虎很是机灵,他一个闪身便窜到郑百总的身前,狐假虎威似的在前面大摇大摆的为郑有金引路,待进入了内圈,他又机灵的闪退一边,给郑百总让出最好位置。 乙局的李二蛋手里握着平日操练武艺时用的木刀,他正用力在空中挥动着测试木刀的重量。 身旁的一甲长樊进走过来,一拳擂在李二蛋壮如铁塔一般的身躯上,沉声说道:“二蛋,好好比,今次定要将千户大人比倒,给咱这帮子新勇争争脸!” 他们一甲中有个耳目灵活的军士,悄声说道:“二蛋,咱可不敢轻敌啊。俺听说这刀疤千户在去岁追随将主爷进京勤王时, 可是在沙场上生生的宰了好些个鞑子嘞,其凶悍武勇之名盛传于军中,因其姓刘,家中大排行老四,在去岁勤王军中都称之为拼命刘四郎哩!” 就在此时,百总于得水也走来这边,闻言便对李二蛋说道:“你不用害怕,咱把总大人平素最重勇士。 他既是命你与之对打,你只管放开手脚狠厉的打就是。 你若是能够发力在这比试中打败咱的把总大人,那岂不就是拼命千户刘四郎、打不过新兵李二蛋了呦!” 于得水说完这一番话,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周围的乙局众人闻言,更是一阵大笑。 正巧甲局百总郑有金走来,他拍着于得水的肩膀,说道:“着哇,于得水你小子竟敢私下里编排咱刀疤刘四爷!” 独石步营乙部甲司的四个百总,虽都是选自去年进京勤王的老右翼营军士,但也只郑有金、于得水二人同把总刘长亮原来就在一个哨中,本就是极相熟的,故而才敢开他的玩笑。 于得水咧开大嘴对郑有金笑了笑,他先将手里两根去了枪头的标杆递给一甲长樊进,吩咐道:“在这杆头上,各绑一个二两重的沙包,记得扎紧实点,把总大人在比武时会用。” “标步齐进” 李二蛋虽不识得几个字,但他自幼习练刀盾,对博战武艺的感知却是极灵敏的,此刻见了标枪,脑袋里便立即涌上了这四个字。 在大明各处边镇,不论是刀盾兵,还是长矛兵,作战时都携带着一二杆标枪,临敌之际,先投射标枪,人再跃出与之博战。 而这“标步齐进”则属于单兵战技了,是指在交战之时,左手持盾,右手握标枪,先投掷标枪远程击敌,不论中与不中,敌人必会举臂格挡,而后趁敌举臂之机,持盾疾跃而进,同时拔刀砍击敌人,几乎无往而不利。 早在父亲未过世时,李二蛋也曾听他讲述过有此标步齐进的战法,故而他对之印象尤深,只是父亲还未曾教习于他,便意外离世。 “好! 今日咱就领教一下这沙场博战的绝技!”李二蛋在心中暗暗说道。 一甲中的兄弟们帮着李二蛋穿好了护甲,又抽紧束带,并特意为他戴好了头盔面罩。 甲长樊进猛地一拳捶在了李二蛋的肩膀子上,又附耳说道:“记着替俺狠狠的干这刀疤千户几下!”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来一个“踏胸割首” , 独石步营建成之后,张诚严格按照军规军律执行,新兵犯了错,先罚甲长,二次犯错,则队官陪罚,三次犯错,百总亦要陪罚,如若再犯,全局陪罚。 因此,在独石步营中挨军棍皮鞭最多的,往往就是这些甲长、队官与百总等等各兵头们,所以他们对这刀疤千户刘长亮,亦是同样的“咬牙切齿”! 刀疤千户此时竟主动提出要与李二蛋对战比拼,尤其是这些甲长、队官们,他们恨不能亲自上阵,大家伙一起围殴痛揍他一顿。 他们纷纷过来给李二蛋鼓劲,叫他一定要将那刀疤千户打翻在地上,为甲司的新兵们正正名,也使那些上官们不再轻视小瞧。 ………… 比武开始。 围在场边的众人又纷纷向后退了几步,让出更大的一块场地,以使他们二人能够自由的发挥。 甲司把总刘长亮也已经穿上了护甲,他接过绑好了沙包的标枪,又取木刀和圆盾。 只见他左手持盾,却将木刀横置于盾内,又将一根标枪插于后背,这才用右手提着一根标枪,在距离李二蛋五六步之外,对着他便绕起了圈。 李二蛋亦是同样标准的左盾右刀,与刘长亮相比,只是少了那两杆标枪。 他双腿微微弯曲,弓着身子,目不转睛的盯把总刘长亮的一举一动,以丁字步防备着随时会到来的攻击。 此刻,李二蛋全神贯注,力运周身,他早已忘记了上下尊卑之别,只待有隙可乘,便要扑上去干翻刀疤千户。 正在绕着圈的把总刘长亮忽然停下脚步,他右手的标枪猛地就奔李二蛋飞掷了过来。 李二蛋本能缩了一下脖子,就听到脚步声急响,风声更是扑面而来,才一抬眼,却见刀疤千户已持盾撞至身前,他慌忙举盾迎了上去。 “砰” 一声大响,两盾相撞,李二蛋那庞大的身躯都被撞得一个趄跷,差点跌倒,他急忙使后腿一蹬,才勉强稳住了架势。 这边,把总刘长亮左手的盾牌才刚压上李二蛋,右手就已抽刀在手并高高举过盾牌上沿,直向李二蛋的脖项处空档扎刺而来。 “好厉害!” 李二蛋在心中暗叫一声。 他急忙蓄力拧腰,奋力一甩,原本扎向他脖项处的木刀便落在了肩背之上,一划而过。 李二蛋反应迅速,不但躲开了刺向自己脖项间的木刀,更是借这一甩之力,卸掉了刀疤千户左手盾牌的挤圧。 他随即再向右栘了一步,一个闪身就到了刀疤千户的左侧,然后挥动右手的木刀拦腰就奔刀疤千户扫了过去。 把总刘长亮急忙横盾一挡,木刀“咚”的一声,就扫在了他左手的盾牌之上。 二人借着这一击之力分别跃开,再次间隔数步距离,刘长亮仍是将木刀横置于左手的盾内,右手一探之间,又将背上插着的另一根标枪抽出,作势对上了李二蛋。 “好一个标步齐进!” 在一旁看热闹的成三虎不由惊叹出声来,引得不远处的百总郑有金略带惊异的目光瞄了他一眼。 场内,李二蛋目光虽是死盯着刀疤千户,可他的左肩却是晃了又晃的,刚才挨了木刀的一击,虽是划过去的,竟也使他觉得隐隐作痛。 李二蛋不由暗想:这刀疤千户的个子比自己矮了半头,可劲力却是真的不小,若换做真刀,恐怕自己的肩背上已叫他给开个大血口子了。 “绝不能使他的标枪再掷出!” 李二蛋盯着又是左盾右标的刀疤千户,在心中不由升起如此的想法。 只见他心随念起,猛然间,便弯曲双腿奋力一蹬,将身子几乎完全隐在盾后,连人带盾,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急速奔那刀疤千户就直撞了过去。 把总刘长亮未想到李二蛋竟会如此的生猛,他根本来不及掷出右手的标枪,猝不及防之下,也只得似刚才李二蛋那般,左手举盾对迎而上。 “砰!” 又是一声大响,两面盾牌再次剧烈相撞到一起。 而此时的李二蛋已是发了狠,只见他左手持盾顶压在刀疤千户的盾牌上,双腿用力一弹,借两盾对撞之力一跃而起。 他右手持着木刀,反手竟以刀把作铁锤使用,隔着盾牌直向那刀疤千户的头顶奋力砸下,只听见“咚”的一声响,木刀的刀柄正砸在刀疤千户的头盔上。 甲司把总刘长亮的头盔被刀柄砸中,虽是木刀,却也震得他一阵头晕,他身体一晃,略微矮下身躯,伸出一只脚往下用力一勾,就绊住了李二蛋的腿脚。 就在这一瞬之间,刘长亮突然抛下标枪,并抽握住木刀,同时丢弃掉左手的盾牌,一把揪住李二蛋的腰际,配合脚下,只一拉一扭,便将李二蛋摔翻在地上。 接着,他右手挥动木刀直向倒地的李二蛋劈落,而此时,李二蛋正仰面朝天,倒地不起,幸好手中的刀盾仍在,他只得以左手盾牌护体,挡在身前。 “咣!咣!” 把总刘长亮连砍两刀,都劈在了李二蛋举起的盾牌上面,而李二蛋亦是左手持盾格挡,右手同时挥刀乱劈乱砍着,以防被那可恶的刀疤千户逼近自己身前,来一个“踏胸割首”! “哈哈哈……!起来吧,臭小子不赖!” 甲司把总刘长亮大笑着收回了木刀,又伸手将仰到在地上的李二蛋拉起,只见他拍了拍自己的头盔,朗声说道: “某家这头上,自前次随将主爷勤王归来,便未曾叫人砸中过。好小子不赖,今日若是真刀的铁环柄,只这一下子便能将某给砸趴嘞!” “小的狂妄了,冒犯上官,请把总大人莫要怪罪责罚!” 李二蛋虽有些傻憨,但却非真傻,他亦知自己刚才确有些郭峰,这时便赶忙作揖说道:“若是使得真刀枪,那第一合时,俺这大肩膀子就叫把总大人给卸掉了嘞!” “那倒也不见得!” 把总刘长亮大手一摆,又继续说道:“某这标步齐进之法,亦是老将主爷授于我等的,据说当年随着戚大帅镇守蓟镇的戚家军们便善用此法对战倭奴,甚为好用。”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这世上再无悍将也! , 众人围聚中,把总刘长亮将木刀抛给百总于得水,又继续说道:“当年戚家军在江浙一带对战倭奴,每逢临阵,多以小队冲锋挑斗,故此标步齐进之法大有用处。 而今我等所对战的皆北虏与建奴之骑兵步阵,此是千人万人的列阵对决,这单挑斗勇之技,却已无多大的用武之地啦。 因此,某才未曾在军中教授此战法,绝非是私藏不露。 你李二蛋即不熟此法,仍是在第一回合即能躲过某的冷然一击,确已是极为的不易嘞!” 他说着,便又抬手在李二蛋那高高的大肩膀子上用力拍了拍,才继续说道:“此技虽说已不适合步骑结阵大战之用,然于武艺而言,却也是妙法,哨骑中的那些个夜不收老军,多都习有此类秘技。 李二蛋你却是个当兵吃粮的好苗子,待回了独石军营,尔若喜此术,大可依此法常习之,我辈武人,能多一技傍身,自是有益无害的!” 把总刘长亮说到这里,忽然就是神色一凛,他转身环顾观众人,抱拳向北,大声说道:“咱们的将主爷督帅张将军曾言, 这世间的鸟铳一出,只要操习得法,即使小儿妇孺持之,亦可一发而毙大将。 自此以后,这世上再无悍将也! 即在尔等入营之前,也大多身有武艺,故在私地里,对这鸟铳一器多有轻视之心,殊不知,将主爷对尔等严加操习, 却正是为了尔等将来上阵之时,能够一铳便将贼人击杀,而非是叫贼人将尔等给杀了! 平日里对尔等的操练甚严,却正是将主爷爱兵如子之心甚切啊,尔等可知否?” “诺!” 李二蛋等连同围观的众军士,闻听此话后,无不肃然,他们齐声应诺着。 此刻,众军士忽然觉得,这刀疤千户在平日里虽然如同凶如恶煞一般,往死了操练他们,实则也是爱护之心尤切,就这三个月来,其所惩戒者,也皆是那些个犯禁违令之人。 像以前的营中的上官那般,无故欺人之事,却真是未曾有过! ………… 大明崇祯十二年八月十二日,黄昏时分,天气已渐显寒凉,略带些凉气的秋风习习吹来,扑面极为清爽。 赤城堡城参将署后堂的西花厅内,张诚与张国栋、魏知策等人刚用罢晚饭,这边几个婆子正收拾残羹剩饭,打扫着满桌的杯盘狼藉。 苏珍香轻手轻脚的走来,为张诚奉上新沏的热茶,张诚笑着说道:“你好歹也是健妇营的主将,这奉茶诸事,何必亲自来?” “我本就是一农妇贱卑,能有幸随在提督大人麾下,已属万幸,为大人奉茶,实乃我的本分。”苏珍香说着话。 张诚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沉声问道:“两位老夫人都安顿好了嘛?” “回大人的话,都安顿好了,两位老夫人今日赶路,却也是劳累,吩咐下来,您明儿不必请早安!”苏珍香侍立一旁,恭谨的回道。 张诚点着头,说道:“请两位老夫人好好休息吧。苏珍香,此间的诸事,你都安置妥当了么?” “回大人话,现下那老军总旗安顺发负责前堂事务,小旗杜如成等诸军士负责中堂诸事,这后堂皆是按大人之意,全是从那赤城步营家中眷属里选拔的健壮妇人,才能入后堂内宅活动。 原在这署中的那些个婆子们都已是散去。”苏珍香回禀道。 张诚喝了口热茶,才说道:“如此甚好,如今老夫人都在此处,安全一事,万不可疏忽。诸事完毕后,留百总杨娟秀领甲队前五甲守在赤城将署之中,你亲领甲队后五甲健妇随本帅进京迎亲去。” 原来,张诚迎来新妇季家小姐后,会先安置住在赤城参将署这边,所以他命苏珍香领健妇营甲队来赤城参将署这边提前布置,并加强警戒。 可两位老夫人却不放心,她们留健妇营乙队后五甲驻守独石将署,带着乙队的后五甲便来了赤城,想要自己布置将署。 这时,苏珍香闻言大喜,能随张诚进京迎亲,对于她来说,这可是极大的荣耀啦,只见她如男子般抱拳施礼道:“苏珍香,领命。” 张诚挥挥手,叫她退在一旁,才从桌上拾起两封书函,对众人说道:“前方靳勇、陈忠使人呈上来书函两封,国栋和知策你们如何看?” 张国栋有些不明所以,还未表态,魏知策却是笑着说道:“这不正是大帅的本意嚒?” 张诚用手点了点魏知策,道:“那就派你去处置此事,赵十虎既有为国朝效力之心,本帅自是不应阻其效命之阶,就劳烦知策兄代本帅去走这一着, 可要代本帅好生抚慰那赵十虎,暂先命其留守山寨,待本帅诸事忙定,再另寻安置之策。” 魏知策面露微笑的接言道:“请督帅放心,知策定不辱使命。” 张诚脸上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国栋啊,如今独石步营的靳勇领乙部军兵在外剿贼,一时半会的恐难以回返独石,可独石乃边关重地,不容有失, 本帅决定调你麾下千总宋山铨的乙部军兵前往独石,以充实边塞,将来待靳勇所部剿贼事毕,便留驻于赤城,编入赤城步营之中,对此,你可有何想法嚒?” 闻听此言,张国栋心中疑惑顿解,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张诚此番之用意,转头看向魏知策,见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才知他亦是直到此刻才知其中关键所在。 当下,更是毫不含糊的说道:“督帅之意,末将怎敢有想法!” “这就不对了。张国栋,本帅问你到底是不敢有,还是真没有?”张诚脸上透着一股极具玩味的神情问着。 张国栋也是一惊,急忙回道:“哈哈,末将是不敢有,也是真没有,督帅这盘棋下得可真是够巧妙的嘞。” “哈哈哈……” 张诚大声的笑着,转头对张国栋道:“明日,还要去拜会何兵宪与粮判秦大人,此后,更是要陪老夫人去城西汤泉山的瑞云寺住上两日,过了中秋后便要进京, 此间诸事,你可是要多多费心,城里城外的都要张旗扬幡,可不能在季家小姐跟前,平白坠了本帅的威风。” “这个就请督帅放心,此乃我北路第一大事,国栋定会上心!”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一介武夫,何以嚣张跋扈如斯 , 大明崇祯十二年八月十三日,卯正,旭日破晓之时。 一轮红日自东方的山间缓缓升起,朝霞映射在东面二里外的山上,因山石亦多为赤色,故反射回道道赤色的金光,照耀得整个赤城也是红光漫天。 穿戴整齐的张诚站在赤城将署后堂内宅的院中,望着堡城西面映射而回的道道赤霞光芒,仿佛整个赤城堡都已变为红色的了。 他在一片霞光映照下,来到两位老夫人的居所,请罢早安,便陪着两位老夫人一同用早饭。 “诚儿,那苏珍香做事极为认真卖力,可见对你还是忠诚的,但毕竟久居于农家小门,见识有限,此处府宅婶娘来帮你布置, 切不可使那季家小姐觉得我们对人家怠慢喽,待这处事毕,我在与嫂嫂回独石那边等你。” 张诚笑了笑,道:“如此,就有劳婶娘啦。” 他又说道:“此处府宅,本就是我的别院,尤其城西更有汤泉,久负盛名,且又有瑞云寺,建于汤泉山中,此间峰峦青翠,绿树蓊郁,泉水淙淙。 诚儿左右无事,便陪您二老去这瑞云寺住上两日,以尽孝心。” 母亲张杨氏问道:“不会误了进京的时日嘛?” “不会,此间诸务都已安置妥帖,一些礼物和车队明日便先行出发,诚儿陪您二老过了中秋,再骑马追去就是啦。”张诚回道。 ………… “张将军如今已提督北路诸军务,未知今年的钱粮入库几何?” 赤城兵备官厅内,北路管粮通判秦时铮声声诘问着张诚。 张诚端着茶杯,用杯盖轻轻的拨着茶叶,轻轻的喝了一口热茶,才不紧不慢的说道:“秦大人所言极是,张诚初掌北路诸般事务,各地库藏也正在查核之中。 然练军之急,却是等不得的,本将虽已开出荒地若干,可三两年内几无收成,未知秦大人可否拨付些钱粮,以足练军之需,上慰圣心,下保一方军民安定。” 秦时铮闻言一脸怒荣,他大大的“哼”了一声,道:“本官自当奏请部堂,请拨钱粮于北路,然现下却是库藏不足,难以足将军所需。” 张诚继续喝着茶水,不再理他,反倒是兵备何崇武出来打圆场道:“张将军身子可是痊愈,国事繁多,练军亦急,然张将军仍是要注意些身体,莫要过于劳累了。” 张诚忙放下茶杯,面色恭谨的回道:“有劳兵宪大人挂怀,张诚已是无碍。” “本官闻听张将军派北路军兵去往东路境内剿匪,未知可有兵部的檄文军令,擅自派兵出境,可是大罪。”秦时铮怒气冲冲的问道。 张诚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貌,他依旧端着盖碗茶杯,轻轻吹着杯中的茶叶,轻悠悠的说道:“真是好茶!” 他喝了口茶水,才又继续道:“何大人,本将奉皇命提督北路军务,主理募勇营操诸事,如今已募得新勇近万,只是军械不齐,钱粮也是不足,还望兵宪大人能助张诚妥为筹措。” 何崇武放下茶杯,说道:“北路地处边塞,所产钱粮本就不足,更兼近些年来,鞑虏频繁入塞,滋扰地方,如今军民疲敝,这钱粮诸事便更难筹措啦。” 他说着便转头望向秦时铮,道:“未知秦大人可否自别处请调一些钱粮,以缓解北路之急需。” 秦时铮鼻尖里轻轻的“哼”了一声,才道:“如今,又岂止北路疲敝,整个宣府又有何处不是如此,莫说请调钱粮,如今朝廷上更是日日催缴钱粮,这叫我去何处筹措。” 他说完重重的将茶杯落在案几上,茶水都溅了出来。 张诚这时才开口说道:“何大人,本将奉命出兵征缴逆贼赵十虎,其意也是借此操练军士行军驻营之事,更是想借此使这些新军士们见见血,以期速成劲旅。 可未曾想到,那赵十虎闻知我北路大军进剿,竟是心胆俱丧,急急派人前来投书于军前,称愿意就抚,且五任何要求,只求保得一命,再投身军旅,为我大明圣天子征伐四方。 张诚未敢独断此事,只命人传话于那山贼赵十虎,命其仍于原处居留,今特来向兵宪大人请示,该如何决断此事?” “就抚?” 何崇武闻言也是一惊,他定下心神,略为思索一番,才道:“此事,张将军可与监视李国辅公公商议,李公公带着皇命前来,对于此等事宜,定必是腹有定议的啦。” 张诚笑着说道:“是啊,本将却为何不曾想到此中关窍所在。” 他们三人又聊了些闲事,张诚更是盛情邀请何崇武与秦时铮与八月二十六日前往独石口吃喜酒。 张诚走后,秦时铮的怒气仍是未消,他对着何崇武发起牢骚道:“何大人你看,张诚这厮眼中可还有兵宪大人么? 一介武夫,何以嚣张跋扈如斯,还不是仗着朝堂上杨嗣昌为其撑腰!” ………… 八月十三日,午后,开平卫指挥佥事魏知策领两队张诚的护卫亲军来到靳勇驻营地。 靳勇和陈忠二人行过礼后,便将魏知策迎入中军帐内,三人先是寒暄一阵,就进入了话题。 “魏大人此来辛苦,不知督帅有何吩咐。”靳勇坐在下首请示道。 此刻,魏知策已是指挥佥事,更是车营之坐营将官,而他二人则只是千户衔的把总,自是当以下属自居。 魏知策笑了笑,道:“我此番奉督帅之命,只为赵十虎就抚一事而来。 督帅有言,本意是要将其彻底剪除的,贼终归是贼,即已为贼,又何能为兵?就如巨贼张献忠、罗汝才之流,多次就抚,却又屡屡复叛,每每思之皆切齿为恨。 然赵十虎曾受奸人诱拐,有意谋害本帅,今若是拒其就抚,倒显得本帅之小气,使得有志报国之人,失了投身之阶。 故而暂且容他就抚,观其表现,再行安置,着魏知策会同靳勇、陈忠等二人,一力办妥此事。 但我大军既动,亦是不得空手而返,着靳勇、陈忠等办妥赵十虎之事后,即分兵于东路境内各处剿除匪贼,务求一鼓荡尽,勿留余孽,遗祸地方!” 靳勇、陈忠听罢都是一脸禀然之色。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元隆昌 , 八月十六日,太阳才自天边升起,便有三十余精壮的汉子,都是一身劲装,策骑在一匹匹骏马之上,自赤城堡一路向南奔驰而去。 他们迎着凉爽的秋风,在白河谷道上一路奔驰,身上的大红斗篷迎风飞扬,犹如晨雾中一条火红的巨龙蜿蜒飞驰。 虽只是三十余人,却是有军马近七十余匹,看来他们是准备一路换乘,好似有何急切之事一般。 ………… 八月十七日,正午,北京城的德胜门外有一间“元隆昌”车马行,门前有一高近三丈的木杆子,上面挂着一个大柳罐斗,再加上一串儿罗圈儿幌,下面穿着长长的红布条,非常之醒目。 此处车马店与阜成门外的一般,占地都是极大的,内里房屋厅堂一排排,除了马厩、牛棚外,还有很大的场院,用来停放大车,更是连库房和货栈都是十余间。 车马行内不仅能吃能住,养马喂牛,驻车存货,在一间大厅内更有大鼓书等表演,以供往来住宿的客商在此歇脚时娱乐。 在车马行后院还有六个独立的小院落,如今,这六处小院子都被张诚等人占用,就是整个车马行都是他们的人。 几辆马车奔来,直驰进一处院落内,正是御史喻上猷,礼部主事袁彭年,兵部职方司主事王调鼎,户部河南清吏司主事马嘉植,还有一位是通政司经历梁羽明。 他们中的王调鼎、马嘉植、梁羽明等三人,经过张诚的一番运作,如今都已升职到各部司中任事,正因如此,更加坚定了他们攀附张诚、依存于张诚身边的决心。 早前得信,知道张诚今日下午便会赶至京城,他们几人便相约找到御史喻上猷,急急的来到城北元隆昌车马行见张诚。 此时,张诚的亲戚工部营缮司郎中吴锦康与夫人吴韩氏已在厅堂内,正与张诚商谈着迎亲诸事。 “诸般事务都已是安排妥帖,诚儿你人已到京师的信息也是报到了季府,离娘肉、面也都是送了过去,明日正午时分季府摆有酒宴,以答谢京中的亲朋,诚儿是要出席的。”吴夫人说道。 “此中诸事,张诚却是不知,全凭姨娘妥为安排吧。”张诚答着。 “此番姨娘会与你婷玥表妹一同前去宣府,参加诚儿的婚宴,且要在宣府住上些时日,也随便陪陪我那妹妹。”吴夫人又道。 张诚自是高兴,他道:“如此甚好,张诚此番带来的车架足够,若是知道姨娘会去,我家婶娘定必开心。 只是不知吴大人是否有时间,一同前往北路,参加张诚的婚宴。” 吴锦康略有些惋惜的神情,道:“老夫也想,只是公事繁忙,却离不得身啊。” 就在这时,外面来人禀报,说御史喻上猷等人已到隔壁院中,问张诚如何安排。 吴夫人听说有客人来到,便说:“这迎亲诸事都已安置妥帖,诚儿既有客人拜访,姨娘就先回府了。” “如此也好,明日午前张诚便过府拜望,一同前去季府赴宴,张诚这边叫车送姨娘回府。” ………… 当日,在元隆昌车马行元字号院中,张诚、吴锦康、喻上猷、袁彭年、王调鼎、马嘉植、梁羽明、魏知策等诸人边吃边聊着。 如今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与张诚有了一丝丝的联系,他们都在朝中任职,公事繁忙,无法赶往北路去参加张诚的婚宴,今日便在此处欢聚,权当是提前庆祝了。 众人推杯换盏,现场气氛好不热闹,他们这些人涵盖了御史、工部、礼部、户部、兵部、通政司各个衙门,隐然形成了一个以御史喻上猷、工部郎中吴锦康为首的小团体。 当然,他们背后的靠山,或者说金主,还得是张诚,他们这些人等在不久后的将来,必定要成为张诚在京师的钉子,成为他的马前卒子,为他摇旗呐喊助威。 酒宴直到申时,方才结束,送走众人后,张诚又接报说,阁部杨嗣昌派人来传话,若是方便的话,请他过府一叙。 张诚不敢耽搁,他对魏知策、林芳平、苏珍香等人吩咐一番后,便带上四名护卫随着传信之人,策马奔向京师而去。 ………… “回禀杨阁老,末将在北路已募得新勇八千余众,加原右翼营的千余残军,现有军兵近万,只是操练时日尚短,且军械不齐,目前仍是无法出战。”张诚侧立在一旁禀道。 杨嗣昌坐在椅中,一副沉思模样,他的神情中似乎有许多难言之隐,良久,才道:“忠忱啊,我知你亦有诸般难处,然国帑不足,虽北路疲敝,难以养活如此近万大军,却仍需你就地设法筹措,万不可指望朝廷拨付钱粮诸事。” 他顿了顿,又道:“湖广事急,献贼复叛,如今已是难治,我已向陛下请命,将亲往湖广督剿献贼等诸股逆匪,我已请调左良玉、贺人龙等诸将领军聚于襄阳, 你此番回返宣府后,也要加紧营操诸事,钱粮之事你自行设法,军械之需,我会安排兵部、工部尽力满足与你,此事你可直寻张若麒即可。” “请杨阁老放心,最晚来年六月中,快则今年底,北路至少可拉出四五千人马,张诚愿追随阁部清剿献贼。”张诚抱拳施礼道。 杨嗣昌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他沉声道:“若能如此,当是最好。只是营操练军一事,却是急不得的,若是不堪用,急于出战,反倒是不见得有用。 我想湖广督剿流寇之事,凭左良玉、贺人龙诸将,尚有可为,你先安心练军吧,待流寇遁灭,恐东虏再来,你的近万大军要尽速练成啊。” “是,张诚省得,请阁部放心,定必不敢耽搁,以求尽速成军。” 张诚心知,杨嗣昌此番出湖广督剿张献忠、罗汝才,前期却是一片光明,却被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个“平贼将军”的名号,先委左良玉,又许贺人龙,最后却还是给了左良玉。 可因此事又惹得左良玉、贺人龙两位大将都心中有怨,最终,湖广剿贼大好局面一遭断送,被张献忠偷袭襄城得手。 杨嗣昌也落得失陷封藩之罪,不得已饮鸩身亡! 他想在今日给杨嗣昌提个醒,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他知杨嗣昌虽颇有才华和韬略,却是心胸狭隘之辈,此时,若是劝告与他,怕会惹祸到自己身上。 只得默不作声,与杨嗣昌又闲聊了些军务,便起身告辞而去。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好高……好大……好威猛…… , 大明崇祯十二年八月十八日,张诚作为季府新婿初次登门拜望他的岳父翰林院从五品侍讲学士季智恒季大人和岳母季夫人宁氏。 季家在京师中的宾朋已是齐聚于府内,张诚一袭华服,披红戴花,骑在他最心爱的纯黑色战马上,来到季府门前,随行的还有六辆轿厢马车。 奉上礼物,张诚便在傧相的引领下拜见岳父季智恒、岳母宁氏,以及舅哥等诸亲眷。 张诚如同一件展品般,凭傧相引领,按仪式的要求一项项完成,直到诸般事毕,还要参加酒宴,被季府诸亲眷一番品评指点着。 “看,这就是斩杀奴贼岳托的小将军……” “好高……好大……好威猛……” “不愧是圣上亲封的冠绝三军,真威武啊……” 至晚,酒宴毕,约定两日后,张诚来亲接新娘回宣府,而季府这边则是由娘舅宁光远与季府二公子季佑卿为送亲人。 ………… 八月二十日,巳时初,张诚策马率着迎亲的队伍便来到季府门前,又是一番仪式过后,季府小姐的两个贴身丫鬟来到张诚身前,拜道:“婢女绣月,玉蕊拜见姑爷。” 张诚看着二女,她们也是十五六岁的年龄,正如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生得水灵清秀,绣月略高挑一些,玉蕊则更显玲珑。 她们行过礼后,便来到第一辆马车前,先行上车铺设坐褥等物,这时新娘的舅舅宁光远便出得门来,他走到张诚身前,道:“新姑爷恐还要稍候些时,我甥女正与家妹话别。” “有劳舅舅,张诚不急。” 张诚望着宁光远,他看上去似乎不到四十岁的样貌,人也显得很是瘦削,上唇留有两撇胡子,面相也是很俊朗的。 又过了片刻,新娘子才在二哥季佑卿的陪同下,一身鲜艳的华服,打着红盖头,由绣月和玉蕊搀扶着出得门来,吴府夫人和女儿吴婷玥也是陪在季府小姐身边一起出来。 马车颇为宽大,一辆车最多可以坐六人,新娘子季轩竹与吴婷玥一起上了第一辆马车,丫鬟绣月、玉蕊也是上了这辆马车,随侍小姐左右。 张诚的表姨娘吴府夫人韩氏则坐上了第二辆马车,新娘的舅舅宁光远不善骑马,则坐上了第三辆马车,季佑卿却不愿坐车,他也自府中牵出一匹骏马。 这时,张诚招手唤来健妇营主将苏珍香,与她一同来到第一辆马车前,对着车内朗声道:“季小姐可在车上嘛?” 按规矩,张诚此番只是亲迎新娘子,但在拜堂入洞房之前是不可与新娘子相见或是说话的,因此才有这么一问。 只听丫鬟玉蕊掀开轿厢车窗帘一角,露出半张秀丽的脸庞,答道:“将军请讲!” “请转告你家小姐,本将麾下有一女营,名健妇营,今番入京,便带得五甲健妇随行,现健妇营主将苏珍香便在车外, 请容她拜见你家小姐,自今日起苏珍香与健妇营,便供你家小姐差遣,专司护卫你家小姐及内宅之万全。”张诚朗声说道。 隐约间,似乎听得车厢内一阵轻轻细语,接着便是丫鬟玉蕊回道:“小姐说,知道了,多谢将军有心,请苏珍香留下吧。” 诸事毕,张诚又策马绕着第一辆马车三匝,迎亲的车马队伍这才起行。 出京师北德胜门外,又有魏知策领百余骑候在元隆昌车马行,吴锦康、喻上猷等诸官也是在此相候,送张诚等众人返回宣府。 连兵部郎中张若麒也是亲自前来为张诚送行,吴锦康也是对夫人和女儿百般叮嘱,众人又是一阵寒暄,正待起行之时,两骑马疾速奔来。 原是阁部杨嗣昌杨阁老派人前来,言说,自己不日就将起行奔湖广督剿流寇,现差人送来贺仪,竟是杨嗣昌手书的一副楹联祝语。 近午时,车马队伍才浩浩荡荡起行,沿着官道大路,直奔宣府而回。 ………… 八月二十二日,清晨,张诚车队才出长安岭所城不远,便见一支大军侧立于官道下,远远便听见一声声雄浑有力的军歌声。 张诚等诸人还好,送亲队伍中人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无不惊异。 即使是马车中的季家小姐季轩竹也是从掀起的车帘一角,偷望着前方那一片旌旗招展下的铁甲大军。 策在马上的张诚冷眼扫视着他们,经过半月余的行军和剿匪,这些军士犹如脱胎换骨一般,精气神比营操之时更是威猛。 两骑马奔上官道,正是靳勇和陈忠,他们策马来至张诚战马之前,抱拳道:“靳勇、陈忠为督帅贺。” 张诚满意的看着他们二人,道:“不错,这半个多月,你等辛苦啦。” “为督帅尽忠,为北路安宁,为宣镇安宁,末将不辛苦。” “嗯。靳勇,你部军马无须回返独石,自今日起,你部划归赤城步营魏知策麾下,现可领军前往赤城驻扎。 陈忠,你部随行护卫本帅车队,五哨游骑,前后左右哨查,务要护卫车队万全。” “喏!” 接着,靳勇策马回身,大手在空中挥动,官道下结阵的军兵们齐声大喝:“恭贺督帅,恭迎主母!” “哇,好雄壮的官兵……”马车内传出一阵惊呼! ………… 八月二十三日,赤城堡城南,守备张国栋领千人大军,列阵相候,远远望见车队行来,军阵一分为二,两部军兵分列官道两侧。 张诚与车队行至军阵前,张国栋跨步上前拜道:“赤城守备张国栋,率赤城营甲部军马,恭贺督帅,恭迎主母!” 一阵锵锵之声响起,官道两侧列阵的军兵齐刷刷的单膝跪下,大声疾呼着:“赤城营恭贺督帅,恭迎主母!” “小姐,咱新姑爷有多少兵马?”马车内几人不断猜测着。 在大军护卫下,车队进城,直奔参将署而去。 自大定门起,沿街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旗幡飘扬,街道两侧都是驻足观望的军户百姓人等,无不是对着马车指指点点。 “真不晓得,哪家的女子这般福分……” “……听说是京师来的……” “对,好像是京师翰林老爷家中的小姐……”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珠联璧合,成双成对 , 马车自仪门进入赤城参将署内,在绣月和玉蕊的搀扶下,季轩竹轻移莲步下了厢车,透过盖在头上的红纱,扫视着将署前堂院中情形。 此时,已近黄昏,一缕夕阳直射在城东二里外的赤城山中,映出红霞万道光芒。 吴婷玥才陪着母亲韩氏走进将署,她望着东边映出的道道红霞,眼中满是惊异:“哇,好美哦!” 霞光掩映中,季轩竹一袭华服,头披红纱,有如仙子落凡尘一般,她也是仰头望着东边的美景,耳中听张诚说道:“此堡名赤城,便是因城东赤城山掩映万道霞光而得。” 他边说边引宁光远与季佑卿进入将署,又道:“赤城堡西南数里外有汤泉,其地峦青岭翠,泉水淙淙,风景极是秀美,舅舅与二哥可在赤城多盘桓些时日,也好领略我宣府北路的大好风光。” 一众人中只有季轩竹是坐车直入仪门内,余者皆是在门外下了车马,步行进入参将署内。 因是内眷初次登门,原先一干在前堂洒扫的老军也都已清退,自仪门内起,全是健妇们负责守卫、洒扫诸事。 苏珍香此时也领着健妇营甲队百总杨娟秀来到季轩竹身前,只见杨娟秀跪拜道:“健妇营甲队百总杨娟秀拜见主母。” “未曾过门,暂还不算尔等主母,无须多礼,快些起来吧。”季轩竹轻声说着。 这时,一位年在二十五六岁的女仆走向季轩竹,绣月和玉蕊见她过来,竟是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只见她走到季轩竹身前,道:“小姐,卧房已布置妥当,不日即将大婚,小姐当早点歇息。” 季轩竹回身看着那年长女仆,浅笑嫣然的说道:“贾嫂何必如此急迫,容轩竹再瞧一瞧这赤红的霞光。” 她转头又对不远处的张诚说道:“嗨,张诚,你说的那处汤泉,可曾去过?” “不晓得叫将军的嚒!” 季轩竹看着张诚,一脸俏皮的问着:“请问张将军,那处汤泉可好?” “回季小姐的话,前时,张诚随家母与婶娘去过一次,山中峰峦青翠,绿树蓊郁,泉水淙淙,庙宇隐然,若是小姐又雅兴,待成亲之后,某当陪小姐同去就是。”张诚回着。 季轩竹看了看张诚,没有说话,她转头对那年长的女仆道:“贾嫂,我们进去吧!” 说完就伸出手任由绣月与玉蕊扶着便奔内宅而去,张诚也是挥手叫苏珍香与杨娟秀快步跟上,随侍左右听用。 诸事安定,张诚便邀宁光远、季佑卿二人,前往将署外浏览赤城堡风情,当晚,几人便于醉仙居酒楼独石口准备迎亲诸事。 ………… 八月二十六日,旭日初升之时,迎亲的车队便浩浩荡荡的出发,前面是林芳平领一百护卫亲兵开路,中间是苏珍香、杨娟秀领一百健妇护卫,后面则是陈忠的五百游骑。 迎亲的队伍自离了赤城起,便一路高唱着军歌、凯歌不断,近午时,便赶至云州堡外。 已提前赶回的魏知策领车营两千余将士同样是夹路相迎,与众不同的是,官道两边摆列着一乘乘的战车与辎重大车,上面更是架起一门门火炮。 随着队伍前进,两边列阵的军士们依旧高呼:“恭贺督帅,恭迎主母!” 策马护在轿车旁的张诚,对着轿车轻声说道:“轩竹,别慌,儿郎们要放炮了!” 随着张诚话音才落,官道两旁便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饶是张诚提醒在前,轿厢车内仍是阵阵惊呼传来。 申时许,迎亲的队伍来至独石口堡城南二里许的真武庙旁,已是人山人海,不只是迎亲的队伍,就连独石口周边的军民人等都聚集于此,一直到南关都是。 从这里起,官道两侧便是一水的精锐军士,独石步营甲部、乙部,再加重骑部、突骑部共有近三千军士,他们一直排到独石参将署。 宣府巡抚刘永柞,总兵杨国柱,副总兵林登猷、张国威,参将刘广武,游击郭英贤、李见明等诸官将齐到。 独缺宣镇游击温辉,却是因病卧床,未能来北路参加张诚的婚宴,只得派了一个侄子带着贺仪随李见明前来。 大同总兵王朴,山西镇总兵虎大威,参将姜名武,游击虎子臣等诸将也是千里来贺,当初进京勤王诸将借着张诚婚宴,得以在宣镇北路重聚。 此外,还有北路兵备何崇武,北路管粮通判秦时铮也是自赤城赶来相贺,连与张诚只一面之缘的保安卫指挥使李一鸣,卫指挥同知王孝成等人,此番都是亲来。 更不用说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指挥同知严庆荣,以及贺飚、张广达、张国栋、陈铮、魏知策、陈忠等等诸将啦。 云州守备池渊,马营守备任继龙,龙门所守备高金功,滴水崖千户徐进勇,君子堡千户马忠,松树堡千户刘振洲,仓上堡千户田振尚等等都是亲自来贺。 虽只是张诚一人娶妻,可整个北路的军民人等却如同过年一般,都是兴高采烈的庆贺着,甚至在那些大的堡城中更是免费分发喜饼馒头给军户,以示庆祝。 今日,也有几位比较特别的人物前来参加张诚的婚宴,他们衣着虽也光鲜,但在一众官将之中,却也不甚抢眼,不过,这些人到是与北路的那些富商们很是相熟。 随着傧相引导进行一系列的仪式,尤其是夫妻对拜之后,前来送亲的婆子贾嫂与丫鬟绣月、玉蕊便搀扶新娘子季轩竹步入后堂内宅的新房之中。 而张诚则被众人留在了中堂,不得入内,最为尊贵的一桌当属监视太监李国辅,巡抚刘永柞,总兵杨国柱、虎大威、王朴,北路兵宪何崇武等人所在的酒桌。 开席之前,巡抚刘永柞代表宣大总督陈新甲为张诚献上贺联一对,接着又是阁部杨嗣昌杨阁老的手书的一副楹联祝语展示在众人面前。 然而,今日的高潮却是监视太监李国辅带来的,他代表崇祯皇帝赐予张诚的珍珠百颗、玉璧一双,预示张诚与新娘季轩竹的珠联璧合,成双成对!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何事前来烦吾。 , 婚宴一直持续到戌时才结束。 郭英贤直到临走时,还在大喊着:“今日是看你新婚,饶尔一遭,来日必定与尔大战三百回合。” 送走所有来宾后,张诚也是感觉周身疲惫,一阵酒意便涌上了头,不由觉得头晕目眩,幸得一直随侍在侧的林芳平扶着,才未曾跌倒。 他略有些含糊的说道:“去吧,你也去歇息吧。” 摇摇晃晃便奔后堂内宅行去,林芳平随在张诚身后,护送他进了西侧便门,见两名健妇护着张诚往新房行去,他这才放心离开。 内宅中挂满了大红的灯笼,贾嫂已在新房门前候着,她见张诚过来,急忙对屋内说道:“小姐,新姑爷回来啦!” 张诚一脸酒气的走近前,道:“有劳贾嫂。” 贾嫂轻推开房门,绣月和玉蕊已候在屋内,她们二人款款施礼道:“见过姑爷。” 说着,便上前帮张诚解去外面的衣衫,进入内室中,只见一张方桌上,摆着几盘果子和糕点,几样小菜,还有一壶酒。 新娘子季轩竹静静的坐在床榻边沿之上,仍旧是盖着红纱在头上,张诚走至近前还未曾说话,跟在后面进来的玉蕊就提醒道:“小姐,姑爷来啦!” “小姐,张诚有礼了。” “将军,还不揭去盖头嘛?” 张诚伸手抓住盖头红纱的两个角微微向上掀起,只见红纱下一个曼妙的美人,画着淡淡的妆容,入眼即是一副清丽脱俗。 “好看吗?” “好看!” 张诚双目动情的望定季轩竹,似乎忘记了玉蕊和绣月还在场,这时贾嫂来到门口处,轻声提醒道。 “小姐,姑爷,请喝交杯酒!” 张诚这时才猛然想起一事,轻声问着:“轩竹还没吃饭吧。” “是啊,姑爷,我家小姐自午时便未曾吃过东西啦。”玉蕊说道。 张诚伸手握住季轩竹的柔荑,只感入手轻柔,肤白胜雪,有如凝脂一般,却来不及细细把玩,轻声道:“走,先吃些酒菜吧,都怪张诚,只顾前面应付宾客,却把轩竹忘在了此处。” 他拉着季轩竹起身来到桌前坐下,玉蕊和绣月忙走上前,为他二人斟了酒,便侍立在季轩竹的身后,不时的拿秀目打量张诚。 张诚用筷子夹起一块方糕,喂给季轩竹,她轻启檀口咬下一小角,细细咀嚼起来。 片刻后,张诚陪着季轩竹略吃了些东西,又喝了交杯酒,季轩竹也给张诚斟了杯醒酒茶,张诚便对贾嫂和丫鬟们说道: “贾嫂,你们退下吧,哦,对了,这桌上只把凉茶留下即可,余者你们带回去,也吃上一些,今日确是辛苦啦!” 众人退去,新房内只剩张诚与季轩竹二人,他们细细私语,宽衣解带,红烛摇动中,床榻的帷幔缓缓放下,一对新人在曼妙烛光中,相拥相合! ………… 第二日,卯时,在贾嫂的催促下,张诚极不情愿的起床,玉蕊和绣月伺候着他与季轩竹二人更衣。 不知为何,两个小丫鬟在伺候他们更是时,竟不时的吃吃笑着,季轩竹略有一些憔悴,好似昨夜并未睡饱的样子。 张诚也是略有些心疼,他知却是折腾得有一些过份了,但那丝丝曼妙而玲珑有致的细腻,确使他无法停止。 他们收拾停当,便一同前往后宅椒香别院去向两位老夫人请安。 吴家姨娘也是住在这处别院内,张诚与季轩竹赶到时,三位老人正坐在一处聊着天,吴婷玥与张丽芳这两个小丫头也已陪在一旁。 见季轩竹进来,吴婷玥与张丽芳只是看着她,一直偷偷窃笑着。 张诚与季轩竹给母亲、婶娘见过了礼后,又向吴家姨娘行礼,她略微欠了欠身子,只受了半礼。 母亲张杨氏急招季轩竹过到身边,拉着她的手就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眼中是满满的慈爱,坐在她身旁的婶娘也是如此。 ………… 用罢早饭,季轩竹便被留于椒香别院之中陪伴着几位老人聊天,张诚自觉无聊,便出了椒香别院,这时健妇营乙队百总迟金霞过来禀报,王元景等正在前厅相候。 张诚自己便来到了后堂的前厅中看看有何事务。 靳新朋、陈忠、王元景、林芳平、吕大春等人早已候在这里,他们三人正喝茶聊天,见张诚进来急忙起身行礼,自是少不得又是一番祝贺。 张诚坐定后,便问道:“不是都给了假期,你等不在家中歇息,何事前来烦吾。” 众人不由大笑起来,靳新朋更是说道:“我等也知督帅新婚燕尔,虽娶得娇妻,却也不宜过度操劳,我北路可是离不得督帅啊。” 他才说完,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哈哈哈……” 张诚也是笑着说道:“诸宾客都安置好了嚒?” 靳新朋接道:“回督帅,都已安置妥帖,巡抚刘大人今日晨起便已回返镇城,几位总兵、参将大人却还未归,估计是要留几日。” “新朋,劳烦你代我邀请杨帅、虎帅、王帅与几位副总兵、参将午后过府一聚,我等自去岁勤王归来,也是有些时日未见啦。” “下官晓得啦。” 这时,陈忠开口说道:“将爷,镇城和保安卫有些商贾前来,献上了好些贺仪,并请求拜见将爷。” “哦!” 张诚有些疑惑,他问道:“元景,收了多少贺仪,你那里可有个统计嘛?” 王元景回道:“禀督帅,此番大婚,共收得贺仪折银粗计约有五万余两银子。” “咦?” 张诚也是略感惊异,道:“竟有这许多嘛!若是如此,本帅到是巴不得多办他几次婚庆之事啊。”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王元景也是笑着说道:“此番督帅大婚,各方宾客齐聚,尤以军将、商贾居多,诸宾客大多献上贺仪都超百两以上,更有献上千两贺仪的宾客,有几个商贾更是献上两千、三千两不等的贺仪。” 这下轮到张诚吃惊啦,他边喝茶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些人不是有求于己,便是想攀附于己,可送上千两贺仪,已是大礼,何故竟会奉上二、三千两的贺仪。 他沉声问道:“那些人送的贺仪超过两千两的,你可是记得?”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不可不防啊! , 王元景略思索一番,便回道:“因他等所献贺仪甚巨,元景当时也略感意外,所以印象颇深, 计有镇城庆安和粮庄的掌柜程如之,宏源福的少东赵振举,万合布庄的东家唐志毅等三人献上的贺仪是三千两; 保安卫顺隆昌牛马行的东家杨万金,赤城堡醉仙居的东家刁大成,独石口四海车行的徐清逸等人献上的是两千两银子的贺仪。 此外还有山西瑞昌泰的东家王沐晨,大同乾德记的秦子辰都是献上的五千两贺仪。” 张诚听王元景报着一个个商贾名字,这其中有一些是他知道的,可有些却也是并不相识之人。 这时,坐在一旁的陈忠却开口说道:“将爷,这山西王沐晨、大同秦子辰都是随大同总兵王大帅而来的, 还有镇城程如之、赵振举则是随着杨帅同来,保安卫杨万金则是与保安卫李指挥使同来的。 如今,几位大帅还都在独石,未曾离去,这几名商贾也都是在独石住下,他们都有递上拜帖来求见将爷呢。” “嗯,这几人即送上如此丰厚的贺仪,必是有所求,待本帅今晚与几位总兵聚过,再来说此事吧。” 众人说完,又接着聊了些关于接待宾客和安全的事宜,便纷纷散去。 ………… 午后,独石口参将署后堂东花厅内,宣镇、大同、山西三镇的总兵与副总兵,还有参将刘广武、姜名武,游击郭英贤、李见明、虎子臣,保安卫指挥使李一鸣等众人齐聚。 这些人中,除却宣镇副总兵林登猷和张国威,参将刘广武三人之外,余者都曾参与去岁进京勤王之事,虽最后分做两路,但情谊总是比别人更为深厚一些。 尤其是杨国柱、虎大威、姜名武、郭英贤、虎子臣等人,更是与张诚多次浴血奋战过,其情谊又何止是深厚啊! 当初入援京畿时,张诚还只不过是个骑兵千总,如今却是一路游击、参将升迁上来,更是受皇命而提督北路军务,其军职权力已然超过其叔父张岩生前。 比如杨国柱、虎大威、郭英贤等人就是真为张诚高兴,而王朴、林登猷、刘广武等人则是无可无不可,现在见张诚势头正盛,他们自是愿与之结交。 而张国威、李见明等几人虽也是来参加婚宴,更出席了今日的酒宴,可他等的内心里,却是嫉妒恨多余羡慕,只是对此却无能为力而已。 张国威切身处地的感觉到张诚带给他的压力。 宣镇两名副总兵中,林登猷协守镇城,虽地处宣镇忠心,然有总兵杨国柱及诸参将、游击在,更有巡抚刘永柞坐镇其间。 他林登猷等于是夹在了中间,平日里做事已是极难,就更难以培植个人势力,虽是舒服一些,但其实际利益或许就会少了一些。 可他张国威则不同,他奉命分守东路,更是兼顾北路,实际上等于掌控着宣镇三分之一的势力范围。 他这几年里一直在潜心培植个人势力,通过侵占屯田,奴役军户,而聚敛财富,在地方拉拢个人小集团,在镇城和京师拉拢各官员,欲图宣镇总兵的位置。 但是,张诚的到来却对他构成了威胁,从最初的在上北路清查屯田与军户时起,张国威便颇有微词。 可他先是未想到靳新朋等那么快便倒向张诚一边,更未曾想到薛良清与吴有禄又如此的不堪一击。 如今,张诚已是提督北路军务之职,而东路却又有一半的土地和民户归于延庆、怀来、保安各州管理,这使得他张国威实际掌控的地盘极度缩水,叫他怎能不恨。 然而,那宣镇游击李见明本就嫉妒张诚在勤王之时取得的功劳和成就,如今更是因妒生恨,在心里已经对张诚厌恶至极。 正是众人心里所想不同,今日的酒宴也就格外有趣。 可这些都不是张诚所关心的,凭他现下的实力,就算是两个张国威也已对他无可奈何,若是想硬碰,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酒宴中,杨国柱与虎大威等人对张诚的独石步营颇为夸赞,连称他不到半年时光,便操练起一支如此大军,确为可观。 其实他们不知,如此大军在云州和赤城也各有一部,现下张诚的实力比之他们几位总兵,或许还略差了一些,但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会是他们难以仰望的存在。 对于杨国柱等人的疑问,张诚自是推说北路的兵苗子好而已。 酒宴中,惟大同总兵官王朴最是活跃,对于别人他都是代答不理的,只与张诚、杨国柱、虎大威等三不住攀谈,套着近乎。 宣大、山西三镇之中,只这王朴最善交际,虽沙场博战不行,可人际关系却是处理得极好,他对张诚也是极为看重。 三镇总兵中,也只有他送上三千两银子的贺仪,此刻又搂着张诚介绍起山西瑞昌泰的东家王沐晨,只说那是他的本家兄弟,还请张诚在北路境内给予关照。 更有大同乾德记的秦子辰,也是仰慕张诚去岁勤王时的英雄事迹,此番才冒然前来拜见,并奉上贺仪,还请张诚看着自己的面子,能接见一番。 对此,张诚自是满口应允下来,贺仪都收了,自然不能再返回,接见一番也是没有什么损失之事,何乐不为呢! 既然王朴开了这个头,杨国柱也是介绍起镇城来的程如之与赵振举等人,张诚则是来者不拒,一一都答应了下来。 席间,杨国柱更说起流寇一事,他道:“唉,如今湖广流寇又起,听闻杨阁部就要离京,赴湖广军前亲自指挥督剿流寇,未知真否!” 张诚放下酒杯,道:“此事确实,杨阁部自请军前督剿献贼,已获圣上恩准,至晚下月初就该离京赴任襄阳啦。” 虎大威也是一脸愤慨的说道:“张献忠这个狗贼,屡降屡叛,若是叫尔落入吾手,必将活剐了这厮。” 张诚一副若有所思状,对着虎大威道:“虎帅,某听闻河南大旱,来年怕是难过,若闯献诸贼奔入河南之地,再裹挟饥民,恐更为难治, 虎帅所在的山西临近河南,却是不可不防啊!”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特许专营 , 八月二十八日,午时,阳光明媚,秋风不燥。 独石口参将署中堂官厅中,张诚正在接见山西瑞昌泰东家王沐晨与大同乾德记东家秦子辰二人。 “二位能不远千里,来参加本将的婚宴,确属难得。”官厅内,张诚对王沐晨和秦子辰说道。 他二人能被张诚单独接见,内心里都是激动的,虽说他们投入了五千两银子的大礼,但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投资一般,投的是眼光。 要不说山西商人厉害,尤其是王家,能在山西几百年生存下来,靠的就是比别人超前的眼光和眼界。 山西王家在京师就扶持了好些族中子弟为官,就说大同总兵王朴就是他们用金银扶持起来的一个军头,可惜的是,这王总兵却是一个不堪大用的草包。 如今他们发现了正在崛起,才显露出头角的张诚,不但上有圣眷,下有督臣陈新甲的扶持,即使在朝堂上也有阁臣杨嗣昌的照拂,更为难得的是张诚竟还如此之年轻。 正因于此,才派出族人王沐晨前来参加张诚的婚宴,借着王朴的关系,先与张诚建立起联系,再详细勘察。 若是张诚确实值得投资,他们便会进一步与张诚拉近关系,甚至彻底捆绑在一起,若张诚也是一个绣花枕头,徒有其名,搭上五千两银子的贺仪,先埋下一条线,于他们王家也不算什么事。 对于王沐晨而言,在婚宴上他见到当今圣上御赐的珍珠玉璧,阁臣、督臣都是送上楹联条幅,抚臣刘永柞更是亲自前来祝贺,更加证实了传言非虚,张诚确实是圣眷正隆,前途光明。 这时,便起身客气的回道:“张提督勤王诸事早已传至山西坊间,箭射多尔衮,阵斩岳托,大张我朝威风,小民等皆是敬佩仰慕不已。 今番督帅大婚,小民等更是来得冒昧,承蒙提督不弃,能亲自接见我等,实在是叫小民汗颜,实在是受宠若惊啦。” 张诚笑着,他和了口茶,才又说道:“两位远途至此,即已到了独石口,可不必急于回返,大可游览一番北国之风光若何。” 他说这又对一旁侍立着的林芳平说道:“芳平,你安排一辆马车及一甲护卫,自今日起,便随扈在王沐晨、秦子辰两位贵客身边,直至离开北路。” “喏!” 王沐晨与秦子辰闻言,相互对视一眼,才由王沐晨开口说道:“真真的汗颜,我等何德何能,蒙提督大人如此的优待。” 张诚笑了,他说道:“两位莫要客气,即到北路,自当各处游览一番,方今北路安定,边贸日隆,若是二位有意,大可在我北路开设商号,本将自当鼎力相持。” 见张诚主动相邀他们在北路开设商号,二人眼前都是一亮,张诚却又继续说道:“我北路境内现有独石口与牧马堡两处,可以北虏边贸,其中尤以独石口最为便利。 且对各大商铺的货物,本将亦可派军兵随行护卫,只是收些车马劳务之费而已,毕竟军兵们也是要吃饭的嚒。” 秦子辰这时亦开口问道:“敢问提督大人,这独石口与北虏贸易,可有何限制?” “哈哈!” 张诚又是一阵大笑,道:“莫得限制,在本将之独石口,万物皆可与之贸易,不过,本将养军不易,尤缺钱粮,故而对贸易诸事,多少都要征些许商税,此事到是要讲在前头。 再有一点,我北路境内却是盐酒茶诸物,由卫司专营,却不许民商私卖!” “未知,这北路商税,将军要如何收之?”王沐晨问着。 “盐酒茶,自我北路过境,须缴二成的专营税,其余诸般物品,皆需分别缴纳半成至一成不等之商税,而粮谷、粗布、农具诸物,因及军民屯垦之需,为我北路之安定,暂不收取商税。 至于具体的细则,近两日便会公之于众,一切亦是自今年九月起,便要开始征收,未知两位以为如何?”张诚说道。 他二人沉思片刻,才道:“如提督大人所言,对边贸一事,收取些许商税,虽无此先例,但亦是情有可原,我等皆是支持的。 只是,不知大人所言的盐酒茶专营一事,该如何运作,总不会遍地开设官店吧!” “盐酒茶之专营,目前仍是以课税为主。我北路之商户,可与官店中购得盐酒茶,再自家店铺中出售,亦可自行从我北路以外购进,但入我北路境,要课以入境税。” 张诚说道这里,喝了口茶水,才又继续道:“不过,本将有意选几家有诚信之商号,参与到专营之中,即名之为特许专营权!” “特许专营?” 王沐晨与秦子辰都是一脸狐疑,他们二人对望一眼,仍是由王沐晨问道:“未知何为特许专营,还请提督大人为沐晨解惑。” “特许专营之事,说来也简单。” 张诚放下茶杯,继续道:“其意就是本将发放照牌与特定商号,得到盐业照牌之商号,便可在北路境内经营盐之一物, 其每年向卫司缴纳定量的盐税,缴纳多少税,便可经营等值的盐,只是这盐税确需提前预缴,便可享受与官店相同之待遇,而无需每次核定贩运盐货价值,单次缴税。 酒水与茶货,亦是同此理计之!” “如此说来,便与购买盐引,也差不多的意思。”秦子辰说道。 “提督大人,若是如此,这食盐一物,在北路,,其价必高,一恐军民难以承受,二怕私盐盛行啊!”王沐晨也是不无担心。 “哈哈……” 张诚一阵大笑,他道:“我北路之军户,大多乃是军眷之家,且我云州南北,遍布工坊,其间多以盐、粮、银相互折价,发放军饷、工钱,其每年所需之盐,亦是有限,对其影响不大。 而这私盐嘛,别处我不敢说,但在北路境内,便绝无可能,不说我北路军法民律之严苛,就各处关隘堡城皆有巡检,私盐在我北路,定必寸步难行!” “未知这特许专营,要如何获得?”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军票通兑 , 独石口参将署中堂官厅中。 张诚喝了杯茶水,才开口道:“特许经营,以盐酒茶为例,专设有一定规模的商号为特许经营商,其依据年初所报拟经营的份额,提前预缴专营税, 如此,便可自境外贩运所报份额的盐酒茶入境北路,在独石、赤城、云州的固定商号,进行发售和分销,余下的各商户,则只能从这些专营商号或是官店中进货。 暂时这盐酒茶的专营商号,每例不超过三家,且每三年评定一次,即专营照牌三年发放一次,不过,若是各专营商号有违规之处,亦可随时处罚,甚至直接撤销其照牌。” 秦子辰直接就问道:“提督大人,似我等这种尚未在北路开设商号的商家,可否参与专营照牌的竞争呢?” “原则上是要在北路各处大堡城开设有商号,且经营一年以上,无拖欠商税者,方可参与这专营照牌的竞争。” 张诚望着一脸期望的王沐晨和秦子辰,又继续说道:“不过,瑞昌泰与乾德记都是大商号,若是有意到我北路发展的话,本提督自是欢迎的,这些个条件或可适当放宽一些。” 他又道:“两位即来参加本将的婚宴,既是本将的朋友,某自是欢迎两位能到我北路来开设商铺,只是这规矩却非为两位而立,自也不好违弃。 不过,除此之外,却是可大行方便之事,两位但有所需,尽可找林芳平,也可直接找靳新朋指挥使大人解决。” 他顿了顿,又说道:“既然两位当张某是朋友,本将今天就留下一句话,不论两位在别处犯下何事,只能进入我北路境,我自是保得两位的平安无事。” ………… 当日,张诚又接见了镇城庆安和粮庄的掌柜程如之,宏源福的少东赵振举,万合布庄的东家唐志毅,保安卫顺隆昌牛马行的东家杨万金等四人。 所谈无非就是些专营与商税诸事。 但是张诚与镇城庆安和粮庄程如之、万合布庄唐志毅二人又多谈了些事务。 因张诚麾下军兵中,有千多人都是在镇城是招募,他们的家眷虽有一些已迁来北路,但大部分还都在镇城那边。 张诚便与程如之、唐志毅两人商谈,关于军票互认一事,若他们二人愿意的话,今后他们在北路开设粮庄、布行,大可不必自别处运送粮布,直接自北路官库中预支即可。 而张诚给军士们发放的军票,也可在他们的粮庄、布行中直接兑换粮谷和粗布。 如此,那些家眷在镇城的军士们,只需将领取到的军票送至家中,便可直接前往庆安和粮庄与万合布庄的各处分号换取粮布。 程如之与唐志毅可以定期,以军票折抵其在北路官库预支的粮谷和粗布,如此,就省去了往来运送之费用,而张诚也省去了在镇城中另开官店的麻烦。 他们二人自是欣然同意的。 与其他来参加张诚婚宴的商号一般,他们都是来探路,随便先与宣大军界最明亮的新星搭上关系,以后若是有求与张诚之时,也好能搭上个话。 尤其是这个安和粮庄的掌柜程如之,更是大胆提出一个让张诚都感到意外的请求,那就是他的粮庄,可以为张诚麾下军士兑换银两。 只要凭北路军票,皆可按标注的价值兑换等额的粮谷、粗布、银钱,张诚自是欣然同意。 万合布庄的东家唐志毅见到程如之已经抢了先,也只能暗怪自己太过谨慎,他也是急忙表态,自家布行,也同样可以通兑北路军票。 宏源福是一个大商号,他们业务繁多,此次前来参加张诚的婚宴,奉上贺仪,也只是来搭上一层关系,为以后留一条线而已。 其少东赵振举到是颇为年轻,张诚估摸他也是在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他虽然话不是很多,但每每出言都极有见地,张诚亦是对他极为留心。 而保安卫顺隆昌牛马行主要就是贩牛羊马骡诸事,偶尔也给其他商号拉脚赚取些运费,杨万金同样与张诚达成协议。 他们顺隆昌在东路各处大堡、州城也是都开设了分号,北路的军票同样可在顺隆昌各分号通兑粮、布、银子。 而他则请求张诚许他在北路购置山林草地,用以贩养牛羊骡马。 ………… 晚饭前,张诚接见了北路赤城醉仙居的刁大成、独石口四海车行的徐清逸两人。 刁大成自不用多说,他本就是张诚麾下暗探,此番只是借着参加张诚婚宴,在北路显露头角,也好融入到北路的商圈之中,为张诚收集情报,并监视着大家。 按照张诚的设计刁大成的醉仙居会第一个拿到酒的专营权,以使其能显身与北路商圈的上层,并且赚取所需的经费。 而四海车行乃是独石本地的商号,其主要就是贩卖各类杂货,并且为其他商号做些贩运之事,手下颇有些能打的镖师,在独石、赤城这边颇有些势力。 徐清逸家中也是军户出身,但从其爷爷时起,已是三代经商,与开平卫各官都有往来,甚至与东路各官将,也颇有些人脉。 此前,靳新朋就曾为之引荐,但那时张诚虽也是接见了他,可他初到北路,正是军务繁忙之时,所以并未多谈。 现在就不一样了,如今,张诚已坐拥万余强军,北路的营操、屯垦,以及军械制造都上了正轨,他才有时间布局商业,增加银钱收入。 但徐清逸不同于其他的商号,他自身有一定的实力,手下也有一些打手护卫,虽不能与张诚麾下正规的军士相比,但已是民间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 而且这徐清逸混迹三教九流,生意颇为复杂,他父亲那一代时,还曾放过高利贷,只是到了他的才逐渐转入正经生意。 对于专营和开征商税等事,他早已知晓,今次求见不为别的,对于他来说,就是投诚来的。 他是北路本地商号,对于张诚的实力和心思,自是比别的商号要更了解,以北路如此疲敝,张诚仍能聚起近万的军兵,并且其军势明显强于宣镇其他诸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宁光远要留下 , 大明崇祯十二年八月二十九日,辰时,深秋的冷风从早上一直吹着,树叶也开始稀稀落落的飘下。 张诚将一件纯白色的头蓬披在了季轩竹的肩上,道:“北地天凉的早,披上斗篷,免得被冷风吹到。” 季轩竹回眸一笑,道:“知道啦,我的大将军!” “呦呵,小两口又在打情骂俏啦……” 远处传来张诚表妹张丽芳娇嫩的声音,随着声音传来,张丽芳也拉着吴婷玥欢快的奔来。 “这孩子,都是该嫁人的年纪,还如此不懂规矩,成天蹦蹦跳跳的。” 张诚婶娘的声音接着传来,连同张诚母亲、吴家姨娘一起跟着张丽芳身后出现在张诚的视野里。 “你个毛丫头,又没大没小的啦,看我不收拾你。”张诚说着,就作势欲打。 张丽芳几步就跑到季轩竹身边,她拉着季轩竹的小手叫嚷道:“嫂子快看哦,你的大将军又欺负人啦。” 张诚莞尔一笑,摇了摇头,便迎着母亲走了过去,他扶着母亲的手,道:“还要劳您老人家来送,真是罪过。” 季轩竹也是款款走来,同三位老人家见过礼,便规规矩矩的侧立在张诚身旁,张诚婶娘数落着自家女儿道:“芳儿你也是到了出嫁的年龄,以后多跟着嫂子好好学学,别像个野丫头似的。” 张丽芳委屈的冲着张诚十分委屈的吐了下舌头,吴家表姨娘则拉着季轩竹的手,道:“还是我们轩竹懂事,以后你可要多教教这两个妹妹,免得她们嫁了人,吃婆家的苦头。” 吴婷玥略有些腼腆的站着,张丽芳却举起一个小拳头,说道:“哼,敢给我苦头,本小姐就拳头伺候他。” 张诚更是嚣张,他怂恿道:“对,丽芳打不过,回来叫大哥,咱拎刀子跟他拼命去。” 一旁的婶娘瞪了张诚一眼,道:“芳儿就是被你和你叔父宠坏的。” 张诚的母亲招手叫过一旁侍立的贾嫂,对她嘱咐道:“贾统领,此番少夫人和两位小姐前去赤城,你定要护卫周全,可出不得半点岔子。” 原来,张诚婚庆过后对健妇营进行了一轮改组,将前时还在操训的两个百人队,正式编入健妇营,主将仍是苏珍香,称为统领。 而随嫁来的贾嫂,名叫贾红姑,被张诚任命为副统领,健妇营也正式编组为左、右两司,每司两局,共四百余人。 原甲队百总杨娟秀被任命为右司司正,原甲队与新编的丙队组成右司一队和二队,原乙队与新编的丁队组成左司的一队、二队,贾红姑兼任左司司正。 早在季轩竹嫁过来之前,张诚的母亲就曾说过,季轩竹必将是张府的女主,而她与张诚的婶娘则安心养老,等着抱孙子。 张诚改组后的健妇营,虽仍以苏珍香为统领,但她只负责营操为主了,具体事务基本上就由副统领贾红姑主掌。 但贾红姑也是极有分寸,她事事都找苏珍香商量,几乎从不自己独断。 现在,张诚要陪季轩竹回赤城堡看望娘舅宁光远与二哥季佑卿,权当是回门,毕竟真回京师路途遥远,只能以后有机会再去探望母亲。 健妇营左司随扈季轩竹前往赤城,而右司则暂留独石口,负责护卫三位老人家的安全。 只见贾红姑一身劲装,她上前一步,道:“请老夫人放心,红姑定会尽心,绝不容许少夫人和两位小姐有丝毫的闪失。” 这贾红姑二十六七岁年纪,人长得也极是标致,且身材高挑,成熟干练,因此,季府才派她随着季轩竹一同出嫁,为的就是帮助季轩竹在张府安身。 贾红姑是看着季轩竹长大的,对季轩竹也很是喜爱,在季府之时,虽平时管教颇多,那也是为着季轩竹好。 如今,她已是张诚内宅之中的女管家一般的存在。 ………… 两百的健妇,加上一百亲军护卫组成的庞大队伍,护卫着车队滚滚向前,经云州也未停歇,直奔赤城而去。 路过舍身崖时,张诚对季轩竹等人讲起了那个故事,引得她们一阵伤感。 申时,车队终于赶到赤城堡。 崇宁门外,赤城守备张国栋领麾下千总陈大宽、靳勇,以及其余各把总、百总列队迎接。 东关,本是赤城屯军点卯、居住之所,后逐渐演变成了商业繁华的贸易集市,车队缓缓而行,经过东关,再驶入崇宁门。 这一段的崇宁大街也很是繁华,以售卖烈酒闻名北路的醉仙居就在这崇宁大街上。 过了鼓楼继续前行不远,便是参将署所在,车队在将署门前停下,一众亲军护卫和健妇则继续行进,直入参将署西侧的军营之内。 马车悠悠行来在仪门前停下,已经升任总旗的杜如成早已候在门前,他急急小跑着过来,亲自放好板凳。 张诚这才自马车上下来,他又回手扶着季轩竹下了马车,二人走向仪门,张诚在仪门前抱拳说道:“张诚见过舅舅,见过二哥!” 季轩竹也是过来行礼,后面是张丽芳和吴婷玥姐妹二人走来,玉蕊和绣月紧紧随在她们身后。 季佑卿也是抱拳道:“见过将军。” 宁光远却是笑着迎上来,一把拉住张诚的大手,说道:“来,好外甥女婿,一路行来,定是饿了,快进府吧,酒菜都已齐备,莫要等啦!” 他拉着张诚就奔参将署内走去,边走边说道:“舅舅瞧着这北路是真不错,外婿身边也需亲近之人相扶持,咱自不能坐视。” “舅舅,忘记母亲大人的叮嘱了么?” 张诚还未答话,季佑卿已是在一旁提醒着宁光远。 原来这宁光远自幼便是不喜读书,却偏爱数字账册诸事,亦喜好黄老之道,因在京师并无根基,一直栖居在姐姐家中。 因其不好诗书,却喜交游,吃喝玩乐亦是无有不精,平素也多为姐夫季智恒所不喜,所以宁光远在姐姐家里住着也不舒坦。 这几日在赤城这边,处处受尊敬,到了哪里都有人侍奉着,更有城西泉山上的汤泉可以泡,他便忘记了临来之时,姐姐的叮嘱,竟想要长留宣府北路!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我能看得见光 , 赤城参将署中堂西侧花厅之内,几桌酒菜摆上。 张诚、季轩竹与舅舅宁光远、二哥季佑卿四人一桌,旁边吴婷玥、张丽芳二人也是一桌,再下首是贾嫂、玉蕊、绣月三人。 另一侧则是林芳平、张国栋、陈大宽、靳勇等人同桌而坐。 按理,婚后第三日该是归宁之期,可北路距离京师却又路途頗远,往返不易。 因此便在赤城堡中,由亲娘舅宁光远、二哥季佑卿代为迎接张诚与季轩竹的归宁之礼,待春节之时,张诚再陪同季轩竹共同去京师拜亲。 既是按归宁之礼,自也有些规矩和礼节需要遵守,虽有所从简,但也是不可荒废。 直忙碌到太阳西斜,日近黄昏之时,诸事方毕,众人在花厅落座后,季轩竹只是简单吃了几口,便起身离席回内宅去了。 吴婷玥和张丽芳也是跟着走向内宅,隐隐听到张丽芳的声音传来:“……热腾腾……泡着真舒服……” 这边一众女眷才去,宁光远就急急的叫着张国栋等人并过来一起吃喝。 季佑卿便数落起他道:“舅舅如此,哪里还有点长辈的样子。” 宁光远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都是自己人,做做样子也就是了,适才我外甥女在这,大家要守着规矩,方今轩竹他等都已入内室,我等又何必拘于俗礼。” 原来,只这几日时间,宁光远便已与张国栋、魏知策等几人相处得十分融洽,他似乎很喜欢北路这边的氛围,颇有乐不思蜀之意。 林芳平先是过来给张诚等人斟满了米酒,才轻声同张诚请示道:“督帅……” “都过来吧,别拘谨啦,今日都好好陪舅爷快乐开心就是。” 他们见到张诚发话,张国栋等人纷纷起身,端着各自的酒杯就走了过来,几名婆子急忙赶上来,将两桌的酒菜都拼到一桌。 众人一阵猜拳行令,都是好不快活的样子,季佑卿陪坐了一会,感觉实在是融不入这般氛围,便告了个罪,独自离席而去。 张诚本喜饮酒,猜拳行令更是拿手,原本也是陪着娘舅玩得高兴,突然瞥见内兄季佑卿离席而去,他与众人打了个招呼,便也随之离席。 ………… 天色已暗,只余盏盏红灯笼在秋风中飘动着,冷夜寒风吹打在人的身上,张诚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他不无担忧的道:“北地风寒,二哥莫着了凉。” “无妨,妹夫也喝好了么!” 张诚的这个二大舅哥却与别的读书人不同,现下那些个读书之人,皆以手握一把折扇为荣为傲,可季佑卿却是腰悬三尺青峰长剑。 “早就吃饱喝足了,只是为了陪舅舅多闹一会,娘亲舅大,总是要陪好舅舅。”张诚答着。 “舅舅贪玩些,妹夫可要多担待!” “这话却是从何说来,张诚可是以为舅舅是很好的。” 张诚说着就走到了季佑卿的身旁,他又轻声问道:“敢问二哥,可知大哥如今在何地任职?” 季佑卿闻言一愣,答道:“家兄现外任河南彰德府武安知县,妹夫如此相问,可有何事?” 张诚笑了笑,轻声说道:“无他,只是听闻河南今年旱情颇重,怕是收成不好,忠忱恐饥民会祸乱地方,才又此一问。” 他顿了顿,又道:“我内兄所任武安县,距知策兄祖籍获鹿不远,我前次勤王之时,也曾在获鹿城下与虏骑相战,与地方上颇有些渊源,既是内兄在武安任职,我便可派人前往联络,若真有变故,也可相助一二!” 季佑卿抬起头,望向黑茫茫的天际,道:“妹夫,以你之见,这大明朝可还有救么?” 这次轮到张诚发愣,他看着眼前的季佑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反问道:“二哥何出此言。” “唉!” 季佑卿叹了口气,才道:“忠忱可知,自崇祯初年起,流寇迭起,十余年征缴,耗费钱粮无算,却是如今之局面,去岁一片大好景象,被献贼复叛,彻底毁坏。 且东虏更是日益猖獗,崇祯二年时,其初犯京畿,尚有天下精锐与之战于京师城下,可去岁来犯,直入山东,德王蒙难,更有何人能与之战?” 说道这里时,季佑卿回头望着张诚,又道:“除却卢督臣巨鹿之悲嚎外,惟有妹夫连战东虏,箭射多尔衮,阵斩玛瞻、岳托等奴酋,为国朝挽回一丝颜面。然 但这一切又于事何补? 东虏虽退,却仍掠走德王,掳我百姓近四十万众,堂而皇之,退回关外,京师城下聚兵十数万,又岂能阻之分毫?” 他接着道:“朝堂诸公,煌煌之言,可有一人能为于少保乎? 皆争权夺利之辈,蝇营狗苟之徒,整日里高谈阔论而图名利,可有一人敢不计生死,振臂一呼,拼死救国?” 张诚望向季佑卿的眼神越发惊异,未曾想这二舅子却会有如此之心胸? 他却是淡淡的道:“大明朝还有不有的救,我不晓得。但是,我会努力救下我想救的人!” 在季佑卿的注视下,他又道:“去岁勤王时,忠忱只千余精骑,无力救护卢督臣与家叔,使他二人殒命虏骑之手,捐躯沙场。 因之回返宣镇后,才自请出镇北路,操练军卒,方今已聚集万余军勇,待得来年,大军操成,即使无力挽回朝廷之颓势,无力剿除流寇,或仍不得驱除鞑虏。 但护我心爱之人,护我身边之亲人,救我想救之人,守一城一路一镇之地,当是足以。” 张诚说道这里,也仰起头,遥望着一片漆黑的天际,又道:“犹如这茫茫天际,常人看之,漆黑一片,空无一物。 我却能看得见光,只因心中有光未灭,因之所见皆有光,张诚愿用毕生之力,使这一点光,化作万丈芒,刺破漆黑一片的虚空,点亮百千万人的眼睛。” 季佑卿一脸惊异,他望着眼前的妹夫,目光中的神色极为复杂,他未想到张诚一介武人,竟有如此见地? 初时,他还未自家妹妹感到一丝的不甘,颇为不愿被称为才女的妹妹嫁与武夫张诚,但是今夜的一番畅谈,使他觉得不虚此行,更使他对张诚也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再次仰头望向天际,冥冥中似乎也看到了一丝光亮,嘴里仍喃喃道: “使这一点光,化作万丈芒,刺破漆黑一片的虚空,点亮百千万人的眼睛。”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幸,亦或不幸 , 崇祯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时,经不住阁臣杨嗣昌连番请缨督师,崇祯皇帝终于下旨命杨嗣昌前往湖广前线,督师平寇,并赐他尚方宝剑。 九月六日,杨嗣昌经过一番准备后,进宫陛辞崇祯皇帝,当日,在平台为杨嗣昌饯行时,崇祯皇帝赠诗曰: “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 杨嗣昌听罢皇帝赠诗,当场是边哭边拜,随后即离开京师,踏上了属于他的不归之路。 ………… 九月七日,季佑卿带着张诚、季轩竹夫妻二人给岳父母准备的礼物,返回了京师。 当晚,在季府书房之中,父子二人谈论起了张诚。 “卿儿,依你之所见,这张诚倒是非一般的武将可比?”季智恒坐在椅中问道。 季佑卿恭谨站在房中,道:“凭孩儿观察,妹夫张诚绝非等闲之武人。” “哦,何以见得,将你此番北路之见闻,讲来为父听听。” 季佑卿略整理了一下思绪,方才说道:“其出镇北路,方今也只四月有余,却已是威望无匹,完全掌控整个北路各堡的军头,更是募集近万之军用,每日营操不辍,已然初具战力。 且观其言谈,非但颇有见地,更是眼界极为宽广,目力所及,不止于北路一处,整个宣镇,甚至大同、山西,更是远至河南,包括京畿在内,似乎都在他的运筹之中。” 季佑卿接下来又介绍起此次北路送亲之行的见闻,自长安岭外先遇到靳勇、陈忠开始,一路上所见北路军兵不下万人,不惟军阵严整,更是个个生精虎猛,那股子气势,远非京营诸将士可比。 而且季佑卿还看到了北路卫司诸官和各营军将,在他的眼中,这些被京官士子们视为丘八之人,却是个个透着一股朝气蓬勃之感。 “孩儿真的想不通,区区不足半年时间,张诚是如何做到的?”季佑卿说到最后,仍是满腹的狐疑。 季智恒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良久,才驻足说道:“有婿如此,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父亲这是何意?” 季智恒在儿子的疑惑中,继续说道:“依你之所言,这张诚却也称得上是位乘龙快婿。若是在国朝安定之时,或可成为你与佑慈的外援,于你兄弟二人实在是大有裨益。 可现今流寇四起,杨阁部昨日才离京南下湖广,此去也是喜忧参半,吉凶未仆啊! 更何况东虏日盛,今非昔比,屡犯京畿,皆来去自如,其已成不可制之势。 反观我大明朝堂之上,党同伐异皆为利,有几人尚存谋国之心?” 他顿了顿,又道:“值此乱世之间,得婿如此,是幸,亦是不幸。 若依你之观察,张诚将来必成国之柱石,其心若正,我等父子便成朝廷掌控他之手段,若其稍有异心,我等父子亦必定为朝廷所不容。” “啊!” 季佑卿这才感到害怕,只觉一丝凉意直透心田,他吃惊的问道:“那依父亲之见,当如何?” “静观其变吧!” ………… “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 “霜降”时节,万物毕成,毕入于戌,阳下入地,阴气始凝,天气渐寒始于霜降,过了“霜降”后,冬天的脚步就越来越近了。 宣府北路的军户们大都在忙碌着,如今秋收已近扫尾阶段,屯田里种的小麦都收的差不多了。 而到了霜降时节,就算是极为耐寒的大葱也不能再生长了,因为“霜降不起葱,越长越要空。” 自陪同夫人季轩竹到赤城堡后,张诚也就一直住在这边,他们二人犹如度蜜月一般,整日流连于赤城附近的山林间。 季轩竹尤其喜爱赤城堡西南的汤泉,最近几日她与张诚更是住在瑞云寺中,尽享汤泉之妙,整日间同泡同眠。 十日前,张诚的母亲张杨氏、婶娘张韩氏,还有吴家表姨娘也都来到了赤城堡,吴婷玥和张丽芳也就被唤回各自母亲身边,以便给张诚和季轩竹足够多的时间来快速造出小人! 其实,张诚只是借着陪新娘子回门归宁一事,躲到赤城来,以避开北路最近的纷乱。 虽此前已叫靳新朋陆续放出话去,专营与征收商税诸事早传得沸沸扬扬,但传归传,毕竟还没有真的开始。 一旦真的开始了,专营一事还好,只涉及盐酒茶这三项而已,造成的影响还不那么深远,大家都是以为张诚是借机敛财,在盐引等之外,想多收一次税罢了。 可这加征商税一事,却牵扯到了北路大部分的商家店铺,大家的抵触心理十分的明显,但这些却都在张诚的意料之中。 他之所以避到赤城,虽说有陪季轩竹过个蜜月的意思,但更主要的是不想被这些上门请愿的商家给烦到。 很快,卫司屯军便在靳新朋的指挥下,当众抓捕那些带头抗税的商户掌柜和东家,随着大棒落下,就有一些商户开始积极的上缴商税。 其实这些人都是张诚早就安排好了的,只是一直等待时机,好造成一种榜样的示范作用,有了他们的带头,北路商家都开始缴纳商税。 虽仍是有许多商户整日里叫嚷着,要进京去告御状,但叫嚷归叫嚷,真敢去的可没几人,就是那些想去的也是走到最后才晓得,他们已经连北路都无法离开啦。 ………… 瑞云寺南三里外有一处汤泉,温度适宜,周围树木繁茂,虽枝叶已显稀疏,却仍很茂密,绿意盎然间,很有些情趣。 如今,此处周边各处大小道口,皆有健妇守卫,她们或是三人一组坚守道口,或是五人一队往来巡守。 汤泉中,张诚光着健壮的大膀子,正泡在汤泉池子里,他旁边一片山石旁,季轩竹身着前后覆绕式的如意形亵衣,外面又披着一件白纱巾,也在享受着汤泉的滋养。 季轩竹的贴身丫鬟玉蕊和绣月,也是身着亵衣陪在季轩竹的身边,她们的额头和脸上已隐隐有汗珠跌落。 如梦似幻般的景象把张诚看得如痴如醉。 张诚咽了口唾沫,对着那边轻喊道:“娘子,过来为夫这边一起泡汤泉嘞!”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云州牌卷烟 , 赤城堡西南七里外有汤泉。 张诚几次呼唤新娘子季轩竹,每每都是一阵有如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可就是不过他身边,直急得他心痒痒,好似几只小猫在挠抓一般。 季轩竹身形高挑,皮肤晶莹胜雪,有若凝脂,此刻更是玲珑有致,曲线曼妙,在汤泉腾起的蒸气中若隐若现,恰似天上仙子一般。 就是玉蕊和绣月两个小丫头,也是极为标致的小美人,她们自幼便在小姐季轩竹身边伺候着,早已情同姐妹。 此番随季轩竹陪嫁过来,其实也隐含着将来给张诚填房的意思,连张诚与季轩竹行房之时,她们都是毫不避讳,此刻更是无须躲避。 透过蒸蒸而上的热气,张诚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他呼唤季轩竹不来,无聊之下,不由自身旁的石台上拾起一个纸盒,从中取出一根烟卷,又拿火折子点了,就吞云吐雾起来。 他随手将纸盒放回石台之上,只见那方小纸盒略呈长方形状,喝上刻印着的竟是云州堡北的舍身崖,上面还有五个大字“云州牌卷烟”。 ………… 不错,正是云州制烟厂生产的“云州牌”卷烟! 正所谓烟酒不分家,以张诚那好酒的性格,又怎会不喜爱卷烟呢,当他初到大明之时,遍寻不到卷烟,便以旱烟代之,每每都被呛得咳嗽不止。 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研制卷烟,其实制作卷烟,在如今的大明也并非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一直无人想到罢了。 其实,烟草早在万历年间便自吕宋传入大明,当时多称之为吕宋烟,江南地方,尤其是广东、广西已多有种植,天启年间时,北方也开始种植烟草。 当时的烟具,大多为鼻烟壶或旱烟杆,偶有烟斗,但并不多见,明末时期,各边镇军中吸食烟草者甚众,朝廷上更是屡禁不绝。 张诚自云州匠营稳定下来后,便研究制造铅笔,此物当时工匠中已多有使用,只不过与后世铅笔不同,那时的铅笔没有木杆,而是用纸或粗布,包裹着铅条使用,多用于工匠画图作业。 在张诚的指导下,匠营的工匠们很快便发明了将细铅条外裹木杆的方法,只不过做出来的铅笔只有后世的香烟那般长短。 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得张诚想起了卷烟,于是经过几次的改进,终于用制造铅笔的简单机器,来制作卷烟。 当制备卷烟的机器研究出来后,张诚马上就定型了三款卷烟。 其一,就是张诚刚刚点燃的这款“云州牌”,其正面图案即为舍身崖,其烟丝更为细碎,且添加了香料,除了味道好闻外,更有不呛人的优点,只是价格较贵,属于高档卷烟。 其二,张诚定名为“北栅关牌”,其正面图案为北栅关,这款烟丝为碎片状,其味道辛辣,张诚将其定位为军品,基本上只供应他麾下各营将士,也时常作为奖赏分发。 其三,定名为“大定牌”,其正面图案即为赤城堡南门“大定门”,这款烟丝普通,相比于另外两款,也最为便宜,张诚将之定位为平民品牌,与“云州牌”共同作为主打的创收品牌。 虽说工艺上与后世的卷烟相比,这云州牌卷烟虽存在烟丝的分布不太均匀的情况,且属于半手工型,产量不高,但是张诚现在也不缺做工的人,多招工人,便可保证产量。 但若是想加过滤嘴,可就不成了,现今的大明还没有那个技术和材料,而且就这卷烟,也已是难能可贵了,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 制作卷烟的工坊,已从最初的一处,增加到三处,才勉强保证能充足供应,尤其是“北栅关牌”卷烟。 其原本定位是军品,可没想到的是,这款味道辛辣的卷烟,却大受北虏的欢迎,他们甚至高价从有货的军士手中收购。 如此商机,张诚又岂能放过,赚蒙古鞑子的银子,总比赚自己治下军民的银子要好,因此,他就命令一个作坊,专门制作“北栅关牌”卷烟,供应北虏的需求。 ………… “小雪雪满天,来年必丰年。”张诚看着窗外飞扬的雪花沉吟着。 这句民谚有三层意思,一是小雪时节下雪,来年雨水必是均匀,无大旱大涝之危;二是下雪后,可冻死一些病菌和害虫,来年减轻农田病虫害的发生;三是积雪具有保暖作用,有利于土壤中的有机物分解,增强土壤的肥力。 季轩竹移步来到张诚身边,轻声问道:“将军,你真的不打算将柳家姐妹接来赤城嚒?” 张诚一愣,他不解季轩竹何以有此一问,微微一笑,道:“她二人虽是逆贼吴有禄所赠,又是教坊司出身,却也是苦命之人,更曾侍奉与我,且留她二人在府中恩养就是啦。” 季轩竹不再言语,只是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良久,才幽幽的说道:“将军如此,就是不对了!” 张诚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佳人,只听她朱唇轻起,继续说道:“既知她们是苦命之人,又曾尽心侍奉过将军,现今却将之弃于独石,如此,将军岂不成了无情之人!” 季轩竹不理张诚的反应,继续道:“且柳家姐妹侍奉将军在我之先,方今我一进门,便将她们冷落如斯,知道的是将军疼爱轩竹, 可那些个不知道的,还不将轩竹编排得如妒妇一般,容不得别的女子在将军身边伺候,更何况她姐妹也正值芳华妙龄,若是独处日久,难免不生是非,到时岂不更难以处置?” 张诚被季轩竹一番说词给搞得是哑口无言,只得问道:“依夫人之意,该当如何?” 季轩竹这时才转过身来,她与张诚四目相对,说道:“只要将军心中有我,轩竹又怎会容不下柳家姐妹。 她二人即已与将军有过肌肤之亲,便是将军的人了,总不好就此冷落,反倒叫人觉得将军是个薄情浪子。 不若,安排个时间,将她姐妹也接来赤城,侍奉在老夫人身边,待得她们为将军生养了子嗣,再给予其应有之名分,如此可好!” 张诚一把将季轩竹拥入怀中,满眼温情的说道:“轩轩,有妻如你,夫复何求!”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若非督帅,怎有今日? , 大明崇祯十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大地一片银白,前时飘落的雪花相互凝结在一起,虽连续几日晴天,也并未消融。 但道路上却略显泥泞,人来人往,更有马骡车架不断行来,街道上的积雪化了又冻,冻了又化,如此反复已有几日。 自小雪节气开始,都已是下了两场雪啦,可雪后气温再次有所回升,现在只是那些背阴的小巷子里还会有一些积雪堆砌在街角墙根。 独石口的军户们早就习惯寒冷,对时而呼啸的北风毫不在意,他们中许多人都还穿着夹衣单裤,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在他们眼中,独石口似乎比以前要繁华许多,不只是买卖生意好做了,就算是在各商铺货栈间往来跑腿,甚至是扛活的都比前时要赚得多。 时不时的就会看见一二人,他们在街边茶铺,或是酒庄中吞云吐雾,三三两两的聚着闲谈,若是凑到近前去就会听到,他们谈论最多的除了张诚,便是独石口北演武场驻扎的步营了。 ………… 如今,一切都已渐入正轨,步营虽仍是日夜操练着,但每月都有三天假期,他们可以结伴到独石口堡城中兜兜转转。 军规是严厉禁止在军营内饮酒,但假期之时,却无规定,因此,他们每逢假期常三五人聚在一起喝酒,当然也有一甲十一人聚成一桌的。 初时,各店铺酒肆一见他们如凶神恶煞一般,有的就提前挂上客满的牌子,更有甚者竟然挂板关门,那些来不及的也都是满面愁容,一脸不情愿的接待着。 可叫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些丘八竟不同于往日,他们虽也是一般的大声喧哗,喝起酒来,又哭又笑,呼喝划拳。 但却丝毫不赖账、欠账,而且每到结账之时,都是十分的痛快,干净利落,唯一缺点就是他们身上有一股子刺鼻的辛辣,且他们喝过酒的地方也是股股辛辣气味,满地都是熄灭的卷烟头。 自从八月二十六日,北路各营将士开始实行每月三天休假的制度,原拟每旬休假一日,后来经过讨论,才确定为每月底集中休假三日。 如此,那些在北路招募来的军士们,便可以就近回家瞧一瞧,住上一日,而家离军营远的就只能住在营中。 这些领了军饷的新军士卒们俨然成了独石口、赤城堡的消费主力军,就是那些回家的军士,又有几人会不带些物件回去。 而云州所驻扎的车营却是组建最晚,七月中旬时,吴志忠东路和京师招募回三千青壮后,才划拨给车营两千之数,如今他们才完成三个月的集中操训,刚刚分下车营内,要下个月起才有假期。 且云州车营原有的五百军士,除去操练外,还要站岗执勤,并在云州匠营内外巡逻警卫着,却是基本没有什么假期的。 不过,云州的商业却依旧繁华,盖因云州匠营之中的工匠之家,都是很有些收入的,他们原来在京师时,其收入也就勉强糊个口而已。 现在非但吃得饱,更是有了些余钱,又怎会不去消费,何况他们既然已经安家于此,家中各式物件总是要置办整齐。 何况,这匠营内又是各处工坊繁多,有各色工人、徒工,再加上那些后勤保障的,总有数千人之众,每逢节日到来,他们便成为云州街市上消费的主力。 而且,独石口和牧马堡的边贸也日渐繁盛,不止商队往来频仍,更是时不时的就有一些军户逃来。 张诚一如既往的全部收留,虽因此增加了北路的人丁青壮,但也引起宣镇其他各路卫司的不满,其中尤以东路和中路为最。 ………… 杨青此时已是骑兵营游骑部前哨一队的队长,也称为队总。 他原是张诚入卫勤王时骑兵千总部后哨乙总丙队一甲的甲长,此番组建北路骑兵营游骑部时,被选为队官。 今日他便邀了众人在独石口堡城东面常胜门内不远处的醉仙居小聚,众人自然以前哨哨总百户官马三壮为尊。 此外还有前哨二队的队长谷智德,三队的队长牛耕田,以及杨青队中的三个什长吉迎春、叶子昧、丘书振等围坐在醉仙居二楼一间靠窗的单间内。 前次他们游骑部奉命与靳勇的独石步营乙部出兵东路剿匪,除却初时的几日里,竟扮作山贼马匪吓唬乙部新军之外,后期却是分路出击,确实剿除十余股匪寨。 他们这一番却也是收获极丰,这东路的山匪马贼真非北路可比,或许是因为东路更为繁华,过往商队更为频繁的缘故。 事后经过统计,他们此番出征东路剿匪,共计收获银钱、布帛等物折银约有近三万余两,而粮谷豆料也收获了近五千余石,可谓大丰收一般。 凡出战的乙部与游骑部将士,每人至少奖励银钱一两以上,而那些立功的、受伤的所得奖励更重,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激动不已。 而没有得到出战机会的步营、骑营军士们,也是纷纷叫嚷着要请战出去剿匪安民,完全达到了张诚所预料的效果。 ………… 昨日是三队队长牛耕田做的东,他们已在城西的一家老菜馆吃喝了一番,就是昨日席间,二队队长谷智德喝了酒后,便大大咧咧的嚷着明日轮到他做东。 杨青身为一队的队官,自是不能想让,二人在席间便大争二抢了起来,最后还是哨总爷马三壮拍板,今日由杨青做东,才算作罢。 只是昨日有三队的几名什长参加,今日便换做一队的三名什长,而马三壮、杨青、谷智德、牛耕田等几人却是不换的。 醉仙居二楼单间内,桌上摆着一只铜火锅,锅身里的热烫滚滚,几块羊蝎子在里面煮的已是烂熟,桌子上更是摆着许多被啃过的羊蝎子。 几人都是一身夹衣,吃得满嘴流油,额头上泛着晶莹的汗珠,杨青放下手里的长筷子,举着酒碗就道:“来,咱大家敬马三爷一碗。” “对,敬马三爷……” 众人都是含糊着举起酒碗,二队长谷智德的舌头都有些大了,说话间已更是含糊不清。 马三壮却没有端起酒碗,他扫视着桌上的诸人,红着大脸沉声喝道:“我等当敬督帅,若不是督帅,怎有我等之今日?” “对,敬督帅……” “敬督帅……”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烤羊腿好吃吗 , 十月二十九日,独石口参将署官厅内开平卫司诸官云集。 张诚看着厅内诸人,此时还追随在他身边之人,基本上都是可以信任的了,或许这些人等便是他将来一展抱负的根基。 可是,在张诚心里却一直感觉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只见他缓缓开口道:“转眼就将进入冬月,本帅出镇北路也已是半年有余,幸得在座诸位的鼎力相持,这开局还算是不错的。 现下上北路诸般事务都已渐次步入正轨,本帅的重心也会往下北路那边多些,近一段时间可能会常驻赤城堡,独石就拜托给诸位啦。” 靳新朋、严庆荣、刘志、曹金旺等诸人都是心中一禀。 现在开平卫司这边基本上就是靳新朋和严庆荣二人在做主,他们一个管人事理财,一个管屯田生产,更有刘志理刑监察诸将,曹金旺主管簿册和对孩童的教育。 他们按此分工协作已有近三个月,相互间配合倒也默契,虽说各有分工,但总体上还是以靳新朋与严庆荣二人为首,遇有大事可二人协商,仍不能决断之事,才须报张诚处理。 如今,北路有独石、赤城两支步营,更有骑营、车营,近万大军完全掌控在张诚手中,又岂怕何人敢在北路翻天? 只要大军掌控于自己手中,再看住钱粮二事,剩下的诸般琐事俗务,张诚也懒得打理,更何况这些时日观察下来,靳新朋、严庆荣等人都还是很有能力的。 张诚此番回来就是要把诸事再做一番交代,他的眼光开始移向东路,移向宣府啦! 靳新朋这时却道:“我北路能有今日局面,皆赖大帅之功,我等之比大帅,真是犹如萤烛之与日月争辉一般。 今大帅要常驻赤城,将开平卫司诸事相托,此乃是大帅于我等之信任,下官心中深感惶恐,怕有负大帅所托。” 严庆荣等人也是一般态度。 张诚只是笑笑而已,他继续道:“岂止是信任,北路于我等而言,犹如家宅一般,其就是我等厅中诸人安身立命之根基,本帅又岂能不重视。 正是因为重视,才将之托付于靳大人与严大人等诸位我所倚重之人,另外,独石口乃北路关窍所在,防虏之务尤重,现在有陈铮的步营驻防于此,尚无大碍。 然流寇复叛,一时难治,杨阁部已赴湖广督师剿匪事宜,更有东虏亦是蠢蠢欲动之态,当今之务,独石口防营守军之组建,就显得尤为紧要。” 他停下喝了口茶水,又继续道:“我意独石口防营先建起一个千总部,由北栅关守御把总沙忠旺出任千总,专司守御北栅、东栅、西栅三处关隘,以增强独石口防御。” 张诚转头看向陈铮,道:“陈铮,从你独石步营左部抽调一局火兵、右部抽调一局冷兵,充实到独石防营中去,以使独石防营尽快成军,担负起独石口防务重任。 另外,你步营左部甲司把总田明遇随两局军兵调往防营,出任独石防营的副千总,同时兼任防营乙司把总,辅佐千总沙忠旺专司独石口守御诸务。 田明遇所留之缺,你可择优选任,定好人选后报给幕府军务处核定即可,至于步营、防营余下的缺额,可在我北路境内境外,另行招募身家清白之青壮补上就是啦。” 陈铮起身抱拳施礼道:“喏!” 此前,张诚麾下独石步营、赤城步营下设各部都是按甲乙排列,而各司、各局也是如此,张诚一直觉得绕口。 在他大婚之后,便进行了一些更改,步营下设各部,分为左部、右部,将来还会增加中部;而部下各司,则仍按甲乙排列。 司下四局,就改称为一局、二局、三局、四局;局内三队也是按一二三的数字来排列称呼,队下三甲也是如此。 比如:独石步营左部甲司一局二队三甲。 如此改制后,大家都是觉得便利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绕嘴了。 张诚接下来又与诸人讨论了一些具体事务,更是嘱咐严庆荣要合理分配各堡库存,各处堡城中留够自用钱粮军械即可。 马营堡、镇安堡、龙门所城可多留存些钱粮军资,余下的钱粮军资尽量集中到独石、赤城、云州各处大堡之中,以便调度。 ………… 当日黄昏,独石参将署后堂内院一处角落里,有间不起眼的屋舍,两个北虏打扮的蒙古人正坐着吃烤羊腿,桌子上还有一壶北路特产的烈酒。 张诚则坐于屋舍内的上首位置,他面前也是一方小桌,桌上一个托盘里同样是烤羊肉,托盘边是一把锋利的锯齿状小刀子。 左侧下首位置坐着陈忠、苏易阳、侯明立三人,同样的每人身前都是一方小桌,摆着烤羊肉和烈酒一壶。 苏易阳最先开口禀道:“督帅,这三个月里咱走了两趟归化城,如今那里已不是顺义王的子孙主持,满鞑子废了俄木布,将土默特部落分为左右二旗而治。” 张诚刚切割下一片羊肉,正大口嚼着,他并没有说话,只用眼神示意苏易阳继续。 “现今这左右翼土默特部分归古禄格、杭高两人统领,他们前曾是俄木布的部曲,如今却是主暗奴强。”苏易阳话语中多少有一丝惋惜,或许也是一丝不甘之意。 张诚却不以为然,他沉声道:“这也怪不得他等,谁叫如今满鞑子势大,打又打不过,还能如何!” 他喝口温过的烈酒“烧刀子”,才又转头对那两个蒙古人问道:“二位勇士,我这的烤羊腿,可还吃得惯,这烧刀子可还喝的惯?” “香……好吃……” 举着酒碗又高声说道:“这个……好喝……真够劲!” “哈哈哈……” 见张诚笑了,陈忠、苏易阳也是大笑起来。 苏易阳笑了一阵,才开口对那二人道:“苏赫巴鲁、莫日根,堂上这位就是我家主人,宣府镇北路镇守参将提督张诚张大帅,你二人还不起身拜见。” 两名蒙古大汉转头看向张诚,其中那略显瘦削些的手中还端着酒碗,只见他一口闷掉碗中的烈酒,对那更为壮硕的汉子叫了声:“巴鲁……” 二人起身离座,伏地跪拜道:“苏赫巴鲁、莫日根,拜见大帅!”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还是这个过瘾 , 独石将署内,张诚正在私下接见两名蒙古勇士,这二人是苏易阳秘密招募回来的蒙古护卫骑队中较为突出之人,准备提拔为护卫队长。 其实,在大明朝各地边镇中一直都有蒙古骑兵的身影,就说明末名将满桂,还有现在任总兵的虎大威、猛如虎等皆是蒙古族降人,归顺大明后,入伍从军,累功升迁至总兵官。 蒙古人打小便长于马背之上,自来便是精于骑战,乃是各地边镇骑兵最优选,尤其是精于骑射,且勇猛难当,因此各边镇将领也多喜招降蒙古骑士。 张诚目下之所以如此隐蔽,盖因此时塞外的蒙古人都已归附于清国皇帝黄台极,此时再明目张胆的招揽蒙古人,有可能被有心的人给穿小鞋,所以才暂时隐蔽行之。 现在,他望着跪伏在地上二人,朗声说道:“你二人都起来,今晚只喝酒吃肉,无分尊卑大小。” “谢大帅!” 苏赫巴鲁与莫日根挺身而起,回到座位上,继续吃喝起来。 张诚这才仔细观察他二人,身形并不算多高大,但是却更显威猛,腰圆体阔,壮实得如同小牛一般。 他又对苏易阳问道:“如此勇士,现已募得几多?” “回督帅话,现在的归化城已完全被建奴掌控,虽仍是土默特左右翼驻扎于此,但却无丝毫自决的能力,而建奴却利用归化城与我大明边镇各堡进行互市贸易。 土默特蒙古各部落也是敢怒不敢言,虽上层几个头领不敢有所表露,但下面的牧民们却是颇有些怨言,小人这两次就接触到一些小部落。 他们的生活都很是艰苦,建奴对其盘剥也是日甚一日,因此,对于小人等前往贸易,是极为欢迎的,各部落中也颇多苏赫巴黎、莫日根这般的勇士。 小人现下已招募蒙古勇士三十二人,他们目下暂充作商队的护卫,等待大帅示下,再另做安排布置。”苏易阳回道。 张诚才吃了口肉,正在细细咀嚼着,并未急着说话,他端起酒杯嚼着羊肉,看着那边的苏赫巴鲁和莫日根,心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说道:“苏易阳,那些小部落虽不可忽视,但你联络上之后,转而派其他人继续跟进就是,只要他等愿与我做朋友,本帅绝不吝惜钱粮。 另外,你要尽快摸清归化城的情况,古禄格、杭高二人身为两翼旗统领,或许不好接触,但世人无不喜爱钱粮,你多用些心思就是啦。 再有也要查访,除此二人外,更有何人可以为我所用,定要设法将其拿下,多埋几条线,风筝才不会丢,这个道理你是懂得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似巴鲁、莫日根这般勇士,如若愿意效忠与本帅,自是越多越好,本帅也绝不会吝惜钱粮供养,来日若是立下军功,赏赐也绝不会少。 他等暂留商队充作护卫,你负责安排通译教习他等汉话,先招选百骑,给他二人各统率五十骑,待得满百后即交给陈忠操练,将来单独编作一部,以充实游骑的战力。” “是,小人都记下了。” “对了,闽南郑氏那边可有何消息嚒?”张诚又问道。 “回督帅,闽南那边距离遥远,且郑氏又是专擅海贸,其居于沿海之地,联系不易,此事就有些困难,小人已派出两支商队前往闽南联络,估计近几日就会有信息传回。” 张诚举杯喝了口烈酒,道:“郑氏专擅海贸,财力雄厚,然其地处江南,而本帅专擅陆战,又是位在极北边塞之地,如此南北相依,水陆兼得,你要把我的这层意思转告郑家。” “是,小人记下了。” 张诚这时才转过头,重新审视苏赫巴鲁与莫日根二人,他俩仍是吃得不亦乐乎,脸上已是通红一片,犹如猴腚一般。 张诚又看向苏易阳,道:“本帅听闻蒙古人的名字都有其特有的意思,未知这苏什么巴鲁、莫日根,都是何意?” “回督帅,是苏赫巴鲁,就是猛虎的意思;莫日根,是神箭手的意思。他们二人也确是人如其名,苏赫巴鲁搏战之时,奋勇冲锋,每每临阵,确是状如猛虎, 而莫日根的骑射更是精绝,虽不说百发百中,却也是极为精准,且专射人口眼等软弱无防护之处,凡中其箭者,几乎无活!” “好,如此勇士,正是本帅所缺啊!” 他说着就举起手中酒杯,对苏赫巴鲁、莫日根道:“二位勇士,可愿自此追随本帅,虽不说天天有酒肉食用,确是自此不必再忍饥挨饿。” 他们久在归化附***日就接触汉人较多,近段时间又在苏易阳、刁大成的商队随行护卫,于汉话早已能够听懂,只是自己还说得并不连贯而已。 这时,听得张诚发问,他二人忙起身,抱拳拜道:“苏赫巴鲁、莫日根,愿追随大帅。” 更为粗壮结实的苏赫巴鲁,更是继续说得:“俺们虽是草原牧民,可近年天时不利,放牧不易,牲畜不增反减,生活却也艰难,真不如追随大帅征战,好歹搏个饱死鬼。” 张诚笑了,道:“追随本帅,却有诸般军规限制,尔等当需遵从。至于沙场搏战,死的都是懦夫熊包,真正的勇士,只会杀灭敌人,又怎会自己去做鬼呢。” “哈哈哈……” 屋中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张诚又道:“巴鲁、莫日根,今日本帅敬你等一碗酒,喝干这碗酒,你二人便是本帅的麾下,但有族人愿追随本帅的,都可邀来军中,本帅自不会再叫尔等一人挨饿。” “干!” 众人大声吆喝着喝干了杯中的烈酒,都是一般龇牙咧嘴的哈着气。 张诚取出云州牌烟卷,自己抽出一根,将烟盒递向陈忠,道:“陈忠,给大家发一圈。” 陈忠起身接过后,先给苏易阳发了一根,又走到苏赫巴鲁、莫日根身前递过烟卷,苏赫巴鲁探头看了一眼,却摇起了头,大油手探入怀中竟掏出一盒北栅关牌卷烟。 他先掏出一根递给莫日根,接着自己又取一根在手上,才道:“谢过大帅的恩赏,俺还是这个过瘾!” 陈忠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又看向张诚,见他也是一般摇头苦笑着。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猎虎 , 苏易阳临走之时,给张诚留下两个略呈长方形的木匣,他一脸郑重的说道:“督帅,小人在归化遇到两棵上好的野山参,估摸着没有千年,也差不多百年的老参,便留了下来,今日献给督帅,给两位老夫人补补身子骨。” 他见张诚也是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便在众人面前将上面那方木匣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人参,其主体就有近两寸长,且其主须干也差不多超过了一尺半。 张诚倒吸一口凉气,他在前一世中也没少见到人参,只不过那些几乎都是人工种植的而已,最多也就是林下参罢了。 说实话,真正的野山参他到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何况还是如此之大! 苏易阳又接着说道:“小人已是称过,这棵山参有近九两重,下面那棵略小些,也差不多八两重。” 张诚点着头,示意陈忠接过,耳边听陈忠嘀咕道:“我滴乖乖,‘七两为参,八两是宝’,梳子你这是给咱将爷献宝了嘞!” 听到陈忠如此说话,张诚不由又多看了一眼那两个装着山参的木匣子。 “若非是得遇督帅,咱现下里就该在辽东那苦寒之地被鞑子奴役嘞,这也是小人的一点孝心!” 张诚这时才问道:“苏易阳,这两棵参你没少破费吧?” 苏易阳脸上闪出一丝诡异的邪笑,道:“督帅,这个可是小人的孝心,未曾动用公帑嘞。” “哈哈哈……” 陈忠脸上一惊,道:“梳子,你是抢的,还是骗的……” 就在此时,屋门外传来林芳平的声音:“督帅,成芳小爷来了,急着要见您。” “哦。” 张诚说道:“陈忠,你代我送送易阳他等。” 众人才出房门不远,就见一个壮健的小伙子急步奔来,大嚷着:“父帅、父帅,看俺捉到啥子嘞!” 张诚看见十几步外的张成芳身上血迹斑斑,却又满脸红光,显得极为兴奋的样子,不由心生疑惑,大声问道:“成芳,何故如此?” 张成芳奔到跟前,“噗通”跪在地上,朗声禀道:“回禀父帅,您大婚之时,成芳无大礼相送,今日带着弟兄们在山中打得白额大虫一只,特来献于父帅!” “大虫……” “……白额大虫……” 别说苏易阳吃惊,就连陈忠平日里还知道张成芳这些童子军操练极为刻苦之人,也是被他刚才的话惊到。 就在他们说话间,远处七八个童子军齐心奋力抬着一只死老虎向着这边行来,看他们走来时步履蹒跚的样子,就知道那被打死的老虎绝非善茬。 “真的老虎……” “这娃子何人,竟杀得老虎……” 苏赫巴鲁和莫日根刚才对几人的对话还未上心,但此刻真的见到了一只大老虎的尸体,却是被惊得直接就楞在当场,通红的大眼睛不住的打量着张成芳。 “成芳,你可曾伤着?”张诚看着衣甲上血迹斑斑的张成芳,十分关切的问着。 “回禀父帅,成芳没事,都是那大虫的血!”他一脸笑嘻嘻的说着,仿佛打杀一只大虫,就犹如一场游戏一般。 张诚看着眼前的张成芳,仿佛就看到了他未来征战沙场一般,心想此子将来必是一员猛将。 他接着便挥挥手,让陈忠送苏易阳、苏赫巴鲁、莫日根等三人离开。 几人在离去时,都是一脸惊异的望着那只被抬着的死老虎,更是多看了那帮童子军们几眼。 ………… 原来,张成芳因为在义父大婚之时,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相送,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前些时日,听到几个老猎户说起这山中的大虫。 他便想要打下一只来给自己的父帅做一张虎皮大椅,用来装饰张诚的军帐,可他们童子营虽有几人此前也曾打过猎,但却都没有猎杀老虎的经验。 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下手,更不知去何处寻觅这老虎的踪迹,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用张诚平时赏给他的银子贿赂那几名老猎户。 可老猎户们是知道猎杀老虎有多危险的,见他们都是一帮小孩子,虽一个个长得生精虎猛,但毕竟都没得狩猎经验,更何况是要对付山中之王。 本是不愿搭理张成芳他们,却又耐不住被张成芳整日间磨得厉害,在见识了他们这三十几个童军的本事与相互配合的默契后,终于才答应告诉他们老虎出没的地点,以及狩猎老虎的技巧。 此后,张成芳等童军们便连日里在山沟内钻来窜去的,却是半个月里都没遇到老虎的踪影,就在他们要绝望之时,竟发现了老虎觅食痕迹,遂决定守株待虎! 终于在今日午时发现老虎又出来觅食,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战拼杀,才合力将老虎打死,却也是伤了七个童军战士。 张诚听他讲述完打死老虎的经过,又详细询问了伤者的情形,才算是放下心来,他对随来的众童军们说道:“尔等虽已操练半年有余,但毕竟时日尚短,且未经过战阵,今日行险搏杀老虎,虽是尔等孝心,但却不该如此冒险。 正所谓谋定而动,又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尔等即已是本帅麾下将士,当知严守军令,姑且念你等初犯,暂不追究此事,但却是下不为例!” “喏!” 一众童军齐齐跪地应道。 张诚又沉声说道:“芳平,儿郎们虽错在无令而行,但猎杀猛虎,确显其勇,童子营众儿郎每人赏银二两,以示嘉勉!” “喏!”林芳平大声应道。 “有功立赏,有过亦当罚。” 张诚继续沉声道:“张成芳身为童子营主将,未获军令,擅领童军身临险地,且谋虑不足,致童军多名身负伤情,虽猎杀猛虎,显我童军威武,但不足以抵其罪。 林芳平,明日午时,将署西侧演武厅当众责罚张成芳军棍二十,以儆效尤!” “督帅……” 林芳平惊叫着,他本想替张成芳求情,可一看到张诚冷然肃穆的神情,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一名童军越众而出,走到张诚身前跪下,朗声道:“督帅,童子营上下一心,有功同赏,有过同罚,我愿与张统领一同受罚!” “你报上名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戏雪 , 独石参将署后堂内院中。 张诚正因义子张成芳擅自领一众童军进山猎虎,要打他的军棍,却见一名同样身材健硕的童军跨步而出,为张成芳求情,愿与张成芳一同受罚。 面对张诚的沉声喝问,他毫无惧色,跪伏在地上朗声报道:“标下童子营一队队长史金泰拜见督帅!” “史金泰?本帅记住你了。你既愿与张成芳一同受罚,明日午时,自去演武厅领罚即是。” 张诚话音才落,刚才抬着死老虎进来的童军们纷纷跪在地上,异口同声道:“童子营上下一心,同赏同罚,愿与张统领同受军棍责罚。” “呦呵!” 张诚望着眼前已跪成一片的童军们,心里是又喜又气。 喜的是童子营诸少年军士们能同心同德,如此将来才大有可为;气的却是他等不知深浅,竟敢以众同罚挟持上官,如此忤逆之事,又怎可纵容! “尔等不识好歹,本帅今日不与尔等计较,自现在起,但有一人为张成芳求情,便加二十军棍,打在张成芳身上。 林芳平,你可记下啦?”张诚怒声喝道。 一众童军心中一禀,无人再敢提同赏同罚之事,他们到不是怕挨军棍,只是众人都知道张诚历来言出必行,如再啰嗦,张成芳便真的会多挨军棍,只得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众人退下后,林芳平才壮着胆子,问道:“督帅,明日真的要打这二十军棍嚒?” “哼,若是连二十军棍都挨不过,还从他奶奶的军!” “可成芳小爷也是一片孝心,才领着童子营去猎杀猛虎,如此责罚,会否寒了成芳小爷的心,寒了童子营将士的心啊?”林芳平一脸担忧之色,实则是在借机为张成芳求情。 “成芳确是个好苗子,只是这性子有点野,过于烈,非为将之道,我若不借机杀杀他的野性,将来恐会于此道而吃大亏。 何况,他擅自领童军猎虎,轻易置身险地,又岂非无过,今日不罚,便是害他!” 突然,张诚双目圆睁瞪视着林芳平,道:“传本帅军令,张成芳虽是本帅义子,但在军中却只是一名童军而已,自今日起,不许再称之为小爷。” “喏!” “去,找人来将这张虎皮好好剥下来吧!” “喏!” ………… 第二日,午后,张成芳、史金泰二人俯卧在床榻之上。 “疼吗?” “不疼!” “你二人可之罪嚒?” “成芳知罪啦!史金泰知罪。” “罪在何处?” 张诚问道此处,张成芳和史金泰二人一阵沉默。 “张成芳,你身为童子营统领之职,当知爱护部下,遇事要深思而熟虑,切不可大意疏忽,致同僚身处险地,今遭猎虎,便是谋划不足,才使我童子营负伤七人,你可知罪?” 张成芳沉默不语,显是已心有愧疚之意,片刻,才低声道:“张成芳知罪啦!” “你是知罪,还是认罪?若是知罪,就大声告诉本帅。”张诚厉声喝问着。 只听张成芳大声喝道:“张成芳知罪!” 一行泪水,自张成芳的眼角流出。 张诚没有理他,目光转向旁边的史金泰,沉声道:“史金泰,你为人重义,愿与张成芳同受责罚,此非坏事,然尔既入得军伍,当知军令之重,军法之严,无令不行,有令立动, 赏功罚过之事,岂是你等可轻易插言的嚒? 今日小惩与你,望你能引以为戒,日后能知遵令守法,遇事三思而行之!” “史金泰知道啦,谢督帅教诲。” 张诚直到这时,才柔声说道:“人孰能无错,贵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童子营虽只三十余人,然贵在都是入尔等一般之少年, 本帅对你等是极为期望的,正所谓爱之深,方责之切,今日之罚,实是想你等能吸取教训,不致以后吃了大亏,方才追悔莫及。” 张诚说完,看着史金泰又继续问道:“史金泰,本帅预收你为我第二个义子,你可愿意。” “金泰愿意,史金泰愿意!” “好,自今日起,你便更名张金泰吧。” 张诚说完,又望着他二人,道:“你二人先在我府中安心静养,伤愈后便带着童子营往赤城寻我。” ………… “落雪见晴天,瑞雪兆丰年!” 赤城参将署后堂内宅中,张诚望着雪后的晴空说着。 昨日,张诚在林芳平等护卫的护送下,接上柳家姐妹回到了赤城参将署,今日恰逢大雪节气,就是一场大雪从三更天直下到未时。 整个参将署被一片银白所覆盖,好在大雪停歇后,西方天空一轮晴日开始照耀大地,在阳光映衬下,那一片片银装素裹显得更为刺眼。 “蓬!” 一个雪团飞来,正打在张诚的后脑勺上,雪花飞舞,落在他的脖项里瞬间消融,但那一丝冰凉的寒意,却透过肌肤传遍全身。 “咯咯……” 身后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张诚却是一动不动,“嗖”有一个雪团飞来,张诚同时一个闪身,躲开雪团,人已转身向后飞扑过去。 “哎呀!”一声惊呼。 “小姐……小姐……” 惊叫连连,季轩竹已被张诚扑倒在雪地里。 皑皑白雪中,张诚抱着季轩竹在其上翻滚起来,纯洁的落雪上顿时变得凌乱非常。 “你欺负我!” 张诚望着身下的季轩竹,嘴角上挑,道:“可是你先使雪团偷袭本帅,到底是哪个在欺负哪个?” “我不管,就是你欺负我!” “哼,还敢嘴硬,看我如何惩罚你。” “唔……你不能……丫头们……唔……看着呢……” 张诚起身将季轩竹也拉起来,又一个公主抱将她抱在胸前,季轩竹俏脸一片娇红,两只小手握成拳头,直捶在他的胸口,嘴里说道:“你疯了,都叫丫头们瞧见哩!” “怕啥,不就亲个嘴嚒。” 说完他斜眼看了看才跑过来的玉蕊和绣月,又道:“比这更激烈的,她两个小妮子都见识过了,还怕这个?” “哎呀!” 季轩竹一声娇呼,随即便将娇羞嫩红的小脸埋在了张诚的胸间。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要我吟诗,为尔祝兴? , 冬至,又称“冬节”、“贺冬”,冬至为二十四节气之一,与夏至相对。。 《通纬·孝经援神契》:“大雪后十五日,斗指子,为冬至,十一月中。阴极而阳始至,日南至,渐长至也。” 冬至在唐代的时候,是要放七天长假进行庆祝的。 而到了大明朝,全国只有三个节日放假,其中既有“冬至”。 据万历《明会典》卷八十“节假”条载“明朝有冬至、元旦和元宵三大法定的节假日”。 其中“冬至节”是自当日起,文武百官放假三日;“元旦节”是自初一起放假五日;而“元宵节”更是自正月十一日起始,放假十日。 而且,大明皇帝还要亲自参加祭天大典,谓之“冬至郊天“,朝廷百官更是要向皇帝呈递贺表,还要互相投刺祝贺,就像过元旦一样。 只不过在崇祯朝祭天大典照常举行,而百官向皇帝陛下呈递贺表一事就基本上从简啦。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冬至大似年”的说法,人们对冬至节尤其重视,把它看得和“岁首”一样重要。 冬至后阴气达到极点,阳气开始上升,时人以为这是上天赐予的福祉,所以把它定为一年节令的开端。 良辰吉日,故然要举行庆典,也因此被历代帝王所重,帝王冬至郊天。 而民间冬至贺冬,最具特色的就是“履长”与“隆师”。 所谓履长,是指晚辈礼拜尊长,尤指儿媳献履献袜,冬至日的礼拜尊长,一定要铺排家宴,向父母尊长行礼,此外就是媳妇给公公婆婆献履献袜,这正是“履长”的本义,而民间也有“履长节”的称谓。 至于“隆师”就是敬师、拜师啦,到了冬至这天,塾师先要率领学生们给孔圣人拜寿,然后弟子拜先生,接着窗友再互相交拜。 ………… 冬至这日,张诚与季轩竹早早便来到赤城将署内宅的别院,他们给三位老夫人行了拜礼后,季轩竹便留在老夫人们身边。 柳家姐妹也在这边,他们很是乖巧的过来给主母季轩竹行大礼,季轩竹落落大方的受了礼,笑着说道:“你姐妹在老夫人这边可是住得惯嚒!” “柳莺谢过夫人关心,奴婢和妹妹能侍奉在老夫人身边,已是福分,在这边住得惯的,只要老夫人不嫌弃我姐妹就好。”柳莺轻轻回道。 “也好,既是你姐妹二人有此孝心,就先留在老夫人身边替我尽孝,待我熟悉了主家理事诸般俗务,再亲到二位老夫人身边尽这份孝心吧。”季轩竹说着。 她又伸出手,握住了婆婆张杨氏、婶娘婆婆张韩氏的手,乖巧的问道:“婆婆,婶婆婆,如此可好?” “好好好……” 张诚母亲笑着连说了三个好,又道:“我们轩竹最通事理,说什么都是对的。” 婶娘张韩氏也是笑着说道:“你呀,就不要老来请安问好的,尽早给我们两个老太婆填个孙儿才是紧要的呢!” “哎呀,婶婆婆,瞧你说的……” “哈哈哈……” ………… 堂屋中季轩竹陪着两位老夫人和吴家表姨娘,以及张丽芳、吴婷玥,再有柳氏姐妹等人闲聊着,外面贾嫂则里外的张罗着。 “冬至大如年!” 各处官衙都已休假,就算军营之中除了轮值的军士外,张诚也都是给了五天的假期,使他们大多都能回家团圆过节,而家不在北路本地的,则是聚在军营中过节,大家可以一起热闹热闹。 今日张诚也邀请了赤城兵宪何崇武、管粮通判秦时铮,以及赤城守备张国栋、千总陈大宽、靳勇等人,还有广备仓大使尤名振、药局医官申仕春二人。 此外,兵宪何崇武还代张诚邀请了赤城儒学署的学正邵从友,如此,正好凑齐了九人。 冬至一到,便开始数“九“,因此,酒宴要凑齐九人,且席上亦是用九碟九碗,以取九九消寒之意。 正所谓“富人吃一夜,穷人冻一夜”。 其意就是到了冬至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购置节庆物品,只不过富裕之家便奢华一些,贫穷之户便清苦一些罢了。 好在如今的北路,已无赤贫之户,虽说各家各户情况不同,一般的有好有坏,但温饱一事基本上算是解决了。 再有那吃不上饭食之人,也一定是好吃懒做之家,张诚对于此等废人亦是深恶痛绝,不会姑息。 此刻,赤城参将署内宅中欢声笑语,季轩竹陪着三位老夫人,还有张丽芳、吴婷玥两位小姐坐在一桌,柳家姐妹与玉蕊、绣月在旁边的一桌,屋中也是凑成了九人之数。 外间,诸官将欢聚一堂,虽也是人心各异,然表面上却又是一团和气,大家闲谈着互相敬酒祝福。 “今日冬至,我等受张参将相邀,齐聚将署,不若大家各吟诗一首以祝酒兴,如何?”秦时铮借着酒劲提议众人作诗,想要借此使张诚出丑。 兵宪何崇武笑而不语,学正邵从友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医官申仕春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只见他摇头晃脑好像心中默念着什么诗句一般。 广备仓大使尤名振晃着肥大的脑袋,嬉笑着道:“有几位大人在此,咱一介粗鄙之人,怎敢班门弄斧,自认罚酒就是啦!” 他说完便端起桌前酒杯,一饮而尽。 张国栋还算见过些世面,但吟诗作对于他确比登天还难,而陈大宽和靳勇就更是迷糊,啥是吟诗? 待得看到尤名振不会吟诗,喝杯酒也就过去了,他们二人的心中便稍觉安定些,唯有张国栋不由看向了张诚,他已看出秦时铮其意志在使张诚出丑而已。 秦时铮见无人反对,便对邵从友道:“学正大人,满腹经纶,不若就请邵大人起个头,如何?” 邵从友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抬手拂着下巴上那一点点胡须,竟起身绕着桌子走起圈来,待转了一圈。 当他又回到自己座位前时,才单手负在背后,另一手拂着稀疏的胡须,昂首吟道: “独酌无多兴,闲吟有所思。 一杯新岁酒,两句故人诗。 杨柳初黄日,髭须半白时。 蹉跎春气味,彼此老心知。” “好,好一个‘独酌无多兴’!” 邵从友吟诗才罢,还未坐下,秦时铮便击掌喝起彩来,他击掌之时亦斜目扫视着张诚,却见他一副气定神闲之态,不由心中一阵冷笑!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词是好词,只是这字嘛…… , 冬至日,赤城堡参将署。 张诚邀请兵宪何崇武、粮道秦时铮等人欢聚一堂,赏雪宴饮。 怎曾想,秦时铮竟会突然发难,在宴席间临时提议众人各吟诗一首,以祝酒兴。 他更是极力邀请赤城儒学的学正邵从友当先开头,就在邵从友才吟诗一首,秦时铮便率先叫起好来。 他此举,连邵从友都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抱拳说道:“献丑献丑,一时捉急,借用了香山居士白乐天的诗作,见笑见笑!” 邵从友如此一说,张国栋、陈大宽、靳勇等人方才释然,刚才听得云里雾照的,又有秦时铮的击掌喝彩,他们正不知如何是好,直到邵从友自认吟诵的是古人诗作,方才释怀。 秦时铮却是兴趣盎然,对此不以为意,他转头看向兵宪何崇武,道:“邵学正已开了头,兵宪大人自不可退缩。” 何崇武闻言,面上已显不悦之色,却也不宜发作,只得略作沉吟,才道:“既然邵学正借用了古人先贤之作,那我便也借用一首。 卷地颠风响怒雷,一宵天上报阳回。 日光绣户初添线,雪意屏山欲放梅。 双阙倚天瞻象魏,五云书彩望灵台。 江南水暖不成冻,溪叟穿鱼换酒来。” “好,好一个‘溪叟穿鱼换酒来’,如此好诗,当祝酒一杯!” 秦时铮不失时机的朗声赞着,在他的提一下,众人举杯共饮,可他虽在饮酒,眼角的余光却是始终未曾离开张诚。 众人饮酒毕,秦时铮双目炯炯的望着张诚,道:“张参将既是今日之主,自是不可落于人后,可否为今日之欢宴,吟诗助兴?” 他此言一出,张国栋、陈大宽、靳勇等人心中均是咯噔一下,暗暗叫道:要糟! 儒学学正邵从友却是笑容满面的看着张诚,而兵宪何崇武则面色阴沉,他颇为担忧,本是欢宴,却不曾想被这个秦时铮搞得要不欢而散。 却见张诚一脸笑意,对此竟是不以为意,他微微抬起头,望着兵宪何崇武道:“兵宪大人与邵学正都是大才,虽借用先贤之诗句,却也与冬至之意相合,张诚乃一介武人,又怎敢献丑!” 何崇武面含微笑,他刚要说话,却听秦时铮又开口说道:“今日冬节,重在欢宴,张参将虽非诗书传家,却也是京师季翰林的乘龙快婿,怎可言献丑呢!” 秦时铮咄咄逼人的态势,莫说张国栋、陈大宽、靳勇等人受不了,就连何崇武都觉得过分了,他才要出言阻止,化解尴尬。 却见张诚已应声而起,开口道:“既然秦通判如此说,那张诚就勉为其难,在诸位大人面前献丑了。” 他说完,便挥手叫过一旁侍立的林芳平,吩咐道:“芳平,笔墨伺候!” 就在众人一脸诧异中,旁边一张方桌上已摆好了笔墨纸砚。 张诚起身走到方桌前,他又沉思了片刻,伸手刚要提起笔,却又缩了回来,转过头望着桌上众人,只见他们神情各异。 张国栋等人一脸的担心,何崇武虽显神色淡定,又略微透出一丝讶异,儒学学正邵从友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而秦时铮却是一脸不怀好意之色望着张诚! 在众人注视下,张诚转头之时,嘴角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冷笑,他收聚心神,目光注视着方桌上的宣纸,嘴里似乎念念有词。 “哈,临阵磨枪嚒,怎似念咒一般!” 坐在酒桌旁的秦时铮看到此景,不由发出一声讪笑,忍不住出言讥讽起来,引得张国栋等人一阵怒目瞪视。 又过了片刻后,张诚伸手提起了毛笔,摆正姿势,在那方宣纸上挥毫泼墨般奋笔疾书起来。 儒学学正邵从友见张诚写个不停,一时没忍住,竟起身离席,走向张诚身边,秦时铮仍是一脸鄙夷的道:“到时要仔细瞧瞧张参将的大作!”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坐在席间的诸人听邵从友读到此处,已是鸦雀无声,何崇武第一个起身疾步走上前,又继续读道: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鞑虏不顾身!” “好,好啊!” 邵从友大声喝起彩来,又道:“如此气魄,真是绝句!” 何崇武亦是激动万分,他站在张诚身边竟忍不住又高声朗读了一遍: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鞑虏不顾身!” 何崇武似乎一时无法平复激动的心情,竟在屋中踱起步来,仍是不停赞道:“好,真是好词,不惟辞藻华丽,更兼用典丰富,且读起来琅琅上口。” 张诚此时已放下手中的笔,他负手立于方桌前,道:“兵宪大人,邵学正谬赞了,张诚只是一时兴起,在大家面前班门弄斧而已,此既张诚心中所想,欲以此为我北路将士之军歌。” 何崇武闻言顿时止步,他激动的高声说道:“琅琅上口,又慷慨激昂,以此为军歌,自是再好不过!” 他又疾步走回到方桌前,急切问道:“忠忱,真是作得好词,可有词名?” 张诚一愣,这首诗词其实是他抄袭自后世的《知识青年从军歌》,但如此的歌名,显然在此刻却并不适用。 略一思索,开口就说道:“兵宪大人,此词名《从军歌》!” “《从军歌》……” 就在他二人一问一答之时,赤城儒学的学正邵从友已将刚刚张诚所写的词稿轻轻挪开,他提笔疾书,很快就又抄录了一份。 何崇武在旁边看着,此刻一对比,张诚所写词稿字迹虽勉强也算工整,且苍劲而有力,只是笔法略有歪斜,其字却是拿不出手。 但邵从友不愧是儒学学正,其字确实写得漂亮,更为难得的是其极为工整,何崇武便说道:“劳烦邵学正也替本官抄录一份,此等好词,确为难见,本官要珍存起来。” 张国栋、陈大宽、靳勇,以及尤名振、申仕春等人皆离席而来,一同欣赏着张诚的佳作。 惟有管粮通判秦时铮一人独坐席间,一脸的错愕,犹自楞在当处! 他缓缓起身离席,冷着脸移步向着众人走来,只是扫了一眼方桌,便嗤之以鼻道:“嗤,词是好词,只是这字嘛……”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不可言喻的目光 , “小姐,这是姑爷写的?” 赤城将署后院内宅中,丫鬟绣月拿着张诚的手稿问道。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绣月不禁读出了声,她激动的赞着:“真想不到,姑爷不只能杀鞑子,还能写这么好的词,读着就激昂澎湃。” 季轩竹走上前,伸手点在绣月的额头上,道:“你个丫头,知道什么激昂澎湃!” 玉蕊一直陪在小姐身边,这时也走上来,看着书稿,继续读起来: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鞑虏不顾身!” 她一口气读完,又道:“小姐,姑爷这首词真好,不只激昂澎湃,更是琅琅上口,是否送回府里,给老爷、夫人也瞧上一瞧?” 季轩竹一双美目完全停留在词稿之上,闻言才道:“这是将军手书,怎可轻与,绣月,你明日叫贾嫂寻人,将这份将军的手稿裱起来, 虽说字是差了点,却也力透纸背,苍劲而有力,玉蕊,准备笔墨,待我抄录一份,着人送回府中请父亲、母亲鉴赏。” “小姐,不陪将军就寝嚒,要不咱明日闲时再来抄录也是不迟。”玉蕊嬉笑着提醒道。 季轩竹回头望了一眼内室,轻轻道:“将军今夜饮得多了几杯,方才睡下,你们也瞧见了,如今鼾声似雷,估摸着一会醒了便要喝茶,玉蕊,你备好纸笔,便为我研墨,绣月去泡沏醒酒茶!” ………… 冬至节气过后,大明北方基本就开始了歇冬,数九寒天,天冷地冻,户外真的是干不了任何的农活了。 不过,在宣镇北路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大道上仍是车队往来,虽说不上络绎不绝,但却是比别处尤多。 更何况北路各处堡城都有从军入伍之人,他们冬至节都是休假五日,个个一身新衣,带着大包小裹的回到家中。 与家中亲人们所想不同,他们非但没有挨饿挨冻,更是每月都能吃到几顿肉食,如今个个都变得更加的壮实健硕。 而且还都领了饷粮回来,这才是叫乡邻惊异的地方,虽说这张大帅来了北路之后,大家伙也都看到些变化。 比如那些军头们侵占的屯田,又分给了众军户,也很少有奴役军户为他们种植私田之事发生,且原来只顾自己的军头们,更是开始组织大家挖沟修渠,开荒积肥备耕。 尤其是上北路那边,除了从军领饷外,更是几乎家家都参与到云州匠坊之中,为了提高效率,张诚便叫各处大小堡城,来云州自领一些简单的工序,回去加工好,再送来匠营。 张诚还给这种方式起了个名字,叫做“承包责任制”。 许多工艺要求并不复杂的活计,便是被一个个大小堡城给承包了过去,他们签下一个个协议合同,便领取原料回堡赶工去了。 就比如现在大明北方都在歇冬之际,北路这边的壮健汉子都上山砍伐树木,而妇女们则在家中穿针引线,为北路军士缝制着军服、鞋袄、披风等等。 独石口堡城中,李二蛋已是名人,他不止是张诚在独石口招募的第一个兵,更是因为他在军中竟敢单挑把总爷刘长亮,那可是参加过巨鹿血战的老将啊。 虽然,李二蛋最后仍是被刘长亮击倒,但“独石新兵李二蛋单挑拼命千户刘四郎”的故事,却也在独石,甚至整个北路迅速传开。 冬至节他也是休假五日,穿着一身崭新的军服,昂首走在独石口的大街上,本就高大的身躯更显英武魁伟,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看,连李二蛋都支棱起来了……” “唉,可惜,当初咱也想去报名应募的,却叫这李二傻子争了先!” “嘶,哥们就别装了,争了先怕球,你现在去也赶趟,依了咱瞧你就是入了军伍,也不见得就会比二蛋哥强!” 他五月初便入了军伍,自八月起已领了三个月的军票,前时随大军出征东路剿匪,更是多得了二两银子的赏钱。 前两月的军票他都换了粮谷送回家中,暂时家里也不缺粮谷,今日才自赤城返回独石口,便去官店里用十月刚发的军票兑换了一两银子, 如今,李二蛋心里美滋滋的,怀揣着三两银子,正合计着买点啥回家过冬至呢,对街边的议论浑然未觉。 他在独石口堡城内转了一会,便来到南关集市,扯了几尺花布,又称了二斤的羊肉,再提了一只鸡,便大步流星的奔家中走去。 ………… 成三虎紧了紧自己腰间的束带,抱拳对父母道:“阿爹、阿娘,无须替虎子担忧,我家将主爷可是心疼着咱们嘞,你瞧这不都胖了。” 成三虎家在宣镇东路延庆州下辖大成庄上,吴志忠前来东路募兵招勇时,他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才应募入伍。 可是谁又能想到今日,成三虎非但减轻了家里的负担,自己也长高长粗壮了,此番回家探亲更是带后了几张纸票子。 凭着这几张纸票子,竟在延庆州城内的顺隆昌牛马行里换了粮谷、粗布,而且成三虎随军出征剿匪,更因鸟铳打得又快又准,比别人还多得了一两的赏钱,也都留给了家里。 他是家中第三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平素话就少,又胆小懦弱,当不得事的,二哥则是个早产儿,家里贫苦,小时营养没跟上,命是保住了,但身子骨一直贫弱,干不得体力活。 他家阿爹、阿娘一生辛苦劳作,操持着这个家,也就勉强度日,且他还有一个小妹,今年刚刚十四岁,当初就是家里揭不开锅,想要将他小妹当给当地勾栏院中,换些粮谷度日。 也是他家命中如此,不该有这番骨肉分离之难,正巧赶上吴志忠前来东路募勇,成三虎二话不说就第一个报了名,领下安家银换了粮谷,才挨到今日。 如今的成家,已经是庄内各家艳羡的对象,许多待嫁的女子看向成三虎的眼神中,也多了些不可言喻的目光。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舍得? , 宣镇东路延庆州的大成庄内。 成大虎一声破旧的衣衫,他佝偻着腰身手里却牵着一匹高大的军马,旁边一个眉目清纯的小妮子搀扶着一个身子瘦弱的男人。 这时一个身形很是壮健的妇人快步走来,她边走边说道:“虎子,来,这时刚烙好的肉饼子,才出锅哩,嫂子给你包好了,带着路上吃。”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也是快步跑来,大叫着:“小叔,你还啥时候回来,我想吃肉肉。” 成三虎心中一酸,他急忙取出刚刚收起的布包,就要取出一张肉饼给侄子,旁边的嫂子秦氏急忙拦阻他,道:“虎子,你在外辛苦,这饼子给你的,小虎头我再给他烙,再给他烙……” 这时,虎子爹也走上来,他说道:“走嘞,在营伍中好好干,听上官的话,领了这些钱粮,咱可不许糊弄人家嘞。” “嗯,阿爹放心嘞!” 他退后几步,双膝一曲便跪在了地上,大声喊道:“阿爹、阿娘,您二老保重身体。” 成三虎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站起后立刻转身接过大哥手中的战马,翻身上马扬鞭而去,迎着风,眼泪禁不住哗哗落下,却被寒风吹走,不知落在了何处。 他因离家远,休冬至假时特意和营中借了匹战马,一声鲜红的军服穿在他身上,笔挺又威武,再加上骑着高头大马回来的,自他离家归营后,上门提亲的媒婆便是不断。 ………… 时间很快便进入腊月,北路虽又下了几场雪,却再未有大雪,人们纷纷都说,是苍天保佑着北路,今年的雪多,明年的收成就会更好。 当然,也有许多人说,这都是新来的提督参将张将军给北路带来的福分,你没看张将军来了后,又垦荒又修渠的,奴役军户的事也少了,屯田也增加了,就连官衙里的老爷们都勤劳起来了。 腊月初三日这天,赤城参将署中堂官厅内,张诚叫来了林芳平和张成芳二人。 “芳平,成芳,你二人去一趟阳和,替我亲自送份礼物给陈督臣。” 张诚说着就往桌上一指,只见上面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正是苏易阳进献给他的那两棵野山参之一。 “督帅,这可是真真的好东西,可遇不可求之物啊。” 林芳平一脸的可惜,他身旁的张成芳也是满脸惋惜之色,道:“父帅,这么好的东西,真的要送与那个陈总督嚒?” “哈哈……” 张诚笑了起来,道:“你们那,简直是两个小气鬼!” 他自座位上站起,踱步到了窗前,望着屋外的冬日,缓缓说道:“你们要记着,为人做事,一定要舍得,有舍才会有得。 我之所以能有今天,自然有我叔父的护持,卢督臣的提携,更有我自己的努力和奋斗。 可你们用脑子想一想,难道我就止步于北路了么? 一个参将,提督北路军务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将来不只是提督北路,我还要总管宣镇,做宣镇总兵,若是如此,必然要朝中有人。 懂吗?” 林芳平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态,张成芳却挠着头道:“父帅,您在朝中不是有皇帝宠爱,更有杨阁老的扶持,何必又要如此巴结这个陈总督呢!” 张诚哑然失笑,他又走回座位上坐好,才道:“来,傻小子,给父帅把茶斟上。” 待张成芳过来,给他斟好了茶,他才又继续道:“今天父帅便给你上一课,仔细听好喽。 你适才所说,咱有当今圣上的宠爱,可是你也不想想,这当今圣上宠爱过的能臣干将里,又有哪一个最终是得了好的? 远的袁崇焕暂且先不说,就说卢督臣,圣上宠不宠爱? 前后数次领军勤王,数番御赐尚方宝剑,可最终结局又如何,还不是巨鹿绝粮绝援,死战殉国了么!” 他说道这里就停下来,喝了口茶水,张成芳到是机灵,他马上就端起茶壶,又给张诚斟上。 “再说杨阁老,虽是对本帅极力扶持,更期望颇高,可他老人家如今也南下湖广,督师剿除流寇,且不说未来能否功成。 咱总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绑在杨阁老一个人的身上,若是那样,可就太不安全了,就好比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一般,像是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一族,兄弟三人便分仕三国。 而陈督臣正是我宣大的上官,总督宣大,其对我等的喜恶,甚至可左右我等之命运,更何况陈督臣总体来讲,于我还是有恩的。 今日送上此礼,既是报恩,也是进一步显是投靠之心,如此方能取信于陈督臣,若异日陈督臣返回朝中,登堂入阁,便是我的第一奥援。”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二人,又道:“你等一时想不明白,但只须记好有舍才有得,今日之舍,正是为了日后之所得,就好啦!” “是,督帅。” “父帅,成芳记下啦!” “你二人阳和事毕,可顺道回镇城一趟,芳平你回家瞧瞧,也去看看何世辉那边如何了!” ………… 腊月初五日,大明京师,紫禁城乾清宫的东暖阁内。 “…………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崇祯皇帝手中拿着一封密奏,正在阁中来回踱步,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他停一停,看着手上宣镇北路监视太监李国辅的奏报,又读了起来。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鞑虏不顾身!” 他猛然挥起一拳,重重击打在御案之上,用更大的声音重复道:“好,好一个‘净胡尘’,好一个‘誓扫鞑虏不顾身’!” 崇祯皇帝目中精光闪现,他对阁中跪着的小太监喝问道:“你说,这真是那宣镇张诚所作之词?” “回万岁爷,虽非奴婢亲见,但当时赤城兵备何崇武大人,管粮通判秦时铮大人,还有赤城儒学的学正邵从友皆在场亲见。” 下面跪着的正是当初陪靳新朋回京招募匠户的陈小公公,只见他跪在地上,身体竟不自主的打着哆嗦,头低低的伏在地上不敢稍抬。 崇祯皇帝仍是低头看着李国辅密奏上张诚的词句,嘴里却是说道:“将张诚的词稿,送到内阁去叫百官传阅!”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战车 , 腊月二十日,天晴无雪,北风呼啸,宣镇北路已是到了极寒之时。 赤城参将署中,却是众官将云集,开平卫司各官,北路各堡的守备、千户们都齐聚于赤城堡中,自此变成定例。 众人都是提前一天赶至赤城堡,为此,张诚特意命人将参将署对面的巡按察院署仔细打扫了一遍,远道而来的各官将便都居于此处。 当日,自辰时起,众人便在察院署中议事,先是各处堡城汇报自家的军户屯垦收成,屯军营操戍守诸事,接着又是卫司根据各堡的情形,调派物资储备。 直至未时,议事方才结束,总体来说还是好的,只是下北路清查屯田,以及垦荒修渠诸事开展的晚了一些,效果就没那么明显而已。 上北路则不同,毕竟张诚在五月初时便已到任,快刀乱斧之下,上北路的变革还是极为快速的,虽中间也经过一些腥风血雨,但效果却也是明显的。 唯一的一个变化就是,在议事之时,许多堡城的守备和千户都更为关心张诚何时再次开始募勇! 对此,张诚只是报以微笑,却未做任何答复,他也想继续招募军勇,但是这可不是招募就行的事,招来的军勇又靠什么来养活呢? 以北路现有之力,能养活他麾下现在的近万军兵,已是极为困难,指望朝廷拨来饷粮,别人或许还会期望,但张诚可是深知,朝廷也是拿不出多余的银子了。 即使目前,张诚能勉强养活这近万军兵,还是得益于北路各处堡城屯军缺额严重,可以说是集中力量供养着张诚麾下的新军。 议事期间,张诚也答应各堡城,会在来年陆续补齐各堡的缺额,当然,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张诚既未定具体的顺序和时间,这里边操作的空间也就大了。 作为后世过来的人,他如果连这一点思维都没有的话,那也不用在继续混了,直接跳崖就是! ………… 当晚,张诚与开平卫司各官将,以及各处堡城的守备、千户等守将们自是一番欢宴,诸官将都来向张诚敬酒,但张诚可不能一一都陪,前来敬酒之人自是一口喝干,他却只是沾了沾嘴唇而已。 而靳新朋、严庆荣、张国栋、陈铮、张广达、吴志忠、魏知策等几人也是备受关注,各堡来的诸人也是纷纷向他们敬酒,攀着关系。 靳新朋、严庆荣已经隐然成为了北路的二号和三号人物,有几个聪明之人也不由对张诚的一番摆布暗暗佩服不已。 开平卫三个原有的大佬级人物,如今薛良清身死名败,而靳新朋所提携的族侄靳勇又被调离独石。 所以,靳新朋虽贵为北路二号人物的存在,现下里已然坐镇与独石口堡城,但张诚却又提拔了沙忠旺为独石防营千总,他可是北路三号人物严庆荣的亲信。 如此安排,怎能不叫人佩服,张诚虽不再驻于独石口堡城,但管事的靳新朋却没有亲信武将,而有亲信武将的严庆荣又要听命于靳新朋。 上下相制,这才是张诚想要的结果,或许不久后的将来,连陈铮的独石步营、张广达的骑营都可以调离独石口了。 ………… 第二日一早,各处堡城的守备、千户官们用罢早饭,便纷纷离了赤城奔回各自戍守之地。 临走之时,张诚更是给他们每人都封了一个大红包,内里是五十两到二百两不等的银子,以奖励他等这大半年来的勤勉任事。 而留下来的都是张诚身边的关键人物,要么是张诚的幕府中人,要么就是他身边的亲信嫡系之人物。 午时,察院署内便又已是人生鼎沸,显得十分的热闹,不止留下来的开平卫司指挥使靳新朋、严庆荣、刘志、曹金旺等人。 还有独石步营陈铮、崔士杰、宋山铨,赤城步营的张国栋、陈大宽、靳勇等众人,以及骑营张广达、陈忠、王铁人等。 以及吴志忠领中军各将和魏知策的车营各将,更为重要的则是云州匠营总管石铁根和营中火铳局主事王干成、火炮局主事李成茂、火药局杜规、车架局辛从俭,以及盔甲局等几个主要各局各坊的主事都有到来。 张诚新任命的参将署接待总管吕大春这几天是忙前忙后,好不操劳,但他那张笑脸却是一丝未变,竟是不知疲劳一般,永远保持着让人舒服的微笑。 赤城察院署庞大的官厅内,左右两侧摆着一张张小案几,每张案几上都是摆着一些干果、糕点和茶水。 张诚就坐于上首正中,左侧是靳新朋、陈铮、张国栋等官将,右侧是石铁根、王干成、李成茂等匠师们。 而在官厅的中间立着一排排的木架子,上面赫然摆着一排排的火铳,此外,还有一排木架子上竟是挂着几副战甲,其甲叶厚薄一致,看上去极为精良。 但官厅内诸人的目光还是被木架上那些火铳吸引,尤其是第一排木架上的短铳,更为吸人眼球。 张诚也是全神望着官厅中摆放的诸般火铳、盔甲,这些都是云州匠营新制之器物,此番带来请张诚观瞧与验收的。 “这些新制火铳都试过了么?”张诚沉声问着。 “回禀大帅,此番带来伏手机短铳、自生火铳、掣电铳各五杆,都已试射过了,另有新制锁子甲、板甲、胸甲各一副,皆为水力锻床锻压的甲叶、甲片,都是极其精良。”石铁根起身答道。 张诚又道:“各式铳炮,你匠营已是制备了多少?” “回禀督帅,至年底时,共可制备云州铳一式一千二百五十杆,前些时已交付独石步营与赤城步营各四百五十六杆,云州库中还存有三百三十八杆。 另炮局也已制备四号炮一百二十门,火箭一百二十箱,五号炮一百门,虎蹲炮和臼炮各六十门,此外还有飞礞炮一百门。 其中的四号炮一百二十门,火箭一百二十箱都已装配上战车,共计六十乘,已经交付给魏将军的车营接收。 另外五号炮也装配了五十乘辎重大车上,另有五十乘辎重大车暂未装配五号炮,这一百乘辎车也都已交付车营, 余下的虎蹲炮、臼炮,还有飞礞炮未装配战车与辎车,可在战时随需要另行安排布设。”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伏手机 , 赤城察院署庞大的官厅内,张诚听云州匠营总管石铁根禀报着新制铳炮的装配情况。 石铁根刚刚禀报了云州铳一式,以及各火炮、战车、辎车的制备情况,接着又禀报了盔甲、刀枪长矛、旌旗、金鼓、军服等等诸物。 张诚听完石铁根的禀报,略思量片刻,才道:“云州铳一式,你匠营再制备一百一十八杆,凑够一部火兵所需之数,到时直接交付给陈铮的独石营即可。 再有五号炮要加紧赶制,至少需三百门,先将辎车左部配备齐整,而后还需组建辎车右部,这事也要盯紧喽。” “喏!” “嗯,现在来说说这些新制火铳吧,你们匠营试射后,有何话说?”张诚这时才问道新式火铳的情况。 石铁根起身走到官厅中间的木架旁,他取下一杆短铳,道:“此铳全长一尺三寸,其铳管长一尺,铳口略大,呈喇叭状。 优点是取用自发枪机,无须火绳点火,不论风雨,皆不可阻其发射,且其射程亦可达近六十步,在三十步内可破重甲。” “三十步可破重甲?” 张广达闻言直接站了起来,他跨步上前取下一杆短铳在手,翻来覆去的观瞧着,旁边的石铁根笑着道: “正是,我等在云州已试过多次,不惟三十步破重甲,此铳打射方便,风雨无阻,更无须火绳引燃,依靠的是燧石击发引燃药池。” “此铳看着确也精良,就是铳管少了些。”张广达说道。 余下诸将此时也都走上前来,陈忠也是取过一杆短铳,道:“若是夜不收军士们配上此铳,到是便利许多,遇敌之时,取出即可打射,使敌不易防范。” 张诚也自大案后走出,他来到众人之前,道:“岂止是夜不收,你们想想看,若是我方的骑兵在马鞍两侧各装两个铳套, 逢战之时,策马奔近敌阵,随手取铳即射,打射后顺手就插回铳套之内,直接便可另取冷兵器与敌对战。 此铳看上去,比三眼铳少了两个铳管,但是打射便利,射距也优于三眼铳,威力也比三眼铳更强,却是骑兵适用之利器。” 众人也觉得张诚所言很有道理,他们一阵附和着,这时,陈铮竟取下一杆长铳,疑问道:“石总管,此铳也无须火绳即可打射嚒?” 石铁根笑着也取一杆长铳在手,介绍道:“正是,此铳即大帅所言赵士桢所创造的自生火铳,与伏手机短铳一般,都是燧石击发枪机,无须火绳,风雨无阻,随打随放,确是比鸟铳省时省力。” 张诚却是问道:“这自生火铳威力如何,可能与云州铳一式相比?” “回禀大帅,经过试射,威力不亚于云州铳一式,更因无须火绳引火,军士在戒备时,便无须担心火绳会燃烧殆尽,且无阻于风雨,夜间使用,也不会因火绳光亮暴露位置。惟其依靠弹片激发燧石引燃药池,故对军士食指的力量尤为紧要。”石铁根回道。 他说完又取过另外一杆长铳,对张诚禀道:“大帅,这便是您所说的掣电铳,此乃赵士桢参酌佛郎机炮形制研究出来的一种连发铳。 其全长六尺,重达五斤,也是无须火绳引发,采用的自发枪机,但是此铳配备有五门子铳,每个子铳长六寸,重十两许,装火药二钱五分,弹子二钱, 子铳前有圆形小嘴,后有扁方榫,榫中有眼,用来受捎钉,以防前撞后坐,正是因为使用了子铳,大大的提高了此铳的射速,故名掣电铳。” “这玩意搞得跟佛郎机似的?”崔士杰提过一杆掣电铳在手里观瞧起来。 石铁根又道:“这掣电铳的好处就是打得够快,但缺点也很明显,子铳安装后,封闭不严,漏气导致射击距离不如鸟铳那般远,威力略差了一筹。” 张诚对此不以为意,他沉声道:“走,外面打几铳去。” 石铁根接令后,立刻出到厅外,叫进一队他自云州带来的试铳军士,众人各取火铳在手,列队出了官厅。 当张诚领各官将出得官厅外,众军士已列队相候。 好在这察院署中堂官厅前十分宽敞,其左右距离足有百步,勉强可以试射火铳,李长胜命人抬来一排排的人形标靶。 众人都向东面走去,张广达却径直走向负责试射火铳的军士身前,他直接抢过一杆伏手机短铳,说道:“这家伙新鲜,咱老张亲自射一下。” 那军士无法,只得将射击的方法简单讲述于他,便转身走向一边。 张广达与另外四名军士战成一排,眼睛却是望着四十步外的人形标靶,猛然听到试射军士的队官大喝:“短铳,射击!” “砰……” “砰!” 张广达略感突然,这一铳便打得慢了,其他四名军士都举铳射击后,他才举起伏手机短铳,但第一次却是未能击发,原来他还不习惯燧发铳的枪机,用力太小,竟未能搬动枪机,无奈之下,只得加大力气再搬一次,才成功击发。 五杆伏手机短铳却打出了四声爆响,有一杆未能成功击发,但即便如此,大家却是毫无疑问,毕竟再精良的鸟铳,也是经常出现哑火的问题。 众人走近木靶仔细看着,五十步外的人形标靶有三个被铳弹击裂,五杆短铳,打出四颗铳弹,五十步外命中三发,且是举手即射,无须任何准备工作。 “督帅,这短铳确是便利,就如督帅所言,骑兵若是用此铳,确是强于三眼铳。”张广达很激动的说着,手里的短铳竟是不再交回,他拉过一名军士就开始请教起装填之法等事。 张诚摇了摇头,道:“试射自发火铳吧!” 又是五名军士跨前一步,他们迅速的装填,动作都是极为熟练,整齐划一,装填毕,齐齐端起火铳瞄向对面八十余步外的一排人形标靶。 “自发火铳,射击!” 随着一声断喝,一阵爆响传来,与刚才一般也是烟雾腾起,只是这烟雾看上去却比火绳枪的烟雾略微淡了一些。 八十步外的标靶被打中了四个,都是齐齐碎裂,可见其威力绝不弱于云州铳一式。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尽心笼络之! , 赤城堡察院署中堂院中,五名军士手里握着掣电铳站立在院子东侧。 这边,石铁根却对张诚说道:“大帅,您可得瞧仔细喽,这掣电铳打射之时,真如行云流水一般,精彩至极啊!” 他如此一说,院中诸人立马便提起了精神,前几次火器演示,都只有张诚等少数人观看,但今天确是在几乎北路全部高级官将面前演示。 石铁根本来是无比激动的,刚才短铳和自发火铳的演示非常成功,现在演示掣电铳,他相信会更使众人惊奇。 “掣电铳,准备,五连发,射击!” 只见那五名军士迅速举铳射击后,探手自腰间一个小包中抽出子铳,快速上膛,举铳射击,所有动作都是一气呵成,毫无任何停滞。 “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一瞬之间,便已完成了五轮齐射,院中东侧一大蓬烟雾升腾起来。 “太快啦……” “是啊,这可比鸟铳快多了……” 众人一阵惊异,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但是他们却没有注意到这五名试射的军士都带着面罩,手上也是有一块皮子遮护着在手背之上,张诚看见了,他知道这是防止漏气灼伤的。 就在众人的惊异声中,几名军士又抬出一杆更长更粗的火铳,正是之前张诚在云州匠营所见的大铳。 石铁根走上前,禀道:“大帅,这大铳的铳管里,加刻了几条直线,如此便打得更准,也更远一些,缺点就是装填起来太过费力,临战之际,也只能打射一铳罢了。” 张诚却是笑了,他道:“本帅就要他打得准,打得远,却不要他打得快。” 接着,众人又返回到官厅内,仔细观瞧起那几件铠甲来。 总体说来,张诚对云州匠营还是极其满意的,对于这个时代的工匠,张诚没有丝毫的歧视,反而是满满的敬意。 他们既要顾及自己和家人的温饱,还要为朝廷打制各式军器,确实不易,即使如此仍是很敬业的辛勤工作着。 他们所缺的只有两点,第一就是安稳,不再为生计而发愁,第二便是识字,唯有识字,才能汲取前人的经验,才能做好记录,才能设计和总结。 现在,这一切,张诚都给他们了,尤其是给他们点出了正确的方向,如此,就避免他们在错误的方向上耽搁时间和精力。 凭我华夏工匠的聪明才智和勤奋,张诚相信他们定不会叫自己失望,就如同今日这般,精良的各色火器铳炮,在未来必将层出不穷! ………… 经过对比与讨论,最后还是张诚亲自拍板,只听他说道:“石铁根,你云州匠营的工匠还是要向火铳局集中,其次就是火炮局。 那些比较简单的工艺,可以安排几位师傅,各带十几、或二三十名徒工,来作即可,惟枪机与铳管还是要老师傅们亲自完成。 今日展示的短铳,就定名为云州手铳,此铳打射便利,乃是今后火铳局打制的重点之一。 自发火铳其威力不逊于云州铳一式,而相比与一式,更具打射便利之优点,更兼风雨不阻,本帅将其定名为云州铳二式。 至于掣电铳,虽打射更为便利,但其射击距离太近,且其威力亦是有所不足。 石铁根,你选调几人,再组成一个掣电铳攻坚组,专司改造掣电铳的漏气问题,不要吝惜材料,要多试才有可能成功,只要解决了漏气的问题,或许掣电铳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喏!” 张诚看着官厅内众人,又对石铁根道:“待补齐所缺的一百一十八杆云州铳一式后,云州匠营火铳局便全力打制手铳与云州二式,其中手铳要两千杆,云州二式至少要一千五百杆,在明年底前完成,有没有问题?” “禀大帅,现在火铳局每月可钻磨用于云州二式之铳管约二百四十根,如此只要半年多一点的时间便可制造云州二式约一千五百余杆, 而云州手铳的铳管更短更粗些,钻磨不难,制成两千杆大约需三个月的光景就差不多了!”石铁根自信满满的回道。 “嗯,如此就好。再有火炮局那边,重点制造五号炮与火箭匣,要能配齐辎车两部所需,四号炮、飞礞炮次之,虎蹲炮、臼炮再次之。”张诚又吩咐道。 石铁根也是应道:“喏!” “辎车与盔甲、刀枪的打制也不可耽误了,匠营但有所需,你可直报卫司即可,更有何疑难,亦可直接报给本帅。铁矿与炼铁诸事,也要上心,炼铁熔炉还需再行改进,既要多炼,又要炼出好铁来。”张诚又说着。 “喏。” ………… 接下来,众人又议了些北路政务军务诸事,基本上北路政务上的人事、屯垦,税收,财政、仓储、刑狱、文案等诸事都交由靳新朋、严庆荣、刘志、曹金旺诸人分别办理。 但是,张诚的妻舅宁光远一直留在北路,不肯再回京师,张诚便暂时安排他负责专营与商税征收诸般事务。 而募勇一事,也确定在来年开春后,再行开始新一轮募勇,按照此前的计划,独石、赤城两步营都还各却一部的军士,车营更是缺口在三千余众。 诸事都已有所规划,众人心中也自安定下来,晚间又是一番欢宴,很明显分成了四伙。 卫司各官成一个派系,王元景、冯元山、马忠礼等人也和他们在一起,基本上都非领军之人;而各营主将与各部千户们又在一起,他们都是领军之人;再有匠营的各局各坊主事们又是一堆。 这里面更有一伙极为特殊的群体,他们都聚在中军总镇抚官贺飚身周,正是此前派往各营各部的镇抚们,他们不苟言笑,只静静的坐着,个个都如贺飚一般,板着一张大脸。 整个大厅内一片嘈杂之声,推杯换盏间,众人的情感便又拉近了一层,张诚与靳新朋、严庆荣在一桌,他们一直低声交谈着。 时不时的便有几人结伴来给张诚敬酒,他也都一一陪着饮了,毕竟是一年到头,更何况这些人几乎都是自己亲信一样的存在。 张诚也是要尽心笼络之!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拥军十万? , 自腊月二十三日这天起,张诚便不再安排事务了,而是尽心陪伴家人。 他自从崇祯十一年七月穿越过来时开始,先是养病近三个月,接着就是奉命领军勤王,近半年的时间里一直奋战的京畿前线,连个元旦都是在军营中度过的。 明朝时用的是夏历,而非我们如今的公历,因此每年的元月一日即为元旦,俗称新春、新岁、岁旦等,口头上又称过年、过大年。 而春节,是后来才有的称谓,在当时是没有的,“春节”这一节日名称,是后来民国政府创造出来的。 民国时期,公历被引进中国,而农历就逐渐成为了进行农事的标准,1914年时民国政府在内务部呈文中提到“拟请定阴历元旦为春节“。 故,春节这一说法才逐渐流传开来。 今次,他就想要好好过一个年节,这天一早便陪夫人季轩竹前往堡城西南的城隍庙中上香,为了避免过于扎眼,他此番只带了玉蕊、绣月两个丫鬟,还有四名健妇随扈。 城隍庙前煞是热闹,马车在距离城隍庙便停下了,张诚将坐骑交给副驳手牵着,自己则上前搀着季轩竹下了马车,一行八人便奔城隍庙而去。 庙前空地上有好些个摊贩,他们贩卖着各色小吃和物件,如糖人、面人、糖葫芦、香囊等等,以及一些小饰物,吆喝声、询价讨价声交相辉映,好不热闹。 玉蕊与绣月就是左手一个糖人,右手一个面人,而张诚则举着一个糖葫芦,上面很明显缺了两个山楂。 四名健妇分开来,前后各有两人既是开路,又是护卫,可能由于他们的气场过于强大了些,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避让。 上完了香后,众人又在庙中游览了一会,便坐上马车奔赤城堡一路而回,堡城内也是户户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沿街排列,其热闹景象竟不亚于张诚大婚那次。 ………… 接下来的几日里,张诚也不再出门,每日间不是陪着老夫人们打马吊,这不由使他想起后世的麻将牌和扑克牌来。 不久后,这麻将牌和扑克牌两大神器,便在大明宣镇北路盛行开来。 这些日子里,张诚除了陪着老夫人身边尽些孝心外,就是陪夫人季轩竹在一起,或是赏雪,或是饮茶,或是看着季轩竹刺绣,其乐融融。 当然,他可以悠哉悠哉的快活,但参将署里的其他人可是忙碌的很,他们不但要置办各色年货,更要扫尘、祭灶王爷、杀年猪、贴年红等等。 民间谚语就有“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的说法,说的就是腊月二十六这天就要开始筹备过年的肉食了。 所谓杀猪,当然是杀自己家养的猪;所谓割肉,则是指没养猪的贫困人家到集市上去买过年吃的肉。 将“割年肉”放入年谣,是因为农耕社会经济还不够发达,人们只有在一年一度的年节之时才能吃得上肉,故此称之为“年肉”。 即使是因为张诚的出现,已经使北路比前时更为安定繁荣了一些,但毕竟地处边塞,能勉强糊口,就已是万幸,而大部分的军户人家,仍然远未达到可随意吃肉的程度。 参将署在堡城外建有自己的猪园,今日便是杀了四口大肥猪,毕竟署里人丁众多,光健妇就有二百人,此外还有张诚的亲军护卫和童子营,以及一些丫鬟、婆子等下人。 今天正好是腊月二十日,季轩竹也是闲不住,他正指挥着玉蕊、绣月等人一起忙着贴年红,参将署内外都已是重新洒扫一遍。 贾嫂也正在指挥健妇与婆子们挂起一盏盏大红的灯笼,后面园子里也是彩灯盏盏,一派热闹景象。 “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 所谓贴花花,即是贴春联、门神、年画、福字、横批、窗花等的统称,因这些是过年时贴的红色喜庆元素,所以统称为“贴年红”。 ………… 张诚这几日也是难得的清闲,除了陪老夫人们打马吊牌,便是陪着季轩竹在赤城堡中闲逛,他感觉这才是人生。 今日得闲的他便自己在书房中,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已是一年半了,但毛笔他依旧是用不惯,此刻正手握铅笔和木质一个三角板伏案又写又画的。 片刻后,他才放下笔和三角板,看着自己画出的一个个图案,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晃了晃腰身,几声“咔咔”的轻响传来,顿感浑身舒服起来。 “父帅,成芳大哥和林总爷回来了嘞!” 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自书房外传来,张诚听出了这是张金泰的声音,他也是高声喝道:“张金泰,进来吧。” 张金泰推门而入,林芳平与张成芳也跟在他身后,进到房内随即抱拳施礼:“张金泰、张成芳,参见父帅!” “林芳平,参见督帅。” “都起来吧。” 张诚沉声唤他们起身,又问道:“芳平、成芳,你二人一路辛苦了,事情都办妥了么?” “回督帅,我等前往阳和亲自拜见陈总督,年礼也已呈送给总督大人,陈总督给督帅带回书函一封,请督帅亲启。”林芳平说完,便起身上前将一封书函置于张诚身前书案之上。 “对了,督帅所做《从军歌》,总督大人也有听闻,此番还曾向我等打听督帅作词一事,对督帅所做《从军歌》亦是大为赞赏。” 他略顿了顿,又道:“属下此前曾请王元景王秀才代为抄录了一份,当时心中一激动,便献给总督大人啦!” “哈哈。叫元景再给你抄录一份就是啦!” “总督大人还说‘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这句写得极好,尤为气势恢宏,更显大义炳然,每每读之,都觉胸中激荡不已!” 林芳平说道这里时,竟也是颇有些激动,他接着又道。 “还有‘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这句,总督大人也是极爱,他说若是督帅真能练就十万大军,何愁流寇不平,东虏不灭!” “哈哈,本帅若是真的拥军十万,脖子上的这颗大脑袋,怕也不是我自己的嘞!”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友军不可持! , 赤城参将署后堂书房中,林芳平正在向张诚禀报着此番前往阳和送年礼的事宜,以及镇城那边的情形。 “督帅,陈总督有言,大明此刻正是用兵之时,要督帅尽力多练军士,若有阻碍,可径直报总督大人处置,切不可耽搁募勇练军之事。” 林芳平又继续道:“镇城杨帅也对督帅颇为关心,特留属下与成芳在镇朔府中住了一晚,杨帅也带了封书函给督帅。” 他说着便又取出书信一封,递给了张诚。 “嗯,何世辉那边如何?”张诚接过书信,有沉声问道。 “何百户那边一切如常,今年更是收成颇好,早时开荒的那些田地都有收成,如今可是仓廪殷实,何百户言来年收成还会更好。 另外,咱在镇城那边的各处庄子都已整修完毕,余出的粮谷都是存在三处地势较好的庄子内,庄墙都是新砌的,而且何百户那边也已募集庄勇四百余人,守卫诸事无碍。” “嗯,不错。” 张诚说着就将宣大总督陈新甲的书函启开,默读起来,陈新甲在信中先是大赞张诚所作新词,气势磅礴,慷慨激昂。 接着就透露了一个消息,陈新甲可能要回京任职兵部尚书,因此,他要张诚专心操练军卒,不要为杂事所累,尽速成军,以为后用。 对于此事,张诚的记忆中也有印象,但是他只记得大明蓟辽督师洪承畴与建奴松锦大战之时,任职兵部尚书的正是陈新甲,可至于陈新甲是何时出任兵部尚书,他却是不记得。 不过,综合前些时日京中传来的邸报,他也大致理清了思路。 现任兵部尚书傅宗龙乃是阁臣杨嗣昌于五月初时举荐的,八月才到京赴任,而杨嗣昌也于九月初时,带着崇祯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四万两赏功银,以及赏功银牌一千五百,陛辞离京。 他于九月二十九日,便已抵达湖广襄阳城。 更是在十月初一日,于襄阳大誓三军,正式开始进剿张献忠、罗汝才所部流寇,但当时湖广明军诸将骄奢轻漫,更毫无斗志。 为行剿贼诸事,杨嗣昌只得鞭挞副将、启尚方宝剑斩监军佥事、更劾逮湖广巡抚方孔炤,以整饬军纪。 但诸事停当,却又愁粮草军饷不继,便上书朝廷请调继军饷粮草,然国帑虚耗,兵部一时也难以筹措,杨嗣昌便上疏弹劾傅宗龙中枢不任,而兵部尚书傅宗龙也弹劾杨嗣昌徒耗国帑。 恰在此时,蓟辽督师洪承畴奏请调刘肇基至辽东,赴任辽东总兵,负责训练宁远诸营士兵,又擢升他微都督佥事。 刘肇基曾是山海关总兵尤世威的麾下,也是一员忠勇的猛将,多次追剿流寇,并曾于东虏对战过,可傅宗龙不知为何,竟一时不能决断。 因此而使崇祯皇帝更为恼怒,傅宗龙后来也曾上表辩解,可崇祯皇帝仍认为他将封疆大事视为儿戏,不堪重任,欲治其罪,于崇祯十二年腊月二十四日将其收监羁押。 张诚也是昨日才收到这个消息,当时也是颇为吃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他记忆中有些印象的人物也为国捐躯,使他心中略感悲切。 此人便是大明都督签事,宁远团练总兵官金国凤,其人官位比不得总督一类文官,也是声名不显的一个辽东武将,但却叫张诚记忆犹新。 就在崇祯十二年的二月时,金国凤以副总兵的官职,领三千军士驻守松山城,奴酋黄台极亲自领军来攻,在松山南台下扎营七处,连攻七日,却是伤亡惨重。 奴酋黄台极心有不甘,调运大炮近三十门,炮子逾万,火药五百斛,环城发炮,城楼上的台堞尽毁,然城始终未破。 奴酋黄台极只得命人在松山城南挖掘地道,为激励士气,竟宣布:“有能穴地以炮药崩溃之者,城破时为首效力,及运送火药之人,无主者赏而授之以官,奴仆则赏以人牛,准离其主;其指示督率官员,照先登大城例升赏。协同穴城兵丁,视其出力多少,以资赏赉。” 但即使东虏如此,松山城仍未被攻破,黄台极无奈,只得遣使招抚,宣称:“若能察天意,顺时势,速来归命,则不特军民免于死亡,尔等之半功伟绩,何可限量乎?” 却遭到金国凤严词拒绝,黄台极攻守两难之下,也只得忍恨罢兵退回盛京,而盛京城中的东虏得知“军兵大半见败,大将数人亦为致毙,行街之人,多有惶惶不乐之色,城外远处,则坊曲之间,哭声彻天”。 崇祯皇帝闻此讯后大喜,立擢金国凤署都督佥事,为宁远团练总兵官,后又因功署都督同知,世袭锦衣卫千户。 而本年十月,奴酋黄台极命豪格、多铎领军再攻宁远,松山自是首当其冲。 这次金国凤手里虽然有了万余的军兵,但都是从各地临时抽调而来,他们互不统属,再加上军队缺饷严重,而各级将官又多有挪用侵占军饷之事,因此这些军兵士气极低。 再加上金国凤也还没有来得及整顿军纪,结果手下诸将领并不听调遣,而士兵又畏死怯战,金国凤愤怒之下,率领亲丁数十人出城,在北山岗与清兵鏖战,终因寡不敌众,矢尽力竭,与两个儿子一起壮烈牺牲。 此役后,蓟辽督师洪承畴曾上书言道:“国凤素怀忠勇。前守松山,兵不满三千,乃能力抗强敌,卒保孤城。非其才力优也,以事权专,号令一,而人心肃也。迨擢任大将,兵近万人,反致陨命。非其才力短也,由营伍纷纭,号令难施,而人心不一也。” 金国凤之为国捐躯何其壮烈,而大明末年那些为国捐躯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壮烈的! 正因此事,也使张诚更加坚定的认识到军权的重要性,兵不在多,而在于精,更在于遵令敢战,再有一点就是友军不可持! 若是将来有机会与友军配合,绝不可把自己的安危寄托于这些兵油子手里。 他们的信条是胜则一拥而上,争功;战事稍挫,则交相奔逃,始终秉持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宗旨!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崇祯十三年,新的开始 , 赤城参将署后堂书房内,张诚匆匆看罢宣大总督陈新甲和宣镇总兵杨国柱的书信,他就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林芳平、张成芳、张金泰等人亦不敢打搅。 良久后,张诚才睁开眼睛,说了一句:“可惜喽!” 林芳平等人一愣:“督帅,啥可惜嘞?” “没事,与你等无关,今日读陈督臣的书函,偶然想起前些时京中邸报所录一事,辽东的宁远团练总兵官金国凤在松山城与奴血战,为国朝捐躯了,甚为惋惜!”张诚淡淡说道。 他起身在书房内走了几圈,才在窗前站定,道:“兵部尚书傅宗龙也夺职下狱了,当今圣上也许属意陈督臣回京,出任本兵。 督臣在书函中也是督促本帅尽速募勇,加紧营操,其信中大有回京任职本兵之意,此番陈督臣若是真能回京任职本兵,只要调度得法,流寇之势稍有缓和,再加辽东安定,登堂入阁,指日可待!” “不知谁会出任宣大总督!”林芳平对此颇为有些担忧。 张诚也是思索了一番,却真真想不起来是谁接替陈新甲来出任宣大总督,现下只记得李自成在崇祯十七年时山西总兵是周遇吉,山西巡抚卫景瑗,而当时宣大总督是王继谟! 他仍是站在窗前,沉声说道:“不论何人接任宣大总督,只要陈督臣出任本兵,便无大碍,更何况我等今日已实控北路数十万户,拥健锐士卒盈万,任他何人来做这宣大总督,又能把本帅如何?” 林芳平等一想也确是如此,不管谁来做宣大总督都不想出乱子,自然不会动张诚的位置,而且朝廷流寇肆虐之际,随时都会抽调各地军卒,张诚拥兵盈万岂不更受重视。 张诚此时已踱步回到座位上坐好,说道:“金泰,你去请你王老师过来一趟。” “喏!” 张金泰应声而去。 张诚又对林芳平道:“芳平,你这几日可回家中陪陪林夫人,待过了大年,你随我和夫人进京一趟。” “喏。家中有芳青照料着,我这几日就在将署守着督帅。”林芳平说着。 “不必,你远道归来,已是劳累,正当休息几日,也可在老人家膝前尽尽孝心,将署这边自有轮值护卫,无须担忧,待正月初五过后,我等初七便启程前往京师。”张诚吩咐着。 “喏!” 三人又聊了一会,王元景与张金泰便赶了过来,他们进门后也是略寒暄一番。 “督帅,传召元景,未知有何吩咐!”王元景进书房后问道。 张诚笑着说道:“来,王大秀才,坐下喝茶。” 张成芳急忙给王元景倒好茶水,恭敬的说道:“老师好!” 王元景教张成芳他们读书识字已是近十个月了,这些个孩子们对他都颇为恭敬,尊师重道,这也是张诚对他们的要求。 待王元景坐好后,张诚才说道:“元景啊,这段时间你操点心,帮本帅先拟几篇奏疏。” “啊?” 王元景一惊,他虽是这段时间一直随在张诚身边,但奏疏也只是接触过,这里边的些弯弯绕他还没搞清楚。 他不由问道:“督帅想要上奏何事?” “第一,奏请在赤城开设提督府,以便督理北路诸处军务;第二,奏请增设独石口守备一员,以千户或开平卫指挥佥事充任,增强独石口关隘守御诸事;第三,奏请在北路增设游击一员,驻于云州,以随时策援北路各处堡城险要之地。” 张诚又继续道:“这三封奏疏,你先拟个初稿来,过了大年初五,本帅要进京陪夫人回娘家住些时日,到时再寻喻上猷他们几个来给润润色。” 王元景直到此时才长出了一口气,道:“督帅可是吓到元景啦,此前最多也就是给总督衙门行过公函,今日可是给当今天子的奏章,元景心中确是胆怯得很啊!” “哈哈……” 张诚大笑着,说道:“怕个球啊,你是秀才又如何,又或是举人、进士更如何?你是本帅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着竟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你等都要记着,尔等是本帅的麾下,自今日起,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丢了本帅的脸,丢了我北路的名。 我等不为那仗势欺人之事,自也不惧旁人来欺辱我等,任他高官显爵,自有本帅为尔等撑腰!” ………… 除夕夜,张诚与夫人季轩竹一直陪在母亲、婶娘和吴家表姨娘身边,他们或是喝茶谈天,或是打打马吊,一起守岁。 其间,柳家姐妹更是又弹又唱的,她们二人能被当家主母季轩竹所接纳,能继续在张诚的府中生活,内心中已是喜悦万分。 而且,从季轩竹的话里话外她二人也已听出,只要她姐妹在张府之中乖乖的,也不是不可以再伺候大将军张诚,将来若能诞下一男半女,还可以给予她们妾室的名分。 正因于此,最近这一段时间在老夫人身边更是乖巧,对季轩竹也更是敬重,每日必要前去给当家主母请安,直到季轩竹请婆母出面阻止方才停歇。 除夕,即为岁末的最后一天,也称为“岁除”,意为旧岁至此而除,另换新岁,又称大年夜、除夕夜、除夜等。 戌时,张诚、季轩竹恭请母亲、婶娘、吴家表姨娘上桌,再加上表妹张丽芳、吴婷玥二人,一起吃团年饭。 季轩竹破例允许柳家姐妹也上桌,凑成九人,取九九十成之美意,一起吃团年饭,席间自是其乐融融,大家按顺序先敬过三位老夫人,接着众人又敬张诚与季轩竹。 子时一过,府外便一阵阵爆竹声传来,众人纷纷起身给老夫人们行礼跪拜,接着众人又上前跪拜当家主母季轩竹,每一个人手里都多了一个大红纸包起来的红包。 每个人都是喜滋滋的来到大厅外的院子中,一时间鞭炮齐响、烟花照天,一派热闹的景象,使众人暂时都忘却了寒冷。 两个丫鬟玉蕊和绣月不停给一直忙碌着的健妇和婆子们派发红包,在一片欢天喜地中,诸人一起告别崇祯十二年。 迎接着崇祯十三年的开始!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四入京师 , 正月初一日,早晨开门大吉,第一件事便是先烧爆竹,这就叫做“开门炮仗”,送旧迎新,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称为“满堂红”。 正月初一日,也是迎新岁的时候,亦叫拜岁。 早上起床后,张诚便与季轩竹共同焚香致礼,敬天地、祭列祖,拜岁神。 接着便赶至后院中依次给三位老夫人拜年,季轩竹留下陪老夫人们说着话,张诚却急急出门去给监视太监李国辅、兵宪何崇武、管粮通判秦时铮、学正邵从友等几人拜新年。 才回到府中,陪着老夫人用罢早饭,便有麾下诸将官前来拜年,张诚便到参将署中堂官厅内接见诸人。 而季轩竹则是在后堂内院中接受内宅各人跪拜,一封封红包发出,每一个人都是满脸喜气洋洋之色。 不止张国栋、陈大宽、靳勇等人,连林芳平、张成芳、张金泰等人也是一一前来给张诚拜新年,再有赤城步营的各把总、百总们也是结队前来拜年。 他们这些人大都是随张诚入卫勤王的老军,在赤城没有亲属,其中也只有一部分把家属接来了赤城堡这边定居,而其他人还没有接亲属过来。 张诚便留大家在府中用餐,午时,就在官厅内摆设酒席,众人自又是一番欢宴。 初二日,俗称“迎婿日”。 这天乃是出嫁的闺女带着女婿回门给岳父母拜新年的日子,但张诚早已与季轩竹约定初六日启程回京,在京师过完正月十五元宵节才回宣府北路。 这一日到是消停了一些,张诚也只在府中陪着家人们渡过了温馨的一天,也是难得的悠闲一天。 初三日,赤城堡内那些大的商家,以及一些小堡的千户、百户们纷纷登门来给张诚拜年,他自是一一接见,不过却没有留他们在府中用餐。 一直忙碌的到正月初五,每日里都有人登门,连云州的魏知策、池渊、石铁根,独石口堡城的靳新朋、严庆荣、陈铮、张广达等诸将也是赶来给他拜年。 这些人都是留在赤城参将署中住了一宿,张诚也将诸般事务又做了一番交代,并嘱咐众人一定要在他离开时严守北路,不容有失。 ………… 正月初六日,辰时,天空中又飘起细细的雪花,犹如一把把细盐自天上抛洒而下一般,晶莹剔透。 五乘马车都已是备好在赤城参将署门前,张诚与季轩竹同车而行,吴家表姨娘与吴婷玥同乘一车回返京师家中,而管事的贾嫂与玉蕊、绣月两个丫鬟共乘一车,另外两乘马车的轿厢内都是张诚带给老泰山的礼品。 本来还有一乘马车是给妻舅宁光远准备的,可这家伙不知为何竟在独石口堡城中不肯离开,声言不愿辜负张诚的信任,非但过年都不休息,更是连回京师过元宵佳节都不愿了。 张诚与季轩竹亦是无奈,也只得由他。 此番陪夫人首次回娘家,除了带的礼物有许多外,张诚更是带了五十名亲卫由林芳平亲自统领,还有五十名健妇由贾嫂指挥,此外,张成芳与张金泰也各带十名童子营军卒同行,队伍不可谓不大。 与众人告别后,车队在护卫和健妇们的簇拥下,迎着纷飞的雪花缓缓出发,出了大定门一路向南而去。 ………… 雕號堡千户刘忠石在张诚进过之时,也是极力挽留,但张诚急于赶路,并未在雕號堡中驻脚,只是稍作歇息便即出发。 第一次经过雕號堡时,刘忠石就见过张诚一面,后来张诚遇袭那次,是直接穿过雕號堡,当时情势微妙,刘忠石也是悄悄的避开了。 可现如今,张诚已是参将,更是奉皇命提督北路军务,明眼人都知道张诚绝不会止步于北路提督,异日甚至可能成为宣镇总兵。 因此,刘忠石自然是极为卖力的巴结着张诚,他见张诚不愿留驻雕號堡,便亲自送张诚行了五里有余,又是一大批特产附赠。 当日天黑前,车队缓缓驶入长安岭堡城之内,长安岭守备刘世尊此前已得到林芳平的通报,早早便在堡门外相候。 前次,张诚过境长安岭的时候,竟在他的辖地遇袭,这叫他的心里着实难受,真的是万分过意不去,他甚至要领军助张诚回北路报仇,却是被张诚直接给拒绝了。 待马车驰入堡城内后,刘世尊一直侍立在车旁不离左右,直到张诚下得车来,才上前抱拳施礼道:“长安岭守备刘世尊拜见张参将!” “世尊老弟,何必如此客气,来,快拜见你家嫂子!”张诚下车后,嘻嘻哈哈的说道。 季轩竹也是自轿厢中探出头来,张诚扶着他就下了马车。 “刘世尊拜见夫人!”刘世尊依旧是俯身拜道。 季轩竹脸上一抹笑意,道:“刘守备何须多礼,将军都叫你喊嫂子了,你偏要如此见外嚒。” 她说完浅浅一笑,如此,到是叫刘世尊不好意思了,他低垂着头,偷望着张诚。 却见张诚上前一步,拉着刘世尊的手,道:“你我乃自家兄弟,何须见外,住榻之处都安排好了么?” “礼节可不敢差了。” 他说着又道:“都安置妥帖了,督帅与夫人都住在末将府上,安全无须担忧,麾下护卫们就在隔院的兵营中休息,酒肉都已是备下,今夜就叫弟兄们好好休息。” “好,真好!” 张诚大踏步向前走去,又道:“如此,就叫刘老弟破费啦!” 当夜,张诚携季轩竹等一干女眷便入住在刘世尊的府上,众护卫和健妇们则是在旁边的军营安歇,上好的酒菜都是齐备。 前次,张诚在他辖地出了事,已叫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一直都耿耿于怀的,今次便是提前做了准备,不但好吃好喝的招待,警卫之事更是不敢怠慢。 第二日,用罢早饭,张诚便启程出发,刘世尊也知不能挽留,只是略表了心意,并送出二十里外,才算完事。 寒风中,车队在一百余精壮的护卫下缓缓向东移去,林芳平麾下的护卫们或前或后,在远处探查警卫,而那些健妇们则紧紧护在马车前,不敢稍离!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将尔安置在鸿胪寺 , 崇祯十三年正月初七日,天晴,寒风呼啸,大地一片银白,略显稀疏的雪花随着寒风在荒野间来回翻滚着。 大明京师虽已不复往日的繁华,但毕竟是首善之都,其底蕴犹在,表面上看去仍是一派欣欣向荣,似乎忘却了前时建奴的肆虐,而湖广那边的流寇之祸也丝毫未曾影响到这里的生活。 京师北面德胜门外的元隆昌车马行内,人声鼎沸,骡马嘶鸣不断,伴随在阵阵寒风呼啸,有一百多人马在此处下榻安歇。 元隆昌车马行在春节期间本该是休息,直到初时后才开始营业的,但今年确是一个例外,那是因为大东家张诚在春节期间进京需入驻此处。 牛胜忙前忙后的安置着诸般事务,王昭政也是赶来这边忙碌着,他张罗着伙计们喂养战马、骡马,又吩咐下面抓紧安排酒菜,给林芳平等众人驱除寒气。 一个特别的人物满脸堆着可亲的笑意,正在同元隆昌里的每一个伙计打着招呼,他竟能不露一人,无论见到了谁,都总是那一脸的笑容。 正是原云州驿馆的驿丞吕大春,他前时被张诚安排在大婚之时,接待四方来的宾客,把一切都做得非常细致而周到,使得张诚是大为满意。 因此,今次便将他带到了京师,准备将他安置在这里协调各方关系,牛胜负责在各处布置行动队,王昭政则负责经营之事,而吕大春则要游走与众官员之间。 就在元隆昌车马行后面独立的天字号院堂屋中,张诚就坐于上首正位,牛胜、王昭政、吕大春等人为主居于右侧下首位,林芳平、张成芳、张金泰等人居于右侧下首。 “吕大春,你今后便留在京师之中,替本帅游走朝堂诸官之间,我会在鸿胪寺为你谋一个闲职,以便于将来在诸官中奔走联络。”张诚对吕大春说着。 吕大春满面春风的神色,竟在这一瞬间也是凝固了起来,他显得有些木讷,不知该如何向张诚表达谢意。 “噗通!” 只见他猛然起身就跪在原处,不停的叩首说道:“吕大春谢大帅提携……大春必定尽心为大帅办事……刀山火海……百死不辞……” “起来吧,你们个个都要百死不辞,尔等都死了,那个又来为本帅办事呢!” 张诚沉声继续说道:“本帅只需尔等尽心办事,只要事情办得好,便算是对本帅尽忠,自是不会亏待了尔等。” 他双目精光闪现,瞪视着牛胜等三人,沉声继续说道:“牛胜,乃本帅心腹嫡系之人,你等三人当以他为首,遇事不决,或有紧急之事,当立报于牛胜知晓决断,可是晓得!” “小人等晓得。”王昭政和吕大春二人纷纷答着。 张诚点着头,又对牛胜问道:“牛胜,刘金海现在何处,怎未得见?” 牛胜忙起身回道:“禀督帅,刘爷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在畿南地界活动,属下在保定、真定的车马店都曾探查到刘爷行踪, 督帅今番来京的消息也是传到刘爷手上,刘爷也言必定会回京师向督帅禀报近几月的诸般事宜,估计就在在一二日间,便能赶回京师拜见督帅。” 张诚点着头,又对王昭政道:“王昭政,今次本帅会在京师多逗留些时日,待过完灯节才回返宣镇,你代我约一下喻上猷他们几个,定下时间,就在同春楼聚上一聚!” 王昭政忙起身应道:“是,小人领命。” 张诚这时又抬起手来指了指吕大春,对牛胜和王昭政说道:“吕大春初到京师,你二人要多照应着点,王昭政,这一二日便帮着在城内寻一住处,使吕大春暂且安置下来,所需银钱自同春楼列支就是啦。” “喏!” 众人又聊了一会,牛胜汇报了在京畿各处开店布设暗哨之事,张诚对此很满意,更特别嘱咐他别怕使银子,那些个关窍所在定要多做准备。 王昭政也是急着回报同春楼的收支情况,张诚却是不敢兴趣,只略略听了一下,就草草结束。 当晚,众人自是一番宴饮,不过张诚却没有喝多少酒,只是陪众人热闹了一会,便离席而去。 ………… 正月初八日,巳时,天晴无云,京师的大街上已是人头攒动,一派繁荣的景象,掩盖了大明王朝的末日气息。 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五辆马车缓缓前行,前面是二十名精壮的骑士策在马上开路,后面是二十名健壮的妇人,同样是策马护卫着五辆马车。 此刻的京师,一年一度的灯市又开始了。 西边从东安门外开始,东面一直到现在灯市口大街的东口止,约摸着有二里多长的距离里,几条街上全是灯市。 京师里,每年的正月初八日开始,直到正月十六日才结束,整个灯市共有十天之久,白天里就是市场,到了晚上大家就出门来一起看灯。 在往年的灯市场上,会聚集起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有南北两京的、各省的、以及外国的各色货物。 有时兴的锦缎、绫罗、刺绣、布匹、手工艺品、家常用具,还有西洋的自鸣钟和稀奇玩艺儿,商肆按行业分类,各占一段街道。 此时的京师中,人们都已用罢了早饭,大街小巷中都涌动着人流,已然是拥挤不堪。 街市中的人们有买东西的,也有看热闹的,更有看稀奇开眼界的,还有专为着看人的,可以说形形色色啥样的都有。 熙熙攘攘间,有的人被踩掉了靴子,有的被扒走了身上的银钱,有的更是被挤散了同伴或孩子,叫叫嚷嚷,呼呼唤唤,就像是锅滚了一般。 俗话说,京师的灯市那是“九市开场”,就是指附近的许多街道和胡同在灯市期间都随着热闹起来。 此时,虽才是初八日的上午,但整个京师的街市都已开门营业,张诚坐在马车里紧紧握着季轩竹的手,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的繁华。 马车缓缓前行,张诚一行四五十号人,尤其是在前开路的那些骑士,身上都透出股股杀气,拥挤的街市上立时便闪出一条道路来。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归宁 , 大明京师,翰林院侍讲学士季智恒府上,红灯高挂,人来人往,好似都在期望着什么! 今日,乃是季府小姐季轩竹出嫁后,首次回门的日子,更是新姑爷张诚初次登门的日子,只见里外都在忙碌着,可不能叫新姑爷挑理不是。 季府门前张灯结彩,热闹非常,五辆轿厢马车停在门前,二十名精悍的骑士策马在外面围成一个半圈,警戒着安全。 又有十名健壮的妇人围在前面两辆马车前,另有十名健妇各牵着两匹雄壮的战马,立在车旁一动不动。 马车门帘掀起,一个英武的汉子,身着劲装华服迈步下了马车,他回身探出一只手伸向马车内,接着就是一位丽人款款自车帘内露出了头来。 正是季府的大小姐季轩竹,她同样是一身的华服,显得雍容华贵,已不复居家女孩那般稚嫩,俨然已是多了些嫁做人妇的成熟韵味。 季轩竹牵着张诚的手下了马车,就见马车周围那十名健妇齐齐单膝跪地,高声喝道:“恭迎督帅、主母归宁!” 丫鬟玉蕊、绣月早已下了马车,这时便迎上前来陪着季轩竹身后紧紧跟随,张诚举手一挥,周围跪着的健妇们齐齐起身站立。 季府门前也是一群丫鬟婆子,还有下人们都谨慎的望着这边,他们也是见识过张诚娶亲时的阵仗,但却是未曾想到张诚、季轩竹归宁也是如此声势。 二哥季佑卿迎出府来,他大声说道:“母亲日日念叨着大妹妹,今日总算是能见到了,快快进府歇息。” 张诚也是紧步上前,抱拳道:“张诚见过二舅哥!” 季轩竹也是快步走来,略有些急切的问道:“二哥,父亲、母亲可是安好。” “好,都好,就是母亲大人日夜思念与你,盼着你早些归门相见!” 张诚转过身,对林芳平道:“芳平,留五匹战马,两辆马车,余者你等牵到同春楼那边安置,贾嫂,这些健妇由你来安排,便留在府中伺候着吧。” “喏。” 林芳平应声答着,便指挥众护卫们接过健妇手中的马缰。 二十名健妇在贾嫂的指挥下,自后面的马车上取出各色礼品,每人或捧或抬着便跟随在张诚、季轩竹身后进了季府门内。 ………… 新婿首次登门,自然是少不了酒宴,但张诚的酒量可不是盖的,温热的米酒一碗接着一碗,给他的感觉就好似喝着啤酒一般,直感觉这个也就比干啤的劲大了那么一点而已。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宴席也渐近尾声,季轩竹自是陪着母亲宁氏离席回到内宅中去了。 这边张诚便陪着岳父大人季智恒来到书房中聊着,别看张诚在北路之时,一副威风八面的样子,如今到了季府便如那进了笼子里的小鸟一般。 “什么?” 张诚的岳父季智恒一脸惊异的望着张诚,又问道:“宁光远竟连大年都不回京中,你在北路可是要看住了他,莫叫他失了管教,径行那玩乐之事!” 张诚嘴上答应着,心中却在苦笑不已,他一个外甥女婿,又如何去管教妻舅大人呢,真是的! 季智恒坐着喝了口热茶,略缓了些酒意,才又问道:“忠忱在北路却是锋芒过盛了一些,如此不是自保之道啊!” “岳父大人说得是,可地方上确是不比这京师,若不显些威势,又怎压得住那些卑劣之小人,畏手畏脚又怎能成就大事,即算募来勇士,又将以何养之。 不惟宣镇,举国各处边镇,甚至各省州府,又有何处不是如此,想我偌大土地,却养不起数十,乃至十数万精勇的军士,岂不是国之悲哀。” 张诚一番话,直说得季智恒脸色几经变换,却听张诚又道:“方今,内有流寇肆虐,外有东虏虎视眈眈,可国帑空耗,朝纲不振,兵将皆不用心,亦不敢战,直如一派王朝末世之景象。 女婿我主镇北路,若凡事都循规蹈矩,早晚必为所误,事急要从权,就算有些许过分,但募得精勇,练成强军在手,上可报答君恩深重,下可保一方百姓,更是自保之根本。” 季智恒也是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看似平和,其私底下全是利益纠葛,忠忱你这般做派,就怕众口铄金,到时就算君恩浩荡,怕也不好护佑与你。” “岳父大人无须挂怀,张诚心中有数,处事自会留些余地,不会轻易置自己于险地的。” “嗯,你有此顾虑就好,听闻你在北路已募得新军万余,且操练得法,兵精将勇,可是如此?” 张诚笑了笑,才接言道:“岳父大人容禀,忠忱前番勤王时便领有千余军兵回返宣镇,幸有陈督臣、杨总兵的相互扶持与提携,才又招募了八千余新勇, 到今已是营操近十个月,因有老军在其中充为骨干,因此才能快速成军,但营操时日尚浅,还不能与流寇或是东虏对战,否则恐有溃亡之虑。” 季智恒双眼目光深邃的望着张诚,缓缓说道:“忠忱你以参将提督北路军务,已是国朝特例,今又募军近万,若是被有心之人煽动,恐会生出是非来,凡事还需小心为上。” “是,小婿省得,岳父教诲得是,张诚今后定当小心谨慎,不给旁人留有口舌之机!” 季佑卿这时出言道:“妹夫,父亲对你所做那首《从军歌》的词,可是极为赞赏,若非轩竹也着人送回手抄的词稿,父亲都怕是妹夫抄袭了他人的作品呢。” 经他这么一打岔,翁婿三人的话题便转到了诗词之上,张诚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这首词还真是他抄袭来的,只不过抄袭的不是古人,而是未来之人的作品,所以明朝时的人们是无法识破的。 既然大家都无法识破,张诚自不会自己去检举揭发自己的,他略显腼腆的说道:“二哥见笑了,张诚只是读了几年私塾而已,连个功名都未曾取得,这首词也只是一时兴起之作,却叫二哥和岳父大人见笑。”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刘金海的胡子 , 大明京师,翰林院侍讲学士季智恒府上的书房之中,张诚正与岳父、内兄三人喝茶聊天。 “岳父,张诚听闻宣大陈督臣有可能会回京接任兵部尚书,您对此有何看法?”张诚小心的问道。 季智恒喝着茶水,对此并未马上回答,他看似在思索,片刻后,才开口说道:“陈新甲只不过一个举人,就算有些才干,毕竟限于出身, 我朝自太祖开国至今,也只弘治年间的河北贾俊贾廷杰以举人之身官居工部尚书,从此再无第二人能以举人而位居部堂要职。” 他停下喝了口茶水,又道:“观陈新甲对上亦忠,且能实心任事,然其与杨嗣昌却是沆瀣一气,虽也都是颇有才干之人,却是一般的胸襟狭隘,无容人之量,忠忱对此确不可不防。” “谨遵岳丈教诲,张诚记下啦!” “今上对你颇为器重,前番更将你所做新词公瞩于朝堂之上,令百官传阅,可见今上之意,对你这新词确是十分之满意。”季智恒又道。 “好叫岳丈知晓,张诚也只是在幼时读过几年私塾,略知文墨而已,前时酒后乱言之词,未曾想竟是传入宫中,上达天听。” “呵呵。酒后乱言,既有如此之气势磅礴,恢弘大气,慷慨激昂之意跃然纸上,忠忱,你大才啊!” “哈哈哈……” ………… 这边,张诚与岳丈季智恒,二哥季佑卿闲谈之时,大街上可是热闹非常。 冬日的太阳落下得早,外间已是暗黑一片,但沿街的店铺却未关门,除了一串串大红灯笼外,还有一盏盏各色彩灯都已早早悬挂了出来。 虽还未到最为热闹的时候,但也显出京师的繁华,赏灯的人们络绎不绝,时而更有烟火冲天而起,引得人们驻足观望。 沿着以灯市口大街为中心的东西长街上,两边已然搭起一座座彩楼,街道南北两边相对,朱门绣户,画栋雕梁。 彩楼上装有帘幕的多是勋家贵戚,朝中官宦和缙绅眷属,每一座彩楼都是租价不菲,一夜就得花去几百串制钱。 而灯市上各色彩灯林立,琳琅满目,从灯的材质上来说的话,有烧珠料的、有夹画堆墨丝的、也有五色纱的、明角的、纸的,还有麦桔的和通草的。 从形式上说,又有百花灯、百鸟灯、百兽灯、虫灯、鱼灯、走马灯等等种种,个个都是巧夺天工,精美绝伦。 至于夜晚燃放的烟火,那也是花样繁多,令人惊叹不已,更有各种乐队、杂耍,通宵弹奏表演,引人不由驻足观望。 此外,大街上更有队队童子彩衣击鼓,他们从晚到晓,叫做太平鼓,伴随着鼓声,还有移动的彩车、彩船等等,小的十数人推行,大的却要数十、百多人才能推动。 只不过,此刻才进入元宵佳节的灯会,真正热闹的时候是从正月十二开始,那时才是真正的通宵达旦,男女拥挤,人山人海。 ………… 因着规矩,出嫁的女儿初次回门,是不能与夫婿在娘家同房的。 张诚一个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竟是难以入眠,但外面实在是太冷,又不愿起身下地,便仰躺在床榻上,望着窗前那一丝月光。 良久,他才苦笑一下,想自己初来之时,每夜皆能独自安然入睡,可如今已掌控宣镇北路,且领有近万大军,却也不适应一个人独睡了。 难道这就是成长的烦恼嚒! 胡思乱想了一阵,才渐入梦乡,迷迷糊糊之间竟隐约听闻声声大喝。 “杀……杀鞑子……痛快……真是痛快……” “……忠忱……随我杀奴啊……” “……杀……杀鞑子……杀……” 张诚睡梦见猛然惊醒,他一个翻身便落在地上,一双怒目圆睁扫视着周遭一切,才发现原来是刚刚做了一个梦。 他返身又回到床榻,取了一件毛斗篷披在身上,又套上鞋子,来到窗前,耳中听着窗外的北风呼啸,不由得想起了卢象升,想起去岁的正月初十,自己正领军奋战在畿南各处。 “该是给卢督臣烧柱香啊!” ………… 正月初十日,午后,林芳平便来季府求见张诚,原来是刘金海今日已赶回京师,现在城西阜成门外的元隆昌车马行候命。 “芳平,你马上派人去唤刘金海到同春楼住下,晚些我会去同春楼与喻上猷诸人相会,正好有事吩咐与他。”张诚说着。 “喏。” 林芳平大声应道,又接着说了起来:“督帅,刘金海还带了几个人来,不知督帅是否接见?” “噢!” 张诚也是有些疑惑,不过,他知道刘金海绝不会轻易带人来见自己,若是如此,内中必有蹊跷,便吩咐林芳平道:“都在同春楼住下吧,若是人多,便给他们一处院子。” “喏!” ………… 东安门外锡拉胡同边的同春楼后边甲字号院中,几名精壮的汉子正喂养着二十余匹战马,他们都是穿着厚实的棉衣,内里似乎还夹藏着类似刀剑之物,外面打这大红色的毛披风。 喂完了马匹却不进屋里,仍在外面小院的一处草棚子里烤着火,眼睛却不自主的四处张望,时不时与二楼一处窗户边的一人对望几眼。 他们正是张诚带来的护卫亲军,在外面警戒着周围的一举一动,旁边的乙字号院里还有二十余匹雄壮的军马,更有几辆大车停在院里,时不时就有人出来在院子中向这边张望观察着。 正房门前也挂着四盏大红灯笼,屋里燃着几个火盆,又有四名健壮汉子在这里烤着火,旁边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样吃食和一壶热茶。 二楼的小客厅里,张诚正在接见护卫亲军部甲局把总刘金海,却见这刘金海竟留起一脸的大胡子,比起在张诚身边时多了几许豪爽的江湖气。 张诚仔细看着他,说道:“我说金海啊,你这一身模样,若是在大街上相见,本帅怕是都认不出你嘞。” 刘金海有些不好意思,他诺诺的笑着道:“督帅又取笑咱嘞。”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狼窝坡周黑虎 , 同春楼后面甲字号独院正房二楼小厅中。 张诚看着林芳平,笑着说道:“芳平你瞧瞧,这刘金海是不是像个一方豪强的气质嘞。” 林芳平也是笑道:“像,真真的像。金海你是不是又长肉了,怎么看你好似胖了许多?” “谁说不是嘞,这一直在外面奔波,不掉肉,反倒是长了许多肉上身。” “哈哈哈……” 三人同声大笑起来。 “来,说说吧,你这小半年里一直在外面,可有些成绩了么?”张诚问着。 刘金海这时便恢复一脸严肃的神情,他沉声禀道:“回禀督帅,属下按督帅的军令,将麾下哨骑分为三路, 向北一支与苏易阳、刁大成他们保持联络,混在商队中熟悉蒙古情形,重点便是各地路途、水源,以及各处牧民守兵数量,却也招揽一些散落各地的牧民,都有向陈总爷禀报。” 他接着又道:“向南两路一走山西入河南,经蔚州、代州、忻州,过太原府境,再经辽州、潞安府到彰德,现已探至太原府境内, 他们四队人马由队官百总马元统一指挥,前时报来,在代州五台县北二十里的虎头山,有一个寨子刚被夺了下来,地势非常不错,交通也很是便利,马元准备先把这处寨子经营起来。” “不错,先站住脚跟,后面才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张诚很是满意,他又继续道:“先把虎头山经营起来,是有必要的,不过,也不能因此放慢了手脚,你传话给马元,要他尽快在平定州固关附近寻一处地方,扎下根来,必要时可走固关、井径关故道交通畿南。” “喏!” 刘金海大声应喏后,又接着介绍起来:“还有一路走畿南的保定、真定、顺德进入彰德府,这一路得益于牛头的元隆昌车马行相助,进展最为顺利, 现下,除去京师西门外元隆昌车马行,更有保定、真定、河间、顺德四座府城都有咱的车马行,为大军在畿南扎下根子省了许多力气。 目前,还有一队十名哨骑正在广平、大名二府境内探查,更是深入到山东省的东昌府与河南的彰德府、卫辉府境内。” 刘金海略停了一下,才又接着禀道:“到现今,属下已在保定府完县西十五里外的狼窝坡,顺德府邢台县西二十里的卧虎山这两处地方扎下根基,建起咱自家的山寨,且在获鹿县内还有魏知策将军家中兄弟的策应,在畿南沿太行山这一边几乎阻碍。” “嗯,不错。” 张诚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刘金海,你想着这几日便南下巨鹿,到当年与东虏鏖战的贾庄故地,代我凭吊卢督臣一番,替本帅给他老人家烧柱香吧。” “属下省得嘞,请督帅放心!” “嗯,还有一事,就是顺路去趟高阳,代本帅拜访一下孙阁老,给他老人家备上一份厚礼,以谢当年为我照顾伤员之宜!”张诚又说道。 “是,属下记下了。” 张诚见诸事已定,正待休息一会,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你不是说带了几人来见本帅,现人在何处?” 刘金海这时才想起此事,他笑着抱拳道:“回禀督帅,属下在畿南收得一部人马,跟咱也确有些渊源,他们中的三个头领想拜见督帅,属下便将之带来京师,但未得督帅允准,却未敢直接带来。” “噢!何种渊源,且先讲来听听!” 刘金海笑着又说道:“督帅有所不知,就在去岁鞑子入犯京畿之时,掳掠数十万丁壮一路北返,内中就有山东临邑的乡民, 他们被鞑子驱赶行进到遵化附近时,在一天夜里突逢鞑子营中大乱,其中有几位山东好汉便领着众乡民趁乱突围逃了出来, 他们一路过宝坻、霸州,饥疲交急之下,便趁乱破了两处大庄子,误打误撞之下就行到保定府完县境内,又遇到一伙山贼拦路, 无奈之下也只得入了伙,后来因为不满那山贼头领劫掠贫苦百姓,起了纷争,周黑虎领山东乡民竟一举击杀了那山贼头领,自此便在狼窝坡落了草。” 他接着道:“那周黑虎做了众人头领后,主动与周边官府交好,互不侵扰,更是与其他几处山贼相抗,护佑乡里,更组织寨中丁壮垦荒屯殖,在地方和乡间声名颇好。 后来,督帅阵斩岳托的事迹传扬开来,他才知那夜正是督帅突进鞑子营中击杀岳托,他等一众山东乡民才得有此良机出逃,便一直念着督帅的好,更是在山寨中为督帅立起长生牌位,每日跪拜。” 刘金海停下喝了口水,见张诚听得很是认真,才又继续道:“此后,属下沿太行山麓向南一路查探,得知有此一处寨子较为特别,便亲自登门拜山, 那周黑虎得知属下乃是督帅的部曲,非但好生招待,更带属下前去观瞧其为督帅所立的长生牌位,并言愿归顺督帅麾下效力,恳请属下为其说项。” 他说道此处便停了下来,坐在那里观察着张诚的态度,却见张诚放下茶杯,说道:“此番随你前来的除了那周黑虎,更有何人?” “禀督帅,除了周黑虎外,还有其寨中二当家朱鸿伍,三当家朱一奇。” “嗯,本帅还有些时间,你去传他三人过来吧。” “是,属下领命!” 刘金海退出后,张诚对林芳平吩咐道:“芳平,你去催催王昭政,酒菜都备得如何了,估摸着喻上猷等人也该是快到了,若是他等先到,你便与吕大春先照应着些个。” “是,督帅。” ………… 过了一会,刘金海便返回了厅中,他抱拳禀道:“督帅,周黑虎等已在屋外候着了。” “传他等进来吧!” “喏。” 刘金海转身出去,片刻后,便又领了三人返回到厅中。 他们三人进来后,齐齐跪倒在张诚身前,纳头便拜道:“草民周黑虎、朱鸿伍、朱一奇参见大帅。” 张诚看着下面跪拜的三人,沉声说道:“都起来吧。”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初识汤若望 , 同春楼后面甲字号独院正房二楼小厅中,张诚正在接见保定完县狼窝坡山寨周黑虎诸人。 他定眼望去只见中间一人面目略有些狰狞,但却犹似黑铁塔般高大威猛,看身高竟与自己差不多上下,在这时代确已是极为高大的,想来此人当是头领周黑虎。 他左边一人虽比他几乎矮了半个脑袋,却是一般的身体粗壮精悍,而右边那人却是更显矮小瘦弱些,但胜在精神,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机灵,此二人当是朱鸿伍和朱一奇。 周黑虎等三人起身后便站立在厅中,他们虽也是贵为一寨之主,但此刻却个个低眉顺眼的垂手而立,竟不敢稍抬一下眼皮。 “你等都是山东临邑的百姓,何以聚众在完县境内为匪?”张诚沉声问着。 “噗通!” 周黑虎那庞大的身躯再次跪倒在厅中,他急切说道:“大帅冤枉啊!俺们可都是贫苦的百姓,本该是土里刨食的命,怎曾想被鞑子掳去遵化,原是要将俺们押去辽东为奴的, 幸亏了大帅那晚夜袭鞑子军营,俺们趁了乱这才得以逃出来,可一路上没得吃食,官军见了也四下里追捕俺们,实在是逼得急了才打开两处庄子,不然俺们千多口子就都饿死了。 误打误撞的就在保定遇到狼窝子山贼,俺们没有吃的,也只能随着他们一起回山上做贼,原只是为了活命,并非是真的要反朝廷。 可那大掌柜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他残暴好杀,欺凌乡里不说,还强占民女,俺们看不惯他,便想要将俺们都除了去,幸而俺得信早,才免遭毒手,仗着人多就与那贼头拼了。 自打俺占了那处寨子,就叫大家伙开荒种地,凭着寨中积蓄勉强维持到现在,直到遇见了刘将爷,俺们才晓得是大帅那夜救了俺们,就求着刘将爷说项,俺们都愿意跟着大帅杀鞑子,为俺爹娘老婆报仇!” 周黑虎说完便如捣蒜一般,扣头不止! “好了,周黑虎,你起来吧。” 张诚看着已起身的周黑虎,继续道:“你等尚有良知,虽占有匪寨,却不为祸乡里,也是难得,更为难得的是你等拳拳之心,愿舍身杀奴之意, 既然愿追随本帅,自不会将你们拒于千里之外,不过,那狼窝坡尚有千多丁壮,你等也不能弃之不顾。” 他略思索一番,又继续说道:“本帅暂且将你等三人编为我宣镇北路的军户,并授予周黑虎百户,朱鸿伍、朱一奇为总旗,你三人且先回狼窝坡,以待军命。” “是,小人等谢大帅收留,愿遵大帅军令!” 张诚说到这里,转过头对刘金海说道:“刘金海,本帅着你前往狼窝坡,凡寨中丁壮,尽选合适之人,充为军壮,平日开荒垦殖,闲时便营操训练,你安排一队哨骑负责操练诸事。 切记,此事你要多上心,待军壮们营操合格后,可配合你们哨队讨伐周边大小匪贼山寨,以补充狼窝寨钱粮之不足,此前若有所需,可寻牛胜协助你等解决。” “喏!” 刘金海大声应着。 周黑虎等三人也是满面喜色,未曾想张大帅如此简单便收留他们,非但编为军户,更是授予他们百户、总旗的军职。 本就是土里刨食的老农,早先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只是被鞑子掳了去,心有不甘,又逢张诚夜袭鞑子营,凭着一股蛮力才冲了出来。 结果,歪打正着的就成了一众流民的头头,又流落到狼窝子匪寨,而如今竟成了朝廷的官军,这变化属实是有些大。 张诚又询问了他们一些狼窝寨的情形,林芳平便来到门外禀报,御史喻上猷,礼部主事袁彭年等诸人已到。 他便吩咐刘金海照顾周黑虎等三人,就起身离去。 ………… 同春楼后面甲字号独院正房二楼大厅中,张诚与喻上猷、袁彭年、王调鼎、马嘉植、梁羽明诸人正在喝茶闲聊着。 今日,喻上猷又给张诚带来了两位新朋友,叫张诚都有些欣喜若狂,他强自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情,看着那二人。 只见一个年近五十的洋人,身材略显瘦削却很高,一头有些泛黄的头发,脸上浓密的胡须也是略显淡黄色,还打着细卷。 另一人与他年龄相仿,但确显得年轻一些,身形略矮且稍胖,下巴上也蓄有胡须,却是个明朝人。 喻上猷笑着介绍道:“张将军,这二位乃是供职钦天监的西人汤若望大人、李祖白大人。” 张诚怀着激动的心情起身抱拳道:“汤若望大人不远万里来华,交通中西,如此精神,实在是叫张诚敬佩不已啊!” “张将军如此夸赞,确是叫人如沐春风一般,只是汤若望为教业而来,实不敢当交通中西之名,到是张将军对战鞑靼铁骑,万军之中斩杀鞑靼首领岳托之勇武,更叫汤若望敬佩!” “哈哈哈……” 大厅中响起一阵祥和爽朗的笑声。 张诚仍是望着汤若望,这个洋人很懂中国的世故,也很会说话,他先是谦虚了一番,却又不忘捧一捧张诚的光辉事迹,真是个懂事的洋人,怪不得能在大明首善之都吃的开。 他又说道:“汤大人说笑了,张诚只是一个粗人,怎比得了汤大人之能,为了国朝修订历书之功,足以名垂千古,张诚是真心敬佩。” 张诚说到这里,略停顿了一番,才又继续道:“张诚有意邀请汤大人到我宣镇边陲之地游历,以观我华夏边地之险要,边民之艰辛, 亦可与汤大人促膝长谈,使张诚亦知华夏之外更有神州,中国之外更有万国,万里之外还有汤大人的家乡。” 厅中诸人脸上都有些不以为意之神情,他们觉得张诚对汤若望有些过于热情了,但汤若望却是有一丝惊异。 他初时受喻上猷之邀,也是想来见见这位年轻的将军是如何一番模样,怎想到初见之下,便受邀游历宣镇,当下便回道:“张将军盛情,汤若望怎能拒绝,只是此间事务也多,一时竟不便远行,待我稍作料理,必定前往宣镇一行。” “如此最好,张诚灯节过后便要回宣镇去,将扫榻以待大人,如汤大人前往宣镇游历,定要提前告知,张诚定要倒履相迎。”张诚见汤若望已是有意,便再次盛情邀约。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来而不往非礼也 , “今日得见汤大人、李大人,实为张诚之幸事,我北路云州有匠营,聚集京师、宣镇各地工匠数百人之众, 行开矿冶炼诸事,更为我大军打制火铳火炮,其技艺也可谓精湛,两位大人若是有缘,大可前往宣镇游历,也可指点一二,使我麾下工匠更为精绝。” 张诚仍是言语诓骗着汤若望,希望他能到北路去,好为己所用。 这时,林芳平推门进来禀道:“督帅,酒菜都已做好,是否可以传菜了。” “开席吧!” 张诚吩咐着,林芳平领命出去安排传菜,这边张诚又指着吕大春对众人说道:“忘了给诸位介绍,这位是吕大春吕大人,他不久后将供职于鸿胪寺,今后都在京中还望诸位大人多多关照于他。” 众人又是一阵寒暄,一个个精壮的汉子来来往往的,他们抬着一个个密封的大食盘,一道道美食摆上了大厅中间的大桌上,旁边两只炭炉上还温着米酒。 “来,大家入席吧。” 张诚说着就起身走向厅中的大桌,他极力邀请汤若望坐于自己身边,喻上猷作为最早结识的朋友坐在了张诚的另一边,余下众人依次排座。 吕大春却是未曾入座,他仍是一副百年不变的善意笑脸,在厅中忙前忙后的招呼着。 相比于厅中诸人,唯有他最是开心,自己一个不入流的驿丞,只因结识了镇守北路的参将张诚张大帅,就摇身一变成了京官,虽说只是从九品的鸿胪寺序班,却也叫他欣喜不已,更加坚定了他忠于张诚的心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诸人也放得开了,纷纷相互敬酒,借着灯节之机互相祝福,但他们毕竟都是读书之人,不似张广达、陈铮那般武人,喝起酒来舞舞暄暄的如群魔乱舞一般。 席中诸人几乎都是在结识张诚之后,身份和地位才都有所改变,就说最早相熟的喻上猷,虽然还是御史,但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他得力于张诚的资助,非但家庭生活优渥许多,更是交游广阔,在京师朝官之中很是吃得开,各处衙门内都有了些相熟之人。 而袁彭年、王调鼎、马嘉植、梁羽明等诸人也皆因张诚而调动升职,他们在心中坚信,随着张诚所掌控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未来或可左右朝局,也未可知。 汤若望没有喝多少酒,他几乎都是浅尝即止,张诚见状便轻声问询道:“汤大人,原居故国之地,可是产出葡萄制酒吗?” 汤若望看了张诚一眼,道:“将军说的是白兰地?” “白兰地!” 张诚先是一愣,随即想起白兰地就是葡萄酒的代名词,忙说道:“我们北路也产葡萄,本帅那里就存有一些上品葡萄酒,等汤大人有幸莅临北路,我请大人品尝如何?” 汤若望自是爽快答应,于他而言,若有如张诚这般地方大员可为助力,那么自己的传教事业定必也会顺利。 张诚又道:“张诚还有一些事,想要麻烦汤大人,却未知方便与否?” 汤若望面上神色如常,微笑着道:“将军有话,但讲无妨,汤若望定当尽力为之。” 张诚笑着又道:“本帅想请汤大人为我推荐几名人才,前往本帅镇守的宣府北路,充为教习,以教授本帅选出的聪慧孩童们西人之语言与知识, 待这些孩童成年之后,再从中选出数人,随汤大人的朋友前往你们的国度看看瞧瞧,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到是很期待什么样的国度才能培养出汤大人这般人才来。” 汤若望闻言一惊,他自从西方来到大明朝之后,虽遇人极多,不乏当世大儒,甚或高官显爵之人,但却无人提出过要他帮忙教授孩童,更何况提出派人前往西方去。 她不仅惊异于张诚的气魄,忙应道:“张将军真是大气魄,只是相隔万里,往来一趟,甚至都要一年之久,甚或更久,殊为不易啊!” “哈哈!” 张诚笑着说道:“这有何妨,即使再远再难,汤先生不也来了嚒,难道汤先生可以不惧路途遥远凶险,我等就不行了嘛? 想当年,蒙古铁骑征伐四方,也曾打到多瑙河与蓝茵河畔,更是远征至快到尼罗河畔,那是第一次的东西方文明大碰撞,可惜形势上略有些残忍罢了。 如今,汤先生等诸人自西方而东来,所行之事,当为第二次东西方文明的大碰撞,然今次却是文明了许多,但文明的碰撞亦可称之为交流, 故而不可只有西人东来,东人亦当勇于西去,当主动接触,而非被动接受之,我想能养育汤先生的国度,必然亦是文明之所在。” 汤若望听着张诚的侃侃而谈,心中亦是激动不已,他竟一把握住张诚的手,道:“将军真是大气魄,若能如此,必将是东西交流第一人,其所产生的影响绝对会超过汤若望等十数人之努力。” 他略为平稳后,又继续道:“汤若望等自西方而来东方,缘起于教业,但文明的交流,亦是其中内容之一,将军有此般想法,我自会努力促成此事。” 张诚端起酒杯,道:“如此,张某便先谢过汤先生。” 二人饮罢,张诚又说道:“还请汤先生为张诚推荐几位西夷人士,不惟教授孩童西夷之语言,也要精通机械的夷人,助我改造建设采矿、冶炼、铸造铳炮诸事。 我久闻江南有澳门地方,夷人较为众多,更有尼德兰人、佛郎机人、英吉利人,西班牙人等种种色色,于我中华之人实难区分之。 然西洋之民多精于机械,尤善火器,其船坚所以行万里,炮利所以不惧海妖,此正是我东西交流之必要,唯有熟知,方能深交,汤先生以为如何?” “张将军所言极是,汤若望定当极力促成此事,来日若是稍得空闲,必往宣府一游!”汤若望也是欣喜的应着。 见到汤若望满心答应了下来,张诚亦是心中满意。 此前,他拜托喻上猷设法邀约这位洋大人一聚,其意便是如此,一是借此建立联系,最好能通过汤若望寻得一二精于机械的洋人,来自己的匠营帮忙。 其二便是借此机会,设法在十几,或是二十年内,培养一批懂洋文的青年才俊,派去西洋诸国游历,以汲取他们相对先进的科学技术,为己所用! 想当初,彼得大帝不就是去了一趟西洋,便建起强大的沙俄帝国,而自己如今的时机,仿佛比他更占优势!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北路自有新气象 ,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此刻东西方交流之必要,思维方式与生存条件的不足,使得东西方形成了两种思维方式。 到不是说中国就落后于西方,在此时的某些方面,甚至还是能领先于世界的,但是随着西方的文艺复兴,包括建筑,哲学,文学,音乐,政治,宗教等方面的复兴, 以及天文学、数学、物理学、生理与医学、地理学、心理学等实用科学技术上的发展,而中华却经历着改朝换代的动乱时代, 尤其是之后统治中华大地的清国,更是闭关锁国,断绝对外交流,为了巩固自身的统治基础,大兴文字狱,压抑民间科技的发展与进步, 终使我泱泱华夏沦为世界新列强榨取的对象,开启我华夏民族百年屈辱之开端,实为民族之罪人而! 既然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必将要阻止这些事情发生! …………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日,已是灯市进入高潮的第三天了,也是灯节的正日子。 今年的花灯和烟火虽不如往年热闹,但也比去年的灯节强上了许多,毕竟今年没有鞑虏肆虐,京畿周围的人们安定了一年,如今都赶进城里看个热闹。 这天午后,张诚携季轩竹一起游览在灯市大街上,看着如此繁华的京师,张诚竟有一丝莫名的伤感。 还有不足四年的光景,这座数百年的古都将会接连遭受两次战火的屠戮,连番上演朝代更替的戏码。 他,能否阻止这一切呢? 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玉蕊和绣月紧紧跟随在小姐季轩竹的身旁,他们虽已不是第一次逛京师的灯节,却依旧很是兴奋,透着一副天真可爱的孩子气。 贾嫂领着四名健妇护在季轩竹的身周,林芳平也是领着四名护卫在张诚身旁紧紧跟随,他们现在已然视张诚为衣食父母,自然是要护卫周全,不容有失的。 “督帅,还是京里的灯节热闹嘞!”听着四周杂乱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的烟火声,陈忠也是颇有些兴奋的说着。 张诚随手就在他的脑瓜上敲击了一下,调侃道:“还用你说,这里毕竟是我大明的心脏嘛!” 转眼他们便来到一处彩楼前,王昭政与吕大春已然在门前等候多时,他们急忙上前招呼:“见过督帅,见过主母,咱这就上楼嚒。” 张诚转头看着季轩竹,轻声在她耳边问道:“夫人,咱上楼观灯嘛?” 此刻,已过申时正,天光略有暗淡,街市上的彩灯好些都已点燃,点点灯光闪现着,煞是好看。 季轩竹抬眼望了望天色,又回过身看着大包小裹提着或是拎着、抱着的健妇与护卫们,笑着说道:“走得也有些累了,咱先上楼吧,就是不知道父亲、母亲何时过来。” 在王昭政的引领下,一行人缓缓登上台阶来到彩楼之上,这处搭建的彩楼虽也只有两层,但却比一般的两层小楼略高上一些。 来到二楼露台上,前面的帷幔早已拉开,俯视着楼下繁华灯市里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却又是另一番感觉。 露台中间有两张方桌,上面摆着一些干果和糕点,旁边有几个小炭炉上烧着热茶,既能取暖又能烧茶,却是一便两利。 张诚对林芳平吩咐道:“你回府上去一趟,瞧瞧季大人和季夫人何时过来。” 林芳平转身离去,这边玉蕊便提着一个食盒,绣月又从中取出几样干果,还有一个极为精巧的铜制搪瓷小碳炉,递给了季轩竹捧在手中。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一盏盏彩灯也全都被人们点亮,直到此时整个灯市才算真正的开始,彩楼下也传来一阵脚步声,季智恒与夫人宁氏在林芳平等护卫下,也来到彩楼上。 张诚与季轩竹坐在右边的方桌上,玉蕊和绣月也被季轩竹拉着坐在了她的身边,而左边方桌上则是张诚的岳丈季智恒与岳母宁氏,还有他的二舅子季佑卿。 灯市上锣鼓喧天,时而更有一座座高耸的彩车、彩船巡行而过,张诚注意到那些彩车、彩船上多有浓妆淡抹的妖艳女子或唱或舞,仔细看去极为养眼。 “好看么?” 一声轻轻的诘问传来,话音虽轻,却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张诚的耳中。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季轩竹,轻笑着答道:“还行,比起本将的如夫人来,还是差了不知几许!” 灯节过后的正月十六日,辰时,一队马车自翰林院侍讲学士季智恒府门前缓缓驶离。 其中第二辆马车的窗帘缓缓掀起,一张俏脸探出了窗外,在寒风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回眼望着季府门前站着的季夫人宁氏,轻喊着:“母亲,保重身体……” ………… 时间转眼就到了三月份,天气已然转暖,阳光重新普照大地,万物也开始复苏。 而宣镇北路也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随着对蒙古人贸易的繁荣,再加上北路境内更为安定,除了加征商税之外,再无其他任何费用盘剥。 而且道路都已经过整修,交通更为便利,且沿路货栈、脚夫也多,何况外地大宗的商货如果提前预缴税费,北路更是派出精锐骑士沿途护卫,只需供给饮食,更无其他费用。 同时,更由于张诚大军对于军械的需求,以及全力垦荒修渠,还有打制水车、磨坊等等的需要,整个北路开矿、冶炼、伐木诸事繁多,这一整个冬天以来,军户们也没有几日的闲暇。 虽比往日里更为艰苦,但所有的军户却更为高兴,一个个都是干得热火朝天的,原因无他,唯有工钱。 张诚已从最开始的以工代赈,渐渐转变为用钱粮购买,只要是参加了开平卫司的工坊劳作,又或是卫司及各堡城组织的开荒修渠,除了供给饮食之外,更有工钱可领。 虽说依着各人所做的工种不同,所领的工钱也是不同,比如那些垦荒修渠之人,除了管饭食外,工钱也是少得可怜。 但凡事都怕比较,以前他们做什么事,都是劳役,非但要自备饭食,更是没有一分的工钱,可现在虽说更苦更累,但好处也是最为明显。 第一,就是不必再自备饭食,如此便为家里剩下了粮谷;第二,多少都还有些工钱可领,这就是额外的赚头了。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卖力气干活呢? 如此,看上去好像是张诚做了亏本的买卖,整个北路只有他是付出的,也就只有他是亏的。 但正是因为北路的军户们省下了粮谷,又多领了工钱,也极大的促进了消费,促进了经济上的繁荣,也就吸引了更多的商号来此。 而商号越多,商税也就越多,更何况还有盐酒茶的专卖,以及张诚在云州卷烟厂独家生产的烟卷收益!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兵部尚书陈新甲 , 大明崇祯十三年的正月初九日,崇祯皇帝下召由宣大总督陈新甲代替傅宗龙为兵部尚书。 自弘治朝时贾俊以后,就再无举人出身而做过尚书的,但此时国朝军事危急,诸大臣们谁也不愿出任兵部尚书,所以这事就轮到有知兵之名的陈新甲当上了。 陈新甲也确是少有的知兵之人,在朝见崇祯皇帝时,陈新甲递上保卫邦国的十条策略,虽大多为此前诸廷臣所言之事。 但陈新甲所提在天寿山后宜置设总兵镇守,徐州亦宜设重兵镇守,开通两京咽喉,以南护凤陵,又可中防漕运,崇祯皇帝一并采用之,陈新甲又复陈兵部枢政四要及兵事四失,崇祯皇帝即命他加以整顿饬行之。 正月时,蓟辽总督洪承畴也上条陈奏言:宁远城有镇守、监军、巡抚、兵备等官,营伍纷杂,事权制肘。 他特别向崇祯皇帝请示诸般军务悉听总兵官节制,凡监军、巡抚、镇守等官同于一城的,亦依此例办理,或得崇祯皇帝允准。 二月初七日,督师杨嗣昌指挥总兵官左良玉等大败张献忠于太平县之玛瑙山,张献忠妻妾被擒,逃入兴安、房县境,官军畏险不攻,张献忠潜伏密林中,贿山民买盐米,山民成为义军耳目,张献忠收得散士,声势复振。 到三月初七日,崇祯皇帝亦下诏罢免了此前派往各镇各军中充为监军、监视的内臣宦官。 告谕言道:“各镇内员,察饬已久。兵马、钱粮、器械等项,稍有改观,但战守防援,事权未能尽一。遂将总监、分守等内臣俱撤回京另用,凡边务一切钱粮、兵马、边防、剿御等事,着督、府、镇、道一意肩承。” 之前派到北路的监视太监李国辅也被传召回京,张诚对于他是心怀感激的,李国辅公公出任监视太监期间张诚的支持可是蛮大的,若不是他及时从京师征调工匠补充过来,云州铳的产量怕是一直都提不上来。 所以,在李国辅公公返回京师之时,张诚非但派出车架以及护卫,更是大包小裹的带上好些金银,以及绫罗绸缎诸物。 李国辅虽也是百般拒绝,但在张诚的坚持之下,最后还是带上白银两千两,绫罗绸缎二十匹,由二十名亲军护卫着两乘轿厢车回返京师。 四月十五日,崇祯皇帝告谕吏部诸臣:年来资格畛域,抑坏人才,考选屡奉旨举贡兼收,究竟不遵,非祖宗破格用人至意。 因此,就教贡士并试过岁贡生共二百六十三人,俱着于六部司属、都察院、通政司、太常寺各司属及推知正官通行察缺,依次填补。并明言此系特用,后不为例。 ………… 大明崇祯十三年四月十八日,宣镇北路之地,仍是颇为凉爽,毕竟地近塞外,月令比之东路似乎要晚上一两个月。 自二月初时,招兵募勇的大旗再次树立起来,每日应募的军户家中子弟不绝,赤城、云州、独石口、马营、镇安、龙门所等各处堡城都是应者云集。 不得不说模范的引领作用太强了,自从去年八月底时开始,独石口、云州、赤城三处军营的将士们有假期以来,他们便成了北路最靓的崽! 他们一身崭新的军服,行走在各处堡城的大街小巷中,特别的亮眼,而且他们个个都是礼貌待人,虽也有个别人不善交流,不仅面目凶恶,且嗓门也是贼大,但却再无白吃白喝,甚至赊欠不付账之事发生。 正因为他们个个都有饷银,再加上平日里营操的艰苦,各人间的兄弟情感也是与日俱增,每到放假之日,都是三五结伙到街头巷尾寻铺子大吃一顿。 好在他们都是轮流请客,个人请上一次,便能吃上个五六回,还增进了弟兄间的感情,对此张诚也是极力支持的。 虽然他们每次的消费也都不是很多,但呛不住军士们的基数大,因此,每到各地军营放假的日子,各堡城便有如过节一般。 各家饭馆酒肆都把厅堂收拾得干干净净,店小二们更是沿街卖力的吆喝着,生怕漏掉了一伙客人。 此番,吴志忠向北路各处堡城都派驻了专司招兵的队官,他们严格按照张诚定下的标准,不止是汰弱选强,更必须要良家子,甚至是三户联保。 饶是如此,报名应募之人仍旧是络绎不绝,试想一下,不但每日管饱,更是每月可食三顿肉,而且还有月饷可领,别说北路了,就算是整个宣镇有没有? 到今日为止,就已经募得青壮男丁四千余人,他们分别在赤城、独石口和云州受训,在头三个月的新兵期内,若是不被淘汰,便会分入各营之中进行更为严厉的操练。 就在这四千余新勇营操之时,汤若望来到了赤城堡,他一路行来的路途上之所见,皆是越来越显荒凉。 可一过雕號堡境后,却叫他倍感惊异,宣镇北路,本应是宣府镇最北之极边所在,理应荒芜凋敝,但映入眼帘之处,却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尤其是到了赤城堡中,咋一看去,竟不输于京师之繁华,当然,这也只是个比喻而已,毕竟京师的人口基数摆在那里。 不过,北路军民所展现出的那一股子朝气蓬勃之感,却是汤若望自到大明以来首次感觉到,尤其是当他游历了云州匠营之后。 就在云州驿馆的正厅内,张诚、魏知策、池渊、石铁根等诸人正陪着汤若望在厅内细品香茶之机。 张诚便开言说道:“汤先生乃西洋之国的高人,今日见我北路匠营、工坊如何?” 汤若望此前虽听张诚提起过云州有匠营及工坊,规模颇大,但毕竟只是听闻,今日一见之下,他也觉得心惊。 只这云州匠营、工坊的规模,怕是要超过大明京师工部、兵部,甚至是宫内匠户工坊的规模了,更为难得的是云州这边的管理也是特别。 汤若望之来北路主业虽是为了传教,但见到工坊这边的流水线作业方式,仍是大感兴趣,尤其所见各部件都是一般的精良,更使他大感惊奇。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总督传召张提督 , 云州匠营中心有一处小堡,名为百户堡,沿河而建,原先已是破败,石铁根来到云州后便开始整修,而后依着这处屯堡建起云州匠营。 随着匠营各工坊陆续建立,工匠们也都是搬到各处工坊附近建房居住,此处百户堡反而空闲出来,成了云州匠营处理公务和接待之所。 百户堡靠白河岸有一处两层小楼,汤若望此刻正在二楼上凭窗望着滚滚流淌着的白河,以及沿河建起的一处处工坊。 面对眼前整齐划一的各种工坊,一股股浓烟滚滚升起,隐约传来的阵阵吆喝之声,以及远处来来往往的人们,汤若望满脸惊异的说道:“确是不凡,确是未曾想到!” 张诚在心中窃喜,他知道汤若望其才识极大,崇祯九年时便在京师为大明铸造过火炮,尤其精于天文历法,曾协助徐光启等著有《崇祯历书》,只是还未曾颁行天下而已。 若是能将之留在北路一段时日,想必云州匠营这边应是最为得益,现下自己军中所用的火器,不说大明最先进的,但至少也是最为精良的一批。 若是再稍有改进,那便是这世界上最先进的火器了! “汤先生即已到了北路,不妨多留些时日,本帅此前就已挑选了一批聪慧的孩童,他们正在云州这边的匠学中读书识字,同时还要同老工匠们学习技艺。 不若,汤先生试着教教,看我这些孩童们能否学好汤先生家乡的语言,将来便派往西洋去学习贵国的技术,研究汤先生所说的天主教,岂不更好!” 张诚试探着挽留汤若望,在他看来,只要汤若望能在北路居留一年时间,那么彼此之间的联系便算是建立起来了。 而且这一年里也必定会使工匠们受益,大明工匠的手艺并不差,但是在文字记录、总结经验,以及详细复杂的计算上确是不如西洋人。 汤若望也是觉得北路这边有一种新奇的感觉,更觉得张诚这个人不简单,脑子里似乎有许多叫人不解的想法。 就如在京师之时,张诚开口就是尼德兰、佛郎机、英吉利、西班牙等等,以他一个西北边陲之武将,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 现在又见他凭一己之力,就将北路打造得如此一派繁荣的景象,可见其确实不简单,若是再假以时日,此人必将会是明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今时,如能与其建立一个良好的关系,对自己以后的传教必定会大有助益,心怀如此想法的汤若望开口说道:“将军如此相邀,汤若望如何能拒绝呢!” “如此大好,我这云州之地工匠云集,汤先生可自行设计居所和礼拜之教堂,由他们来按照图纸负责施工就是啦。”张诚热情的说道。 他又挥手叫过石铁根,吩咐道:“石铁根,这位汤若望先生,可是本帅的客人,汤先生在我北路居住之时,如有任何要求,你都要不折不扣的满足。 汤先生如若绘制出图纸,你便组织工匠严格依图纸建成便是,汤先生可是大才,曾经给当今圣上造过火炮的,对你等各工坊若是提出意见,你等定要仔细听着,仔细斟酌。” “是,老汉都记下了。” 张诚又吩咐道:“还有年初时,从各处堡城选来的那四十多个孩童,待汤先生安定下来后,若是想去教习,你等不得阻拦,不得干预,全凭汤先生的意思办理就是。” “是。小人领命!” ………… 大明崇祯十三年四月二十三日,在赤城堡的张诚便接到新任宣大总督、兵部左侍郎张福臻的传召。 张福臻,字惕生,又字澹如,他是山东高密人,万历四十一年时考中进士,此后历任行唐、临颍、东明知县,皆有善政。 继而又为兵部职方司主事,曾备兵昌平,后升为延绥巡抚、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更曾与洪承畴等官一起,镇压了陕甘的流寇乱民。 崇祯九年的时候清军入关劫掠,京师再度戒严,又重新启用张福臻为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保定,后加之兵部左侍郎,不久便以侍奉老母为由辞官回家。 崇祯十三年,陈新甲回京出任兵部尚书后,崇祯皇帝便再次启用张福臻,官拜兵部左侍郎,总督宣大。 此番,宣大总督张福臻赴阳和上任途中经过保安卫时,便在此暂驻几日,传召宣镇东路、北路诸将官,以及延庆、保安二州诸官前来一见。 张诚自是不敢怠慢,他带上林芳平与二十名护卫,策马就奔保安州方向而去。 ………… 保安卫城已不是第一次来,前次还是和上一任宣大总督陈新甲来过这里,此番就又换了一位新的宣大总督。 真是应了那句话——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待张诚与北路兵备何崇武、粮判秦时铮等人赶到保安卫城之时,副总兵张国威与东路兵备、粮判已先他们一步到达。 在保安卫司官厅内,一众官将聚聚一堂,不过却是以东路为多,毕竟他们离得近些,北路也只有张诚、何崇武、秦时铮等三人被传召而来。 张诚坐在下首抬眼悄悄望去,只见上首大案后正襟端坐一人,面目清癯,五绺髭髯,容貌俨然,年岁当在五十开外的样子。 “本督原已请辞归家侍奉老母膝前尽孝,然国朝急难,圣上召我还朝总督宣大,福臻世受皇恩,自当奋起用命, 此亦国朝急难之时,诸位亦当与我同心奋力,典校屯田军户,开荒垦殖,实兵实操,以备战事之需,行忠君报国之事!” 宣镇副总兵张国威立时便接言道:“请总督大人放心,张国威定会与总督大人同心戮力,以报皇恩。” 在张国威的带动下,诸官都是积极表态,官厅内东路、北路各官各将都被张福臻身上那股禀然正气所震慑,个个都是正襟危坐。 接着,宣大总督张福臻又分别问询了东路、北路的诸般情况,连延庆州和保安州也多番问询,每每都问到关键所在。 当日晚饭后,一名张福臻身边亲随前来找张诚,告诉他总督张福臻召他前去说话。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宣大总督张福臻 , 大明崇祯十三年四月二十四日,宣镇保安卫城内的巡按察院署一直闲置,宣大总督张福臻便临时下榻在此处。 张诚此番前来保安卫城觐见宣大总督张福臻,并未下榻馆驿或客店,而是住在保安卫顺隆昌牛马行东家杨万金的府上。 酉时,张诚用罢了晚饭,为不引人注意,他便只带着林芳平出了杨万金的府门,二人步行至巡按察院署门前。 林芳平上前通报了姓名,又递上张诚的名帖和腰牌,一名守门军士接过后,恭敬的请他二人进府门内的门厅中相候,便快步入内禀报去了。 片刻后,那名军士便领了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回来,张诚忙起身相迎,那人才进门厅便抱拳说道:“好叫张提督在门房相候,真是罪过。” 他说着话便来到张诚身前,又道:“在下刘成鲁,追随张督臣身前赞画,特代督臣来迎张提督入内堂相叙。” 张诚也连忙抱拳道:“张诚一介武人,何德何能,竟劳动刘赞画代督臣亲迎。” 刘成鲁不以为意,却笑着说道:“张提督这就谦虚了不是,将军所做的那首‘从军歌’里有一句‘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每每思之,刘某都是热血沸腾啊!” 张诚忙谦逊的说道:“张诚一时兴起,到叫刘赞画见笑了。”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边聊边走,奔巡按察院署内堂走去,林芳平则留在门房内等候,一边有军士取来两盘糕点,一壶清茶摆在他座前的小案几上。 ………… 内堂中,新任宣大总督,兵部左侍郎张福臻端坐在上首位置,张诚入内后倒身便跪拜起来,他高声道:“宣镇参将,提督北路军务张诚参拜张督臣。” “起身吧。” 张福臻话虽不多,但语气却是极具威严,他又缓缓道:“张诚,坐下回话吧!” 左侧下首位上摆着两张椅子和一个案几,刘成鲁简单行过礼后,便走到第二张椅子上坐下,摆弄起茶壶、茶杯,他将第一个座椅留给了张诚。 张诚也不客气,他大步走去直接就坐在了椅中,看着刘成鲁给自己斟了茶,他并未出言,只是点头以示谢意。 张福臻坐在上首,见张诚入座后,才又问道:“张诚啊,本督听说前次入卫勤王时,卢督臣曾为你赐下表字。” “回督臣,卢督臣曾赐末将表字‘忠忱’!” “忠忱!” 张福臻默念了一遍,才道:“忠肝义胆,一腔热忱!好字,却是好字,希望你能不负卢督臣的期望!” 张诚沉声应道:“张诚蒙圣上厚爱,诸位督臣爱护,才有今日,自当忠君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本督听闻你出镇北路虽仅有年余,确是成绩斐然,不惟屯田军户有所增加,更是操练一支强军劲旅。”张福臻问着北路的情况,脸上也略有些怀疑的神情。 张诚轻声回道:“禀督臣,张诚只知实心任事,忠于圣上,忠于朝廷,自出镇北路以来,一心整顿军务,稽核各处堡城军屯田亩,并大力剿除各处贼乱,召回逃散军户,屯田和军户却有增加。 但募勇营操一事,却非旦夕可成,北路现下虽有屯兵军卒近万,但皆是新募的青壮军户子弟,然营操虽紧,却也需年余方可成军,且未经实战,亦不好说到底战力几何!” 此处,张诚确实是略有隐瞒,年前他麾下就有军兵近万人,今年二月初时又募得新勇四千余众,只他张诚直领的麾下军兵就已达一万三千余众, 若是再算上北路其他各处堡城守备、千户麾下的那些守兵、屯军,保守估计至少也有一万六七千人之多。 张诚之所以如此说,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以他一个参将,虽有皇命要他多练军兵,但也不宜过众,总不能超过总兵杨国柱的直领军兵吧。 朝廷兵部的檄文上要求总兵才操练新军一万,副总兵五千,张诚一个参将只能操练三千军兵,满打满算他最多也就能领个五六千的人马,至多也不能过万。 不过,张诚却在心中另有打算,此时各镇军将们麾下兵马也都只是一个概数而已,比如张诚对外可言领军七千,外加辅兵杂役三千、五千就是了。 张福臻面上神情不动,只是冷冷的问道:“有言,张提督在北路私募军勇逾万之众,更是私设军营,私下营操,若真是如此,恐有他图吧!” 张诚即使早有心理准备,闻此言也是心中一惊,他没有急着回话辩解,而是先稳定心神,才接言道:“末将对圣上的忠心,天日可鉴,此定必是有小人恶言中伤,还请督臣详查之。” 张福臻正喝着茶,听了张诚的话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待放下茶杯后,才缓缓说道:“本督离京之时,本兵陈大人也曾有言, 说你心有忠义,颇识大体,更难得的是实心任事,英勇敢战,确为国朝栋梁之才,要本督对你多加鞭策,勿使尔生出懈怠之心,以致误了国事。” 张诚闻言忙正襟危坐,面色严肃的回道:“张家世受皇恩,代代忠良,家叔亦是为国捐躯,忠君报国之心,张诚一刻不曾忘怀, 时时常思荡平流寇,驱灭鞑虏,还我大明朝朗朗乾坤,使百姓安定,君心无忧,即使粉身碎骨,张诚亦在所不惜。 还望督臣明鉴!” 他这番话语说得言辞恳切,慷慨激昂之情溢于言表,坐在上首的宣大总督张福臻竟也有些感动,他的语气略有缓和的轻声安慰道: “忠忱,你拳拳报国之心,本督是知晓的,方今庸碌之辈颇多,大行蝇营狗苟之事,阿谀奉承,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却是个个都想着名实兼收。 而实心任事,直言不讳之人,非但大受排挤,行事更是处处掣肘,整日间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将身败名裂,甚至毁家遭难。 今日,圣上既命我总督宣大,自不会再使小人得势,寒忠心做事诸官将之心,适才也是试探与你,大可不必在意!”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独石口来的消息? , 巡按察院署内,宣大总督张福臻又详细问询了张诚在北路清查屯田军户,开荒垦殖,剿贼戡乱,募勇营操诸事。 张诚自是发挥自己的口才,不但详细介绍诸事之难,更是将自己如何破除险阻描述得绘声绘色,尤其是他更因此险遭毒手一事,更是被他讲述得惊险刺激。 总督张福臻对张诚勇于破除阻碍的勇气也是有些钦佩,他最主要还是觉得张诚如此年轻,竟能如此不顾及自己前程,行此万难之事,足见其实心任事之志,亦可见其为国用命之心。 张福臻自是对张诚一番勉励,要他用心操练北路军马,以备朝廷调用,并夸赞他年前时所做的诗句,他尤其喜欢“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这句。 ………… 大明崇祯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天晴,微风无雨,但却极为清爽,宣镇北路赤城堡中,各处茶楼、酒肆都在谈论着一件事情。 “诶,听说了没……” “白老哥。又是啥子新鲜事嘞?” “就是,就是……快来给大伙讲讲嘞……” “……俺听说咱张大帅有后啦……” “哎呦喂,你说的这可是真的嘞?” “……俺们家二小子他丈人的妹妹家里有个女娃子就在大帅府里做丫鬟,这还能有假嘞……” “真的……真的……我二姑妈家大表弟在赤城营里做队头的,昨日营休归家时还说这事来着……” 赤城堡醉仙居酒楼二层临窗的散台坐着四个客人,他们桌上摆着六盘小菜,却已有三盘都被吃空了,桌上还有三小坛烈酒,也是空了两坛。 “嘿,才三日,咱督帅有后这事,就已是满城传开嘞!”护卫亲军部乙局三队的队官方汉粗声粗气的说着。 “哈哈,咱家将主爷有后,弟兄们也就有了盼头,这心中自是高兴。” 说话的正是黄大光,他现在已是护卫亲军部乙局一队的队官,今日轮到丙局当值,他们乙局轮休之日,黄大光便与方汉相约请总爷林芳平小聚。 本来也是定下了包间的,可林芳平却是图这处靠栏杆的散台风凉,眼界又开阔,可以边吃酒边看着临街的风景人物,就改在散台就餐。 店伙计自是知晓他们几人的身份,就将周边的其他桌子都挪了挪,使得他们周围更显宽敞,也不怕打扰。 林芳平目光只在外面的街市上打转,坐在他对面的四队队官向金宝却说道:“林总爷瞅啥呢!” 在崇祯十一年入卫勤王时,向金宝是左哨乙总丙队的队官,而黄大光则是甲总乙队的队官,此次军制改革,张诚组建护卫亲军便将他们选入充为队官。 四人都是多年的老友,彼此间已是极为熟悉,在军营中自是已林芳平为尊,即使军营外他们三人作为老大哥,对林芳平也是极其尊敬。 此时,林芳平回过头来,道:“不知为啥,最近就是喜欢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等,自打跟着督帅来到北路,就感觉这里比镇城还亲嘞。” 方汉听他这般说,也是心有感触,他接着说道:“就是,咱在镇城长大的嘞,到这北路才一年头,咋就觉着这边更亲了呐?” 向金宝这时举杯说道:“来,哥几个咱敬林总爷一杯,庆祝咱家督帅有后。” “来……干……”几人举杯就碰在了一起。 大家多喝了几杯烈酒,都有些上头,黄大光瞪着通红的眼睛大大咧咧的说道:“咱说林头,您的喜事是不是也该办了嘞!” 林芳平本来酒量就不是很好,今日也是一直压着没敢多喝,但听了黄大光的话,却是满脸通红,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大光……说啥嘞……办啥事嘞?” “是嘞,大光兄弟说的可没错,要咱说林头这事早就该办了嘞。”方汉也跟着起哄。 林芳平越发的脸红起来,他还未说话,就见左边包间的门突然打开,张广达红着脸迈步走了出来,他醉醺醺的走到桌前,说道: “是嘞,小林子的事就快办啦,昨日咱遇到督帅时,就听督帅提起此事,还要亲自给小林子你当证婚人嘞。” 张广达可是骑营的坐营主将,见到他过来,方汉、黄大光、向金宝等人也是急忙起身想要行礼,一时间桌椅碰撞之声响起一片。 就在这时,张国栋也自包间内走出,他身后是王铁人、陈大宽、靳勇等三个千总官,只听张国栋还未走到众人身前,就开口略有些含糊的说道:“行了,又不是在营中,不要见礼了罢。” 虽说张广达和张国栋他们两人都是坐营的主将,但林芳平、方汉等人与他们即互不统属,又是却是张诚身边亲随护卫,平日相见也无须过多礼节,听到张国栋如此说,几人便只抱拳略表敬意。 张国栋走到近前,就坐在方汉刚才的座位上,又道:“来,合成一桌吧。” 他说着就挥手示意陈大宽、靳勇去叫店小二上来忙活,带他二人下楼去找人,张国栋才回过身搭着张广达的肩膀,说道:“张将爷,咱今儿是不是得提前祝芳平兄弟大喜啊!” “那是啊,可不得用嘴,这得用酒……” “哈哈哈……” 几人同声大笑起来,只有林芳平略有些腼腆的样子,这种感觉竟比在沙场上被敌人砍上几刀还难受。 就在诸人笑谈中,两个店伙小跑着上楼,手脚麻利的将两张方桌拼在一起,几道热菜随之便端上桌来。 张国栋笑道:“林总爷,今儿甭管你们哥儿哪个请的客,既是遇上了,便是老哥我做东,哪个敢争抢,咱可削他啊!” “这…………” “啥这儿……那儿的,来喝酒……” ………… 就在张国栋、张广达与林芳平等人于醉仙居偶遇拼桌继续拼酒之时,张诚却是在赤城将署之中为一事发愁。 本来前几日他的夫人季轩竹身子不舒服,依着症状反应来看,张诚已初步判断季轩竹应该是有喜了。 可他毕竟不是医官,也做不得准的,这可是大事毕竟不能全靠他的猜测,便请了医官前来诊察验看,结果毫无疑问真是的有喜了。 这一下可把两位老夫人给乐坏了,就在整个将署都沉浸在季轩竹有了身孕的喜庆气氛中时,独石口那边却传来一则消息!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靳小果的仗义 , “这事还有谁知道?”赤城参将署内中堂官厅内,张诚沉声问道。 骑营游骑部前哨哨总马三壮跪在地上回道:“陈总爷知道此事不宜传扬,便命属下亲自来赤城面禀督帅,属下到赤城堡后便直接来拜见督帅,此前未见任何人。” 张诚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挥了挥手示意李长胜去门外把守,待他出门后,才又问道:“你起来吧,坐下回话,详情如何,你知道多少,都说与本帅。” 马三壮小心翼翼的起身,坐在右侧的椅子上,他先抬眼看了看张诚,却见他面色沉稳,竟无一丝波澜,心下却更觉惶恐。 他缓了口气,才慢慢说道:“回禀督帅,事情是这样的……” ………… 原来是张诚的妻舅宁光远在独石口那边惹了祸。 事情是这样的,宁光远前时一直寄居在京师姐夫府上,可自打他送亲到北路后,处处有人伺候,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随伺,使他倍感荣光。 因此,便赖在北路不肯返回京师,张诚也是一时大意,完全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若是一直如此或许就没有事了。 可宁光远玩乐一阵后,竟不甘寂寞,想要帮张诚做些事情,这事其实也怪张诚自打勤王归来一直顺风顺水的,就放松了警惕。 因这宁光远与数字账簿有些天分,张诚便安排他负责专卖与商税征收事宜,本来嘛这其间的诸般事务都已安置人手办理,宁光远也就是挂个名,也算有个头面。 可此人除此外,却是更喜交游,于吃喝玩乐诸般享受之事无所不精,又对黄老之道颇有研究,他到独石口没几日,便与诸商号打成了一片。 这其实也无可厚非,只要他不因私废公,就算与商号们走得近些,也是联络感情而已,但时间久了又怎会如此单纯。 宁光宇从初时的饮酒打牌听曲,竟渐渐就发展到狎妓取乐,整日间流连于勾栏瓦舍之间,竟连元旦季轩竹归宁回京时,他都不肯离开独石口。 这些事在独石口诸官将眼中早已不是秘密,只是众人碍于情面,不好出言劝阻,再加上宁光远是张诚的妻舅,大家一时摸不准张诚的心思,也就没敢来向张诚提醒一下。 如此,时日一久,这宁光远就与栖香坊的一个粉头成了相好,自此以后,便流连于栖香坊而不能自拔,更是为此欠下了高利贷。 自古以来,此即为销金窟,就算你家资巨万,又能凭而霍霍几时? 可怜宁光远却已泥足深陷而不自知,更为奇葩的是宁光远的这个相好,以前竟是与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的儿子靳小果有那么一段孽缘。 此刻,又要说一下这个靳小果了,这个小子自打出生起,就是一个惹事包,不但欺男霸女,更是勾结一些逃兵山贼,虽不能说是无恶不作,却也差不了许多。 张诚在初到北路之时,为了拉拢靳新朋,虽然将靳小果勾结山贼之事,捉了个现行,却仍旧交还给靳新朋自行处置。 其实,这也是张诚的无奈之举,当初的北路靳新朋一家独大,而严庆荣又是阴晴不定,薛良清更是阴险小人。 张诚初来乍到的,自是不能四面树敌,权衡利弊之后,才决定争取靳新朋,搁置严庆荣,设法除掉薛良清,现在看来张诚的目的完美的达到了。 这个靳小果以前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可自打张诚到了北路开始剿匪时,将他捉个现行后,他便被禁足在自家府上不得出门。 后来,还是张诚提议让靳小果进幕府中做些事,这本是想提携靳小果,亦是有进一步拉拢靳新朋的意思在里面。 但知子莫若父,自家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靳新朋最是清楚不过,他并未将靳小果安置到张诚的幕府之中,而是送到独石步营中去了。 为了把靳小果练成才,他甚至特意找陈铮说道此事,一定不能分到靳勇的千总部中,而且还要安排狠辣严厉的管队官,坚决要把靳小果操练出来。 功夫不负苦心人! 靳小果从一个纨绔公子,彻底被军营这个大熔炉改变了,现在他已是一名甲长,不过豪爽仗义的本性却是未改,在军中的人缘也是极好。 年前休假之时,他一时闲的烦心,便去栖香坊寻点乐子,没成想正遇到宁光远与他的相好粉头刘金枝在一起嬉笑玩耍。 靳小果本来对这刘金枝并未动真情,但此时当面锣对面鼓的,他脸面上便挂不住了,也幸亏这几个月在步营中操训,改了习性才未在当场发作。 但他却盯上了宁光远,二人斗酒、打牌、掷色子,一番比拼下来,靳小果这个独石口出了名的顽主却败下阵来。 这靳小果虽然好勇斗狠,但却十分佩服比他强的人,比如张诚,虽将他在贼窝擒捉,却使他真心佩服,尤其是张诚活剐薛良清一事,更是叫他敬服! 今番他提议的各种比拼,都是完败下来,心中早已服了宁光远,当下便拉着宁光远一同吃酒玩乐起来,此后更是称兄道弟,好不快活。 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间栖香坊背后的东家竟然是宣镇副总兵张国威,他得知张诚的妻舅迷恋上自家勾栏院中的粉头后,便在元旦后将那刘金枝调派回了永宁。 谁也没想到宁光远这个顽主,对刘金枝动的竟是真情,遍寻不到这位红粉佳人,宁光远便如失了魂一般,整日介里无精打采的。 那靳小果得知到大哥的心事后,心下也替宁光远捉急,无奈之下,只得动用自己以前在江湖中的关系。 其实,根本不用他们多费心思,张国威那边只是想叫他们多着急几日,火候一到,消息自然就放了出来。 宁光远得知自己的红粉佳人已回了永宁,伤心不已,却也是无能为力,他虽贵为北路提督张诚的妻舅,但必竟到北路时日尚浅,没有根基。 本可相安无事,谁曾想靳小果却在此刻无比仗义,他更是偷拿了家中的地契,要替宁光远给刘金枝赎身。 他二话不说,带着一班兄弟拽上宁光远就奔永宁城而去……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有些人和事,终归要落幕 , “……宁舅爷和靳兄弟如今都被押在永宁军牢内,怕是只余半条命了!” 马三壮说道这里竟从座位上猛地起身,“噗通”一声就跪在张诚身前,带着哭腔道:“督帅,快设法救救他们吧,晚了怕他们熬不过去啊。” 张诚面上神情竟出乎意料的平静,就如一汪死水般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左手在案几上抚弄着茶杯,轻轻问道:“他等被投于永宁军牢已是几日?陈忠又是何时收到信息的,你再说一遍!” ………… 原来,靳小果带着一班兄弟拉上宁光远就要奔永宁城,前去给宁光远的相好刘金枝赎身,宁光远又怎好全凭靳小果出资来帮自己,他一狠心便自税务司账房上私下提取了三千两银子。 五月二十日,他们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永宁城,可永宁不必独石口,他们在这边也没有根基,进到栖香坊内,接连三日都不得见到那刘金枝。 就算是宁光远提出愿用带来的三千两银子给刘金枝赎身,那老鸨子竟是瞧都不瞧上一眼,即便靳小果又加上自家的几百亩田契,仍然无济于事。 后来,还是靳小果使些银子从另一个粉头处探得,老鸨子已将刘金枝发卖于宣镇副总兵张国威的舅舅曾金来,定在三日后便要大红轿子来接刘金枝过门。 这刘金枝也是芳华正茂,她自是喜爱宁光远的风流倜傥,那曾金来已然年近六十,油尽灯枯之辈,她怎会看得上呢? 正巧五月二十五日,靳小果通过五百两银子买通了之前的那个粉头,使得宁光远得以乔装私会刘金枝,并相约待第二日曾金来迎亲时,在半途劫了花轿,带着刘金枝回独石口。 却不料隔墙有耳,这一切的计划竟被那老鸨子预先知晓,她竟私下告诉了曾金来。 结果五月二十六日这天,前半段一切正常,靳小果带人在永宁城的南门外劫了花轿,就奔他们停放战马的地方疾驰而行,可他才遇到半路迎来的宁光远,便被数百军兵团团围住。 一番厮杀后,随靳小果而来的七名甲中弟兄当场就被斩杀四人,他本人也因要守护宁光远而被击伤,伏倒在地。 余下三人在靳小果的百般催促下,也只得拼死先杀出包围再图后谋,可他们三人已是个个带伤,面对此情也是无法,便先寻到潜伏在城外密林中的两个同伴和马匹,隐藏起来以探消息。 结果第二日便探得消息说,有附近山贼欲图谋夺副总兵舅舅曾金来新娶的小妾,而被就地格杀四人,擒捉二人。 且因是当场擒捉,属人赃俱获,无须审讯,只待验明正身后,便要明正典刑,在城外关帝庙前斩首,以警示诸贼! 他们不敢怠慢,便留三个伤者继续潜伏在永宁,而那两名甲中弟兄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人三骑,彻夜无歇,纵马急奔回独石口求救。 五月二十八日黄昏时分赶至独石口堡城,急切间却不知去何处求援,无奈之下只得向坐营主将陈铮禀报此事。 陈铮闻信后,因牵扯到宁光远他也不敢擅自做主,便寻陈忠商议该如何处置。 此时,骑营中的重骑部、轻骑部都已经移驻赤城和云州,唯有陈忠的游骑部还驻扎在独石口,因为他还要负责侦哨塞外,除了获取水源等地形资料外,还要协助苏易阳招揽蒙古部族中那些不太臣服建奴的小势力。 虽然此事也牵连到靳小果,但他二人商量过后却认为,对方毕竟是副总兵张国威,而且宁光远的身份在他们眼中,也明显高于靳小果。 所以,便未告知靳新朋,以免他激动之下乱了部署,除了命令步营全营警戒,无令不得擅离军营外,便派马三壮急奔赤城报于张诚,而陈忠则领游骑奔赤城行进,以备不时之需。 ………… 此刻,马三壮跪在地上回道:“宁舅爷二十六日便被投进永宁军牢,陈总爷是昨日晚间才得信的。督帅要尽快决断,不然舅爷怕有危险啊!” “操蛋,我这舅舅是见咱太闲,非要咱运动运动不可嚒?” 张诚仍是满脸不以为意的神情,对着门外又大声喝道:“李长胜,进来!” 厅门打开,李长胜大步迈进抱拳道:“请督帅吩咐。” “命令护卫千总部乙局、丙局全体归队,明日卯时随本帅出去走走,记着,所有人都要着便装,不得携带长兵器,均已短铳、短兵为主。” “喏!” 李长胜大声领命而出,他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从不多说一句废话。 “马三壮,你且起来,先下去歇息吧!”马三壮也是依令起身告退而去。 张诚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窗外夕阳西下,他随口就说了一句:“有些人和事,就像这天边的夕阳,终归是要落幕的!” ………… 五月三十日,申时,天阴却无雨,永宁城中的人们都感到十分的压抑和憋闷。 “娘皮,这天竟是如此闷热,真不如来场大雨……” 街上的行人都已稀少,但街旁的茶水摊子却有几人聚着喝茶,一人就骂起这闷热的败家天气。 “这伙子啥鬼哟,感觉怪怪滴哩……” 另一人望着街边走过的数十个精壮汉子,眼中充满了疑惑,只见那群人个个身着黑色长衣,内里还似乎遮掩着什么,头戴斗笠,根本看不清面貌。 “嗨,管他娘呢,有张副帅在城里坐镇,还能翻了天去……” 一个年岁稍长的老者嬉笑着说道,几人似乎都很同意他的话语,便不再搭理街上的那队黑衣人,继续喝茶闲聊着。 永宁城位于团山下,取《书经》“其宁唯永”之意,城为正方形,周长六里零十三步,城高至四丈许,设有东西南北四门,都有瓮城。 自永宁城西门进去不远就是分守参将官署,隔着一个小演武厅,便是永宁卫司官署,而城东门那一带,则分布着巡按察院署与守备官厅,东门和北门外更有校场、演武厅、将台、马场和马厩等等。 嘉靖二十八年起,照例派协守副总兵一员驻于永宁城内,其负责监督东路、北路军务防守诸事务,自此东路参将便时设时不设。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不知死活张国威 , 张国威的副总兵官署就在东门内的巡按察院署旁边,是一处四进院落,前面两进为公事房、署中官差居所、军牢等等,第三进为张国威平日办理公务所在,第四进则属于内宅。 五月三十日的黄昏时分,张诚来到了永宁城的副总兵官署登门拜见张国威,四名护卫被留在了门房不得入内,只有一个黑脸壮汉紧随在他身边进入署内。 他们跟随着一个引路的下人来到张国威的书房门前,张诚解下身上的玄色长袍交给那黑脸壮汉,又摘下头上的斗笠递给他,道:“在外面候着。” “喏!” 黑脸壮汉瓮声瓮气的应着,就立在门外不再跟随张诚入内,同时也摘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这才看清楚此人竟是那个凶残无比的大猴候名立! 褪去外面玄色罩袍后,张诚内里竟是一身三品武官常服,他进入书房内抱拳施礼道:“张诚参见张副帅!” 张国威忙起身迎上,他拉着张诚手十分热情的说道:“哎呀,这是刮了那股子神风,将张老弟吹到永宁来啦,何不早些通报,老哥咋说也要出城相迎呀!” 张诚急忙退后一步说道:“张诚何德何能,怎敢劳动张副帅相迎,今日来得唐突,未经请允,便即登门,已是唐突之极,还请副帅恕罪,莫要责怪才是。” “诶,哪里的话,张老弟能过府相叙,那是心中惦着老哥哥,欢喜都还来不及呢,我怎会忍心责怪,来,坐下喝茶……”张国威无比热情的拉着张诚落座。 若非张诚心中知道他是何样的人,也定必被他这番表面功夫所迷惑。 二人就在书房内一直闲聊着,期间张国威更是热情的给张诚斟茶,可他就是只字不提宁光远和靳小果之事。 张诚自是不能如此无休止的与他闲扯下去,又喝了几口茶水,便直接开口说道:“张诚今日唐突前来,却是遇一难事,特登门相求副帅帮忙。” “噢?张老弟如今已是北路之提督,统领上万军兵,又有何事能叫老哥我来帮忙的,这岂不是说笑啦!”张国威满面笑容的打着哈哈。 张诚也是一脸苦笑,但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他只得低声下气的说道:“张副帅有所不知,张诚有一位妻舅,此人最是贪玩, 自末将新婚之后,便一直流连于北路的湖光山色之间,未曾回转,可谁知前些时却迷恋上一名烟尘女子,不知怎的,前几日便与末将麾下一名甲长相约,来到了东路。 张诚怕其在永宁闹下事端,好叫副帅难办,这才星夜兼程奔来,想将其领回赤城,只是在城中遍寻不到,只得登门向副帅求教!” 张国威脸上闪现出一阵惊疑不定的神情,良久,他才开口说道:“忠忱啊,你如此说,我到是想起一事,前几日佟守备来报, 说是东山‘天霸王’欲图劫夺我家娘舅新娶的小妾,却被当场击杀,更是擒得二人,如今下在守备署军牢之中,正待明日验明正身,就要明正典刑。 可这‘天霸王’乃我东路巨贼,本帅亦是多次进剿,怎奈这厮狡猾至极,每每都被他逃脱,必定不会同张老弟你的妻舅有所牵连。” 张诚心中“咯噔”一下,但面上神情却未见丝毫改变,他开口说道:“副帅,这二人可否容张诚一见,我那妻舅为人虽有些贪玩,却不至于勾连巨贼,这中间或许有些误会,张诚自会详查,将个中来由禀明副帅大人。” 张国威并未回话,他端起茶杯细细品着香茗,片刻后,才道:“我看不必了吧,据佟守备报称,这伙贼子极其凶恶,定必是那东山巨贼,不会有错的。” 张诚眼中一丝凶光闪现,但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他仍是恳求道:“张诚但求一见,若真是那东山贼伙,愿为副帅行此监刑的差事,但若是我家妻舅,还望副帅能放他一马!” 张国威喝着茶,漫不经心的说道:“其实,张老弟若有此疑虑,去见上一见,倒也无妨,只是这人下在守备署狱中,本帅却也不便插手啊。” 张诚听他如此说话不由摇了摇头,一脸苦笑的说道:“哎,家门不幸啊,如此,张诚也只得冒昧前往守备署寻这位佟守备说说人情了。” 张国威却道:“张老弟也要体谅老哥哥,我虽贵为东路协守副总兵,但与分守参将、守备、卫司又是各不统属,此事未能帮上张老弟,心中着实愧对啊!” 张诚嘴上说着“理解理解”,拒绝了张国威的盛情挽留,告辞离了副总兵官署。 ………… 张诚出了副总兵署便奔西面的守备官署而去,守备官厅的规模比副总兵署和巡按察院署的都要小,是一个三进的院落。 此时,天彻底的黑暗了下来,又是恰逢月底更是黑得可怕,大街上已没有多少行人,张诚只身领着四名护卫赶至守备署门前,递上了名帖和腰牌。 刚才陪着他一同进入副总兵官署的大猴,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竟然不在张诚身边守护他的安全。 守门的军卒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们根本看不懂名帖上写的什么,只是吩咐张诚在门外候着,便进去禀报去了。 片刻后,便一路小跑着奔回,“噗通”一下跪在张诚身前施礼道:“小人有眼不识张将军,请张将军莫怪。” 说完便起身又抱拳道:“我家大人恭请张将军入府。” 张诚带着四名护卫随在那军卒身后,缓缓向守备署内走去,一直来到中堂的官厅内,却未见永宁守备佟守信。 正在张诚疑惑之时,那军卒却道:“我家守备大人请张将军稍候,他马上就来拜见张将军。” 张诚不以为意,在旁边的大椅上坐好,那军卒便在一旁为他沏泡起茶水,张诚也是悠闲的等着,似乎并不心急的样子。 过了一会,厅门推开,一个膀大腰圆的壮健汉子走了进来,他一进门便大声说道:“末将永宁守备佟守信拜见张提督。”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破门 , 大明崇祯十三年五月三十日,夜,宣镇东路永宁守备署中堂官厅内。 张诚上前亲自拉住佟守信的大手,道:“佟守备好一员猛将啊!” “张提督勇战鞑虏,阵斩岳托,连当今圣上都赞冠绝三军,才是真猛将,佟守信可是愧不敢当。”佟守信粗声粗气的说道。 他迈步进入厅内,与张诚双双落座后,才道:“张提督趁夜到访,可是为了那二人?” 张诚正端着茶杯,听了佟守信的话,立时就愣住了,真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接就主动说起这事,与那副总兵张国威的态度真是天壤之别。 他缓缓放下茶杯,道:“佟守备所言极对,张某正是为那二人而来。不知,可否通融一下,叫我领回北路严加管教。” 佟守信面上隐现为难之色道:“不瞒张提督,此二人所犯之事实也不大,即为张提督身边近人,若是将其领回自行处置,原也非不能, 只是张副帅对此事确有明言,此二人放与杀,只在他一人决断,本将即在永宁,便是不得不遵守张副帅之命,还请张提督见谅莫怪。 不过,末将亦可保证,他二人在我守备署狱中,绝不会受苦挨打,末将定能护其周全,唯有这放与杀之权,是不在末将这里,还请张提督莫要使本将难作!” 张诚神情不动,他来时即已猜到如此的结果,原就未曾抱有希望,不过,通过与佟守信的交谈也知他与张国威其实并非铁板一块。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放回茶杯后才又说道:“我在北路就曾听闻,永宁守备乃是一员猛将,手下军兵也是勇猛非常,今日得见,果不虚言。” 他双目紧盯着佟守信,又继续沉声说道:“我想佟守备也定必是忠君报国之人,与本将一般早已将身许国,惟缺报国之时机而已,不然军功加身,佟守备怕早已是参将一员嘞!” 佟守信初时听着张诚夸赞自己,心中也确实受用,他本是一员武将,自诩将猛兵精,自是无缘战阵而已,因此对张诚勤王事迹,也是极为佩服。 今朝得他亲口称赞,心中确为高兴,可张诚话锋一转,竟直直戳在了他的痛处,一时间不由目瞪口呆的望着张诚,口中喃喃说道:“张提督之意……” ………… 五月三十日,夜色黑暗,就在张诚离开永宁城分守副总兵张国威官署之时,在一个转角处,大猴候名立一个闪身就消失在黑昏的夜色中。 他闪进一条弄堂后,站在中间轻轻举起一只手,手上一条白巾挥动,自弄堂里西侧墙边一条黑影闪出,来到大猴身边轻声问道:“里面路径探得了么?” 这说话之人正是林芳平,大猴只抱拳轻声道:“督帅有令,张国威必须死!” 林芳平也不废话,他回身一挥手,就见他刚刚隐身之处,一条条黑影闪出,他们手中一个个钩锁向上抛出,就挂在副总兵官署后墙顶上,接着就麻利的攀爬起来。 而大猴也不停留,他也挥手招来十余个黑衣壮汉,随着在他身后猫腰小跑着奔副总兵官署大门而去,边跑边说道:“待会进门后,所见之人,不留活口,传下去!” 十余个黑衣劲装壮汉一个接一个传下话去,转眼就到了副总兵署大门旁,大猴打了一个手势,两个身形略微短小精悍的黑衣汉子贴着墙根便向署门逼去。 而大猴则闪出身形大摇大摆的向着副总兵署行去,四名军卒正守在署门前,夜风颇为阴凉,吹在他们穿着单衣军服的身上,一个个瑟瑟发抖。 他们正围在一起聊天,一个军卒猛然发现有一个黑影正急速向他们逼来,大喝一声:“站住,什么人?” 大猴挥手笑着说道:“军爷莫要误会,我家大人落了东西在署内,命我回来寻找。” 四人闻声后又仔细看来,见他身形与衣着确是刚才离开的北路参将身边护卫,便未太过在意,搭话道:“兄弟,落了啥紧要的物件,就不能明日再来么?” “嘿嘿,我家将主爷心急,明日便要回转北路,确是不敢耽搁,给哥几个添麻烦了。”大猴笑着说道。 他不笑还好,无非就是面色有些狰狞而已,可他这一笑,就更加显得狰狞可怖,尤其是在摇曳的灯光下,更是有如鬼魅一般。 大猴快步上前,桀桀怪笑着道:“劳烦几位军爷再通报一声,早些事了,咱也好回去复命。” 他说着话就自怀中掏出一两碎银塞了过去,一个军卒接过在手里掂了掂,便笑着说道:“真是麻烦,帅爷怕是都歇息了,咱也是热心肠,看不兄弟你难作,就进去给管事大爷禀报一声,能不能成,还看你自家的造化。” 他说着便给其中一人递了个眼色,二人回身就去扣门,大猴仍是堆着一脸的怪笑,紧跟在他二人身后向大门走去。 “啪啪啪!” 随着扣门声想起,里面传来一声声喝骂:“死娘嘞,大晚上的敲毛哟,不晓得白日里来的嚒?” 话虽是这般说,却仍是过来开了门,就见那门刚刚露出一条缝隙,大猴已悄悄滑出一柄短刃藏在袖中,他猛地用左手向后扳住一个军卒的额头,右手短刃探出就将他割了喉。 “嘶嘶嘶……” 那军卒瞬间浑身瘫软在地,另一军卒还没反应过来,在里面开门的门子却是看得真切,他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被吓得都叫不出声来,大张着嘴就要将门关上。 直到这时,另一军卒才发现那门子神情不对,他才要转身回望,就听“嘭”的一声闷响,大猴猛地一脚将那年老的门子踹倒在地,右手短刃也在同一时间刺入那军卒的心脏处,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便归了西,两只手在空中无力的抓了几下,便倒地不起。 守在大门口的两个军卒听到了声响,想要看个情况,他们才转身跑出一步,就见两条黑影现身而出,两道白色的光亮一闪而过,接着就是两股血箭喷射。 悄无声息就解决了门口的四名守卫军卒,一溜黑影接连闪进门内,大猴轻声命令道:“留四人换了他等衣衫,守着大门。余者随我去寻张国威狗贼!”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替我家大人问候张副总兵 , 大明崇祯十三年五月三十日,夜色笼罩着大地,风声呼啸,四野都是黑茫茫一片。 宣镇东路永宁城十里外的团山脚下,有一处庄子,面积不大,却是依山傍水,环境优美,住着大约百来户人家。 这庄子南面有大片的田亩,庄内靠北处有一座四进的大宅院,内中亭台楼阁林立,远远望去就知必是大富之家。 亥时,已过了二更天,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唯有阵阵风声吹拂着院墙和屋顶的房檐瓦片,有些人家那破旧的木门更是随风摆动,吱呀作响。 庄子西门外,数十名黑衣人正俯身潜行于低矮的草丛灌木间,缓缓向庄子西门靠近,此处虽地处宣镇,但却并非极边险地。 又兼紧邻永宁城,城内副总兵、参将、守备诸将云集,军兵众多,向来都很是安宁,除了每面庄墙上安排一个更夫,往来巡守敲更外,更是别无其他守卫。 “叮叮叮……” 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庄墙上敲更的夫子还在二十步外,但夜深人静之下,却也是听到了异常,他挑着灯笼就向这边走来。 灯笼的光线十分昏暗,不能及远,尤其是在这月底之时,黑漆漆的天上没有一丝的星光月影,那夫子向前走了十余步,就见庄墙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灯笼昏暗光线映照下反衬着闪烁不定的点点光芒。 突然,一个黑影自外面爬上,这夫子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有……” 他才喊出一个字,就被庄墙下射上来的一支箭矢射穿了脖项,整个人都哑住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立在当处。 “蓬”的一声轻响,他手中的灯笼便掉在地上,瞬间燃烧起来,两个刚刚爬上庄墙的黑影小跑着本来,只见一人合身扑上就压住了燃烧的灯笼,瞬间又暗入黑色的夜中。 另一人则滚着过来,双手举起托住了栽倒下来的夫子身体,又慢慢的轻轻放下在身边,没有一丝声响。 这时,在庄子中心附近的一处高楼中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只见一盏不是很明亮的灯笼对着这边高高挑起,左右晃动不已。 一个黑影疾步奔来,手里竟拿着一盏差不多大小的灯笼,他又掏出火折子,放在嘴边吹着就将那灯笼点起,也高高举起对着庄子中间上下晃动了起来。 庄子中间那处高楼里传出一声笑骂:“草蛋的吴老二,定是白日里又去永宁快活,妈的一巡夜就腿软,使个破灯笼都灭了三回嘞。” “切,羡慕则个,下了夜,你也去快活快活就是啦……” “嘿嘿……嘿嘿……” 随即,那盏灯笼也上下晃动几次,便收回高楼内,就见西面庄墙上的那盏灯笼仍旧昏暗,却是在庄墙上向北边游动了过去,高楼中人这才放心,大家有闲谈起来。 ………… 张国威送走了张诚,自己却未离开书房,他正盘算着明日该如何拿捏张诚,给他放点血才行,也好叫他知道知道,在这宣镇他张诚还不是天! 心中盘算着此番即使不能扳倒张诚,至少也使他知晓自己的厉害,使他退回独石口,将下北路让出来给自己控制才行。 到时候再设法调走现任赤城守备张国栋,换上自己的人,彼时加上龙门所守备高金功,自己就可完控下北路,还怕他张诚能翻了天不成? 猛地听到书房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张国威眉头一皱,心中泛起怒意,他来到门前大声喝问:“外面何事喧闹?” 片刻后,一个略有些苍老的仆人声音传来:“回老爷,是小的不小心打落了灯笼。” 张国威听着声音竟有些发颤,他却未曾在意,以为老仆只是心中慌乱,还怕责罚才变了声调,便骂了一嘴:“蠢材,还不收拾好!” “老爷……快跑……啊……” 猛然一声大叫将他惊到,尤其是随之而来的那声惨嚎,虽说近些年一直是养尊处优,但他毕竟是积年的老军伍,立时便察觉到异常。 张国威疾步奔向书房中间大书案后面悬挂的那把宝剑而去,“咣当”一声响,书房门便被踹开,一个壮汉满脸凶相的出现在书房门前。 张国威才奔到大案几后,刚刚抽出宝剑在手,大喝道:“来者何人,此乃总兵府上,切不可乱来……” “咣当!” 书房门突然洞开,几个黑影在夜色中闪入书房之内,张国威才将那宝剑抽出一半,就见一支弩箭射来正中他的右肩,才抽搐一半的宝剑瞬间跌落地上。 张国威猛然警醒,他大喝道:“你……是……随张诚来的那……” “啊……我是宣镇副总兵……我可以提携……啊……你……” 张国威仍是坐在太师椅中,仰着头,面上神情悲凉的哀求着,大猴候名立一脚踩在张国威的胸口,沙哑的嗓音桀桀怪笑着问道:“嘿嘿,你不是挺牛吗,不是掌着生杀大权嘛?” 张国威满面惊慌不定的神色,颤颤的说着:“我乃朝廷命官,你若杀我,等同谋反,你家将主也难脱干系。” 大猴桀桀怪笑道:“今日,咱就弄了你,看看又能如何。” 张国威一愣,才叫道:“你敢……” 他话音才落,大猴便疾步上前,一脚又是踹在他的胸口,并对他怒声说道:“某替我家大人问候张副总兵。” “嘿嘿!” 大猴又是一阵冷笑,接着便是声声哀嚎自永宁副总兵官署内传出,在静寂的夜中远远传扬开去。 ………… 永宁城实力外的团山下那处庄子里,西门缓缓打开,一溜的黑影从门缝见闪身而过,不一会,就见庄子北面的那处大宅院腾起熊熊火焰。 明末来华的天主教传教士。字体斋,葡萄牙人。1608年入耶稣会。1618年与金尼阁离欧来华。万历四十八年(1620)抵澳门,旋即与邓玉函至嘉定,从费奇规习中文。后二人赴杭州,与李之藻共同译书,介绍西方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学说。崇祯三年(1630)往陕西传教。七年,在西安建造教堂及教士住所。九年,任在华耶稣会华北教省省会长。清顺治八年(1651)任巡阅教区职,回驻澳门至去世。译著有《寰有诠》、《名理探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请张提督救我! , 大明崇祯十三年五月三十日,深夜,宣镇东路永宁守备署中堂官厅内。 张诚与佟守信相谈甚欢,张诚也是闭口不谈自家妻舅与靳小果之事,只是与佟守信谈论着募勇营操,以及军阵战法,他更是鼓励佟守信要择机出战,荣立军功方可升官。 佟守信也是心中畅快,张诚的话使得他内心激荡不已,他甚至在心中默想着自己荣升一路分守参将的样子,脸上也满是笑意。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佟守信心生不满,他皱着眉头望向厅外,就见厅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军卒慌乱的闯入,跪地报道:“报守备大人,大事不好,副总兵署内有一大团火光冲天燃起。” “咣当!” 佟守信手中的茶杯跌落地上,摔了个稀碎,他大张着嘴,哆哆嗦嗦的喝问:“你……你再……再说一遍……哪……哪里走……走水了……” “报守备大人,是副总兵署内走水了,火光冲天!” “啊……” 佟守信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刚要迈步而去,突然想起张诚还在旁边坐着,他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歪着脑袋看向张诚。 却见张诚气定神闲,手中稳稳端着茶杯,轻轻的品着香茗,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就在此刻,隐约听得外间远处传来阵阵轰鸣,似火铳打射的爆响,又似炮仗的炸响,佟守信再也坐不住了,他猛然起身就要冲出去。 这时,又一个军卒踉踉跄跄的闯进来,差一点就撞到正要出厅的佟守信身上,他来不及跪拜,大声报着:“大……大人……东……东山贼……入……入城啦……” 佟守信一把抓住那军卒的衣服,将他拉近厉声喝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东……东山的天……天霸王……破城了……西门……西门被贼子攻占……副……副帅府……被……被袭击……” 佟守信一把将他甩开,高声叫道:“慌个球子。快,快去集合人马,随我杀贼!” 此时门外一名把总快步奔来,他拦在门外道:“大人不可轻出,夜黑风高,未知贼子底细,轻易杀出,恐中贼子奸计啊,大人!” 佟守信楞在厅门处,他这时才想起张诚还在厅中,不由回身望向张诚,眼神中充满了疑虑,却见张诚自顾自的喝茶香茗,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愣了一会,才对那名把总说道:“速探,东山贼入城几人,现城中情势如何,立刻集合守备署内军兵,以备不测。” “是,属下领命。”那把总大声接令,转身就去布置一切。 佟守信也缓缓走回茶案旁,坐在椅子上,双眼死死盯着张诚,手也按向腰间的佩刀,沉声轻问道:“张提督,东山贼夜袭永宁,副帅官署似被围攻,现守备署外亦是铳炮齐鸣,您看当如何处之?” 张诚低眉垂目,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淡淡说道:“此乃东路军务,本将不宜插手,佟守备自有守城剿贼之责,又何须来问本将!” 佟守信手已紧紧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柄,沉声继续问着:“敢问张提督,与这城中的东山贼,可有干系?” “哈哈哈!” 张诚大笑着,一脸嘲讽的神情望向佟守信,厉声喝问道:“如何?佟守备还想将张某格杀当场不成!” 他猛地站起身,接着喝问道:“汝乃我大明武将,不思剿除贼子,安定国乱,却为虎作伥,将而手中刀剑斩向军伍中的同僚,到底意欲何为? 方今,献贼肆虐湖广,闯贼也已自商州复起,东路更是窥伺在侧,汝却不思报国,其心可诛否? 现下,东山贼入城为祸,汝不思保城护民,却在此诘问于本将,难不成是想把本将做东山之贼诛杀于此? 好为你家张副帅陪葬吗?” 张诚接连发问,佟守信本已站起,却又跌坐于椅子上,满头大汗,按在腰刀柄上的手也在不住的颤抖。 “噗通!” 佟守信猛地跪倒在地上,扣头大呼:“佟守信知错,请张提督救我!” 张诚不慌不忙的在厅中踱起步来,片刻后,在佟守信身前站定,轻声安慰道:“本督念你乃是一员难得之猛将,平日还算尽忠职守,又素怀忠君报国之心,实不忍见你受辱蒙屈,定会全力护你周全。” 他说完,又俯身将佟守信搀扶起来,再次安慰道:“起来吧,你是猛将,不可乱跪,平白折了自家威名。” 佟守信挣扎着退后一步,再次跪下叩首道:“佟守信愿为张提督持缰,鞍前马后,为提督大人效死,还请张提督为我指点今日迷津!” 张诚看着五大三粗的佟守信所言也颇为真诚,他知道火候差不多啦,佟守信在内心里也已经转过弯来,才缓缓说道: “城守不利,坐失副帅,确是不该,然贼子猖狂,再加副帅御下不严,放纵亲族迫害军民,更是不该,其亡,实乃咎由自取,本将自会为你设法开脱,当可保你无忧。” 这时,门外脚步声传来,在厅门处停下,大声禀道:“禀守备大人,东山贼子退了。” 佟守信忙起身喝道:“进来回话。” 待那把总进入厅中,他便急切问道:“可知贼子入城几多人马,张副帅府上情形如何,西门可有伤亡?” “回禀守备大人,东山贼入城数百之众,其袭破副总兵官署后,就一把火烧了官署,又纵马游街,趁乱自西门窜出,副总兵官署那里正在救火,还未寻到副帅尸身。” 他说道这里略有些迟疑,才又禀道:“属下更见城西远处也是火光冲天,依方向辨认,似乎数里外的张家庄走了水,只是月黑风高,贼子潜伏左近,未敢出城查探。” “张家庄?” 佟守信一脸疑惑,他嘴里喃喃道:“岂不是张副帅娘舅曾金来所在的那处庄子?” 那把总应声回道:“正是那处庄子,看火势颇大,张副帅的娘舅恐怕也是难免……”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锋芒初现 , 大明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七日,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阁内。 崇祯皇帝端坐在御案后的龙椅中,他指着案上一份奏疏,对一旁侍立的陈新甲道:“此为哪路乱贼,竟敢突入永宁诛杀一镇副总兵,你久历宣镇,且给朕说说。” 陈新甲身体不由一阵发抖,他略思虑一番,才轻声回道:“回陛下,宣大督抚皆有奏报,此贼乃东路巨寇,张国威此前亦是多番进剿,却一直无法诛除,方才酿此大祸, 臣请调派北路参将张诚出镇东路,尽速剿除东山贼寇,安定宣镇,屯田操军,以期为国朝效力疆场,内剿流寇,外御鞑虏。” 一听陈新甲提起张诚,崇祯皇帝心中的怒气便减了几分,他目光深邃的望着东阁屋顶,淡淡说道: “哼,凭尔一镇之副总兵,却不能剿除地方顽贼,反亡于其手,张国威亦是庸碌之辈,死则死耳。只是,前次张诚擅杀罪官,朕已传旨,将他降为开平卫指挥佥事,今番未见军功,如何升职?” 陈新甲微微躬身垂首,谦恭的奏道:“回禀陛下,臣意调张诚领军入东路剿除东山贼寇,如此亦可检视其所操军兵战力几何,若是成功剿除东山贼寇,再为其叙功升迁,未为晚也。” 崇祯皇帝缓缓合上眼睛,仰靠在龙椅的靠背之上,一副沉思的模样,良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沉声道:“也好,就依此办理吧。” “臣遵旨!” “杨嗣昌那边可有消息?” “回陛下,前时才有奏报到京,杨阁部督师剿贼,连番大捷,献贼已是穷途末路,闯逆亦困于鱼腹山中,萎靡不振,形势一片大好。” 崇祯皇帝与陈新甲又聊起了湖广剿贼的军务。 ………… 此时,陈新甲已然入阁,而崇祯十三年初才刚刚升为内阁首辅薛国观,则因事引至崇祯皇帝不满,于六月二十三日夺职放归。 正是陈新甲深受崇祯皇帝赏识的时期,张诚使了些银钱打通各方关节,从东路诸官将到宣镇总兵、巡抚,再到宣大总督都是一个口径。 宣镇副总兵张国威分守东路,连年用兵,空耗钱粮,竟不能将治下顽贼东山天霸王剿除,反遭其屠戮,实是咎由自取。 其实,张国威身为宣镇副总兵,多年经营之下,在镇城和朝中也是颇有些人脉和关系,但人走茶凉,他即已身死,还有何人会实心为其争辩。 更何况,对于此事,从宣大的督抚、总兵,再到永宁诸官将都是一般的奏报,朝中更有阁臣本兵陈新甲一力维护,就算有些杂音,也无济于事。 ………… 崇祯十三年七月十四日,巨寇罗汝才与总兵孙应元等大战于兴山之丰邑坪,被官军斩杀二千三百余级,更是俘获五百余人,罗汝才无奈之下率众贼逃往白羊山,与张献忠贼部合兵一处。 此时,曹威、过天星等流寇也欲渡江,为明官兵所阻,恰逢张献忠与罗汝才赶至,众寇便又合营在一起。 一众流寇虽经累败,但张献忠贼气犹盛,他立马持刀在江边,凡有胆怯不前者,皆立斩之,贼寇宜勇,官兵不敢进,张献忠遂率部渡江,屯驻于万顷山。 此后,张献忠等众贼则跳出鄂、川、陕三省交界,他利用四川巡抚邵捷春和杨嗣昌之间的矛盾,猛攻邵捷春防守的新宁,突入四川腹地,开始实行“以走制敌”的新战略。 七月二十七日,京师天使来到赤城堡宣读了圣旨,命张诚即刻领军入东路境内,克期剿除东山贼寇天霸王。 而永宁诸将则因防范不力,致贼寇突入城中焚毁副总兵署,击杀分守副总兵张国威,更是连头颅都被人家砍去,各官诸将皆降两级留用,唯有分守参将刘忠石被调回镇城。 ………… 七月二十九日,赤城参将署中堂官厅内,北路诸将云集一堂。 此前,张诚即已料到如此结局,早早将独石步营崔士杰的左部调到赤城堡,而陈忠所部游骑更在五月二十九日夜,就赶到赤城堡,一直驻留于此地。 现在张诚麾下两个步营都已是配齐三部军兵,独石步营左部崔士杰,右部宋山铨,还有中部是五月时拨发的新军组建,千总是田明遇。 而赤城步营左部陈大宽,右部靳勇,中部同样是由完成三个月操练的新勇组成,千总是周三平。 二月初,新募军勇四千余人,完成三个月操练后,两个步营各分得一部新军,余下近两千人都分到魏知策的车营中去了。 张诚的中军部暂时没有正式组建,他的想法是将来在各营中拣选忠诚且勇敢的老军士,再逐渐充实他的中军部。 因为,在他的心中,将中军部视为自己的核心力量,目前只有护卫亲军四百余人,再加吴志忠麾下的五百军士,虽只有约一个千总部的军力,但其装备和战力却是最强的。 官厅中,看着济济一堂的诸将,张诚心中不觉豪情万丈。 此前,他兵行险着,潜入永宁,一举击杀副总兵张国威,事后犹自心中恐慌不已,依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对抗朝廷,左右朝局。 之所以如此行事,一是张国威其人确实过分,竟敢惹自己,且还拿自己的妻舅行威胁之事,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自是不能容他。 二来则是,为了自己快速上位,如今,北路大局已定,自己急需扩展生存的空间,东路势在必得,而张国威正好挡在了自己前进的路上,所以必须除之! 好在有惊无险,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虽然有些人对此有所怀疑,但无有真凭实据,又能将张诚如何? 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诚一路辉煌,就比如那永宁守备佟守信,他明知张诚的所作所为,却也只能投靠于张诚麾下,除此别无他法。 但有一点,却是张诚始料未及的,宣镇总兵杨国柱自此便对张诚存下了戒备之心,而宣府巡抚刘永柞却因此改变了对张诚的看法。 此前,他认为张诚心有忠义,为武人中少有忠诚良将,因此他对张诚一直都是极为关照和爱护,但经此一事后,亦有众多流言传入他的耳中,虽未由真凭实据,但他却也对张诚心生疑虑。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宣镇三贼王 , 张诚自出镇北路后不久,便将北路各处山贼匪寇清剿干净,此后一直派出数股游骑,哨查东路各处山匪。 尤其是他组建幕府之后,更是有军情处专司此事,前时便借着剿除赵十虎之名,前往东路保安卫境内剿匪。 依军情处的哨查,东路延庆州境内仍盘踞有大小十几股冥顽不灵的山贼土匪,其中最大的一股就是这被人称为“天霸王”顽贼。 据探查,这“天霸王”所部匪贼有近千人之众,盘据的在永宁东面的群山中,狡兔三窟,颇为狡猾,几次三番都未能将其剿除。 “天霸王”原名陈玉柱,乃是宣镇东路著名的一代积匪,与南路“翻天王”、西路“坐地龙”齐名,号称宣镇三贼王。 听闻在万历年间,其祖上曾是当地的营伍中一个坐营把总,可不知因何就转而为匪,其后世子孙代代皆为匪,其缘由己经不得考证。 总之这陈玉柱乃是出身土匪世家,深受“祖业熏陶”,从小就耳濡目染,为匪之道,他是早已精通娴熟。 而他所部匪贼的来源亦是五花八门,有马贼,有刀客,也有地痞流氓,更有积年老匪,甚至还有北虏混迹其中。 这陈玉柱的山寨更是有三处之多,皆在那山高林密,人烟稀少之地,如遇官军进剿,一处危急,可聚兵共抗,若官军势大,则遁入山林,也不愁无安身之所。 而且陈玉柱秉承家学,为人做事极为狡猾,更深知“兔子不吃窝边草,老鹰不打脚下食”的道理,他绝不允许手下匪贼于山寨附近一带的堡寨为非作歹,否则追查到底,决不轻饶。 因此,东路官军虽也多次围剿,但尽皆失利,无功而返,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其中未必没有当地军民为匪贼通风报信的结果,或许在东路的这些官军中,就布有东山贼们的眼线。 这伙顽贼大多深入怀来、保安等地,甚至前出到龙门关那边劫掠,却极少在延庆州内为祸,他们有时聚成大帮,有时分成小股,抢杀猪羊,奸.淫民女,东路百姓深受其害。 原本,张国威与这陈玉柱也是相安无事,但自打张诚到了北路之后,张国威便感到鸭梨山大,北路匪贼已被剿除殆尽,可东路却毫无动静。 尤其张诚受命提督北路军务后,张国威更是无法自持,连续几番发兵剿贼,却是接连败北,也自此与东山贼接下了梁子。 而前时探得这股东山贼信息后,张诚碍于副总兵张国威分守于此地,一直未曾进入延庆地界活动,免得进一步刺激到张国威。 可没曾想,即使如此而为,张国威仍是不能容忍,竟会对自己的家眷亲人下手,遂施展辣手将其彻底除掉。 现在他又接到朝廷兵部的旨意,大可堂而皇之的领军进驻东路永宁城,一方面剿除东山之贼,另一方面亦可借此良机,将永宁的军兵纳入自己麾下。 ………… 赤城参将署中堂官厅内,张诚朗声说道:“诸位,东路巨贼‘天霸王’枉顾国朝王法,非但祸乱宣镇各处,更是突入永宁城中,纵火焚毁副总兵官署,还砍去张副帅的头颅不说,又将张副帅娘舅曾金来一家三十一口尽数屠戮。 如此作为,实在藐视我宣镇诸将,不管旁人作何想,本帅第一个便忍不了,堂堂宣镇副总兵竟被贼子击杀于官署之中,死的是张国威,丢脸的却是我等在座诸公。” 他说道这里,双目射出一道道寒光,扫视着厅中诸人,又继续道:“今接兵部檄文,调本帅进入东路,克期剪除境内各路匪贼,今日召诸位过来,便是为着此事。” 张诚停下来,喝了口茶水,又继续道:“本帅虽前往东路主持剿贼事宜,然我北路大好局面来之不易,亦是不可就此荒废,此乃我等诸人根基所在,绝不容有丝毫闪失。 严庆荣大人以开平卫指挥同知留驻赤城,代本帅主持下北路这边的屯垦和军务,赤城守备张国栋负责营操与防务诸事。 靳新朋指挥使继续留驻独石口主持北路大局,主掌卫司诸般事物,镇抚刘志、经历曹金旺从旁协助,独石步营陈铮负责营操与防务诸事。” 被点道名字的诸人都纷纷应声领命,若说此前还有人心中不服,但今日却是无人不服,此刻坐在厅中的诸人皆已算是张诚身边近人,他们对于张国威之事,其实都是心中通明,只是无人敢言而已,他等已是尽皆被张诚所慑服。 尤其是靳新朋,除了心中敬服,更怀着万分感激,这才短短的一年多时光,张诚已是两次救下他家中独子靳小果的性命,叫他如何不服,又如何不感激。 若说前次,还是张诚初到北路,有拉拢他的可能,但此番却如何说,虽说有张诚自家妻舅在里面,但这祸事却是靳小果引发的。 张诚非但未有一字责骂与处罚,更是为此不惜冒险进入永宁城,击杀副总兵张国威,如此胆魄,试问如今的大明朝更有何人? 张诚望着诸人,又沉声说道:“今番出战东路剿匪,调独石步营左部崔士杰、赤城步营左部陈大宽、骑营游骑部与轻骑部兵马,再加上车营辎重一部、战车一部,外加龙门所守备高金功领五百步卒,滴水崖千户徐进勇领三百骑兵,随军听用。 各军齐集,由本将亲自统御,步营有吴志忠统领,车营有魏知策统领,骑营有张广达统领,各部准备,两日后,随本帅出兵东路,尽除匪贼!” “喏!” 官厅内诸将起身齐声大喝接令。 ………… 大明崇祯十三年八月一日,天晴无雨,宣镇北路赤城堡南大定门外,各部官军整齐列阵而立,近六千的军兵,加上两部辎车与战车齐备,列成一个庞大的军阵。 南关外,许多赤城堡内的军民都出城相送,更主要的还是来看热闹,在北路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规模的列阵出征了。 而赤城步营右部和刚组建的中部军士们,则在军阵两侧结阵相送,一阵嘹亮的军歌响起,瞬间形成共鸣,响彻大地间……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鞑虏不顾身!” 正文 第二百章:永宁知县刘敏慎 , 其实,早在崇祯十二年的八九月间,张诚麾下幕府参赞处、军务处、军情处就已针对探查出的东路各处匪贼情况,制定了各种各样的剿除军略,只是一直未有实行罢了。 张诚本就没指望东路的屯军们出力,更何况他还要防着这些地头蛇们通风报信呢! 以现在北路各营的战力,即使只出动一部军兵,想要剿除东山贼也是好不吃力的,只不过张诚此番进入东路,内里是别有用心而已。 近六千的大军开进东路,吴志忠独领崔士杰部进驻了延庆州城,张诚领亲军部和陈大宽部,再加上魏知策的车营进驻永宁,而张广达所领的游骑部与轻骑部却不知所踪。 八月三日,永宁城内热闹非常,永宁的诸般官将都在西门外的清水河畔等候着宣镇参将、提督北路军务的张诚到来。 远远的就望见整齐的军阵缓缓行来,虽经长途行军,但众军士却仍是精神振奋,丝毫不见疲惫之态,大军缓缓沿桥过河后,便依着河岸裂开阵势。 望着那边陆续展现在诸人眼前的一乘乘辎车,他们惊叹不已,永宁知县刘敏慎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对左右随行的县丞、主簿、典史说道:“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张提督麾下官军确非永宁诸将可比!” 此刻,原驻于永宁的协守副总兵张国威已被击杀,而分守参将刘忠石又刚被调回镇城,诸军官中惟以永宁守备佟守信为尊。 他此时正站在永宁知县刘敏慎身旁,闻言忙接道:“能得当今圣上亲赞冠绝三军之名,自非沽名钓誉之辈,张提督实乃国之柱石!” 此时,步营与车营都已过了清水河,远处一杆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斗大的“张”字的帅旗,正缓缓移来。 远远望去,那杆帅旗之下一位极为英武的青年将军,他身着鎏金盔甲策在一匹玄色战马之上,正缓缓向前行来,其身后是一水的精壮骑士。 佟守信不在理会永宁知县刘敏慎,径直迎上前去躬身拜道:“永宁守备佟守信参见张提督。” 其实,永宁城实为县城,归属于延庆州管辖,所以城中有永宁县衙,更驻有知县、县丞、主簿、典史各官。 可城中却又军户、民户皆有,知县只管民户,而军户则归于永宁镇指挥使司管理,更为奇葩的是同样驻于永宁的守备、分守参将、副总兵各将的官阶都比知县高上许多。 虽大明朝末年这一时期,已是文贵武贱,但永宁知县才只正七品,莫说副总兵的正二品官阶,就是参将也大多正三品以上,就算守备也都是正五品以上的武官。 他一个七品知县又能如何,更何况这永宁城中大多都是军户,又非知县所管,因此平日里几乎是被驻守于此的诸武将忽视的人物。 现下里还是因为副总兵张国威被击杀,而参加刘忠石又被调回了镇城,剩下的最高军职便是守备佟守信,而他也只是正五品的千户衔,所以知县刘敏慎就有了出头之日。 张诚策在马上,沉声道:“佟守备辛苦了,我大军驻营之处,可是安排妥当了么?” 佟守信自副总兵张国威被斩首那夜起,便已投靠张诚,非但放了张诚的妻舅宁光远和靳小果,更是将自己的年仅十三岁的儿子送到云州匠学中学习,以表忠心! 对此,张诚并未拒绝,反而很是欢迎,他甚至更希望以后就以此为定式,凡投身于自己麾下之人的子嗣,都须送到云州匠学或赤城军学中充为学员。 如此,自己也能少操些心思,岂不两相皆宜! 永宁守备佟守信仍是躬身抱拳施礼道:“回禀提督大人,永宁东、南、北三处皆有营房,尤其是东、南两面更有校场和演武厅,现已将东南两处营房腾出,各可供近两千的大军驻扎。 城内副总兵官署因东山贼焚毁,未曾修复,现已将参将官署清理出来,可供提督大人处置军务与下榻,参将署旁亦有一处演武场,可驻下五百余骑兵。” 张诚对此深表满意,他策在马上点首道:“佟守备费心了,本将自会向都司如实上报,绝不埋没佟守备的功绩。” “能为提督大人效力,实是佟某的福分,何来功绩。” 佟守信很是谦恭的说着,他转身让在一边,又为张诚介绍道:“回禀提督大人,这位是永宁知县刘敏慎刘大人。” 张诚策在马上仔细看去,却见此人年齿不高,似乎不到三十岁的样貌,只在下颌留着一绺须髯,身形也是颇为瘦削,只是身上的七品官袍却略显破旧。 他此时身着常服,在胸前纹着鸂鶒,而他的身后同样站立着几名八品、九品的官吏,张诚猜测定必是县衙中的县丞、主簿之流。 其实,似这等七品芝麻官,本用不着过多的在意,但张诚似乎对这位永宁知县刘敏慎有些兴趣,另类之人自然关注另类之事,张诚看到刘敏慎这身颇为破旧的官袍,就有了些想法。 虽说这永宁城中大多是军户,当归永宁卫司管辖,但毕竟还有少数民户,县衙每年都是有些收入。 更何况这城中商事也颇为繁华,毕竟是副总兵、参将、守备诸将聚集之地,不惟官将众多,其家眷及各将家丁亲随亦是众多。 永宁城县府衙门中的税项自是有些收入,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使县尊老爷衣着破旧,即是在场的众人中,那县丞、主簿,甚至是典史都比县尊刘敏慎衣着光鲜许多。 因其节俭的形象,使得张诚不由对之另眼相看,他翻身下马,来到永宁诸官之前,刘敏慎也忙躬身拜道:“永宁知县刘敏慎拜见张提督!” 张诚虽然年少,但已不再是崇祯十一年进京勤王时的样子,这近两年的经历,已使他真正的成长起来,对此时大明朝的现状有了更为清楚直接的认识。 再随着他军职的不断高升,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张诚此时的思维和想法可谓是今非昔比,且其自身的气质亦有所改变,无论何时何地自有一股威势,叫人无法抗拒。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出奇制胜 , 宣镇东路永宁城西门外的清水河畔。 张诚上前搀起永宁知县刘敏慎,道:“有劳县尊出城相迎,张某如何敢当!” 即使张诚已由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降为卫指挥佥事,却也还是正四品的官阶,比刘敏慎的正七品高上许多品阶。 但此刻的大明文贵武贱,莫说张诚只是一个正四品卫指挥佥事衔的参将,就是原先从二品官衔的副总兵张国威,这位知县老爷刘敏慎也是见之不拜! 此人本是进士出身,颇具才华,亦有些见识,却失之孤傲,因其不满东林诸人把持朝纲,却庸庸碌碌,不思振奋朝政,专一排除异己,行营私肥己之事,便上书弹劾他等,因此遭到报复打压,才被派到永宁来任知县。 这永宁不同于别处,城中大半皆是军户,又与守备、分守参将、副总兵同在一城,其军务重于政务,不只是县衙拮据,不好干出政绩,更是常被东路诸将忽视。 但刘敏慎却是凭借其以一己之力单挑朝堂东林诸公的勇气,再加上他的那份孤傲与自身的才华见识,愣是在这永宁城中争下一席之地。 此时,见张诚待之以礼,他忙道:“久闻张将军威名,箭射多尔衮,阵斩玛瞻、岳托,我大明虽不乏冲锋陷阵之勇将,但如将军者,怕亦是无人能及,确是叫下官佩服之至!” 张诚笑着回道:“匹夫之勇,何足挂齿!” 他接着又道:“到是刘知县以一己之力,直言不讳,将我大明症结所在公诸与众,如此胆魄,张某亦是敬佩不已!” “哈哈……” 张诚提起刘敏慎的光辉事迹,他也是心中自豪,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刘敏慎笑罢又对张诚言道:“张将军一首‘净胡尘,誓扫鞑虏不顾身!’使我亦觉豪情万丈,真英雄气魄!” “哈哈哈……” 张诚闻言也是一阵狂笑,他二人你来我往的互相吹捧了一阵,相谈甚欢。 但大军总不能一直在此处清水河边列阵以待,只见张诚对左右喝道:“传令,吴志忠领步营崔士杰部、龙门所守备高金功部驻扎城东军营,魏知策领车营驻扎城南营中,林芳平引护卫亲军部随我进城,驻于将署旁小教场内。” “喏!” 几名亲军大声接令,便策马奔去,不一会,两侧军阵便开始滚滚向前移去,虽数千人列阵而进,却不显丝毫的慌乱,仍是如来时那般齐整严密。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鞑虏兮觅个封侯。” 又是一阵嘹亮的军歌之声,震天动地,仿佛大地都为之颤抖着,永宁城中出迎的诸官将几曾见过这般阵仗,一个个都是满面惊惶之色。 就连在远处围观的人群都是有些慌乱,虽与大军相距甚远,前排的人群却依旧是惊惧异常,他们竟被压迫感逼得向后退却,竟至引起人群中一阵混乱。 ………… 永宁城参将署前堂官厅内,张诚未曾稍歇,便急招诸将前来。 诸人坐定后,林芳平起身报道:“督帅,张广达的骑营传回信息,陈忠所部游骑悄悄已进驻至永宁东南二十里台沟堡外的群山中,预计明日进剿东山贼‘天霸王’在大阴沟的匪寨; 王铁人所部轻骑已前进至永宁东北二十里外的北山梁一带潜伏,明日可一举剿除大牛家峪的‘天霸王’北寨贼窝; 张广达将军领陈大宽部步兵、李长胜部亲军骑兵,再加滴水崖千户徐进勇领三百骑兵已进至永宁东二十里外苇子峪的山谷中,明日可拿下‘天霸王’位于凤凰驼的主营大寨。” 张诚听着林芳平的军报,不住的点头表示满意。 他深知这股贼寇能在东路盘踞经年,决不是没有道理,若是明刀明枪的出击,其定会有办法应对,又或者提前卷带金银粮谷潜入深山,那时就无法追击,毕竟不能使大军经年累月的在大山中与之周旋。 因此,张诚便来了个暗度陈仓之计,他自领大军择日拔营出发,浩浩荡荡的前往东路永宁城,却暗使三路精兵昼伏夜行,悄悄潜在贼子匪寨附近,出其不意,一股荡尽匪贼。 如今各路奇兵都已到位,而匪贼尚未有所察觉,一切都进行的极为顺利,张诚心中甚慰,他高声说道:“我大军初到永宁,诸将士一路辛苦,传我帅令,今晚杀猪宰羊犒劳诸将士,明后两日暂停营操,三日后,拔营发兵,进剿东山‘天霸王’贼穴!” “喏!”诸将都是高声唱喏应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今晚又可大吃二喝一顿啦。 张诚望着诸将,又道:“今晚,永宁知县代表城中诸官设宴款待本帅,酉时,吴志忠、魏知策、高金功随本帅同往,林芳平随行护卫。” 他说到这里竟站起身来,一脸郑重的朗声说道:“我等大军初至永宁,虽不便立时接管城内守御事务,然前车之鉴,亦不可不防, 崔士杰专司永宁城守之事,要安排四队军士往来巡守,永宁各门亦要关注,勿使门卒懈怠,疏于防范,尤以参将署更是重中之重,且不可叫历史重演。” “喏!”崔士杰大声接令。 他扫视厅中诸人,又点名喝道:“骑营镇抚官房知海,你去城东营房驻地,勿使军士们酒后乱营;车营镇抚官秦大忠,你负责城南营区事务,你二人须谨记,既要叫军士们吃饱吃好,又要使之不致酒后乱了营区。 “喏”两位镇抚官房知海、秦大忠也是站起,齐声大喝接令。 张诚起身离座迈步向前走去,在官厅门口处停下,护卫立刻上前打开了厅门,张诚却并未继续前行,他就站在门口处,沉声道:“诸位,自今日起,我等就已踏出北路,即将在东路开始新的征程,本帅观天下之形势,流寇肆虐,历十余载而不衰,其势难当,不久的将来,我等或会与之沙场交锋。 因此,这营操一事,确确不可疏忽,想那流寇累战经年,其中老贼皆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与之相对,切切不可大意!”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杀气! , 大明崇祯十三年八月初三日,酉时才过,永宁县衙对面不远处的得意楼上已是灯火通明,永宁城中诸官各将都齐集于此,等候着宣镇北路分守参将,提督北路军务的张诚到来。 今日,他们此前几乎都赶去城外迎候张诚的到来,已然见识到张诚所带来军兵的那股威势,这是他们以前没有过的感觉。 虽说前副总兵张国威带来的那些军马也都是非常强壮,且威武雄壮,但总感觉似乎差着点什么。 就在他们议论纷纷之时,一个瘦弱的汉子坐在一张圆凳上,手里掐着一根“云州牌”卷烟正在吞云吐雾,他吐出一口青烟后淡淡的说出两个字:“杀气!” “对!” “杀气!” “正是杀气!” “你瞧他们的眼睛,冰冷冷的嘞!” “咋瞅着个个都像是地狱阴兵一般?” “是嘞……是嘞……” “……来了嘞……”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张诚等人终于策马奔来,守备佟守信已在此相候多时,他急急上前一把接过张诚的战马缰绳,旁边自有军士迎上接过,牵到酒楼后面的马厩去了。 得知张诚已经到了的信后,知县刘敏慎也是出来迎接,他与佟守信一左一右陪着张诚上了二楼,在二楼的大厅里摆着四桌酒菜。 今晚的酒宴可是极具规模,张诚虽未曾仔细观瞧,但是能感觉到差不多这永宁城中稍有头面的人物,都已集中到这得意楼了。 他们大多都是在一楼就座,虽然都未能入得张诚的眼,但今晚参加这等酒宴,今后也算是有了一个吹牛的资本。 但二楼厅中的这二十余人却是不同,能上到二楼来的诸人可都是永宁的头面了,即使不能与张诚同桌而坐,在一旁配席上落座,那也是叫人艳慕不已。 张诚与永宁知县刘敏慎、守备佟守信就座在靠窗的那一桌上,余下还有永宁卫的一个指挥同知梁赐新,儒学学正杜明礼,缙绅付玉希,两个富商翟孝维、田维群等人。 随他而来的吴志忠、魏知策、高金功等三人则分别落座于其他三桌,永宁卫的另一个同知和两个佥事,再有县丞、主簿、典史等也在座相陪着。 基本上就是每桌都是卫司、县衙各出一人,余下则是儒学、医官、缙绅、商贾等等上桌相陪,席间大家都对吴志忠的胳膊颇感兴趣。 他也是毫不避讳的告诉诸人,自己是在巨鹿之战时断的臂膀,幸得督帅张诚相救,才能有今日,虽只余一臂,亦是要效忠张诚。 因知他参加过崇祯十一年的勤王之战,桌上诸人都在探寻巨鹿之战,以及张诚箭射多尔衮,阵斩岳托的事迹,但很快就被旁边桌上传来的声音吸引了。 原来,另一桌上的魏知策也是被人追问起关于张诚的事迹,他本就口才便利,更为难得的是出口成章,讲述起来绘声绘色的极为生动。 整个二楼唯有张诚这边略显平静,他们终归是放不开,知县刘敏慎、学正杜明礼二人一直与张诚攀谈着他所作的那首名叫《从军歌》的词,给张诚还一番夸赞。 守备佟守信则对张诚以上官之礼,一直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而缙绅付玉希和翟孝维、田维群三人只是陪着笑脸,一会夸赞张诚作得好词,一会又称赞张诚英武,时而又竖着耳朵听邻桌魏知策的讲述,真是繁忙。 席间,张诚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沉声吩咐守备佟守信,两日后点验他麾下的守军,还有副总兵张国威所部遗存下来的那两千余军马,以备出征剿贼之需。 ………… 崇祯十三年八月初四日,辰时初,太阳已经升起,正斜挂在空中,懒散的照射着准备吃早饭的人们。 在永宁东面二十五里外的大阴沟里藏着一座匪寨,规模不是很大,却地势险要,第一道寨门就卡在一段进山要道上。 这是进山的唯一通道,前后约一里余都只有一丈宽,寨门两边都是石条堆砌的墙垛,大木打制的寨门也极为坚固,如今正紧密闭合。 寨门内有不到十人的匪贼,正围坐在一处火堆前,闻着火堆上飘起的淡淡肉香,他们一个个靠坐在条石上,便等肉粥煮好便闲聊着。 却未曾看到在他们右侧的山崖上,有几团黑绿色的影子,一直移来动去的,与其相距已不足五十步,隐约看出那些影子竟是一个个劲装的大汉。 再往里约一里半的地方有条溪流趟过,此处更是建有一座水门,也是大木打制的木门,门上留有人不能过的缝隙,以便于溪流趟过,木门两边同样是条石堆砌的墙垛子。 此处竟有不下二十人的匪贼,他们大多都在水门内,外面只有五六人正向第一道寨门那边走去,门内的匪贼们却是正在吃着早饭。 可以看出同样是肉粥配着黑乎乎的馍馍,然这在东路各处大城外,已是极好的伙食了,至少还能闻到肉味。 他们身上的衣衫都是破旧,其中五六人更是穿着布甲,在他们的周围则散落着各式长短兵器,还有三四杆鸟铳戳在墙墩上。 一个面色略有些憨憨的匪贼,才吃完一个馍馍,他右手端着一个破碗,里面还盛有半碗肉粥,左手就在衣衫上胡乱擦拭着。 他嘴里一直喃喃的说着什么,另一个匪贼似乎觉着有趣,就将耳朵凑了过去,竟吓得他麻溜一下缩回了脖子,小脑袋瓜滴溜溜的乱转,四下里观瞧着什么? “有杀气!” 一个身穿布甲的匪头走来,飞起一脚将他踹得一个趔趄,踉踉跄跄的向前奔出好远,一个狗啃式趴在地上。 那匪头怒声骂道:“狗东西,胡乱叫个球嘞,哪里来的杀气嘛……” 猛然,他望见右侧四十多步外,有一个绿色的影子在溪边草丛里移动着,接着就见一点寒光闪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飞至眼前,确是一支箭矢直直射透他的脖项,箭尖在后脖颈子紧贴着颈椎透出,在阳光映照下,闪着寒光,滴落着鲜红的点点滴滴。 接着就是一阵铳声爆响,箭矢混着铅弹飞射而至,另一个穿着布甲的匪贼才喊出一声“官军偷袭”,就被铅弹打出一处血箭,当场毙命。 此役,唯有一人活了下来,就是那个最开始就在嘴里不停喃喃说着“有杀气”的傻憨憨!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张将军,威武啊 , 大明崇祯十三年八月初五日,巳时,永宁城东门外便有一队精骑披甲持械飞奔而至,他们大队留驻城外。 只有三名轻骑身上衣甲鲜明,背插红色背旗,高举大红的报捷塘文,策马自东面迎晖门驰入城内,连连高声喊道:“捷报,东山‘天霸王’陈玉柱凤凰驼大寨,一鼓剿除,贼头‘天霸王’授首,众贼无一漏网!” “捷报……‘天霸王’……剿除……无一漏网……” 声声传扬,街上的人们都是惊异不已,纷纷驻足围观议论起来。 “真的假的嘞?” “北路那边来的官军可都在城外校场里,咋个就灭了天霸王?” 与此同时,南面宣恩门外也是一队精骑驰来,同样三名衣甲鲜亮的轻骑插着鲜红的背旗,高举大红报捷塘文,策马奔进城内,高声喊着: “捷报,东山‘天霸王’陈玉柱大阴沟匪窝,一鼓剿除,无一漏网!” 同时,永宁城北的威远门也是三名轻骑策马奔进,大红的背旗迎风招展,举着报捷塘文高喊:“捷报,东山‘天霸王’牛家峪北寨子,一鼓剿除,无一漏网!” 三路报捷的轻骑同时出现,就好像事先约定的一般,整个永宁城都被惊动了,人们纷纷走上大街,对报捷一事议论纷纷。 更有胆大的好事之徒,竟奔跑着尾随在报捷的骑士们马后,一直追到永宁城西门内的分守参将官署前。 九名报捷的骑士在这里汇合,却只有三名骑士高举报捷塘文留在将署门前,而那六名骑士则策马分向四面街巷奔去,仍旧高声喊着报捷的内容。 林芳平听到了声音从将署内走出,那三名报捷的骑士忙下马参拜道:“报林总爷,报捷塘文在此,请呈送督帅亲阅!” 他将三份塘报收起,对身后的护卫说道:“弟兄们长途奔袭报捷,定是辛苦,你带他等下去歇息,用些饭食。” 说完便转身奔回将署中去禀报张诚。 ………… 永宁知县刘敏慎、县丞段智宸、主簿闫文典、典史夏伦,永宁卫指挥使、守备佟守信,指挥同知梁赐新、学正杜明礼等诸人纷纷赶往参将官署。 他们个个面上都是惊疑不定的神情,虽然都是希望能将东山“天霸王”匪贼一鼓荡尽,但他们此前对张诚也只是听闻,并未见识过他的手段。 现在明明眼睁睁看着随来的大军成天在营中大吃二喝,并未有所行动,怎地突然之间就捷报传闻? 不过,永宁卫指挥使、守备佟守信却是毫不怀疑,他此前已经见识了张诚的手段和魄力,此刻听闻捷报传来,他的心中亦觉激动,但面上神色却比诸人平静许多。 张诚也自参将官署走了出来,看着满脸惊疑的永宁诸官笑着说道:“刘知县,本帅大军已将东山贼‘天霸王’陈玉柱生擒活捉, 此役,本帅麾下军兵,三路进军,同日剿除该贼三处匪巢,当场击杀匪贼六百余众,擒捉匪首陈玉柱以下一干老匪恶贼二百余人,另有被裹挟为祸的军户民众男女近千之众。” “张将军,威武啊!” 刘敏慎神情惊惧,面上一片惨白,嘴唇哆嗦着说出了这么一句。 这一切,对他来说确实是太突然了,想当初张国威集永宁诸将之合力,精心筹谋了半年之余,出动数千官军,也才斩杀匪贼不足百人。 此后的几次连番出征剿匪,甚至伤亡颇重,但斩获不多,白白耗费了从永宁,甚至延庆州众商号征来的钱粮,反而匪势越发猖狂。 怎想到,这北路来的张参将谈笑之间,便轻松解决,简直太不可思议,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啊! “威武……威武……” 诸官将的称赞祝贺之声不绝于耳。 张诚却不太在意这些,他阔步出得参将署仪门外,高声喝问道:“永宁守备佟守信何在?” 佟守信疾步抢上,抱拳道:“末将在!” “佟守备,我北路剿匪大军即将凯旋归来,现命尔于一个时辰内,在城东迎晖门外搭建高台,并设置木栅,申时正,将在迎晖门外将贼首陈玉柱剐杀,并将一干积年老匪斩首示众,以震慑宵小!” 张诚接着又喝道:“吴志忠、魏知策、高金功,立刻集合各军,于申时,前往迎晖门外列阵观刑!” 他转过身,笑着抱拳对刘敏慎又道:“还要劳烦刘知县召集城中民众,于申时正,往东门外观刑!” 众人一阵惊异,直接就砍了嚒? “张将军真是魔王,一下竟要砍两百颗脑袋!” “哼,这些贼子,砍头都是轻的嘞。” “不过,一下砍两百,是多了……” ………… 八月初五日,申时,永宁城东迎晖门外,密密麻麻的各色人等数都数不过来。 靠南有一处土岗上建有一个高台,两侧则是严整的一个个军阵,随张诚前来的北路诸军皆列阵于此。 高台的正对面是赤城步营陈大宽部的步兵阵列,北面是陈忠的游骑部,南边是王铁人的轻骑兵。 中间那一大片空地上,监押着整整二百名积年老匪,而被称为“天霸王”的匪首陈玉柱则五花大绑在一个木桩上,浑身上下都是赤裸,隐隐有许多处刀伤,往外渗着鲜红的血液。 在他们的南面则是原来驻扎在永宁的副总兵张国威的麾下不到两千的人马,他们无精打采的站在那里,阵列也显得极为松散。 而守备佟守信正在指挥自己的守兵维持着这里的秩序,因为刑场的北面这边都是出城围观的民众,他们则更为杂乱无序。 张诚立身站在那处高台上望着这一切。 永宁知县刘敏慎,领着县衙各官站在他身后左侧,右面则是吴志忠、魏知策等人,以及永宁卫诸官将们。 张广达一身明亮的盔甲,策马自对面军阵奔来到高台前,勒马停步,提着马缰向张诚抱拳,高声禀道:“回禀督帅,末将领军剿贼,三战三捷,斩杀匪贼六百五十九人,救得民众八百七十一人,擒捉匪首一员,积年老匪二百人,现已押到,请督帅示下。”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天杀星 , 永宁城东刑场上,两百颗血淋淋的贼头高高挑起,而贼头“天霸王”陈玉柱则是整个身子只剩下一个骨架立在中间。 围观的人群中,一个满面凶相的彪形大汉却摇了摇自己那颗略显丑陋的大头,叹口气道:“哎,又没坚持到一千。” 他转过身大步走去,还摇头说道:“就这,还‘天霸王’哩,八百刀不到就嗝屁啦。” 正是负责活剐贼头陈玉柱的行刑人大猴侯名立,虽然是比薛良清那次多出近两百刀,才让这贼头死掉,但是他仍然对自己的刀法不太满意。 人群只在几十步外围观着,他们皆不敢靠得太前,好似那边的颗颗血红头颅如厉鬼一般。 此后,张诚在东路永宁这一带民间更被传为“天杀星”下凡,而亲自监斩的镇抚官贺飙则被传成“黑魔鬼”,冷面无情,专索人命! 据说自此以后好多年,永宁城迎晖门外的这片土地都是暗红色,每到暴雨时都会泛起阵阵血腥气息。 更有人曾在雷雨交加之时,看见有一柄大锤夹着雷电之威敲击着这片土地,红光泛起,惨嚎连连,似乎天神也在惩罚着这群该死的匪贼。 ………… 八月初六日,张诚领麾下吴志忠、魏知策等诸将前往北校场点验原副总兵张国威麾下军兵。 这里的情况与北路原来之时也差相差不大,簿册上登记着兵丁三千二百三十九个名字,但实有却只一千九百七十八人。 一名千总上前解释道:“请张提督容禀,自张副帅故去后,营中有些弟兄便另投他处,属下雷克俊也是不便阻拦,请提督大人责罚。” 张诚面上神情不动,道:“你是雷克俊,另一个千总官钱睦石何在?” 只见一壮汉闻声跨步上前跪拜道:“协营右翼千总钱睦石参见督帅!” 张诚看着跪在下面的钱睦石,心中略感满意,适才千总雷克俊上来称他提督,而仍称张国威为副帅,颇有些不忘故主之意,但却也叫张诚心中不爽。 但这个钱睦石却直称他微督帅,看上去颇为上道的样子,只是,张诚深知既是雷克俊第一个上前回话,想必这协营之中该是以他为尊。 心念及此,张诚点头说道:“苦心孤诣,张副帅去的这些日子里,你二人能安守营盘,确是难得。” 话到此处,他又满目深情的看着雷克俊和钱睦石,安慰道:“本帅曾听闻,协营儿郎们都已欠饷达三月之久,心中真真不忍,现将本帅自北路所携来的补给,发给诸军士,以补足欠饷,安定军心,重振士气。” 雷克俊与钱睦石闻言大惊,这协营已是战兵建制,步兵每人月饷既是二两银子,骑兵更重,达每人四两多,如此,补足三月欠饷,即需银近一万五千余两啊。 他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拜倒于地,高声道:“督帅高德,若是如此,于我协营将士等若活命之恩,我等愿追随督帅,征战沙场,供督帅驱策,百死无悔!” 果然还是应了那句话——有奶便是娘! “你二人且先起身,本帅还有话说。” 待雷克俊与钱睦石起身站好后,张诚才又开口说道:“本帅可为协营诸儿郎补足三月的欠饷,但有三件事情,本帅还是要说与你二人知晓!” 他二人互望着,都是一脸的疑惑神情,只听张诚继续道:“其一,本帅所定之饷,步卒月银一两,骑卒月银二两,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补饷亦需按此标准。” 雷克俊不待与钱睦石商议,便急切道:“禀督帅,若非是您发此善心,我等麾下这三月饷银,怕是就此无望,莫说是月银一两,就是半两,弟兄们也是认了。” “什么话?” 张诚面色深沉,略有怒意,继续道:“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本帅麾下诸军士,可有一日无饱食的?” 他又接着道:“其二,补了饷银,便要重新来典验诸军士,以汰去老弱及军痞,唯有合格者,方可留用,今后绝无欠饷诸事,然各步军、骑兵之饷,亦当依本帅的规矩行之。” 张诚扫视台下众军士,提高嗓音道:“其三,至今以后,尔等即为本帅部曲,当谨遵本帅军规军令,有功必赏,有过亦当必罚,轻则军棍、军鞭,穿耳游营,重则斩首示众,眷属一体受罚。” “如此三点,尔等切切记好,务要告知诸儿郎,莫叫诸将士以为本帅言之不预!” “末将得令,请督帅放心,定传达诸军,使众将士知晓。” 张诚点头表示满意,他仍是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移动,虽身后就摆着一张帅椅,他却不愿坐下,只听他沉声喝道:“贺飚,吴志忠,着你二人立刻典验诸军,补发饷粮,汰去老弱滑军,重新核定军籍名册。” “喏!” 二人齐声大喝,便领一队披甲军士行去,依着名册高声呼喝着,逐一典验,重新核定协营军兵名册,补发饷粮。 到此,张诚才回身坐在帅椅之上,扫视着校场上肃立的诸军士,虽有近两千之众,但张诚抬眼望着,在心中估算这其间还有差不多五百余人会被汰去。 ………… 八月十二日,协营典验核定完毕,汰去老弱滑军后,仅余一千二百七十六员额,张诚将他等暂编为一个千总部,仍以雷克俊为坐营千总,以钱睦石为副千总,暂领此部兵马,驻于城北营房校场中操练。 而永宁守备佟守信所领屯守之军,也依令重新典验,最终核定军兵员额六百二十九名,仍是由佟守信所统带,只是他们也入城北营房校场操练,而不再承担永宁城的防务。 张诚已命吴志忠全权负责城北营房校场的营操事宜,而永宁城的防务则由张广达接管,以崔士杰和陈大宽的步营轮替负责。 如此,张诚通过一系列的操作,已经完全掌控永宁城的诸般军务。 与此同时,一封封奏疏也快马送入京师,张诚谋取东路的计谋已是成功了大半,一个更大的谋划正在他的心中展现出来。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调兵遣将出宣府 , 崇祯十三年八月下旬,阁臣、督师杨嗣昌自湖广襄阳府移师入蜀督战。 其时在此之前,督师杨嗣昌已命监军、大理右评事万元吉已先行入蜀,协调蜀地军将严守巴、巫等险要之地,而命陕西秦军诸将贺人龙、李国奇、湖广诸将张应元、汪之凤、张奏凯等专任追击张献忠、罗汝才诸贼。 九月初六日,明军与张献忠相战于四川,不敌兵败于观音岩,以致被张献忠攻破净壁,大昌失陷于献贼之手,终使张献忠、罗汝才诸部窜入四川腹地,也因此引起杨嗣昌对四川巡抚邵捷春的不满。 而张献忠、罗汝才攻陷大昌后,进逼开县,蜀中名将总兵张令率军扼守竹菌坪,献贼引流寇赶来,张令与其力战经日,却在一次混战时,身中流矢而死,其麾下明军遂败退。 张令为蜀中名将,久镇川北,虽已年七十余,却仍能马上用五石弩,中者必洞穿其胸,军中号称“神弩将”,他今既军败身死,川中诸军皆为之夺气。 此后不久,献贼大军接连袭破开县、剑州、保宁,终进入汉中,又在培江击溃四川巡抚邵捷春部,攻占绵州,督帅杨嗣昌惊闻蜀兵溃败,乃劾逮四川巡抚邵捷春。 ………… 十月初十日,朝廷里经过一番激烈的交锋,在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坚持和力争下,终于同意张诚所请。 十月十七日,兵部的公文也传递到永宁城,张诚因治下政绩斐然,屯田和军户丁口都有增加,在以剿贼戡乱之功,升任万全都司都指挥同知衔,任宣镇分守副总兵,驻于永宁,提督宣府东路永宁卫、保安卫,北路开平卫、龙门卫等四卫之军务。 另外,张诚在八月十七日时,所上的奏疏多封,提及之事众多,此番兵部公文中也是多有提及。 其一,张诚请设独石口守备,以加强对北虏的守御诸事,兵部行文允准,并依张诚所请任命独石口千户沙忠旺为独石口堡守备官。 其二,原开平卫指挥同知张国栋升任开平卫指挥使衔、游击将军;指挥佥事陈铮、张广达二人亦升任永宁卫指挥同知衔、游击将军;对于吴志忠和魏知策二人,只是从开平卫指挥佥事升为指挥同知衔,却并未获任游击将军。 其三,原龙门所守备高金功调任赤城守备,接替张国栋;原滴水崖千户徐进勇升任龙门所守备,接替高金功。 除此之外,更有一封兵部的调兵檄文,因河南寇情汹汹,愈发难治,特调宣镇副总兵张诚领麾下精锐,驰援河南剿除匪贼,安定地方。 且因军情紧急,特将张诚的官身朝服腰牌等诸物,皆已送至永宁,更嘱他不必进京谢恩,大军整备后,刻期前往河南境内行剿贼诸事。 看到这封檄文,诸将才明白何以兵部如此痛快就同意了张诚之前奏疏上所请诸事,原来是先给个甜枣,升了大家伙的军职,再驱使我等去为朝廷卖命。 张诚盛情款待了兵部前来传旨的职方司主事张若麒,更是留他在永宁住了两日,二人一副相见恨晚之态,相谈甚是投缘。 ………… 朝廷之所以急调张诚前往河南,乃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意见。 自崇祯十二年的端午节前后,张献忠复叛于谷城时起,便于罗汝才、李自成、马守应、蔺养成等诸贼,时合时分,他们相互呼应,在鄂豫川陕间往来冲突。 后张献忠、罗汝才等贼则聚兵突入四川腹地,而不知为何,李自成竟独走潜入鱼腹山中,他一力难支,所部贼部也陷入困苦之中。 李自成所部中竟有多人出降于官军,就连他自己也是几欲自尽,却为其养子李双喜所劝止,其部中巨贼刘宗敏竟杀了自家妻小,要誓死追随李自成,余者闻之,也多杀妻以誓。 九月中旬时,趁左良玉所部明军移营入川堵截张献忠、罗汝才之机,亲率老八队寻隙自武关冲出,过郧阳境,直入河南地。 杨嗣昌闻讯后,急命兴安道兵备张京督率刘洪起、王光恩、胡从耀诸将兵马与河南巡抚合力剿之。 可河南已经连续三年大旱,尤以今年为甚,更兼蝗害遍野,赤地千里,饥民无数,村寨之饿死一空,城中多杀人而相食,其惨烈无比。 李自成一入河南便如鱼得水般,他先是袭破内乡,暂做休整,以候大队及眷属辎重赶来汇合,接着又连破熊耳山四十八座堡寨,以地方豪强的粮草补充军需,并招揽裹挟周边饥民,声势复振。 是时,一直在川陕边界之地活动的老当当、一斗谷等贼闻讯后,也引军来会,更是有河南宝丰举人牛金星入得闯贼营中,劝说李自成“禁淫掠,据中原,收人心”,并亲为闯贼赞画,李自成大喜,将之“引为谋主”。 河南寇情传入京师,朝野震动,诸臣皆无所制之法,唯兵部尚书陈新甲力荐宣镇张诚入河南以抗流寇,并派京营一部前往河南助之。 ………… 十月十八日,张诚即在永宁城参将官署中调兵遣将。 首先,确定吴志忠留守永宁城中,将独石步营千总宋山铨之右部开拔至永宁城,与原副总兵协营的千余人合为一营,暂时划归吴志忠麾下。 其次,命陈铮领独石步营的中部营兵移驻赤城堡,并接管张国栋麾下的中部新军营兵,留驻赤城堡营中加紧操练之事。 最后便是出征诸人的安排,以张广达统领骑营一千八百余人马为前锋,以魏知策统领辎车两部、战车一部,随同林芳平的护卫亲军部合为中军。 而张国栋统领步营为后队,其中有千总崔士杰的左部、陈大宽的中部、靳勇的右部,共计三千余步军。 此番出征,张诚共率领三部官军共计九千之众,可谓是精锐尽出,在别人看来张诚可能是小题大做了。 但是他自己却知道,此时的闯贼已经是屡败屡战,愈战愈勇,大有脱胎换骨之势,与之对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但北路、东路乃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安身立命的根基,因此才将陈铮留在赤城安守北路,而将吴志忠留驻永宁,其用意有三。 其一是为了好好操练协营那一千余军兵,使之将来既有战力,又能忠心与自己;其二是为了守好自己插在东路的这棵钉子;其三则是因张诚又竖起了募勇招兵的大旗,这方面吴志忠已是行家里手了。 一切都不知妥当,张诚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方略已定,诸君奋起吧。五日后,即十月二十三日,大军开拔,前往豫省。”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大明威武 ,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月二十三日,午时,宣镇东路永宁城南宣恩门外,近万大军列阵于此,各色旌旗迎风飞舞。 城外靠着护城河这边聚满了永宁城中的军民百姓,他们对列阵而立的军兵们肃然起敬,这些官兵虽都是冷面煞神一般,但却军纪极严。 连日来,虽陆续集结于城外已有两日,可营盘中却并不喧闹,偶有官兵结伴入城时,无论是买东西,或是下馆子都是如实结账,既无赊欠,亦无强买强卖之事发生。 这使得永宁城中军民百姓对这些北路开来的官军产生了极大的好感,更主要的还是这些北路官军一到,整个东路的匪贼也都消停了。 自打东山“天霸王”陈玉柱伏法被千刀万剐后,余下的那些匪贼皆惊惧,有些反应快的,带上几名心腹老贼,卷带全部金银细软之物,连夜就逃离了东路。 除了个别不打眼的仍想要观望形势,被张诚麾下一个个闷在山里尽数剿除外,还有一些主动下山投奔的,能安生的过日子,又有几人天生愿意为匪做贼的? 但凡能有一分活路,正常人都不会选择上山去做贼,过那颠沛流离,有今儿个没明儿个的刀头舔血日子。 此刻,永宁的军民百姓眼中就满是敬意,他们对着列阵的军兵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说老七,你小子平日里不是挺横的哩,咋不去从军嘞……” “……呸……不是俺说……就他那熊样……” “……这北路大军,可是真比咱张副帅的兵强嘞……” “……你小子可别瞎说嘞,现在可都是张副帅的兵哩……” “……哈哈哈……” ………… 张诚站在宣恩门的门楼之上,身旁是吴志忠、佟守信等军将,以及永宁知县刘敏慎等一干文官,他们都望着城外列阵的北路大军。 “张副帅,真乃当世名将,才能练出如此精军,学生拜服!” 永宁知县刘敏慎站在张诚身边,话语间极是恭谨,他本就一腔热血,怎奈独木难支,虽有心振奋朝纲,恢复大明的往日荣光。 却是人小力微,空有满腹经纶,一腔抱负,却是生不逢时,此前闻知张诚勤王时的事迹,便已心中敬佩,后又得张诚所做《从军歌》的词稿,竟至爱不释手。 现在,望着门楼下威武雄壮的军阵,他的内心也是激动不已,竟又开口道:“张副帅,学生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诚闻言不由一愣,道:“刘县尊有何事相请,但讲无妨!” “学生想要随张副帅出征豫省,军前赞画,未知张副帅肯允否?” 刘敏慎眼中满是期望的神情,可见他所言非虚,实为其心中之所愿。 却听张诚笑着道:“岂敢岂敢,刘大人乃是一县之尊,怎可入得张诚军中,使这永宁县如何?” 刘敏慎淡然一笑,道:“庸庸碌碌一生,倒不如随副帅轰轰烈烈一把,区区永宁县,近半皆军户,又何差我一人尔,自有县丞来替便是。” 张诚本是一脸笑意,闻言也是面色一沉,他接触到的文官也多,但尽皆孤傲之辈,大多瞧不起他这等武人,又或者为得是自己的金钱与权势,真如刘敏慎这般的却是少有。 他面色凝重的说道:“刘县尊若是如此,恐为天下读书人所耻笑,当当县尊,如何随得张诚混迹于军旅。”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这不正是副帅之所言,此亦正是敏慎之所想,我虽是永宁知县,然于永宁而言,却是不怕缺我一人,我观张副帅实为值得追随之人,今生若是能随副帅征战沙场,略校微力,乃平生所愿。” 刘敏慎竟用张诚的词句来作答,到是叫张诚颇为意外,一时间竟不知该是如何回他,不由眼望着城外的军阵,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刘大人有此心愿,张诚确感意外,然刘大人实是一县之尊,永宁之父母,朝廷之命官,此事确需慎之,不若待张诚此番归来,再计议如何?” 他说完转身看着刘敏慎,道:“张诚若能以武安邦,终需刘大人这般人物以文治国,天下之大,一展抱负,又岂惟张诚之军中。” 刘敏慎闻言,心中一阵,忙道:“大帅教训得是,到是学生唐突了。” 张诚笑了,他语重深长的说道:“张诚领军内行,刘大人以治民理政为所长,张诚此后定有所需,刘大人切不可推脱之。” 刘敏慎神情稍有舒缓,道:“若张副帅有所需,学生定当效力,今天便祝副帅早日得胜凯旋。” 就在此时,张诚的义子张成芳大步行来,抱拳道:“禀父帅,大军集结完毕,午时已正,张成芳特来请令开拔。” 张诚朗声喝道:“传令,鼓起,开拔!” 说罢转头又对知县刘敏慎道:“刘大人,保重!” 刘敏慎点头示意,心中亦是激动,道:“张副帅早日凯旋。” ………… 永宁城南宣恩门大开,张诚第一个策马奔出过了护城河,一直来到军阵之前,吴志忠、刘敏慎、佟守信等诸人皆随在身后。 张诚抱拳对他们说道:“永宁就交给诸位啦,城防由佟守备负责,募兵营操以吴志忠为首,治民理政归于刘知县,望几位能精诚团结,守护永宁,守护东路!” “请副帅放心。” 张诚不再理会他们,策马奔向军阵,张成芳、张金泰各领一十八骑随在他身后,扬起烟尘滚滚,很快就奔驰到军阵东侧。 再往东便是刚刚移驻永宁的宋山铨部军马,以及协营的一千余将士,列阵以送张诚出征,而靠城墙一面则民众云集。 张诚勒马停下,凝望着列阵于边缘的张国栋步营,抽出腰间的宝剑,高高举起,大呼:“大明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众军士齐声大喝。 张诚催动战马缓缓奔起,一路自东向西而行,他不停的大喝:“大明威武!” 万军应和:“威武,威武,威武!” “大明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正文 第一章:誓师南进战流贼 , 崇祯十三年的十月二十三日,宣镇东路永宁城南,大军汇集。 张诚策马一直奔到最西侧的张广达部骑营阵列之前,才驻马停下,只见张广达一身精良盔甲,策马上前,大声报道:“禀副帅,骑营已集结完毕,请令开拔。” “张广达,尔部乃大军前锋,需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侦测敌情,以备大军万全。” “末将得令。” “开拔!” “喏。” 张广达策马奔回阵前,指挥诸军开拔,骑营以重骑部与辎兵合为中军,以轻骑部在前行进,而游骑将散在大军周围,随时侦测周遭地形敌情。 骑兵行进的威势是步兵无法比拟的,虽只有不足两千的军兵,却有近三千余匹战马,他们策马奔腾起来,声震大地,数里可闻,扬起漫天烟尘。 随在骑营之后的便是车营,他们两部辎车、一部战车,三千余军士护卫着近三百乘大车,声势也很惊人,骡马嘶鸣中,滚滚向前。 除了车营的辎车、战车外,随车营一同行进的还有中军望竿车两乘,将台车一乘,鼓车四乘,主帅座车一乘,其声势并不亚于骑营。 林芳平领护卫亲军部乙局、丙局留了下来,他们将与童子营一起随扈张诚左右,而丁局则与健妇营一同留驻于赤城堡中。 最后是步营列阵而进,他们以左部崔士杰在先,张国栋领中军与靳勇的中部军兵居于中间,而陈大宽的右部断后。 大军依序而进,烟尘飞扬中,各色将官认旗、鼓旗、门旗、五方旗、角旗、巡视旗、千总认旗、把总认旗、百总认旗等等迎风招展,煞是好看,当然了,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随中军而进的张诚中军大纛旗。 随着大军列阵而进,一阵嘹亮的军歌传入耳中。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鞑虏不顾身!” ………… 嘹亮的军歌声中,大军依序行军,滚滚向前,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张诚一声明亮的金色盔甲,正是勤王时御赐的那一套,腰间高悬的也是御赐的宝剑,他驱马来到吴志忠、刘敏慎、佟守信等诸将面前,抱拳道:“东路,就交给诸位了。” 他说完,也不待诸人回答,扬鞭策马就奔大军追去,两局护卫亲军和两队童子营都随在他的身后,一溜烟就失了踪影。 自打八月出兵东路剿贼以来,张诚一直未回赤城,今次就要出征河南地界,他心中思念已怀有五个多月身孕的夫人季轩竹。 所以,趁着大军开拔之期,他率一众亲随要赶回赤城堡一趟,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交待。 酉时,张诚领张成芳、张金泰等童子营赶回了赤城堡参将署中,大家都知晓张诚此番回来时间紧迫,早早就赶到将署等候。 张诚也不废话,他直入将署中堂官厅与诸将相见,陈铮、严庆荣、高金功诸将,以及千总田明遇与周三平也在此候命。 现在,陈铮已是升为游击将军,更替张诚留守北路根基之地,大家心知若无意外,陈铮将来有极大可能协助张诚分守北路,坐镇于此,隐然间他已成众人之首。 虽然从排座上,仍然是严庆荣位居左首第一位,而陈铮尚处于第二位,但在座众人也都知晓其中的分量。 此外,右首还坐着汤若望、石铁根、王干成、李成茂、杜规、辛从俭等诸人,他们接到通知后,已早前一日赶到赤城堡中候着了。 望着官厅内的众人,张诚却在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依记忆中的历史。 就在这两年该是历史上著名的“松锦大战”阶段,可张诚只是依稀记得这场决定大明朝的国运之战,前后大约进行了两三年时间,但具体的细节却是知之不多。 他只记得这一站,明军因急于决战而败,总兵杨国柱、王廷臣、曹变蛟等皆战亡,洪承畴、祖大寿则因此战败降清,而总兵王朴更是率先逃跑,引致总兵吴三桂、马科、李辅明、白广恩、唐通等皆交相奔逃。 基于他对这事的重视,特别关照京中牛胜、吕大春、喻上猷等诸人多注意这方面的塘报、邸抄信息,及时传递回来。 依着京师传回的消息,此时“松锦大战”该是还在进行的初期,清兵只是于三月间开始命郑亲王济尔哈朗、多罗贝勒多铎等人领兵修筑义州城,“驻扎屯田,令明山海关外宁锦地方不得耕种“。 他们又派兵攻占锦州城外围的各处据点,而后在四面扎营断其外援,更沿锦州城每面立营八座,沿城五、六里外挖掘长壕,沿壕设立垛口,并派兵丁哨探巡逻,包围益密。 而面对清兵的态势,蓟辽总督洪承畴揣摩清兵疑是前次大凌河战术的故伎重演,他积极应对,在锦州、杏山、宁远等地大力屯粮,每处至少有供守军所需半年之粮草,以维持久消耗之所需。 张诚依此估算,松锦大战还要年余才会结束,他只要求京师诸人紧密关注,而他则加紧整合东路资源的速度。 现在他开口说道:“张诚此去,实是凶险万分,方今河南蝗灾极重,饥荒遍野,流寇所到之处,应者云集,其势越发难治,更兼流寇屡败之下,越战越勇,亦是越战越精,依我之见,非一战可灭, 不管张诚此番剿贼结果如何,北路乃我等诸人安身的根基,还望诸位能尽心竭力,守好我们这唯一的家当。” 众人自是齐声答应,陈铮更是起身抱拳道:“请副帅放心,陈铮定必守好北路,操练军兵,替副帅看护好根本之地。” 张诚满意的点着头,之所以将陈铮留下在赤城堡,一是他对陈铮的信任,只要有陈铮在赤城,北路就翻不了天,自己的母亲、婶娘,尤其是自己的夫人季轩竹才更安全。 其二,就是这边陈铮操练着两部军兵,即使自己出师不利,回到北路,也不至于成为孤家寡人,更何况永宁城那边还有两千余军兵。 正文 第二章:凡事皆要预留退路 , 赤城堡参将署中,张诚与诸官将们议着军务,严庆荣、陈铮等人先是将张诚前往东路这段时间的北路事务禀报一番。 张诚又开口说道:“杨阁部已是几次三番向陛下进言,欲请调我部前往湖广、四川助剿献贼,但那时我大军操练日浅,难以为战,本帅多次婉拒。 但今日闯贼突入豫省,本兵陈阁老又是连番催促,却叫本帅无法耽搁,这才急急调兵前往,可我北路大军初成,尚未经得大战锤炼,此番吉凶尚未可知。 正所谓,不思进,先思退,凡事皆要预留退路。北路乃本帅起家之地,亦是本帅根基之所在,今就拜托诸位来替本帅守护,尔等务必齐心协力。” “请副帅放心,我等必定齐心协力,守护好北路,静待副帅得胜归来!” ………… 原来,在阁臣杨嗣昌前往湖广督师剿贼时,就已私下传话给张诚,要其加紧操练,恐会需其领军前往湖广前线参与剿贼之战。 可阁臣杨嗣昌自督师剿贼后,也是顺风顺水,曾一度将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等一干巨贼逼得败亡在即。 可历史总是在重复,每每到诸贼即将败亡之际,就会有转机出现,官军在大胜之后,必有大败,已成定律。 本来形势向好之时,杨嗣昌也是意气风发,并未想要调张诚领军前往,但随着形势急转,官军多番失利,竟难以制贼,他才连番上疏请调张诚领军相助。 并将前线的失利,归咎与川兵无用和秦军挟饷臊归之上,最后竟使四川巡抚邵捷春被革职逮问,终于明年被论罪弃市,而陕西总督郑崇俭也被革职,改由丁启睿继任之。 其实,崇祯十二年到十三年的前半年,湖广剿贼的战局都是极为乐观的,所以杨嗣昌就觉得即使不调张诚前来,或许也行,但现在战局急转直下,他看来看去,或许只有张诚才有能力挽战局之危急。 因此,他数次急急上疏给朝廷,请求兵部立刻调派张诚出兵,但张诚一直以大军操练未成,不可轻动为由,婉拒之。 可如今形势又有所不同,李闯竟突入豫省,且声势日隆,大有威胁封藩重地之形,朝廷震动,本兵陈新甲更是几次三番亲自手书给张诚,要其出兵河南。 张诚也是形势紧要,无法再拖,其实他内心里也是想出兵河南,对战流寇的。 毕竟在此明朝晚期,军队第一,但军功第二,可唯有立得军功,才能提升自家的威信与军职,惟有如此,才能名正言顺的扩大地盘,扩充实力。 早前,若是依令出兵,必将进入四川腹地作战,如此,就离自己根基之地太远,战时的不确定性太多,一旦败亡,那么自己这两年苦心经营的一切,便成了过眼云烟,如南柯一梦。 但出兵河南就不一样了,他本就有控制大同、山西的意愿,而河南正与山西相连,距离宣镇亦不算太远,自己将来还可以顾及得到。 更何况,现在李自成又正好在那里闹腾得正欢,但其真正实力又远未达到几年后进逼大明京师时那般恐怖。 目前也只是声势颇大,但战力尚有商榷,正是自己拿来试练军兵的最佳人选,更何况,此刻落魄举人牛金星已投效道李自成麾下。 使得李自成的流寇队伍展现出其不该有的政治意图,这才是叫朝廷恐慌的根本所在,可以说,张诚此时出兵河南,天时、地利、人和几乎是占尽了! ………… 其实,今日议题中主要内容还有一项,那就是“灾荒”。 今年以来,除了宣镇北路、东路等几处少有的地方以外,大明畿辅、山东、河南、山西、陕西等各省各府就很少下过雨。 大旱则无收,如今已是斗米数千钱,普通的百姓削树皮木屑杂糠秕食之,或掘山中白泥为食,一望村落,树皮剥尽,饿尸遍地。 尤其是那大旱后蔽天而起的飞蝗,更是难治,其所集之处,禾苗与芦苇全尽,连杂草都尸骨无存。 偏偏是福无双至,却祸不单行,北方大旱,南方又是大水! 今年的五月,闻名于世的鱼米之乡,长江下游的苏州、松江、湖州等府又是昼夜倾盆大雨,洪水汹涌,屋宇倾倒无算,斗米更是跃至银三四钱。 正所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每逢大灾之后的,必定会有瘟疫产生,哪些侥幸没有死于大灾的百姓,则再次面临大疫的死亡威胁,十难存一,甚至是整村,整镇,整城死光的也不在少数。 旱灾同样横行东路,但北路却是少受波及,这主要得利于张诚初到北路,便号召大家积极修缮的各种水利设施,以及田间沟渠。 还有就是北路去岁大雪颇多,而各处山上积雪消融却慢,这就使得各溪流的水量得以保持,基本保证了北路各处屯田的灌溉所需。 但东路就没有这些便利,东路的屯田和耕地,大多处于平原地带,虽说相对于河南来说,旱情还不是那般严重,但也是收成大减。 但还是能够勉力维持,不至于饥民遍野,更何况,此时张诚的势力已经进入东路,大批的难民被他引入北路。 而且,他也从北路调集粮谷进入东路,还是老办法,以工代赈,使东路的饥民们去修路、修渠、垦荒,依次来换取食物使自己活下去。 张诚更是因此而被一些军民称颂为活菩萨! 而且,宣府这边虽也受蝗灾影响,但却远远弱于河南、山西那边,更何况组织灭蝗上也比河南、山西那边更有效率。 正是因此,东路的军民们都对张诚很是信服,更对纪律严明的北路大军无比的信任,这也使得吴志忠在东路的募勇更为顺利。 只见严庆荣开口禀道:“副帅,得益于前年的修渠蓄水,方使今年庄稼的收成有所保证,我北路在宣镇是受灾最轻的。” 他一脸的自豪接着说道:“按照副帅的吩咐,去岁趁着各处收成颇好之势,我北路收购了大批粮谷,现今收成又是不错,各堡的仓廪都是满满的。” 正文 第三章:汤若望收徒 , 赤城堡参将署中,严庆荣禀报着北路各堡仓廪库存的情况,张诚听后十分满意。 他更是坚信,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明末虽是天灾人祸交集,但若是肯努力,总是会有所改变,就算还不能改变整个大明,但救得一方便是一方,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更何况自己也要在这个乱世生存下去,虽非花花世界,但自己未必就不能玩出一个花花天下来! 就比如蝗灾,北路、东路这边虽不算严重,却也是有所波及,在军户百姓间也是引起极大的恐慌,一时间祭拜“蝗神”之风盛行。 就在这时,张诚再次作出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举动! 他竟带头吃起了“蝗神”,非但如此,更是变着法的吃,不论油炸、爆炒、烧烤他都吃了个遍,更过分的是他还不偷偷的吃,而是当着众人的面吃,在大街上吃。 张诚甚至发动各地军营中的将士们,积极捕捉“蝗神”,吃掉“蝗神”,此时军中早已奉张诚为战神,都已认其为自己的将主爷,为自己效忠的唯一主将。 如今即已有张诚的率先垂范,各营中的军官士卒们只是纷纷效仿之,漫天里捕捉蝗虫,又煎又炒又烤的,就这样无数蝗虫变成一道道菜肴进入了各人的口中。 虽有军民人等也曾忧虑此举会否触怒“蝗神”,引来灾祸,但张诚都已经带头了,北路、东路诸将士卒也都同样如此,余者军民还能有什么话说? 他们也是纷纷效仿起来,没多久,整个北路、东路境内的蝗虫就被吃了个精光。 还别说,这蝗虫的蛋白质含量还是蛮高的,人们吃多了蝗虫,看上去更是显得红光满面,身体强壮。 而烹制蝗虫的各种方法,也在北路、东路这边传播开来,慢慢成为各处堡城的特色菜品之一,甚至有些聪明的商人到别处去捕捉蝗虫,贩运来这边卖给酒肆饭馆。 至于瘟疫,更是未曾在北路、东路这边发生,连旱灾和蝗灾都抗过去了,又怎会有瘟疫发生呢? 尤其是北路作为实土卫所,张诚在这里实行的是半军事化的治理,几乎集中了整个北路的民力,唯一的优点就是,参加劳动就不会饿肚子,缺点自然就是个人所得很少。 在北路最大的经济来源,几乎除了参军入伍,就是到匠营各工坊里去做工,当然那些垦荒修渠种田的军户们也不会挨饿,但个人吃饱之外,却是所得颇少。 即使如此,北路也已成为周边军户百姓心中的一方乐土,毕竟生活安定,没有匪贼为祸,更没有战乱,还不用忍饥挨饿,至于劳作,他们有得是力气。 “当!”的一声脆响,自官厅东侧传来! 张诚转头望向官厅东侧摆着的自鸣钟,其形制为台式,体积小巧,外罩木框,镶有镀金雕龙,指针是鹰嘴状的,每一刻钟便要鸣叫一次。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也是第一次对时间有了更为清晰的概念。 一直以来,都是按照时辰时刻等古法来计量时间,这使得张诚对时间的感觉一直都比较模糊,总是不适应,但就是没想起来钟表这个概念,或许他始终认为这个时代还制造不出精密计时的钟表。 直到此次返回赤城参将署,一进入官厅之时,他就看到了东侧摆着的自鸣钟,但因心中一直思虑着事情,就未曾在意。 “这自鸣钟可是汤先生为本帅带来的么?”张诚望着汤若望问道。 汤若望很是优雅的起身,他用右手横在胸前,回道:“副帅所料不差,正是我为副帅献上此物,前时来北路匆忙,此钟乃是副帅前往永宁剿贼后,才送过来的。” “哎!” 张诚叹了口气,才又道:“如此精绝之器物,却被认为是奇淫巧技,真的是千古之笑谈!” 他又接着问道:“汤先生,我欲在云州匠营中制造此种自鸣钟,不知能否?” “当然可以,云州工匠的技艺极为精湛,若是制造自鸣钟,却也不难,只是过程稍显繁琐些罢了。”汤若望答着。 张诚沉吟片刻道:“石铁根,你可依汤先生之需求,选调技艺精湛之工匠,组成机械局,专司打制造自鸣钟这类机械。” “喏!”石铁根已经习惯听命行事,他毫不犹豫就接了军令。 张诚抬眼望着石铁根下首众位工坊主事,他们都比初离京畿,随自己来宣镇之时富态了许多,面色也是十分的红润,可见其在北路的生活还是很如意的。 当然,他们也为北路做出了极大的贡献,除了改进和打制火铳、火炮、盔甲、军器外,更是改良火药,培训出了一批熟练的工人出来,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张诚正确的指导,尤其是他带来的流水线理论。 而且,汤若望到云州这半年时间,他干了三件事,第一就是在云州北白河边修了一座教堂,当然,这个是得到了张诚的允许。 第二就是他选了二十余个孩童,每天在教堂中随他学习拉丁文,其实,汤若望初时是想叫这些孩童在教堂内随他一起同吃同住,但孩童的父母却是极力反对。 最后还是张诚亲自出面,才勉强同意让孩童们,每隔一日可去教堂中学习拉丁文和汤若望的那些机械科学理论知识。 而孩童们不去教堂的时候,除了在各处工坊帮忙外,还要学习忠孝仁义理智信这些儒家思想,张诚可不想他们随汤若望日久,变成黄皮白心之人! 再有一事,张诚听闻汤若望这几个月还与火炮局主事李成茂、火炮靶场试射把总赵金虎等人合作编写了火炮的射表,真真是居功甚伟啊。 张诚满脸都是笑容可掬之态,他看向汤若望满怀关切的问道:“汤先生在我北路可还住得惯嚒?” 汤若望脸上也隐现些许笑意,道:“有劳副帅大人关怀,北路天气凉爽清透,住下极是舒服,这边的孩童们也极乖巧懂事,确非别处可比。” 张诚点着头,又问道:“听闻汤先生还收了三个得意高足?” 正文 第四章:银圆 , 赤城参将署中堂官厅内,汤若望一听张诚问及此事,脸上的笑容更盛,只听他说道:“这三个孩子很是聪敏好学,尤是马汝成这孩子,在语言上有极高的天赋,且对天文历法也是极富兴趣。” 汤若望说的马汝成本是独石口一小商贩家里出生,少时曾读过几年的私塾,人很是聪敏好学,然其十四岁那年父亲外出贩货,为匪贼所劫杀,母亲也因此染病而去,致使家道中落,一直寄居于亲戚家中。 张诚来到北路后在云州建立匠营,这马汝成便投奔而来,在火铳局中充为学徒,他心思灵敏,凡事一教就会,更是手巧,再加上他识字,很快就成为了火铳局主事王干成的得力助手。 今年四月汤若望来到北路之后,张诚吩咐石铁根在匠营中选些聪敏识字之人随在汤若望身边伺候,最主要还是希望能在汤若望身边学习他的那些相对于明朝而言,更显先进的几何、数学、天文、机械等知识。 马汝成与赵志恩、程志辉等便是其中表现最为出色的三人,赵志恩最喜几何与数学,每日里都拿纸笔画画算算的,而程志辉却钟情与机械,他的动手能力也是几人中最强的。 对此,张诚是极为满意的,他深知每一个时代里,都有可以改变世界的人物,只是能不能得到滋润他们的土壤,使他们真正成长起来。 大部分的聪慧之人,都是在成才之前,就被这个万恶的世界给消灭掉了,但只要有几人能成长出来,也必将对这个世界产生的极大的影响。 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普通人,就需要哪些天才来指挥操控,只有利用得当才能发挥出惊人的力量。 就比如建奴,便是实行的军民一体之国政,将全国财富向上集中,将人力也集中在一起使用,惟有如此上下一心,才能无坚不摧。 他相信,在自己的操控和建设之下,未来之北路,未来之宣镇,也会脱颖而出,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对抗一切外部的邪恶力量,甚至可以摧毁他们。 张诚开口对汤若望说道:“如此最好,有他们三个娃娃陪在汤先生身畔,先生也不会寂寞,凭空多了些乐趣不是。” 马汝成等三人年岁都在十六岁至十九岁之间,其中马汝成十七岁,赵志恩十六岁,程志辉十九岁,正是年少有为之时,若是精心培养,将来必是不可限量之才。 尤其是程志辉,其更是出身工匠世家,祖祖辈辈皆是匠户,但与其他匠户之家不同的是,他们祖上都是识字的,颇有家学,许多技艺都是有书写文字记录了下来。 这程志辉也是自幼便随祖父识字,但与私塾中不同,他们家学却是不讲儒家大道,而识字只是为了能看懂书籍,记录些事情与技法,更多的是计算。 在大明匠户之中,如此之家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几百几千,甚至几万匠户之中也未必会有一个如此这般的家族。 汤若望也是笑着说道:“北路的工匠很有活力,此乃别处不可见之事,他们不止于勤劳,更是肯动脑筋思考,我与之交流,很有收益。” 他下首的石铁根这时也开口说道:“禀副帅知晓,自汤大人来到我北路之后,可是帮助匠营解决了好些问题……” 石铁根娓娓道来,原来汤若望等西人注重实用主义,他们在几何、数学、化学、物理、天文等各方面都有了系统的研究。 汤若望虽非全才,他最为精通的便是天文一项,但其他知识也是多有涉猎,原本只是应张诚之邀来北路这边瞧瞧。 但到了之后所见所闻,给他一种新奇的感觉,这里的气氛竟与大明其他地方不同,多了那一分的朝气,不像别处都是一般暮气沉重。 因此,他才决定留下来住上一段时间,魏知策得知后,便派出车架和护卫,持着汤若望的书函前往京师,取来许多汤若望吩咐的书籍、仪器等等,就连张诚官厅中摆着的自鸣钟,也是这次一同运来的。 在匠营这边,汤若望不止教授炮手们测量射距、射界之法,更是教给他们弹道学的理念,若是在别处,那些大头兵们定必对他这番理论嗤之以鼻,更会束之高阁,弃之不用。 但北路却是不同,在张诚的带动下,北路不止是工匠们都在精益求精,就连那些营中的军官士卒们也都在不断探索着新的思想,因此他们对一切新鲜事物和思想都有一种包容加好奇。 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原因,在汤若望的指点下,云州匠营这边的采矿、冶炼技术也得到极大的改进,所炼出的铁料已经接近熟铁的程度,大大缩短了锤炼时间,提高了生产效率。 另外,在齿轮、轴承、杠杆等理论上更是得到汤若望的指点,还有魏知策从京师帮他取来的那些书籍中,就包含了许多的译本。 云州匠营本就已不缺少读书识字之人,在张诚的调度之下,许多的卫司经历以及各堡中识字之人都被安排到匠营工作。 他们就成了工匠与书籍的联络员,帮助工匠们学习各类书籍中的内容,比如徐光启翻译编译的《测天约说》《测量全义》《几何原本》等书,以及撰写的《勾股义》、《测量异同》、《农政全书》、《泰西水法》等等。 而现在他们更是成了汤若望的学生之一,其中还有许多人对机械、数算、天文等产生兴趣,改行开始学习这些实用的科学技术。 大明在水利应用上本就技术成熟,各种水利机械在云州各处大小河流上比比皆是,但用于工业的总是差了一点。 汤若望目前也是正与石铁根他们联合攻坚,设计制造着水利冲床、铣床、钻床等等,石铁根不厌其烦的介绍着,张诚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别人自是不便打扰。 就见石铁根自怀中缓缓取出一个精美的绒布袋子,双手捧着走向张诚,轻轻放在他身前大案上,面色恭谨又略含喜悦之情的说道:“禀副帅,我等与汤大人一起琢磨,如今亦可压制副帅前时所言的银圆。” 正文 第五章:宣镇北路饷用银圆 , 张诚取过绒布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打开来倒出里面的银元,几十个白花花、圆滚滚的东西,便跌落在大案上,发出一阵轻吟脆响。 取过一枚拿在手里展看起来,整体上说制作得极其精美,正面的北栅关图案自然清晰,色泽细腻而丰富,上方有“宣镇北路饷用银圆”,下方则有“当金花银一两”字样,钱文秀逸,笔画端庄。 银圆背面,是列阵而立的军阵图案,上面军阵整齐划一,虽图案较小,却也气势恢宏,上方有“值壹圆”三个大字,下方则有“含银七成三分”几个小字标注,同样的笔画端庄。 张诚在手里把玩着这枚银圆,用指尖轻轻抚摸,感受着上面的花纹图案,还有边缘细微的齿纹,他又在拿起一个同样大小的银圆,相互轻轻碰撞了一下,发出锵锵的悦耳声音。 这种中间无孔,提早来到大明的银圆,却是大小不同,其虽形制都是圆形齿边,但从大到小共有五种规制,分别是当银一两(一圆)、当银五钱(五角)、当银一钱(一角)、当制钱五十文(五分)、当制钱十文(一分)五等,其从大到小,面值也是逐渐降低。 这其中的前三等,为银圆,依大小划分,含银的比例都是七成三分,只是大小不同,所含银量自也是不同,其含银在背面都有标记。 而后二等却是铜制的铜圆,铜色紫红,也是由大到小、图案文字什么,也与银圆几无相差,只不过正面下方,分别写着“当制钱五十文”和“当制钱十文”几个大字,背面则分别是“值伍分”和“值壹分”字样,一样铸造得精美优质。 虽说,此时还不能使用机器冲压技术制造银圆与铜圆,有些银圆、铜圆之间,还略微有一些极细小的差异,不过能达到如此的精美与标准,已经非常不易的了。 为了推行银圆、铜圆之时,省下些换算的气力,张诚特意改成了十进制,而非大明盛行的十六进制,按他的意思一两等于十钱,一钱又等于十分,而非大明的一两等于十六钱。 如此换算,一两黄金约等于十两银子,而一两银子则可兑换两千个制钱,本来大明一两银子可兑换一千个制钱,但到了明末这时,一两银子竟可兑换一千五百至两千个制钱。 反正这些银圆、铜圆上面都已标注好了面值,且更是可凭大小来区分,人们在使用之时,只需凭标注币值结算即可,若是想换回银两和制钱,亦可到各堡官店中去兑换。 张诚的设想仍是如同军票一般,并不强制民间使用银圆与铜圆,仍是以代军饷的形式发放给麾下营兵、屯军们。 如今,军票在北路已是被广泛接受,其最大的优点便是稳定,最初时,军兵们还要到官店中兑换成米、布、银子才能使用。 现在北路各处商铺都已经直接收军票结算找零了,就连离得较近的东路诸堡也受到军票的影响,对其颇为信赖。 正是有了军票的基础,他才敢想以银圆、铜圆来代替饷银,将来结合军票在北路逐渐通行起来,到时候在民间的接受与普及,也定必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 张诚抓起几枚银圆、铜圆,对一旁伺候着的张成芳道:“拿去与诸公品鉴。” 张成芳依令上前,将大案上的银圆收起捧在手中,便送至诸人面前,每人都是分得几枚,拿在手中把玩观赏着。 “副帅,此物到是精美,可军户们平日使惯了制钱,只怕不认啊。”高金功一脸疑惑的说着。 张诚只是笑笑,并未出言。 严庆荣也是笑了笑,他开口说道:“副帅之意,是想以此来代替饷银,来给士卒们发饷?” 张诚笑道:“此前一直是发给军票,但军票又分粮、布、银三种,繁杂而易损毁,确有诸多不便,因此,本帅便想以此来替代一部分军票。 将来军票将只余粮票之一种,而布票与银票,将不在发给士卒,代之便是诸位手中的这种银圆、铜圆。” “哗!” “哗…….” 陈铮手里抓着十余枚银圆从左手滑落,再用右手接住,再右手落左手,他陶醉地听着银圆相互撞击间,发出的悦耳声音。 张诚这时又说道:“陈铮,你虽坐镇赤城,严加操练营中两部新军,但云州那边更是要重点关注,尤其是票局与铸币局这两处地方。” “喏!”陈铮忙放下手中的银圆,大声应令。 张诚又看向石铁根,道:“据独石口那边靳大人初步统计,前时所发下的军票,各堡官店已是收回近三分之二,尚余不足三分之一还在众军士手中,财政兑付的压力不大。 前时,本帅前往永宁剿贼,加上升任副总兵时,城中诸位大人和商贾们所送的贺仪,也有近万两银子,而剿贼所得更是有四万余两。 你可安排铸币局,先行铸造十万两的银圆与铜圆,这些暂且不急,无须赶工,定要保证品质,唯有精良,民间不法之人才不易仿照。” “喏!” “炮局李成茂,你那边今后除了制造四号、五号炮,飞礞炮、虎蹲炮、臼炮之外,也要开始试制三号和二号佛郎机炮,以保证其威力,又不炸膛为要,试制成功后定型,才可大批量制备。 此等火炮重达数百,甚至千斤,还要同时设计制造炮车,如此既方便大军出战时,拖拉携带,战时也省去挖掘炮位之苦,炮车要具备调节射界和炮击角度的功能,你等切记之。” “喏!”火炮局主事李成茂和石铁根同声应着。 接下来众人又是聊了些其他诸般军务,众人也知张诚此番回赤城时间紧迫,故都是挑些紧要的事务禀报、商议,诸事议定,便即纷纷告退。 待众人退去,张诚方觉有些劳累,他吩咐张成芳、张金泰等人也去自行休息,便在几名健妇的引领下,缓步奔内院行去。 他的夫人季轩竹已是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此番出战河南,虽说目前看来危险不大,但毕竟是兵凶战危,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呢! 张诚此次急急赶回赤城的第一个重要理由,便是看一眼季轩竹,既是陪伴,也为了让自己心安,顺便再拜辞两位老夫人。 正文 第六章:无有能相比者 , 大明崇祯十三年四月二十四日,午时,阳光明媚,但却是北风呼啸,吹在人身上颇觉阴冷。 张诚昨晚在赤城堡将署中,陪着季轩竹温存一番后,却被她赶着前往柳氏姐们院中,即将离家出战的他,自是少不得一番折腾,直到筋疲力软方才歇战。 辰时末,方才自那最是消磨英雄气的温柔乡中艰难爬起,辞别了两位老夫人,便欲奔雕號堡而进,可一宿的奋战,虽说酣畅淋漓,但却使得他连骑马的力气都有些不足,最后,也只得由护卫亲军部丁局百总雷占城亲自驾车护送张诚前往雕號堡。 雕號堡千户官厅内,守御千户刘忠石热情的亲自给张诚沏茶倒水,他本是龙门卫的属下,此前一直是宣镇中路分守参将的辖地。 但十月中旬时,朝廷提任张诚为宣镇分守副总兵后,将龙门卫划给他提督辖制,所以现在张诚乃是刘忠石的上官,他自是万分巴结。 张诚却是不想在此地过多耽搁,只是在官厅内坐了一会,缓口气,了解一下雕號堡的情况,自是少不了对刘忠石的一番勉励。 这边的龙门卫,还有保安卫、怀来卫、延庆右卫等几处地方,他暂时还不想大动,只能待此番剿贼归来后,再慢慢往里掺沙子。 不过,张诚相信一点,那就是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在利益的驱动下,原本庸庸碌碌的人,就有可能成为精明干练之才。 而利益之外,最为重要的就是实力,单以个人实力来说,如今的宣府镇内,张诚是唯一可以与总兵杨国柱相比之人,甚至有可能比杨国柱的实力更强。 这些都是摆在宣府众人面前的,聪明人心中自有判断,更何况张诚最大的优势还在于他的年龄,如此年岁,就已这般成就,那将来又会怎样呢? 未时,张诚便领着童子营与护卫亲军部策马离了雕號堡,林芳平等两局护卫都未曾随张诚回赤城,他们都驻扎在雕號堡中等候着。 …………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初一日,真定府境内。 “今兮,今兮,今兮,今今兮,黄沙万里一片战斗声,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慷慨激昂的号子声中,在行军鼓点的奏鸣之下,一只铁甲大军正浩浩荡荡的前行,近万人的齐声高唱,声震数里。 他们正是张诚麾下将士,自永宁出发后,经怀来,过马水口,出紫荆关,今日已进入真定府境内,一路行来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大军以各千总部为单位行军,前后蜿蜒竟达十余里,且行军的官道两侧,更是三五精骑往来奔驰,侦查守护着大军的安全。 虽是内线行军,张诚仍对他们要求极严,一切都按战时标准执行,张广达骑营为前锋以王铁人的轻骑开路,他自领重骑部在后,因他们铁甲太过沉重,因此行军之时都未曾披挂上,连同战马具装都有驮马负载前行。 只骑营就有近一千五百的军士,更有两千余匹战马,两百多的骆驼,还有三十余架大车随行,前后绵延就达三里多,可谓壮观之极。 而游骑部的五百余精骑,则分散在大军前后左右奔驰哨查周边的情势,以及提前查探驻营之所在。 中军由魏知策统带,前后各有辎车一部,他亲领战车部居中而进,随车军士或坐于车上,或在车旁随行护卫。 张国栋领步营行进在最后,三个千总部中有两部军士披甲行军,而居中的千总部则不披甲,每日轮换,即戒备万一出现的军情,又可使军士们得到休息。 他们一路上都是高唱着军歌行进,士气高昂,军容严整,时时有过路的商贩和民众都是在远处惊叹不已。 “传令,大军加快行进速度,天黑前,赶至获鹿城外扎营。”张诚策在马上大声喝令。 “诸君,再加把劲啊,日落前,我们赶到获鹿,就可以扎营歇息了。” 传令兵们策马就向前后飞奔而去,边催动战马边大声呼喊着。 “护护护!” 爆喝声首先从中军车营这边响起,便随着铁甲长龙此起彼落的传来,中气十足。 “儿郎们状态不错!” 陈忠策马随在张诚身旁,虽连日行军,脸上已满是风尘之色,但见到众军士的状态极佳,心中也是兴奋不已。 另一旁的魏知策跨坐在战马上,闻言也是回头看了身后的队伍一眼,脸上同样露出满意的神情,他奉命领大军从永宁城出发,每天都坚持着四、五十里的行军路程。 偶尔还要强行达六、七十里,只短短十天时间,大军就走了上千里的路程,而且军容依旧严整,更无一人掉队。 “连日行军,军容却仍能保持如此严整,在大明诸军中,怕是无有能相比者啦!” 魏知策更是出言感叹不已。 张诚策在战马上,也是前后观望了一番,对麾下军士的表现极为满意,闻听魏知策的话后,他不由开口说道:“或许,惟有鞑虏可与之一比!” ………… 原来,张诚自雕號堡出发后,于马水口又耽搁了一日,他与马水口守备参将楚钦孟相谈甚欢,此前,牛胜依着张诚的吩咐,就在马水口和紫荆关都开设了车马店。 他为了开店和屯粮,除了拿出张诚的书函外,更大把的银钱打点,自古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楚钦孟很快就与牛胜相熟起来。 而如今张诚已为一镇副总兵,过境马水口就被楚钦孟留了下来,一番酒宴招待,住了一宿才离了马水口。 张诚也是因这马水口和紫荆关所在关隘绝险,且处于交通要道之上,因此才会刻意结交,在张诚的想法中,可能很快就会用到他们。 同样,在紫荆关城他也是耽搁了一天的时间,紫荆关乃是进出太行山的交通要冲,兵家必争之地,大明在此处设副总兵领军镇守。 紫荆关,位于易州城西北百里外的紫荆岭上,与居庸关、倒马关合称为内三关,是“太行八径”的第七径“蒲阴径”进出要道,天下九塞之第四塞,兵家必争之地。 驻守紫荆关的副总兵贺礼胜也是世代军伍的将门出身,为人亦豪爽,他此前在内心里对张诚也是颇为有些不服气的感觉。 但此番亲眼见张诚麾下大军的威势,心中除了服气,更多的确是惊惧,因此硬是留张诚在紫荆关多盘桓了一日,好一番酒宴,大有结交之意。 张诚离了紫荆关后,于保定府完县境内才追上大军! 正文 第七章:曹时熙也不是傻子 , 狼窝坡,顾名思义即在一处山谷缓坡内,夹于两山之间,地势既缓且平,旁边有几条山间小溪流过,在坡前汇成一条小河,缓缓流向山下。 山门就建在坡下一个喇叭口处,也是用山石垒砌而成,两边各有三十余步的关墙,除去山门外,还有一处水门。 山门外是一片河谷平原,因溪流汇成小河流过这里,灌溉上极为得利,在这里也有一些房屋田舍,大片的荒地已经被开垦出来。 虽然仅凭这些田地,仍是无法养活野狼寨中的三千余人口,但却也缓解大半的粮谷缺口,而且在附近的一些河谷中还有些田亩,只是因其隐蔽,张诚却未看到而已。 周黑虎与朱鸿伍、朱一奇等三人紧紧跟随在张诚身后,为他介绍着狼窝坡的内外情况,这处山寨确实占尽了地利,只有一处出入口。 而山寨内空间又极为广阔,更兼前寨主经营多年,各房舍设施齐备,如今山寨内有丁口两千余,内里只壮丁就达一千三百余人口,而外面还有一些小寨,总丁口更是多至三千五百余。 依着张诚之前的吩咐,周黑虎自正月十五从京师赶回后,即从壮丁中选出四百余人,由刘金海派来一队哨骑,严加操练。 到今年五月初时,他又再次选出五百余的青壮之人,编入营伍之中,已是将新军凑足了千人之数。 这近十个月里,刘金海更是多次亲自到野狼寨中操练士卒,并领着他们将周边三百里范围内的各处匪寨尽行剿灭。 如今周边三百里范围内,更无别处匪寨,只有这狼窝坡一处,刘金海更是另外选了两处位置和地势俱佳的贼窝,各派百名青壮士卒守御,又留了几百的丁口在那边耕种,以缓解野狼寨的粮谷压力。 通过剿灭周边匪寨的战事,不但操练了新卒,更是掠获众多的钱粮等物资,缓解了野狼寨储备的不足。 但最为重要的是增强了周黑虎等人的自信,他们本是一般农户的出身,骨子里就少了些那股高傲的气质,若是没有这些变故,他们几人这辈子可能就是在田间劳作的命运。 正所谓时也运也命也,人生际遇太过玄幻,一丁点微小的变化就会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现在看来周黑虎就是被改变的那一个。 他内心中有反叛的意愿,所以在被建奴掠掳到丰润大营,正赶上明军夜袭清军大营之时,不甘为奴的他便趁机破营而出。 而现在周黑虎坐拥千余士卒,他万分恳切的请求追随张诚前去河南对战流寇,却被张诚婉拒,只是要求他以野狼寨为根基,稳固发展。 并且向周黑虎表示,将来必定有所重用,非但要带他一起杀鞑子,更是要大杀特杀,定必使他报了家人被屠戮的仇怨。 同时,张诚也观看了野狼寨中青壮寨兵的营操,除了他们身上盔甲略为稀缺外,其他诸如战阵、士气等等诸多方面还是满意的。 临离开野狼寨时,张诚更是答应周黑虎等人,将来会自宣镇给他们调拨盔甲军械,甚至连火铳、火炮都会给他们配备上。 目前,只需严加操练,将来如有与鞑虏对战的机会,定必叫他等参与,此时却是无需着急。 好一番安抚,才将他们的情绪稳定住,毕竟野狼寨中的青壮们大多都是自崇祯十一年鞑虏入寇时逃出来的。 几乎都是被鞑虏屠戮了家人,身体略微强壮的才会被掳掠,幸得张诚那夜袭击清军营帐,他等才有机会趁乱逃脱。 这对鞑虏的仇恨已经是深深印在骨头里,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报仇雪恨,因此操练之时也是非常的卖力,成果斐然。 张诚也是看出他们的这股子劲头,所以才拒绝随军出战流寇,只希望将来有机会对战鞑虏时,他们能真心报仇,实心用命。 于野狼寨又耽搁一日后,张诚终于在定州境内追上了前行的队伍。 ………… 大军在获鹿休整了三日,此次随他出战的大军,连张诚的护卫亲军部在内,骑营、车营、步营总计有近九千余人。 此外,更有战马、骡马、驮马近六千匹之多,还有骆驼五百余峰,三百余的辎车、战车、大车随军而行,其营盘亦是占地极阔,绵延数里之外。 他们虽大多都是新军,但经过一年半艰苦的训练营操,再加上能够吃饱饭,营养补充也非常良好,各人的体质都有了质的飞跃,即使长途行军,却并没有对他们造得很大的影响。 而且能随军出战,这几部新军的心里都是深感荣幸,一路行军高唱战歌、击鼓而进,他们的士气,始终保持高昂。 大军在获鹿休整期间,自真定府调来了大批粮草,各辎车、大车都是重新满载起来,毕竟有兵部的行文,这一路的粮草补充还未曾出现问题。 原井径兵备道提督兼山西佥事李九华已经调往山西任职,其妻刘氏亦是随之前往。 但真定府通判、署获鹿县事吕之荫,真定卫指挥曹时熙,以及魏知策的父亲获鹿士绅魏天贵等人尤在,因于崇祯十一年张诚随卢象升救援获鹿的情谊。 他们诸人自是要盛情款待张诚等诸将,而张国栋、张广达、陈忠等诸多将官都是当年那场战事的参与者,众人相见自有说不完的话语。 连日的欢宴中,就属真定卫指挥使曹时熙最是上心,想当初张诚还只是一个游击,可如今只隔区区两年时光,就已是大明重镇宣府副总兵了,如此的升迁速度怎不教人侧目。 更何况,诸人都已进入张诚所率大军的营盘中慰劳过,那近万的军士,严整的军容,虽已经千里行来,却不见丝毫懈怠。 众人心中自是佩服万分,曹时熙也不是傻子,他亦是军户出身,世代军伍,自知其中的厉害,所以才对张诚尽心结交,十分的巴结。 而张诚自然是来者不拒,他深知乱世谋生,第一就是根基,唯有根基稳固才能争雄于四方,而第二便是朋友,说白了也可以称之为利益团体。 但这个团体却是越大越好,惟其大,才不会被打掉,欲成大事,当布局于天下,而不是只局限于一隅! 正文 第八章:虎牙寨 , <!--go--> 十一月初五日,大军开拔,继续以牵线阵的行军阵列展开,一路往南向着顺德府方向而进,毕竟是内线行军,周边又未查探出匪情。 魏知策、陈忠、林芳平、刘金海等诸人都聚在张诚身旁,中军与前锋、后军各保持着三里左右的行军距离,近万的士卒,连战马、骡马、骆驼六千多,还有三百多大车,一路带起滚滚烟尘。 以大明这时代人的食量来计算,普通青壮差不多都是日食一升,马则日食三升。 这样九千余军士,一天需要的粮食就几乎要九十石左右,战马与骡马约需要一百六十余石,人马加起来一天就差不多消耗二百五十石粮草,一个月就需要七千五百石粮草。 魏知策的辎重千总两部共有辎重大车二百乘,一次装载能运送粮草二千四百石上下,可供大军食用近十日之久。 此外,骑营与步营都还各自备大车数十架,装载着扎营用军帐、鹿角、铁蒺藜等诸物资,也会携带本部军兵三日的口粮,以备急用。 就算如此,再加上各军士随身携带的干粮,大军的口粮撑死了也就能维持二十日而已,更不要说马匹、骆驼的食用量只是以最小值估算,还有种种隐性的消耗,随军粮草能支持的天数就更少了。 所以张诚的准则就是,第一先拿出兵部的行文,让沿途州县各供应几日的粮草,实在没有的,就用带来的银子在当地购买,最后才是吃随军的粮草。 好在崇祯十一年,张诚率军勤王时一直奋战在京畿,许多地方都留下了他的战斗足迹,从保定府到真定府,再到顺德府。 便如真定府的定州等地,张诚曾救过当地乡绅百姓的性命,大军经过时,就得到当地民众热烈的欢迎,多不敢说,二三日的粮草供应是没问题的。 眼下又刚在真定府补充完毕,各辎重大车都是满载,一路向南经过元氏、赞皇,眼见着再过了前方的临城,就是顺德府地界。 在内丘县内就已见到有难民零零散散的向北逃来,他们望着这边滚滚行进的大军,都躲开远远的,不敢靠近,眼中满是怯怯的神情。 见到此情此景,再联想到如今中州的旱灾,张诚不由忧虑起进入中州后,军中粮草如何补充,能否得到保证……. “刘金海,前时叫你等在顺德府,在中州寻地积粮一事,办得如何啦?”张诚策在马上,缓缓说了一声。 刘金海忙回道:“回禀大帅,自今年二月起,末将除了在狼窝坡操练那帮崽子,就是来中州这边哨查展布根基,刺探各处贼寇匪情,大力购买粮草囤积,以为军需之用。 依大帅的嘱咐,目下只在彰德府的武安、安阳,卫辉府的淇县、汲县,开封府的封丘、陈留,这六处县城内各存了两三千石的粮草,加起来差不多可供大军二三个月所需之数。” “不过……” 刘金海又说道:“眼下大明各处皆旱,尤以中州之地最烈,斗米千钱,甚至万钱,亦是无处求购,富家粮铺多闭粜,这粮草的购买,实是越来越难。 上几个月,湖广,苏、松、常诸府又是大水,斗米七、八百钱,街坊罢市,乡村闭户,虽多耗心神,动些手段,却也可以买到些粮草,不过这花费又多了数倍,且在各县中存粮多了,也不安全。” 张诚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银子不是问题,大军出战,粮草最重,只要可以买到粮草,便是再多耗费些银钱也无妨。” 他话虽是如此说,但却在心下又叹了口气,想想在大明中叶时,一两银子就可以买两石米,可现在的中州之地上,却是十两、二十两银子都买不到一石粮,这可叫百姓们如何活得下去啊。 听了张诚适才的话,他身旁的各人都是一阵窃窃私语,若不是大帅早有预谋,今次出战河南,怕又要凶多吉少啦。 张国栋见到张诚策马扭头往东面看去,他知道再往东边一百多里外就是巨鹿,崇祯十一年时,他们都曾在那边血战鞑虏,如今思之,犹似昨日一般。 当年在那边战死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张诚的叔叔张岩,还有卢象升,除此还有梁松、胡大可等诸多人等。 张诚忽然问道:“刘金海,正月时你可到巨鹿看望大家了么?” “回禀大帅,末将自那日见过大帅后,便起身赶来巨鹿,给张参将、卢督臣,还有弟兄们都烧了纸钱,也上了祭品。 如今的蒿水河边,已建了好多的庙宇,每年香火都很旺盛,巨鹿周边的百姓,都感念当年卢督臣救护之力,祈求卢督臣的在天英灵保佑他们家宅安乐,当地诸官也是每年都专程前往祭拜。” “如此就好!”张诚沉吟着。 看张诚驻马眺望,张国栋轻声问着:“大帅,可否转道前往巨鹿一行?” 张诚摇着头,轻叹一声道:“免了,待我等得胜班师之时,再去吧。” ………… 十一月初十日,大军在顺德府邢台县内扎下营盘。 张诚在林芳平等人的护卫下,随刘金海赶往邢台县西二十里的卧虎山去了,在此处还有一座山寨,名虎牙寨。 此处山寨也是被一伙老匪贼盘踞经营十余年,刘金海哨探到此地之时,一眼便相中这处山寨的地势之利。 这座山寨为一处三山相夹的盆地,因有山泉自上而下,兼得灌溉之利,此前匪贼就是用心经营,裹挟来的饥民们,都成了寨中的奴隶,负责耕种寨内的田地。 因寨内土地宽广,田地众多,所以基本上可以勉强维持,并不专靠劫掠为生,但原来的寨主却也是一个暴虐之人,惹得周围几县都对其怨恨丛生。 刘金海相中此地后,也是费了还一番手段,在周黑虎的全力协助下,又靠奇袭斩首之策,先袭杀了寨主翻天虎,才拿下这处山寨,为此还折了三名精锐骑士。 张诚巡视一番后,对虎牙寨最是满意,这里现在有士卒五百余正在操练,另外还有丁口一千三百余人,平日负责寨内田地的耕种。 而刘金海占据此处之后,也是在邢台县内一番打点,现在山寨外也有些荒地被开垦了出来,依着他的估算,虎牙寨至少了养活士卒千余,丁口三千不成问题。<!--over--> 正文 第九章:筹粮 , 大明崇祯十三年的十一月十二日,张诚领军赶至彰德府磁州辖下的武安县境内,这里己经属河南布政司的地界。 张诚策骑在他那匹黑骊色的骏马上,环顾四周,内心中不仅一阵一阵的抽动,眼前的情景,简直是犹如地狱一般啊。 展望四周都是黄乎乎、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一片树叶,也看不到树皮,甚至连草叶都不得见到,因为这些全都被饥民们给吃光了。 没有了树皮,光凸凸的树干在黄土地中不住的颤抖着,一阵狂风卷来,扑面的尘土随风扬起。 大地荒芜一片,黄沙漫天飞舞,许多的河流也都干涸了,河床也是片片龟裂,随处可见都是渗人的裂缝。 武安县北原有北洺河,如今也已干涸,唯有城南的南洺河也快要断流,张诚领大军就驻营在南洺河两岸,虽取上来的水里满是泥浆,却也比无水可取强上许多。 他们自进入武安境内,途中所过村堡,大多一空,饿莩遍野,骸骨纵横,各样倒毙的人比比皆是,余下的人,也是睁着诡异的双目,那是饿昏了头的表现。 让张诚无法忍受的是,更有成群结队的饥民,去割那些刚刚倒毙人的肉来吃,被抛弃的死去婴儿亦是随处可见。 那些饥民虽是已饿得发了疯,但见到大军过来,却也是远远的躲开,就算疯了,也害怕这伙官军将他们砍了头,拿去冒领军功。 张诚初时还想以军中所存粮草接济接济这些饥民,可一路行来,沿途这些情景见得太多了,只怕是就算把军粮散完,又能救得几人呢? 而且,军粮都散给这些饥民,他们又能活得几时,而近万的大军又将吃什么呢? 张诚也知这两年整个大明北地大旱连年,虽北路因前时修渠蓄水,又多开出许多荒地,可东路就差了好些,但灾情弱于河南这边,还是能够熬过去的。 即使保定府与真定府这边也算相对还好一些,但进入顺德府后,这所见所闻…… 张诚也只是吩咐刘金海,从武安县往北每隔百余里便安置一二处粥棚,派些散骑引导这些饥民向宣镇东路、北路那边流动。 若是他们能活着走到宣镇境内,至少也不会饿死了,而且能坚持到宣镇的也必定是身体强壮之人,亦可大大增加东路、北路的丁口。 ………… 武安县城衙署内,张诚正与武安知县季佑慈对坐而谈。 “今岁的旱情尤重,河渠干涸,大地龟裂,庄稼更是几乎颗粒无收,我这一县之父母,心中深感无力,实在愧对武安父老乡亲啊!”季佑慈面容憔悴,神情委顿,满脸都写着无奈二字。 张诚一路行来,也是看得多了,这时开言问道:“路上观武安灾情虽重,然山谷颇多,如何总有些溪流,中不至于颗粒无收吧。” “唉!” 季佑慈叹了口气,才道:“妹夫,你是有所不知,即使还有些粮谷收益,却也是存进了那些士人缙绅等高门豪户之家,不惟百姓饥苦无食,连草叶树皮都是无存。 即使这县衙中也是仓廪空空,诸官差役无不饥肠辘辘,难以为继啊!” 张诚满脸疑问道:“如此,何不使那些缙绅高门之家,向县中输些粮谷,以度灾年?” “妹夫此言差矣,若是早些年,或许可行,为着顾及声名,那些缙绅还会捐助些粮谷,以缓民困,可如今朝廷已威势不再,缙绅士子私心尤重, 更何况那些粮谷都囤在城外的高墙大庄之内,即使我想派差役前去征索,亦不可得,又拿那等无法,惟有坐视而。”季佑慈言语中也是哀叹不已。 “大兄,我前时不是派人运来几千石粮谷,县里分得几何?”张诚再问道。 季佑慈一脸苦笑,道:“妹夫麾下那位刘将军确是送来粮谷千石,可城里城外数万人口,又如何接济得过来,如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不了我就陪县中百姓饿死在武安罢了。” 张诚面色神情阴冷,他一字一顿道:“县库中存银尚有多少?” “妹夫何意?如今既有存银,却又何处去买得来粮谷!” “大兄无须劳心,只要告诉我何处庄子上有存粮,再将县库中的存银给我即可,我自会买来粮谷,以缓县中急缺,至少可是饥民将这口气吊住,不至饿毙!”张诚斩钉截铁的说着。 ………… 十一月十三日,武安县西十余里外李家寨,依山势而建,寨内有泉眼两处,皆被庄中主事的李广琪所占据。 再加上寨内常年引山上溪流蓄之,因此庄稼颇有些收成,而李家又是县内大户,田产遍及武安各处,寨内钱粮所积颇丰。 此时,寨墙上几名巡守的寨丁神情紧张,他们向东北方张望不已,不知那边大片烟尘是怎么回事,片刻后就闻阵阵马蹄踏地之声传来,隐约间竟不下百匹之数。 “快……快……快去报李老爷……” 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高声叫着,竟显得有些语无伦次的样子。 只见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小伙子,身手矫捷的翻下寨墙,骑上一匹骡马,急急奔李家寨西北方向一处占地极大的院落疾驰而去。 远处烟尘渐渐退去,一个身着明军盔甲的独眼凶汉策马奔到寨门前,他身后竟有八九十精壮的健骑锐士,一个个皆顶盔挂甲,大着大红的披风。 “敢问外间的可是官军老爷?”那老者站于寨墙上扯嗓子喊道。 “我等乃是宣镇边军,奉调前往中州剿贼灭寇的!”独眼凶汉大声回道。 那老者确认是官军后,心下稍安,却又是一脸狐疑的大声问道:“将军既是前往中州剿贼,何以在小人寨子前驻留,我等乃是县中良民百姓,非为贼寇啊!” 独眼凶汉正是张诚麾下骑营主将游击将军张广达,只见他策马又奔前几步,大声喝道:“我等大军过境,粮草不足,本将奉了我家大帅军令,来此处筹粮。” 那老者却是一脸不屑,大声回道:“将军该是去寻那武安县筹措军需,草民寨中亦是艰难,真真是无粮可供将军!” 正文 第十章:武安举人李广琪 , 彰德府磁州辖下武安县西十余里外的李家寨前,张广达策马而立,身后是近百精骑。 他听寨墙上那老者竟敢一口回绝,面上怒色隐现,只见他一个眼神,便有两名骑士策马奔前,于寨前三十多步处,翻身下马,取弓箭在手。 “嗖……嗖……”箭矢破空之声响过。 “笃……笃……”两声,不偏不倚正中那老者身旁门楼的大木柱上,直吓得他们缩起了脖子,四下奔逃。 张广达这才策马来到寨前二十多步的地方,高声喝道:“休要废话,速叫你家主事的出来答话!” 那老者见不再有弓矢飞来,才自寨墙后探出头来,高叫道:“军爷不要乱来,我家太老爷乃是前朝侍郎,如今的磁州知州便是我家太老爷的学生……” “笃……笃……”又是两支箭矢飞射而至,吓得他把后面的话都缩了回去。 张广达略有些不耐烦,他手一挥,便有一名大嗓门的骑士奔前高叫道:“我家将爷有令,尔等速开寨门,否则将以贼寇论之!” 那老者闻听此言,也是心中慌乱,如今这年月兵荒马乱的,太老爷的威名也不似早前那般管用,这些他是知晓的。 当下忙探出头来,大声回道:“军爷莫要发怒,小老儿这就去请当家的过来回话,还请军爷稍待片刻。” 就在此时,一辆驴车自寨中缓缓驶来停在了寨门前,车帘掀起,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才探出头来,正巧一阵凉风吹过,他打了一个激灵,又缩了回去。 沉稳的声音自车内传出:“福伯,那里来的官兵,可曾报出咱家老太爷的名号?” 福伯那略有些苍老的声音急忙回道:“已经报了,可那些丘八硬是不走,非赖着要见大爷。” 驴车的轿帘再次掀起,一个瘦弱的身躯包裹着厚实的毛绒大氅走下车来,福伯小跑着上前搀住,生怕他被冷风吹倒一般。 “没见过世面的丘八,莫是不晓得侍郎有多大嚒?” 他虽身体瘦弱,然说话间却是中气十足,想来平日里定必营养很好。 福伯搀着他缓步走上寨墙,这瘦弱的中年男子也看到了寨墙外的情形,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自大氅内探出一支手来,紧了紧大氅内的棉袄领子。 再定了定心神,方说道:“问下他等的主将是哪一个,此来所为何事?” 这中年男子既是寨中主事之人,李家大爷武安举人李广琪是也,能作为一大家子的主事之人,定必也见过些世面。 他适才一看外间这些骑士个个盔甲鲜明,装备精良,其虽错落有致,却极具章法,就知绝非本地官兵可比,甚至比一些个地方上的边军还要强些。 这时,外面粗豪的嗓音传来:“某是宣镇副总兵张诚将军帐前游击,今过境武安,奉我家主帅军令,前来筹粮,请李家寨以国事为重,莫要推脱。” “……张诚……张诚?” 中年男子摇头晃脑的重复了两遍,又嘀咕一嘴:“似乎有些耳熟,咋就想不起来哩。” 旁边的福伯却说道:“大爷,只来了这几十个官军,谅他也不敢打咱这处寨子,管他作甚。” 那中年男子闻言,却是双眼一瞪,怒声道:“糊涂,你真当他等是来乞粮的么,啥子叫先礼后兵。懂嘛?” 他又转身望着寨门外的独眼张广达,犹自沉吟着:“能有如此强军者,天下更有几人?咋就想不起的张诚是哪一个了呢!” 刚才翻下寨墙回去请他的那个小伙子,这时竟是福至心灵的冒出一句:“那个宰了鞑子头的不就叫张诚嘞?” “哪个?” 中年男子闻言一惊,道:“岳托!” “啊,是这个张诚。” 他急忙吩咐道:“快,福伯,你下去,大开寨门,请外间这位将军进寨。” 福伯先是一愣,但瞬间反应过来,急急就奔寨门走去,却又被中年男子叫住:“等等,福伯你请这位独眼将军一人进寨来, 许墩子你带上几个人,抬些热食、热茶去给外间那些骑马的弟兄们歇息,就在北面马棚处驱驱寒气,切莫叫他等都进寨中。” 福伯和那个机灵的小伙子答应着,就转身奔下寨墙去准备一切,这边中年男子也被寨丁搀扶着走下寨墙。 ………… 李家寨东面的寨门缓缓打开,不是很大的吊桥也慢慢落下,福伯一改适才冷漠的神情,他笑容可掬的走了出来。 许墩子跟在福伯身后,正指挥着几个青壮寨丁或搬、或抬的走过吊桥,他们直接奔寨门北面一处马棚而去。 这是给来往之人驻留歇脚的场所,茅草搭起的一片木棚子,三面都堆砌起近一人高的土墙,内里颇大。 福伯来到张广达马前,满脸堆笑的说道:“小老儿奉了我家大爷之命,特请将军入寨内相谈。” 张广达策在战马上俯视着福伯,语气略有些阴冷的沉声道:“你家大爷好大的架子,竟不来亲迎本将嚒?” 那福伯何曾受过如此奚落,正要回言相讥,可抬头却望见张广达那只独眼中射出的冰冷目光,忙不迭的改口笑道:“我家大爷身子骨弱,经不得冬日的冷风,还请将爷见谅。” 张广达见他话头已软,便不再相逼,喝道:“在前引路吧。” 那福伯转身便向寨门行去,张广达策马随在他身后,挥手对身旁护卫道:“留两个随我进寨就是,余者都去草棚那边歇息吧。” ………… 李家寨西北是一座四进深的高门大院,院墙看上去竟比寨墙还要厚实些,同样建有高大的门楼,隐约可以望见拐角处还修了角楼。 第二重院落的正厅内,张广达大摇大摆的坐在里面,两名护卫就守在他身后站立着,他二人手按腰刀,双目圆睁。 李广琪的神情也不再冷漠,他脸上堆着笑,说道:“在下武安举人李广琪,添为族中主事之人,适才下人们慢待了将军,我在这里替他等请罪,还望将军莫要计较。” 他不待张广达开口,又接着道:“学生不知是张副总兵过境武安,若是早知,定必亲往县中拜蔼,只是未知将军威名,可否见告?” 正文 第十一章:“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狗 , 武安县西十余里外的李家寨内,张广达大笑着道:“本将张广达,只是我家大帅帐下小卒,追随日久,稍建微功而已,今为我家大帅统领骑营,奉命来李家寨中筹粮。” “原来是张游击,敢问将军,这粮是如何筹法?”李广琪虽是说得客气,但语气中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奉我家大帅军令,自不会白要尔等的粮谷,今以银两千两,购尔寨中存粮五百石。”张广达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李广琪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良久,才开口道:“张副总兵领军入我中州助剿贼寇,我怎可坐视,自当略尽绵薄之力,只是武安连年大旱,河湖干涸,又逢蝗灾肆虐,种下粮谷也大多是颗粒无收。 现今寨中也是存粮无多,度日艰难,我虽有心,却力有不逮,然张游击即来,自不好叫将军再空手而回,我自当吩咐下人,为将军备下粮谷五十石,略尽绵力,也无须留下银两,如何啊?” 张广达面无表情,只是阴冷冷的说道:“如今中州大旱,蝗灾肆虐,民不聊生,各村寨之缙绅士子当矢志报国,尤其是如今国乱之时,非重典不可治, 我家大帅有令‘闭粜者配,强籴者斩’,望李举人三思,莫要撞了我家大帅的刀口,若是引至武安民乱,尔等即为通贼之罪!” “哼!” 李广琪不以为然,道:“张副总兵好大的口气,这是要逼我等良民士子去死嚒?我要上书朝廷,直言实报。” “你自去做你的,本将今日是定是要筹得粮谷五百石回去复命的。”张广达语气十分坚定。 李广琪的眼睛死盯着他,阴恻恻说道:“张游击只三人而,就不怕我寨中丁壮,将你三人留在此地嚒?” “哈哈哈……” 张广达闻言一阵爽朗的大小,他豪气干云的说道:“当年巨鹿之时,数万鞑子虏骑都未能留住本将,你这区区寨中丁壮,无异于‘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狗而已!” 李广琪闻言一愣,脸上闪现出一丝邪笑,但他也知张广达所言非虚,却不敢有所举动,只见他起身在厅内踱步到窗前,才停下来驻足沉思。 这时,却听张广达又说道:“我家大帅已分派诸军,前往武安周边一十七处大堡筹粮,正是看重李举人,才特命本将领军亲来,若李举人不识得我家大帅的好心,本将也只得空手回去复命。” 又过了片刻,李广琪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回过身来问道:“张副总兵现下可是驻在武安县中?” “我家大帅正是驻在县城,待三日后,筹齐粮草,大军方才起行。” “也罢,我素来仰慕张副总兵的威名,今番我就拿出二百石粮谷,以为军资,也不收银子啦,全当为张副总兵剿贼荡寇,略尽绵力。”李广琪慷慨的说着。 张广达不为所动,他仍是稳稳坐在大椅中,沉声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家大帅有令,凭银两千两,欲购粮谷五百石,本将自是不敢稍违我家大帅的军令。” 李广琪正踱步走回,闻言竟是楞在当处,他双眼隐现着寒光,死死盯着张广达,片刻后,才道:“张游击今日且请回武安向张副总兵复命,我明日定当亲往武安,向张副总兵请罪,同时押运粮谷进城。” 张广达看着他,道:“李举人既如此说话,本将明日便在武安静候。” ………… “大爷真要卖五百石粮谷与那官军?”福伯小心翼翼的问着。 “哼!” 李广琪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炭炉,有些愤愤的说道:“哪里是买粮,分明就是强抢。” 福伯却接着说道:“不卖与他又如何,那伙子官军还真敢攻咱这处寨子不成?” “糊涂啊!” 李广琪轻骂了一声,又接着道:“前时不知是哪里的官军,如今既已确认是宣府张诚的兵马,又怎敢硬抗。” 他放下了炭炉在桌上,一个下人上前取走填炭,李广琪又道:“此人性烈,且残暴,又得当今圣上器重,莫说我家太老爷只是卸任的侍郎,就算是当朝的侍郎,也吃不得这眼前亏。” “你速去备好五百石粮谷,明日起早装车,我亲自送到县上。” ………… 张诚在武安县各处村寨共计购得粮谷九千余石,加上他此前在城中存下的三千余石,共有一万两千余石粮谷,足够武安百姓渡过这个冬天。 李家寨的李广琪亲自押送粮车,他声称捐出粮谷七百石以助军剿贼,张诚在县署中会见了李广琪,对他大为嘉许,更是热情邀请他前往宣府安居,甚至可以为其提供路途上的护卫。 而武安县北流石村的杨万生、县南杜家庄的杜思才二人却因拒绝卖粮给张诚,被他直接派兵冲进庄内搜捕出来,关进了县署的大牢中,直到其家中送来双倍的粮谷,他才将那二人放归。 十一月十五日,魏知策车营的两部辎车再次满载两千四百石粮谷,缓缓离了武安县。 而李长胜的亲军部丙局被张诚留在武安县协助季佑慈放粮施粥,名义上是保护城中粮谷,实则是留下来守护季佑慈的安全。 “今流亡满道,龇骼盈野。阴风惨鬼麟之青,啸聚伏林莽之绿。胁臂小骨,狼藉于道,每郊行,足履于上,滑猾有声,如在麻秸上.…..” 大军一路而来,所经之村堡庄寨城塞,不是人竞相食,就是揭竿啸聚而起,此情不忍闻,此景不忍睹。 十一月十八日,张诚大军进至淇水之时,全军呆呆看着淇水河中,数百具浮尸飘在河面上,顺流而下,他们个个枯瘦如柴,即使泡在水中多日,仍旧未见如何浮肿,入目直如人间炼狱。 张诚身后传来各局镇抚军士的声音:“大家伙都看到了,若不是北路有了张副帅,尔等的家人便会如现在一般,不是成为他人口中之食,便是如此生不如死。 尔等都需珍惜现下北路的好日子,奋力为张副帅忠心奋战,努力杀贼,万万不可懈怠。” 所有的军兵都列阵于淇水岸边,看着眼前的惨像,拼命的点着头。 张诚策于战马上,也是一般沉默,他望着眼前的淇水,很是宽阔,虽经大旱,所余之水却仍是很多,冬日的寒风吹得他火红的披风大氅高高飘扬。 “呛啷啷”一声响,张诚抽出腰间御赐的宝剑,身旁各将官都是瞧着他。 张诚以指弹剑,剑作龙吟,他高声呼道:“我张诚今日于此指天立誓,定会让天下重归太平,让这中国之地成为桃源乐土,不论谁挡我的脚步,我都会将他除去。” “杀!杀!杀!” 他最后一口气连喊出杀个“杀”字,诸将诸军兵们也是齐声大喝,声震苍天。 “……杀……杀……杀……” 正文 第十二章:洛阳,救与不救? , 十一月二十一日,张诚领麾下大军过了封丘县,在黄河北岸的陈桥镇驻营,这里己经是开封府境内,过了黄河不远就是开封府城所在。 猛然间见到这气势磅礴的黄河之水,张诚也是不由得呆在当场,后世的他并没有见过黄河,今世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人们都说黄河是中国之民的母亲河,更有不到黄河非好汉的说法流传一时。 那泛着金黄色的大河之水汹涌澎湃,似乎千年不变的流淌在中华大地上,就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迈着他坚实的步伐,那样冷静的一直向前走着,走着,直到永远,直到永恒。 不止是张诚,便是他身边诸将官,甚至近万的军士们都被这一眼望不到边的浩荡河流震慑住了。 他们此前在北路,在宣府,在京畿大地,何曾见过这么宽广浩荡,如此波涛汹涌的大河? 万马千军都慑于这大自然之威,呆呆地望着眼前这气势磅礴恢宏的大河,竟是说不出话来。 浊浪翻腾,怒涛汹涌的滔滔大河又有如悬在众人的头上,一道一道高高的河堤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远处的城池村镇有如星罗棋布。 “黄河之水天上来!” 张诚站在黄河的堤坝上,沉吟着:“古人诚不欺我,这大河果是壮观,真是‘黄河怒浪连天来,大响谹谹如殷雷’啊!” 眼前的黄河水,就如此高高地悬在沿岸千百万生灵的头顶上,让人担忧这滔天的浊浪会否时候冲破堤岸,毁灭周边的一切万物生灵。 好在这一切现在还都没有发生,张诚的记忆中只知道李自成曾经三次围攻开封府城,但具体的细节却是不知,唯一记得的就是第三次围战开封之时,开封北面黄河的河堤被人掘开,洪水灌城,以致死难者数以百万计之。 ………… 当日,黄昏时分,黄河北岸陈桥镇大军营地张诚的中军大帐内,诸将官云集。 “闯贼李自成突入河南以来,吸纳了川陕边的一斗谷、瓦罐子等诸贼兵马,对外号称数十万,然情报处估算其真实兵马大约在一二万间,余者皆是裹挟之流民饥民,亦只有数万之众而已。 如今,闯贼在豫西已连破鲁山、郏县、伊阳、宜阳、偃师、灵宝等诸县,河南当地官兵连遭失败,数日前,更是袭破永宁城,万安王及城内诸豪绅尽皆死难。” 随军赞画王元景坐在右手第一个位置上,手里握着一沓塘报说着,他座位前一张案几,摆着杯碗碟盘,内里是腊肉炖的汤,咸菜疙瘩,新蒸熟的馍馍,还有米酒。 这时,刘金海接言道:“现下里坊间传言,闯贼大有围攻洛阳的意图。” 当初,李自成突破左良玉的防范,自郧阳突入河南境内,阁部督师杨嗣昌与兵部尚书陈新甲就忧虑到此。 所以,才急调张诚率军入豫助剿闯贼,可未曾料到李自成只五百骑入豫,数月间,竟能壮大至数万之众。 “大帅,昨日还有兵部公文传来,要我大军速向洛阳转进,以拱卫省城安全,护守封藩重地。”王元景轻声提醒道。 现在,张诚在河南的布局才只达到彰德、卫辉、开封三府之地,这情报与后勤网络,不但耗费银钱,更是需要极大的精力去运作,并非舍出银钱,一下子就能建立起来的,尤其是在自己势力范围之外,更是要小心为之,否则便有不轨之嫌。 但陈忠麾下游骑部中的夜不收,却是深入到豫西河南府地界,近几日也陆续有消息传回,只听他开口说道: “据探马回报,就在本月初时,登封贼头李际遇以岁饥聚众暴乱,旬日间便聚众达数万人,更是攻破登封县城,率众前往投奔闯贼李自成。”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如今在豫西各地,多有贼人趁乱裹挟饥民起事,听闻诸地更是多有小儿传唱着一些民谣。” 张诚坐在上首大案之后,本是平静的听着诸人禀报,此刻闻听陈忠之言,竟是一惊,急切的问道:“你且说说,是何样的民谣?” 陈忠却是不以为意,很平静的说道:“哦,有好多,如‘不杀百姓只杀官’等种种,不过,其中传唱最为广泛的当属‘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和‘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求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这两句啦。” 张诚心中暗自一惊,轻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李岩那厮己经投归李自成了么?” 这也怪不得张诚心惊,正是因为这两句传唱的民谣,才使李自成的“闯王”之名在河南大地上传扬开来,由此,各地饥民更是将之视为活菩萨,纷纷祈盼着这位“李闯王”尽快来解救他们。 对于河南西北那边的寇情,开封地方官府却是极力隐瞒消息,只因怕当地民众恐慌,在本就因灾情引起的民怨,更进一步沸腾。 不过,在城中坊间还是有许多关于寇情的传闻,听闻开封的周王及巡抚李仙风,布政使梁炳也是因此而忧心忡忡。 周王是担忧自家的安全问题,不知那李闯逆贼会否闹到开封府来。 而巡抚李仙风,布政使梁炳则更加担心李闯逆贼会不会围攻洛阳,若真是如此,那可该如何是好? 李自成此番再次复起,声势更为浩大,坊间传闻他如今已拥军数十万,而开封府才有兵马不足一万之数,就算想去救援洛阳,怕也是有心无力。 现下里大家都祈盼着洛阳依托城池深厚,固守以消耗李闯逆贼之实力,若是闯贼强攻,若旬日,甚至数月而不下,必将使闯贼粮草断绝,只得移兵前去其他地方就食。 但凡事就怕有个万一,毕竟此前的永宁城被闯贼袭破,万安王死难,而洛阳则更是非同小可,那可是藩王的所在地,福王更是当今圣上的亲叔父啊! 帐中诸将官边吃着馍,喝着肉汤,品着米酒,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河南的匪乱,而张诚则静静听着他们的议论。 对于各人所言李自成如今有数十万众,张诚心知不可能,李自成初入河南,其骨干心腹也就不足千人之数。 就算融合了一斗谷、瓦罐子、李际遇等人部下的匪众,再加上那些被其裹挟的饥民,最多也是十万上下。 几十万之说,只是路人的传言罢了! 但是闯贼围攻洛阳的可能倒是真的,历史上李自成便轻松攻破了洛阳城,其实也不是攻破,而是那些守城官兵自己开门迎闯逆进城的。 洛阳城池的坚固并不弱于开封,更有河南总兵在内,如果守兵稍稍靠谱一些,就如开封一般,李自成也就只能冲洛阳干瞪眼。 甚至是眼望洛阳而叹息! 至于洛阳城的陷落,恐怕是那两首民谣的鼓动,政治攻势有时比军事攻势还可怕。 正文 第十三章:巡抚的宴请 , 黄河北,陈桥镇大军驻营地,宣镇副总兵张诚的中军大帐内,诸将最后议定暂时驻军于此,明日联系渡船,先使大军渡过黄河,再决定去不去洛阳。 张诚大军沿黄河岸边扎营,大军营盘连绵数里外,如此声势,大河南岸的开封府城那边早已闻报。 果然,第二日河南巡抚李仙风派人送来兵部公文,再次催促张诚速速领军西进,前往洛阳守卫封藩重地。 但大军车马众多,这过河却是一个大问题,好在开封府城商业繁盛,所以黄河在开封这段渡口繁多,船只亦很是众多,只因各船家见大军到来怕被敲诈劫掠,而纷纷躲避到南岸去了。 最后还是河南巡抚衙门派出书吏和差役,组织众船家纷纷来到北岸,帮着转运大军及车马渡河,其中有许多都是那种平底的大船,本是为南北转运货物和人员之用,一次即可运送人马数十。 他们本是被衙差驱使而来,虽规规矩矩,但却显得动力不足,张诚又怎会使他们白白耗费气力来给自己运送军兵和战马车架。 公平买卖,肯花钱使银子的军队自然是最受欢迎的,张诚如此而为,那些船家和船工们都对他感恩戴德,当然他们更在意的是拿到手里的银子。 可张诚又怎么会如此大方,他今日使出去的银子,将来自是会设法在河南各处衙门里设法套弄回来,不过今日此举,确是真真为他,为宣镇大军赚取了一片叫好声。 如此大规模的转运,整整持续了三天,宣镇北路入援中州的剿匪大军才全部转运至开封城北扎下大片连营。 ………… 十一月二十三日,张诚的中军部也渡过了滔滔黄河,他策马在开封府城西门外,望着眼前这高大巍峨的开封城墙和门楼,心中感慨万千。 大军自武安县一路行来,只在淇水县补充过一次军粮,过封丘之时并未补充,张诚使想留下封丘城内的存粮,以备后用。 他自然是想着到了开封府城后,便以军中粮草不足为由,可以多驻扎些时日,既修养大军,缓解军士们连续行军到现在的疲劳,又可打打开封府秋风,要钱,要粮。 如今开封就在眼前,也才让张诚感受到一丝人间的生气,这边的灾情比起河南的其他地方州府要稍稍轻上一些,虽然还是流民遍地,村镇萧索,但总算有一些正常的生活与商业秩序。 前面就是开封府城,城中原有的居民就数十万,再加上如今河南饥民遍地,各处都不是很安全,而差不多大部分得河南富户与官员家眷也都迁入这座府城之内,开封府城内外的百姓加起来己有近百万之众。 如此多的人口聚居在一座府城内外,每日的各项需求量都是非常庞大,仅在这黄河之上,那往来运货的商船驳船便从未间断过,商旅争渡,各样口音的人都有。 虽然,此前都已见识过宣府镇城,乃至大明京师的城墙,但如今远远的看着开封府的城墙,张诚还是震撼了一把。 开封府是河南承宣布政使司的治所,更是大明在中原地区的第一大都会,仅次于京师和南京,是当之无愧的国际性大都市。 府城周估计有三、四十里之阔,全城皆包砖,城墙非常厚实坚固,特别那环城壕沟非常引人注目,壕沟四道,每道约宽五十丈,深估计更有四、五丈。 各城门的跨濠处,全部修筑城门桥,那吊桥用榆槐木制造,看上去就如一座桥般,拉吊桥的时候,用铁索、铁环、铁轮转槽,拉起便易。 若城外有警,上很快便可挽起,而且那吊桥拉起后,榆槐木的制料,坚固非常,还可以用作护门。 张诚不由感慨,如此这般坚固的城池,尚若守军稍稍有力,想攻破可是极其艰难的事,怪不得在历史上闯贼李自成要三打开封,总未能克,不得以才掘黄漫城。 正是因为开封的人口众多,商机自然也多,比如城内便有河南布政司、开封府治及各级官衙,大批的官员及家属都在城内,还有大量的退休官宦、乡绅寓所。 除了这些,开封城内更有其独具的特产,那就是藩王府。 诸藩之中,当以周王最为会生,其封地便是在开封府,繁衍到现在,周王宗室子孙己经有五千多人。 其中仅封为郡王的就有四十八位之多,开封城内王府林立,除周王府外,还有曲靖王府、华亭王府、原武王府、瑞金王府等等。 每个亲王、郡王,都设有专门的文武官员、兵丁人役,整个开封府,可说由周王府为中心,大大小小为他们服务的官吏军士,加上围绕他们运转的百姓商人,构成了开封人口的各样群体。 所以没意外的,城内商业,大多是为周王府及各官员贵族们服务,数百年下来,城内商业都被当地官商所垄断,成了大家一起牟利的工具。 ………… 张诚与众护卫被安置在开封府城西门内的一处衙署,二百余人住在里面都略显宽裕,而魏知策、张国栋、张广达等诸将则在城外坐镇指挥转运与扎营事宜。 开封是河南的省会,开封府治所在之地,以祥符县为附郭,省、府、县三级官署衙门都聚集于一城之内,各官衙署,又俱在周王府西南。 而城内又以钟楼为中心,布政司署在钟西街,都指挥使司署在钟东街,下设断事司、司狱司、知事署、经历司等同。 围绕这些衙署,周边又是连绵的各官住宅,高墙朱门,屋宇宏伟。 驻在开封城中的兵备王胤昌与总兵王绍禹都是亲自出迎,他们一见张诚都是颇为客气,更在言语间表示出想留张诚在开封驻下,以协守城防之意。 将张诚接引到驻地后,他二人便告辞离去,临走时兵备王胤昌更是热情的说道:“张将军先稍作休息,晚间巡抚李大人更是要设宴为张将军和宣镇诸将接风洗尘。” 总兵王绍禹也是客气的说道:“张将军先自歇息,日落前本帅自会派人前来接引将军,无须着急。” 正文 第十四章:天使为何而来 , 就在巡抚衙门对面街口有一家酒楼,其规模极大,酒楼门前彩灯串串高挂,照耀的街道上有如黄昏时分一般,更是车水马龙,行人车马往来不断。 楼下靠门处和楼梯处都有几名健锐的军士守卫,二楼的楼梯口和大厅临窗处也是同样守卫着,毕竟包括巡抚大人在内的开封府城诸官都云集于此,护卫一事又怎敢有丝毫松懈。 在二楼一处临街的包厢内,河南巡抚李仙风正襟端坐于上首主位,张诚则是在客位上首,余者还有河南巡按高名衡,兵备王胤昌,河南左布政使、管守道事梁炳、开封府推官黄澍、总兵王绍禹等众人相陪。 席间,巡抚李仙风对张诚极是热情,可巡按高名衡却对张诚一副带搭不理的样子,张诚隐隐感觉他二人定必是貌合神离的关系。 不过,今日酒宴中的诸人他都不甚了解,唯一有些印象的河南副总兵陈永福却是未在这桌上,这叫他心中顿觉索然无味。 张诚依稀记得李自成三次围攻开封,陈永福都是参与城守的重要将领,而且更为使他印象深刻的还是李自成“闯瞎子”的美名。 他记得李自成第一次围攻开封时,混在将士们中间亲自到开封城下察看形势,被陈永福的儿子守备陈德一箭射中。 史载:“中左目下,深入二寸许,抱头惊拥而去。” 开封城上的守军们这才知道射中的竟然是闯贼李自成,自此以后李自成便有了一个新绰号,“闯贼瞎子之名自此始!” 巡抚李仙风酒没喝几口,一直在劝说张诚领军西进,以护卫封藩重地洛阳的安全,他又开口道:“闯贼势大,福王殿下心中很是忧急,月初时,已召本抚与兵备王大人、王总兵前去洛阳议事,如今我等也是时刻关注豫西寇情,随时领军援救洛阳。” 他停了一下,又道:“如今,朝廷里,兵部都是催逼甚急,却是不敢再行延搁,若是洛阳有失,恐怕张将军也是罪责难逃啊。” 面对他的一番苦口婆心,张诚却知其为河南巡抚,根本承担不起守境不力,失陷封藩的责任,才对自己如此低声下气的,只为使自己早日前往洛阳。 可张诚却对福王一点都不感冒。 他在内心里甚至希望李自成如历史上那般袭破洛阳,使朝野震动,使崇祯皇帝震怒,如此才会对自己这般武臣更加器重。 更何况,正是福王的贪婪吝啬,致死仍是不舍钱粮,招致洛阳守城军卒的怨恨,才使洛阳因内贼叛乱而被闯贼袭破,终至身死的结局警醒了开封的周王,方能散出钱粮,激励士卒,坚守开封。 可以说正是洛阳撑破,福王身死,才给尚能思考的人们敲起了警钟。 再有就是凭张诚现在的实力,再加上河南地方形势,他根本无力一举剿灭闯贼大军,因此,也只能一步一步稳稳的前进。 他领军来河南剿贼,一是圣旨难抗,二则是想借此操练麾下新军的实战,并非是来与闯贼流寇拼命的。 “李巡抚所言,张诚亦是心知,可我大军长途奔袭而来,现下已是万分疲惫,且军中粮谷也是不足,现下唯有在开封城外暂住数日,以解军士疲惫,更是要补充各式军需,方才可起军西进。”张诚说这番话时,面上颇有些为难之色。 河南总兵王绍禹却是接言说道:“洛阳塘报急传,言闯逆已成合围之势,我等不日即将起兵西进,驰援洛阳,若拖延时日,怕是不急,失陷封藩之罪可不敢当啊!” 张诚却是不紧不慢的说道:“当年与建奴巨鹿一战,便是吃亏在粮草不足,若彼时我大军粮草充裕,即与鞑虏对战旬日,亦不会败,又怎会有卢督臣为国殉难之事发生。” 他说到这里目露精光,又道:“今番入豫助剿闯贼,我军仍是客兵异地为战,更不可再有缺粮一事发生,否则诸军心慌,本将亦难于指挥调度,即使全军开进洛阳,怕也难以为战!” 巡按高名衡闻听张诚所言,竟将手中酒杯重重落在桌上,略有怒意直言道:“果然是忠肝义胆,冠绝三军啊!” 张诚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也是为之一窒,但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自己只管做自己的事,又何须在意别人的想法呢。 此前,大家在他面前都是恭维,甚至是奉承他,所以今日巡按高名衡这一番奚落,才叫他有些难以接受。 但他却已然想得通透,在如此乱世,是唯实力论的,而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却是一文不值,总不能为了世人对自己的看法,而耗光了自己苦心积累起来的这点实力。 酒宴最后巡抚李仙风承诺张诚,为他补齐所需粮草,并相约五日后,由兵备兵备王胤昌领总兵王绍禹,以及副总兵刘见义、罗泰等诸将兵马西援洛阳,而张诚则将随诸将同往。 …………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开封城北宣镇大军的中军大帐内,张诚召集诸将集议。 “诸位,我大军粮草已补充齐备,按说今日理应随同王兵备一同前往洛阳,但辰时有快马来报,京师赶来的天使正在路上,要本帅暂缓两日再起营发兵前往洛阳。” 张诚环视诸将,大家都不知道此时天使自京师急急赶来,所为何事,坐在下首的诸将更是相互猜测着。 “虽说大军留此暂候天使到来,但兵发洛阳一事,即已前定,自当有所筹谋,我大军惟步营行进稍缓,本帅之意,张国栋明日便领步营先一步开拔,魏知策的车营也于后日提前开拔。” 他接着说道:“张广达的骑营留下,与本帅的中军一同静候天使到来,待领了圣旨,再往西边洛阳放下追赶步营与车营。” 诸将都是高声应诺。 张国栋却出言道:“大帅,何不待天使传达完圣旨,大军再第次起行,万一圣上旨意有变,岂不不便调度集结!” 诸将闻言也都是沉思起来,张诚却是说道:“我大军即已入豫,暂时必定不会调我等再去别处,现下闯逆势盛,随时可合围洛阳,我等却不好再于开封城下拖延。 不过,正是因为贼势凶猛,你等进军之际,也定要多方探查,扎营之地也要仔细勘测,切不可疏忽大意喽!” 正文 第十五章:解福藩于危难? , 十一月三十日,前来开封传达当今皇帝圣旨的天使中官进了张诚大军营地。 因步营、车营已先期开拔,如今营地上只余骑营和护卫两千多的军士,虽没有此前近万大军那般气势恢宏,但骑营和护卫中战马骡马众多,营盘占地仍是极广。 中军大帐内,前来传旨的中官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太监,他也不啰嗦,直接就宣读了圣旨,因中官代表着崇祯皇帝前来传旨,驻在开封的巡抚李仙风、巡按高名衡等人也赶过来陪张诚一同接旨。 圣旨很是简单明了,先是对张诚一番嘉勉,接着就是重点,升任张诚为河南援剿总兵官,在河南境内专事剿贼。 其实,升任张诚为援剿总兵官的主要原因还是激励他实心任事,真心剿贼,而次要原因就是,原本派来河南剿贼的京营副总兵陈九皋,领军才过真定。 陈九皋所部火器颇多,更是有红夷大炮十余门,但军士们战心不足,一路上行进迟缓,甚至是故意拖延,其借口却是都赖在红夷大炮沉重,移动不便上了。 正是因为陈九皋的拖延,行进缓慢,如今赶至河南助剿的只有张诚一支客军,所以才升任他为援剿总兵官,以坚定张诚剿贼之心。 张诚接完圣旨,当时便写下谢表,又递个眼色给林芳平,他心领神会,忙取出纹银一百两,偷偷递给了那位中官。 ………… 第二日,张诚领大军开拔前往洛阳,而河南巡抚李仙风也领一位游击的兵马前往顺德府境内,协调帮助陈九皋尽速前来河南。 张诚与张广达领骑营军马还未行到郑州,便接前方张国栋、魏知策二人回报,言登封李际遇汇合于大忠、申靖邦等诸贼,正大举围攻密县。 十二月初五日,张诚领骑营诸将士赶至郑州西二十里的须水镇,与驻扎在这里的张国栋、魏知策部汇合。 而就在此前一天,闯贼李自成进兵洛阳城下,将中军大营设在洛阳城西四里外的周公庙内,而其麾下诸部贼军则在城外设立营寨,将个洛阳城团团围住。 李自成围攻洛阳城,比历史上整整早了一个月,而李自成从川陕边突入河南地,也比历史上早了近两个月,不知道是否因为张诚的穿越,引发的些许改变,不过好在历史大势尚未发生变动,但一些细节已经在改变了。 须水镇宣府北路大军营寨内,张诚的中军大帐里诸将正在议事。 “闯贼,已在洛阳城外环城扎营立寨,合围之势渐成,依军报来看,王兵备与王总兵的援军也已进至洛阳,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看着中军大帐内那副巨大的河南地图,王元景沉吟良久,抚须缓缓说道。 张诚闻他之言,顿觉眼前一亮,王元景本就是他参将幕府中参赞处的赞画,现今更是随军赞画,经过这两年的锻炼,他也一改羸弱书生的气质。 每每在议事之时,都能畅所欲言,且诸般事务都分析的很是透彻,看到自己手下诸人不断成长,张诚自然心中暗自高兴。 “元景以为这洛阳攻防战,会是怎样的结局?”张诚饶有兴致的问道。 作为张诚的随军书吏兼军前赞画,王元景才得以随行在张诚军中,有此历练的好机会,他自然是要好好把握,积极表现。 他对帐中诸人拱了拱手,道:“福藩之富,已天下知名,闯贼若能取了洛阳,便有了不可计数的金银财货,粮谷辎重,即可用以养军,又可用以邀买民心, 值此饥民遍野之时,必定是一呼百万,其势燎原,便再不好扑灭。有这诸多好处,学生以为,闯贼取洛阳之心,必定势在必得!” 王元景起身走到大地图前,又款款说道:“然洛阳城池之固,亦不亚于开封,不惟城墙高厚,更有瓮城、门楼、角楼,且敌台众多,确为易守难攻,若是兵丁足够,再组织得力,能上下一心,同心戮力,闯贼就算人马众多,也绝难破城。” 魏知策接言道:“元景所言非虚,洛阳城池确是高厚,可不是那般好攻打的。” 王元景却晒然一笑,又道:“豫西大地,连年干旱,又逢蝗灾,百姓饥苦日久,然福藩却仍豪奢糜费,纸醉金迷,贪恋钱财,吝啬至极,丝毫不肯拿出粮米赈济城中灾民。 现下军报显是,洛阳城中不论军民,皆对其怨恨非常,而闯贼己知编造歌谣煽动民心,其贼部之中恐已有才智之士加入,如今人心纷异之下,若祸起萧墙,便是城池再厚实,坚固难攻,怕也是形同虚设一般啊!” 军帐内众人皆是沉默,都在深思王元景之所言,大家都觉得他说的话,很有可能实现,毕竟是读书之人,其见识就是不一般。 良久,张诚才说道:“元景所见,确是透彻。依你看来,现下闯贼围攻洛阳,我大军该当如何布置?” 王元景略沉思一番,才道:“虽福藩贪弊恶劣,然在元景看来,若闯贼围攻洛阳危急之时,大帅能及时赶到,且力挽狂澜,救大厦于将倾,解福藩于危难之际, 则大帅之威名,我宣镇北路大军之威名,必将震动天下,那时士绅传扬,朝廷也会更为依重,于大帅未来的发展,很有必要。” 张诚闻言竟陷入了沉默之中,依他的感情上,对福藩等人是极没好感的。 河南这个破地方,众多藩王云集,他们的庄田,就占去了河南一半以上的田地,就象吸血鬼,加重了河南之地百姓的贫苦。 特别是福藩。 人说明初的时候,分封的藩王一个比一个厉害,可明末的藩王却一个比一个更象猪。 这福藩便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一个,现今的河南之地己是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可福藩其人还在花天酒地,过着荒淫无耻的糜烂生活,整天看着艳舞,玩弄女子。 就算其体重没有传说中的三百六十斤,但二百来斤是一定有的! 当然,或许这便是朝廷乐意看到的,大明自从成祖朱棣时期开始,就一直对各封藩防范极严,将他们一个个都当猪一般来养。 其治下的百姓怨声载道才是正常,若那个封藩富有“贤”名,那就脱不了“邀买人心,图谋不轨”之嫌,而福藩正如各官员所希望的那样,只会吃喝玩乐,绝不交接宾客,且贪婪成性,又吝啬至极,如此才是“中外安之”。 正文 第十六章:蒙骑部苏老虎 , 张诚不止在感情上对福藩没有好感,且理智也在告诉他,若解洛阳之围,没准还会治他一个行军迟延,救援不力,惊扰封藩之罪。 而且自己是客军,本就是来协助剿贼的,紧赶慢赶,自己麾下近万大军还是如期赶至洛阳附近,而京营陈九皋所部,如今怕是还在顺德府折腾呢! 即使福藩罹难,也是治河南本地诸官诸军将的罪,自己最多是无功,且河南本地官军自己也见识到了,就凭他们那般战力,还想对抗李自成? 更何况,就算自己救了洛阳,救了福藩,又能如何! 就算在朝廷诸大臣,在崇祯皇帝的心目中,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他们只会认为如此,只是我张诚的本分而已,是应该做的,就算有功,或许也是微不足道。 倒不如,叫闯贼攻陷洛阳,使福藩罹难,尤其是那个福藩世子朱由崧,最好别被他再跑出来,这才是张诚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当然,这只是张诚自己内心中的想法,军帐中虽说都是自己最为忠诚的心腹属下,但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过明显。 张诚见众人又议论了一会,才开口说道:“诸位稍安,救援洛阳一事,上有陛下的圣旨,兵部的檄文,我辈自当尽力为之。” 他见诸将安静下来,才又接着说道:“可河南各地寇情汹汹,我部本就是客军,对豫省诸般情况还不完全掌握,为大军安全计,不可急功冒进。” 他顿了一下,又道:“陈忠,你部加紧哨探,前方荥阳、汜水、巩县、偃师等诸处,直到洛阳东,定要仔细探查,贼寇动向必要及时掌握, 尤其是偃师周边,其南是万安山,北有邙山,丘陵众多,地势险峻,务必仔细哨查,重要关隘可留军士常驻,以便示警。 还有,南面密县至登封一带,李际遇贼伙亦有数万众,前时传闻正围攻密县,你要派哨骑查之,若有可能,当先将此贼迎头击破,才好安心前往洛阳,与李闯逆贼鏖战!” 陈忠面色庄重的接令应诺。 张诚又对张国栋道:“明日辰时,步营与车营开拔,向西过荥阳,进至汜水河畔扎营。” 张国栋、魏知策二人也是沉声接令。 张诚又转过头,一脸郑重的对张广达说道:“广达,你们骑营准备一下,除陈忠的游骑专司哨探外,轻骑、重骑明日辰时,用罢早饭随本帅护卫一同出发。” 他说完,不待张广达接令,就又对坐于陈忠下首的两人朗声道:“苏巴鲁、莫日根,你二人也准备一下,明日领军随本帅出战。 此乃你等蒙骑入得本帅麾下之首战,可不能叫本帅失望!” 他二人猛地站起,莫日根用略显生硬的汉语道:“请大帅放心。” 那苏巴鲁却是一脸不情愿的粗声说道:“俺是苏赫巴鲁,不叫苏巴鲁!” “哈哈哈……” 军帐内一阵大笑之声响起,苏赫巴鲁一脸怒容瞪着众人,双手的大拳头握得紧紧的,好像就要上去找人拼命一般。 张诚也是起身,他笑着道:“苏赫巴鲁,本帅叫着就是有些绕口,你这名字本就是‘威猛的老虎’之意,不若今后就叫做苏老虎吧,你意如何?” 苏赫巴鲁闻言一愣,陈忠却在一旁提醒他道:“大帅赏赐你的名字,这是何等荣耀,还不快点谢恩!” 苏赫巴鲁仍是没有搞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归附张诚之后,一直划拨在陈忠麾下操练,与他相处日久,也知道陈忠不会坑害他。 既然陈千总说这是大帅的恩典,是无上的荣耀,那就一准差不了,刚才还怒气冲冲的他,大步走到军帐中间,俯身跪拜道:“苏赫巴鲁……呸,苏老虎谢过大帅恩典!”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气氛重归融洽而热烈,军帐内的诸将亦是纷纷上前祝贺苏赫巴鲁得到大帅赐名。 ………… 这苏赫巴鲁与莫日根原是蒙古勇士,只是其部族规模不大,本是依附于顺义王后人俄木布之下,在归化城南边靠近明边处放牧过活。 可林丹汗被建州奴酋黄台极打败,被迫西迁征服了右翼蒙古各部,且占据了归化城,他们的部族又依附在林丹汗的庇护之下。 直到黄台极彻底击败林丹汗,占据归化城之时,他们的部族才从归顺义王后人俄木布治下,怎曾想好景不长,黄台极觊觎归化城对明朝的贸易通道。 寻隙便将俄木布废弃,更是掳掠到了辽东的盛京城中,而他们二人的部族却因忠于顺义王家族,遭到了排挤,一直流落在归化城外,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后来,在去年的十月间,遇到了前往归化城贸易的苏易阳,便将他二人延揽过来充为商队护卫,随后更是进一步招募至张诚麾下。 自此后,他二人便随在陈忠的游骑部中,与众游骑哨探一同操练,一方面熟悉张诚军中号令,另一方面也学习汉话,学习与汉军交流。 现在他二人已是各领一局百名蒙古骑兵,他们自成一部,称为蒙骑部,同样是张诚麾下亲军,只是平日里仍是归陈忠负责辖制与操练而已。 ………… 当晚,二更时分,张诚一时无心睡眠,他披上羊毛大氅来到军账外的一处高地,遥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回想着记忆中的历史。 与世人所想象不同,闯贼李自成攻打洛阳的时候,也曾经遇到了极为激烈的抵抗,在那个历史时空中,这一场战事从崇祯十四年正月初七日一直持继到正月二十六日,整整激战了二十天。 当时的洛阳更是全城总动员,城中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女都要参与护城,各里长、甲长分片包干,用白灰划分各自负责守卫的界限,妇女搭棚垒灶、做饭送水,真的是全民皆兵。 这都是因为,在崇祯八年的时候,老闯王高迎祥与闯贼李自成就一起攻打过洛阳城,却损失惨重,无功而返。 因此,在洛阳城中盛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闯贼李自成此番正是来报仇的,若是攻破洛阳城,便要屠灭城中百姓士绅,以为当年战亡在落下城下的弟兄报仇。 也正是因为这个说法,城中士绅百姓才会齐心协力,拼死守卫洛阳城。 也正是因为城中士绅百姓已拼死守卫洛阳城,福王朱常洵才不再愿意拿出自家的钱粮财帛,以激赏诸军民百姓,终使城中民怨四起,守卒内乱成祸,才致洛阳城陷于贼手! 正文 第十七章:会会登封李际遇 , 张诚深知,洛阳城破有诸多因由,早在闯贼肆虐豫西大地之时,还在洛阳城内的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就深感形势的严峻。 他急忙给福王进言:“三载奇荒,亘古未闻。村镇之饿死一空,城市皆杀人而食。处处土贼盘踞,加以流贼数万阴相结合,连破鲁山、郏县、伊阳三县,又六日之内,连破宜阳、永宁二县。 贼势汹涌,窥洛甚急。无坚不破,无攻不克。且饥民之思乱可虞,人心之瓦解堪虑。况抚台大兵无一至,虽有操、义二兵,亦无粮饷,及城头垛夫又皆鬼形鸠面而垂毙者。城中一无可恃,有累卵朝露之危。” 吕维祺是希望福王朱由崧能够敦促河南巡抚李仙风急派军队来洛阳加强城防,并且还建议福王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拿出钱粮来解决城内守军的欠饷问题,以激励军士。 吕维祺更是以永宁城的失陷为借鉴,说两座城里的宗室官绅,悠悠忽忽,靠天度日,一筹不划,一钱不舍,一言不听,今虽噬脐,悔之何益? 他满心希望朱常洵不要充当眼光短浅的守财奴,最后落到噬脐无及的地步。 可是,要钱不要命,以贪婪成瘾,吝啬成性而著名的福藩朱常洵又怎听得进去,他非但一毛不拔,对于闯贼肆虐充耳不闻,照旧整日莺歌燕舞,吃喝玩乐。 直到闯贼聚兵于洛阳城外,已几乎将偌大个洛阳城团团围困之时,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福王朱常洵,才知道着急起来。 他不得不放下了架子,亲自巡视洛阳的防务,鼓励军士和百姓守城,还忍痛拿出些的银两粮米,以激励士气民心,鼓励城守。 虽说,福王最后迫不得已也拿出钱财招募敢死队拼命抵抗,但如此一群乌合之众,又如何能挡得住李自成的虎狼之师。 而关于福王之死,历史上一直都有三个较为著名的版本。 惟其中的第三种说法,却是流传最广,那便是福王被李自成和着鹿肉烹煮食用了,还美其名曰“福禄宴”。 张诚却认为这种说法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这种说法只在野史中比较盛行,更是广泛流行于清初的时人小说和民间传说。 无非因其比较有趣味性,且更能污蔑李自成和明朝藩王,所以受到清朝官吏的纵容,才会广为流传,而且不患寡而患不均,仇富是当时的主流,这种说法更为解恨。 其实也不难想象这个“福禄宴”的谣言是怎么产生的。 当时清军才刚刚入关,初占北京,战事尚未平息,南明雄踞南京极有实力,而闯贼李自成的残余力量也在湖广诸地与清军激烈战斗着。 出于为了分化这两股抗清势力的初衷,清军便将道听途说的李自成炖煮福王做“福禄酒会“事迹,以小说和传说的形势,迅速在全国范围内传开,以求南明和大顺两股抗清势力的不合。 就这样,一个由侵略者精心编造出来的谣言,渐渐被人们习惯性的所接受,一直流毒至今! ………… 张诚是更倾向于第二种版本! 洛阳城破之后,身体过于肥胖的福王朱常洵行动不便,只得悄悄躲进迎恩寺,却被寺中小和尚考密,而成为闯贼李自成的囚徒。 同时被俘的还有大明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知府亢孟桧等诸官乡绅四百余人,于第二日在城西周公庙前,当众公审福王与众官绅后,即将福王与吕维祺、亢孟桧等四百诸官乡绅当众斩杀。 如孟津县乡绅孙挺生、新安县乡绅王朝山、嵩县乡绅王翼明等人,此前都是举族逃入洛阳城中,亦是奋力组织抵抗,城破之后也都被李自成杀害于城西周公庙前。 据史载:福王死后暴尸于周公庙前,有两名王府中的承奉伏尸号哭,并大呼曰:“王死某不愿生,乞一棺收王骨,棆粉无所恨。” 李自成盛赞其义,许之为福王收尸安葬,两名承奉便用一寸的桐棺,载福王尸身于一破车上,两人即在车旁自缢而死。 这个事实才更符合李自成现在的情况,其取得洛阳城后,并未如此前一般实行铲城的策略,而是留邵时昌领五百新军守卫洛阳城。 此时,牛金星与李岩都已归附于李自成,甚至宋献策也已成为李自成的谋士,而李自成也一改流寇做派,有了守土之心。 正是因为有了争霸天下之意,李自成正在忙着收聚民心,又怎么会做出煮食活人之事,那是要受世人唾弃的,有了这样的记录,将来又如何君临天下。 李自成是贼寇不假,但他可不是傻子! 利弊权衡之下,他定然做不出“福禄宴”这等上不得台面之事! 良久,张诚也觉得累了,如今的历史已在发生变化,未来诸事都不可预知,后面的路越发难走,唯有小心行事,才能在这乱世谋一番基业。 ………… 第二日,午时,阳光明媚,使策马奔驰的张诚等诸将士略感暖和。 前方距只余不足十里远,张诚亲领千余精骑正在一处密林后歇脚,周围哨骑密布,而更前方也已被之前派出的游骑部精骑遮蔽。 陈忠亲领游骑部三哨游骑在北面向偃师方向哨查,而南面则是两哨游骑分别负责登封、密县两个方向的哨查。 游骑部前哨百余精骑在哨总马三壮的带领下,负责密县方向的哨查,他们或五人一组,或十人一队,往来奔驰着,几乎遮蔽了郑州往密县方向整个战场。 “大帅,哨骑回报,密县城外有贼近两万余众,观其精锐者,亦有四五千人,内马贼近千,余者皆为步贼。”马三壮正蹲在张诚身前禀报着。 张诚未置可否,正“吧嗒吧嗒”的吸着云州牌烟卷,马三壮继续道:“贼围密县北西南三面,独余东面空着,观其阵势,大营该是设在密县城西。” 张诚这时刚刚吸完最后一口烟,他丢下烟头,马三壮忙落脚踩灭,就听张诚说道:“去,叫广达他们都过来吧,咱该去会会这李际遇啦!” 正文 第十八章:首战必胜 , 河南密县东北不足十里处的一片密林后,张广达、林芳平、王铁人、苏老虎、莫日根、马三壮诸将正聚在张诚身畔,听他的军令调度。 张诚手里拿着一根断木枝,在身前的土地上比比画画着,他指着一处圆圈,对众人说道:“此处就是我军现在的位置,从这里出发到密县有三条路,北边这条绕道太远,无需考虑。 王铁人,你领轻骑五百走南面这条路,越过密县东门,直奔南门,突袭那里的贼寇,此处皆是步贼,你无须与其近身肉搏,只需围兜追劫即可。 我领张成芳、张金泰童子营,林芳平的亲军乙局,马三壮的游骑前哨,走中路奔密县北门,直冲贼子军阵营寨。 广达,你领重骑随行,在北门处人马披挂着甲,直奔西门李际遇大营所在,苏老虎、莫日根你二人各领麾下蒙骑,在左右策应重骑的突击。 切记,定要一战溃敌,更不可使李际遇、于大忠、申靖邦等贼头脱逃。 此乃我等入豫剿贼之首战,当必胜,此一战必要打出我大军的威名,不可使豫省诸贼小瞧我等!” “喏!” “请大帅放心,首战必胜,绝不会叫贼子小瞧我北路大军。” 众人齐声领诺。 唯有一人面容痴痴的站起,道:“大……大帅,我等如何布置?” 张诚抬眼一看,不由得笑了,他说道:“你领骑营辎兵看护辎重随在本帅军阵之后,也奔密县北门运动,切记,看护辎重为你首要之责,不可贪功恋战。” 胡大有唱喏接令,面上神情却略有不甘。 ………… 密县城北,数千流贼正操着豫西放言,在一些小贼头的组织下,结队准备攻打北门附近,他们来到密县城下已是第四天了。 于大忠领近千老贼催逼五六千青壮饥民负责攻击密县北门,内里马贼只有二百余人,申靖邦同样领千余老贼催逼五六千饥民攻打南城。 其实,这伙贼寇虽是后起之秀,但内中多有周边山林中的积年老匪加入,因此战力颇强,在登封一带接连袭破十余处大堡寨,从数百众扩张至数万众,甚至袭破并占据了登封县城。 这股匪贼因是各处小股匪寨啸聚而成,内部事权尚未能完全统一,只是由于李际遇因为民请免粮税,反被官吏欺辱,一怒之下,才上尖山扯起大旗,周边匪寨和饥民从者如云。 虽隐然以李际遇为尊,但于大忠、申靖邦等人也颇有威望,尤其是于大忠本就是一寨之首,在投奔李际遇的众匪贼里实力最强。 可他为人即贪婪又残暴,而李际遇幼时曾有读书,知礼而明义,且待下和善,于大忠部众多有改归李际遇,使之心中愤怒,急欲在攻击密县中立功扬威,因此对攻城一事催逼甚烈! 已经连续攻城三日,虽伤亡数百众,但此时的人命却是最不值钱的,而一旦率先攻破密县北城,不但自己威望大张,钱粮、饥民也可所获极多。 因此,今日辰时于大忠便急急催逼饥民蚁附攻城,另外还安排一些饥民继续挖城墙根,他亲领一众老匪在后督战,凡有胆怯不前者,直接就地砍杀。 而密县本就残破,守军缺少,这还是匪贼肆虐,大批饥民躲进了城内,才能组织起众多民壮乡勇坚守至今。 但连续守城三日,匪贼攻击日甚一日,城中许多士绅都鼓动知县彭玉书从东门出逃,南投新郑,皆为彭玉书所阻。 可今日整个上午,密县三面贼攻不断,密县城中守兵疲惫难支,且滚木礌石火药等守城之物都显不足,眼见城池难守。 城中士绅结伴冲进县署中,领家丁挟持知县彭玉书就奔东门而出,一时间众多车马自东门逃离密县,城中饥民百姓也是扶老携幼跟随在后,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连知县老爷都弃城而走,密县城防无人主持,守城的兵丁、民壮、乡勇立时崩溃,他们发一声喊便也四下逃散。 于大忠所部被催逼最急,他手下匪贼和饥民在城防崩溃的瞬间便登上城头,一阵冲杀击溃已无战心的守卒。 于大忠见密县北门已然大开,他正大叫着:“杀,杀进去,抢钱抢粮抢婆娘啊!” 就隐隐听见东北方向“隆隆”的蹄声传来,耳边响起手下的惊呼:“官军,是官军……” 他也忙回头一看,就见东北方三百余步外一大片烟尘扬起,前面有数十骑奔来,不知后面还有多少,但观这股烟尘估算也就二三百骑罢了。 于大忠虽突见官军骑兵杀来时,面上也闪过一丝惊慌之色,但旋即便平静下来,他大喝道:“官军不多,都随咱老子杀光这股官军,咱再入城。” 一阵阵呼喊吆喝之声四下传开,本是散在周边督战攻城的二百余马贼立时围聚在他的身旁,人人抽刀持枪在手,更有几人还取出弓箭与三眼铳来。 他们二百余骑散开成一列横阵,前后三排,每排近七十余骑,在马贼的前面还有五六百的步贼个个握刀持矛结成松散的战阵。 还有十余名马贼正策马威逼饥民向这边奔来,他们众马贼两侧各聚起一千多人的,在小头目的催逼下正向前移动。 ………… 张诚策马奔在最前,他双手已各取出一杆云州手铳握着,大叫道:“儿郎们,随我冲,突破步贼,直击对面马贼。” “虎虎虎!” 众人齐声怒吼着冲向对面的马贼,张成芳和张金泰这两个小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再加上担心义父张诚的安全,竟提前加速冲的比张诚还快了一个马头。 另一边林芳平也是冲在前头,他越过张诚的马头,大声呼喝:“持手铳,突破匪阵!” 三百步的距离,策马奔驰,转瞬即至,于大忠也是发一声喊:“杀官兵啊!” 他身旁的马贼阵中,立刻奔出几人呼喝着步贼向前冲去,可这些步贼毕竟不比官军,他们结阵松散,毫无章法,打起仗来全凭人海战术。 于大忠也是极为凶悍,他见对面只有不到三百骑,就敢直冲自己的骑阵,也是一声大喊:“冲啊,才二百来的官兵,杀光他们啊!” 正文 第十九章:饥民王木德 , 密县北门外,被贼寇于大忠裹挟的饥民正争相冲入城内,却突然被赶过来的马贼阻止,他们前后拥挤,一时竟止不住继续向城门内涌去。 登封县北大王庄的王木德身上穿着一件破棉袄,满面污垢的夹在饥民中间,正向密县城内冲去,就看见数名马贼奔来,他本想停下脚步,却被后面人群的推攘向前,无法停下。 “啊……啊……”惨嚎声在前面传来。 原是马贼见饥民相互拥挤不听号令,也不废话,手中长刀马枪或砍或刺,瞬间便有七八个饥民惨叫着倒伏于地。 “砰!” 一声爆响,烟尘散去后,一张满脸胡茬子的凶恶嘴脸呈现在王木德眼前,吓得他连连后退,可被后面的人一推,他竟又一次扑向前面。 一片寒光闪过,马贼手中的长刀死死抵在了他的胸前,刀尖刺穿破旧的棉袄,透进肉里,一丝鲜红在他胸前泛起。 王木德强忍着钻心的疼痛,龇牙咧嘴的站在原处,将身子尽量向后靠起,这才保住了性命。 “回去,全他娘滴回去……” “……去那边,结队,娘的,杀官兵去……” “……都卖力些,杀光官兵,给肉吃嘞……” 几名马贼大声嘶吼着,驱赶饥民转而奔向东北面去结阵,以抗官兵。 王木德面无表情,步履蹒跚的跟在人群身后向那边小跑着奔去,他身旁一个老者衣衫单薄,瑟瑟发抖的嘀咕着:“不是说破了城,就有吃的了么,咋个还要杀官……” “噗通!” 他话还没说完,被一个马贼奔来长刀挥舞下,就砍掉了头颅,一股鲜红的血液喷溅王木德满脸都是,他却无动于衷,仍是小跑着向前,可舌头却伸出嘴外,在嘴唇周围贪婪的舔着那股新鲜的血浆,似乎就不那么饥饿啦。 后面,那马贼还在怒声骂道:“多嘴的老东西,磨磨蹭蹭就这下场,快……都麻溜的……” ………… 张成芳与张金泰冲在了最前面,他二人都是左手握着一杆手铳,却仍是持着缰绳控马向前冲去,右手的手铳则是平平举起,瞄上了对面的一个步贼。 “嗖……嗖……嗖……”几支箭矢稀稀落落的射来。 张成芳和张金泰不躲不避,只是略微伏低些身体,已铁盔的帽檐遮挡箭矢,他们都顶盔掼甲,若非被箭矢射中身体要害,都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张诚将一切看在眼中,对这两个义子的表现很满意,对战沙场的时候,个人的技艺固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战心、战意,是勇敢,是堂堂战阵。 至于对面的匪贼,他并未放在心上,或许对上李自成的老营精锐,张诚还是会慎重对待,但现在对战的是李际遇这帮新起的贼寇,他可并未在意。 这伙贼人无非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欺负当地久未操练的兵丁衙役,可自己麾下林芳平、马三壮等人的近两百精骑,可都是巨鹿杀过鞑子的。 更何况战马强壮,军士盔甲军械齐备,只要两个来回冲散对面贼寇中军,余者新附各贼和那些被裹挟的百姓还不立马做鸟兽散。 “杀,儿郎们,突过去,再杀他个回马枪,杀光贼寇!” ………… 于大忠领马贼们又向后退了一些,与前面的步贼战阵拉开约百步的距离,他本以为这些官兵只是路过,才二百余骑,怎么敢真的对战自己数千人马,更何况在密县东、南还有自家万余大军。 可他才领众马贼整队完毕,就听见一阵“砰砰砰……”的爆响,前面步贼结成的战阵瞬间就被破开了口子,那二百余骑官兵就直直奔自己冲来。 于大忠左右扫视着,见两边的饥民正在马步匪贼驱使下,向自己前方围聚过来,他策在马上发一声喊:“冲上去,官兵人少,合伙子围死他们啊……” 他怒吼着策马向前冲起,众马贼都是些积年老匪和各处逃军,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尤其这一年来攻城下寨的没少与官兵对战。 虽觉今日这些官兵与平日里遇到的略有不同,却也未曾在意,毕竟己方有数千之众,就算这伙官兵凶猛,也是逞威于一时,待自己大军将其合围,必能将之拿下。 他们个个都是怒声嚎叫着,策马迎上了张诚所部。 ………… 王木德混在饥民群中向前跑去,他不敢在拖延,因为他知道这伙贼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虽然在心里对这群贼人痛恨无比,却也只能窝窝囊囊的任其驱使,只因他要活下去。 本就满是污垢的脸膛挂满暗红的血丝,显得异常恐怖,他手里只有一根削尖了头的长木棒,紧紧握着,这已经是他最后的财产了。 眼见对面蹄声如雷,烟尘滚滚而来,他却不敢停下脚步,别说停下,就算他稍微跑慢一点都有可能立时没命。 如今这世道,人命还没有一头猪值钱,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这伙杀千刀的贼寇就没人能治得了吗? 突然,远处一阵阵爆响传来,王木德的脚步也被惊得为之一窒,“嗖”的一声,他身旁一个饥民扑倒在了地上,脖项间一股血箭喷出,正正好好射进了他大张着的嘴里。 王木德正步履蹒跚的向前拼命的奔跑,慌乱中竟将这一大口鲜血直接咽下,顿觉胸间气血翻腾,他知道自己这口要是喷出,怕是小命就要留在这里了。 他急忙张大了嘴巴使劲的吸气,才勉强压得住胸间翻腾而起的那股血腥气息,正在暗自庆幸间,一杆投枪飞来,竟紧贴着他的脖项直直贯穿身后一个饥民的胸间。 那饥民骨瘦如柴,却睁大着双眼,仿佛眼珠都要突出眼眶似的,双手凭空向前奋力举起,透着一丝丝的不甘和不可思议。 王木德回身望着哪饥民的惨状,一直都是神情麻木的他也突然感到丝丝惊恐,猛然望见自后面督战催逼他们上前的马贼一个个神情恐慌,竟有要兜马而走之意。 他急忙回身望去,却被身前饥民们推动得自己也是连连后退不已,这时他才看见远处的官兵已经冲至近前。 他们个个铁盔铁甲,大红的披风飞扬着,有如凶神恶煞般轻易就冲过前面步贼的阻拦,又见一阵烟雾腾起,爆响连连之下。 前时还如地狱魔鬼般的马贼们,竟纷纷栽落马下,而对面的官军骑兵却不停歇,他们放完了火铳,又持刀握斧挥砍不断。 正文 第二十章:诡异的笑容 , 密县北,贼头于大忠还想顽抗,但他们毕竟只是一群土匪,对上河南当地的兵丁官差或许还可凭一腔血勇,再加上人多势众取得胜利。 但今天遇到的却是他们的噩梦,是连鞑子都不放在眼中的宣镇精骑,非但盔甲齐备,他们手中的短铳和刀枪对上土匪,那差不多就是降维打击一般。 二百三十余精骑一轮手铳射击,就突破了第一重步贼的防线,他们丢下百余具匪贼尸身,便向四下里逃散开去。 很多步贼原只是中了铳弹倒地哀嚎,可接着又被张诚他们纵马从身体上踏过,迸溅得满地鲜红狼藉一片。 于大忠原本还认为可以凭步贼将那二百余骑官兵拦住,自己领众马贼再一冲,两侧的饥民围上就是一阵群殴,这战也就结束了。 太天真,他真的是太天真了! 于大忠这边才催动胯下战马向前冲去,就见前方一阵铳炮齐鸣后,步贼就翻到在地一片,余者也是四散奔逃,犹如遇到鬼魅一般。 可这时战马已经催动,若是现在停下无异于任人宰割,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嚎叫着向前冲去:“杀,官兵就这点人,杀光官兵,吃肉喝酒哇!” 一群不知死活的马贼在他的鼓动之下,奋力扬鞭催马,挥舞着长刀马枪向对面的官军骑兵冲去,却不知死神正在等待着收割他们的生命。 ………… “嗖……” 寒光闪过,一支箭矢飞射而来,张成芳吓得猛地缩起脖子,且尽力将身体向右则倾斜,可那支箭矢却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射过。 “叮……”的一声,射在了一名童子营骑士的胸甲之上,箭尖透过铁甲,却没有射入身体,有惊无险。 张成芳经此一吓,心中怒起,他冲在队伍最前,右手已收起短铳,持了一柄短斧在手,双腿夹紧马腹催动战马奔驰的同时稳住自己身体,左手微微抬起端平。 “砰!” 火光闪现间,一声脆响传来,烟雾腾起,铅弹自铳口激射而出,对面一名马贼应声栽落马上,在他落马的一瞬间,血箭向上喷溅而起,点点斑红在耀眼的阳光下飘洒成一片。 “砰……砰砰……砰砰砰……” 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连连爆响,烟雾升腾起一片,铳弹横飞,对面的马贼纷纷跌落马下。 张诚居中,左边是童子营和马三壮的游骑,右边是林芳平的乙局亲军护卫,他们从对面马贼破开的口子对冲而过。 就在冲过马贼队伍的一瞬间,张诚瞄见一个马贼身披精良的铁甲,还打着一件墨绿色的披风大氅,在他右侧几乎与林芳平擦肩而过。 他忙大叫道:“留下他!” ………… 于大忠虽然凶悍,却也不是一个傻子,他甚至被别人更为怕死,冲在最先的他见前面的步贼只一个照面,就已被官军骑兵冲散,便知此战绝难讨好。 他先是大声鼓动手下马贼前冲,自己却暗暗减缓马速,并将胯下战马微微兜转向右侧斜斜冲去,众马贼在疾冲之际,竟无人发现他的这些小动作。 本以为对面也是些不知死活的河南本地官军,却不知在三十步时候,对面竟突然一阵铳炮齐轰,将他们生生打窘。 数十马贼纷纷跌落马下,战马嘶鸣声中间夹着声声马贼的哀嚎中,于大忠与陈忠相错而过。 他眼见密县城池已被攻破,大把的金银粮谷女子和丁壮饥民眼瞅着就被李际遇、申靖邦二人抢了先,不由心中愤怒,他回手便将手中大斧向一名官军骑士甩了过去。 “砰砰砰……”突然,又是一阵铳炮齐鸣,烟雾升腾间双方骑兵相错而过。 原来,张诚等二百三十余骑排成的是四列纵队,他们前面三、四排奔近马贼放铳撕开了裂口,便一冲而过,后面的骑士们则是在双方交错之时,方才举铳发射。 只这一轮交锋,张诚所部二百三十余骑,共四百六十余杆手铳打射出三百九十余颗铳弹,其哑火率竟高达一成半,这还是做工精良才有的效果。 既是如此,也射死射伤步贼一百七八十人,马贼近百人,如此战果,可以说这股贼寇已处于被击溃的状态。 ………… 才与马贼对冲而过,张诚便勒马兜转,大喝着:“兜回去,散开,尽歼这股马贼!杀……” “杀……杀啊……” 一众骑士们纷纷兜转马头,他们此番已变换成扇形阵,以张诚为中心向两边散开成一列横阵,向着慌乱不堪的马步贼寇围了过去。 马贼们毕竟是积年老匪,初时不知这股官军的厉害,但刚才对阵间自能感觉到这股官军绝非河南本地兵马。 他们都是滑溜至极,逃命的本事都已深刻在骨子里,哪还需要别人的提醒,未等张诚等人再次冲来,便三三五五的结队向着张诚来时的方向急奔而去。 倒霉的还是那些步贼,他们刚被张诚等骑士冲散了队伍,未等反应过来,一众马贼又策马奔至身前,许多来不急躲开的步贼就被马贼们生生砍倒在地上。 他们撕心裂肺的哀嚎着,眼中既有仇恨的怒火,也有丝丝的不甘,更有深深的怨恨,在地上不住翻滚,死死盯着向东北方向奔逃而去的马贼们。 ………… 张诚也颇感意外,这伙马贼真是滑溜,战事稍有不利就奔逃而去,且其心竟狠辣如斯,为了逃得性命竟能对自己昔日兄弟也下得去手。 他大声喊道:“芳平,去给老子追上那些马贼,一个也别放过啦!” 林芳平大声应着,便领麾下乙局精骑直奔于大忠等马贼衔尾追了上去。 这边,张诚又大声命令着:“三壮,领你的人,把这些饥民都围赶到一起去。” 他转过头又对张成芳、张金泰道:“前面那些个贼子,就交给你两个小子嘞!” 马三壮接令后,便呼喝着指挥前哨游骑们分散开来,向着那些四散逃开的饥民就围了上去。 而张成芳与张金泰则领着三十余童子营的青年骑士们,嘶吼着冲向那些心慌不已的四百余步贼。 张诚看着周遭的情势,此役已经毫无悬念,自己以轻微的损伤就取得了完胜,余下的就看密县西门那边情况如何了。 他不由抬眼向于大忠逃跑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又是一大片烟尘腾空而起,脸上不由闪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正文 第二十一章:杀了官军,今晚吃肉喝酒? ,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初六日,河南开封府密县西门外。 李际遇的大营设在城西北五里外的一座破庙里,庙宇占地颇大,只是饥荒遍地,也是一般的年久失修,好在庙中屋舍殿堂还算完整。 这伙登封贼寇攻陷登封县城后,势力瞬间做大,他们不但招募了登封周边的饥民入伙,更是吸纳了周边大小匪窝的贼子、逃军、地痞无赖等等。 竟发展到数万之众,且更与闯贼李自成相勾结,欲图祸乱河南,今便乘闯贼围攻洛阳之机,前来攻打密县。 李际遇,本是登封县唐庄磨沟村的一个农民,家中世代务农,他幼时也曾读过几年书,后来因贫辍学,在家务农。 磨沟村距嵩山少林寺只五十余里,民间习武者众多,李际遇亦是从少年时便有所习练,更曾入少林寺中求习,因此精于武术。 这李际遇更是颇有侠名,又兼其人心存善念,时常替贫苦百姓们出头,很受拥戴。 崇祯十三年八月间,登封县衙役到磨沟村逼粮催款,态度十分凶悍,李际遇为义愤所激,打了衙役,率众进城请免粮税,反被以“殴打役吏,率众闹堂”的罪名,将李际遇带上枷锁,拴在衙门前石狮子腿上“示众”。 幸得义民所救,李际遇返家后就扯下自家的红布被面,跑上尖山,树起义旗,开始招兵聚将,很快队伍就发展到四、五万人。新亚 前时更是袭破登封县城,在县衙仪门外公审知县鄢廷诲、典史王大壁,并将其斩首示众,自此便盘踞在登封城内,更终贼四处劫掠。 今日一早,李际遇给众马贼步贼吃饱,却不给饥民们饭食,声言几时袭破密县,饥民便几时开伙吃饭,若是密县今日不克,那今日便无饭食。 在他如此激励之下,近万的饥民如同疯了一般,狠扑登封县西门城墙,面对这些不要命的饥民,已守城三日的登封城内丁壮社兵们疲乏不堪,眼见城破。 李际遇正在督促麾下众贼和饥民加紧攻城,忽然望见城墙上一阵大乱,接着就是众饥民爬城而上,城门被打开。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用他再指挥了,饥民们在这伙匪贼面前如同绵羊一般温顺懦弱,但对于密县城内的百姓来说,他们却似豺狼虎豹一般凶猛可怕。 李际遇也确实未曾想到密县就这么攻破了,他根本来不急阻止那些如狼似虎的饥民入城,见此情景,也只得大声喝令:“姬之英,你领一队速速进城,护着府库。速去!” 一名顶盔掼甲的马贼应声策马冲出,领一队贼寇便奔密县西门冲去。 李际遇策在马上摇了摇头,对身旁的马贼吩咐道:“你两个速去看看北面、南面都是什么情形。” 两个马贼才领命奔出,就见北面两个马贼慌慌张张的策马疾奔而来,远远的就冲这边大呼大叫着什么,却被风声所掩盖,听得并不真切。 李际遇觉出一丝异样,急忙吩咐身边众马贼:“快,结阵,去几个人,阻止他们进城,速速结阵!” 好在他的反应够快,聚在他周边的尚有近四百的马贼,迅速结阵以待,另有几十马贼则是奔出骑阵,去阻止那些步贼和饥民入城。 李际遇这边有马贼五百余骑,适才随姬之英入城一队约有百余骑,现在还有四百余的马贼,战力极强。 另外他这边还有步贼近三千人众,攻城三日也是损伤不多,毕竟饥民才是贼寇攻城的主力,现在城门外还有一千多步贼没有入城,被马贼驱赶着已经结成松散的战阵在城门口处。 李际遇远远望见北面那两骑马贼身后约三百步外,烟尘滚滚,隐隐有战马奔腾的踏地之声传来,他神色一紧,大声喝令:“快,随我到步阵后面候命。” 众马贼都随在李际遇后面,策马迅速奔到步阵之后,结成四列横队,虽队形略显松散,但也很具威势。 在李际遇骑阵之前,中间是一支千人的步贼阵列,两侧各有一支近两千的饥民团团相聚,不成阵形,他们毕竟未经严格操练,慌乱之间,又如何能结成战阵。 就在这时,那两骑马贼也已奔回阵前,大呼道:“李帅,官军,全他娘的骑兵,冲来啦……” 李际遇气氛得直挥舞手里的长刀,大喝:“娘的,慌个屁,官军来了多少,可是瞧得清楚?” “看样子,差不离能有三五百骑……” 李际遇大声怒骂:“熊样的,才三五百官军,慌个娘哟。” 他回身又鼓动道:“传令下去,杀了官军,今晚大家吃肉喝酒!” 众马贼们一阵热烈的嘶吼嚎叫,连着前面的步贼、饥民也是兴奋得不行,他们平日里就吃不得几回饱饭,更别说有肉有酒了,就算是几个馒头馍馍,他们都能拿命去争。 他们一时间士气大涨,无论是步贼,还是饥民,都怒吼嚎叫着,所结成的战阵虽不严整,但却紧实了不少,个个都握紧手中的刀枪棍棒锹镐钉耙。 ………… 张广达、苏老虎、莫日根等人在密县北门外大道上与张诚分开,又向前奔出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苏老虎等领着蒙骑负责警戒。 张广达则指挥重骑士们纷纷披挂铁甲,又给战马加上具装,这才开始整队,也就在此时,又十余骑马贼向这边奔来。 莫日根忙领麾下蒙骑迎了上去,他们本就是骑射厉害,尤其是莫日根更是他们中的佼佼者,号称可以弯弓射雕的“神雕手”! 他策马冲在最前持弓握箭,与马贼相距尚不足六十步时,便是一箭射出,对面第一个冲来的马贼就应声落马。 余下马贼个个心惊,他们虽然也很是强悍,但毕竟乌合之众,向来都是欺软怕硬的习性,如今见对面官军如此勇猛,立时便呼喊着拨转马头,夺路就逃。 莫日根引众蒙骑策马追击,在众马贼后面就是一阵骑射,箭矢乱飞间,数名马贼被射翻落马,却仍有两骑远远奔逃而去。 正文 第二十二章:一死解千愁,一死万事休! , 密县城外西北方向,张广达领三百重骑兵整队完毕,结阵向着南面的匪贼缓缓行进着,苏老虎和莫日根各领百余名蒙古骑兵护在他的两侧。 张广达尽力压制着战马行进的速度,以保持阵形的严整,重骑冲阵,靠的是整齐严密的军阵,而不是个人武勇,所以对军阵的完整,对行进的速度的一致性要求极高。 经过一年来的操练,重骑兵们结阵冲锋,从整队、慢步、快步、跑步,再次整队,直到袭步冲锋都能保持严整的阵列,但毕竟未曾经历过实战的考验,张广达心里也是有些没底。 他披挂重甲策马在最前压着速度,领重骑向着贼寇慢步而进以保持马力,好在最后阶段发起死亡冲锋。 重骑兵以张广达居中,第一列为五骑,第二列即为七骑,以此类推,排成一个十二列的锥形阵向着贼寇那边就奔了过去。 苏老虎和莫日根则各领本部百余骑,分在两侧远远护着重骑的侧翼,他们的速度也受到了压制,并未全速奔袭。 远远的就看见贼寇们在整队,张广达并不以为然,就算对面的贼寇严阵以待,在自己的铁骑面前同样是不堪一击。 眼见重骑小跑着进入距离贼寇不足两百步时,张广达大喝道:“重骑整队,注意阵形,准备加速。” 他们开始催动战马,由慢跑变为快跑,眼见对面贼寇的步阵也渐渐严整,张广达更是喝道:“保持阵列,加速冲锋,叫贼子见识一下咱宣镇铁骑!” 双方相聚进入一百步时,对面的马贼阵列渐趋严整,并发出声声呐喊,张广达却不管他,只是大声喝道:“整队,注意阵形,袭步冲锋……冲锋!” “虎!虎!虎!” 整整十二列的锥形骑阵,保持着严整的阵形开始加速向前冲去,他们胯下的战马一直被压抑着,如今没了束缚,都是一般奋力扬蹄奔起。 虽是只有三百骑,但其声势与给人的压迫感却有若千骑万马奔腾而来一般,扬起烟尘一片,铁蹄踏地之声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坎。 ………… 李际遇也是心惊不已,他隐隐感觉对面冲来的官军有点不对劲,只四五百骑就敢冲向自己这近四千人的大阵。 此前可是从未曾遇到过此等情形,那些官军不是一直都被自己追着打的,只敢坚守城塞,从不敢出城外来与自己一战。 “真是邪门啦!”李际遇心下不由嘀咕着。 他能当上这股贼寇的大头领,可不是光凭侠义和善心,更多的还是胆魄、见识和果决,见此情景,他立刻下令:“快,去两骑,看看城内咋回事嘞,你们几个上去叫步阵冲起,把官军截住,快……快……” 就在此时,对面的官军骑兵进百步开外,他也清楚的看到那一大团烟尘中的骑兵,不但人人披挂铁甲,甚至连战马都是层层披挂棉甲的重装骑兵。 李际遇震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了,“不对……”他在心中泛起了嘀咕,此前对战过官军数次,披着铁甲的都是不多,眼前这样武装到牙齿的骑兵却是从未见过。 突然,密县西门内一群贼寇呜嗷着涌出,紧接着就是一队马贼奔出西门,他们甚至还挥舞刀枪砍刺着挡路的贼寇。 李际遇急忙扭头望去,却见领头的正是先前进城抢占府库的姬之英,他心知才暗自说了声“不好……”。 就听见姬之英远远的喊着:“大掌家,官军进城嘞,挡不住……北门……南门……都逃了嘞……” 这一声吼叫,成了李际遇最后救命的稻草,但是其并未遇事只顾自己之人,他大声喝道:“快,驱饥民上前,扰乱官军,大家扯呼啦……” 话音才落,他也不等别人如何反应,第一个催马向前跑起,兜了一个半圆就奔西面荒野间奔驰而去。 一众马贼大多是原先的各处老匪,或者逃军,都是劫掠和逃跑经验丰富之人,个人逃命的本事都是了得,就算李际遇没有喝令提醒他们,也不会傻到自己去送死。 但李际遇可不想自己逃命,他还想着要带步贼一起逃脱,至于那些饥民就无所谓了,只要骨干核心力量没有大的损失,队伍随时都可以再次壮大起来。 在众马贼的逼迫之下,两边结阵的饥民也只能傻傻的冲向迎面而来的官军重骑,就算明知道是上去送死,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何况,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是清楚得很,冲上去总是会死人,但有人会死,那就有人会活下来,每一个都是如此这般想的。 他们义无反顾的向前冲去,或许只是为了打赢有顿饱饭,也或许是习惯了服从,更或许是在寻求一种解脱的方式。 一死解千愁,一死万事休! 其实,李际遇原本还是想与对面冲来的官军一战,他甚至认为区区五六百的官军,即使是自己未进城的这三千多人马,都足矣将其击败。 即使对面冲来的官军气势惊人,装备精良,但那又如何? 自打自己起事以来,对战官军的次数还少了么,哪一次不是追着官军的屁股跑,连登封城被攻下来了,现在若不是这伙官军捣乱,密县城也是自己的嘞。 ………… 张广达这边才开始加速成袭步冲锋,就见对面步贼阵后一片烟尘腾起,他深知对面马贼尚且在步阵后百余步,不可能这时发起冲锋,定是要跑! 但是也没有办法,他率领的是重骑,善于冲阵,却是不能持久,更不能追击敌人,因为人马着甲太重,根本就跑不快。 张广达只能大呼道:“苏老虎、莫日根,冲上去,别放马贼逃嘞……” 他喊完后,身边与他保持横线冲锋的重骑们又齐声重复着,如此喊了三次,生怕在两边冲上的蒙骑听不见一般。 苏老虎和莫日根也发现了对面马贼的小动作,他们蒙古骑兵的习惯就是与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以骑射扰敌,使敌人疲惫,或是阵形杂乱后,才会发起真正的进攻。 现在他们担负的任务就是在两翼袭扰和兜截逃敌,右翼正是苏老虎领着一百余蒙骑,他在张广达发声提醒前,就已经看出了苗头。 正文 第二十三章:留着他就是浪费粮谷 , 密县城西,苏老虎领百余蒙古骑兵衔尾追击李际遇等诸贼,莫日根也从左侧追击着城内奔出的姬之英等马贼。 他们时而冲前一阵乱射,时而绕开远远的兜截,仍是尽量避免着与贼寇们近身肉搏,却一直紧盯着那些奔逃的马贼不放。 李际遇和姬之英两队马贼汇合后,一路向西奔逃,又折而向北,可一直也甩不掉后面追击的明军骑兵,他二人走走停停,沿途又汇合了其他一些四处乱窜步贼和饥民。 就这样被一路追击,一路逃窜,却又拿那些呜嗷嚎叫的明军骑兵毫无办法,你打他就跑开,你跑了他就追击,对射又射不过他们。 李际遇空有一身的本事,却也是无可奈何,他只得亲自领那些披甲的马贼护在外围,奋力抵挡着射来的箭矢,尽力减小自己这边的伤亡。 姬之英策马来到李际遇身旁大声说道:“大哥,这可不行啊,再跑下去,咱都得被这些球官军射死嘞!” 李际遇策马四望,也很是无奈,他道:“顾不得那么多了,咱往北上塔山,老子不信还甩不掉这狗皮膏药!” “大哥,咱营中还有那些女人和粮谷都不要了?”姬之英一脸不舍的神情。 李际遇转头看了眼远处的官军骑兵,恨恨的道:“要个屁,保得命在,女人还不有得是!” “快,想活命的都给老子跑快点……” 李际遇大声喊着,又道:“都往北跑,进了塔山,就不怕官军啦!” ………… “娘的,知县老爷竟然弃城逃了,真是个孬种!”王铁人策马来到张诚身边,翻身下马大声说道。 张诚转身看了他一眼,问道:“城中情形如何?” “知县老爷逃了,现城内贼寇差不多清剿殆尽,现末将麾下轻骑正配合胡大有的辎兵清剿残贼,县衙和各处府库都已派人守卫。”王铁人禀道。 张诚略思索一下,便道:“广达,你领重骑和胡大有的辎兵部留守密县,将贼营这些银子和官库中的银子都带上,粮谷就散给城中百姓,希望他们能借此活过这个冬天吧。” 张广达心中有些怨气,却不敢在张诚面前显露出来,只是沉声答道:“末将领命。” “咋滴?” 张诚回身望着张广达,满脸笑意,道:“打得不过瘾呗!” 原来,张广达本是想着自己铁骑立威,怎曾想才一出场就将李际遇吓跑了,只有一些不及逃窜的步贼被其一通冲撞劈砍,便纷纷跪地求饶。 这一战,他自感打得不够尽兴,心中颇有些忿忿不平之意。 张广达的大脸本是涨得通红,如今在寒风吹拂下已略显暗红色,他略带恨意的诺诺道:“娘的,都没打呢,就知道跑,滑的跟个泥鳅似的。” “你瞅瞅你那猪腰子脸,跟谁欠你两万吊似的。” 张诚笑骂着张广达,又道:“重骑不善追击,适才冲锋已耗费马力,你暂且留在密县,代本帅主持大局,静候军令吧。” 他不待张广达说话,就起身下令道:“王铁人,速去集合轻骑,一刻钟后,随本帅出击。” 王铁人大声应令而去。 那边林芳平策马奔来,他到张诚近前便从马背上丢下一人,怒骂道:“这厮忒个能跑,幸而被大有兄弟上来截住,毁了两个弟兄才将他拿住。” 张诚打眼看去,只见一个壮汉躺在地上,他身上的盔甲七零八落的很不整齐,许多地方都往外涌着红色的液体,在地上不住翻滚着似乎想要爬起来的样子。 林芳平也是翻身下马,上去就是一脚踢在他的腰眼上,疼的你贼汉呜嗷大叫,林芳平走到张诚身边又禀道:“大帅,审过几个老贼和饥民,这厮便是登封贼的头目之一,叫做于大忠,颇为凶狠残暴。” “那还留着他浪费粮谷。” 张诚淡淡的说了一句,转头道:“广达,留给你吧,待会当着众从贼和饥民、百姓的面,将之与那些积年老匪一起砍了吧。” 张广达似乎想要说什么,张诚也看出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笑着道:“广达,这些贼子虽是凶悍善战,但其心中早无忠义,只知贪图享乐, 而我大军出战,胜时,他则随之劫掠,坏我军声,败时,其必率先逃亡,累及千军,如此垃圾,留之何用!” 张广达闻言也是点着头,不再说话。 正在这时,张成芳策马急急奔来,他就在马背上狂叫道:“父帅,李际遇逃进北面大山里去嘞,苏老虎、莫日根正盯着那些贼子,请父帅前去围歼。” 张诚笑着道:“下来歇口气,不急的,有苏老虎他们盯着,李际遇那厮他跑不脱!” ………… 密县西北十里外便是大周山,因其山上建有一座八级六角阁楼式的古塔,通高达五丈余,苍劲浑然,巍巍壮观。 据《宋史》记载:宋仁宗的曹皇后乃是枢密使武惠王曹彬之孙女,于明道二年诏入皇宫,景佑元年九月册为皇后,其家乡大周山朱家峪,因山高路远、来往不便,久居深宫思乡念亲,孤寂幽闭。 宋仁宗为解皇后之忧思,命天下能工巧匠在皇后家乡以羊驮砖建塔于大周山巅,砖塔终于建成,势出天表,自山根至塔顶达千尺有余,所以叫“千尺塔”,因专为曹皇后所建也叫曹皇后塔,原来的大周山也由此改为塔山。 千尺塔下是一个近千平方米的古寨,其寨墙是用青石叠成,只在东面开有一处寨门,上有匾额刻着“铁佛寨”三个大字! 古寨外约两百步处,张诚立身站在那里正眺望着这座古寨。 苏老虎在一旁愤愤的道:“真滑溜,这贼子就晓得往山里钻。” 那李际遇也是狡猾,跑了一阵便发现苏老虎、莫日根等不愿与他近身鏖战,便组织马贼掩护步贼每跑出一段,便回身阻击一番。 虽如此也免不了伤亡,但总比一直逃跑,将后背彻底卖给敌人要强上许多,他就这样边打边逃上了塔山,竟躲进这处古寨,暂且容身。 张诚却不以为然,他掏出一盒云州牌卷烟自己叼上一根,就把烟盒丢给苏老虎,那苏老虎嘿嘿笑着将烟盒递给林芳平,自己却从怀中取出一盒北栅关牌卷烟,嬉笑道:“俺抽这个过瘾!” 正文 第二十四章:舍身求义 , 密县西北十里外塔山的铁佛寨前。 林芳平走上前,取出火折子给张诚点燃了卷烟,笑着道:“老虎,你可真是不识货,咱大帅的云州烟,可是特供的,外间买不到嘞!” “嘿嘿,俺就是稀罕这个带劲滴。”苏老虎一脸憨笑的又递给莫日根一根北栅关卷烟。 众人云山雾海的吧嗒起来,全然未将铁佛寨内的李际遇得贼寇当回事。 王铁人狠抽了一口云州烟,满脸享受,待烟雾完全吐出后,才跟张诚请示道:“大帅,要不要咱先冲他一阵。” 张诚摆了摆手,道:“传令下去,各部轮番戒备,大家先歇息一会,缓缓气力,贼子既已入瓮,便跑不掉啦!” 亲军部、童子营、游骑部、蒙骑部的众骑士都是一人双马,而且各甲中都有兼职的火兵,他们平时行军中负责造饭。 即使如今日这般作战时,其在副马上也会驮载着一口小铁锅,如今便将之拿下,取火生材,将水袋中的清水倒入。 滚开的热水中加入大片大片的腊肉,阵阵肉香随风飘散向四方,他们近千的骑士围在铁佛寨四周,总有肉香飘进寨内,隐隐可以看见一些人悄悄攀爬上寨墙向外面张望着。 ………… “大哥,冲吧,俺带人在前头开路,护着你杀出去!”姬之英在李际遇身旁大声说着。 李际遇也是一脸疲惫的抬眼看了看他,轻声道:“外间那些官军,咱们此前从未见过,我猜想会否是朝廷调来的那股边军,才有如此这般厉害。” “边军咋的,脑袋掉了,不就碗大个疤么,咱十八年后还是一条汉子。” 对于姬之英的豪言,李际遇不置可否,他眼中的神情极为复杂,良久,才道:“这些弟兄尊咱为众人之首,咱又怎能不替众位兄弟们着想。” 姬之英双目扫视着周围,随他们逃进铁佛寨内的贼寇还有马贼近三百人,步贼却只有不足百人逃来,而饥民却有近四百余人。 “唉……” 他一声叹息,道:“这伙官军也忒厉害,咱几万人马竟挡不住他娘的一合,也不晓得大忠和靖邦他们如何了。” “官军自北面突过来的,于大忠此番定是凶多吉少啦!” 李际遇说着就站起身来,只见众弟兄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的都是疲惫不堪,又道:“今日,从早战到午时,本是想着拿下密城,给弟兄们吃顿好的,谁曾想……” “大哥不必自责,俺们敢造反,就没怕过死,大不了杀出去与那贼官军拼了就是,杀一个咱够本,杀俩还赚一个嘞!”姬之英一脸的不甘心,愤愤的说着。 这时,不晓得哪个鼻子尖的说了一句:“肉……是肉香……” 众贼寇本是懒散的或躺或坐于地上,听了他这句话,竟都抽抽起鼻子来,他们即使为匪做贼以来,也只是表现好的时候才有顿饱饭吃,平日里最多就是饿不死而已。 毕竟贼寇家里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也是禁不得霍霍的呀。 至于肉和酒,则更是稀缺,那可是唯有立功的时候才能得到的奖励呢,铁佛寨内的众贼寇几乎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今日,晨起后便开始准备攻城事宜,从早至午,连番攻城,在城破的一瞬间众贼都似乎发疯了一般,终于可以饱食一顿,大掌家更是承诺步贼、马贼,以及先登城的饥民都已酒肉呢。 “该死的贼官军,老子和你们拼啦!” 一个骨瘦如柴的步贼紧握着手中那把破旧的腰刀,说着就奔寨门冲去。 “站住!” 一声断喝,惊得众贼浑身都是一哆嗦。 那正奔向寨门的似竹竿般贼寇猛地跪在了地上,竟呜嗷一声痛哭起来,他一人如此不要紧。 可周围的贼寇都是饥疲交加,心力憔悴,眼中没有一丝生气和希望,被他这一勾引都不由得流淌下悲痛的泪花,许多人更是握紧了手中的刀枪棍棒。 李际遇大步走到中央处,他高声说道:“诸位弟兄们,咱自从尖山起事以来,无往不利,甚至连登封城都给他拿下来了。 李际遇本想领着大家伙闯出一番天地,吃香的,喝辣的,漂亮的婆子娶一群在家里,从此再不受那些个鸟官的气。” 他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就停了下来,眼中也满是不甘之色,踱步在众贼寇面前走来走去,突然,他停止在姬之英身前,大声道:“外面的官军是个啥子样,大家都晓得,如今更有千人之众。 在密县城下,我等近万弟兄都挡不住这伙官军几百骑的冲杀,又是一路被追到此地,现在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诸位弟兄愿与咱李际遇同生共死,咱又何尝不是呢! 可咱在尖山起事,图的又是个啥? 难道咱还真想造朝廷的反,自己当皇帝不成? 还不是被这旱灾、蝗灾给闹的,被这坏了良心的贪官污吏给逼得,图的不就是饿不死,大家伙抱在一起能活下去吗!” 周围一片沉寂,许多人适才还是一副义愤填膺,要冲出去与官军同归于尽的架势,可听了李际遇的话,却都沉默了。 只听李际遇提高了嗓门继续道:“今日,哪怕冲出去有一丝的希望能活,咱都会领着大家伙干的,可这白白去送死,自己递上这大脑袋瓜子给人家砍的傻事,咱李际遇不会带着大家伙一起。” 他继续道:“不过,就算这寨外的官军再强悍,咱这千把人杀出去,奋力一搏,也能灭了他几个龟孙,但咱李际遇不忍大家伙一起去死。 今日,全当是李际遇报答大家伙对咱的信任,为了不叫大家伙白推咱当这一回大掌家,咱就是拼了自己个的老命,拼得咱肩膀上扛着的这七斤半不要,也护着大家伙一回!” “噗通……” “噗通……噗通……” 众贼寇跪倒一片,他们个个眼中含泪,就连前时还被驱赶攻打密县城的饥民们也都是如此,他们跪在地上,兀自口中叫着:“大掌家……大掌家不要……不要啊……” 姬之英更是上前一把拉住李际遇:“大哥,讲这些个没有的干啥,咱杀出去拼了就是!” “嘿嘿……” 李际遇惨笑着反问道:“拼得过嚒?” 他转头望向寨门,又道:“你晓得外面那近千强悍无匹的官军为毛还不攻击嚒?” 正文 第二十五章: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 铁佛寨内,贼酋李际遇满眼绝望的看着寨门,语气悲观的说着:“咱现在就是人家案板上的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如何?” “讲这些个没用,拼他娘就是啦,大不了咱兄弟生死与共!”姬之英语音激昂,嗓门也大了许多。 “弟兄们随咱一场,末了咱再给众弟兄们留些念想,人走情谊在,外间官军非我等能敌,徒死无益。”李际遇说着就向寨门处行去。 “大掌家……大掌家……” 整个铁佛寨内“噗通……噗通”之声此起彼伏,一众大小匪贼和饥民跪倒一片片,他们都是满脸凄凉的表情,可除了姬之英外,却再无人上前阻止李际遇前去自投罗网。 “当啷……” 一声脆响,不知是哪个贼寇手里的兵器跌落铁佛寨的青石地面上,随之就是一片“当啷……当啷”之声接连传来。 姬之英本来还想苦劝挽留李际遇不要出去送死,如今见此情形,他亦自知无力回天,不觉悲从中来,眼泪刷地一下夺眶而出,再无法阻止。 整个铁佛寨内一片沉寂,唯有那三百余匹战马还在不自觉的发出声声倔强的嘶鸣,余下的近千贼寇却更无半丝声息。 “……踏……踏……踏……” 铁佛寨内只有李际遇脚下的官靴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重脚步声,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间。 他快要走到寨门前,看见一个饥民头上包裹着一块白布,上面还有斑斑鲜红,李际遇上去一把扯下,又捡起一杆长枪将其挑在枪尖。 流着泪珠大声喝道:“开门!” ………… “父帅,有动静!” 张诚正坐在一副马鞍之上,手里端起一大碗肉汤悠闲的喝着,就听一直随侍在身旁的张金泰轻声提醒着。 他忙转头望向铁佛寨方向,只见那坚实的寨门已经开启,有一人手里似乎举着一个什么东西步行出来。 “芳平,去瞧瞧啥情况。” 林芳平应声起身就奔寨门而去,片刻后,又独自跑回急急道:“大帅,李际遇孤身请降!” 众人都是一愣,王铁人更是一机灵翻起身来,道:“会否有诈?” 大家的目光都是看向了张诚,只听他沉声问道:“他提了那些条件?” 林芳平面上神色凝重的说道:“李际遇只求放过寨中诸贼寇,其甘愿任凭大帅处置。” 苏老虎却不干了,他嚷嚷着:“那可不行,俺还要他滴脑袋换银子喝酒嘞。” “这李际遇到是有些胆魄,也很有担当,芳平,去把他带来吧。” 张诚话音才落,林芳平就应声而去,不一会,便领着李际遇来到张诚身前对他喝道:“贼子,还不拜见我家大帅。” 李际遇也不废话,他俯身便跪下拜道:“登封李际遇拜见大帅,愿任凭大帅发落,绝无怨言,只求大帅能放过这寨中的人等一命!” 张诚并未表态,只是打量着身前跪着的汉子,只见他身躯粗健,虽个子不高,但却膀阔腰圆,看了一会才道:“李际遇你可知罪?” 李际遇闻听此言竟抬起头来,双目瞪得圆鼓鼓的,道:“李际遇幼时也读过些书,自知忠义之事,可如今天下大旱,蝗灾肆虐,家家户户皆是颗粒无收, 连乡间野地中的草根树皮都被啃食得精光,这县署衙门中的太爷非但不设法救济,却只知百般催逼,不说已是无米可交,即使有,这交了粮也是个死,不交粮也还是个死。 横竖都要死,还不如大家伙来个痛快的,就算错,也是那些贪官污吏的错,是那些官家老爷们的错,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哼!” 张诚怒气冲冲的道:“乱贼李际遇,在本帅面前你还敢狡辩?” 他站起身接着说道:“就算如你所言,确是为了活命被逼作乱,尔等已然占了登封,占了府库中的钱粮,就该安守登封,以库粮赈济灾民,组织垦荒修渠,以图自救。 却据城称霸,勾连闯贼,祸乱乡梓,如今更是裹挟饥民,攻打密县,若非本帅及时赶到,尔等将如何以待密县百姓?” 李际遇被张诚一通数落,一连数问,竟至不知如何回答,只见他头上豆大的汗珠隐现,远没了在铁佛寨中的那股豪情万丈。 张诚则瞪视着地上跪伏的李际遇,良久,才又问道:“今日,你败在本帅大军之手,可是服么?” 李际遇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来,他望向张诚的目光颇有些复杂,看了一会,才道:“败于大帅如此强军之下,李际遇心服口服,可否告知大帅尊姓大名,也好叫李际遇死得明白!” 张诚只是笑笑却未说话,站立在他身侧的张成芳略有些稚嫩的语音响起:“俺来告诉你,也叫你死后做一个明白鬼。” 他正了正身姿,才又朗声接着道:“你面前的正是大明宣府镇副总兵,河南援剿总兵官张诚张将军,当年勤王救驾,巨鹿一战,使鞑虏心惊,更阵斩奴酋岳托,名冠三军。 你等区区贼寇,败在我宣镇精骑手中,算是尔等的荣耀,亦是尔等之福分!” “宣镇张总兵,果是边军,李际遇此番输得不亏,不敢与张总兵谈条件,只是恳请张总兵能对寨内诸人网开一面,从轻发落。”李际遇说完就再次伏低脑袋不住的叩首。 很显然,李际遇并未听说过张诚此前的辉煌事迹,但即使他这些年里一直在家务农,却也对于鞑虏之祸多有耳闻,此刻,他听到张诚竟是敢于鞑虏对战的边军总兵,心下怎不吃惊! 张诚望着李际遇,眼中也颇有些惋惜之色,虽然自己已经不记得这李际遇在正史中是如何的表现,但观其此刻的表现与谈吐。 以及此前在密县城西贼寇大营中审问贼寇和饥民所知,这李际遇为人极是武勇,且很是仗义,更能与人为善,绝非大奸大恶之贼。 他心念一动间,便即问道:“李际遇,本帅若是给你一个机缘,可愿忠心事主,抵死相报?” 李际遇闻言一愣,他又一次抬起头来,望着张诚那伟岸的身躯在阳光下,竟如同一尊金甲天神般存在,忙跪地叩首道:“蒙大帅不弃,李际遇愿誓死追随!” 正文 第二十六章:洛阳急报 , 密县西北十里外塔山的铁佛寨内,张诚独身一人站立在千尺塔前的高台上,望着下面跪伏着的近千贼寇、饥民。 “都给老子站起来!” 张诚猛然一声大喝,台下众贼寇、饥民都是浑身一震,忙不迭的爬了起来,个个张着毫无光彩的大眼睛疲惫地望着他。 他见众人都是一副羸弱的身板,即使那些马贼、步贼也是面色如土,毫无神光,在瑟瑟寒风中都是战栗发抖。 张诚心中也是不免一阵酸楚,同为大明子民,同是大汉一族,他们却是困苦如斯,看来自己想要解救天下子民,扫荡群魔,仍是任重而道远! 他思念及此,大声说道:“今日,李际遇一人孤身出寨,恳求本帅愿舍身相救尔等,确属难得,本帅亦欣赏他对尔等之义,尔等也不该将之忘却。 李际遇虽是带领尔等作乱登封,却也情有可原,并非蓄意谋之,今既有悔过之心,更愿为朝廷效力,又正值朝廷用人之际。 正所谓上天亦有好生之德,且左丘明亦曾说过‘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本帅,今日于此宣布,赦免登封李际遇作乱之罪责,自今时起即为本帅之麾下,尔等诸人作乱之罪,也一体免去,不予追究。 待会,本帅麾下军士会送来肉粥,尔等饱食之后,但凭自去,绝不阻拦,不过,尔等今后可要好自为之,若再为非作乱,本帅可绝不姑息!” 李际遇跪伏于地上率先大声拜谢道:“李际遇谢张大帅不杀之恩,今后定当誓死追随大帅,为大帅牵马持缰,任凭驱策,致死无悔!” 姬之英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急忙扣头大声说道:“姬之英愿追随大帅,赴汤蹈火,誓死效忠。” 高台下的众贼与饥民乌央乌央的都是拜谢和表示效忠之意。 张诚却高声说道:“尔等听好,今日虽赦免尔等作乱之罪,却并非招募尔等为本帅麾下。 本帅军中,最重军规军律,功必赏,过必罚,此为其一;入我军中,逢战有进而无退,畏怯者不得活,此为其二;只收青壮良家子,不要奸猾军痞无赖,此为其三。 望尔等自虑,免得军法无情,未得上阵,先亡于军规!” 台下众人闻言一阵沉寂,纷纷对视互望着。 张诚这时才对李际遇等说道:“李际遇、姬之英,你等起来吧,且带些健壮之人,随本帅前去取饭食来,先使尔等饱餐一顿。” 李际遇与姬之英急忙起身大声接令,招呼了十余个略为健壮之人,跟随张诚往寨门走去。 余下众人则仍是跪在地上望着他们走向寨门,渐渐远去,直到淡出视线,却仍是不敢起身。 ………… 铁佛寨外,林芳平等诸人都替张诚捏了一把汗,虽说看上去李际遇确是真心实意的前来投降,可那寨内却是实实在在的近千贼寇。 谁又能保证不出一丝意外呢? 但张诚军令向来严厉,众人皆是不敢违背,一个个摩拳擦掌,抓心挠肝的在这里正替张诚担忧着,就听苏老虎猛地一声:“大帅出来嘞!” 他们“哗啦……”一下,齐齐快步迎了上来聚在张诚身边看来看去,张诚笑道:“瞅个毛啊,整得老子都心慌啦。” “哈哈哈……” 众人闻言都是哄笑了起来。 张诚又道:“林芳平,把备好的百口小锅和粮谷、腊肉拿出来,给弟兄们抬回去,赶紧把肚子填饱。” 林芳平应声前去安排,这边李际遇却再次跪地拜上道:“大帅,李际遇自知罪孽深重,愿随在大帅身边为一小卒,望大帅莫嫌!” 张诚笑道:“你有大将之才,前时即已统领数万人马,今却甘为本帅马前之卒,岂非屈才。” 李际遇那张大脸瞬间涨得通红,他道:“李际遇恳请大帅发落。” 他前时出寨请降也是无奈之举,实非心甘情愿,原只是想到众人徒死无益,才愿以一人之命换众人一条活路。 可张诚却对他以礼待之,不惟赦免了众贼之罪,更是对他也予以赦免,更是独身入寨中与众人相见,如此心胸与胆魄,怎不叫他折服! 张诚却是对李际遇说道:“登封之乱,因你而起,那里还有数万饥民,如今更无官府管制,随时会闹起更大的祸乱。 而今,你已为本帅麾下,自当先回转登封,稳定局势,从中拣选身家清白之青壮,登记造册,编为军伍,经密县、郑州,过孙家渡口,再经卫辉、彰德两府,过京畿,走紫荆关入宣府操练。 余者众百姓若是愿往我宣镇定居耕种劳作,本帅亦可派军兵护卫,与你所拣选的青壮们同行,沿途自有本帅安排的人,为你等接济粮谷。” 李际遇连忙跪地拜谢,道:“李际遇恳请大帅派一位将军前往登封,主持大局!” “哈哈……” 张诚笑了起来,片刻后,才又道:“是你不信任本帅,还是怕本帅不信任你?” 李际遇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竟楞在当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张诚又道:“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帅即已将你纳入麾下,自是会信任你的,再者,本帅麾下大军还要开往洛阳,与闯贼鏖战,此关键时刻,实不宜分兵。” 他又道:“李际遇,本帅即敢用你,自是信你,你无须心存顾虑,此番回到登封后,即按本帅说的整肃麾下人马,那些奸猾的贼寇、军痞、无赖一个不留。” “是,请大帅放心!” …………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初九日,河南府巩县西十里的洛水河畔有一个康庄镇,此地距离河南府城洛阳只有不到百里的距离。 然天下纷乱,灾荒连连,这康庄镇内已无几多丁口,大都外出投亲靠友,或是奔四方乞讨而去,留下的几乎都是年岁稍长者居多。 今日,一支铁甲洪流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康庄镇,除了有近万精悍军兵外,更有数千匹战马,众多的车架。 大军在康庄镇外沿着洛河竖起大营,中军大帐就设在康庄镇内,傍晚时分,有数十匹健马奔驰进康庄镇营地内,随后营地内便传出一声声大喊。 “洛阳急报……洛阳急报……” 正文 第二十七章:福王不急,老子急毛! , 河南府巩县西十里洛水河畔康庄镇援剿总兵官张诚营地内,才到掌灯时间,一串串的灯笼高高挂起,一队队游骑、巡哨在营外往来巡守。 就在这时,一队数十骑策马奔入大营,负责巡营的张国栋正在附近,他急忙迎上前去问明情况,便领几人向中军大帐而去。 张诚正与王元景、魏知策、张广达商议着洛阳战事与李际遇一事,张国栋进帐报道:“大帅,出哨的弟兄遇到了洛阳来求援的斥候。” “哦,洛阳战事如何啦?”张诚不紧不慢的问着。 他心知不管福王如此吝啬蠢笨,但以洛阳城之坚,守上十天半个月的绝不是问题,因此对于洛阳的战事,张诚确实不甚着急。 张国栋上前几步,将一封书信放到张诚身前的案几上,道:“他等带来一封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与河南知府亢孟桧的联名信。” 张诚拾起书信拆开细看过后,道:“言闯贼攻城甚急,催促我等速速前往洛阳。另外还派人前往开封调河南副总兵陈永福领兵前来救援洛阳。” 魏知策问道:“大帅之意如何?” 张诚笑了笑,淡淡的道:“福王都还没急,可见洛阳的形势并没有那么悲观,自此西去,北有邙山,南有洛水,本就沟壑丘陵山谷众多。 如今闯贼大部又多聚于洛阳周边,我等初来河南,对各处地势皆不熟悉,切不可孤军冒进,以致中了贼寇埋伏。” 张诚前时在密县城西李际遇大营中缴获了一批粮谷和银子,虽说密县城中的粮谷他留都散发给了城内外的当地百姓,但密县官库中的银两却是被他带了回来,此番确是收获不小。 而且,大军在前日经过荥阳之时,又补充了一次粮谷,如今钱粮充裕,他也不怕在巩县这边多盘桓些时日。 张广达这时接言道:“大帅,登封李际遇那边可是要尽快处置,末将怕迟了会有变故。” 张诚看了张国栋一眼,道:“国栋,你去安排一下,叫成芳和金泰两个小子负责巡营一事,再唤陈忠、芳平等众人前来,咱们边吃边聊聊。” ………… 在洛阳城中,自十一月中旬起,闯贼李自成即已是人们关注的中心,其中真消息和各种传闻混在一起,传遍全城,引起阵阵恐慌。 虽然,城中各官会衔发出布告,严禁谣言,但在历朝历代这谣言那里禁得住过,每每都是越禁越多越邪乎。 实际上,传得最为广泛的一个说法,就是崇祯八年是李自成随老闯王高迎祥攻洛阳不克,今次是特来报仇的,城破之时,将尽屠城中万民。 当然,也有一些新的传闻在底层民众间传播着,说是闯王“只杀官,不伤民”诸如此类种种传闻,不论那一种传闻都似乎是有人在刻意的传播着。 现在闯贼已兵围洛阳,连攻数日,虽说暂时看来还没有攻破洛阳城池的迹象,但城中已是人心惶惶,各种谣言四起,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目下最为显著的一个问题正摆在城中诸官面前,已是迫在眉睫,令城中诸官将颇感恐惧和殷忧,那便是城中守军的欠饷问题! 这日,河南分巡道兵备王胤昌、河南总兵王绍禹、知府亢孟桧、知县张正学,还有几位地方士绅正聚在前南京兵部尚书吕维棋的伊洛书院中共商守城事宜。 吕维棋曾做过南京兵部尚书,在洛阳城内的缙绅中其名望最大,地位也最为尊崇,他从南京卸任回到洛阳后,更是一手创立了伊洛书院,讲经授学,弟子众多。 兵备王胤昌带头说道:“今日贼寇攻城甚急,城中亦是谣言更盛,纷纷传言闯贼‘只杀官,不伤民’,还有什么‘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和‘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如今民心已显不稳之相,若是任由谣言再传,恐城中愚民受此煽惑,信以为真,顿忘我大明三百年雨露之恩。 而城守军兵对于欠饷一事,最近也是颇多怨言,刚才各位地方文武官员与几位士绅都到敝分司衙门,商议如何稳定军心,以保洛阳藩封重地。 我等商量了一阵,然府库空虚,实是无力为之,便一同来求教先生,惟有先生能救洛阳啦!” 吕维祺放下茶盏,只是说道:“学生自从南京罢官归来,优游林下,只以讲学为务。未曾想到流贼猖撅,会如此日甚一日,眼见河洛不保,中原大地有陆沉之危,心中却也倍感忧虑。 洛阳素为兵家必争之地,亦学生祖宗坟墓之所在,不论是为国为家,学生都愿追随诸公之后,竭尽绵力,保此一方土地。 未知诸公,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河南府知府亢孟桧这时出言说道:“目前形势,欲固守洛阳,必须要尽快安定军心,稳住民心,尚民心一去,军心一变,可就一切都晚了。 闯贼到处声言不杀平民,只杀官绅,一旦洛阳城破之日,不惟在座的各位文武官绅都要杀个精光,恐怕老先生也同样是身家难保。 更为要紧的是福王殿下为神宗皇帝爱子,又是当今圣上的亲皇叔,倘若洛阳城被闯贼攻破,致使福藩陷没于贼手,我等为臣子,该如何上对君父? 况且……” 吕维棋不愿听他的大道理,便截断知府亢孟桧的话,直接说道:“目前洛阳情势急迫,老父台有话就请直说了吧,那些个大道理不提也罢!” 亢孟桧见他如此,也就不再绕弯子,他接着说道:“洛阳之存亡,地方文武固然有守土之责,实不可推卸。 然值此民心思乱,军心动摇关键之时,洛阳城的存亡实决于福王殿下一人而已。 现今洛阳城中的百姓们纷纷传言,‘福王府内的仓中粮谷堆积如山,朽得不能再吃。可是咱满城的老百姓却流离街头,每日都要冻饿而死一大批。如此世道,老子不随了闯王才怪!’……” 总兵王绍禹这时也插言说道:“士兵们也已经八个月没有关饷,背地里多是骂不绝口。 他们都说‘福王金银多得没数,钱串儿都朽断了。可咱们却是快一年都没得关饷,哪个王八蛋还替他卖命守城!’ 咱是武将,为国朝尽忠而死,乃是份所应当之事,可麾下这些个将士们若不肯用命,却叫咱如何守得住这偌大的洛阳城?” 分巡道王胤昌也接着说道:“目下惟一能救洛阳之策,只有请福王殿下再开仓廪,拿出数万两银子犒赏将士,再出数千担粮谷以赈济城中饥民。 舍此最后一着棋,则洛阳必不可守,福王的封藩富贵也必不可再保,我等诸人也都要同归于尽!” 由于兵备王胤昌的语气沉痛,在座诸人都隐有一股悲切之感袭来,屋内顿时沉默,只有声声轻轻的叹息。 吕维棋也是拈须思量,良久,只见他慢慢的抬起头来问道: “诸公,何不将此意面启福王殿下?” 正文 第二十八章:这是逼寡人破财来的! , 洛阳城的伊洛书院中,前南京兵部尚书吕维棋刚对众人说到面启福王殿下之言。 王胤昌就说道:“我同王总兵、亢知府已两次进宫去求见福王殿下,恳请再拨发王库中的钱粮,以安稳军心民情,可殿下都不肯应允。 今日官绅集议,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来求老先生再进宫一趟。” 吕维祺却是推脱道:“诸位乃是洛阳城的守土文武,在任命官,福王殿下尚不肯见允,我以闲散之身,前去求告,怕更是不行吧?” 兵备王胤昌忙起身说道:“不然,不然。老先生曾为朝廷大员,且为理学名儒,河洛人望之所在。福王殿下平日里对先生也是十分的尊重,若是老先生往求,断无不允之理。” 知县张正学也在一旁劝说道:“还请大司马务必再进宫一趟,救洛阳城中的一方生灵啊!” 随来的富绅们也是纷纷怂恿着,言说福王定会听从他的劝告。 直到此时,吕维祺见火候也是差不多了,才慨然说道:“既是如此,为了城中生灵,为护桑梓,学生就再进宫一遭,向福王殿下痛陈利害,勉力一试吧。” 吕维琪送走一众官绅客人之后,就唤来仆人帮他换过了衣衫,坐上轿子奔往福王宫方向而去。 ………… 虽只是隔了一道高厚的红色宫墙,但福王府同洛阳城却是两个天地,在这高厚的红墙之内,仍然是每日酒色荒淫、醉生梦死的无忧世界。 斜阳照射在巍峨的黄色琉璃瓦上,映出道道金色光芒,在寒冷无风的腊月里格外刺眼,偌大的王宫所在可并不热闹,有些彩绘回廊中更是有些阴气森森。 福安殿后边的寝宫中,大明朝的福王朱常洵正躺卧在蒙着貂皮锦褥的雕花金漆圆椅中,他将一双白净而肥腻的赤脚放在铺有红绒厚垫的雕花檀木矮几上。 左右跪着两个靓丽的宫娥,正在替他轻捶大腿,揉捏着肥腻的双脚,另外两个宫娥则坐在两旁的矮凳上,各将他一只肥粗的胳膊放在自己腿上,也是一般轻轻捶着。 右边那个略显瘦弱的宫娥被他沉重肥胖胳膊压久了,不时偷偷地瞟他一眼,眉间隐隐皱起。 福王那圆滚滚的大肚子高高隆起,像一口煮饭用的大锅反扣在他身上一般,而在他的脚前约一丈远,一群宫娥装束的乐妓,正拿着诸色乐器,吹拉弹唱着。 福王闭着眼睛,大半时候都在轻轻地扯着鼾声,有时突然鼾声很响,但随即就低落下去,此刻,他正微微地睁开眼睛,用略带着睡意的声音问道:“熊掌没熟?” 背后侍立的太监走前两步,躬身回道:“启禀王爷,奴婢刚去问了,就快炖熟啦。” “怎不早炖?” “王爷明白,平日炖好熊掌都得两、三个时辰,如今已经炖一个多时辰了。” 忽然承奉刘太监掀帘进入内,向福王躬身禀报:“启禀王爷,吕维祺进宫求见,已等候多时。” 福王仍是躺在金漆圆椅中没有做声,眼睛却是半闭半睁着,刘承奉又向前再走近一步,俯下身子轻轻说道:“王爷,吕维棋已经等候多时了。” 福王半睁倦眼,略有些不耐烦的问着:“这老头儿也是来寻寡人要钱粮的么?你去告他说,寡人这里也快要揭不开锅了,城守诸事叫王胤昌与王绍禹他们用心办理,寡人自会为他们请功言赏。” 刘承奉略露焦急的神色,又说道:“王爷,吕维棋说非见王爷不可,不得见王爷他死不出宫啊。” “他是想要了寡人的命么?” “吕维棋说洛阳城之存亡,在此一见。他是为王爷的江山安危,为洛阳全城官绅百姓的死活进宫来求见殿下的。” 福王喘了口气,才道:“洛阳全城的官绅百姓死活干我球事啊?寡人的江山是万历皇上封赏给我的,用不着他这个糟老头儿操心!” 福王朱常洵也知道城外布满闯贼大军,已是围攻洛阳多日,此刻吕维祺定要见到他,想必也是事态紧急。 虽说前时河南总兵王绍禹已领副将刘见义、罗泰等率兵来援,而自己又已发书开封召河南巡抚李仙风带副总兵陈永福再领兵来援,更何况,那勇名在外,冠绝三军的宣镇张诚不是也在赶来洛阳的路上了么。 但吕维棋如此急切求见,他也恐城守之事又生急变,想了一阵,才对刘承奉说道:“带吕维棋到福安殿见我吧!” 福王在几名宫娥的扶侍下艰难地站立起来,换了衣冠,然后由两个太监左右搀扶,到了福安殿,在王位上坐下。 吕维棋被带进殿内,他先是行了跪拜礼,接着福王赐座,又赐茶,这才问道:“先生来见寡人,所为何事啊?” 吕维祺略欠了欠身子,说道:“闯贼流寇已攻城数日,幸赖诸官将士用命,才保洛阳无失。但城中饥民甚多,每日冻饿而死者众,怨言沸腾,多思从贼。 且守城之军兵又已欠饷数月,连日守城,每有伤亡,封赏以不及时,军中也是对此颇有怨言,若不及时应对,恐变生肘腋。 守城保国,时急势迫,望殿下速作决断!” 福王对此虽也觉心惊,但却是不舍钱粮,他喘着气问道:“洛阳是亲藩封国重地,更是城池坚厚,崇祯八年时,也是闯贼来攻,不就安然无事,想来今次亦能固守。” 他喘了几口粗气,又道:“欠饷、封赏之事,先生可找王胤昌、亢孟桧他们从官库中取用就是。 地方文武,自有守土之责,倘若洛阳失守,本藩死社稷,他们这班食皇家俸禄的大小官儿一个也活不成,纵令他们能逃出贼手,也难逃国法。 先生为洛阳守城事来见寡人,难道守城护藩之责不在地方文武的身上么?先生既是忠臣,为何不去督促地方文武尽心守城,保护藩封?” 吕维棋不由一阵苦笑,在心中说道“都什么时候了,竟还吝啬如斯!” 但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来,只得耐着性子说道:“殿下差矣!正是因为官库空虚,洛阳文武亦是无钱无粮,一筹莫展,才公推维棋进宫向殿下陈说利害。 恳请殿下拿出一部分库中金钱,仓中粮谷,以保洛阳,以护社稷,殿下如仍像往年那样,不以社稷为念,将何以见二祖列宗于地下? 今日维棋别无善策,只请殿下以社稷为重,散出金钱养兵,散出粮食济民。军心固,民情安,洛阳城就可坚守,殿下的社稷也稳如泰山。否则……大祸不堪设想啊!“ 福王闻言心中恍然明白,这是逼寡人破财来的! 他厌烦地看了吕维祺一眼,只感到一阵心惊肉疼,喘着粗气,在心里骂道: “一帮子贪官庸才,就知道盯着寡人这点钱粮!” 正文 第二十九章:先收复偃师 , 洛阳,福王宫中的福安殿内。 朱常询一脸忿然之色,道:“这些年旱灾、蝗灾不断,盗贼如毛,本藩也是没有收入,可宫中的开销却是仍旧,入不敷出,先生何曾知晓! 请先生休要再帮那班守城的文武们开脱罪责,他们若是城守不力,致封藩失陷,自有我大明国法在,用不着你入宫里来逼寡人出钱出粮!” 吕维祺既吃惊又失望的看着福王,他不禁暗自叹了口气,眼中也布满了晶莹的泪花,在心中叫道:“洛阳完矣!大明危矣!” 但吕维祺毕竟也是久经官场的老人,对于这些表面文章自是熟识,另外他更是深知自己的家业都在这洛阳城中,且福王也是如此。 而福王朱常洵虽不相信闯贼能袭破洛阳城,但是他对于洛阳城守诸事也并非漠不关心,只不过不想从自己的腰包中往外拿钱拿粮而已。 福王喘着粗气,颇为不满的说道:“一提到守城就知道要银子,要银子!你们又哪里晓得寡人的困难,好像王宫中藏有摇钱树、聚宝盆似的! 再者李仙风不是在来援途上,更有大明猛将宣镇张诚领军来援,守城的文武诸官只需固守待援即可,又何须更多钱粮?” 吕维祺脸上写满了无奈,他只得继续劝说道:“闯贼已今非昔比,且连年大旱,百姓离苦日久,也已非崇祯八年时可比,更何况守城官兵,欠炯日久,咸有怨言。 若不及时赈济城中饥民,补饷以稳定军心,老夫怕洛阳守不到援军来救啊。如变生肘腋,洛阳旦夕可破,那时即使援军来救,老夫和福王殿下已陷于贼手,又能如何。” 福王摇晃着肥大的脑袋想了一会,才勉为其难的说道:“那……那……那如何是好?” 他又沉思片刻,才犹如剜肉一般痛苦的说道:“寡人为念守城将士辛劳,特赐一千两银子犒劳犒劳众将士吧。” 吕维祺一脸苦笑道:“守城将士数千之众,只得区区一千两银子如何敷用?殿下即有此心,就当厚赐,以激励众将士固守待援,护卫藩封重地,护佑殿下以万全。” 福王又想一会,竟是略有些哭腔道:“那……那……那寡人赏三千两如何?再多一两可真的拿不出了!” 吕维祺本不想再恳求,但他深知城中情势,实在是不得已,才又叩头拜道:“老夫实是为殿下设想,前时城中文武诸官、豪绅富户都已有所捐献,老夫也是捐出银千两,谷百石。 然闯贼突至,诸缙绅家中钱粮有限,实在无法拿出更多,今闯贼已攻城数日,方今将士饥疲交加,军心涣散,士气低沉,如不及时安抚,恐兵变在即呀。 还望殿下为社稷江山永固,再多拨些钱粮,已安军心,稳民情,使洛阳固若金汤,如不然,老夫也是无能为力,惟有多备薪材,与洛阳同亡共焚矣!” 福王朱常洵见吕维祺说得悲切,也感觉到一丝危急,他闭目靠在圆椅上沉思,面上神情极是痛苦,良久,他才把眼睛睁开眯成一条线。 只听福王用极为痛苦的声音说道:“……寡人……拿出五千两银子,一千石粮谷……要了寡人的命了……” 吕维祺跪在地上轻轻叹息,他流着泪水叩谢道:“老夫替守城将士谢过殿下恩赏!” 随即有太监将五千两银子和一千石粮谷送到了洛阳镇台衙门,总兵王绍禹接到后,先给自己留了一千两银子,又送一千两银子到分巡道衙门给王胤昌。 最后,用来犒赏守城将士的才只有三千两银子而已,士兵们见所得甚少,骂得更凶,竟有人公然说不再为官家守城的话。 总兵王绍禹却只是佯装不闻,全没当做一回事。 ………… 同一个夜晚,在巩县康庄镇援剿总兵官张诚中军大帐内,一张临时绘制的洛阳周边地势图悬挂着,游骑部千总陈忠正在为大家介绍着哨查的情报。 “现有闯贼一部盘踞偃师,主将为谷大成,为潼关原随闯贼逃脱的十八骑之一,领有贼军数千人众,大多是豫省新附的贼寇,主力就只有谷大成身边的数百人而已。 偃师南有万安山,北有邙山,两山之间有伊洛河在偃师城下流过,县境内遍布丘陵,惟中间河谷平原地势略为平坦,适合大军通过。” 张诚望着挂起的地图,道:“偃师南北两山中可有探查,是否有贼寇伏军?” “回大帅,万安山与邙山中都有探查,内中已无贼军,到是有些大寨依山而建,壁垒坚固,防范极严,对我出哨骑兵也多有照拂,极盼我大军出击,剿平流寇。”陈忠回道。 张诚点着头说道:“我大军在此处修整一日,于后日辰时,用罢早饭起营,先拿回偃师,再进兵洛阳。” “谨遵大帅军令!” 张诚又道:“此前,闯献诸贼,每每攻陷城池,都是要费力将其铲平,可如今却是据城而守,与前大有不同,可见其身边定必有高人归附,才使其一改此前的流贼做派。 闯贼本就是诸贼中最为顽固狡猾之一伙,现更是拥众十余万,而其核心为早期从贼的老八队,又经数次大败复起,对其绝不可轻视之。 与之对战,切记谨慎,绝不可冒进,不能贪功,素闻诸贼最擅伏击,野外进军切不可粗心大意,前后左右都要哨查清楚,才好行动,而守城之时,则重在防贼之内应。 正所谓要在战略上藐视对手,但在战术上则要无比重视!” 他说到此刻,目光停在了张国栋的身上,又道:“国栋,后日由你率步营做前锋,负责收复偃师之战。我将苏老虎、莫日根两部骑兵交由你来指挥调度,为你守护侧翼。” “喏。请大帅放心,国栋定不辱命!” “魏知策你领车营在后,负责押运全军物资粮秣。” “喏。末将领命。” “陈忠,你部哨骑这两日要加紧哨查,可过偃师,向洛阳方向查探。张广达领重骑、轻骑随在本帅身畔,随时支援国栋的步营。” “喏!” 诸事议定,诸将便在张诚的中军大帐内继续讨论着河南的情势,自然是边吃边喝边聊着,直到深夜方散。 正文 第三十章:那伙乱兵可接上头? , 洛阳城内总兵王绍禹正派人用福王赐予的三千两银子给守城将士发饷之时。 在洛阳城外周公庙闯贼李自成行辕内,一个高挑修长,又略显瘦削的身影正走上一处高岗,旁边还跟着一个身材略矮的文士打扮之人。 “最近这两三天,我时常会想到开封,倘若在攻克洛阳之后,我等再进军将开封城攻破,想必会给京师皇宫中的崇帧打得两眼发黑,从此便直不起腰来。” 那略矮的文士点头说道:“闯王此意甚佳,倘使真能成功,必定又是一惊天动地之笔。汴梁为河南省会,亦是数朝建都之地,且城内外丁口百万之巨。 向来是比洛阳繁华十倍,富庶十倍,重要十倍!” 此二人正是闯贼李自成与他的军师宋献策,趁着召开军事会议的空档在周公庙外信步闲游,话题竟聊到了开封。 李自成此时正望着远处洛阳城的影子,说道:“我已经派人前去开封周边,细细查探开封的城防诸般情形,且等细作回来了再作决定。这各想法暂时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即可,暂勿泄露外间。” “献策,自是不能泄露一字。” “嗯。自古有云打蛇打七寸,这打人也是同样的道理,要打就打在他的致命地方,既不可轻打,更不可迟疑不决。” “正是这个意思,先下洛阳,再打开封,这一套连环拳下来,定必会叫皇宫里的崇祯坐卧不宁,也能极大的动摇大明的国运!” 就在这时一员小将策马奔来,近前便大声报道:“闯王,众将都已到齐,就等着你和军师啦!” 闯王李自成与军师宋献策对望一眼,都是会心一笑,便在一片夕阳余晖中走下了高岗。 ………… 洛阳城外的周公庙已经作为闯王李自成的中军行辕使用,周围都驻扎着李自成的标营亲军精锐。 闯王李自成此番突入河南之后,非但人马迅速壮大了起来,更是有几位极其重要的大人物投奔到了他的军中。 正是河南宝丰举人牛金星、杞县举人李岩、永城民间术士卜者宋献策等三人,因为他们的到来才改变了李自成流寇的作风。 攻破大明城池后不再暴力铲平,而是开始试着派官驻守,这也是李自成开始作为一方势力,准备问鼎大明京师的开始。 而且,李自成还采纳了牛金星的意见,将设在得胜寨的大营称为闯王老营,而在大军出战之时,他所驻扎之地便被称做行辕了。 此前在得胜寨闯王老营的时候,牛金星和宋献策、李岩等人还曾向他提出趁着豫省灾荒连连,民心大变之机,据有宛、洛之地,收河南之民力,以争天下的设想。 更是进一步提出另外建立名号,来代替闯王的称号,从而号召天下各地子民群起追随,但老八队的众武将都对闯王这一名号情有独钟,所以李自成对这一重要提议,暂时并未采纳。 在周公庙周围还有许多的帐篷,驻着两队骑兵,四队步兵,这些全是闯王李自成的标营亲军,他们都驻扎在周公庙外拱卫着闯王行辕的安全。 周公庙内的大殿上,诸将云集,李自成正与众将一同用罢晚饭,便亲自主持军议将来日该如何破城,而破城后又如何维持城中秩序,以及其他重大事项,都再次作了详细商议,最后由闯王作出决定。 最后,闯王李自成又向军师宋献策问道:“那一伙从潼关过来河南的变兵可接上头了嚒?” 宋献策回道:“他们已提前奔进洛阳城中,还来不及派人与之接头。不过,袁宗第将军已暗中嘱咐我大军派在洛阳城中的细作,四处散布流言,勾引这一支变兵主动献城投降。” 李自成略带些疑惑的神情问道:“散布的什么流言?” 宋献策笑着说道:“只说是河南巡抚与陕西总督都有上奏,奉旨:‘着将为首之十人捕获归案,袅首示众,不得宽纵!’ 还说总兵王绍禹已奉河南巡抚密檄,拟于洛阳解围之后,遵旨拿办一干人犯,绝不许一人漏网。” 李岩接口疑问道:“按道理讲,陕西总督与河南巡抚题奏上去,即使朝中有圣旨下到开封,再由开封密檄洛阳的总兵署,来往只见也是颇费时日。 如今即说总兵王绍禹现在已接到河南巡抚的密檄,恐不可信吧。” 宋献策再次笑了起来,他道:“足下,你这就是书生之见啦。洛阳城内的百姓和那些个潼关乱兵却不会如此看的。 现今兵荒马乱,到处皆是谣言丛生,但凡有一点无根之言都容易被人轻信。 更何况那几百杀官的乱兵,正在疑神疑鬼之间,自然听风就是雨,无事尚且惊慌自找,若再猛一听到这个谣言,又岂有不信之理? 等他们能够清醒下来,冷静剖析,知是谣言时,那已经是我大军袭破洛阳多日以后的事了。” “哈哈哈……” 大殿内众将听军师宋献策如此一说,都笑了起来。 袁字第又向闯王李自成问道:“待破了洛阳之后,你的行辕安在什么地方?” 还没有等李自成回答这个问题,其他的几个将领就纷纷劝说李自成应该移驻到朱常洵的福王宫中,说那里地方宽大舒服,又说闯王苦战了十几年,若是破了洛阳,理应搬进福王宫中。 李自成转头望望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又看了看刘宗敏和李过等几位大将,但大家都是默不作声,只待他来决断。 李自成脸上的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他沉声对众将说道:“破了洛阳城之后,我的行辕仍是驻在这周公庙中。如今天下未定,我自当与众将士同甘共苦,又岂可贪图舒服!” 宋献策立刻点头赞道:“闯王所言甚是。献策也觉得行辕暂时设在周公庙最好。凡不是必须驻扎在城内的人马,亦该一律不许入城,方好使城内安堵如常,市廛不惊。” 牛金星也接着说道:“闯王行辕暂驻周公庙,实为英明之见。昔日汉高祖初到咸阳,不留在秦宫之内,而是还军霸上,并与父老约法三章,即为史家所称道至今。 而今闯王不住进福王宫中,暂留在城外,也大有汉高祖不住咸阳宫的意思。倘若将来据河洛以争中原,建名号以符民望之时,这现成的福王宫自然是也要用的。” 李自成再次看向牛金星、宋献策二人,神色间颇为满意的样子,但是却没有做声,大家接着又商议了一些别的问题。 军议一直开到三更以后,才告结束。 闯王行辕的老营司又务命火头军准备了一大锅羊肉熬红白萝卜,每个人都各喝了两大碗,浑身暖和,喝完了羊肉汤,他们才纷纷回营。 正文 第三十一章:偃师必须打 , 常年都生活在皇宫中的崇祯皇帝并不晓得河南百姓的疾苦,也更加没有料到闯贼会突然照准他的腰窝里狠揍一拳,将他打得闪腰岔气。 但此时天下不宁,朝廷正在四处用兵,他还是知道的,阁臣杨嗣昌正在四川督师追剿献贼,洪承畴在辽东也正与奴贼鏖战。 而山东变乱再起正如火如茶,一时竟难以扑灭,恐其势大会截断漕运,更叫他担心的还是那闯贼李自成的动向。 自打李自成从武关突围过了汉水之后,朝廷上便再未收到关于闯贼的一点消息,虽然说没有信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长期崇祯皇帝却更为担心,他怕闯贼潜伏在什么地方,突然打杀出来,扰乱了朝廷专力追剿张献忠的作战方略。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北京城中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息,丝毫未见受到各地战事的影响。 此时的北京城与辽东锦州、河南洛阳,以及被献贼蹂躏的四川,就如同两个世界一般,依旧是一片祥和喜庆的气氛,仿佛大明依然昌盛,全无一丝末日的气息。 ………… 紫禁城内玄武门刚刚打过五更的鼓声,皇城内外,所有的庙宇都是一阵阵钟鼓齐鸣,英华殿因为在紫禁城内,钟、磐、笙、萧、木鱼、云板声配合着诵经梵唱声,一阵阵传送到乾清宫内。 崇祯皇帝早早就已起床,穿着常朝服的他喝了一碗冰糖燕窝汤,吃一块虎眼窝丝糖,太监们按照宫中风习,在他的御案摆了个“百事大吉盒儿”,内装柿饼、荔枝、龙眼、栗子、熟枣。 但是他只望了一眼,并没有吃任何的东西,却在心中叹息道:“唉,什么时候才能看见百事大吉!” 见到皇上已经用罢早饭,宫女们忙上前替崇祯皇帝换上了朝服衮、冕,崇祯皇帝便走出乾清宫,坐上步辇,往皇极殿参加早朝。 当日,早朝过后崇祯皇帝回到乾清宫,仍是觉得心神不宁,他看着御案上摆得跟小山似的奏疏,更觉烦闷。 在乾清宫中踱了一会步后,崇祯皇帝叫过一个随侍的小太监吩咐道:“传陈新甲来!” 小太监唱了个喏就转身飞快的离去,不敢稍有耽搁。 不一会,陈新甲便急急来到乾清宫,他上前跪拜施礼道:“臣陈新甲叩见陛下。” “陈卿起身吧!” 陈新甲谢过后,起身侧立在一旁静候崇祯皇帝的吩咐。 崇祯皇帝坐在御案后看着殿中垂首侍立的陈新甲,在他的心中对于陈新甲还是很满意的,他甚至认为陈新甲是难得的干练之才。 “杨嗣昌和河南巡抚那里可有什么新的军情奏报?” 陈新甲躬身回道:“杨阁部前时曾有奏报,在四川督师剿贼颇为得手,现已将献贼逼在川西,不日将有捷报传来。 河南巡抚奏称李闯之贼,自入河南后,在伏牛山、熊耳山连破数十寨,其势复起,已连下卢氏、嵩县、永宁,贼兵今逼宜阳,大有进兵洛阳之忧虑。 不过,前时已调宣镇张诚所部与京营陈九皋所部往河南助剿,既无新的奏报,谅来也不会有大的变故。” 崇祯皇帝听到闯贼兵逼洛阳之时,神情颇为激动紧张,待听到张诚已领军进入豫省助剿之时,心中顿感略宽。 他自言自语的说道:“啊啊,既有张诚往豫省助剿,河南当无大碍!” 崇祯皇帝似乎想起什么,他又说道:“洛阳藩封重地,绝不容有失,你告诉李仙风定要全力剿贼,切不可使贼寇袭扰洛阳、开封藩封重地。” 他停了一下又问道:“张诚现在河南哪里?” “回禀陛下,十一月底时,张诚部已离开封,进军豫西之地,助剿闯贼,确保洛阳无失。” “嗯。锦州那边如何啦?” 崇祯接着又问了辽东战事诸般情形,陈新甲一一奏报,虽四方战事频扰,但崇祯皇帝也深感陈新甲调度有方,对他大加赞赏。 …………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十一日,午后,阳光照耀在冻得坚硬的大地上,一队铁甲军士正在向前行进,阳光被铁甲反映出粼粼的光影。 偃师县城就在眼前,张国栋望着偃师城南门,上面还有着斑斑的血迹,似乎在向人们展示着前时战事的惨烈。 城墙上一队队包着头巾的贼兵往来守卫着,他们似乎要凭城坚守,并无出城野战之意。 偃师城南的洛水河畔,张国栋在张诚身畔说道:“大帅,末将提议不攻偃师,留步营一部监视偃师城内的贼军,大军向西直进洛阳。” 张广达也是说道:“末将以为可行,贼寇凭城坚守,我军操练日浅,尚无攻城拔寨的经验,不若绕过偃师,直进洛阳,引城中贼寇出击,在野外将其剪除。” 张诚望着不远处的偃师城,沉默不语,陷入了沉思之中,众人也不好打扰,便聚在旁边讨论起是否攻打偃师之事。 良久后,张诚才转身看着众人,沉声说道:“偃师必须打!” 诸将惊异的望着张诚,只听他继续说道:“我大军虽已操练年余,但如今只有野战之经验,于守城、攻城之事却是未曾有过,既在宣镇之时也只是攻破过几处匪寨。 今日,在偃师城中只有数千贼寇,其中堪称精锐者,更是只有数百而已,况其占城日浅,又无治理地方之能力与经验,未必能做到军民一心,誓死坚守。 正是我大军拿来操练攻城的绝佳机会,又怎能错过,若是连今日之偃师都不能攻下,又怎敢称为强军劲旅!” 诸将官听了张诚所言,均觉有理,这时张诚又说道:“未来之世,守城、野战、攻城拔寨诸事必不可少,诸将各人所领之军亦当有所不同。 善守者,无论立营结寨,亦或守城,当固若金汤,使敌不可破;善攻者,摧城拔寨,当无往不利;善战者,当审时度势,寻找敌人的疏忽,亦或薄弱之处,充分利用地形地势之利,攻坚克难,野战破敌。” “喏!” “末将受教啦,请大帅放心,明日定将偃师城拿下。” 正文 第三十二章:儿郎们,擂鼓登城 , 偃师城南的洛水河畔,张诚目光坚定的说道:“不必明日,今日便要将偃师拿下。” 他扫视着诸人,沉声道:“张国栋,偃师城的南、东、北三面,你步营各派一部主攻,先登城破门者,记为首功,先登者与千总官各赏银十两,余下部中将士赏银一两。 本帅坐镇南门这边,张国栋你督战北门,张广达领重骑督战东门,现在各部砍伐城周树木,赶制攻城器械,申时发起总攻,酉时前,务必攻下偃师,咱们进城内开饭。” 他接着又道:“陈忠与王铁人各领本部游骑、轻骑,于偃师西门外十里处丘陵谷道设伏,若贼寇弃城西去,务必齐力截击,不可使其主力退回洛阳。” “喏!” 诸将纷纷领命而去,各做准备。 张国栋麾下步营中左部兵马负责攻打偃师城的南门这边,而中部陈大宽则负责攻打北门,右部靳勇负责攻打东门那边。 张诚只是吩咐左部千总崔士杰领将士们多多赶至云梯,至于其他的器械自是来不及打制,毕竟大军的众多军资都在车营那边,他们要晚间才能赶至这里。 左部甲司一局、二局在南门外约一里处戒备,以防城内贼寇突然冲出,余下军士则在城外砍伐树木,打制云梯等登城的器械。 张成芳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兴奋的在张诚身前拜道:“父帅,成芳请命,愿第一个登城,为大军打开南门,一举拿下偃师县城。” 张诚看着已经十七岁的张成芳,已然是一个强壮的棒小伙子,心中喜爱,却问道:“这攀爬云梯登城之事,此前你等可有操练?” “回禀副帅,在赤城驻扎之时,也曾操练过云梯登城,虽非真的城墙,但孩儿们身轻体健,在攀登云梯时,确是比步营将士们更为灵活。” 他见张诚面上仍有迟疑之色,忙又接着道:“父帅无须挂怀,孩儿适才听得张国栋将军言,贼寇专事破坏,本不善守城,且我军将士盔甲、盾牌齐备,登梯而上,必是无往不利。 而且,因孩儿们身轻体健,更是善于钩锁攀爬,在赤城时也常有操练,今日在这偃师城下,正可一试,还望父帅恩允!” 张诚闻言便点头说道:“你与金泰所领童子营,本帅期望极高,本是不想你等冒险登城,不过,你即来请战,本帅会予以考虑,你且回去做好准备吧。” ………… 偃师城内贼寇首领谷大成也是坐立不安,他急急登上城南门楼之上,望着城外明军心中更觉忧虑。 “谷头领,官兵准备攻城啦,不如咱们出西门,去洛阳寻闯王吧。”一个贼寇头目说道。 另一贼立即附和道:“是啊。谷头领,这偃师城里的钱粮都已运去洛阳,咱守着个空城有啥子意思,还是去寻闯王一同打下洛阳才是啊!” 谷大成心知这些河南新附众贼,还是惯于劫掠之事,偃师县内府库都已搬得空空如也,榨不出一丝油水啦,他们自是不愿困守于此,都想着飞去洛阳,杀进城去好好劫掠一番。 但袁宗第命他留守这里,虽说并未叫他死守,却也不好不战而走,至少也要将城外这股明军拖在偃师二三日。 当下他便对众贼说道:“闯王军规森严,既命俺们留守偃师,以堵截援军,又岂能不战便弃城而走,再说城外只有几千官兵,俺们凭此偃师城墙,至少也要守得三五日,耗去他近半人马。” 观察了一会,谷大成又道:“看城外官兵的排布,肯定是要三面攻城,俺暂时还确定不了那一面是主攻方向,只能三面布防应对。 这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官兵也要打造登城的梯子啥的,估摸着今日就不该攻城,可俺们却也不可不防,各队都要安排人在城上守着,别叫贼官兵把俺们给偷了去。” “谷头领,要不要出城去冲他娘的一下。”一个满脸胡茬子的贼寇大声说着。 谷大成看了城外的官兵一会,才道:“不必,俺瞧着这伙官兵与前面遇到的有些不一样,还是安守城墙吧。” 此时,偃师城中尚有四千余贼寇,谷大成将他们同样分作三队,每队千人,各负责南、东、北三面的防守,而他自领麾下数百精锐老贼在县衙待命,若哪方忧急便前往支援。 另外还派出一队三百余贼寇负责守卫西门,更有四五骑策马自西门奔出往洛阳方向而去,想必是向洛阳的闯贼李自成报告去了。 ………… 偃师既非边塞重地,又非重要的关隘,也不是大城,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县城罢了,其城墙并没有多高厚。 且城外的壕沟在此前流贼攻城之时,即已经全被填平,城墙前一马平川,那两丈多的长梯子可直接搭上城墙。 申时,众军士在南门外列阵以待,阵前摆着二十四架长梯子,个个都是有近三丈的长度,虽不精致,却很是结实。 每一个长梯子顶端都装有铁制的挂钩,用于勾住城墙,不叫守城的兵士们推开,而梯子的底部同样装着铁制的长钉,以使其能稳稳扎入土地中,不至于左右滑动不稳。 张诚这边左部共有军士八局二十四队,每队皆配备有一架长梯,按张诚的部署是每队以两甲军士分在长梯两侧抬梯搭城,然后由一甲军士披全甲攀梯登城。 他正站在一处新搭起的高台上,大声说道:“诸军听令,崔士杰,南门攻城由你指挥,甲司在东,乙司在西,每队配一架长梯,以一、二甲军士抬起冲前搭上城墙后,三甲军士立刻攀梯登城。 儿郎们,先登城者赏银十两,待城破之时,凡参与攻城的每军士皆赏银一两。 不过,若有临阵退缩,畏战不前者,亦军法处置,当场斩首!” 他随即又大喝道:“林芳平何在?” 林芳平出列大声应道:“林芳平在此!” 张诚高声喝道:“林芳平,本帅命你为南门督战官,领本部骑兵为督战队,但有临战之时交头接耳、回头观望、畏怯不前者,一律斩首!” “儿郎们,擂鼓登城!” “虎!” “虎!虎!” “虎!虎!虎!” 正文 第三十三章:铳兵射击,盾兵登城 , “咚咚咚……” 阵阵战鼓声,催动的千人的铁甲大军缓缓向前,任凭寒风呼啸也无法撼动他们严整的阵列,踏着鼓声渐渐靠近偃师的城墙。 西斜的太阳光线照耀在一排排锃亮的盔甲上,反射出道道耀眼光芒,铁甲大军一队队依阵列而进,在偃师县城南门外约四百步处停下来整队。 崔士杰大声喝令:“大家注意,长梯搭上城墙后,所有铳兵瞄准城墙,自由射击,所有刀盾兵率先爬梯登城,先登城者,赏银十两!” “虎虎虎!” 众军士又是一阵齐喝。 “大军缓步进至百步内,再抬梯急进,直冲城墙下,竖梯搭墙!” “迫迫迫……” 众将士得了军令,大声齐喝着口号,缓缓向前推进至距城墙百步时,大家发起一声喊,急急向前冲去。 张诚一直举着千里镜在后面高台上观察着城墙上的情况,他看到满是包着头巾的贼寇,在城墙上顶着寒风来回奔跑。 可以看出贼寇对于守城的部署并不专业,更显得杂乱,但也能明显看出城墙上也是堆满了大木和石块、大砖等守城用具。 猛然,他看见一个个黑乎乎的铁疙瘩,张诚心中一惊,忙对身旁的张成芳说道:“快,传令,大军急进登城,小心贼寇炮击!” 张成芳得令后,叫上张金泰翻身上马就奔前面冲去,一路大喊:“全军急进,架梯登城,小心贼寇炮击……” “轰……轰……” 就在这时,张诚在千里镜中看见偃师城头上两团黑烟腾起,连着就是两声巨响,烟尘中两颗黑炮子飞射而出。 他刚要去看军士伤亡情况,就瞥见城墙上一团火光闪现,却是一门火炮可能是慌乱之间,填入的火药过多竟至炸膛,火炮整个爆裂开来,城墙上的守城贼寇死伤一片,再不敢操作火炮轰击。 而贼寇射出的那两枚炮子却对攻城官军造成了一定的伤害,其中一枚炮子直接就砸在一架长梯上,又左右跳动造成五六名军士死伤。 另一枚炮子却是打得偏了,砸在了空处,虽又向前跳起落下的飞出去足有十余丈远,但并未造成军士们的伤亡。 张成芳策马奔回高台前,面上满满都是祈盼的大声说道:“父帅,成芳前来请命爬城,望父帅恩允!” 张诚只是不舍得叫这些孩儿们以身犯险,但此刻他们求战心切,自是不好强行阻止,当下说道:“好,孩儿们能有此心,本帅却是不该阻止,只是你等初临战阵,切要注意安全,不可急功冒进,若试过不成,便要退回!” “喏!成芳晓得嘞,请父帅放心。” 张成芳唱喏接令后,便策马急急飞奔而去。 ………… 偃师城,东门外,厮杀怒吼声响彻大地。 靳勇右部中甲司负责攻打东门南边的这段城墙,甲司一局百总郑有金领着两名护卫正在督战,他大声疾呼,催促在将士们抬长梯快步疾进。 东门这边与张诚那里的布置略有不同,张诚那边把各队打散,所有铳兵负责架梯搭城,而盾兵负责爬梯登城,还有十二个甲的长枪兵也换了腰刀短斧,持盾牌登城。 但张广达这边却略有不同,他重骑部中的骑士们此前除了具装突击冲阵和重甲步战外,张广达也领着他们操习爬梯攀城、骑兵游战等等。 这次攻城他便命麾下重骑选出一百二十名军士,分作十二个小队负责火铳局各队的爬梯登城事宜,而余下众骑士则充作督战队来使用。 甲司一局二队的队官焦尚宽用手撑起长梯一边,架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大声呼喊着号子就奔城墙冲去。 如南门那边一般,城墙上同样是稀稀落落的炮声响起,不过好像他们操炮不熟练似的,也就三四门小炮都只打了一发而已。 当焦尚宽带队架梯冲近到百步时,城墙上一团团白色的烟尘腾空而起,守城的贼军竟用起了火铳,只不过太心急,打射的早了一些而已。 远处张广达站在土台上,他也是举着千里镜关切的望着前方攻城的战场,远远看到城上铳炮齐鸣,不由叹息一声道:“唉,可惜打早了,也幸好贼兵还不善使铳,否则……” ………… 二队在焦尚宽的带领下抬着长梯顺利奔进距城墙二十步左右,他大喝着:“落梯,拽绳,搭墙!” 众军士依口令而动,由于众人抬梯奔跑的冲劲力道很大,长梯底部的铁签子狠狠的插在了坚硬的土地上。 负责抬梯的一甲、二甲军士们落下长梯后,并未有丝毫耽搁,一个个都随着队官焦尚宽拼命向城墙根跑去。 他们每人身上都绑着一根麻绳,另一端则绑在了长梯的顶部,随着他们向前冲去麻绳也被绷起,而长梯后面跟随前来准备爬梯登城的军士,也是分作两边各五人,他们各扶着一杆两丈长的木杆,杆头分叉正托住长梯顶部,高高举起。 “嘭……嘭……嘭……” 一架架长梯搭到了偃师县东门的城头上,长梯顶部的铁钩瞬间便勾住了城墙,东门外二十四架长梯竟有十七驾稳稳挂在城墙上。 另外有三架长梯没有挂住跌落在城墙下摔散架了,还有两架在快要挂上城墙的瞬间被贼兵用钩叉给推得偏了。 “铳兵,对城上自由射击,盾兵登城啊!” 城墙下一声声喝令和将士们的嘶吼声混成一片,只见一个个身强体健的披甲军士举着大盾小跑着就上了长梯,直奔城墙上冲去。 甲司一局二队二甲的铳兵成三虎见长梯已经稳稳搭上城头,他急忙解下身上的绳索,边从身上取下背着的云州二式燧发火铳,边回身向后跑起。 他回身跑出约三十四步才立身站定,举着手中的燧发火铳就向城头瞄去,正瞅见一个贼兵手持弓箭探头出来要射正在爬梯登城的将士。 他二话不说瞄定就是一铳射出,随着烟雾腾起,铳弹自前方铳口激飞而去,就见城头上那贼兵身体一晃,嘴里喷出一口鲜红,便栽落到城墙根下。 正文 第三十四章:慈不掌兵 , 守在偃师城东门这边的是河南当地的一伙老贼,他们本有六、七百人聚在一起打家劫舍多年,在十一月时,见闯王李自成复起势大,才来投奔。 本是想跟着闯王做大流寇事业,多劫掠几个大城发财的,因此对于留守在偃师这座小城便不太乐意,在心里一直都想着去洛阳。 为首的贼寇叫一碗肉,据传其本是某地的差役,只因下去催粮归来后,在论功之时少分了一碗肉,便怀恨在心,勾结当地泼皮无赖劫了大牢,杀了县太爷,自此便落草为寇。 他在城头上见下面冲来的官兵盔甲明亮,军械精良,且阵列严整,便已心生怯意,但也深知闯王军令极严,自己要是不战而退,也必定难逃罪责。 无奈之下也只得大声喝令手下严加守备,东城这边本也有四门小炮,本是那些被俘的原守城官兵负责发射,可才刚刚打了三炮,就听说南城炸了一门,死伤惨重,他们便不敢再放炮了。 “快,快,滚木礌石,都给老子砸下去,万不能叫贼官军登城。” 一碗肉大声喝令着,他手里挥舞着大刀,声声怒吼,众贼在他的威逼下纷纷转身搬起大木、石块、大砖就往城下砸去。 ………… 右部甲司二局一队一甲的刀盾兵李二蛋一身精良铁甲,举着盾牌正在长梯上快步疾进,其间弓箭横飞,他只用盾牌护在脸面前,毫不畏惧,脚下也是丝毫不停。 猛然,一根大木被贼兵抬起顺着长梯快速滑下,李二蛋心中虽急,人却不慌,他忙在长梯上站稳,将身子紧紧靠在梯上。 同时左手盾牌上沿也是紧贴着长梯略微举高,下沿微微翘起,嘴里咬着腰刀,右手则是抓紧在长梯上。 “嗨哈!” 他在大木滚下的一瞬间,左手盾牌暴起,生生将大木翘起自头顶飞过,“轰”的一声向左侧坠落城下。 李二蛋更是毫不停歇,他强忍着左臂的阵阵酸麻疼痛,右手扶着长梯,几步就奔上城头,盾牌举在前边护着身体,合身跃起,就跳上了城头。 “咣当”一声就撞在一贼寇的盾牌上,将那贼兵直撞得向后仰到,李二蛋将左手盾牌向下压在那贼兵身上,自己身体借势又往前翻滚了一圈。 同时右手也取腰刀在手,就见一杆长枪刺来,他不及躲避,只得将才站起的身体迎上长枪,枪尖在直刺的惯性下,竟刺穿他身上的铁甲直入左肋间,一股殷红的鲜血便自伤口处透了出来。 “杀……” 李二蛋忍着剧痛,右手腰刀挥起正砍在那贼兵脖子上,腰刀划过,鲜血飞溅,那贼力气一失,来不及哀嚎就滚落城内。 “杀……杀贼……” 随着登城的官军越来越多,城墙上已是进入混战的状态,这些贼兵平日里欺负饥民和当地守军还算有些本事。 但今日遇到的却是大明边军中的精锐,他们非但盔甲、军械精良,更何况张诚还许以重赏,再加督战队在后威逼,个个奋勇争先,登上城头的官军越来越多。 ………… 张成芳与张金泰各领十余个童子营的健卒向偃师南门冲去,他们都是身着皮甲,奔跑间很是灵便轻捷,每人的胳膊上都缠绕着钩锁。 他们身后背着皮盾,插着短刀、短斧之类的短兵,张成芳的嘴里还叼着一柄短匕首,他们一声不吭只是向前疾跑。 分开在南门外的左右两侧,几乎是紧贴着城墙奋力抡动钩锁,同时脱手向城墙上甩起,随着一连串“叮叮叮”的声音传来,一个个钩锁便挂紧在城墙上。 双方此刻正厮杀混战,守城贼兵们的注意力也都被那些长梯和爬梯登城的将士们所吸引,一时竟没注意到这如同小猴子般爬城的童子营将士。 张诚在千里镜中看到这些孩儿们身手矫健轻盈的顺着钩锁飞快向上攀爬,恰似一个个小猴子般,没几下便爬到城墙边,他们发出一声声大喝,借力翻身就上了城墙。 他放下千里镜,对身边的王元景说道:“这些孩儿们不赖嚒,非但毫无畏怯,更是身手矫健,一个个竟似出笼的小老虎般勇猛!” 王元景这时也放下千里镜,道:“成芳这些个孩子们都对大帅视为父亲一般敬重,常思无以为报,平日操练之时,便不肯多存一分气力,今日即是请令登城,自然个个奋勇争先。” 他停了一下,又道:“偃师城已经收复啦,只是伤了好些儿郎们。” 张诚眼望着前方正厮杀成一片的战场,轻声对王元景道:“生逢乱世,惟有死中求活,本帅所能做的,也只是使这些好儿郎们死得其所,死得有些价值罢了。” 他转过头盯着王元景,又道:“正所谓‘慈不掌兵’,若是生在太平盛世,我可叫这些好儿郎一世富贵, 可如今却偏偏生在了乱世之中,我也只能保证他们不会白死,他们的死能换得他们家人安定的生活,温饱无忧!” ………… 偃师县中的知县徐日泰、县丞白世禄、训导刘恒等诸官,早在前时贼头袁宗第攻破城池后,便被拉出去在县衙门前斩首示众了。 如今城中已无官员主持大局,张诚的行营便设在县衙之中,他令张国栋领步营左部、右部驻扎在城南洛水河畔,中部与各支骑兵则是驻扎在城内。 县衙不远处既是县中医馆所在,攻城时的伤员都集中在医馆中救治,步营中部的军士与各骑兵们都在城中巡逻,继续搜捕那些藏起来的贼寇,以及维持城中的治安,既要防止城中无赖泼皮趁机闹事,也防止有军士不遵军令,肆意扰民。 县衙内,各方的战况也都陆续报了上来。 此战,虽缴获不多,但杀敌颇重,只攻城及城内便杀贼近千人,余下众贼溃败后,自西门争相奔出逃窜。 他们被苏老虎和莫日根领蒙古骑兵一路驱赶着,就进入了预设的埋伏地点,千余骑兵四方突击追杀下,又斩杀近千贼寇。 只有谷大成领数骑走脱,奔回洛阳,余下的贼寇四散奔逃者众,他们都躲进周边山谷之中,俘获的贼寇只有五、六百人,都关押在城外,由张国栋领步营两部官军看守着。 而张诚这边阵亡只有区区十七人,伤者也只有七十余人,且大多为不致命的轻伤。 正文 第三十五章:走脱福王,我惟你是问 , 就在张诚收复偃师县城的当天上午。 洛阳城西的周公庙内,闯王李自成将张鼐叫到跟前,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慢慢的吩咐道:“小鼐子,你跟我也有六七年时光,如今已长成大人啦。 这次攻打洛阳城,我叫你率领中军老营的精兵前来,这是我第一次给你重要的差遣,已经把你当做重要的将领来使用。 你要是给我办得砸了锅,我可是不能答应的。你可知道么?” 张鼐表情严肃的郑重回道:“闯王,俺知道!俺要是不能遵闯王的将令把事情办妥嘞,自今往后,请闯王再不要给俺派重要的差遣!” 刘宗敏在旁边笑了起来,他骂道:“你这小子,说得倒是轻松!如今咱是在打仗,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嘛? 闯王交给你的差事,那就是军令,军令大如山,你若是办出了差错,那是要按军法治罪的哩!” 张鼐也是硬气的抱拳说道:“是,若张鼐事情办砸了,请闯王和刘爷按军法治俺的罪。” 闯王李自成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今天,我在再对你叮嘱一遍,你必须要句句照办,决不可有所遗漏。 第一,待会用罢午饭后,你即将手下的人马分作两支,一支留在西关外,一支开往北关外,等候破城。 第二,不论是北门先开,亦或是西门先破,你的骑兵都要立刻冲进城内。我的将令已经传达诸军,在破城的那一刻,大军冲入城中之时,其他各营人马都要为你的骑兵让开大路。 你定要迅疾,要像离弦之箭那般,不可有片刻的耽搁,这就需要你事前在西关与北关外整队待命,即使是城上向外打炮,你也不可乱了队伍。” 张鼐心情激动的答道:“是,是,张鼐都记下啦。” 李自成接着继续说道:“第三,你的骑兵一旦冲进城内,要立刻奔去福王宫中,先占据了王宫的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和后门。 福王宫很大,你务必要守好各门,定要不使一个乱兵进人王宫内,纵火劫掠,不论军民,但有敢闯擅闯王宫纵火劫掠的,一律当场砍了。 第四,你切记事先排布好人马,冲入洛阳城内后,立时便要分出几支骑兵尽快占据各处通行要道、十字街口等,并且还要有骑兵不断在大街小巷巡逻,严禁我军中弟兄、乱兵、以及城内的无赖泼皮行那烧、杀、奸淫、劫掠诸事。 更要一边巡逻,一边传谕我的禁令,如有胆敢违反的,不管他是溃散官军,又或是我们自己的弟兄,都一律就地正法,砍头示众。 第五,就是那福王父子二人,罪大恶极,你一定得给我将他们捉拿归案,破城之后,他父子二人必然是要设法逃出王宫去,不管上天人地,你非要将其捉到不可! 虽然,我军中各营将士都要捉拿福王父子,但是你的骑兵最先冲进城内,第一个占据王宫,所以倘若没有捉到福王父子,我第一个便要惟你是问。 在兵荒马乱中,就算你不能把他们父子二人全都给我捉到,至少也得把福王本人捉住喽,要是连福王本人都走掉逃脱,我是决不会答应的! 你知道嚒?” 张鼐语气坚定的答道:“除非他能生出两只翅膀来,俺决不会叫福王老儿逃掉!” 刘宗敏在一旁面色郑重的再次提醒他道:“小鼐子,若是逃走了朱胖子,你小心闯王会砍掉你的脑袋哟!” 闯王也是神色严峻地瞪住张鼐,接着说道:“还有第六,你必须要将吕维祺这老头儿给我捉到,也是不可使他逃出洛阳城去。” 张鼐语气坚定的朗声回道:“是,我一定将吕维祺捉到,剩下的那些官绅老儿也决不会放走一个。 可是,俺担心这洛阳的各处城门……” 闯王李自成打断他的话,说道:“前日军议已经定下,南面、东面各门由你汉举叔派兵把守,西面、北面的各门则由你补之大哥派兵把守。 倘若福王父子与吕维祺是由各处城门走脱出去,则罪不在你。” 这时,坐在一旁的李过又对张鼐说道:“洛阳城内的百姓中许多人都识得吕维祺,我断定他不敢由各处城门逃出。 张鼐,只要吕维祺藏在洛阳城内,不论其躲在何处,你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给捉到喽。” 闯王又接着问道:“张鼐,我适才吩咐你的话,可都记得清楚了么?” 张鼐大声道:“张鼐都记得清楚了。一共有六桩事情,第一,就是……” 闯王笑着挥手打断了张鼐,道:“你记清了就行,先回去休息吧。” “是!” 张诚爽朗的大声应着,精神抖擞地转过身子,快步离去,一会儿就听见马蹄声奔驰而去,渐行渐远。 ………… 张鼐走回,李自成又将麾下另一员小将李双喜唤了过来,再次问道:“双喜,我刚才分派给你的差事,可都记清了么?” 李双喜回道:“待会午饭前,我便到汉举叔营中抽调一千步兵,再加一支驮运队,另从我补之大哥的营中再抽调出一百名骑兵,先编成一个辎重营。 待攻破洛阳进城之后,我先派兵将城中各处公私仓廪府库、大官、士宦、豪绅的宅院都好生看守起来,将各处查抄出来的粮谷、金银等财物清点、造册,全运到得胜寨老营看管起来。 另外,我再派出三百个弟兄,加上十个书办,交给张鼐,专门用于清点福王宫中的金银、钱粮等诸般财物归类,造册封存,以备转运。” 李自成又问道:“洛阳城内的各官吏、士宦、豪绅名姓与宅院所在,你可抄好了单子没有?” 李双喜笑着回道:“汉举叔营中的文书先生早已经抄了好几份单子,我都收好了,等进了洛阳城,咱照单子拿人,管叫他一个也跑不掉!” 李自成突然打了一个大喷嚏,他撸了撸鼻涕,口气略有些沉重的说道:“双喜啊,你这是第一次学着办这等大事情,这可是比你率领着几百个骑兵冲入敌营,砍杀一阵,要困难得多。 洛阳是一个富裕的城池所在,福王更是这大明天下里最富的一个王爷,这件事情,你若是做得好了,我们几十万大军的粮饷,还有这洛阳城中饥民的赈济问题,也就都不发愁啦。 你估摸着大概要几天,才能将此事办妥?” 李双喜好不思索的爽快答道:“咱想要大致五天的光景,才能办得妥帖。” 李自成也爽快的说道:“好。我便给你七天的时间。在这七天之内,但凡是领取赈粮、赈款、军饷,以及其他各项用费的,都要到你那里去支领取用。 你可要随时登账造册,不能有半分的差错,如果办事的人不够,你来寻我,我再另外派给你,现下这担子累在繁杂,贵在精细,可非你此前冲锋陷阵能比。 你可懂么?” 双喜回答说:“我懂。我一定要把事情做好。” 正文 第三十六章:洛阳城破了 , 偃师城内秩序井然,百姓们连经战乱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前时被城中知县徐日泰及众官差驱赶着守城,他们也是出工不出力。 而闯贼部将谷大成袭破偃师城后,非但在县衙门前将知县徐日泰、县丞白世禄、训导刘恒等诸官砍了头,更是开仓放粮赈济城中饥民。 正因于此,张诚所部官军攻城之时,就有不少百姓自发的帮着贼军登城坚守,但贼寇对守城诸事缺乏经验,并不能充分利用人多的优势。 反而将这一优势变成了劣势,致使城墙上分守的各部各队杂乱无序,各自为战,竟被张诚所部官军一鼓而下。 进城之后,张广达就曾向张诚建言:“这帮有奶便是娘的泼皮龟孙,就该砍了些个以儆效尤。” 张诚却阻止他道:“豫省连年大旱,又闹蝗灾,百姓疾苦日久,却不见官府救济得力,如今得了贼寇的粮谷,自是希望贼寇守住偃师城。 这便是贼寇的目的,他们杀官宦豪绅,又放粮赈济饥民,其为的就是要取得民心,而百姓为何? 他们最是淳朴憨厚,谁能叫他们吃得饱饿不死,谁能叫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他们就会喜爱谁,就会拥戴谁!” 张广达仍是有些愤愤,他道:“不管如何,从贼终是不对。” ………… 十二月十一日,晚间,偃师县衙中一群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老少正在大堂上哭告着。 “大帅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是啊……我家的粮米都被贼子给抢去……放给那些泥腿子嘞……” “张帅,可要帮我等将那些钱粮抢回来,我等定必托省城的老爷们为张大帅请功!”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满脸奸邪的狞笑着,道:“嘿嘿,如今张大帅收复了偃师,咱定要那些泥腿子把分得的粮米全给老子吐出来。不然,咱就拿他家的婆姨、闺女、儿子来抵债!” “啪!” 一声脆响震惊了大堂内的所有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再无一丝声响。 在众人的惊异中,张诚大声说道:“河南饥荒连年,尔等既为地方乡绅,当思国难,知报国恩,原就该慷慨解囊相助,使百姓平安度过灾年。 如今,尔等的钱粮即已被贼寇放给城中百姓,本帅如强行追讨,百姓食不果腹,必定酿起民变,我大军明日就要西进洛阳,尔等又如何自保?” 他目光森严的扫视大堂内诸人,又道:“今本帅收复偃师,将尔等自县牢中救出,自不会使尔等自生自灭,尔等的屋舍宅院仍可回去居住,本帅也会给每户留下十石粮谷,以为度日果腹之需,望尔等亦是好自为之吧。” 张诚说完也不待他们再说什么,起身就回了后院,这些乡绅无奈,只得结伴纷纷离去。 ………… 第二日一大早,张诚就把陈忠麾下的游骑与苏老虎、莫日根的蒙骑,再加上林芳平的护卫亲军都撒了出去。 他们以偃师为起点,按照张诚的部署在通向洛阳的各处要道上轮番探查,直至洛阳城下贼军的布置,都在探查范围内。 辰时,魏知策的车营便赶至偃师城下,众人一起在县衙中用过午饭,张诚在吃饭的时候与众人议定,明日便起兵西进洛阳城下,行护守藩封重地之事。 午饭过后,张诚便领着张成芳、张金泰等童子营在偃师城内逛了起来。 百姓们初时还很担心官兵收复偃师城后,会将前时贼寇放给他们的粮谷再次抢了回去,家家户户都是紧闭宅门,有些甚至已挖了深坑偷埋起家中的粮谷。 怎曾想随着安民告示贴出,声言此前贼寇放出的粮谷即为各家各户所有,官军只是绞杀贼寇,收复城池,不会再将各家各户手中的粮谷收回。 初时,众百姓们还都不敢相信,但眼见众多官兵只是敲那些商户店铺的门,且一律都是平买平卖,所以街上的几家小铺陆续的都大胆开市。 还吸引了许多肩挑小贩纷纷来赶做买卖,以县衙门前这条街最是繁华,熙熙攘攘,络绎不断。 张诚走在街上很是满意,闯贼用谣言蛊惑人心,收买民心,可见其以不同于前时的流寇做派,自己唯有以行动来使百姓知晓,官兵也不全都是恶魔。 他们在衙前街上走走看看,竟遇到一群小孩子在一辆空牛车上玩耍,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领头唱道: “吃他娘,穿他娘, 开了大门迎闯王。 闯王来时不纳粮!” 张成芳也是听得真切,他大怒上前,喝问道:“哪个教你等唱的?” 一群小孩子被他当场吓住,竟似忘记了逃走。 张诚也是走前几步,对张成芳道:“成芳,童言无忌嚒!莫要吓到了孩子们。” 张成芳仍是满脸气氛,却略显委屈的倔强说道:“他们在宣扬贼寇,他们该与逆贼同罪!” 张诚摇着头对他说道:“如是满城的孩童都这般唱起,你还能全给砍了不成?” 他又语重心长的说道:“要记着,各种事情,自有解决的办法,要学会找到问题的根源,暴力是好又快,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可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砍杀来解决。” 一旁的王元景满脸深思的望着张诚,似乎有了些感悟。 张诚挥手叫过那些孩童,笑着温言问道:“你们还会唱别的歌谣么?” 孩子们本就被张成芳刚才的怒喝吓住,此刻见众多官兵已走至身前,更是羞怯,说什么也不肯再唱。 张诚见他们都快要被吓哭了,只得笑着看了张成芳一眼,摇了摇头,与王元景边谈话边继续向前走去。 才又走过一个街角,却又听见孩子们在唱着另一首歌谣: “朝求升,暮求合, 近来贫汉难存活。 早早开门拜闯王, 管教大小都欢悦。” 这下连王元景也有些沉不住气,他脸上神情颇为严峻的看着张诚,道:“大帅,若这般童谣传唱整个豫省,后果不堪设想啊!” 张诚也在沉思,他自然知道这些童谣的厉害之处,这就是闯贼争取民心最厉害的手段,甚至胜过千军万马一般。 猛然间一阵急促的蹄声传来,烟尘中几骑快马自城门处疾驰而来,才到张诚近前便翻身落马,急拜道:“大帅,洛阳城,破了!” 正文 第三十七章:叛变投贼 , 偃师城内巡逻的官兵多了起来,虽然还是一如前时并不扰民,但却隐隐现出一丝紧张的气氛,城中的百姓们对这些官兵也是又怕又恨,却并不反感。 毕竟,这个时代里不扰民的官兵还是极其少见的,正因为少见也就成了各地民众热切祈盼的守护神了,而张诚麾下大军正是如此。 他们不但盔甲、军械精良,更是纪律严明,自入城后更无一例扰民之事发生,若不考虑放粮这件事,竟是比闯王李自成麾下贼兵还要受欢迎。 县衙周围也是守卫森严起来,骑兵往来驰骋传递着最新的情报,而大堂之上诸将汇聚正在召开军议。 “洛阳到底是如何破的?陈忠你可探得明白!” 王元景对此颇感意外,他一直认为凭洛阳城池坚厚,城中人丁众多,房舍砖木用之不尽,即使闯贼十数万人马围攻,固守数月当是无碍,怎么区区十余日便告失陷? “洛阳城陷,乃是副总兵刘见义、罗泰投贼后,趁夜叫开了北门,洛阳才陷于贼手。” 听了陈忠这话,众人都来了兴趣,纷纷打听洛阳城陷的细节,张诚虽在心中早知洛阳不能坚守,却对洛阳城陷的细节知之不多。 他见众将都很关切,便对陈忠问道:“洛阳城陷的诸般细节,刘见义、罗泰为何投贼,你部中探子可曾探得确切消息?” 陈忠喝了口水,才回道:“弟兄们捉了些贼兵,才问得一些信息,不过,没有捉得贼寇中的重要人物,所得信息也不是很全面和准确。 现在有些弟兄混在饥民和贼兵中间,已经进入洛阳城中,具体的情报过几日会更为详细和准确。” 他接着便坐下详细讲述起哨查回来的情报。 原来,在贼兵初围洛阳的时候,驻于城外七里河兵房的官军撤退不及,被贼兵围困,求救的信息送进城中,总兵王绍禹惧贼威势,拖延不救。 可被围困的恰好是副将刘见义、罗泰二人的部下官兵,他们俩天天恳求总兵王绍禹出兵救援,却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拒绝,虽心中万分着急,却也是无法可施,只得大骂王绍禹无情无义。 因为被围的官军中许多官校的亲戚和拜把兄弟,都在刘见义、罗泰二人营中守城,他们不忍城外的亲戚和兄弟受难,便逼刘见义、罗泰前往救援。 刘见义、罗泰也是担心引发兵变,最后只得于前日的三更后私自打开洛阳东门,冲出城迂回洛河向西冲去,终于在天亮时与七里河兵房的守军会合。 无奈被贼兵万余层层包围,刘、罗二人领军左冲右突,终是无法脱困,反而官军死伤惨重,不得已之下,便一气投了闯贼。 闯贼李自成对刘见义、罗泰二人热情款待,当时便封为将领,他二人在入夜后的三更时分,便到洛阳北门外喊话劝降。 这北门本是王绍禹领兵负责驻守,但其中有一百余名他的亲兵,前曾是刘见义的部下,他们平时就对王绍禹时常克扣饷银,打骂自己,心生不满。 此刻听到刘见义在城外大骂总兵王绍禹无情无义,见死不救,更是激起了心中愤恨,他们私下里就议定反出洛阳投闯贼。 恰逢兵备道王胤昌带人巡视北门防务,这伙王绍禹的亲兵以为事情败露,王胤昌是带人来捉他们,当时便举火为号绑了王胤昌,打开洛阳北门和瓮城门,并焚烧北门的城楼。 王绍禹见北门火起,还以为是贼兵趁夜攻城,急忙带人前来查看,直到城门前才知是乱兵要献城投贼,但城门已开,贼兵马上就要进城。 他来不及弹压,在亲兵的拥护下急忙换了官兵的衣服,趁着洛阳初陷时的混乱就奔东门逃出城外而去。 张国栋听陈忠说完,一掌击在案上,怒道:“这王绍禹真是糊涂,即知刘、罗投贼,为何不调整洛阳城内的防务,竟使他二人来城外蛊惑军心。” “岂止是糊涂,简直他娘的就是个混账王八蛋!”张广达也是气氛得不行。 王元景这时却说道:“也亏得我大军尚未进入洛阳城内,否则也会被王绍禹这王八蛋和刘见义、罗泰二贼给坑在洛阳。” “哼!” 张诚沉声说道:“若是我大军进了洛阳城,又怎会坐视友军不救?又怎会被那刘、罗二贼赚了洛阳城去!” 他双目精光四射,扫视着大堂内诸将,朗声说道:“本帅曾讲过,我麾下诸军要牢记一条准则,败则抵死相救,胜则举杯同庆! 友军陷于危难,尔等不救,来日自家陷于危难之际,又指望哪个会来救援尔等。救人既是自救!诸位定要切记,牢记。” “末将定当牢记大帅教诲。” 张诚又望向陈忠,道:“其他各方的动向,你那边可有掌握,开封现在如何?” “大帅,巡抚李仙风领副总兵陈永福的兵马自开封出发来救洛阳,前时已过汜水,估计今日既能到达巩县境内。 另外刘金海那边也传来情报,言李际遇所部已拣选出三千五百青壮丁口,连同登封、密县随行百姓近十万人众,已过须水镇境,正前往孙家渡口准备过黄河。” 张诚点着头对陈忠说道:“你传我的话给刘金海,这十数万饥民过境各处州府,他必须拿我的帖子与书信,提前与各处官府打好招呼,切莫使途径之地惊慌失措,以致引起不该有的乱子。 另外,对那些饥民也是好生看护,莫叫内里混杂的奸人搅出祸事来,十数万丁口的流动,稍有不慎,便成灾祸。 此等事情我们以前也未曾做过,没有经验,惟处处小心,尽力把事情作得细致些,定要在落脚之处提前备好粮谷,既不能叫这些饥民吃饱,也不可叫他等太过于饥疲,失了走路的气力!” “是,大帅放心,陈忠全都记下啦!” 张诚再对众将说道:“洛阳城已陷于贼手,我大军便不再急于赶赴洛阳城下,暂时就驻于偃师县境,先观瞧闯贼的动向,大军再定行止。” 他又道:“元景,你将刘见义、罗泰二人叛变投贼,王绍禹克扣饷粮,引起兵变,以致洛阳陷于贼手,我等救援不及这事,修书一封,派人报于豫省巡抚李仙风。 再替我拟一封请罪的奏疏,急报京师,本帅救援洛阳不及,自请责罚!” 正文 第三十八章:烫手的山芋 , 偃师县衙的大堂内,张诚沉声下令道:“既然洛阳已陷,在闯贼未有新动向前,我大军暂且安守偃师,不可轻动,以待王命。 现对各营做一些调整,以便及时应对闯贼,大军仍分作三营,张国栋领步营左部、右部,加辎车左部为前营,驻防洛河南岸的东王庄; 魏知策领辎车右部、战车中部,再加上步营中部的军马合为后营,驻防于偃师城西北的白鹿庙附近; 张广达领骑营各部、蒙骑两部,再加本将亲兵合为中军营,留驻在偃师城内各处,我大军三部护卫犄角,遇事亦可单独出击阻敌,逢难亦可互为策援!” 王元景出言说道:“大帅,我想到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不惟张诚愣住,连大堂内诸将也都是一愣,只听张诚说道:“讲嘛。本帅这里可不搞‘一言堂’。 但凡军议,也包括其他议事之时,参与之人皆要各抒己见,唯如此才能集思广益,常言说的好啊‘三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亮’嘛。 元景,你心中有何想法,但讲无妨!” 王元景笑了笑,道:“大帅,我是想咱混进洛阳的那些探子,最好不要撤出来,这将来闯贼弃洛阳他去之时,这些隐伏于城内的探子,便可为我大军之奥援,收复洛阳,抬手即可得!” “妙啊!还是王秀才想得深远些。”张广达大声赞道。 “不敢不敢,学生于这行军作战一事,确是许多不懂之处,正要与诸位将军多多学习才是。” 张诚也是笑着道:“元景啊,你也不要再谦虚了,此事你确是想得周到,不愧为本帅的随军参赞。” 他说到这里竟转头瞪了张广达一眼,又道:“王元景随军参赞军务,管理我军中各项文书簿册,以及随军的文员、书办,诸位且不可再以秀才称之,以免落了王参赞的声誉,不便他处理军中诸务。” 诸将心中都是一柄,皆知张诚这是在提醒众人,军议之时不可过于玩笑,更是在维护王元景的声威,也是在重申军规军律。 张广达也知自己一时嘴快说漏了,他向来快人快语,忙抱拳向王元景道:“张广达一时失嘴,请王参赞莫怪。” 王元景对于张广达等诸将向来尊敬,也是笑着道:“无妨,无妨,广达将军快人快语,元景虽说学不来,但心中实在是羡慕的啊。” 众人一阵大笑,这时陈忠又想起一事,忙禀道:“对了,大帅,还有一事,就是登封的李际遇请求领军随大帅作战,立功赎罪,末将不敢擅自决断,请大帅示下。” 张诚沉思片刻,才道:“你传话给李际遇,本帅是信得过他的,只是他麾下青壮甲胄军械不齐,又未经战阵操练,难与我大军相互配合作战。 现在他的任务就是协助刘金海转运民众前往宣镇,兹事体大,亦不可轻忽,待到了东路,为他麾下青壮们配齐了盔甲军械,再操练些时日,将来有的是立功机会。” 他不待陈忠回答,又接着道:“再有,转告刘金海,咱在京畿和山西的几处寨子,也趁机补充些丁口和青壮,都要好生经营着,将来会有大用处的。” 陈忠接令后,诸人接下来又议了些其他军务。 突然,大堂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接着就是“蹬蹬蹬……”的脚步声在响起,县衙大堂正门也被推开。 “大帅,禀报大帅,属下寻到……世子啦……” 游骑部后哨哨总左清河快步奔进大堂禀报着,他满身都是尘土,脸上也被凛冽的寒风划破许多的口子。 张广达坐在左侧急切的问道:“什么世子?你快说清楚些。” 陈忠在张广达下首关切的说道:“清河,先喝口水,慢慢说。” 有亲兵上前给了左清河一碗温热的茶水,他喝了两口,才开口说道:“回禀大帅,禀张游击,咱在洛阳东北邙山脚下一个叫羊庄的小寨子附近,发现一骑慌慌张张的奔来,便将其擒下。 可那人见咱们是官军装束,便是一顿大骂,更自称是福王世子,要属下等护送他过大河逃去怀庆,咱不敢做主,便急奔回来禀报,请大帅定夺。” 大堂内诸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诚的身上,全在看他如何定夺。 只听张诚问道:“人在何处?” 左清河答道:“属下知此事重大,已将人带着一同回来,现就在堂外看押。” 张诚对于福王一系本无好感,对这位世子更是心中痛恨,若是暗里私下遇到,没准会送他去另一个世界里享福去。 但此刻已是众人皆知,虽说都是自己身边的心腹近人,但人多嘴杂,却是不好办事,当下便道:“福王世子身份尊贵,可我等却都未曾识得,难辨真伪,故不好处置,幸河南巡抚李仙风大人就在巩县左近,正可送至李大人营中,尤其妥为处置就是啦。” 诸人对此都无异议,毕竟这福藩世子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虽也算奇货可居,未能救下洛阳城,但救得福藩世子也可算大功一件。 可诸人却也不愿留这个小祖宗在身边,现下看来,送去给河南巡抚李仙风最为恰当,就由他来伺候他的这个小主子吧! ………… 洛阳,素有“九朝古都”之称,为帝王之州,也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 从中国的第一个王朝“夏朝”开始,先后有夏商、西周、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唐、后梁、后唐、后晋等诸多王朝在此建都,时间长达一千五百多年。 堪称是我大中国有史以来建都最早,建都朝代最多,建都时间最长的城池名都,素有“普天之下无二置,四海之内无并雄”之美誉! 然在崇桢十三年十二月十二日这天,却迎来了一场空前的浩劫,洛阳城中到处都燃起冲天的火光,喊杀与哭叫声混杂在一起,预示着城中百姓苦难的开始。 乱兵、贼兵几乎遍布满城皆是,更有原就在城内的那些地痞无赖之徒,也趁着战乱行那些打家劫舍之事。 但凡是稍显富裕之家,皆被破门而入,稍有不从,便是刀兵相向,奸淫掳掠之事在这举世知名的古都城内到处上演。 历来战乱之世,遭受苦难的永远是那些底层的民众,不论哪方得胜,他们都是被劫掠和欺辱的那一方。 察院街上有一户张姓人家,因祖上出过进士,且后期经商颇有积蓄,因此便被城中一伙泼皮盯上,趁着贼兵入城时的混乱破门而入。 只因家主张友光稍显不从,全家一十九口便被屠戮殆尽,家中女子更是个个衣衫不整,死状极其可怖,叫人惨不忍睹。 洛阳城中军民死伤惨重,生灵涂炭,城池惧焚,这一大劫难直到当日午后,闯王李自成领军入城,才有所改观。 正文 第三十九章:姜三爷看告示——厉害! , 洛阳城,察院街上一队队包着头巾,或是戴着毡帽的闯军兵士在往来巡逻,维持着城内的安宁,队伍最前一人敲着锣,大声喊出闯王的军令。 “闯王有令,禁止纵火劫掠,但有违者,不论军民,一律斩首示众!” 时而更有一阵阵马蹄声响起,在各处宽阔的大街上奔策巡逻,其中几匹战马的鞍辔上还挂着鲜血淋漓的人头,想必就是刚刚自乱兵身上砍下来的。 大街上已经渐渐有百姓们出门观望动静,他们初时还是小心翼翼的在墙根街角缓缓行进,可慢慢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这时,就有一大堆的百姓拥拥挤挤地聚在察院署门口的照壁前,观看着上面新贴出来的安民告示,不止是这里,洛阳城中到处都是这种新贴出的《九问九劝》大布告。 凡是贴着这《九问九劝》的地方,都有成群的百姓拥挤着聚在一起观瞧,当然了,他们大部分的人也是看不明白的,毕竟在这大明末世里还没有达到人人都识字。 但总是有一些识字的人,他们在看的时候会不由得咕哝着念出声来,而其中便有那稍微放大一些声音,就像是有意念给别人听的一般。 每一堆的人群中都有很多不识字或识字极少的穷苦百姓,他们挤进人堆的目的并不是看告示,而是听,自己听了后,好回去向街坊邻居和家人转述其中的大意,充当小圈子里的大明白! 如今,就有一个叫做姜老三的小老头,人们都唤他做姜三爷。 他原本是洛阳北边小孟津地方上的一个小地主,后来他家的田地大半被福王府霸占了去,生活困苦潦倒,但他又不会干别的营生,每天大半的时间都是坐在茶馆中,如此度过了许多年。 他其实识字也并不多,可每当府、县衙门张贴出新告示的时候,他总是第一时间就挤进人堆里,装模作样的看起告示来,实际上确是在偷偷听别人念告示,他悄悄的记在心中,然后又回到茶馆中大谈二讲起来。 其实在这段街坊上的年轻人们大多半都知道他怎么识字,每当看见他刚挤进人堆中的时候,一会抬头,一会又低头的样子,假装眼睛随着告示上一行行的文字上下移动时,总是会故意问他道:“姜三爷,这告示上写个啥嘞?” 这姜老三也总是毫不迟疑地回答着:“厉害!厉害嘞!” 姜老三其实也并未说错,因为官府每每贴出的文告中十之八九不是催粮要捐,便是宣布戒严和种种禁令,又或是出斩人犯。 在洛阳的内城中就流行着一句歇后语,河南人叫做“嵌子”,其内容就是:“姜三爷看告示——厉害!” 现在姜老三自己的帽子上贴着一个“顺”字,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挤在人群之中,注视着新贴出的文告,侧耳细听着。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裹着破旧的棉袄,油炸麻花的在他背后问道:“老先生,李闯王这告示上说个啥子事儿嘞?” 姜老三不暇思索的随口回道:“厉害!厉害嘞!” 又过了片刻功夫,他已经将《九问九劝》的内容仔细的听了两遍,上面那些揭露王府官绅豪强占田霸地的问话特别的合他心意。 还是刚才那个裹着破棉袄的陌生年轻人从背后问他道:“老爷子,这告示上到底说个啥子事儿嘞?” 他竟脱口而出的回道:“痛快!真是痛快!” 但他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在内心里害怕闯王的人马一旦离开洛阳后,他自己便会因了这一句话而惹出祸事来。 急忙又改口说道:“说不得,说不得啊!” 姜老三怀着略有些兴奋的心情,晃晃悠悠的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转身就向不远处的一个茶摊的方向溜达过去了。 适才那个连续两次问姜老三话的年轻人抬手扶了扶头上秃了皮的棉帽子,耸了耸略有些塌陷的肩膀,又将双手插在油炸麻花的破棉袄袖中,也晃悠着挤出了人群。 大家都在看着新贴出的《九问九劝》文告,谁也没有注意那个裹着破棉袄的年轻人,他挤出人群就拐进察院街旁的一个小胡同中,行不多远便闪身进入一处宅院的侧门中去了。 “吱呀儿……”一声,木制的侧门就重新紧闭起来。 “外间是啥情况,闯贼进城了没?”一个略显粗豪的声音低沉而急切的问着。 那裹着破棉袄的年轻人双手已自棉袄的袖中伸出,在胸前抱起拜道:“回佟爷,贼头还未进城,现在满城都是贼兵,四下里巡逻,已禁止焚毁民宅和劫掠民户。 但城中各处官衙和仓廪府库都已被贼兵掌控,正在满城搜捕福王老儿和城中各官员、豪绅、富家大户们,各处十字街口更有闯贼马兵守着。” 那位佟爷看样子三十左右岁的年纪,黑黑壮壮的看上去颇为凶悍干练,他伸手招呼着那年轻人,道:“强子,走,咱进屋里说。” 他回身又对另外几人吩咐道:“都机灵点,好生看紧了门户,如有盘查,可仔细应对,莫要慌张。” “是嘞,佟爷放心,这场面咱又不是头次嘞!” 这伙人都是一副贫苦百姓的打扮,唯有那位佟爷的穿着却像是一个破落了的小地主似的。 他们正是张诚麾下骑营的游骑部将士,为首的便是游骑部副千总兼左哨哨总佟守山,而那个被唤作强子的年轻人则是他麾下队官包继强。 佟守山领着左哨的哨骑一直在洛阳城左近哨查,凌晨时,发现洛阳城被闯军贼兵攻破,他便召集一起出哨的弟兄趁乱潜入洛阳城内。 他们本就是按着各人的喜好配备的盔甲军械,虽说看上去有些杂乱,但各人却是用着顺手,除了他们每人身上的两杆手铳略为显眼了些之外,可以说看上去既像官军,也像闯军的贼兵。 就这样在城内左右冲突,一会扮贼兵杀官军,一会又扮官军杀贼兵,才进了察院街不远就听见一户宅院内阵阵惨烈的哀嚎。 他们悄悄的翻墙摸进那处宅院就看见满地鲜红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就散落在院中,而阵阵哀嚎惨叫正是自堂屋内传出。 佟守山带人破门而入才发现,十余个泼皮无赖正在欺辱几个女子,其中有几人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他二话不说的冲上去就是一通砍杀。 当场就结果了那些个泼皮,而榻上那名衣衫不整的女子趁着他们砍杀泼皮无赖之际,竟寻得一柄短刃在手,就这样了解了自己。 她临死之际还大叫着:“我就是死,也不容你们欺辱!” 正文 第四十章:九问九劝 , 洛阳城内察院街上的张家宅院里,佟守山领着包继强就进了堂屋中,坐下后便有人给他们端来了热水。 佟守山直接就问道:“可探得闯贼何时入城?另外那些弟兄落脚在何处,可是访得!” 包继强喝了几口热水,感觉身上立时便恢复了好些气力,他先叹了口气,才道:“城里虽已是禁止了劫掠之事,可贼兵遍地都是,盘查极严,走动不易。 属下还未曾访得另外几股弟兄的落脚处,想来也定是寻得庙宇道观,或是合适的民宅藏身于内,以观察贼兵动静。 不过,听外间的贼兵言说,那闯贼午饭后便要入城,现城中百姓家家户户门前都是贴着‘顺’字,或是‘顺民’二字的字条,以示归顺闯贼之意。 属下擅自做主,也在街上取了些这样的字条回来,请佟爷定夺,咱是否贴上这等字条。” 佟守山毫不犹豫的说道:“拿来,咋个不贴呢,马上就贴。” 他接过字条便取了其中两个写有“顺民”二字的递给一名军士出去便贴在正门和侧门之上,那军士拿着字条转身就出去了。 包继强又禀道:“佟爷,咱在外间的察院署旁刚看了贼兵贴出来的安民告示,叫做啥的《九问九劝》,上面写的那叫一个邪乎,全是鼓动饥民造反的话语。” ………… 闯军在洛阳城里贴出来的这《九问九劝》布告,乃是在闯王入河南后新归附的文人李岩所拟就的,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宣传工具,其煽动性极强。 它的内容几乎完全是按照闯王李自成地意思来写的,而且还用了河南人最为熟悉的瞽儿词的调子,里面一共向老百姓提出了九个问题,还劝导贫苦百姓去做九件事情。 比如其中的一问为什么会有少数人田土众多,个个富比王侯,而众多的老百姓却都是贫苦无立锥之地? 二问为什么那些富豪大户,广有田地,却百方千计的逃避赋税,把赋税和苛捐杂派全都转嫁到了平民百姓的身上,朝廷和官府全不过问? 三问老百姓负担沉重,都为朝廷养了兵,为什么朝廷还要纵容官兵到处奸**女,抢掠财物,焚烧房屋,杀良冒功,专意残害百姓? 四问为什么朝廷上奸臣当道,太监用事,而地方上处处贪污横行,贿赂成风,使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而皇帝对此却置若罔闻? 五问为什么朝廷用科举考试,而做官为宦的往往都是那些或者是不辨麦黍的昏愦无用之辈,或者是狗彘不如的谄媚小人,而真正人才和正人君子却没有进身之路?…… 李岩在《九问九劝》的文告中一连串的提了九个问题出来,其中更是有一条直接指问明朝一代代的皇帝都大封子侄为王,霸占了全国良田无数,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再过几代,全国土地还能够剩下多少? 他提出的这九个问题,可谓是问得痛快淋漓,深深地击中了大明朝廷当时的弊政。 紧跟着在九问之后的便是九劝了。 李岩在文告中一劝贫苦的百姓赶快随了闯王,不纳粮,不当差,不做官府的鱼肉和富豪大户的牛马。 二劝众百姓随了闯王,剿除官兵,打杀那些地方上的豪强,为民除害。 三劝老百姓随了闯王,杀贪官,除污吏,严惩不法乡宦,为百姓伸冤雪恨…… 到了最后一劝更是厉害,竟然是劝老百姓们随了闯王,打进北京,夺取大明江山,建立一个政治清明的太平天下。 李岩在写这《九问九劝》之时,几乎是逐字逐句的推敲,再推敲,直到最后写出来,真的是琅琅上口。 更为难得的是这文告里边的每一句话,都是浅显易懂的家常话,不但易于在民间传唱,且每一句问话都直戳老百姓的心窝子,而九劝也是都劝在了点子上。 ………… 然而,佟守山对此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只听他说道:“现下可管不了这些,你在外面逛了一阵,对外间的情形比我们这里的人熟悉,先歇口气,待会你也在帽子上贴个字条,再带两个弟兄一起去迎接闯王进城。” 他说着就又递给包继强一个字条,又道:“咱们左哨这边进来六十人,估摸着右哨那边也是差不多是这个数。 现在战马都留在了城外,如今城内盘查又严,一时也是不便出城,只能在城中隐伏,你此番出去一是借着迎接闯王进城,观察这城中道路和空置宅院的情况。” 佟守山也喝了几口温水,接着道:“二则,便是碰碰运气看能否与其他入城的弟兄遇见,咱也好通个气,相互间还能彼此照应些。 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个布告,只能待夜间寻个机会出去看看,能否弄来一份在手中,待将来好带回去给大帅瞧瞧。” 包继强点着头说道:“行,咱这就出去,早点混在出城的人群里,也便于隐藏!” ………… 大明崇祯十三年的腊月十二日这天,对于洛阳城和城里的官绅富户来说是灾难的一天,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却是喜庆的一天。 闯王李自成仍是如以往的时候一样,他穿着一身青布箭衣,身上披了一件羊皮的斗篷,头戴一顶北方农民喜欢戴的半旧白毡帽,帽顶上还有红缨。 此前,李自成就已经得到禀报,洛阳城中的百姓们要在洛阳南门外迎接他进城,但却没有料到成百成千的穷苦百姓们竟然来到了洛河北岸欢迎他。 而且,在傍洛河岸边的小街上也满是城中百姓,甚至一直到洛阳南关的大路两旁,都满是百姓前来迎接他这位闯王。 每隔不多远的地方都摆着一张香案,为闯王麾下的士兵们准备着热茶桶和稀饭桶,供他们解渴和充饥,以示欢迎之切。 闯王李自成领着麾下的亲兵队伍沿路更不停歇,奔洛阳南门缓辔前行。 他腰间佩戴着花马剑,策骑在心爱的乌龙驹上缓缓前行,不断的打量着街路两旁的出城欢迎他百姓们,为了不使这些百姓感到害怕,他还特地在脸上挂起了温和的笑颜。 闯王李自成经过了十多年的艰苦奋战,其中也有着许多的坎坷和挫败,今日有幸胜利进入到这曾经是九朝建都的历史名城洛阳,更有众多城中百姓如此夹道相迎,他怎能不心中激动! 正文 第四十一章:“奉天倡义”的“王者” , 其实,若是放在以前的时候,每每攻破各处城池后,闯王李自成常常都是率领着身边的诸将及亲兵们,在一片喊杀声中手挥花马剑,策骑乌龙驹,同他的攻城部队一起直接就冲进了城门。 虽然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次是他在得胜之后才进城的,但那时也都比较随便,而且在他进城之后,城内的老百姓们几乎都还不知道。 但是,今天却有所不同,这是他自起事以来第一次主动改变了进城的方式,他的目的是要使洛阳城内的百姓看一看“奉天倡义”的“王者”气概和他的军容。 为此他还特地从拱卫周公庙行辕的中军营挑选了三百名精壮的将士,一律策骑在高头大马上,个个盔甲整齐,每人除了腰刀、弓箭之外,还各有一根白蜡杆的红缨长枪。 闯王李自成在进入河南之前,其所部闯军几乎常年都在大山中的崎岖道路上奔走作战,他们携带长武器行动不便,所以多用刀、剑和弓、弩等为主要的作战兵器,正如人们所常说的“快马轻刀”。 可自从他领军进入河南以后,作战的地理环境和军事形势等方面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在闯军各部中也出现了大量的长枪、大棒等等。 现在李自成从周公庙行辕绕道往洛阳南门入城,行进在队伍最前边的就是三百名手持长枪的骑兵,他们每四骑并辔前行。 闯王李自成带着他麾下的文臣之首牛金星,以及军师宋献策,儒将李岩等人居中,他们的后面又是一大群披甲的亲兵亲将策马跟随。 那些将士们手中持着长枪的枪杆、枪头都是一般的长短,将士们策骑在战马上左手揽缰,右手持枪,枪尾则稳稳插在右边马镫的鸟翅环上,枪杆向上直立着,所以在深冬的阳光照耀下,真的是长枪如林,随着战马的行走而波动。 那磨利的枪头上猩红色的枪缨,以及紧随在闯王李自成身后的银枪、白鬃的“闯”字大旗和红伞银浮图,同样在阳光中特别的耀眼。 ………… 早在巳时的时候,洛阳城中就有闯军到处敲锣高声传呼,要城中百姓们前往洛阳的南门外迎接闯王入城。 但直到闯军主力进城开始维持秩序后,城中的杀戮与劫掠之事渐息,众多胆大的百姓才敢于出门观望风声动静。 城中的百姓们又许多人此前曾受到官差和豪绅们的欺辱,平日里已是恨透王府和官府、豪绅,他们把闯王看成了救命恩人一般。 但是大部分的城中百姓哈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他们怀揣着一份好奇心,也是巴不得早一点看到这个鼎鼎大名的李闯王,究竟是什么样儿! 由于城中百姓众多,南关外拥挤了太多的人,简直没有地方再下脚,所以很多百姓便成群结队,扶老携幼的一直走到洛河岸边等候迎接闯王。 约莫着在未时三刻的时候,等候在洛河两岸的众多百姓中间纷纷发出声声惊呼。 “瞧,来了……来了!” “是……是闯王……来了……” 人们看着“闯”字大旗渐渐走近,不约而同地都跪在了地上,大家都抬起头看着闯王大旗前面的骑兵策马走过。 就在那三百名持枪的骑兵策马走过他们面前时,更有胆大的人跪在地上小声向身旁询问着: “哪一位是闯王爷?哪一位是……咋就没瞧见穿黄龙袍子的……” 旁边地上更有人小声回道:“闯王爷都还没有登极嘞,咋个穿黄龙袍子嘛……” “那也该有一把黄龙伞……给闯王爷遮个凉……前边该不有金瓜、铖斧、朝天镫……啥的……” “嘘!别吭声……来了……来了……到眼前嘞……” ………… 李自成麾下闯军中的大将刘宗敏、袁宗第、李过的诸人都在南关外立马相候,他们迎上前去与李自成等人一起策骑入城。 闯王在众多将领们的簇拥下才穿过南关,就看见沿街的店铺都已经开门营业,门前各自摆着一张张香案,上面都是各色干果、热茶和热米粥。 各家各户的门头上更是贴着用黄纸写的一个“顺”字,或写着“顺民”二字,而跪在道旁迎接他的老百姓们帽子上也大部分都贴着一个“顺”字。 最近这两三年来,李自成也曾动过些许的心思,他有时也会琢磨着将来若是能够夺得大明的花花江山,自己个建立一个新朝,那要用个什么国号呢? 就在今日这一刹那之间,他的脑海里猛然就闪出“大顺朝”这三个字来! 同时,他更是想到了“应天顺人”这一句成语,但是他没有机会多想,就已经策马来到了洛阳的南城门。 李自成抬头望了一眼,看见城墙很高,城楼巍峨,城门洞上边有一块青石匾额,上刻“长夏门”三个大字。 他才刚刚看清这三个大字,胯下的乌龙驹就已经载着他进了城门洞! …………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闯王李自成本人,以及随行入城的闯军诸大将和军兵身上,谁也未曾注意到一个头戴破毡帽,身穿破旧棉袄的年轻人正将双手缩在袖中,似乎掐指计算着什么。 而他身边的其他人则是注视着闯军队伍,嘴里不住的嘟囔着什么,但却被嘈杂的人声和战马的嘶鸣所掩盖,外人听来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们也随着众百姓一同起身,挤在人群中间一路追随着闯王李自成而去,终于在巡道署衙门前停下,包继强看了看周围,又对几人说道:“你去街角那边蹲着,你回张宅将适才所见禀给佟爷,走,咱俩去那边茶铺听听新鲜事去。” 他们说着便分开行动,这边包继强才走了几步,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街角一闪而过,他胳膊肘轻撞了一下身边的弟兄,轻轻说道:“你去茶铺盯着,咱办点事情!” 包继强说完就转向大街的另一边,闪身便进了街边的一天胡同内,晃来晃去的就隐藏在院墙的暗影之中,不见了踪迹。 正文 第四十二章:李闯王真是平民王吗? , 大约过了三刻钟,包继强才从街边的巷子口显出他那略有些猥琐的身影,他晃悠着来到茶铺里就坐在刚才那兄弟的身边。 一只脚还抬起踩在长条凳子上,他脱掉鞋子在阳光下自顾自的扣着大臭脚丫子,耳中听着那弟兄大声说道:“走嘞,咱也去城西周公庙那边,候到申时好瞧闯王咋么杀那些个贪官去撒。”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茶铺,奔洛阳西门方向而去了,包继强见到他离座而去,急三火四的捡起茶桌上的残茶就喝了下去。 包继强才喝了几口就瞧见有一个老者向他走来,他急急的喝掉最后一口茶水,大笑着一猫腰便闪身逃出茶铺,在大街上左拐右拐了几下,就再次消失不见。 他七拐八拐就回到了察院街的张宅侧门前,轻轻的敲击了一个“四长两短”的暗号,小木门“吱呀儿”一声迅速打开,包继强闪身飞快的进入。 他也不废话,只是和院中的兄弟们对了个眼神,便直奔堂屋推门而入,他将今日所见都报给了佟守山。 包继强说着就走到屋内的一张桌子旁,一声不响的撩起自己的破棉袄就在里面内衣上撕扯下一块破布,有抓过旁边的一块木炭,就在上面胡乱的画了起来。 他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画作,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和缺陷了,才团起来递给佟守山,又禀道:“佟爷,咱在分巡道署衙前的巷子里瞧见了右哨的一个队官, 赶巧是咱以前老右哨队中的弟兄,叫杜成的,随大帅进京勤王那年他还是咱麾下的甲长哩,咱跟着他去认了门,如今全用密字画在这张图上啦。” 佟守山脸上也是泛起了笑意,他接过那块破布画成的地图,神情轻松的说道:“不错,你小子这趟没白出去看热闹,等这边事情了了,咱在陈总爷那里给你请功。” 他接着又问道:“右哨那边进来多少弟兄,现在情形如何?” 包继强回道:“也没啥功夫多唠,右哨那边也进来六十多个弟兄,现在分开两处藏身,其中一处就是图上画出来的那个破庙。 另一处还没来得及去认路哩,咱怕佟爷这边捉急,心里想着有这一处藏身的地方,便能寻到右哨,来日再寻个时间过去就联系上了,这才先回来向佟爷复命。” 他接着又道:“现下这洛阳城里的文武官将,还有那些豪绅富户的宅院都被贼兵紧紧围住,正挨家逐户的搜掠银钱粮谷和贵细财货。 咱现下容身的这处宅院,虽非深宅大院,可也要提防贼兵前来盘查,咱在街上可是听闻这洛阳知府衙门一个叫邵时昌的书办,就投了贼。 这些个地头蛇,对地方上的诸般事务都熟悉得很,怕是不好蒙混的啊! 佟守山笑着说道:“咱们是干啥子的,偌大个洛阳城还容不下咱这几十号人马嚒,放心吧,就算有衙门里的地头蛇从了贼,咱这边也能应付得了的。” 他说完便寻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上去,他望着包继强好一会,直到给包继强瞧得心里直发毛,才开口说道:“继强,你现在还得出城去,先到周公庙那边瞧瞧这闯贼如何处置俘获的那些个官将,还有如何处置那个福王爷。 如若有机会,你可不必再回到城中来,先给城外的弟兄们带个信,叫他们别捉急,先在城外寻个隐蔽的山谷潜藏起来,等待咱家的命令,或是大帅的军令,再行事。 这之后,你便奔回偃师那边,将咱这里的情况都报给大帅,咱这边若是再有啥紧急的情报,就用信鸽传回偃师去。 还有一点,如得便了最好能把你说的闯贼那个九什么什么的文告,弄到一份给咱家大帅带回去也瞧上一瞧!” 包继强轻声答着:“喏!” 他转过头又问道:“佟爷,咱在城里的人马虽是少了些,可再过些日子,如果闯贼不撤出去,咱这粮食可就跟不上了啊,您在这里面可是危险得很累。” “哈哈,这城里几十万人呢,何况咱手里现有的粮谷,省着点都够捱上个把月的啦!” ………… 李自成进到洛阳城内后,先在刘宗敏等诸将的陪同下到巡道署衙门看了李岩准备赈济城内灾民诸事后,便在诸将陪同下又奔福王宫中行去,一队亲兵策马随在后边护卫着。 在福王宫前的宫墙上也贴着《九问九劝》的布告,同样一群人围在那里正聚精会神的观看着,有些人来得晚了挤不进去,只好站在人群后面,使劲的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从人们的头上或是头和头的空隙间往前看去。 “好!真好……” “……说的真痛快啊……” “……还是闯王爷的告示好啊……咱小老百姓也看得懂嘞……” “……王老七……你瞧闯王爷这告示……还是带唱腔的嘞……” 百姓们看得都很认真,也可以说成是听得都很认真,甚至连闯王李自成一行人走近他们身边,都没有发现。 “看,那个是李闯王嚒?” 直到这一声惊呼被某个刚刚转身的百姓叫出口来,众人在面色惊慌的齐齐转过身来,他们肃立无声,目送着闯王一行人走过。 这种情形,在洛阳城中可是破天荒的事了,可以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 往日里,倘若是福王爷出个宫,那事先都要清道静街的,且更不准闲人窥看,街上的人们如果回避不及,都得在街旁俯伏跪地,根本不许抬头。 而如果是豫省巡抚大人来到洛阳,大街上也得静街,百姓跪迎,在巡抚的八抬大轿前更是走着卫队、仪仗,并有人鸣锣喝道。 即令是那小小的洛阳知县上街,也要坐着四人抬的轿子,有一群县里的衙役前呼后拥的,也打起青布伞盖走在轿前,而跑在最前边的两个衙役更是擎着虎头牌,一个牌上写着“回避”,一个牌上写着“肃静”,在虎头牌前边还有一个衙役一边跑,一边打锣,一边吆喝,使街上走动的百姓赶快往街边退让回避。 可如今这些百姓们却看见闯王李自成衣饰俭朴,很随意的策马而行,既无鸣锣喝道,更不驱散街上的百姓,而当他目光所向之时,更是面带微笑地望着街边的百姓。 待闯王与诸将等人行过,进入福王宫中后,有一个刚刚在这边听人念布告的白须老人禁不住叹息道:“老儿活了七十多岁,头一次看见有这样的平民王啊!” 正文 第四十三章:替天行道? , 周公庙坐落于洛阳城的西门外四里处,始建于隋朝末年,乃是为了纪念天下第一圣人——“元圣”周公姬旦而修建的祠庙。 它是一处坐北朝南的四进院落,其前立有一座牌坊,此后是棂星门、戟门,再后便依序是元圣殿、定鼎堂、会忠祠、先祖堂四进的格局。 此外,在周公庙的正门前还有东西两侧的厢房,而正门的两侧则是钟楼和鼓楼,进门后东西两庑偏殿,前后内外近百楹房屋店堂。 在定鼎堂的殿内供奉有周公及其弟召公、毕公,长子伯禽、次子君陈的五尊圣像。 而堂内四周的墙壁上,则采用中国画散点透视的方法,用六幅画面,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周公牧野之战、辅佐成王、东征平乱、分封诸侯、营建洛邑和制礼作乐等六大功绩。 如今这里已成为闯王李自成的行辕所在,他此前已命人将定鼎堂内的周公等塑像拆除,变做了议事大堂来使用,而会忠祠后面的先祖堂小院则成为李自成的居室。 …………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十二日,天光已近申时,洛阳城西的周公庙前已是人山人海,从周公庙一直到西关外都挤满了人。 包继强虽然来得晚些,但他可不是城中那些个普通的老百姓,只见他在人群中左扭右挤的,不一会,便进入到第三排的位置上,但是却不敢再向前挤去。 他就站在两排百姓身后默默注视着周公庙前的广场上,看着前面那一排排披甲持枪的贼兵,耳中听着周围民众的纷纷议论。 原来,不止福王和前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这洛阳城内的大小官将和众多的豪绅仕宦、地主富商总共四百余人,都被押在周公庙临时设置的军牢之中。 连河南分巡道兵备王胤昌、知府亢孟桧、知县张正学等诸官都在其中,只有河南总兵王绍禹被部下亲兵护卫着冲出城外,逃离而去。 现在吕维祺和福王已经被押进设在周公庙内的法堂之中,估计是正在接受闯王等诸将的审问,据说今日审完福王和吕维祺后,就在西关外的旧刑场将他们斩首示众,以解民愤。 而余下的兵备王胤昌、知府亢孟桧、知县张正学等诸官,还有其他大小官将、豪绅仕宦与地主富商等等将在今后几日里陆续审问,但凡作恶多端之人,皆在这周公庙前砍头,以解民怨。 对此说法,包继强在心里嗤之以鼻,他记得自家将主爷爷就曾说过,流寇乃是挟大义之名,行破坏之事,每破一城,先杀官,再抢钱粮,之后就铲了城池,裹挟民众,以为己用。 其说得再好,终归脱不出流寇本性,只知破坏,流窜于各地抢粮掠民,根本不事生产,对于普通的民众百姓而言,他们简直就是旱灾、蝗灾之后的第三大灾祸。 突然,周围一阵人声鼎沸,只见棂星门内走出一队身姿挺拔的贼兵,他们抬着十余口大木箱子,人群中立时便传出胡乱的猜测。 只见那些木箱子纷纷打开,里面都是福王府中抄出来的地亩账册、田契、奴仆卖身文约等等林林总总。 一员闯军中的年轻将领大步上前,宣布这些福王府中的文书都已作废,自今以后,大明天下将不在有王田、王庄。 随后众贼兵就将那些文书簿册堆在一起,燃起熊熊大火,眼看着纸灰飞扬,围观的百姓个个拍手称快,有不少人更是激动得流下了热泪,有些年长的老人甚至跪在地上拜了起来。 他们纷纷猜测着这位小将军的名号,有的说他是“张鼐”小将爷,也有的说他是闯王的义子“李双喜”小将爷,总之是众说纷纭,但却谁也叫不准。 接着就看见福王朱常洵和吕维祺被五花大绑着推了出来,他们身上的外衣都已被剥去,松散的头发也挽到头顶,脖子后面还各插着亡命旗,各被两名腰圆体阔的贼兵架着。 包继强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恨骂: “该,叫你娘的整日里作威作福,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 洛阳城西关外的刑场上,每隔五步就站着一各贼兵步卒,不让围观的百姓挤近监斩的高台和台前的一片空场地。 在西关刑场的外圈,更是有一队队的骑兵远远守护着这处行刑的法场,虽明知无人会来劫夺法场,但仍是如此布置,无非是想向洛阳的百姓展示一下闯王的军马和威势罢了。 那高高的监斩台两边和背后,都各有一排步兵整整齐齐的持枪挺立着,他们都穿着绵甲,外罩深蓝连裆,而在连裆前后心处,都各有一块圆形白布,上面绣着一个“闯”字。 监斩的高台之下,行刑法场的周围,旌旗飘扬,长枪如林,枪尖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点点光芒。 一个胡须皆白庄稼老汉小声叹息着:“唉,这个杀场,自古以来就只杀过贼人,可今日却要杀王了。连福王爷都可以杀嘞,早前这可是想也不敢想的啊!” 他身边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用鼻孔冷哼了一声,接话道:“管你他娘的啥金技玉叶,龙子龙孙,封王封侯,平日里作威作福,耀武扬威的,骑在咱老百姓的头上过日月,如今犯在闯王手里,都值不上一个皮钱。” 一个年轻的壮汉也是嘲笑道:“就是嘞,在永宁的那个什么万安王,不是已经给闯王杀了么?别看这福王是‘当今’的亲叔父,一刀砍下去,喀嚓一声,照样是脑袋瓜子落地,血溅黄沙,尸首扔给狗吃,有个鸡贼的‘福大命大’啊!” 另一个中年人更加愤愤地说道:“自古皆是富了王侯,苦了百姓。天下乱了这十几年嘞,也不晓得啥子时候是个头啊。” 又一个年轻人接话说道:“俺瞧这李闯王该是个真命天子,今儿砍了福王这老东西,明个儿俺就投闯王军中,将来也搏他个开国功臣当当……” 在他们的旁边,也有几个人在小声的议论着,一个瘦弱的老人家手拄着拐杖说道:“从前哪,每年都是只在冬至的时候才杀人。 可自打崇祯七年往后,这个规矩就开始乱了,人命关天的大事,把人判了死罪,那是得层层上奏,等候刑部的批示,才能在冬至那一天处决人犯。杀人可不是像杀鸡杀狗那么简单嘞……” 老人家叹口气,又接着说道:“就在这个地方,前几年就一次杀过百多人哩。咱小老百姓的,遇到个灾荒,也实在是饿得没法子了,才偷点抢点粮谷, 可官家不论罪大罪小,都给定了从贼附寇,也不上呈刑部候批,说杀就杀,据说这是‘治乱世,当用重典’。” 他旁边一个人忍耐不住,也是愤愤的说道:“杀的全是咱穷人,可见有哪家公子被砍了的?” 一个有瘿脖子的中年男人更是说道:“哼,还是闯王爷来得好。闯王爷一来,就把这该死的世道翻了个儿,连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福王爷、吕尚书都砍了。人家可真是只杀官,不杀民。” 一个脸孔略有些浮肿的饥民也从旁插了一嘴:“这才叫替天行道!” 正文 第四十四章:福王也有人收尸 , 洛阳西关外的行刑法场上已经挤满了人,但包继强还是提前挤进了前两排围观的人群中,他身后一片骂声,有好几个体弱的被他挤了个仰趴叉,费半天穷劲才勉强爬起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响起,接着又是一阵天鹅声喇叭音传来,挤在法场周围的百姓们登时就激动起来,他们纷纷转过身子,万头攒动,齐齐向周公庙方向张望着。 又过了片刻工夫,便有一阵马蹄声响起,一面大旗打在队伍的前面为先导,紧接着是五十名骑兵簇拥着闯王的侄子李过往法场这边奔来。 李过翻身下马,直接登上了监斩的高台,他坐在高台的中间,左右两边侍立着几位麾下的偏将和别的贼兵头目。 围在法场周边的人们都想瞧瞧这位来监斩的将军,人群中百姓们纷纷猜测着,有的说他是李过,有的却误以为他是刘宗敏,还有人说他就是李闯王! 他们都想挤上前去仔细看看那监斩将军的模样,全都拼命往前挤着,后边的发力往前推,可是前边的又被贼兵挡住,不得向前。 众人一阵你拥我挤,法场上本就人多,秩序登时便乱了起来,李过无奈,只得下令叫在前边的十排百姓都就地坐下,这才算是恢复了刚才的法场秩序。 但是没过片刻工夫,法场中的秩序又乱了起来,刚才坐在地上的人们再次纷纷站立起来,翘首向周公庙方向张望着,个子矮的踮着脚尖,伸长脖颈,仰着下巴。 从西面过来一队人马,二十名披甲的步贼分成两行走在最前,他们张弓搭箭,虎视着左右两侧和前方,看那样子威势十足,法场霎时便安静了下来。 接着,又是二十名步贼手持着红缨长枪踏步而进,他们身后紧跟着四个膀阔腰圆的刀斧手,带推带架着福王朱常洵和吕维祺二人走来。 再后边又是二十名步贼同样手持这红英长枪行来,最后是一名年轻的小将,带了三十名亲兵骑着战马进入法场。 这里的大多数人此前都没有见过福王是什么样儿的,如今个个都想看个清楚,回去了也好在街坊间吹个牛啥的,而那些少数有幸见过福王朱常洵的,也想再瞧瞧他在临刑前会是个什么样子。 包继强忽然间隐约听到一丝抽泣的声音,他四下里寻摸着,猛地就看见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掩面而泣,轻声嘟囔着:“恩师……恩师啊……” 就在这时,前面开路的步贼已经行至近前,围观的百姓纷纷退去让出来一条道路,他们押着福王朱常洵和吕维祺直进到监斩台前,喝令他们跪下。 吕维祺还好一些,虽然是已经一把年纪了,但在人们眼前却仍是腰杆笔直,可那个福王朱常洵就不行了,他双腿不住的颤抖着,在贼兵的喝令中竟整个身体扑倒在了地上。 一个刀斧手走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脚,再次大声喝道:“叫你跪好!” 他这才猛地一惊,似乎也有点清醒,勉强用两手按地慢慢爬起,保持着一个半跪半伏的样子。 围观的人群里也有人不自禁地骂着:“他妈的,孬种一个……” “就是嘞……还王爷呢……不如个熊包……” 这时,西门那边也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包继强扭头看去,只见那边西门右边的城墙上也挤满了民众,正隔着城壕俯瞰刑场这边。 原来是城内还有许多百姓想看福王朱常洵与吕维祺受刑,但城门处被堵得死死的,他们根本就无法出城,在得到守城贼军的允许后,这些百姓纷纷从西门内墙奔上了城墙,隔城壕俯瞰刑场。 “嗵!” 申时已到,从监斩台的后边传出一声炮响,惊得全场一震,有几匹战马更是被号炮声引得振奋嘶鸣起来。 第一声号炮才刚刚响起,李过便喝令刀斧手准备行刑。 四个刀斧手将福王朱常洵与前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从地上拖了起来,推到监斩台前五丈左右的地方,使他面朝正南,对着围观的百姓们跪下。 “嗵!” 第二声炮也在这时响了。 分别站在福王与吕维祺右边的刀斧手,将他们二人脖颈后插着的亡命旗拔掉,扔到了地上,随即转身退在旁边。 吕维祺虽仍是跪在那里,但能明显看出他的身体正在不自觉的抖着,而福王朱常洵却已经失去了勉强自持的能力,直接瘫在了地上。 西关法场上万头攒动,屏息无声。 “嗵!” 第三声号炮一响,站在他们身体左边的刀斧手就伸出左手将他们头上的发髻一提,同时大声喝道:“跪好!” 说时迟,那时快! 围观的人们只看见阳光下一道白光一闪而过,福王朱常询与吕维祺的两颗头颅便飞落在地上,两股鲜血迸射出三尺以外。 从西关法场到内城的城头上,前来观斩的百姓们迸发出震天动地的齐声喝彩: “好!!!” 执行砍头任务的这个行刑刀斧手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弯腰提起来福王朱常洵和吕维祺的人头,再走向监斩台而去。 他们遵照贼将李过的命令,要将这两颗人头带进洛阳城内去,悬挂在福王宫门前的华表上,这即为古人所说的“枭首示众”。 ………… 行刑完毕,李过这个监斩官的任务完成,他带着几个偏将走下监斩台,上了战马,喇叭一吹,锣鼓开路,率领着步、骑贼兵就要奔周公庙那边回去复命。 才走出几十步远,就遇见一个闯王李自成身边的小校,他捧着闯王的一支令箭,后边跟着两个太监模样的中年人,他们背后跟着一辆破旧的牛车,上面载着一具桐木白棺材。 他们见到李过等人策马过了,便退避到了路边,打算等候李过带着他的人马过去。 李过却在道路上驻马停下,向那手里捧着闯王令箭的小校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那小校利索的回道:“回将爷,这两人是福王宫中的承奉太监,刚才他们到周公庙前向闯王乞恩,要来收殓福王的尸首,已蒙闯王恩准。 不过闯王也说啦,他们可以先将福王的身子收殓,福王的头还要再悬挂三天以后,才能给他们。 他们害怕福王的民愤大,会被百姓们阻挡,所以恳求闯王发下令箭,好前来收尸。” 李过点了一下头,就策马奔周公庙而去。 据史载,这两个为福王朱常洵收尸的正是福王宫中王姓、张姓承奉太监,他二人悄悄将福王的尸骨埋葬在周公庙北一个乱坟岗中。 直到崇祯十六年的正月,崇祯皇帝才下旨将福王重新厚葬在孟津,而这王姓和张姓两个承奉太监及他们的家人,也全都被福王世子朱由崧带去了南京城。 正文 第四十五章:逐鹿问鼎之心 , 偃师县城内外一片人嘈马嘶之声,张诚麾下大军正一队队结阵离城而去。 原来,河南巡抚李仙风才驻军巩县城下,便得张诚所报洛阳城陷的信息,他还没在惊慌之中稳定下来,这边就又把福藩世子送到了巩县。 李仙风听了福藩世子朱由崧讲述闯贼逆军如何如何厉害,心中的恐慌之情更是加剧,他不顾副总兵陈永福的阻拦,一意孤行,领麾下数千大军以护送福藩世子朱由崧到怀庆避难为由,竟于当日便拔营北进,渡黄河而去。 张诚这里才收到李仙风弃洛阳于不顾的消息,还没有做出反应,便得报游骑部左哨队官包继强自洛阳归来,带回了重要军情。 他一面急命林芳平召集各营军将前来参加军议,自己则带着王元景先传见了陈忠和包继强。 偃师县衙中堂一间偏室内,张诚独坐在上首正中位置,张成芳和张金泰二人在他身后侍立着,王元景与陈忠分坐在左右两侧的上首位置,身旁也有一个小案几,上面放着茶具。 他开口说道:“成芳,你给包队官搬张椅子。金泰,你去吩咐下面弄些肉食饭菜来,记着,温点酒来。” “喏,金泰这就去办。” 张金泰接令转身便出屋而去,这边张成芳则办了一张椅子放在右侧下首位置上,接着又搬来一方小案几。 看着包继强坐下后,张诚才开口问道:“包继强,此番归来带回哪些情报,你们左哨情况如何,佟守山现在何处?” 他开口就连发三问,包继强虽也是当年勤王时的老弟兄,但那时他只是个队官,上面还有把总、哨总隔着,他见张诚的机会也是不多。 只见他激动得忙起身就要回话,却被张诚叫住:“唉,你一路奔波劳累,坐在那里回本帅的话就是,这是军令!” 包继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大声喝道:“喏!” 他坐下后,就忙说道:“佟爷领着六十个弟兄在洛阳城里躲着呢,右哨万光金万爷那边也有六十多人马进了洛阳城内。” 包继强喝了口温茶水,又说道:“咱们左哨和右哨都是分了一半的人马隐在城外远处的山谷中,另有半数躲在城内待命。 现今闯贼正在城中大肆搜掠着,福王爷和城中的大官、豪绅地主富商都被贼兵拘押起来,正挨家逐户的搜查钱粮细软诸物……” 他接着便对屋中的张诚、王元景、陈忠等人讲述了自己所见所闻,包括自己所知洛阳城内外贼兵布置情况,所见贼兵的装备。 以及福王朱常洵、吕维祺二人伏法的过程、城内百姓对贼兵的看法等等,最后他还自怀中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告,双手呈给了张诚。 包继强说道:“回禀大帅,这是闯贼在洛阳城内外张贴的布告,叫做啥《九问九劝》,上面的字咱只识得一半不到,但听城内识字的读来,就觉着这上面写的非同寻常,咱在城外就冒险揭了一份回来。” 张诚见他说得认真,也是面色严肃的展开仔细观瞧起来,他越看脸色越发青白,但看到最后却恢复如常。 只见他将那份布告递给身后的张成芳,道:“成芳,给王参赞瞧一瞧这贼王的文告。” 他接着又对王元景说道:“言简意赅,通俗易懂,更为难得的是合辙押韵,易于在民间传唱,闯贼身边有能人啊!” 王元景见张诚神情虽是轻松,但却说得认真,他也是表情严肃的接过文告,仔细研读了起来。 这边,陈忠却有些捉急,他问道:“大帅,流贼这布告里说了啥?” 张诚笑着对他说道:“呵呵,都是些劝人造反从贼的话语。” “啪!” 王元景一掌拍在案几上,急切的说道:“不得了。大帅,此文告切不可在豫省传唱开来,否则不堪设想啊。” 陈忠很少见到王元景生气和着急,此时见他如此,心中更是急切,他等不及张成芳给他递送文告,自己便起身快步走到王元景身前接过文告,站在那里就看了起来。 这时,张金泰推门而入,后面跟着几个军士端着一盘腊肉,几个白馍馍,一大碗肉汤,还有一壶温过的烈酒。 张诚起身说道:“包继强,你就在这里用些饭食,喝几口烈酒解解乏,今晚歇息在此处吧。” 他说完便向着门外走去,王元景也起身跟了出来,张成芳和张金泰知道他们二人似乎有话要谈,便远远的跟随,并未走得太近。 王元景陪着张诚来到县衙的西花厅前的亭子中,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却见张诚正抬头望着夜空挂着的月亮。 他站在张诚身边,忽然听张诚轻声说道:“又快要到满月啦,可我大明却是满目疮痍,大有支离破碎之忧,要何时才能天下安宁,四海咸服,重振我大汉神威啊!” 张诚的这番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他发问,王元景自己也叫不准,但他还是轻声说道:“大帅是在为流贼文告一事忧虑嚒?” 张诚回过身对他笑了笑,语气轻松的说道:“李闯虽已今非昔比,观其近来所为,再看这份文告,其确是已有逐鹿问鼎之心。” 他再次抬头望月,接着道:“前时便听闻有落魄举人牛金星、江湖术士宋献策、卢氏生员李岩等投贼附逆,今日包继强带回的情报也予以证实,我猜闯贼的文告便是出自这三人之手。 然流寇终归还是流寇,既贪图利益,又流恋故土,再观闯贼李自成其人,行事确比八大王、曹操等贼强上许多,但却也未曾读过书,目光终是短浅些,还是难成大器。 就算有那牛举人、宋术士、李公子之流辅佐,怕也难成大事,毕竟闯贼起家全靠陕西旧人,其核心还是他的老八队!” 张诚说到这时,才转身回望王元景,颇有些意味深长的问道:“元景以为,我大军此时该何去何从?” 王元景未曾想到会有此一问,他低头思索一番,才回道:“元景以为要么进军洛阳,以求收复之功;要么扼守偃师与大谷关,阻贼窜扰豫东、豫南;最不济也应回防开封府城,确保省城无失,确保周王万全,断不能再使周王蒙难啦啊!” “哈哈哈……” 张诚大笑着说道:“出其不意,方为上策。你适才所言三策,确是正途,但若要有所为,必得剑走偏锋!” 正文 第四十六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十三日,夜,明月当空,大地一片银白。 偃师县衙署戒备森严,衙署大堂内烛光闪动明亮如同白昼,自宣府镇入援河南剿贼的诸将齐聚,包继强站在大堂下首刚刚又将洛阳方面的情报介绍了一遍。 众将都望着张诚,不知他心中作何想,魏知策与张诚目光相对,他开口问道:“大帅,观闯贼所为,似有久据洛阳之意,此与其之前的所为不符,末将以为还须观瞧一段时日,才好定夺。” 张诚笑了笑,却并未就此表态,他将那份流贼的文告递给张成芳,道:“知策,你且看看贼寇的文告如何说的。” 众人都看向魏知策,只见他接过文告便即展开仔细阅读起来,片刻后,他神情略有些许紧张的惊道:“大帅,这文告极尽煽动蛊惑之能事,切不可使之在豫省传扬扩散开来啊!” 张广达坐在他的下首,忙伸手接过文告也认真看了起来,他看完竟略带些怒意说道:“纯属一派胡言,就我北路而言便不是这样的,这流贼还妄想打进京师,妈的,不是纯粹的春秋大梦嚒?” 他说完便将文告传给了张国栋,而几个看过文告的将领便就文告的内容和危害小声讨论起来。 对于张广达所言,流贼打进北京城纯粹是在做春秋大梦一事。 张诚却是心中另有所想,他清楚得很,如果完全按照历史的自然规律发展,李自成肯定会打进北京城,只不过他也是为别人做嫁衣罢了。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任他如何天资聪慧,怕也猜想不到李自成会轻松打进京师,崇祯皇帝会吊死煤山。 那称雄一时的皇太极竟会为一红颜呕血而亡,最后还是多尔衮领清军拥顺治进了北京,使清朝一家独大,败坏了大汉民族基石,引致百年屈辱。 不过,自己既然来了,且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便要使得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再发生,就算最终仍无法阻止,也要不遗余力的努力一把。 正所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然有幸来到这个曾经魂牵梦萦的乱世之中,总要与大名鼎鼎的闯王、八大王、曹操等诸流贼,清国皇帝皇太极、睿亲王多尔衮诸奴酋一决雌雄! 张国栋这时也看完了文告,说道:“流贼若盘踞洛阳,一力经营豫西大地,同时出兵窜扰豫东、豫南,却是不好应对。 末将以为此时我大军应立即封堵偃师南面的大谷、轘辕二关,同时加强偃师防务,使贼不得东进、南下,再奏报朝廷,增派兵力,在豫西与贼一较长短。” 众将都以张国栋所言可行,大家甚至已开始就相关细节展开更为深入的讨论,唯有王元景笑面以对,不置一言。 张诚端着茶杯细细品味着香茗,静观诸将各抒己见,他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军议就是要大家积极发言,正是一人技穷,众人计长嚒。 而且,张国栋所提之策,与适才王元景所提的第二策也是不谋而合,于当下看,也确是首选之计。 待众人又讨论了片刻后,张诚才放下茶杯,挥手阻止大家继续发言,衙署大堂内瞬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张诚身上。 张诚在众将的注视下,开口说道:“国栋所提之议,确是当前最佳之选,与元景所提不谋而合,但现下却是不可为之。 巡抚李仙风已领副总兵陈永福的数千人马护卫福藩世子过黄河移驻温县,现只我一军独对洛阳城周边十数万贼兵,我等虽不惧贼兵势众,然本帅却不愿使麾下儿郎居于险地。” 他扫视着一脸茫然的诸将,接着说道:“本帅猜测贼兵数日内不会离开洛阳他去,我军虽强,但以一军独挡十数万贼兵,亦是捉襟见肘,兵力不足分派。 虽说固守大谷、轘辕二关与偃师,以阻贼东进、南下,但分兵固守后,又恐贼兵势众,各部救援不及,以致一处失守,引全军溃败。” 大堂内诸将都在看着张诚,他们听了张诚的话后,也都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但是却搞不懂张诚下一步是何打算,一时间竟无人开口说话。 张诚看了看诸将,又接着说道:“我部虽有近万兵马,且大多为健卒锐士,然我等毕竟是客兵,非但军兵无法及时补充,即使粮饷诸项也是补充不易。 更何况我大军初成,此番乃是我北路大军之首战,切不可一战败没,辱我北路威名,使我将士白白送命,因此非不得已,断不可与贼固守相持。” 他见诸将都在点头,便又继续道:“我决定,大军在偃师继续休整两日,于十六日开拔,北上渡过黄河,前往孟县就食,补充粮秣,以观贼兵动向,再做决断。” 张诚又接着道:“王元景,你立即写一封奏疏,言河南巡抚李仙风拖延行军,兵备道王胤昌、河南知府亢孟桧、河南总兵王绍禹贪赃枉法,克扣饷粮,城守不力,以致洛阳失守,封藩要地为贼兵侵袭肆虐。 我部虽力战贼兵,但孤军深入,难以持久,今有幸救得福藩世子,只得转进孟县补充粮秣,暂作休整,以图收复洛阳诸事。” 王元景面色严肃的抱拳接令道:“喏!” 张国栋却插言道:“大帅,偃师城中不留一支人马驻守,就这样白白送之于贼嚒?” 张广达也道:“是啊,咱好不容易打下了的城池,真要如此轻易放弃嚒?” “哈哈!” 张诚大笑着说道:“如今的偃师城内,除了各家各户的平常百姓,即无官员将领、豪绅大户,亦无仓廪库存,我等守之徒费钱粮而已,如我等撤军,闯贼更是不会来攻。 诸位要谨记,除去我等基业之所在的北路与东路,务必要竭力坚守,寸土不可让之于人外,于其他地方,且不可画地为牢,使大军处于被动,受制于人。 诸位将来若是得以领军出战,更要时刻牢记,不可将战场主动权轻易让与敌人,更不可过于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制胜之关键,就在于掌握主动,一切以击溃敌军主力为要。” “喏!” “我等谨记大帅教诲!” 正文 第四十七章:以走致敌与流窜战法 , 偃师县衙大堂内,张诚继续说道:“自古以来,造反的贼寇多如牛毛,可最终以造反成事者却是寥寥,惟汉之高祖刘邦与我朝太祖朱洪武二人也。 其他如秦末之陈胜吴广,汉末之黄巾张角,晚唐之黄巢等人,初起之时,也是应者云集,声势不可谓不大,到处攻城掠地,可终归是难以成就大事,此为何?” 堂下诸将听了张诚这番话语,一时都陷入沉思之中,不知该如何作答。 张诚却又继续说道:“今就以汉末的黄巾之乱说起吧。那张角兄弟三人初起之时,声势何其浩大,可是短短几个月就完全败了。 虽其后的几年间,仍陆续还有些凭此名义起事作乱的,但也因张角兄弟皆亡,不得有更大的作为。据你等诸位看来,黄巾之起事何以败得如此之快?” 王元景虽说平日里读书很多,但此前他却是以科考为目的,对于这一类书籍所涉不多,直到崇祯十一年时随了张诚之后,才开始涉猎这一类的书籍,因此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不由把目光投向了魏知策。 魏知策此前已是生员,他自幼便喜爱舞刀弄棒的,因此对于古代的战事,以及历代兴衰,用兵诸法都颇为偏爱,但这一问题张诚突然提出,他乍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为好。 但这堂中只他与王元景二人算得上是读书之人,现在王元景正看着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道:“黄巾初起之时虽有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也有六七千,但毕竟是乌合之众。 而大汉朝廷当时虽国运衰危,却也远未到败亡之时,更有皇甫嵩和朱儁等人皆是难得的将才,所以只几个月间,黄巾之乱便被各个击破,再后虽也有复起,终是难再成气候。” 王元景虽然是最近这一两年才开始留心古代战争胜败的历史典籍,但对于黄巾之乱迅速被平息这一问题也没有用心思考过。 他显然也很同意魏知策的看法,只是补充道:“黄巾贼初时在许多地方纷纷起事,可他们却各自为战,其人马虽多,却不能够统一指挥调度,齐心协力,互为策援,再加上张角早死,所以很快败亡。” 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还有一点,就是事前因有人前往洛阳告密,导致造反作乱事泄,张角兄弟才不得不仓猝起事。这准备不周,自然也是他们失败的一个重要因由。” 魏知策见张诚坐在上首并未点头,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忙问询道:“大帅,末将与王参赞所言,都甚泛泛,未必说中这其间的要害。敢请大帅明教。” 张诚这时才开口说道:“张角的一个徒弟唤叫唐周,其上书朝廷告密,使大方马元义在洛阳被杀,洛阳所结的内应之人中常侍封谞、徐奉也被捕杀,这的确是一大挫败之主因。 自古及今,最为可恨的就是叛变投敌之事,可就张角作乱一事来说的话,其并未因此而受到致命的损失。 张角兄弟三人虽仓促起事,却也一时声势极大,其所在各部焚烧官府,劫掠城邑,使大汉王朝州郡失据,旬月之间,便天下响应,叫京师震动。 你们看看,这局势得有多好啊!可惜的是,其只过了半年有余,竟然就此败亡,一蹶不振,其因又是何在呢?” 堂下诸将一时都不知所以然,魏知策便大胆问道:“依大帅之见,其因又是何在?” 张诚笑着说道:“若是依我来看,黄巾贼失败如此之快的主要因由,不在于当时的大汉朝有皇甫嵩和朱儁这等当世名将,倒是黄巾贼的首领们不晓得怎样打仗,缺乏真正的战略眼光。” “啊?”魏知策略探着身子,面色郑重的说道:“还请大帅详说一二,为我等解惑!” 张诚笑了笑,手下的诸将懂得学习,能够成长是好事,虽然现在他还能掌控一切,可今后呢? 他知道随着自己势力的扩大,地盘、军力、人力都会向外膨胀开来,那时便需要有人为自己坐镇四方,甚至于需要有大将代替自己领军出战,独当一面! 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其他各方势力对自己内部团结的破坏,比如对自己这边实行反间计,甚至是对自己手下进行分化和拉拢等事。 但张诚更懂得不能因噎废食的道理,他也不愿做那杞人忧天的事,现在他想做的就是使自己的部下都迅速成长起来,能为自己多分担些事务,甚至是能独当一面。 至于将来注定会出现的那些阻碍和麻烦,他也有所估计,会想尽办法和手段将之一一化解的,毕竟敌人能给他们的好处,自己又不是不能给,更何况他们的家人与声名也都在自己手里。 张诚笑着对魏知策和众将说道:“《孙子·虚实篇》有言‘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所以,这仗嘛就是要活打,且不可拘泥于形势,死打硬抗,而应避实击虚。 历来的乱贼流寇作乱之初,纵然声势浩大,人数众多,然终不像我官军一般甲胄军仗齐备,训练有素,号令统一,能够打硬仗,尤其善于战阵对决。 故而其大都采用‘以走致敌’的流窜作战之策,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不给官军一举消灭他们的机会。 流贼之所以称为流贼,就因其向来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到哪里就抢哪里,缓过手了再回头来狠打官军。 其作战的中心内容总结起来就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流窜作战之法。 所以为将帅者,当时时谨记‘制敌而不制于敌’,自己力量弱的时候,如果死守一座城池,那是最为失策的,守得越是顽强,便越会全军覆灭。 正如兵法上说的‘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但如有援兵将至,那也不是不可固守坚城,就好似现今的洛阳城,如能再坚守月余,待闯贼之军疲惫,我大部官军杀到城下,里应外合必能将其击败,甚或可将闯贼一网成擒!” 正文 第四十八章:杨家楼 , 偃师县衙大堂内,张诚与麾下诸将商议完军务后,正在与诸人讨论着黄巾贼的乱起与消亡,只听他继续说道: “就拿南阳张曼成这一支黄巾贼来说,最初是以张曼成为帅,死守南阳,曼成战亡后,贼众推赵弘继而为帅,仍是死守个南阳城; 赵弘再阵亡,又推韩忠为帅,韩忠领众贼突围未成,旋而被杀,众再推孙夏为帅,还军再继续守南阳,直到该支黄巾贼完全战败,被朱儁彻底消灭。 这便是军事战争之中的极大错误! 再如张角与他的兄弟张梁起事后,也是死守在一个广宗城里,起初先被卢植围困,随后又被皇甫嵩继续围困,一直到覆灭,都没有大的作为。 正所谓天宽地广,进退在我,而不由敌,惟此才能制敌,而不受制于敌。 何苦非要以孤军死守孤城? 在无强大可靠之外援的情况下,仍是死守一城,就是等着挨打,岂有不败之理!” 魏知策等皆是大为惊佩,他更说道:“黄巾贼何以忽然败灭,自古迄今,便没有人从兵事的角度着眼,谈得如此精辟。 大帅今日所谈黄巾贼用兵之失,乃是从兵事实战中总结而来的经验之谈,真真是活用了古人的兵法战策,故而才能发前人所未发之秘。 知策碌碌,平日里还自诩尚能留心古今兵事胜败之由,谈起来也能够娓娓动听,其实都是些老生常谈,炒前人的剩饭而已。 今日得听大帅谈兵,大有茅塞顿开之感,知策深感惭愧得很呐。” 王元景紧接着也说道:“大帅之言确实精辟,确实高明。去年我读《三国志》,见魏武谈兵往往出人意表,不想复见于今日!” “哈哈哈……” 县衙大堂之上一阵大笑声中,诸将皆是一番夸赞,张广达与张国栋也是大赞张诚所提的“以走制敌”与那十六个字的流窜战法,便极为精妙。 张诚笑着说道:“你们对我太过誉了。我也是昨日正巧读了《通鉴》里关于黄巾贼的内容,才有今日的这些想法,说出来也是想同你们讨论讨论。 我常有些一隅之见,但一家之言,也未必全对,还须你等随时为我指出不对的地方,我也好有所更正。” 张广达笑道:“以大帅之能,胜过十个、百个张广达啦!今天听了大帅教诲,方觉我大军弃守偃师,便是为得不受制于人,使贼寇不知我之所求,而我却可随时出击,打着贼寇意想不到之处,这便是我制敌之策!” 张国栋也道:“还有大帅所言的‘以走制敌’,想那流寇自崇祯初年起事以来,不正是按照‘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十六字的意思,流窜于数省之间。 我国朝大军屡次将之击败,然每每皆能复起,此即为不固守一地之妙处,虽败而不亡,只要其核心主力仍在,便可在旦夕之间复聚起一支乱军。” 张诚看着堂下诸人,心中大慰,对于大家的成长,他最为乐于见到的,同时他也知道今日自己讲得有一点多,正好现在结束。 他开口道:“现在大家知道本帅为什么不固守偃师了吧!” 王元景笑着道:“大帅深谋远虑,岂是我等之所及,依学生看来,不留兵马驻守偃师,必定另有一层深意。” 魏知策、张广达、张国栋等人听了他的话,都是一脸急切的望着张诚,希望他能为大家解惑。 可张诚却只是微微笑了一笑,很轻松的说道:“这两日就叫儿郎们好生休息,十六日大军开拔。” “喏!” ………… 十二月十四日,北风呼啸,大地上白茫茫一片,雪花仍在稀稀落落的飘下,尽管已下了好几个时辰,却也只是给冰封的大地铺上薄薄的一层银霜。 偃师城北面的邙山上也是一片银装素裹,偶有些孤石、岩壁和枯木裸露在外,使那一片银白之中更增艳丽。 杨家楼位于邙山西麓,其东距偃师三十五里,西距孟津三十里,南距洛阳五十里,北与孟县隔黄河相望,仅有四十里距离。 数十骑策马奔来,马蹄踏地溅起的残雪和着泥土在马队身后翻飞,苍白的大地上立时便留下一道他们践踏过的泥泞和混杂印迹。 杨家楼寨子中当家主事之人叫杨世斌,今年三十三岁,他还是一位举人,可惜却不喜仕途,未曾再继续科举,而是在家操持家业。 这些年流寇乱起,杨家作为当地的乡绅富家,早早便在这杨家楼祖居之地依山势修建起坚厚的寨墙,囤积了大量的粮谷,以备家族中人避难躲灾之所。 许多年来倒也一直相安无事,但今年闯贼在熊耳山、伏牛山中连连袭破数十山寨,皆是深挖沟、高筑墙,其中更不乏拥数百,甚至近千寨兵壮丁的坚固大寨,却没有一处抵得住闯贼的攻击。 这一残酷的事实,使得杨世斌深感惊恐,他每每辗转反侧,整夜无眠,前时不得已将自己的一个儿子和两个侄子送去了开封府城,以避灾躲祸。 他这么做为的就是一旦杨家楼被贼寇袭破,至少还能给杨家留下一脉子嗣,留下一点将来重振家业的本钱。 但是在十二月初九日的这天他遇到了一个贵人,正是张诚麾下骑营游骑部的千总官陈忠,这一次相遇,也影响了杨世斌的一生。 那一天,贼兵约有五、六百的人马来到杨家楼寨门前,他们很有礼貌的递上了书信,想要打粮,说得到是很好,人家会用银子买。 只不过,人家是按一两银子一石粮谷的平时价格购买,而且你不卖还不行,若是敢不卖,那你就是恶绅,若是卖得贵了,那就是奸商劣绅,就要攻破你的寨子,屠戮你的家人,抢走你的粮谷。 杨世斌一族虽几年苦心经营,其存粮也是无多,况且还要应付官府的大人们,怎么能卖与贼寇了,可为了寨子的安全,对外面这些打着闯王旗号的贼兵却也十分恐惧。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直官军的骑兵冲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阵砍杀,直接就将这队贼兵杀得溃败,四散奔逃而去。 最叫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队官军只有百余骑人马,却是凶猛异常,尤其是他们冲到贼兵身前时,那一阵“噼里啪啦”的暴响,烟雾升腾间,贼兵就已纷纷到地哀嚎。 “火铳?这是什么铳,既短,且无火绳!” 而战后,那队官军只是来到寨前提醒他,加强寨子的防备,贼兵猖獗,不可疏忽大意,以免寨子被贼兵攻破,乡绅百姓遭难。 他原本还在担心这队官军人马,击败贼兵后会勒索自己钱粮,这时见官军并无此意,他到是有些失望,也因此与这队官军攀谈起来。 当他得知是宣镇副总兵张诚麾下边军之后,更是热情邀请陈忠等几名讲过进寨中赴宴,席间更是不住的打听,这位宣镇副总兵可是崇祯十一年时阵斩岳托的那位张诚! 正文 第四十九章:绝世大长腿 , 远远的看见一队明军骑兵策马奔来,杨世斌脸上渐渐现出喜色,他大声吆喝着领十余骑便迎上前去。 陈忠策马随在张诚身畔,迎着凛冽的寒风大声说道:“帅爷,前面定是杨相公来迎接咱嘞!” 双方渐行渐近,相距仅十余步时,杨世斌便翻身下马,步行近张诚战马前,抱拳行礼道:“杨世斌拜见张帅!” “杨相公快快请起。” 张诚说着便也翻身下马,他走上几步,拉着杨世斌的手,又说道:“今日前来打扰杨相公了,本帅大军今后在豫省的战事还要仰仗杨相公多多帮衬着。” “张帅如此说话,真真是折煞杨某了。” 杨世斌客气的继续说道:“张帅虎威闻名宇内,宣镇大军更是威武雄壮,才至豫省,便收服登封李际遇数万贼众,实在叫人佩服,杨家楼愿为张帅效力,杨世斌愿供张帅驱策!” 张诚转头看了一眼陈忠,笑着说道:“杨相公真是消息灵通,想必是陈忠这小子嘴快了。” 陈忠被他如此一说,脸上一红,讪讪的说道:“帅爷威名已传遍豫省,何须小子多嘴嘞。” 杨世斌也忙说道:“张帅,陈将军,咱先进寨吧,杨某略备酒水为众将士暖暖身子。” 张诚也不再客气,当先便奔杨家楼行去,杨世斌与陈忠陪在他左右,余者众骑士、杨家楼青壮在后跟随。 张诚边走边观察杨家楼的地形,杨家楼依山而建,其北、东两面都是岩壁,西边一条宽约三丈的溪流自山上流下,距杨家楼西侧寨墙外的壕沟只有二十余步远。 杨家楼的南面寨墙外两丈外同样挖了一条宽两丈、深一丈的壕沟,与西侧壕沟相连,又引溪水注入灌满沟内,如今都已结冰。 正对寨门处有一座大木制成的吊桥,如今已然放下,张诚等诸人自吊桥上走过,近前细看杨家楼的寨墙全是用大石垒砌而成,高近两丈,再有壕沟配合确是易守难攻。 “杨相公,这杨家楼依山建成,再加深沟坚墙,确实不易攻取。” “张帅过誉了,那熊耳、伏牛山中的各寨,又有哪个不是深沟配高墙,却没一个真能挡得住贼寇大军的,我这杨家楼虽比周边左近别寨略坚固些,却也是无法抗得大军,也就是能挡挡小贼而已。” “贼军攻城破寨,多勾引饥民内应,许多坚固堡寨都是自内部被攻破的,杨家楼内居住之民众,可杂有外来之户吗?” “回张帅话,杨家楼内本宗居多,另外还有几姓居民,也都是当地的老户,最近这段时间到是有些前来投亲的,也都是老户作保,才得进入寨内居住。余下无保的外来百姓,都安置在附近另两处小寨居住,未敢放进杨家楼寨内。” “恩,如此最好,贼寇遇坚固的寨子,如无内应之饥民,其也未必真的会玩命硬攻。” 说话间众人已通过寨门进入了杨家楼寨内,张诚也发现这杨家楼的寨墙确是坚固,其厚竟达一丈有余,而且还是两层寨门。 杨世斌为张诚指点路径,他们顺着山石铺就的道路一直向北走去,杨世斌边走边介绍着杨家楼的情况。 杨家楼本是他杨氏一族的祖居之地,后来随着生意买卖越做越大,族人大多都迁进周边各县中居住,一来照顾生意,二来也是在各处都有购置田产,便于就近打理经营。 好在他们牢记组训,并未忘本,这些年都坚持修缮杨家楼,才有了今日这处容身之所。 寨内颇为宽广,居住有四百余户人家,人丁近三千余口,其中有青壮达千余人,现在按百人为一队,都已编入寨丁队伍中,每日操练不辍。 只是甲仗不齐,许多青壮不得不用棍棒、锹镐耙等当做兵器,更是没有火铳与火炮,他话里话外向张诚透露出得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希望能帮助杨家楼补充军械甲仗,尤其是火铳、火炮。 杨家楼最里面是一处三进的深宅大院,旁边还有一处小演武场,一些重要的库房也都在这边,因为内里存放的粮谷居多,所以这些仓库的周围又有好些大水缸,里面装满了水。 在演武场旁边还有一个小水池,里面还养着一些鱼,枯萎了的荷叶铺在冰上,荷杆处却没有冻实,可以为池塘里的鱼儿提供呼吸的氧气。 杨世斌指着不远处成排的屋舍,对张诚说道:“张帅,这里一片都还闲置,挤一挤可住下数百人,演武场那边还有一大片空地,也可以搭个棚子,改做马厩使用。” 张诚点着头,道:“陈忠他那里只有百多人要暂住在你这寨子中,本帅也不会叫他等白住的,此番领军出战豫省剿贼,甲仗军械诸物虽是所带不多。 但火炮却是不少,全是我北路自制的精良小炮,待我大军转进孟县之时,本帅派一支兵马从杨家楼西南十里外的平乐镇过境,给你留下甲胄两百副,长枪刀棒五百具,盾牌一百具,虎蹲炮二十门,如何?” “哎呀,如此可真是太好啦。” 杨世斌闻言喜出望外,他高兴地说道:“张帅,快请进府内歇息,我就安排人去做酒菜,今日说不得,定要陪张帅一醉方休。” “哈哈哈……” 张诚大笑着走进大院内,他正要说话,突然,一支红缨长枪猛地向他喉部刺击过来,他本能地向左拧了一下脖子,想要让开长枪。 左手抬起向右上推去,右手同时自外侧翻起,想要握住枪杆,将其夺下,却见那杆刺来的长枪就停在脖子前约有两寸许的地方,不再向前刺来。 “不愧是阵斩岳托的小将军,果然是有两下子!” 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张诚定睛望去,只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一袭劲装,外罩红色夹袄,打着鲜红白边的披风,站在身前两步之外,手里正举着那般红缨长枪。 突如其来的变故,陈忠等众将士已然抽刀在手,杨世斌也被下了一大跳,他急忙快步上前,怒气冲冲的教训道:“丽妹,张帅跟前,休要胡闹。” 他说着便一把夺过那红衣女子手中的长枪,回过身急忙对张诚解释道:“张帅莫要误会,这是舍妹,自小便受父母亲的钟爱,不喜女红,就好舞刀弄枪,今日多有冒犯,还请张帅莫怪。” 他又对陈忠等人说道:“陈将爷,快收了刀,都是误会。” 陈忠等众将士却不理他,他们刀尖向外做戒备状,围聚在张诚左右身后护卫着。 张诚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粉面桃腮,身姿高挑远胜一般的女子,张诚估计这女子身高当在一米六五以上,甚至是接近一米七的高度。 一双绝世大长腿虽在衣裤之中,却也已引起张诚阵阵遐思,更不要说她胸前傲然挺立的那一对了…… 正文 第五十章:将军,看枪! , 两世为人的张诚,并非没见过女人的主,即使在上一世,夜店那种场合他虽非常客,但也不是没去过,更何况电脑里还有近千g的硬盘存储,啥样女子没有啊! 就算这一世从新来过,家里也有莺莺燕燕一对娇小玲珑可爱的美妮子,更有身姿高挑,貌美如花的娇妻相伴枕边。 但眼前的这个身穿红袄的女子却是不同,不惟身姿高挑,容颜俏丽,更为吸引张诚的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股飒爽英姿。 不同于柳莺柳燕的娇小玲珑,也不同于季轩竹身上官家小姐的那一股高贵冷艳之美,面前这女子给使张诚眼前一亮的感觉。 “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妆!” 张诚顺嘴就说出了这句千古名言。 一旁的杨世斌见陈忠等众将士还是严阵以待的样子,心中有些惶急,也没听清张诚说的什么,他走上两步,拉着那红袄佳人来到张诚身前,怒气冲冲的说道:“快些给张帅赔罪。” 那红袄佳人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张诚,清脆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杨丽英见过张将军,能阵斩岳托之人,断不会被小女子一杆红缨枪吓到吧!” 杨丽英此时已近在张诚面前,他看得更加仔细,眼前这位女子不但身姿高挺,容然俏丽,其皮肤更为白嫩,在红袄的衬托下,白里透红,更显娇嫩。 张诚笑着道:“怎不吓人?下次记得先叫一声,再出枪。” 他又转回头,对陈忠道:“都收了家伙吧,在杨家楼里本帅若是出了事,但寻杨相公就是啦,你等无须过于紧张。” “是,陈忠知道啦。” 陈忠答应着,又转身对林芳平等众将士道:“收刀吧。” 杨世斌这时还在数落着自家妹子道:“没打没笑,认错都没个好样子。” 杨丽英眨了眨眼睛,说道:“哼,张将军又不是小气之人,就算我不认错,也是不会怪罪哥哥你的。” 她说完就从杨世斌手里去了红缨枪转身而去,但张诚却是见她在转身的那一刹那间,偷瞄了自己一眼,怕她再搞偷袭,心中就已起了戒备。 这边,杨世斌还在说着:“舍妹被父亲宠惯坏了,越发没得规矩,倒叫张帅见笑……” 张诚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见二十步外一点冷艳的寒光闪现,在阳光下十分的刺眼,紧接着就是一声娇喝: “将军,看枪!” 猝不及防之下,众人皆是惊得目瞪口呆,伴随着陈忠一声大喝:“将军小……” 他心字还未出口,张诚已是一个闪身跨步,再反手一抄,便将那杆红缨长枪稳稳接在手中,他持枪在手,再次向前跨出一步,双手紧握长枪抖出了一个漂亮的枪花。 这才将手中长枪抛给陈忠,大声喝道:“陈忠,帮本帅收好嘞。” 他转过身又对着不远处的杨丽英抱拳,朗声说道:“谢杨小姐赠枪!” 杨丽英抛出长枪后,本是想走,见张诚如此说,他又吐了一下舌头,说道:“我就知道你接得住,那杆破枪本姑娘玩得腻啦,就送与张将军吧!” 张诚笑了笑,他伸出一只手,对陈忠道:“你的两杆手铳给我。” 陈忠一时不明所以,但也乖乖的取下腰间的两杆短手铳,张诚拿来一手一杆,便向杨丽英行去,他走到杨丽英身前,道:“来而不往,非为礼也。我怎能白要杨小姐玩腻了的长枪,这里有两杆自来火的短手铳,就赠与杨小姐防身之用吧。” 杨丽英欣喜的接过两杆手铳,她边把玩边说道:“还是张将军大方,人家丢给你一杆枪,你还给人家两杆枪,早知道,就多抛给你几杆枪好了。” 张诚接着又教给她打射之法,其间无意中竟触碰到杨丽英那如凝脂般的柔荑,触电般的感觉使得张诚虎躯一震。 只见杨丽英一双柔嫩的纤纤玉手,手指更是细长白嫩,张诚差一点就要伸手上去握住。 就在这时,陈忠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个布袋,里面是一些铅弹和火药,搠杖、铅弹模具等等物件。 张诚接过布袋,转手递给杨丽英,道:“这两杆手铳乃是我北路自行打制,比朝廷官库里的好用,即是各缜边军中也无如此精良的手铳。 这里是专用的铅弹、搠仗等物,以及锡鳖、药管、铅子袋、铳套诸物,你且好生收存起来,待会有空时,我再教你如何装填。” 杨丽英接过布袋时,面上一片红晕闪过,她转身跑开,嘴里还说道:“你们聊吧,我去玩铳,不陪你们啦。” 张诚望着杨丽英远去的身影,心中竟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杨世斌走上前,略有歉意的说道:“舍妹顽皮,教张帅见笑了。” 张诚意味深长的说道:“令妹天性率真,英姿飒爽,确非平常女子可比!” 杨世斌略微一愣,他似乎在张诚眼中读出了另一层意思,他也不点破,只是笑着说道:“张帅,里面请。” ………… 十二月十四日,正午时候,洛阳城西周公庙前,闯贼悍将李过当众宣布河南知府亢孟桧、兵备道王胤昌等洛阳诸官罪状。 并将亢孟桧、王胤昌等诸官及孟津的孙挺生、新安的王朝山、嵩县的王翼明等近四百名河南府大小官吏和大地主一同处死。 一场公开的大杀戮,导致周公庙外血流成溪,尸首都被丢入周公庙大门西边的一个大坑中,就地掩埋。 这一场空前的大杀戮,配合着洛阳城内的放赈,极大的鼓舞起洛阳内外数十万民众百姓的热情,他们交口相赞着闯王的好处,都叫嚣着“投闯王去……” 每天都有一群群的青壮前往闯军各处营寨踊跃报名投军,只短短数日间便招得青壮近十万人,自此以后,闯王威名大盛,开始横行宛、洛之间的豫省大地,几乎无人能制! ~~~~~ 不知不觉间,蜗牛也写了一百多万字,今天占有公屏纪念一下,感谢大家一直都陪着我。 谢谢您嘞!!! 正文 第五十一章:张诚是何许人? , 洛阳城西的周公庙内,闯王李自成才用罢午饭,自打攻下洛阳城后各项事务繁杂,虽有诸将分工明确,各司其责,但他仍是感觉到麾下可用之人太少,尤其是治民理政的人才更为短缺。 直到今日,对于洛阳城内诸官将的审问才告一段落,那些民怨大的,都在周公庙前斩首示众,查抄诸事也有李双喜协助牛金星一手操办。 他才腾出功夫处理一些其他的军务,谷大成也是在这时才有机会向他禀报偃师被官军夺回的经过,对于偃师的失守,李自成并不是过于在意。 但谷大成口中所说的那支官军,却引起了他的注意,虽说自己麾下的大军不善于守城,但不到半日就被那支官军攻下,却也是叫他颇感意外。 而且依谷大成所言,那支官军纪律严明,甲胄军仗齐备,作战效率极高,且指挥调度之法不同于河南本地官军,尤其是该官军中火铳使用比例很高。 “张诚是何许人?” 李自成自言自语着这个他刚刚才听说的名字,转头望向身边诸人,见大家皆是摇头表示不识得此人,当他的目光望向宋献策与李岩二人时,见到宋献策嘴角一丝笑意。 李自成便问道:“李公子、牛先生和军师可是知晓此人的来历?” 闯王虽先向李岩发问,但李岩却因为明白牛金星在闯军之中已经处于闯王“宾师”的地位,所以,他不愿先发言。 而宋献策原本就是牛金星引荐而来的,因此,他也处处避兔“僭越”到牛金星的前边去,他们两人只把眼睛都望向牛金星,示意请他来率先发言。 牛金星并不推辞,只听他开口说道:“据我所知,宣镇有一员小将,名字就叫做张诚,崇祯十一年时,鞑子入犯京畿,此人曾进京勤王,追随总督卢象升战于巨鹿。 卢象升战亡后,此人领军数百骑突围而去,后又随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孙传庭在畿北截杀回军的鞑子,曾夜袭奴营,连斩奴酋玛瞻与岳托。 因其军功远大于其他诸将,被崇祯皇帝亲口封为冠绝三军,依谷将军所言,领军攻打偃师的当是此人不假!” 李自成不置可否,却把目光看向李岩与宋献策,道:“李公子与军师对这张诚之事可知一二?” 李岩自投身闯军后,一直较为低调,这时他又看向宋献策,请他先说话。 宋献策轻抚着下巴上那不多的胡须,开口道:“我在开封之时,也曾听闻崇祯十一年间有一员小将,乃是宣府参将张岩的侄子,其随军入京勤王,一路奋战鞑子。 经巨鹿一役,总督卢象升与其叔张岩皆战亡,而此子得以率数百骑突围而去,后在畿北夜袭虏营,阵斩奴酋玛瞻与岳托,名字似乎对上了,只是不敢确定是否就是这个张诚!” 李自成仍是看着李岩,问道:“李公子可有补充么?” 李岩这时才开口说道:“关于这宣镇张诚之事,前时坊间传闻也是颇多,主要是箭射多尔衮、巨鹿血战、阵斩玛瞻、岳托这几件传得最多。 我在朝廷的邸抄上也曾看到过,此人当初入卫勤王时尚是一个千总的军职,因其事迹传闻较多,平日也多有关注,这张诚回到宣府后,以游击的军职出镇北路。 据我所知,此人在北路也是极为霸道,凭着督抚的纵容,一力打压地方军头,数月前已升任参将职,麾下有新募之官兵超五千余众,只是对其部的战力几何,尚且不知!” 刘宗敏突然说道:“管他呢,咱现下是没那个时间精力来搭理他,官军再强又能如何,想那曹文诏叔侄,又如贺疯子、左良玉之流,不也号称强军劲旅,还不是一样拿咱无法!” 李自成这时也笑着说道:“嗯,如此说来,这张诚确是有些不同寻常,前时有报,朝廷调了宣镇、京营各一部军马前来河南援剿我等,想必就是张诚这一支。 捷轩说得对,咱起事十来年间,啥样的猛将强军没会过,何时又惧怕过! 不过,偃师这边据哨报有官军七八千人,此前,登封李际遇所部便是被这一支官军击溃,并被收复,我等也不可过于轻视,还是要加强对这支官军的哨查,定要将其军力与动向时刻掌握才是。” 众人对闯王这番话都表示赞同,刘宗敏更是气氛的说道:“李际遇这厮前时还派人过来,表示归顺之意,怎的转身就投了官军,哼,这小子若是犯在俺手里,定叫他好看!” 接下来大家又议了些招勇募军以及放赈诸事,便在周公庙内一起用了晚饭,席间更是议定两日后为李岩与红娘子举行婚礼。 ………… 杨家楼寨内灯笼高挂,杨世斌在中堂正厅中设宴招待张诚、陈忠、林芳平几人,他又叫来族兄杨世礼、族弟杨世杰二人相陪。 杨世礼四十多岁年纪,平日里多是负责打理杨家在各处的田庄,杨世杰不到三十岁,其孔武有力,正是杨家楼寨丁的头领,负责杨家楼寨子的防守护卫诸事。 杨世礼老成持重话不多,陪席时也是中规中矩的,而杨世杰就活泼得多,他在张诚面前略有些拘谨,却与陈忠不断攀谈,显得甚是熟络。 杨世斌此前已将张诚准备赠予的军械铳炮之事告与杨世礼、杨世杰兄弟,他们闻知后自是大喜往外,席间便更加热情起来。 而杨世斌心中却更有一番打算,他虽与张诚热情攀谈,不断敬酒,可在心里却是一直盘算着那件事该如何开口! 自打前一段时间见识过陈忠麾下游骑的战力之后,又听闻是冠绝三军的宣镇张诚麾下兵马,他便尽心拉拢陈忠,其目的很明显,便是在这乱世之中为自己抓住一直强大的外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在众人醉意朦胧之际,杨丽英领着两个穿着紧身夹袄腰佩宝剑的小丫鬟进入厅中。 她仍是白日里的那身打扮,烛火映照之下,身着红色夹袄的杨丽英更显白嫩,那高挑的身姿,胸前傲人的挺立,一脸英气的她更加光彩照人。 杨丽英直接来到张诚身前,抱拳道:“张将军,我来敬你一碗酒,谢你赠我那两杆手铳!” 正文 第五十二章:大长腿做妾好吗? , 张诚虽是善饮,却也有了五分醉意,他眯起眼睛满含深情的望着一身红袄戎装的杨丽英,端着酒碗就站起身来,说道:“杨小姐快人快语,全无寻常女子矫揉造作扭捏之态,却大有古之女侠风骨,使人眼前一亮,来,这碗酒算张诚敬杨小姐的!” 杨丽英也是毫不客气,她回首对跟来的其中一个丫鬟说道:“春妮,去,给我取一碗酒来。” 早有在一旁伺候着的家仆端着一碗酒送了过来,那个叫春妮的小丫鬟走上前接了过来,又送给杨丽英。 她接过酒碗端在手里,对张诚说道:“张将军,喝了这碗酒,可否收我加入你的军中?” “啊。这……” 张诚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说道:“这有何不可,本帅麾下便有一支四百余人的娘子军,唤作‘健妇营’,可惜此番未随我出战豫省,若不然,以杨小姐之能,确可当得一员女将。” 杨丽英端着酒碗,一脸不服气的说道:“为将者,当指挥诸军,岂止一支健妇营,我如今便是杨家楼的副将呢。” 杨世斌这时起身说道:“丽妹,越说越不像话,咱这私兵民勇,怎敢称朝廷官职,万万不可为我寨中引来灾祸。” 张诚却是回护杨丽英道:“唉,子全兄此言差矣,我观令妹英姿飒爽,又习得一手好枪法,确有为将之资,兄不见,四川石柱女将秦良玉之事嚒。” 他转过头又对杨丽英道:“这碗酒敬杨副将!” 杨丽英见张诚如此回护,心中也是欢喜,她端碗与张诚碰杯道:“喝过酒,可就算收下我啦!” 她说完便一饮而尽,还如男子般将酒碗倒过来以示全喝干了的意思,一双美目竟饱含笑意的望着张诚。 张诚就这样在杨丽英的注目下将碗中温热的米酒一饮而尽。 那边,杨世斌与杨世礼对望了一眼,嘴角都是一丝笑意闪过,这边杨世礼起身过来训斥着杨丽英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便将她带离了厅堂。 而杨世斌先是笑着看张诚呆立桌前望着杨丽英远去的背影,待杨丽英出了门,他方才上前轻声道:“张帅,我这里有一事很是为难,却不知该否说与张帅知晓。” 张诚见他隐约有些为难之色,却不知是为何如此,只得说道:“子全兄,有话但讲无妨。” 杨世斌拉着张诚离了酒桌,走开五六步后,才轻声说道:“舍妹丽英自幼顽劣,性子又极执拗,她若是看不上的,凭哪个也没法子。 这周边两府七县之间,也是颇有些才俊公子,可却一个也入不得她眼,如今眼见已近桃李年华,却还每寻得一户可心人家。” 张诚强自按捺住涌上头的酒意,他仍是眯着眼睛,但嘴角却现出一丝笑意,轻声问道:“子全兄言中之意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等着杨世斌来说,果然,杨世斌还是忍不住,他来着张诚又向窗边走了两步,才略带一丝难为情的样子,说道: “我这妹妹虽是顽劣,然天性纯良,最重英雄,张帅箭矢奴王多尔衮,阵斩玛瞻、岳托贼子的事迹,舍妹心中最是敬佩。世斌的意思,若张帅不嫌弃,我想替舍妹保个媒,就是不知张帅心中是何想法?” 张诚心中自是乐意为之,但此时若直接就答应下来,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杨世斌却是一副铁了心的模样,他见张诚还在犹豫,忙进一步说道:“此事,世斌确是办得糊涂,有些过于唐突,但我想张帅也非寻常男子,对于那些繁文缛节自不会在乎。 更何况,适才碰杯之时,舍妹也曾对张帅有言‘喝过酒,可就算收下我啦!’,如此言语,若是传扬出去,对舍妹声名,对我杨家的声名也是不好。 世斌急切间也寻不得便宜之人来言说此事,这才勉为其难亲自与张帅说项,未知张帅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还请明言告知与我!” 张诚心中自然是愿意的,但面子总还是要的,他略微支吾着道:“令妹身姿曼妙,肤白如雪,更是花容月貌,尤其是那股子英气逼人,绝非一般女子可比。 然张诚如今是初次登门过府拜望,未行三书六聘之礼,只怕使令妹委屈,毕竟出嫁之事,乃是女人一生的大事,怎可马虎唐突之!” 杨世斌听到张诚并非是不愿意,他忙说道:“舍妹最烦那些繁文缛节,如今父母远游,我这当兄长的便可做主,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晚,便将这桩喜事办了吧。” 张诚虽非那贪图床笫之欢的人,但也不是圣贤,一个正常男人的需求他也是有的,若说崇祯十一年之时,他主要还是为了活着,为了活下去劳心劳力,没有能力和精力念及男女之欢爱。 但自出镇北路以来,一路上莺莺燕燕的甜蜜陪伴,再加上府中娇妻季轩竹的别样请调,他无法重复初穿越而来时那般寡淡乏味的生活了。 从十月末离开北路时算起,也有快两个月未近女色,若是一直如前些日般为军务操劳,却也无妨,可今日却是遇到如此另类的绝代佳人,他又怎能不动心呢。 更何况这杨氏一族,也是河南府的老户,在地方上颇有些交际,张诚也想借助他们家族在豫省的人脉,为自己的将来多埋下一颗钉子,总是不会错的。 他见杨世斌已经如此说了,便轻声回道:“子全兄,实不相瞒,张诚家中已有娇妻,若是今日再娶令妹,却是只得委屈做妾,张诚实在是心中不忍啊!” 杨世斌听了此言,也是一声叹息,但他却继续说道:“这也是没得法子的事,舍妹向来眼高于顶,寻常男子她连看都懒得看,今日却独与张帅话语颇多,相谈甚欢,适才更是亲来敬酒于张帅,我想既是做妾,丽娘也定是愿意的!” 张诚却拦下他,说道:“子全兄,我张诚也绝非扭捏之人,但此事确是委屈了杨小姐,本是绝代佳人,却屈身为妾,虽说我会将之与妻同样对待,但仍是要杨小姐回一句‘愿意’才好。” 杨世斌忙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张帅先回席间稍待,我这就去问过舍妹!” 正文 第五十三章:新姑爷是总兵爷爷 ,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十六日,辰时,宣镇北路大军拔营起寨,在偃师百姓的注视下离开偃师北上。 虽有众多的偃师乡绅一力挽留,甚至愿意负担粮饷,也希望张诚能留下一部官军来守卫偃师的安全,但都被张诚已军务紧急为由婉拒了。 不过,张诚大军撤出之前,已在偃师城中进行过一轮清洗,那些主动附贼的无赖泼皮都已被清剿掉,更是招募了一些青壮,赋予他们维持治安和城守之责。 偃师早已被闯贼搜掠一空,现在张诚大军又已撤走,没得油水的小城,想那闯王李自成也不会再来袭扰,至少最近一段时间不会再来。 午时才过,魏知策、张国栋、张广达、王元景诸人领辎车一部,步兵一部赶至杨家楼外的五里处的山谷间扎下营盘。 陈忠早早就赶至预定的扎营处候着他们,诸人都已收到信息,张诚将在今日迎娶杨家楼寨的杨丽英小姐,他们这是特意赶来送彩礼,参加婚宴的。 ………… 原来,十四日晚间酒宴中,杨丽英来敬过张诚那碗酒后,杨家楼当家寨主杨世斌便主动向张诚提起愿将自家妹妹许配给张诚。 张诚心中虽也爱慕杨丽英,但却提出不愿使杨丽英受到委屈,定要她亲口答应此事才好,杨世斌留张诚在大厅继续吃酒。 杨世斌急急进入内宅中一问,杨丽英只是回了一句话:“我的红缨枪便是定情物,他张诚既是接了,便反悔不得,何况我还收了他的两杆手铳作为聘礼。 至于作妻还是做妾,我这里无所谓的,我只要随军征战,不愿独守空闺,其他的都可依了张诚将军!” 而在张诚这边,能抱得美人归自是最好不过,何况杨家一族又可成为其在豫省的代理人,如此美事他又岂能放过呢! 于是当晚便约定于十二月十六日成亲,杨家负责邀约周边邙山各处寨子中的故交,而张诚也是命林芳平前往偃师,传令大军按期启程。 而召唤魏知策、张国栋、张广达、王元景诸将带辎车一部,步兵一部,一起中军骑兵、游骑部前后两哨人马来杨家楼参加婚宴。 ………… 杨家楼彩灯高挂,整个寨内都是灯火辉煌,这连着三个灾年,再加贼寇横行,每个人的日子都过得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怕是过了今儿个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一般。 寨内虽颇有积蓄,可平日里也是一般紧紧巴巴的过日子,毕竟年景不好,谁也不敢不留点后手,哪个知晓明年又是什么样的灾祸呢? 但今日却是有所不同,杨世斌打开寨中的仓库给每家每户都发放了粮谷和肉菜,毕竟是大小姐出嫁,何况还是杨家楼寨丁队的副队长,平日里就很有威信的一个人。 再说,张诚更是答应赠送他杨家楼甲胄两百副,长枪刀棒五百具,盾牌一百具,虎蹲炮二十门的大礼,这些可是拿着银钱粮谷都难买的货品,也正是他杨家楼急缺的重要物资。 虽因寇情汹汹,张诚与杨丽英的婚事一切从简,但喜庆的气氛却如同过年一般,邙山周边还没有被贼军攻破的大小四十余村寨的当家做主之人都来了杨家楼。 他们一是与杨家楼本就有些交情,如今更是签下联防联保的协议,该当如此,另外也是都听闻杨家楼此番结亲的乃是一位总兵大人。 在这乱世之中有兵便是草头王,他们这些个人精子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当陈忠领着魏知策、张国栋、张广达、王元景等诸将进入杨家楼时,满街都是惊异的目光和神情,尤其是那一车车的盔甲盾牌、长枪刀棒,最叫他们惊叹的还是那二十门虎蹲炮! “看,那就是新姑爷送咱的大炮……” “……听说新姑爷是位总兵爷爷……” “那是当然……咱家的姑奶奶也不赖……配得上总兵爷爷嘞……” “……可听说,新姑爷是杀过鞑子的……” ………… 二百余盔明甲亮的骑士护卫着数十辆平板大车来到杨家大院门前,那些前来参加婚宴的周边各村寨宾客的眼中则写满了羡慕二字。 他们看向杨世斌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深深的敬畏之情,骑队经过杨家大院门前,直接进入旁边的演武场,精良的盔甲盾牌、长枪刀棒一捆捆抬下来。 尤其是那二十门虎蹲炮一字排开,有几个来贺喜吃酒的别寨宾客竟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爱抚着其中一门虎蹲炮。 “精良啊,竟比县上的还要精良!” “王员外是识货之人,他舅哥可是孟津县里的典史……” 张诚此时身穿红色的紧身战袄,打着大红披风出现在众人面前,一众骑士都翻身下马,牵着马缰挺身而立着大喝道:“参见大帅!” 演武场上的所有人都惊到了,他们见张诚仍是一身戎装,便又纷纷议论了起来。 “不是说结婚么?” “怎会一身战袄……” “……这就是你不知道啦……杨家姑奶奶特意要求的……” 在周围众人一片议论声中,张诚转过头对张国栋问道:“吩咐你的事,如何?” 张国栋抱拳施礼道:“回禀大帅,都已准备好了。” 他说完便转身对随在大车后面的一百名步营军士说道:“听令,依三段式列阵,取铳,准备射击!” 百名军士身着红色的鸳鸯战袄快步奔进演武场正中,站成三排阵列,纷纷取出云州二式铳握在手中,等待着下一步军令。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惊异之中,张国栋跨步上前大声喝道:“第一排,举铳朝天,预备,放!” “砰!” 整齐的脆响伴随着一阵烟雾升腾,把周围的宾客都吓了一跳,有几人竟直接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随着三排火铳燃放完毕,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不对啊,这些铳咋没见有火绳嘞?” “……这是咋了嘛,就没见过结婚穿着战袄,放火铳的……” “算了,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这放一阵铳就坐地上了,若是那边二十门炮齐放,如何……” 张诚的身旁一个清脆的女音传来:“咦,这和我的手炮是一样自来火的!” 他回头望着也是一身粉红色战袄,打着羊毛白边鲜红披风的杨丽英,打趣的问道:“仪式未行,如此抛头露面,真的好吗?” “我呀,哼,我可不是那种娇滴滴不敢抬头、坐在绣房中扭扭捏捏当新娘子给人们看的人!” 正文 第五十四章:“米面夫妻” , 杨家楼寨内的演武场上,张国栋大声喝令:“全体将火铳留下,每人手中铳套、搠仗、锡鳖、铅子模诸物统一装入袋内都留下!” 演武场上众人都是一愣,却见张诚上前一步,对杨世斌抱拳道:“张诚初到杨家楼,身无外物,今再赠我宣镇北路自制的精良自来火鸟铳一百杆,以表敬意!” 杨世斌真是喜出望外,这一百杆自来火鸟铳的威力,他是才已经见识到啦,说句实话,只这一百杆自来火的鸟铳,便抵得上适才的盔甲盾牌、长枪刀棒和虎蹲炮。 他也走前一步,先表示一番感谢,才到张诚身边说道:“张帅,时候差不多了,咱是不是把仪式进行了,大家好吃酒!” ………… 杨丽英在内仍是穿着紧身战袄,腰挂短剑,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但今日毕竟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她外表还是一副新娘的打扮。 只见她凤冠霞帔,百褶大红罗裙,头蒙红绫帕,环佩丁冬,由同样一副戎装打扮的春妮和春雪左右搀扶着,就上了花轿。 紧挨在花轿前边的,便是春妮和春雪,她们的战马头上都结着红绫绣球,花轿后又是一队二十人的女兵,也是策在马上,缓辔而行。 这一队女兵便是杨丽英自己挑选操练起来的亲兵,她们自号“娘子军”,杨世杰便是送亲大使,他带着一队百人的杨家楼青壮寨丁走在女兵后边。 本来,若是依着张诚的意思,喜事就是要办得越铺张越好。 他甚至还要行三书六聘之礼,生怕委屈了杨丽英,毕竟这个时代的女人一生可能也就嫁这一次而已。 可杨世斌却是想尽快操办下来,以免夜长梦多,而杨丽英又是真的对那些繁文缛节并不在乎,更加上张诚确是军伍繁重,这才如此急切。 但婚姻嫁娶毕竟是人生大事,虽说张诚与杨丽英两人已然倾心于彼此,而张诚这边事急从权,也无须回报母亲同意,可该有的仪式却也不可缺少。 所以就决定,今天使花轿于杨家楼寨内兜个圈子,最后抬到杨家大院旁边的一处别院,这里是张诚临时下榻的公馆。 忽然,坐在花轿中的杨丽英听到走在最前边的那个轿夫喊了一声:“脚下一枝花!” 紧接着第二个轿夫就说道:“看它莫采它!” 轿子后面的两个轿夫也同样重复着这两句话。 杨丽英在心中感到奇怪:什么人把花子扔在路上?这冰天雪地的,地上扔的又会是什么花子呢? 她默想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记得以前也曾听说过,这句话其实是轿夫们的切口,最前边的轿夫倘若看见路上有粪便,就用这句吉利话通知后边的同伴,避免踩在脚上。 她还想着,这街道上刚才不是都打扫过了么,怎么会有“一枝花”呢? 张诚虽然下榻在杨家大院旁边的别院公馆中,但婚礼仪式却还是要在杨家大院里举行,盖因这院子里不止地方宽敞,且屋舍也是众多。 大院里外都已是热闹非常,不止有外来的宾朋,就是这杨家楼寨内有些身份的人们也都聚在这边,如此盛典,哪个有愿意错过呢! 即使是演武厅那边也是大批官军聚在那边燃起了堆堆篝火,还有成群的战马,抬送礼物的各色人等往来如织,两班吹鼓手更是轮番奏乐。 正门到二厅的路上中间还铺着红毡,当花轿到来时,更是鼓乐声大作,两边大树上挂着的万字头鞭炮一齐点燃,顿时响成一片。 张诚身着严整的红色戎装,腰挂当今皇上御赐的宝剑,披红戴花,在院中相候。 春妮和春雪早已翻身下马,她们将轿门两边缝着稀稀落落的红线一把扯断,又掀开了轿帘,搀着杨丽英下了花轿。 在鼓乐和鞭炮齐鸣中就走进了大门,一路踏着红毡子在宾客们的阵阵欢叫声中向二门走去。 别看杨丽英平时大大咧咧,犹似铿锵玫瑰一般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样子,但毕竟是女孩子家,又是第一次结婚,此刻她却心绪也是十分的紧张,心头怦怦直跳,既不敢抬头,又不敢看人。 在二门的门槛上横放着一个马鞍。 这是原始社会时期和游牧民族抢婚习俗留下来的历史痕迹,虽然在中原地区也是代代相传,但谁也不说不清楚他具体的来源和意义了。 今天,杨丽英也早知道她必须在进二门时跨过一个马鞍,而且她低垂的眼睛也看见了这个横放着的半旧红漆木马鞍,下边还有鞍韂。 可是由于在周围宾朋的阵阵欢呼,再加上如此热闹拥挤情况下她的心情也过于紧张些,脚步竟也有些慌乱,使得她这个上马能骑射搏战,下马也能舞刀耍枪的女侠一只脚绊在了马鞍之上。 倘若不是紧随在身旁的春妮和春雪左右搀扶着,她可能会打个踉跄,引起周围众人一阵大笑。 在第二进院子的中间,稍靠近上房这一边,设有一个天地桌,上面还罩着大红锦绣桌围,上边摆有一只大香炉,里面烧着檀香。 香炉后边放着一个盛满粮食的木斗,用红纸封着斗口,红纸上又放着一面铜镜,上面还插着一杆秤。 这也是上千年流传下来的古老习俗,据说那杆秤和铜镜象征着夫妻俩对天明心,公平相待,而斗中的粮食则是象征着“米面夫妻”,即为夫妻要共同生活的意思。 杨丽英被搀着走到天地桌前站定,按照男左女右的老规矩,张诚就站在她的左边,但是她却不敢转头去看,只是感觉到张诚就在身边,随即就瞄见他的新马靴。 在鼓乐鸣奏声中,有司仪高声赞礼,她便遵循着赞礼的指示与张诚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又是夫妻二人对面交拜。 她只觉着自己就像是一个木头人儿般,听凭着人们的摆布动作着,心里却又总觉着自己笨手笨脚,连行跪拜礼竟也忽然间变得非常生疏了。 自己感觉有时,鼓乐声、赞礼声、欢呼声,她几乎都不太在意,倒是能够听见自己短促的呼吸声和环佩丁冬。 拜过天地,礼成之后,杨丽英便被春妮和春雪搀扶着绕过天地桌向内室走去,突然一阵什么东西扑面向她的头上和身上撒来。 杨丽英先是心中一怔,随即就想明白这撒来的东西都是些麩子和红枣,一股幸福感的情绪瞬间便充满她的心田,愿意这两样东西向着自己多多撒来。 果然,大家都在不断地撒呀撒呀,一直撒到她走进内室,又拐向右边的别院而去,幸而有一块红绫蒙在头上,使那一把一把的红枣和麩子才打不着她标致精巧的脸孔,也打不着她的凤冠。 正文 第五十五章:洞房花烛 , 虽已是太阳落山,天光昏暗,但杨家楼寨内的杨家大院中灯火通明,再加上高悬于天际的一轮明月,竟犹如白昼一般。 一众宾客们都在前院和中院坐席,张诚自然是要留下来敬酒陪席的,而魏知策、张国栋、陈忠等宣镇诸将自然也成了今日的焦点,他们暂时还巴结不上张诚,只得尽力与他麾下诸将先处好关系。 今日的酒宴虽然已算得上是丰盛的了,但是却也并未过于铺张,毕竟是大灾之年,且杨家虽是一方富户豪绅,却也并非富贾天下之流,因此酒席虽较为丰盛,但更重要的还是热闹的氛围。 约莫在申时刚过就开始起席了,也有一些前来观礼的女宾,她们都被安排于后宅吃席,由杨世斌等兄弟的夫人们陪着。 酒过三巡,天色已近酉时,但在烛光月色中欢快畅饮的人们却丝毫感觉不到天色的变化,厅堂与大院中仍是如前一般明亮。 张诚今日并未像以往那般放开酒量畅饮,其一是此刻仍处于战时,虽战事战时停歇,却也不敢稍有疏忽大意,其二则是他的心里还在惦记着长腿佳人杨丽英。 按照此时的传统习俗,后宅的女宾们起席以后,会有许多人留下来不走,她们在晚上还要闹新娘子的洞房嘞。 但今晚却是不行,杨丽英回到别院那边之后,便命令他麾下的二十名女兵,严守门户,除了姑爷张诚以外,不得放一人进入别院之内。 杨家楼周边那个不知道这杨家姑奶奶的脾气秉性,大家虽有心却也是不敢啦! 杨丽英布置成洞房的别院正屋,春妮与春雪二人伺候着她卸去凤冠、霞帔,又取来一些精致的糕点,这些都是早前偷偷藏起来的。 按照这时的规矩,新妇在洞房夜里是不能吃饭的,杨丽英虽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但在这些事情上却也不敢大意,毕竟稍有疏忽便会影响自己的一生。 但是,张诚却在事前告诉春妮私下准备了一些糕点,以便充饥,而洞房内那方小桌上的糕点和温着的米酒,却是不能动的,那要等张诚来到洞房时才能用。 简单吃了些糕点后,杨丽英独自坐在洞房内的床榻上休息,她忽然就想到,按照规矩,她明天还要同张诚拜祖宗,拜尊长,还有一天酒宴,俗称“吃面”。 可张诚的家中尊长都在宣府北路那边,看来只能等以后随夫君回返北路时,才能拜见了。 而且,第三天要她还要带着自己这个英俊威武的新女婿回娘家,这个叫做“回门”,对于女方来说可是极为重要的一个习俗。 可她转念又想到,自己现在不就在娘家吗,这还往哪儿回门呢? 杨丽英在心里不由得琢磨起来,自己的夫君还有剿贼大事要操劳,自然不能在杨家楼多做耽搁,呆会儿正好与他商量一下,不若明日拜过祖宗和尊长,再摆一日酒宴,便算作回门啦。 ………… 张诚给各方宾客敬过了酒,只在首席陪着几位有功名在身的缙绅乡宦又吃喝了一会,便招唤王元景过这一桌来,替自己陪席。 他又安排魏知策、张国栋等诸将好生代自己招呼今日的宾客,切不可冷了今晚的喜庆,并声言大家可以开怀畅饮,明日就驻军杨家楼寨内歇息一天。 陈忠与林芳平二人并未吃酒,他们只是浅尝即止,一直随扈在张诚身边,此时,他二人见张诚准备离席便忙跟了出去。 张诚将众人都拦在厅中,只有杨世杰、陈忠、林芳平三人跟了出来,张诚放慢脚步吩咐道:“子允兄,盔甲盾牌长枪刀棒你们寨中自行分派就是。 至于火铳与火炮,我会留一局军士在杨家楼,负责选拔合适的青壮,由他等严加操练,不日即可成军,如非闯贼大部强攻硬夺,杨家楼便不会惧他。” 杨世杰抱拳道:“全凭张帅安排。” 张诚笑了,说道:“你可是我的舅兄,咱此后便是一家人了,何须如此客气。” 他转过头又对陈忠与林芳平说道:“今日宾客云集,人多事杂,更是要小心谨慎。陈忠你即可出寨,安排军士布置各处哨位,寨外的警戒防范诸事由你担当。 芳平,你协助子允负责寨内的警戒与守卫之事,由我部中军士与寨中丁壮共同巡逻,定要加强戒备,万不可有任何差池与闪失!” 他们几人齐声应着,又随张诚来到别院门前,见几名女兵一身戎装的守在这里,陈忠、林芳平便即告退,就如杨世杰在未得杨丽英的准许下,女兵们也不予放行,可见平日里杨丽英御下治军之严。 ………… 张诚虽未曾多饮,却也有了几分醉意,两名女兵挑着大红灯笼在前引路,他心心念念的都是杨丽英的长腿与那傲人的一对峰山,还有佳人如画般的容颜。 别院本就不大,他沿着青石甬道一路前行,没有一会便来到正房前,春妮与春雪早已替自家小姐等得有些捉急,时不时的就来门前张望着。 她们见张诚在女兵引导下已往这边行来,春妮忙吩咐春雪去禀报小姐,自己则打开屋门出外相迎。 张诚入了洞房就直奔坐在床榻上的杨丽英,在她身前的一方小凳上坐下,带着丝丝醉意看着眼前披着红盖头的佳人。 从头一直往下看着,目光最后停在了杨丽英穿着红色战靴的小脚丫上,她虽身形高挑,但在张诚看来这一双小脚丫却是生的匀称,虽裹在战靴之中,也已使他迷醉。 春妮和春雪也不闲着,她们二人忙着将炭炉中换了新炭,又将外屋的大门关严,才又重新回到屋内。 就听得杨丽英略带娇羞的嗔道:“你个大傻子,还不帮我掀了这红盖头!” 张诚这时才想起此事,他急忙起身边伸手去掀起杨丽英头上的红盖头便略有歉意的说着:“瞧我,只顾得自家高兴,却叫娘子捉急啦,真是罪过。” 他只是将那红盖头掀起一半,眼睛就死死的盯着杨丽英俊俏的容颜上,再也舍不得离开,杨丽英扫了他一眼,脸上也是一红,忙抬手将盖头彻底掀去,娇羞的说道:“如此盯着人家,也不知羞!” 张诚却痴痴的道:“娘子真是位绝色佳人,不惟弓马娴熟,样貌也是这世间少有。” 杨丽英听着张诚如此暧昧的夸赞自己,心中也是欢喜,她抬眼与张诚四目相对,二人眼中都是含情脉脉。 突然,春妮这个小丫头在旁边娇声道:“姑爷真是的,我家小姐都一天没休息了,也不晓得心疼的吗?” 张诚被这一言惊醒,忙伸手扶着杨丽英道:“娘子,盖头也掀过了,咱吃了交杯酒,行了‘合卺’之礼,也好早点歇息。” 杨丽英还在留恋着四目相对的甜蜜,此刻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不由瞪了春妮一眼,到是叫春妮有些不知所以。 张诚与杨丽英来到方桌前坐下,象征性的互相喂着吃了块糕点,又喝过交杯酒,就算是完了古人所说的“合卺”之礼。 “娘子,吃饱了么?” “嗯!” 一个娇柔的声音吩咐道:“春妮、春雪,你们两个也去歇息吧!” 红烛摇曳中,两个身影一件件褪去世俗的羁绊,先后钻入软塌之内,只见纱帘似乎在随轻风摆动一般摇晃不已。 最后,竟连床榻都在微微摇动起来,一番激烈过后,十指交缠,心与心的碰撞,达到了爱与爱的交融。 洞房之中的花烛红光更胜更艳,在这严酷的寒冬中仍使人感觉到丝丝温暖,整个房间里都洋溢起甜美的春意! 正文 第五十六章:就该当李公子坐天下 ,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十七日,阳光明媚,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温暖的阳光普照着大地,使人感觉暖暖的。 张诚早早就被杨丽英在温柔乡中拽了出来,她虽是平时大大咧咧,不看重那些繁文缛节,但毕竟是一个女人,而且其本质还是纯良的小女子。 何况婚姻大事她要自己做自己的主,但这些个规矩和传统她也是极为重视的,就连张诚早上想要与她温存都被拒绝,竟差点就是一个大背跨,将他从床榻上翻下来。 张诚陪着杨丽英一起拜过祖宗祠堂,又拜见了杨家的尊长,接着又是一上午的酒宴,直到午后,宾客渐渐散去,才算是稍稍安静下来。 杨家楼南门外,张诚正在给魏知策、张广达、张国栋等三人送行,他们将领辎车左部继续向北渡过黄河,不过却不再是前往孟县。 今日上午,张诚已对大军下一步行动方向作了新的调整。 张广达与张国栋今日便要领军渡河到北岸,但不是去孟县,而是经过温县、武渉、原武诸县一路向东,在封丘县内的于家店再次渡河回到南岸。 而魏知策所部车营渡河不易,便沿黄河南岸隐蔽行军回师开封,苏老虎、莫日根的两部蒙骑将随行护卫。 唯有陈忠所在的游骑部被他留驻于杨家楼,与他一起留下的还有崔士杰的步营左部官军,更有随军参赞王元景也留在杨家楼了。 他们将暂时隐伏于此,以窥测洛阳城中的情形,寻机一举收复洛阳城,陈忠将负责洛阳这边战事的指挥之责,王元景辅佐他拿下洛阳后的诸般事务。 望着魏知策、张广达、张国栋三人远去的背影,张诚也不知道自己此番布置是否正确,但是他依稀记得闯王李自成攻破洛阳后不久,便亲率主力一打开封。 现在他只希望自己的记忆不要有错,如此,自己收复洛阳城,再加开封城下血战闯贼主力,勇救开封城和城内的周王,那此番援剿河南也就算是圆满啦! ………… 其实,就在张诚迎娶杨丽英的第二天,洛阳城内也在办着一桩婚事,那便是叛国附贼的李岩迎娶女贼红娘子。 闯王李自成攻破洛阳后,收聚了城中福王、各官、富商、豪绅各府中私藏的大量粮谷和金银,他一边将这些重要物资打包,一边取出一部分来放赈,以收买人心。 现在的洛阳城中真的是一片喜庆,那些穷苦的老百姓得到了放赈的粮谷,个个都是欢天喜地,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到处都在宣扬着闯王的好。 那些得了好处的穷百姓是打心眼儿里庆祝闯贼的攻破洛阳,又杀掉了福王和吕维棋,而那些对闯贼心怀不满的人们,至少在表面上也是热情的拥护着,所以整个洛阳城中都大为热闹。 城中有三台大戏在彻夜的演着,一台是豫西梆子,一台是从南阳来的越调,还有一台是陕西梆子,也就是所为的秦腔。 此外还有许多的杂耍,比如玩狮子的,耍旱船的,骑毛驴的,踩高跷的,尽是些每年元宵节时才会上演的那些民间世代流传的玩艺儿,今天都上街了。 往年骑毛驴的是扮演一个知县带着官太太骑驴游街,知县画着白眼窝,倒戴乌纱帽,倒骑毛驴,一个跟班的用一个长竹竿挑着一把夜壶,不时将夜壶挑送到他的面前,请“老爷”喝酒,引得观众哈哈大笑。 今年,竟胆大到将骑毛驴的知县换成一个大胖子,倒戴王冠,醉醺醺的,自称福王。 那个用夜壶送酒的人改换成了两个太监,一老一少,不断地插科打浑,引逗得街边的观众哈哈大笑。 尤其是当人们听说是放赈的李公子要娶妻,更是早早就在道路两边守着,一见迎亲的花轿过来,远远的便跪拜不起。 “感谢李公子活命之恩……” “……李公子真是大菩萨啊……” “……愿李公子长命百岁……夫妻和美……” “……愿李公子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 这边,杨家楼寨内的杨家大院正厅中,张诚与杨世斌共同坐在上首位置,左边是王元景、陈忠、林芳平、崔士杰几人,右边是杨世礼、杨世杰两兄弟。 张诚的新夫人杨丽英也赫然在座,她仍是一身红色的戎装坐于兄长杨世杰的下首位置上,使得这议事堂中不再是雄赳赳的清一色。 张诚端着茶盏,缓缓说道:“文全兄,如今河南地方残破,众官罹难,余者也大多弃城逃亡,正是国朝求才用贤之际,未知舅兄可有出仕之意?” 杨世斌并未急着作答,他略作迟疑片刻,才道:“方今灾荒连连,饥民遍野,许多地方都已到了易子而食之地步,甚至于‘菜人’之名,已成买卖之物, 且又有贼寇肆虐,各处州县皆是朝不保夕,衙中各官皆是胆战心惊,如此之世,为官便似渡劫一般,分毫之差,便万劫不复啊!” 张诚也是叹了口气,道:“世道如此,我等也只得尽力为之,正是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啊!” 他转向下首的陈忠又问道:“我安排你在豫西那边所为之事,如何啦?” 陈忠笑着说道:“大帅宽心,早已吩咐下去,如今豫西皆已传开,许多百姓都在传扬着李公子的好呢,都在说着‘就该当李公子坐天下’,都念着李公子的好。 更有新的传闻说,李公子就是李闯王,那‘十八子当主神器’指的就是李公子呢。”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现今洛阳周边贼军甚众,咱这边与城内的弟兄已多日未有联系,却是有些忧心。” 张诚面上也有些忧色,但他却说道:“我估着不会有甚事情发生,佟守山和万光金皆是军中老人,又都是夜不收出身,洛阳城内数十万百姓,隐下他们百来人不是啥难事。 再者,若是已被发现,他等又岂是甘于束手就擒之人,定必要一番折腾,那些守在外间的弟兄怎会毫无听闻。” 他面色一沉,又道:“陈忠,依我估算,闯贼在洛阳未必能久居,其有很大的可能会突袭开封,若是能连陷藩封重地,其势必能大张,从而于众贼中脱颖而出。 我观闯贼似有谋夺天下之心,因此断不可依常理视之,闯、献、曹诸贼势均力敌多年,时聚时散,聚是为利,散亦是为利。 今日闯贼势力大张,必定会行惊天动地之事,以慑服众贼,如此才能助其谋夺天下,此时,杨阁部正在四川督剿献贼,而辽东战事又起,纵观河南更有谁人能治得了闯贼? 其如今才下洛阳,福藩罹难,足以使京师震动,若是再能乘胜而下开封,不惟其钱粮充裕,就是这豫省百姓更有何人会不从贼。 那时纵横宛、洛之间,据城牧民,再四处征伐,陕西、山西、湖广、南直,甚至京畿皆危矣!” 杨丽英这时插言道:“然闯贼现下还未耕耘出一处根基,若是能将其主力一股击溃,使其从归流窜之途,便不成气候!” 张诚闻听此言,也不由得深感惊奇不已,不由得对杨丽英又高看了几分。 正文 第五十七章:据宛、洛,霸中州,争天下? , 十二月十七日,午后,洛阳城中热闹非常,人们好似已经从破城后的那场洗劫灾难中走出来一般。 李岩与红娘子的婚宴虽算不上奢华,但也足够丰盛,可毕竟同样是在战时,热闹喜庆是正常的,可大家却也不敢饮酒过多。 就连洞房都没有去闹,一帮女宾只是拉着李岩与红娘子喝过了交杯酒,便放过了他们,又继续吃了会酒席,便各自散去。 李岩也没有回洞房去与红娘子相聚,而是在酒宴散后,率几骑护卫奔洛阳城西的周公庙去了。 红娘子在洞房中才换下作为新娘子穿的一身华服,便接到闯王义子李双喜来传话,说她今日新婚燕尔,若是不想去周公庙参加议事,便可以早些休息。 闯王原是怕红娘子今日才嫁为人妇,与诸将相见会有些难为情,就派李双喜来问候一下,可红娘子又怎会是那脸小之人。 她迅速换上一身戎装,带上一群英武的健妇便快步走出,策马出了洛阳城,直奔周公庙而去。 ………… 闯王李自成周公庙行辕的议事厅是庙祝们接待原来洛阳官绅的客堂,此间陈设雅致,今天却是坐满了前来参加议事的闯军将领。 李自成的夫人高桂英,本是老闯王高迎祥的外甥女,在闯军中也是地位崇高之人,平素就极有威望,对一切重大的事情都很清楚,但是她多年的习惯,从不参加闯军正式的军事会议。 议事厅内,闯王李自成首先向大家扼要地说了自攻破洛阳以来的情况。 他特别指出,李岩公子一直全权负责赈济饥民方面的事务,目前已经赈济了一二十万人,对鳏、寡、孤、独、老、弱、病、残的人,更是额外多给了一些救济。 在公审、处斩福王和百官的刺激下,再加上赈济饥民带来的好名声,洛阳城内外的百姓都十分踊跃的要参加贼军。 经过认真挑选,到目前为止已经招收了八九万人之多,据他的估计此番突进河南中州大地,他的队伍或可扩充至二、三十万人之众。 此外,就是关于献贼张献忠和曹贼罗汝才他们在四川的一些消息,李自成也同今天到场议事的诸人说了。 然后他又接着说道:“咱们今后的方略,在得胜寨的时候,我就同牛先生、宋军师,还有咱总哨刘爷和高舅爷议过几次,虽在大体上已有了个谱儿,可也还没有完全定下来。 局势并非一成不变,反而是时刻都在变,所以今天把大家邀集在一起议议,把往后的路子先确定下来,咱们也好迈步走道不是。 还是在得胜寨那时候,李公子投到了咱们的军中,他的建议是先据有宛、洛,扫荡中原,再据中原大地为根基,以夺取天下。 牛先生和宋军师也都是很赞成这个建议的,他们三位都是有学问的人,通今博古,说出了许多重要的道理,待一会儿,他们也会将那些个大道理说给各位听听。 早前,牛先生就曾建议我就在破了洛阳城后即建立一个新名号,以便可以号召天下百姓,咱们破了洛阳城后这些天里,每日间也有许多饥民父老前来行辕,请求我在洛阳建都称王。 这些穷苦的百姓见我们行事与朝廷狗官们大大不同,所以才会这么热诚拥戴咱们,每天都是牛先生替我在接见他们,而且也收到了不少劝我在此地建都称王的表章。 咱军中的将士们,这些日子里也在纷纷议论,这情形你们都是清楚的,这可是十分重大的事,到底该怎样决断,请大家各抒己见,好生商议。 现在先请李公子、牛先生和军师先说说吧。” 李自成说完就把头转向了他们三人,以目示意,含笑等待这他们来发言。 李岩与宋献策仍是一如既往的将目光看向牛金星,请他来代表三人发表意见。 牛金星并不推辞,他引古论今,侃侃而谈,首先从据有宛、洛以收中原开始,再讲据中原以争天下的道理。 他接着就谈到了建立名号一事上,牛金星认为闯王建都洛阳,并尊称王号的时机已然成熟,切不可就此错过,还特别强调说现在河洛大地的民心如何拥戴闯王,万不可辜负了父老百姓的一片殷切期望。 牛金星引经据典,不但说得很有道理,且通俗易懂,更是十分的动听,他的话才一说完,大家立马就纷纷议论开来。 此时,正值李自成与一干陕西老人们从潼关原惨败后的低谷中走出之时,自转战豫西以来,他们一路顺风顺水。 数个月间转战数百里,连破近百山寨村堡,从南阳府一路打到河南府,如今更是一举攻破洛阳城,手里钱粮充裕,治下百姓超过百万之多,就是闯军也扩充到近二十万。 也不能说闯军诸将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但目前的形势也确是一片大好,大家在胜利的形势中心情都是十分的振奋,所以发言也都是积极热烈。 参与议事的不少将领都赞成将李岩和牛金星的建议合在一起,即在洛阳城中建都称王,以宛、洛为根本之地,扫荡中原,再进一步夺取天下。 也有一些人提出,应赶快去攻占整个南阳府,将宛、洛连成一片,准备好同杨嗣昌和其他前来围剿的各路明军在中州展开一场大会战,等再打他几个大胜仗,再商议在洛阳建都称王的事情。 还有一些陕北老人更是主张乘胜引大军西入潼关,先攻破西安,以关中为根本之地,建都西安,再争夺天下。 当最后的这个意见提出来后,立刻便得到许多人的赞成,并且七嘴八舌的补充起各种理由,又提出一堆可行的建议。 因为,今天前来参加议事的诸将中,除去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等少数几人之外,几乎全都是早前即追随李自成的陕西老人。 他们对陕西故乡有着特殊感情基础,再则他们都晓得西安是一个历代建都的宝地,也熟闻自古以来人们如何称颂关中是形胜之地,最为适宜建都。 经过好一阵的争论,到最后还是先在洛阳建都称王的主张暂时占了上风。 只不过,对于建都洛阳尊称王号之后,是进一步经营宛、洛,还是打回陕西夺取西安,还有一些分歧,但对于李自成建都称王大家都是赞成的。 此前,大家一路流窜一路劫掠,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摆脱官军的追击,如何活下去,如何快活一番,根本没有人思考过建都称王,一争天下的伟业。 可自打李岩提出“据宛、洛,霸中州,争天下”的思想,再加上宋献策“十八子当主神器”这一谶语的影响。 闯军中诸将都有了一心保闯王打江山的雄心壮志,他们巴不得闯王早日称王称帝,自己也可以从龙之功,封公侯列伯,光宗耀祖,尽享荣华富贵。 李自成稳稳坐在上面,脸上一直挂着一丝笑意,却是一言不语,只看着议事厅内诸将的争论,让人猜不透他内心中的想法。 除此之外,总哨刘宗敏、高一功等几员分量极重的大将也是一言不发,而李岩也是同他们一样,未曾参与众人的争论。 正文 第五十八章: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 洛阳城西周公庙闯王李自成行辕的议事厅内,李自成默不做声,倾听着大家的热烈争论。 他也注意到,刘宗敏、高一功、田见秀和李岩等几人对大家的争议都不表示意见,只是很有兴致地听大家争论。 但是当有人询问他们的主张时,他们都说还没有考虑清楚,还说像这样大事最好在大家商议之后由闯王自己斟酌定夺。 闯王也注意到袁宗第和李过都赞成打回关中,攻取西安,再以关中为根本之地,但如果大家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不妨请闯王先在洛阳称王,再图关中。 ………… 从傍晚一直议事到黄昏时候,仍是未能得出一致的意见,闯王李自成也不着急,他叫大家先暂停争论,吃过晚饭后在继续议事。 晚上的酒席便分开在周公庙和李岩的公馆这两处地方举办,因此李岩就要回自己的公馆去招待客人们。 他临离开周公庙的时候,李自成将他拉到院中一个僻静的地方,轻声的问道:“林泉,今日议事之时,你却未曾表态,对于众人的提议,未知你可有何看法?” 李岩也是低声回道:“今日大家都很踊跃的提出建议,皆是出于对闯王的一片忠心。我在议事时不多说话,只是因为忽然想起了朱升曾经对朱洪武说的九个字,不免反复思索起来。” 李自成忙问道:“朱升是何人?” 李岩见闯王来了兴趣,便耐心的解说道:“这朱升本是徽州地方的一个儒生,他很有学问,在元末时候本是不肯出仕为官的。 可后来朱洪武带兵打下了徽州,才隆重的请他出山,向他垂询争霸天下的大计,朱升却只回答了他九个字,但却是十分重要的。 后来朱洪武就是按照这九个字去做,果然成就了一番大业,建立大明王朝至今已有二百余载。” 李自成听李岩如此说,不由急切问道:“是哪九个字?”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李岩望着闯王李自成一字一顿的说着。 “嗯?” 李岩见闯王的脸上仍有些狐疑之色,忙又进一步解释道:“这九个字的意思就是,先巩固根本之地,等站稳了脚跟,再抚慰百姓,奖励农桑以足食足兵,还有这缓称王,则是为了避免被朝廷过多关注,也为了避免引起兄弟离心,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李自成又思索一番后,才微笑着对李岩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啦!” ………… 这边李岩才走,总哨刘宗敏就来找闯王了,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李自成就开始问他对下午议事时的争论有什么主见。 刘宗敏笑着回道:“问我的主见么?说实在的,李哥,在这些重大的事情上,我并没有一定主见,大家商议过后,还是要李哥你来决断才好。 我心里头倒是在想着咱下一步该打哪里呢,想着眼下这洛阳的一些紧要事情。” 李自成忙问道:“你的意思是……?” 刘宗敏这时说道:“我现在追出来,确是有两件事同李哥你请示一下。 这第一件嘛,就是咱们现下里已经招收了新兵七八万人,且投军的饥民更是越来越多,估摸着再过些天很可能会招到一、二十万人。 多亏咱打下洛阳这般大城,现在钱粮诸事暂且不用发愁啦。 可现如今补之和汉举两人的手中都只留下二百的精兵不动,其余都拆散派去带那些个新弟兄,小兵升成头目,小头目升成大头目。 有的老弟兄,咳,都连升了三级嘞! 现在洛阳这边精兵还没有拆散的,就只有张鼐带着的中军营两千人啦,李公子那里虽还有七百人,可是他的七百人又都分成几处,每日只照料着放赈的事,也不能打仗啊。 倘若咱最近需要使用兵力,岂不是抓了瞎? 现在洛阳这边新招来的弟兄,若不经过几个月的操练,全都是乌合之众,真打起仗来能顶个屁用啊! 你想,这还不是十分吃紧的大事么?” 李自成知道刘宗敏所说的都是实情,他道:“是啊,捷轩,你提醒得很对,很及时,这事可拖延不得,要尽快拿出办法来。” 刘宗敏接着就说道:“就在几天之前,刘明远那边的一支人马已经攻破了灵宝县城,足够给潼关方面的官军一点颜色看看了。 原本李哥你派他去灵宝一带,就是想迷惑陕西、河南的官军,使他们摸不清咱们攻破永宁后的行踪,才能出其不意的打下洛阳。 明远现在已经到了陕州和渑池之间地方,正打算着要进攻渑池,既然咱们都已经破了洛阳,我看就把明远这一支队伍星夜调回洛阳来,你觉得怎样?” 李自成也是思索一番,才说道:“好,这事就依你的想法,赶快把明远的队伍星夜调回,越快越好。” 他再略微思索了一下,又说道:“明远手下能够管用的战兵也就是那两三千人的老底子,还是得从得胜寨那边赶快调人过来才是,今晚我们就把这事商量妥当,可不能再有拖延了。” ………… 在周公庙这边参加完晚宴过后,李自成趁着议事的时间还没有到,便往夫人高桂英所住的院落走去,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每每遇事不决之时,就喜欢找高桂英聊聊。 高桂英本就是老闯王高迎祥的外甥女,更是跟随李自成征战多年,堪称是一代女中豪杰,她虽遵照“女人不干政”的古训,但暗地里却是李自成犹豫不决时唯一一个可以商量的对象。 高夫人所住的院落原是一个财主家的宅院,如今同周公庙的后院打通,连成一气。 这时,高夫人才送走了几位来拜访的女客,她看见闯王进来,忍不住就先向李自成问道:“听说你们在商量建都洛阳和称王的事,真的么?” 李自成却问道:“谁进来说与你的?” “刚才双喜和小鼐子兴冲冲的跑来,特意与我说道这事。随后一功也来问我一件别的事,我问他,他也说正在商议。”高夫人答道。 李自成因议事之时,高一功便未曾表态,便问道:“一功可有什么主见?” 高夫人道:“他说他跟补之都认为早了点,别的就没说什么。” 李自成对“早了点”这个意见很重视,他看到高夫人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凝重,忙又问道:“你的看法呢?” 正文 第五十九章:内外都不好办? , 周公庙闯王行辕后院高桂英内宅中,高夫人先是淡然一笑,才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将士们出生入死地跟着你,已经苦了许多年,现下到了今日,咱们破洛阳,杀福王,百姓归心,人马众多,自然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盼望着你快一点称王称帝。 可这其中确又有一种人,他们一方面也确实是拥戴你的,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等着你称王称帝啦,他们也好封官拜爵。 可是,我却想着这过早的建国称王,内外都不好办,怕是两头都不讨好啊,所以才在心中有些发愁。” 李自成略微不解,便紧接着问道:“怎么个内外都不好办?” “唉!” 高夫人先是叹口气,才接着说道:“我想啊,你过早的在洛阳建国称王啦,那张敬轩他能服气么? 还有曹操能服气么?老回回能服气么?革左四营又能服气么? 这时机不到,一旦过早地建国称王啦,那就立刻会四面树敌,朝廷官军也将会全力对付咱们,这些都是外边的不好办。” 高桂英说到这里看了李自成一眼,见他正耐心听着,才又继续道:“再有咱们军中的这些个老人,都是生死一心,在你面前更是无话不谈。 他们今儿个称你为闯王,也有时会叫你声李哥,就像玉峰这样年纪稍长些的,有时更是会叫你一声自成,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可你一旦称王称帝,他们再见了你的面,那就要跪在地上行了礼,才好说话,更是要口称陛下,如此,哪个还能像现在这样同你亲如手足,无话不谈呢? 一旦称王,这就好像自己替自己打了一堵高墙围起来,也好像是把自己悬在了空中! 这就是说过早称王,内里边的不好办。 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想到这些地方,心里面就像是有个疙瘩解不开一样,所以就有点儿发愁。” 闯王李自成听完了龚桂英的话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做声,他又加了一件衣服,就转身奔议事厅去了。 李自成才走到周公庙前院,就看见高一功急匆匆迎着他走来,将一封粘着两片鸡毛的书信递给了他,同时说道:“李哥,有火急军情塘报!” 李自成接到了书信,先看封套的正面,认出来是辛思忠的笔迹,他又翻过来看了背面,分两行书着四句话,并且加圈。 那四句话是: 十万火急,遇站换马; 日夜飞送,迟误者斩! 这四句话是李自成自己在一个月之前才刚刚规定的,等于他的军令,不是十万火急的文书,任何将领不许在文书的封套背面写上这四句话。 现在从南阳府到河南府洛阳附近这些地方上,尤其是沿着伏牛山东部和熊耳山东部,几百里范围间的城池村镇、村堡山寨都已经被闯军踏平。 为了继续打粮和传递军报的需要,闯军在许多关键要道处都留有一小股人马,但自从他规定了这个办法以来,今天是他第一次接到批有这四句话的“十万火急”文书,因此他也感到十分突然。 李自成迅速抽出塘报一看,便向高一功问道:“捷轩他们都看过了么?” 高一功回道:“都看过了,就等你来商议。” 李自成不由笑了,说道:“你瞧,马上就要更热闹起来了。” 随即大踏步向议事厅中走去。 ………… 闯王行辕的议事厅中众将领正在纷纷议论着。 这时,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看见李自成已经走近门前,立刻起身恭迎,而其他武将们则有的立刻起身,而如总哨刘宗敏等几人却比较随便。 李自成进到屋里坐下,大家也是纷纷落座后,他向刘宗敏问道:“对今天下午所议的事,还有刚才的这封塘报,大家都有何看法?” 刘宗敏道:“对下午所议的事,大家刚才又议了一阵,并没提新的意见,都说该请闯王自己裁决。 至于辛思忠从新野送来的这封火急塘报,大家也是才看到,正在议论,其实,这也没啥子可以多议论的。 方略大计,闯王和军师早就胸有成竹,如何部署兵力,请闯王直接下令就好啦。” 李自成转头看向了牛金星和宋献策二人,道:“你们二位的主见如何啊?” 牛金星欠着身子说道:“我同军师之意,认为张敬轩和曹操虽有开县之捷,出了四川,但也是疲于奔命,人马所剩无几,除非有什么奇招怪计,否则暂时难有大的作为。 而杨嗣昌率大军追出四川,也同样是师老兵疲,将帅离心。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杨嗣昌之气已经十分衰竭,正是所谓不能穿鲁缟的强弩之末。 况他督师一年有余,糜饷数百万,剿抚之计两败,今又洛阳失陷,福王被杀,不要说他今后不能再有何作为,恐怕连性命也是难以保全。 因此,我们当前的急务,仍是加紧招兵买马,日夜练兵,早定名号,据河洛,下南阳,扫荡中原,闯王勿失此天时啊。” 李自成不置可否,却把目光又转向李岩,道:“林泉,有何高见?” 李岩也是欠了欠身子,说道:“牛先生与军师的意见甚善。在下愚意,除他们二位所言者外,还请闯王速派一支劲旅南下,先要攻占南阳、邓州,使宛洛连成一片,好叫杨嗣昌不能自襄阳北上。 另外,汝州为宛、洛交通之孔道,亦为由洛阳东出豫中、豫南的必经之地,自古即为兵家必争之地,也请闯王另派一支劲旅攻占汝州与叶县,以确保宛、洛通道,并为伏牛山老营一带作屏藩。 再有,偃师城中的那股官军不知所踪,虽有情报说也是移师黄河以北的孟县,暂避我大军之锋芒,但该部官军战力颇高,行踪又很是诡异,却不可不防!” 李自成点了点头,似乎对李岩所说内容很满意的样子,他又向议事厅内诸将领们望了一遍,道:“你们大家还有什么主张?” 刘宗敏等几位大将觉得大家说的意见已经不少了,都默不做声,他们都不发言,其他人更是也不再说话,大家都等候着闯王李自成如何决断! 正文 第六十章: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 , 周公庙闯王行辕的议事厅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闯王李自成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闯王面上仍然满是微笑,却默不做声的扫视着议事厅的诸人,通过此次的议事,他知道了诸人的想法,也看到了诸人对他的一片忠心,他心中既感到高兴,也更为享受这种感觉。 又过了片刻,他才收敛了笑容,对诸人说道:“刚才辛思忠从新野那边送来了十万火急的塘报,说在襄阳城内盛传,张献忠在四川开县一战杀败了总兵猛如虎,已经毫无阻拦地杀出四川,杨嗣昌正率大军在后衔尾急追。 这消息,我看有九成以上是可靠的,张献忠出川后能有多大作为,杨嗣昌又能有多大的作为,我们大家的心中都有数。 牛先生和军师的看法很对,我们有自己的用兵方略,只管按照我们的方略去做,古话说得好,‘因利乘便’,确实是不应该坐失良机。”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片刻,好像还在认真思索。 议事厅中的那班年轻闯将听到“不应该坐失良机”这几个字时,都以为李自成接下去就要宣布建国称王,一个个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突然,闯王李自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才又接着说道:“今日牛先生、宋军师,还有各位将领,出于对我的拥戴之诚,才纷纷提出建都称王这个事。 我也仔细的思虑过了,以我目下的威德还不足以服人,此时称王太早,不惟无益,反而可能会有害。 况且现今的宛、洛各州、县也是残破不堪,饥民遍野,有些州、县更是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几十里都望不见人烟。 似此终情形之下,更不宜马上就建都称王,所以这建都称王一事,我是绝不会同意的,自此以后,还请大家暂莫议论!” 议事厅中寂静成一片,许多年轻的小闯将们都感到失望和吃惊,只有那些老成持重的将领才微微点着头。 牛金星望了望宋献策,又看其他几位闯军中重要的大将都无意再继续劝说李自成称王一事,便站起身来,说道:“闯王今日建都称王,实为上顺天命,下应民心之事,但闯王既然如此谦逊,称王事暂缓商议也好。 但古人在称王称帝之前,亦是有称大元帅的,有称大将军的,也都是正式的名号,愚意以为,闯王今日可先称为大元帅,以便借此号令群雄,但在元帅之上要再加几个字作为美称。 不知学生此议,闯王可愿采纳否?” 闯王听了牛金星的话,微笑着转向众将问道:“你们大家以为如何?” 众将都因闯王坚辞称王一事,所以一致拥护李自成正式称大元帅。 李自成见大家都是一致赞成,便转头又问牛金星应该在元帅之上加些什么字样。 牛金星此前就已经做好了退一步的准备,但见他走到桌边,取笔在手,却又故意装作凝思片刻的样子后,才在笺纸上写出一行字,又装模作样的拉着宋献策斟酌一番。 他做足了样子之后,方才拿着笺纸对李自成和众人说道:“闯王的大元帅称号应加褒美之辞,以示麾下众文武拥戴尊崇之意,这就好比群臣向帝王上的徽号一般。 刚才学生与军师共同斟酌,拟出了八字褒美之辞,连同大元帅三个字共是十一个字,此就是:‘奉天倡义神圣文武大元帅’。 各位如果觉得褒美不足,学生还可再加几个字。” 议事厅内的众将们纷纷称赞起牛金星,都说他替闯王想出的这几个字的美称极好,更有人已开始思索还能再加些什么字呢。 李自成却直接从牛金星的手中要过来笺纸,他提笔就将“神圣”二字勾掉了,抬头望着大家说道:“我无德无能,实在是当不起这个美称,却也不好完全辜负了大家的诚意,就决定用‘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这个称号吧。 但目前百事繁忙,不日就要打仗,暂可不向全军宣布这个新的称,等过了这一阵子,军情稍暇,再向全军宣布开始用这个称号,同时也要建立一些新的军制了。 至于是不是以宛、洛为根本,今日虽大家各抒己见,但也没有商议定局,且我自己也有一些想法,暂且先就此搁置,不必今天就匆匆忙忙的决定下来。” 给李自成上尊号一事就这么确定了,接着大家又议了些其他的事情。 而关于下一步的进攻方向,因为事属机密,闯王暂时也未作特别的指示,他只是叫大家回去后都要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 十二月十八日,辰时,张诚还懒在床榻之上不愿起身,耳中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双手缩在丝滑的软被之中环着杨丽英细腰,心中万般不舍。 “夫君,我就是要随你出战。” 原来杨丽英也是早已醒来,他躺在张诚的身边回味着昨夜的疯狂与甜蜜,任凭他那一双大手肆意游走,她脸上满是幸福的享受着。 张诚手上丝毫未停的温柔游弋着,嘴上却说道:“丽妹,新婚未过,便随军出战,颇为不妥,不若暂居杨家楼,侍奉父母,待我豫省剿匪事毕,再来接你同归宣府,可好?” 杨丽英扭了扭身子,脱离开张诚的大手掌控,略显生气的说道:“可不好。闯贼夫人高桂英就随军征战四方,况夫君也说石柱秦良玉不也统兵出战么,何以我便要留在杨家楼!” 对此,张诚也是颇为难做,自古以来,哪有为将者领军出战却要带上女眷的,也有,如铁木真便带了,不但带了还一路降服美人无数。 “我生来就是要做妇好、花木兰、穆桂英、梁红玉那般的人物,夫君若不带我出战,我便自领杨家楼丁壮出战贼寇。” 杨丽英身体缩在软被之中,幽幽的说着。 张诚却知她性子执拗,说到便做,何况自己临阵娶妻,已够那些言官弹劾一番的了,还怕再加上一笔嚒! 当下便对她说道:“好吧。丽妹心意如此,便随夫君我征战流贼,也成他一段可传之千古的佳话!” 正文 第六十一章:这是夫人的命令! , 十二月十八日,午时刚过,杨家楼寨南门外却是人马众多。 杨世斌、杨世礼、杨世杰等三兄弟,再加陈忠、王元景、崔士杰等几人都在这边为张诚与杨丽英送行。 杨世斌将杨丽英拉到一边千叮万嘱着:“丽妹,今后随在张大帅身边,切不可再使性子啦,虽妹夫对你宠爱有加,可他毕竟是一军之主帅,你遇事也要仔细思量,万不可叫妹夫难堪啦!” 杨丽英也是若有所思的望向不远处的张诚,片刻后,才回过头来,道:“哥哥放心吧,丽英并非不懂事理之人,决不会做哪些过格的事。” 另一边,张诚也是对陈忠等人部署着:“崔士杰,你部的那一局火兵,暂留杨家楼,负起操练此处寨丁之责,编阵队列诸事不急,首要是火铳、火炮的装填与发射之法,次要的是城守的一些策略和要点。” “喏!士杰都记下了。” 他又对三人说道:“洛阳这边诸事就交付于你三人,军事上以陈忠为首,政事以元景为主,若有需要,杨家楼这边也有各方资源可以使用。” 张诚顿了顿又道:“士杰,你这边辛苦些,不惟杨家楼一处,就是周边各处村寨中都是如此,大可分派些军士, 如将那一局留守杨家楼的火兵,以队或甲为单位,分至周边各寨,拣选合适的青壮编伍操练起来,或许以后皆可为我所用。 至于军资甲仗这些先不急,日后再慢慢补齐就是,紧要的是各寨中得先练出一支能战之军,人数可以少,但必须要精,今后可联寨互保,相互救援。” 陈忠等几人都是大声答应着,杨世杰一直也在这边,此刻插言道:“杨家楼选练五百丁壮,操成精锐没有问题,到时自保有余,尚可支援周边。” 张诚看着杨世杰,道:“杨家楼目下的情况,虽说自保有余,但仍是要多留一手准备,你近期可在山里边再选一处僻静险要之处,修一个小的寨子,存些粮谷,以备不测,兵荒马乱的总要有个退处。” “行,我这就安排,正好这时农闲着,就依妹夫所言,在山里留上几个退处,以备不测。” 这时,杨世斌与杨丽英也走了回来,他们来到张诚身前,杨世斌抱拳道:“张帅,世斌祝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张诚却笑道:“借舅兄吉言!” 他转头看着杨丽英,满眼含笑的轻声问道:“丽妹,可以出发了吗?” 杨丽英虽是满心想着与张诚驰骋沙场,但临到要离开自己长久生活的杨家楼时,仍是涌起一丝不舍与眷恋,她没有直接回答张诚,而是转头望向百步外的杨家楼山寨。 良久,她才回过头来轻轻对张诚说了句:“夫君,我们走吧!” 张诚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一丝晶莹的泪珠,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手召唤林芳平护卫着主帅座车过来。 一乘可容八人坐下的主帅座车缓缓驶来,车两旁是二十名女兵身着红色战甲,策在战马上护卫着,林芳平与杨春妮、杨春雪两个丫鬟策骑在车前引导。 座车来到张诚身前停下,春妮、春雪二人翻身下马来到杨丽英身前伺候着,张诚轻声道:“丽妹,上车吧。” “不,我骑马!” “天寒地冻的骑什么马,你坐我的帅车,春妮、春雪也都上车去。” 张诚说完望着杨丽英的侧颜又补充道:“这是军令。” 杨丽英先是一愣,接着竟破涕一笑,装模作样的抱拳道:“杨丽英接令!” 张诚转身对杨世斌、陈忠等人抱拳:“就此别过,诸君保重。” 他说完后饶有深意的看了陈忠一眼,便接过张成芳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了战马,追着前面的座车缓缓而去。 陈忠也看出张诚眼中的深意,他对众人道:“咱再送帅爷一阵。” ………… 陈忠策马追上张诚与他并辔而行,轻声问道:“大帅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张诚缓缓说道:“依我判断,闯贼定必不会久居洛阳,其要么精锐尽出偷袭开封,要么就是南下汝州,攻略南阳,使豫西南北连成一片,经营宛洛,以抗官军。 不论其下步如何,你这里就守着洛阳城,一旦贼军精锐尽出,就里应外合,一举收复洛阳。 再有,那些传闻可不限于豫西,你吩咐下去,豫北、豫东、豫南各处也要散布开来,这种事情很难立竿见影,但只要传扬开来,总会埋下一个祸根的引子。” “喏。陈忠都记下啦。” “还有一点就是邙山南北这些寨子,你抽空多关注些,如有似杨家楼这等隐蔽险要的都帮着操练起来,日后或有用处。” “都记下了,大帅放心吧。” “嗯,你也回去吧,不必远送了。” “喏。大帅保重!” 陈忠说完便打马折返回去了。 张诚也领着张成芳、张金泰等童子军追上了前边的座车。 他才对张成芳说道:“吩咐下去,加快行军速度,申时前要赶到渡口,天黑前全军务必要渡过黄河。” 这时,座车侧面后边的窗子上毡帘掀起,春妮略有些稚嫩的声音传来:“姑爷,小姐唤你上车同行。” “你们在车上吧,我骑马就好。” “小姐说啦‘这是夫人的命令’!” 张诚摇了摇头,笑着道:“替我回禀夫人,末将听令。” 他又笑着将战马交给张金泰照顾,自己便上了座车,这座车内颇为宽敞,内里分作前后两室,本来杨丽芳与春妮、春雪二人都在后室。 现在,张诚上了座车后,春妮、春雪便来到前室,张诚与杨丽芳二人在后室内歇息,虽也有些减震的措施,但却无法与后世的汽车相比。 即使下面垫着厚厚的毛毡软褥也是有些颠簸,主要还是此时的道路不够平坦之故。 张诚主帅座车的前后室内都有一个方形的炭炉放在中间,却是比外间暖和许多,厚厚的毡布包裹着车厢四周,也足以抵挡冬日料峭寒风。 杨丽英坐于后室的软塌上,她已将战靴褪去,但两只匀称的玉足上仍是套着白色的羊绒软袜,正在炭火盆边烤着脚。 张诚伸手轻轻捉过一只玉足,隔着羊绒软袜揉捏着,道:“你这是何苦呢,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尤其是此刻天寒地冻的,非要随我遭这份罪。” “哼,你既已娶了我,天南地北都要带着我!” 正文 第六十二章:李仙风这巡抚之位坐不久 , 沇河镇,位于孟县东三十里处,其东与温县交界,而南临黄河,因其镇东三里外有“沇河”流过,所以称为沇河镇。 沇河,也称为沇水、“济水”,在中国历史上是著名的“四渎”之一,四渎即长江、黄河、淮河,还有这条沇河。 沇河之所以能够与那三条大江大河齐名,最主要是因为沇河曲折千里,最后流入大海,而更为神奇的是沇河遇到黄河后就潜入地下,不与浊水同流合污。 中国古代通常把品德高尚、不慕荣华的知识分子称为“清流”,“远朝沧海殊无碍,横贯黄河自不浑”的沇河,可以说是中国几千年的道德典范之所在。 张诚与杨丽英是第二波渡过黄河的,他们下船之地就是这千古闻名的沇河镇,此处一直是繁茂的水运码头,更是孟津渡的一处重要口岸。 沇河镇码头是北直隶、山东、山西、陕西各省货物的集散地,客商云集,店铺林立多至数百间,只大可店就达百余处之多,更是有二、三十处赌坊与兑坊,贸易之事极为繁盛。 近年,虽也受到河南灾情的影响,但仍是比河南别处繁盛许多,毕竟隔着蓬勃浩瀚的大黄河,闯贼一时之间还闹不到北岸来。 这里不只是商业繁茂,也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颇有些太平盛世的感觉,丝毫不见南岸的凄凉和破败。 沇河的水源本就充沛,其流经的区域内也是田土肥沃,虽旱情汹汹、蝗神肆虐,但总比别处要强,更何况此地商业繁华,做工拉脚扛活之人亦多,并非是全靠着在土里刨食。 张诚与杨丽英几人才下了驳船,林芳平就急急迎上来禀报道:“大帅,张国栋将军领步营向东已过了温县,正奔武渉而去,张广达将军正驻军温县,等候大帅军令。 还有,河南巡抚李仙风大人已领副总兵陈永福的兵马进至孟县,得知大帅也要过北岸来,便书信相邀大帅过孟县去,共商收复洛阳的大计!” 张诚想了想,道:“你告与传信之人,就说我鞍马劳顿,暂不能前往孟县,要在沇河镇歇息休养。” 林芳平闻言迟疑了一下,但见张诚目光已转向别处,便只得转身传话去了。 杨丽英打着大红白边的羊毛披风,手里还捧着一个极精致的铜制小炭炉,她来到张诚身边轻声说道:“巡抚大人召唤,夫君真的不打算去吗?” “呵,巡抚嚒?恐怕再过些时日就不是啦!” “诚哥之意,李仙风这巡抚之位坐不久了嚒?” “嗯。你想,他先是调度无方,救援洛阳不利,再加这失陷封藩之罪,我恐怕京师来的缇骑已在路上了。” “啊。若是如此,诚哥会否……” “呵呵,丽妹无须忧心,现在是国难思良将,朝廷和皇上正是用我之时,不会过分苛责与我,无非是鞭打慢牛罢了,只要我再立些军功,嘉奖马上就会到来。” 张诚说到这里顿了顿,他伸出手来帮杨丽英紧了紧领口,道:“天寒,莫要被冷风吹到。” 他接着又道:“等我战过闯贼,也帮丽妹拼个诰命下来。” 杨丽英眼中一道精光闪过,他撅着小嘴略显倔强的说道:“哼,我要自己拼个将军出来,才不要你来帮!” ………… 沇河镇果是繁华,虽寒冬时节,仍是人流如梭,张诚与杨丽英领着春妮和两名护卫逛了一阵,便回到下榻的客店。 他们一行近两百人,更有一乘座车和三百余匹战马、骡马,竟直接包下联排的三家客店,张诚与杨丽英就下榻在中间这家店,春妮、春雪与那二十名女兵都住在这家店里。 林芳平领七十余骑护卫住在左边那家客店,余下的护卫便与张成芳、张金泰的童子军住在右边的客店里。 林芳平安排好放哨警戒诸事,便来张诚这边一起用了晚饭,因整个客店都被包下来了,并无外人旁客的打扰,虽有那些女兵叽叽喳喳的,却只添热闹,并不显得嘈杂。 用过了晚饭,张诚便召集众人来到客店二楼的小厅中议事,杨丽英也无须避嫌,直接就坐在了张诚的身旁,此时她也换取戎装,穿着一身素色的紧身劲装。 春妮、春雪这两个小丫头也是同样的打扮在杨丽英那边的下首坐着,林芳平、张成芳、张金泰三人则是依次坐在张诚这边下首位置。 张成芳首先轻声说道:“父帅,我与金泰临登船时,陈千总差人快马送礼一封军报。” 说着便将一个漆封的书信交给了张诚,他拆开看过后,将书信递给了杨丽英,道:“献贼在四川开县打败了猛如虎,突破杨阁部的重重围堵,已经出了四川。” 林芳平听完说道:“献贼若从四川逃出,会否与闯贼合为一股?” 他不无担心的继续道:“现今河南饥民遍野,只一个闯贼便已是难治,若献贼、曹贼再进入河南,怕是更加难以制服。” “哈哈!” 张诚闻言笑了起来,他道:“如若献贼、曹贼也来豫省凑这个热闹,于我等来说到是个好事。” 他接着又说道:“都知道河南饥民遍野,已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李闯逆贼只在洛阳便收聚兵马十数万之众,若是使其继续纵横豫省大地,甚或聚起百万之众,也是未为不可。 那时,将以何敌之?” 张诚言及此处,停了一下,又道:“可如果献贼、曹贼也来了豫省作乱,那这百万饥民,便会分作三股,虽有时也会彼此呼应作战,但终归难成一股,早晚必会因利益驱动,再次分开劫掠。 若果真如此,于我反倒有利,正可分而治之!” 张成芳此时插言问道:“那父帅以为,献贼、曹贼此番会不会来河南掺和一把?” 张诚还未出言,他身旁的杨丽英就开口说道:“我猜献贼与曹贼是不会来河南的,至少目前不会来。”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了杨丽英的身上,张诚也是问着:“夫人就能如此肯定?” “哈!” 杨丽英眨着眼睛俏皮的说道:“大帅这是在考我嚒?” 她接着道:“我虽不识得这献贼与曹贼,但在家时也曾看到官府邸抄中关于他等的事迹,再结合民间的传言,既能在官军十余年围剿中幸存下来,绝非善类。 尤其这献贼更有枭雄之态,岂能不知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若非唯一之选,断不会轻入河南,投奔于李闯之麾下。 未知我所言对否,还请大帅指点一二!” 张诚抬手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很是赞赏的说道:“夫人见解独到,实在教本帅佩服。” 正文 第六十三章:李公子就是李闯王? , 自闯贼占了洛阳后,其下一步如何攻略,便成为坊间关注的焦点。 洛阳北五十里外的孟津县城,仍在官军掌控之中,而张诚撤出后,偃师县城也再次被闯军攻占,不过其却并未继续东进攻取虎牢关。 只有一队一队的骡、马和驴子将抄没的粮食和财物从洛阳南门而出,经望城岗运往伏牛山中的闯贼老营,同时,在洛阳这边新招募的贼兵也是一队队地向伏牛山脉的方向开去。 到了十二月二十日这天,传言纷纷说闯王的人马正在四面猛攻汝州城,要打通从洛阳往许昌、南阳和汝南的“绾毂”要道,连通豫西和豫南。 十二月二十一日,午后,洛阳城福王宫中突然间四面火起,霎时间便烈焰腾腾,大火燃烧起来,数日不绝。 就在这个时候,李岩正在自己公馆的书房中与弟弟李侔轻声交谈着,对远处福王宫中的冲天大火都恍若未觉。 李侔此前一直驻扎在伏牛山中得胜寨老营,昨夜才赶来洛阳城中,今天一吃过午饭便来看他的哥哥李岩。 李侔先是问了问李岩在洛阳一带放赈的事,然后才带着惘然的神气说道:“这据宛、洛之地,控扼中原,以争天下的根本大计。哥为何不在闯王面前力争?” 李岩微微苦笑一下,说:“我亦知朝廷今日已处于衰亡之运,官军势同于强弩之末,据宛、洛以控中原,此正其时。 无奈闯王目前尚无意专心经营一处,尤不愿在宛、洛费力经营,且多数将领又念念不忘他们的陕西故乡。 你我兄弟皆是河南本地人,有些话就不好多说了!” 李侔却对哥哥的提醒不以为意,他继续问道:“你没有跟军师谈谈,请他劝劝闯王?” “谈啦。可惜献策心中也在犹豫,不肯认真来劝闯王。” 李侔略有沉吟的说道:“既然献策如此,我想其中必有道理。” 李岩看了弟弟一眼,道:“献策也是看出闯王身边老将的乡土之念甚重,多有赞成全力经营关中之意,所以他起初还支持我的建议,随后便犹豫不言了。 另外,闯王也以为宛、洛残破不堪,十室九空,人烟稀少,倘若现在据守此地,不是很划算。” 李侔轻轻点头道:“闯王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李岩接着道:“闯王以为不如东出豫东、豫中去,再打几场大战下来,进一步疲惫官军,等形势稍安之时,再着手选一处地方,始设官理民,奖励垦种,恢复农桑。 闯王是从军事着眼,自然也有道理,我所怕的是倘不早图深根固本之策,日后如若战事受挫,将退无可据,奈何?” 李侔默然想了一阵,忽然笑着说道:“我细心思忖,闯王颇多过人之处,到洛阳的一些行事,也是明证。我想过此一时,他必会选定一个地方建为根本。” 李岩也是点头说道:“是的。闯王确实有许多非凡之处,为当今群雄所望尘莫及。 便如破洛阳之后,他不肯住在福王宫中,不贪图享受,为诸将树立尝胆卧薪的榜样,这就是颇有汉初刘邦之志向。 又如十二日晚,大军攻进洛阳城时,他忽然就下令‘破城之后,对洛阳现任大小文武官吏除非继续率众顽抗,一律不加杀害。’ 此举颇为出人意表,亦为古今少有!” 李侔说:“是啊。我们在得胜寨老营听到此事,也觉得意外,都认为闯王未免过于宽大啦。” 李岩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忽然,他又心思沉重地对李侔说道:“今后,我们行事必须要处处小心谨慎,万万不可因为闯王的推诚相待,就忘了我们是被逼作反,无处存身,才来投闯王帐下的。” 李侔对哥哥严肃的神情和口气很感到诧异,他忙问道:“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儿?难道有人说我们不是忠心耿耿保闯王打天下么?” 李岩看了弟弟一眼,才又继续道:“也没有人这么说,只是我一时疏忽大意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又或许也不算什么事儿,只是我自己太过于敏感罢了!” 转头看到李侔急切的眼神,他才又继续道:“闯王豁达大度,又值初来河南,百事草创,可能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倘若是在大业告就之时,只此一事,说不定就会为我们惹出一场大祸来。 我已经狠狠的责备子英他们几个在我手下办理赈济事项之人,也责备了我自己,将此事永远引为鉴戒。 幸而献策是我们的好友,及时在暗地里给我提了醒,若不然,继续下去,实在是可怕至极!” 李侔听他如此说话,心中更是急切,忙道:“哥,到底什么事儿,竟然如此可怕?” 李岩先是摇了摇头,又叹息了一声,才说道:“闯王信任于我,才将赈济饥民之事交于我来办理,不只洛阳一处,连新安、宜阳两处地方放赈的事也统统交给我管。 我本该小心翼翼地把这事做好,使河洛百姓更加歌颂闯王的活命之恩,可我却偏偏在这事情上疏忽大意了! 如今,闯王虽然对我礼遇一如往常,但在他心中是否全无芥蒂,就不得而知。 我们追随闯王日浅,既不似捷轩等众位将领与闯王同生死共患难多年,也不似启东与闯王相识于潼关南原溃败之后,更不似献策有献谶记之功。 我们是立足无地之时,慕义来投,过蒙倚信,未尝有涓埃之报,此一次闯王委我以赈济河洛百姓之重任,而我就不能小心任事,差点就铸成大错。 当然,也不能全怪子英他们眼中只看得见我,不知天高地厚,不懂道理,更要紧的还是怪我自己出身宦门公子,在家中听惯了别人的颂扬,习以为常。 未能真正明白今日我们事闯王即是事君,断不可使人觉得我有功归己,替自己邀买民心,尽管我是事出无心,但自古为人臣者倘不善于自处,断没有好的下场!” 李侔听得是越发吃惊,急问:“哥,到底是什么事儿?” 李岩缓缓说道:“事情是这样,如今不论是在洛阳、新安,还是宜阳那边,百姓们因见都是我在放赈,便都说李公子是他们的救命大恩人。 有些人不明所以,竟然还说李公子就是李闯王,李闯王就是李公子,听献策告我说,这些个说法传得很远,早已不限于河洛这一带啦。” 李侔忙又问着:“闯王听到了么?” “献策说,有人告诉闯王,闯王哈哈大笑,毫无愠色。虽然闯王十分豁达大度,可……” 李侔截住他的话头,说道:“这情形确实可怕。尽管闯王不去计较,别人也会……” 李侔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一个亲兵跑进来,慌忙禀报说闯王驾到,李岩兄弟忽地站起,赶忙出门相迎。 正文 第六十四章:金牌卧底 , 李岩兄弟将闯王与牛金星、宋献策等人迎进上房,又招呼着下人献茶。 闯王坐定后开口对李岩说道:“今天听说,李仙风和陈永福领着几千人马已到了孟县,而先前在偃师的宣镇边军张诚所部也渡河北遁,躲到了温县与孟县之间,我们的大计可以施行啦。 我想,步兵在明天午后就先行出发,咱们同骑兵后天四更天时也起程,急奔开封,此番若能奇袭成功,便截断南北交通,这一拳定必将崇祯打趴下,要了他的半条命来。” 李岩说道:“此乃闯王妙计,出敌意料之外。看来李仙风尚在梦中,而张诚也只是盛名在外罢了,其所以渡河北遁,也是见我大军攻克洛阳,心寒胆颤,不过是虚有其名而已。” 闯王笑着道:“多亏军师献计,叫我先遣兵南下攻克汝州,使官军误以为我们所图是许昌、汝南一带,或由汝州而去叶县、南阳。 李仙风与宣镇张诚现今不仅如在梦中,也确实是进退两难。 他们既要做一个前来救援洛阳的样子,以敷衍朝廷,又不敢真的过河来与我大军相抗,既担心省城空虚,却又不得分身回救。 我看,他两人的脑袋咱们不用去砍,只要奇袭成功,拿下开封,他两个的脑袋就会叫崇祯砍了。” 闯王的心情非常愉悦,他与李岩兄弟又聊了一会,便带着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几人奔白马寺而去。 那里集结了两万多骑兵和步兵,都是闯军中的精锐,都已经做好了明后天出发,奔袭开封的准备。 不过,这奇袭开封之事现在还是属于机密,只有牛金星、宋献策、李岩和刘宗敏、李过、高一功等少数大将知道。 ………… 洛阳城东的白马寺旁,黑压压的一片营房相连,一顶顶的军帐铺天盖地,更有许多木栅围成的简易马厩。 一阵寒风吹过,佟守山不由打了一个激灵,旁边的包继强也是懒散的斜倚在营帐边,嘴里叼着一片草叶,说道:“佟头,咱大军都集在这处,你猜是去南阳,还是开封。” 佟守山站起身来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娘的,都快过年啦,还他奶奶的打仗,没玩没了啦这是。” 他走过去踢了踢一个军士,道:“你几个,去把马遛一遛,别他娘的闲着啦。” 原来,包继强自偃师返回后,带来了张诚的绝密军令,要佟守山混入闯军之中,充作金牌卧底。 他在左哨中选了八十余人带着就投了贼军,余下的那二十人则带上多余的战马,以及他们的短铳等官军装备返回了偃师,归入陈忠直接指挥之下。 而佟守山便领着八十二人投了贼军,因他们人数众多,又是一起来投,便单独编作一队人马,暂时归于刘芳亮麾下。 现在他只是接到刘芳亮的军令,大军集结待命,随时准备开拔,至于具体时间和开往何处,都没有明确的指示。 ………… 闯王李自成这边已经做好了撤离洛阳的准备工作。 在洛阳招收的近二十万新兵,都由袁宗第和李过带领着陆续开往伏牛山老营那边,需要进行一番操练后才能上战场。 而他的舅哥高一功早前就已赶回得胜寨老营,从洛阳运去的银钱、粮食、各种财物和军需,都需要他回去分派人重新清点,妥为保管,而且今后人马众多,供应浩繁,都必须由他坐镇老营处理。 田见秀仍领军驻在汝州城内,他还要继续迷惑官军,要等到李自成离开洛阳,奔袭开封之时,他才能离开汝州回转伏牛山老营去。 同时,为了继续牵着李仙风的鼻子,李自成便在洛阳城中安排了一个弃子。 他委派真心投降的原府衙书办邵时昌为总理洛阳留守事务官,简称总理,给他留下一些钱粮和五百的新兵。 并允许他自己在洛阳城内再招募兵勇,用于守城,也赋予他委派洛阳其他文武各官的权力,本来邵时昌已经是同意了的。 可他昨夜听说河南巡抚李仙风和副总兵陈永福领着四千余官军已经到了孟县的消息,便又害怕起来,一大早便来恳求闯王李自成再多给他留下两千精兵,并把李双喜也留在洛阳。 宋献策刚才去了一趟知府衙门,为的就是解决这个问题。 他其实也并不赞成李自成的这一决定,但是他和牛金星都明白闯王既然没有据守河洛的意思,洛阳势在必抛。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也就只能顺着闯王的意思说话,根本无法替邵时昌着想,他解决了邵时昌的问题后,便来寻闯王禀报。 闯王看见宋献策过来,率先就问道:“你同邵时昌谈的如何?” 宋献策笑了笑,道:“妥了。他已经同意不再向闯王要兵要将,还替闯王坚守洛阳城,等待闯王得胜归来。” 李自成忙问道:“你如何与他谈的,他这么容易就同意不再要兵要将啦?” 宋献策笑着继续说道:“我对他讲,李仙风和陈永福一旦听说闯王大军撤离洛阳,必然要星夜奔救开封,决不会从孟津渡河来攻洛阳。 至于前时出现在偃师的那支官军,如今也已遁去黄河以北,更是不敢前来洛阳周边,即令万一他们来到洛阳城下,只需坚守洛阳一二日即可,他们定必赶快离开。 那李仙风已犯下失陷藩封之罪则,断不会滞留在洛阳城下,而不回救开封,若再使周王蒙难,其便是犯下杀身之罪。 我就这么一说,他便安下心来了。” 李自成点了点头,也会心地笑了。 ………… 洛阳城中,巡抚衙门东边不远处的一个大院子里,万光金满身尘土的坐在一堆炭火旁正烤着火。 只听他说道:“小六子,你们几个最近不要再往这边来了,我看着城里搜掠的财货一车车的往外拉,昨日间就明显减少了。 我估摸着也是拉的差不多嘞,连福王宫都被贼子们点了火头,这洛阳城闯贼怕是不打算守了,连那些新招的贼兵都一队队的调去伏牛山那边操练,可见其并无久据洛阳之心。” 一个穿着贼兵棉袄的青年说道:“万头说得不差,这几日我们那边已接管了各处城门,听他们说闯王这几日就要开拔,只是不晓得去向何处。” 万光金道:“嗯。你也早些回去吧,莫叫那邵时信起了疑心,反误大事。” 正文 第六十五章:想“瓮中捉鳖” , 虽然奇袭开封的大计已定,但李自成仍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这天晚饭过后,他便将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又请到一起,在奇袭开封的关键问题上进一步敲准。 开封是河南的省会,全城内外丁口百万之众,商业繁华,其富裕程度超过洛阳几乎十倍以上,倘若此番奇袭成功,拿下开封,那好处是可想而知。 然而,闯军在开封城内并没有内线,更因为是奇袭的原因,整个军事行动都保密得很好,所以也没有约好内应的饥民,只能突然奇袭硬攻,只要打开一个口子,闯王就有把握拿下开封城。 现在问题的焦点是首攻点位的选择,到底是北门奇袭,又或是从西门奇袭,还没有商定。 在几天前的一次秘密军议中,李过就主张撇开中牟大道,沿着黄河大堤一路东进,奇袭开封北门,他的理由是开封因洛阳失陷,必然对西门方向防守较严,所以不建议奇袭西门。 但宋献策却是认为西门外没有月城,比其他各门易于攻取,所以他主张直趋西门,当时闯王因两个意见都各有道理,所以他并未作出决定,只说在动身时或在进军路上决定也不迟。 现在,闯王本人也倾向于直趋西门,免得在大军还未接近北门之前,就被城内的守卫官兵们发现。 而他为了最后决断,才来向宋献策和李岩仔细问询开封的城墙与城门情况。 宋献策说道:“我同林泉,都在开封城里住过些日子,但也只能知其大概。在开封的城外还有一道土城,又叫做外城,离内城约二三里远。 据说这道土城周围共计四十八里二百二十三步,如今已是仅剩城基,没有城门,车马行人都是越城而过……” 李自成闻言疑问道:“为何不要城门?” 李岩在旁边解释道:“为的是防备黄河水患,所以遇到水害或紧急之时,土城的各门都会用土袋完全填死了。” 宋献策接着补充说道:“这土城就好像是开封城外的一道防水堤,自来便不设防守,可以不攻而入。 但开封的内城却十分坚固,这内城是原来的金国迁都开封以后重修的,内里夯土,外面包砖,相传当年重修开封城墙时,是从虎牢关运去的土,所以土质甚坚。 虽然这只是传说,也未必可信,但我却曾亲眼见过开封的城墙,不但土质极好,而且土中搀有石灰,其质甚为坚固。 而且这内城高有五丈余,上又有敌楼五座,俱有箭孔炮眼,大城楼五座、角楼四座、星楼二十四座,俱按二十八宿布置。 城外还有环城壕沟一道,壕口宽五丈,底宽三丈,深达二丈,五座城门外跨壕处俱有板桥,俗名活吊桥。 开封城防如此坚固,所以只利智取,不利硬攻,如要硬攻,则必须要多备攻城大炮,否则实难以攻取。” 闯王李自成又问道:“那城外环壕中四季都有水么?” “东南两面壕沟,整年都有水,而且很深,西北两面则因其地势较高,冬天或旱天的时候往往会干涸。” 闯王又望向李岩问道:“军师建议从西门进城,你意如何?” 李岩回道:“开封城的五门之中,惟有西门外是没有月城的,门是直的,且只有一道门。 其余四门都建有月城,有门多达三重或四重,曲折旋绕,相传开封之所以四门如此建造,怕的是走泄旺气,而开封的地脉是从西北进来,所以独有西门一处不修月城,只有一道直门。 军师选定从西门奇袭入城,依我看是比较妥当。” 牛金星也在一旁补充道:“况且我们是从洛阳直奔开封,只有西门是离得最近的,倘若绕过西门,而去攻打别的城门,就容易被城上的守兵们发觉。” 闯王有继续问道:“听说开封城五门不正,难道这西门也不在西城的正中间么?” 宋献策听了闯王的话,笑着说道:“是五门不对,而不是五门不正。 建城时为怕泄露城中旺气,所以使东门偏北,宋门偏南,南门偏西,北门偏东,只有西门一处取的是正直,位居西城正中,以便进来旺气。 开封人有句俗话:三山不显,五门不对。” 闯王忙问道:“开封哪里有山?” 李岩笑着回他道:“开封原是无山,不过按勘舆家言,西门内爪儿隅头为一山,上街为一山,铁塔寺为一山,称为夷山。因为实际上没有山,仅是地势略高,所以叫做三山不显。” 闯王点头微笑,说道:“就这么定了,咱们顺着旺气从西门直入开封!军师,卜个卦问问吉凶如何?” 宋献策笑着回道:“无须卜卦。古人说:‘卜以决疑,不疑何卜?’” 闯王又问他道:“倘若顺利,大军袭破西门,应当首先占据开封城中的哪些地方?” 宋献策胸有成竹地说道:“河南巡抚、布政使司和臬司等各大衙门都在西半城中,距离西门较近,须有一支人马迅速分头攻占,使开封城内的文武各官群龙无首,进退失据。 还要有一支精兵专司攻取宫城,定要活捉周王,早前就听闻周王养有八百卫士,赏赐颇厚,说不得可能会死守宫城,抵抗我大军。 再有就是我大军进城之后,须尽速派一支骑兵占据北门,巡守北城,以防周王遁走,倘若周王宫中的卫士们死守宫城,那就得爬云梯登城了。” “周王的宫城很坚固么?” “宫城有两重,外边的一重叫做萧墙,只两丈多高,易于攻克,内面靠北边是紫禁城,城高五丈,墙上更有花垛口,下有拦马墙。 我军只要攻入萧墙之内,周王在紫禁城里便是了瓮中之鳖,无路可以逃遁,他大概会不惜重赏,使那八百卫士替他卖命守城,等待救兵。 紫禁城中有水井数口,平时积存粮谷薪炭甚多,若周王府的八百卫士拼死顽抗,我军除用云梯爬城之外,还可利用在开封城墙上的大炮轰击紫禁城。” 闯王点点头,笑着说:“只要袭破开封,周王如想凭着宫城顽抗,咱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正文 第六十六章:杨三爷的小心思 , 十二月二十二日,开封府境内黄河北岸的原武县南十五里处,张诚的大军就驻营于此,魏知策统领车营也于今日自孙家渡口过了黄河,与张诚主力合在一处。 中军大帐内诸将齐集,林芳平正汇报着近几日哨探所得的军报。 “刘金海同李际遇领十余万饥民已过境武安县,估算行程今日该是差不多到了邢台县内,牛胜已在路途上预备下粮谷,可使饥民经紫荆关入宣府境内。 闯贼在洛阳那边新招贼兵十余万,都向南开进伏牛山中,福王宫中的大火连着烧了数日,估计闯贼是无心坚守洛阳。” “好好的福王宫,咋个就烧了,真是可惜啦。”张广达粗声粗气的抱怨着。 魏知策接言说道:“流寇之所以被称为流寇,就是因其不事生产,只知破坏,所过之处被其劫掠精光,更是裹挟饥民,壮其声势,如今未将洛阳城铲平,已属万幸。” 张诚脸色严肃的说道:“闯贼军中此前都是一群无知的流民、逃军之流,虽打仗够狠,尽皆亡命之徒,但却无有明确的章程和纲领。 但今时却有不同,如新安、宜阳、偃师等诸城陷于贼手,也未再行铲城之事,虽也未见其明确设官驻守,但也已显露出闯贼欲图天下之雄心,我等断不可再将其视为流寇。” 他接着又道:“此前,未见有读书之人投身于贼,但自落魄举人牛金星起,又有卦人宋献策、士子败类李岩以身许贼,使贼军有了明确的方针,产生了争夺天下之心。 我军与其对战,切不可再以流寇视之,也不可存养寇自重之心,要么不打,要打就一定打在他的七寸之上,要将其打疼打残,使其知我厉害,晓得我军威名不是白来的!” 诸将都是神情严肃的大声应诺。 张诚又看向林芳平,道:“陈忠那边可有信息,闯贼大军动向搞清楚了么?” 林芳平回道:“前时有消息传来,贼军一部由贼将田见秀统领才攻下汝州,目前未见有进一步动作,而洛阳城东白马寺附近也有万余贼兵汇聚,还未探得下一步去往何处。” 张国栋接道:“闯贼新招的兵马不堪使用,都调回伏牛山中操练,此时集于洛阳城东的必是其精兵,所图不是豫东,便是豫南。” 张诚也是点着头,他对于张国栋的判断表示认同,又对林芳平问道:“李仙风那里有何动向嚒?” “李仙风仍是盘桓于孟县之间,未见有新的动向。” 魏知策略带嘲笑的口吻说道:“真是难为咱的李巡抚大人了,眼瞅着洛阳控于贼手,却不敢进攻,以图收复之功, 对于贼兵南下攻略汝州,又是不敢去救,见贼兵聚于洛阳城东,有图谋开封之险,他更是不敢回兵,预作谋划,真的是进退失据,进退两难啊!” 张国栋这时也向张诚问道:“大帅,贼军真的会来攻打开封么?” 张诚看了看帐中的众将,道:“目前只是猜测,闯贼攻取洛阳后,所获极为丰富,其若是有大智慧,当退入伏牛、熊耳两山之间,屯田抚民练兵,待来年再引大军杀出,说不定或可纵横天下。 然观其表现,下洛阳后已有些许狂妄,只当河南已无人能敌他,我料想其陈兵洛阳城东,必是欲图开封,而汝州之田见秀只是疑兵之计。” 他接着又道:“我前时自偃师退走,便是算在今日,若是闯贼真的突袭开封,其兵必不会众多,但却都是其精锐,只此一战,如能将其打残,即可使河南寇情一年之内无忧矣。” 张诚扫视诸将,沉声命令道:“大军明日一早开拔,尽速赶至阳武县的于家店至封丘县的荆隆口之间驻扎。 张广达你部轻骑不要爱惜马力,当急行而往,联系当地船工,不要在乎银钱,务必使大小船只都集在北岸,以供大军转运之需。” “喏……” ………… 杨家楼山寨内一队队军士都已整装待发,他们身旁一匹匹战马也都是套好了马鞍,似乎感受到了大战在即的气息,正不安的用四蹄直刨这冻得坚实的地面。 杨世杰仍然在恳求着:“陈将军,你就带上我们呗,保证不给你们添乱。” 陈忠脸上神情坚定的拒绝道:“不行,大帅有令,你们寨中的丁壮只可用于守寨,不得随我出战,以免将贼兵引来,祸乱杨家楼。” 杨世杰脸上写满了无奈,他继续央求道:“那这样可好,我不带寨中的青壮,只带两名随从与陈将军一同前去洛阳,如此便不显眼,也没了人多嘴杂的隐忧,这样总可以了吧。” 陈忠笑着说道:“三爷若是真心喜欢从军征战,何不说与我家帅爷,好在军中为你谋个差事多好,也能为帅爷分忧不是。” 杨世杰一脸难为情的笑着,道:“二哥不许,怕我去到军中给妹夫添麻烦。我这里虽统领近千的寨丁,但统军经验全无,更不知守寨出战之事,这跟着陈将军前去洛阳,也是想着学习一二。” 陈忠笑道:“我这都是些雕虫小技,我家大帅才是胸有韬略,腹有诗书之人。” 他转头又对众军士们喝道:“都抓紧整理好个人物品,申时出发,趁夜奔袭洛阳。” 他说完就拉着杨世杰道:“走,我去同二爷告个别,你也抓紧收拾一番,咱二爷院子里见。” 杨世杰大声答应着转身欢快的回去准备自己的物品去了。 陈忠大步走向杨家大院,在中庭的客厅中寻到杨世斌,抱拳道:“陈忠就要出发,特来与二爷道个别。” 杨世斌热情的上前一步,他拉住陈忠的手,道:“陈将军,这几日我都在思考一事,不知当言否?” “二爷有话,但讲无妨。” 杨世斌眼中满含期许的望着陈忠,说道:“我欲请张大帅留下一支人马来长驻豫省,至于粮饷之资,我可设法筹措,必不会慢怠留驻之军兵,未知陈将军可愿做这一支人马的统领之职。” 陈忠忙道:“二爷这话说的,我家大帅此前也曾言及此事,待豫省剿贼事毕,或会留下一、二支兵马,驻于豫省境内,只是哪员将官留在豫省,这可要我家大帅亲定才可。” “好,若是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正文 第六十七章: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洛阳,城墙依然高厚,箭楼巍峨,看上去如同被闯军攻破之前一般的坚固,城墙上也有人往来巡守,每隔几百步便可看到星星点点的火把光亮闪现。 即使在城中也是一队队的新兵往来巡逻,守护着城中的秩序,防备有人趁李闯王大军不在之时作乱生事。 邵时昌在前两日确定由他来全权负责洛阳留守诸事后,便在闯王给他留的那五百新兵基础上,又招募了一千余人,只是因时间紧急,还未能进行操练,只是刚刚完成编队。 从表面上看来,洛阳城内仍平静如常,没有一丝的惊扰,但实际上大多数的城中百姓并没有沉睡,他们每到夜间都会忧心忡忡,担心官军会来夺回洛阳城。 福王宫中也是仍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未熄,许多地方还在从地上冒出残红的火苗,有些木头也在残灰中劈啪作声。 眼看已近四更天,大街上一片静寂,唯有巡逻新兵的脚步声偶尔还会响起,一队新兵约二十余人正向着洛阳东门方向走去。 他们每隔四人便举着一支火把,火光照射下,他们身上的棉袄半新不旧,手里握持着一杆杆新制的长枪,战靴轻踏在坚硬的街道上,发出“踏踏”的脆响。 “咣——笃!笃!笃!” 一阵铜锣和梆子的声音划破静寂的夜空,悠悠回荡在寒冷的夜里,“丑时四更,天寒地冻”的更号声隐约传来。 “四更天了,大家都精神点,咱去东门嘞!” 那队巡夜新兵中打头的人轻声说着,他的口音竟不是河南这边的方言,而是一股浓浓的北方边地口音。 ………… 洛阳城墙高大的身影在下弦月的照耀下,越发显得高大坚实,却也更加的惨白,只是不知道这高大坚实的城墙,能否守护城中的百姓苍生。 洛阳东门外的树木早在闯贼攻城时便都被砍得精光,但东关外仍有不少的屋舍店铺,虽经过前次贼兵攻城时多有损毁,还未来得及修缮,显得很是残破不堪。 月色下依稀可见,洛阳东关外那些屋舍残壁后隐约有一些人影闪动,不过,在城墙上的守兵却是看不到的。 一队队官军在呼啸的寒风中隐身破屋残壁后静静等待着,他们身旁还有十余架简易的云梯和一些钩锁,这些人都是崔士杰的步营左部军士。 他们奉命于昨日午间出发,悄悄行进到洛阳城外与游骑部右哨隐在城外的四队人马汇合,临时打制云梯,而随军参赞王元景也是随着他们一起来的洛阳城下。 而在临近城壕的房屋坡沿上又有一些火兵和弓箭手静伏着,只等一声令下,便是箭矢和火铳对准城门楼齐射。 陈忠麾下的游骑在东关的大街上贴着墙壁列队,肃立不动,而他本人与崔士杰、王元景等几人注目城头,观察着守城贼兵动的静。 虽说已经安排隐藏在洛阳城内的游骑右哨万光金于四更天时偷袭东门,但他们仍然做好了不得已而强行爬城的准备。 “陈头,这天寒地冻的,又不能生火,真他娘的遭罪啊。”崔士杰眼望着洛阳城东门楼,嘴里轻声说道。 陈忠在他身旁也是望着东门楼那边,说道:“嗯,已近四更天了,等待会拿下洛阳城,叫弟兄们吃肉喝酒,好好休息休息。” 杨世杰的脸也冻得通红一块,他本是杨府的公子哥,虽自小便喜爱摆弄刀枪棍棒,但何曾受过这般的罪啊,明显有些快要支撑不住的样子。 谷</span>  只听他怀着疑惑问道:“陈爷,四更天的时候,东门真的能按时打开吗?” 陈忠头也不回的说道:“杨三爷这是在怀疑我麾下将士的能力?您就瞧好吧,四更不见东门楼的火头燃起,我陈忠便去你们杨家楼充作守卒。” 他接着又对左右说道:“左清河,你部入城后直奔西门;马三壮,你部自东门而入后,直奔北门门;铁林,你领中军哨游骑直去南门,不可延误,定是不能叫那邵时昌遁逃而去。 刘守柱,你领右哨的四队弟兄跟在我身边,咱直奔知府衙门,汇合万哨总。” 这时又看向崔士杰,道:“崔千总,城中各处街口、仓廪府库、其他大小衙门就由你的步营攻占,尤其是城中的鼓楼,务要第一时间攻下。 定要严加巡逻,但有持械不降者,一律就地格杀,不可使他们在城内劫掠生事,乱了秩序。” “是嘞,陈头放心吧,咱都安排分派清楚了嘞,绝不会误了事的。” 陈忠点点头,又对王元景道:“王参赞,要不你就退到后面去先歇着,等咱拿下洛阳城,稳定了城中秩序,你在进城也是赶趟的。” “不必了,你们都是好汉子,我可也不是泥捏的。自打那年大帅将我从鞑子手中解救后,我就不再是那个羸弱不堪的酸儒秀才哥嘞。” 王元景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豪。 ………… “快四更天了。” 万光金看了看天上的月色,又接着说道:“都精神点,咱在城里憋了快小半个月,今儿到了出头露脸的时候,谁他娘的也别给老子掉了链子啊!” “喏!”众人都轻声答着。 他又说道:“小六子他们两队人去袭取东门,咱们去知府衙门擒捉投贼的邵时昌,拿了他,这洛阳城中便是群龙无首,更易于陈头攻进来尽速控制全城。 待会破门之后,一队守在门厅,不许放一人进出;二队直接去官牢,救下那些被关押的官绅,三队、四队随我攻进府衙,搜寻邵时昌。” “喏!” 他又说道:“府衙里虽有近百贼兵,却都是些新招的饥民,未经战阵,手中也没有什么血债,大家无须赶尽杀绝,将之驱散,不坏我等的事即可。” “喏!” “走,出发!” 他说完便挺身而起,从刚刚打开的小门闪身而出,沿着街角院墙的暗影向西边不远处的知府衙门行去,后面四十余名将士依序尾随在他的身后,除了轻轻的脚步声外,更无一丝杂音。  https:///52146_52146492/67473189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都给老子趴下 “站住,什么人?” 洛阳东门的门洞里燃着一堆篝火,有七八个新兵正聚在这里避风烤火,他们远远看到一队人马行来,便出声喝问。 “弟兄们巡街乏累了,过来讨点水喝,暖暖身子骨。”王六根操着不太熟练的洛阳这边方言说道。 城门洞里的守兵似乎感觉不对,其中一人大声喝问道:“等等,口音不对,快站住,别再往里……” “嗖!”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支箭矢贯穿了咽喉,他眼中透着一丝悔意,也有一丝不甘,但一切都晚了,他双手猛地举起想要拔去脖子上的箭矢,可刚一碰到箭矢便没了气力,又无力的缓缓垂下。 “杀人啦……” “……有奸细……城里有奸细……” 他们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手里拿个红缨长枪耀武扬威的神气得不行,可真见了血后,一个个就如同被猎鹰追击的兔子一般,四处乱窜,连转身去取摆在门洞壁上的长枪都想不起来了。 “冲上去,你们登城,放吊桥。快,快!”王六根大声喊着。 王六根此前曾混进邵时昌后来招募的守城新兵队伍中,他在里面虽不咋说话,却是将各处布置都观察个仔细。 今日他便受命领两队隐伏于城中的游骑冒充巡夜守兵,负责奇袭东门,好在四更天的寒冬冰冷刺骨,许多巡夜的队伍都寻得旧屋街角处避风烤火,他们才一路行到东门附近。 毕竟是经过战阵的老军伍,又几乎都是夜不收的出身,对付这些个新募的饥民,还不是如同切瓜砍菜一般的轻松。 “砰砰砰……” 他们在王六根的喝令声中大步向城门洞奔去,进入三十步距离后就是一阵铳炮齐鸣,把本就四散奔逃的守兵直接打蒙,一个个趴跪在地上打着哆嗦。 原本静寂的夜空里除了呼啸的寒风,便再无别的声音,简直静得有些可怕,一阵很不和谐的火铳爆响传来,更是显得刺耳。 城头上还有数十人都躲在城门楼里避风,这时听到下面的铳炮爆响声音,立时就如炸锅了一般,他么大呼小叫着冲出城门楼,有几人因为太过着急,竟连兵器都忘记拿了。 王六根已经顺着登城的台阶往上爬去,他大声喝叫着:“下面的弟兄快开城门。” 接着又对城墙上面吼道:“宣镇官军夺城,投降不杀啊!” “官军进城啦……投降不杀……” 一众精悍的勇士们随着王六根身后猛冲上巍峨的洛阳城墙,就见东门楼里有几十人冲出,当先一人手里挥舞着一杆长枪,正吱哇乱叫的指挥着余者众人。 王六根一人当先冲去,他右手提着一柄腰刀,左手握着一杆还没有打射的短手铳,在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上抬手就是一铳。 “砰!”的一声爆响,那领先的守兵脑浆迸裂开来,溅了旁边的人满脸满身。 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砰砰砰……”的火铳爆响声音一连串的传来,烟雾弥漫中一个个精壮的汉子快步冲出,他们吱哇着怪叫连连。 这些守兵本就是城中的饥民应募而来,又何曾见过如此阵仗,登时就七七八八的栽倒七八人,满地鲜血横流,血浆混杂着其他一些不知名的粘稠物铺满一地。 东门楼里的守兵们只一个照面便做鸟兽散去,有几个更是直接就摊倒在城墙上,伏地大哭起来。 王六根将左手短铳插回铳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不显眼的灰色小瓷瓶,大力向东门楼丢了过去,嘴里还大喊道:“快点火,放吊桥!” 谷</span>  ………… 洛阳城的东关外,崔士杰望着不远处耸立着的城门楼,略有些焦急的说着:“陈头,要不要派几个机灵的将士过去攀城。” “咋,着急了啊。沉住气,万光金那小子在城里五六十人马,对付这帮子新招来的饥民,夺个门还不是小菜一碟。” 陈忠说完抬头看了眼天色,又道:“眼瞅就四更天了,大家精神起来,动动胳膊腿,该开工干活了啦。” 他话声才落,就听见城里传出一声脆响,虽相距很远,但在如此静寂的夜空里只要有一丝声响,都会传出老远。 紧接着那一声脆响过后,又是一阵如同爆豆一般的声音传来,这下连崔士杰都惊喜的叫道:“开打了,是咱的铳声,弟兄们准备入城啦!” 片刻过后,就见东门楼那边燃起了火头,烈焰瞬间便冲天而起,紧接着就是一阵吵杂的打斗和追击喝骂之声,自瓮城墙上传下来。 陈忠也在这时起身大声喝道:“骑兵上马,准备进城。” 紧接着就看见瓮城上火把增多,人声嘈杂,巨大的吊桥也缓缓落下,陈忠回身对崔士杰道:“崔千总,咱知府衙门见啦!” 一旁杨家楼的三爷杨世杰也领着两名亲随策马来到陈忠身旁,一队队骑兵都已翻身上马,静候着吊桥完全落下。 恰在这时,东关的吊桥也落了下来,陈忠将马镫一磕,同时将手中的狼牙棒一挥,大声喝令:“进城!” 他率先奔过吊桥,冲进瓮城,城门楼上正在燃烧着大火,时有飞瓦和烧着的木料落下,一个火块恰好从陈忠的马前落下,几乎打到了他的马头。 他急忙挥动手中的狼牙棒,将落在空中的火块打到一旁,回头大声喝道:“快,速度拿下各门,不可走脱邵时昌!” 他自己首先冲进洛阳城的东门,一队队骑兵跟在背后,奔腾而进,沿途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在鼓楼大街的十字街口。 陈忠又将狼牙棒一挥,大声说道:“分开!” 于是骑兵分开,各哨便按事先分派去夺取另外三座城门,他与杨世杰率领着四队精骑直奔知府衙门飞驰而去。 ………… 洛阳知府衙门前一片寂静,连个人影都没有,万光金领着数十名弟兄来到仪门外,将身体都贴在衙门院墙上。 他回头对几名军士说道:“去敲门,就说有官军攻城,请邵留守赶快登城。” 就在那几名军士跑去敲门这会,万光金就望见东门那边有火光腾起,心中也略有些着急,便起身也奔向仪门内。 “咚咚咚……咚咚咚……” 几名军士正用手里的刀柄奋力敲击着大门,里边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吼道:“死娘嘞,敲得这急哟……” 正巧这时万光金也来到门前,他大吼道:“睡你娘嘞,官兵趁夜偷城,东门都失守哩,快开门,护着邵留守去投闯王啊!” 门里面的守卫似乎也看到东门那边的冲天火光,只听里面一阵惊慌错乱,杂乱的脚步声与惊呼怪叫连连,大门也缓缓打开。 万光金不等大门全开,便奋起一脚将大门踹开,冲进去一刀就砍倒一个守卫,大喝道:“不想死的丢刀,都给老子趴下!”  https:///52146_52146492/67468843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纨绔总兵陈九皋 十二月二十三日,黄昏,河南省开封府境内黄河北岸的于家店至荆隆口一线,营盘林立,大军云集。 京营中来援河南的总兵陈九皋也已引军行阳武县境内,他将中军大帐设在城中,而数千京营大军却扎营在城外。 他在此间已逗留八日间,虽开封那边连番催促,而周王殿下也发来书信催他渡河南进,以保开封完全,但他却仍是以大军长途转进,将士疲惫,另有火炮众多,渡河转运不易为由,拖延至今日。 昨天,他得报宣镇张诚所部前锋骑兵已到阳武县东南的于家店附近驻营,他便对此密切关注,当得知张诚已率领大军到达的消息后,他便急急寻来。 陈九皋的外形不错,身材挺拔,相貌俊秀,颇有些风流倜傥的意思,刚刚才年过三十的他,简直就是大帅哥一个,就是同张诚比起来,也只是略少些英气罢了。 不过,他的脸上此刻却是写满了郁闷,本来在京中好好的逍遥日子,却被派来河南援剿闯贼,他心中虽有所不愿,但皇命难违。 他领军行来一路拖拖沓沓的,久久不至豫省境内,直到河南巡抚李仙风亲自前往军中催促,这才略有加快行军速度,可李仙风回开封领陈永福往救洛阳后,他便又驻留阳武不前了。 这陈九皋原是想到河南后做做样子就回去了的,可怎曾想闯贼愈演愈烈,竟聚众十数万人马兵围洛阳,他到了阳武县便不敢再进。 前些日子里遇到大批饥民一路北上都把他吓了一跳,急命大军严阵以待,后来才知是登封贼李际遇所部被宣镇张诚收服,正带着大批饥民前往宣镇。 他这才想起当于张诚联军一处,借助张诚所部以抗贼军,自己从旁协助,或可立些军功,回京也好受赏。 自进入张诚的大营后,陈九皋便称羡不已,在心中叹道:“这张诚果是名不虚传,非但营盘扎得坚实严整,守卫森严,营中将士也个个斗志昂扬,朝气蓬勃。” 他摇头暗叹:“不愧是皇上亲口御封的‘冠绝三军’啊!” 陈九皋举止中带着京师人的自来熟,还有点大大咧咧,他老实不客气的坐在张诚的中军大帐内,品着香茗,率先开口道:“张将军初到豫省,便慑服登封李际遇数万人马,解救登封、密县几万百姓民众,真真的大功一件啊。” 看他的样子,张诚倒觉得这人十分可爱,此前在京中只有御史喻上猷、袁彭年、王调鼎等文官朋友,连自家亲戚工部营缮司郎中吴锦康和岳丈季学士也都是文官。 他一直想着与京营中的勋贵武官们建立起一丝联系,以便能在自己今后的发展壮大中,得到更大的助力,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今次奉旨援剿豫省闯贼时,他得知京营的一部也已奉旨前往豫省,当时便想要入京看看能否事前有所联系,后来又觉有些唐突,才作罢。 怎曾想今日这陈九皋竟自己找上门来,张诚微笑道:“皇上对陈总兵也很是器重,才委以统兵豫省援剿之重任,若陈总兵不弃,弟愿唯陈总兵马首是瞻!” 陈九皋叹了口气,才道:“是啊,皇上的器重。” 他神情间还是有些许的开心,未曾想到以张诚巨鹿血战鞑虏,又有阵斩奴酋岳托的战绩,何况前时更是刚刚取得慑服李际遇数万贼军的功劳,竟对自己如此恭顺尊敬。 虽然,他也知道这些都是表面的客套罢了,但张诚能如此一说,还是叫他心里特别的舒服。 原本自己还在担心,怕张诚嚣张跋扈不是好相与,自己硬着头皮放下架子先来拜访,未免会被其轻视。 好在才刚一相处便发现这张诚为人竟如此和气,与传说中的嚣张跋扈颇不相同,礼仪之周到,让陈九皋心中极为好受。 如他这种勋贵之后,最恨的就是别人瞧不起自己,怠慢自己,其最爱的也是面子,只要给足了面子,其他的就好谈了。 而张诚两世为人,最是深谙此道! 陈九皋似乎觉得张诚人挺不错的,他似乎找到了理想中的倾吐对象,陈九皋将一肚子苦水向张诚倾倒。 他大谈自己在京师之时是如何的出众,京营总兵官孙应元,对自己又是如何欣赏,还有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与自己又是如何交情深厚,自己对其更是点拔教诲颇多等等。 陈九皋又说道:“张老弟,想必听过周遇吉,黄得功二人吧?” 张诚押了口茶,道:“略有耳闻,此二人连孙应元总兵一起,现正随杨阁部在蜀中剿除献贼。” 他对这三人还是有一些印象的,尤其是周遇吉与黄得功二人,他更是印象深刻。 当初宁武关之战,他领一千多精锐军士,凭借关隘之险,力抗十余万闯军多日,杀死杀伤闯军万余人,杀死闯军大将四人,终因兵寡力弱,战死在宁武关。 而黄得功也是明末一位忠臣良将,其与高杰、刘良佐、刘泽清并称为江北四镇,高杰被河南总兵许定国谋害而死,刘良佐、刘泽清二人皆领兵投降了清军,唯有黄得功忠心护主而死。 “嗯!” 陈九皋嗯了一声,说道:“这二人,我也是极为欣赏的。只是周遇吉这个人嘛,勇则勇矣,就是有点憨憨的,而且总是出言无状。 当初他言语无忌,我与几个发小只是说了他两句,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各位都是家世良好的纨绔子弟,只怕将来难以征战疆场,平时为什么不勤于操练以抱效国家,而愧对朝廷的俸禄呢?’, 张老弟你瞧瞧,这是多么的大言不惭,自吹自擂啊?” 他接着又感叹道:“不过嘛,都是忠心许国,为陛下效力,我又怎会介意呢,平日仍旧对他多有指点教诲,你看,他现在不就成了副将?” 张诚也在旁边叹道:“陈老哥你真的是胸襟广阔啊。” 陈九皋一拍大腿,高兴地说道:“就是!” 他此刻更是来了兴趣,又接道:“再说那黄闯子黄得功吧,他最爱喝酒,又很好赌,身上更是经常分文皆无。 唉,这人,花钱真的很厉害,却不会自己去找钱,还是我看不过眼去,经常接济于他,这样他才能慢慢积功,现在也成了总兵。 黄闯子也忘不了我当年接济他的事,平日私信,就多有提及。” 张诚微笑着继续捧道:“陈哥哥交游广阔,真是桃李朋友满天下啊。” 正文 第七十章:陈九皋这脸皮真是够厚 热烈祝贺起点历史文大神作家“老白牛”的《续南明》今日复耕! 有兴趣的书友,赶快去围观啊! ~~~~~~~~~~ 河南开封府境内黄河北岸的于家店宣镇大军驻营地,河南援剿总兵官张诚的中军大帐内,得到夸赞的陈九皋一脸得意之色。 他昂着下巴说道:“张老弟你也不俗,在边镇诸将之中已是翘楚,前次勤王时阵斩岳托,老哥我也是佩服,真是恨不能与老弟你并肩战奴啊。 此番援剿河南,初到豫省便又慑服登封贼子李际遇数万人马,照我看来,张老弟你的本事当不在我之下嘛。” 张诚本将有意借机结交与他,便顺着陈九皋的话音说道:“陈老哥你有所不知,弟弟我在偃师之时,虽未能救下洛阳,却也救得福藩世子的性命。 而且弟弟我在洛阳城外还留有一支奇兵,只要闯贼大军离开洛阳,前去攻打别处,旦夕便可获得光复洛阳之功。” 他说到这里时,用富有深意的眼神望着陈九皋,又道:“哥哥若是不嫌弃,咱便大军合为一处,共同对战闯贼如何?” 陈九皋心中已是乐开了花,他今次如此急切的来寻张诚,其实骨子里便是想借张诚之力,在此番援剿中获得一些军功,人虽到了,这话却是迟迟说不出口来。 他的脸上满是春风得意之色,却显得非常沉稳的说道:“那神机营前营的副将符应崇,可以说我的发小吧,与我的感情极深厚。 此番奉了皇命来豫省剿贼,他便是偷偷将营中的神威大将军炮借于我十门,此外还有许多其他大小火炮和火箭车。 今日在弟弟营中也见到许多炮车和虎蹲、臼炮等小炮,还有些轻便佛郎机,这些无非打个几两重的小炮子,火力可是次了一点。 这样吧,哥哥我今日一见张老弟便是喜爱,有如旧识一般,倍感亲切,这点脸面,我是必须要给老弟你的。” 他脸上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望定张诚说道:“张老弟,我的大军便与你合为一处,你在前抵住贼军即可,我这边大炮火箭齐飞,定叫他不战自溃!” 张诚见他说得如此认真,竟把自己退缩在后比喻得这般恰如其分,心中也是感慨“这陈九皋不愧是交游高手,脸皮真是够厚!” 他这边才谢过了陈九皋的美意。 陈九皋却更加得意洋洋的说道:“交游,这只是我其中一项本事而已,我最厉害的本事,还是在于谋略及练兵等诸般军务之上。” 张诚虽在心中感觉到陈九皋这番话语很有可能是自家吹嘘之言,但另一方面却也深知京营中也是有些真材实料的战将的。 比如刚才提到的孙应元、周遇吉、黄得功等诸将,便都是崇祯皇帝身边大红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总提督京营戎政的内监之首曹化淳亲自选拔操练的。 曹化淳本是崇祯皇帝的潜邸旧人,对其也最是忠心耿耿,他在受命提督京营时组建的勇卫营也是猛将辈出,在与流寇的作战中表现尤为突出,许多人甚至不弱于贺人龙、左良玉之流。 可惜明朝大势已去,仅凭他们这些个武将又怎能力挽狂澜? 而曹化淳其人则更冤,他在崇祯十二年二月,即已蒙崇祯皇帝允许告假还乡,可仍被造谣在崇祯十七年时开门迎闯王李自成进了北京城,直到今日仍有许多人还在相信这个谣传。 张诚心中虽在大发感慨,嘴上却是大有兴趣的说道:“哥哥不妨说来听听。” 陈九皋却是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环视着军帐,顾左右而言其他。 张诚这才顿悟一般,他猛拍着自己的额头,道:“是我糊涂,真是糊涂!” 他说着急忙唤进来一名亲兵,吩咐着准备酒菜,要设宴款待陈总兵。 ………… 很快,酒宴便准备妥当,虽说兵荒马乱的无法准备得很丰盛,但张诚为了激励大家奋战流寇,为即将到来的大战鼓舞士气,今日却也从附近县城、村镇中买来好些猪羊宰杀。 如今桌上就摆着精心制作的扒猪脸、烤羊脸等,皆是一般的皮脆里嫩,香而不腻。 因临近过大年了,今日又是宰杀猪羊颇多,虽饺子不好包,但包子却简单省事许多,所以全军今日都吃包子,张诚的酒桌上也有一盘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此外,还有几盘小凉菜,几大碗炖肉,既有佳肴,美酒则更加不可或缺啦。 就连陈九皋也未曾想到张诚军中伙食竟是如此奢华,他想着自己所带的京营诸军都无此般伙食,何况这还是在饥荒遍野的河南。 还没坐到位子上的他,看着桌上的美味,叹道:“张老弟这日子,真是赛神仙哪。行军打仗也能享受这等伙食,可是比老哥哥我这京营总兵还要强嘞?” 他虽如此感慨地入席就座,却还要表示下不好意思:“这么多酒菜,怕你我二人吃不完吧!” “哈哈哈!” 张诚笑着说道:“陈老哥你是怕外间说我张某人喝兵血吧。” 他脸上笑意更浓,接着说道:“老哥但吃无妨,我麾下将士今日也是个个有肉,人人都吃得大肉包子。” 听到张诚的这番话语,陈九皋更是吃惊。 其实,在他进入张诚的军营中时,心中就已然感到惊异,尤其是见到车营的阵列之后,那些辎车和战车不惟厚重坚实,上面更是火炮、火箭配备齐全。 他本就是此中的行家里手,自然一眼就看出那些火炮虽说小了一些,但胜在轻便易用,而且他也看出制造都极为精良,非粗制滥造可比。 此时听闻今日营中军士们也都有肉吃,更是人人肉包子,则更是惊奇,他心道:“不怪这张诚手下军兵个个精神昂扬,原来都是这么养出来的!” 张诚与陈九皋二人就在军帐内把酒言欢。 陈九皋虽是勋贵之后,但离京日久,初时在京畿补给容易,饮食上也未觉得不便,可一入河南便越发觉得困难。 虽也不至于挨饿,但伙食的质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今天见张诚这里猪脸、羊脸都做得极为精致,一时间不由得狼吞虎咽起来。  https:///52146_52146492/67430361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并肩作战,合力击贼 黄河北岸于家店张诚的中军大帐内。 援剿河南的京营总兵陈九皋已经恢复如常,他慢条斯理的喝了口酒,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交游只是我其中的一个本事而已。 我最厉害的本事其实是在于谋略,尤其是练兵等军务方面。” 他接着又道:“我入营后见弟弟你营中火器也是颇多,咱就先说说这火器吧。 火器,素为我中国御虏之长技,就说京中神机营的三段击战术,我便觉得远远不够,至少也要预备五层火铳才行。 如此头层打毕即退,再填子药,二层打之;二层也是打毕即退,再填子药,三层打之;四层五层无不皆然。 就这般往复循环,周而复始,铳炮打射不绝,便可以破众摧坚。” 张诚听他说得却有道理,在旁赞道:“陈老哥所言火铳打射之法,弟前时亦有听闻,未曾想确是出自哥哥的谋划。” 陈九皋得了夸赞,面色稍稍一红,但转瞬便恢复如初,讪讪笑着道:“我所言这火铳打射之法,前三边总督曾铣也向在向朝廷上奏的《条议复套》提过。” 他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那曾总督当年奏疏所提,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可见如此列阵,确是妙法。” 他接着又道:“我观老弟营中,便颇多辎车、战车。京中这几年,也有颇多关于使用车营的谈论,皆言多造佛郎机,以求速射。 我却言,车营笨重,,腾挪不便,且其所用佛郎机又短小,威力是真不足,一旦虏骑从平原阔野大队袭来,则难以抵挡,甚至会出现一车失防,万车遭殃的局面。 况且若再遇到红夷大炮,远远轰来,又当如何,干等着等着挨炸吗?” 陈九皋所说的车营火力不足这点,张诚心下却是不以为然,他始终认为只要官兵坚忍,再将众多佛郎机炮集中使用,待敌近前,连续齐射击敌,车营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不过,如果车营遇到了红夷大炮,劣势也确实不小,攻击距离上就差着一大截,他想:到时候唯有尽力发挥佛郎机的机动性能,靠军士抬着冲前轰击啦。 “我中国对夷狄向以火器见长,自当发挥此项长技,红夷大炮即为此中利器。当年徐少保之事,各方停造红夷大炮,我就言此举不可。 红夷大炮不但当造,还要多造,这是我中国御虏优势之所在,岂可就此罢去?” 陈九皋一阵长吁短叹后,又侃侃说道:“果然,自孔有德那厮投奴后,东虏那边也有了重炮,还有大量的鸟铳火器,我所倚仗之奇技,建奴不但都已有了,且还是广而有之。 唉,各方诸人不听我之所言,当有今日此报!” 他回过头来看向张诚,说道:“张老弟以为我说的可对?” “嗯!” 张诚频频点头,道:“正如陈老哥所言,红夷大炮虽显笨重,但也确实是重要。 如今,我等对战流贼,有战车、佛郎机、虎蹲炮足矣应付,这还得利于流贼现下不擅火器,可若是流贼亦有红夷大炮,我却只有车营小炮,则我方危矣。 而今东虏建奴确是已编练汉军,其最善火器,弟也听闻建奴已开始试制红夷大炮,此即奸贼孔有德带过去的,此贼真是误国啊!” 陈九皋闻言也是叹气,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今日得识张老弟,哥哥心中甚是开怀啊!” 他又喝了一杯酒,说道:“方才之言,便是我的谋略,过后诸事,也都证明了我的远见,此外,哥哥我还有练兵…….” 他接着道:“现今京营各军多用鸟铳、鲁密铳之类火器,可我却以为,鸟铳等火器装填发射程序繁杂,军士遇虏惶怖,火未及用,刃已加颈。 所以我更是认为,当罢用鸟铳,而选火箭,临敌之际,同样列阵数层,周而复始,火箭不绝,虏骑虽凶悍,又怎能近至身前。” 张诚面露惊讶之色,问道:“火箭?” 陈九皋这时才进一步解释,若用他法来练兵,营中先用红夷大炮,远轰敌骑,再用大火箭,打击中段,最后配合车营,大量使用火箭溜。 他说道:“早年时,东奴中尚无汉军建制,然也有使用火铳者,多为其征召的朝鲜兵,他们常常虚铳诱我,我方真铳放过之后,贼奴就趁机策骑冲来。 然我之将士鸟铳己发,再次装填,不免手脚慌乱,一时不就。 而若是换做火箭溜,装填之法相比于鸟铳就简单许多,若仍是以三人迭放,鸟铳射一弹所耗之时,火箭溜当可射出五箭。 而且火箭更兼势猛力大,无鸟铳之弊,却有鸟铳之优,真真堪称军中的利器啊!” 张诚沉吟着,他知道陈九皋所说的火箭溜,此前在云州匠营时火铳局主事王干成也向他提过一嘴,只是大家都未曾制备过,且新式火铳的制造工艺又更为成熟,张诚便没有深入研究这一神器。 这个神器也是明末火器奇才赵士祯发明的,其外形类似于鸟铳,也有火绳枪机,和轩辕铳样式的自动开关火门盖,用火药点燃火箭。 不同的是其铳床尾部设有挡板,以防火箭所喷射出来的火焰烧伤将士脸眼,其中还留有一个长方形的孔咚以供瞄准之用,它没有铳管,用的是发射火箭的滑槽。 赵士祯的火箭溜解决了普通火箭总是斜冲逆走、命中率低的毛病,还解决了火箭发射器不能三点一线瞄准的问题。 比起鸟铳装填打射时步骤繁杂,火箭溜装填打射确实简单快捷了不少。 这时,张诚开口叹息了一声,道:“火箭制备不易啊!” 张诚从王干成口中也得知,此时火箭溜所使用的精良火箭,造一枝火箭差不多就需捶击万余槌,且箭镞还要用点钢蒺藜头,翎花更是要用漆,而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因此,火箭溜虽是不错,然其与张诚北路大军现在使用的主力火器云州铳二式相比,张诚不可能放弃已经大批量配备的成熟火器,而改用陌生的火箭溜。 陈九皋对于张诚的意见也是赞同,他道:“火箭确实难造,耗费亦多,但军国之利器,便是耗费再大也是值得的。” 张诚微笑着附和道:“陈老哥确有大材啊。” 看张诚的笑容,陈九皋不由在心中大起知己之感,他感慨道:“还是张老弟知我,唉,知音难觅,相见恨晚啊!” 他端起酒杯:“来,为我们的相识友情,干杯!” 张诚也是端起酒杯,道:“为我们的并肩作战,合力击贼,干杯!” 正文 第七十二章:金兰之谊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反复确认后,河南巡抚李仙风才同意陈永福关于领军渡河南下收复洛阳的建议。 直到午后,他领数千官兵渡过黄河,才进入孟津城内就接到张诚麾下随军参赞王元景的告捷文书。 言洛阳城已被河南援剿总兵张诚收复,相关报捷奏疏已直报入京,现探得流贼大部主力已进袭开封,请巡抚大人速速回援,以保开封城和周王殿下之万全。 把个河南巡抚李仙风气得直跳脚,他这一番操作下来,陷城失藩之罪已是难逃,而张诚又抢了他收复洛阳之功,而开封又不晓得能否守得住,心慌意乱之下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虽河南副总兵陈永福力劝他回救开封,然李仙风却如中了魔咒一般,仍坚持要往洛阳城中收拾残局。 最后在陈永福的坚持下,李仙风才答应让他带两千余官兵回救开封府城,而他则领千余官兵前往洛阳城。 可当李仙风带着人马赶到洛阳城时,迎接他的只有那些没有被闯贼李自成砍头的一些乡绅仕宦人物。 经过一番询问后,李仙风才知道,张诚麾下千总陈忠、崔士杰等人今日午时已离开洛阳,率军回援开封府城去了。 而且张诚的随军参赞王元景在临走之前,更是请了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乡绅仕宦们一起在送往开封府和京中的报捷文书中签下名字。 洛阳城内知府衙门中,李仙风两眼失神的望着东方的茫茫天际,现在他只希望开封平安,周王无事,自己或许还能留下一命! ………… 十二月二十三日,陈九皋再次来到张诚营地,二人就今后如何相互协同渡河迎击流贼,以守护开封,护卫封藩重地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商谈。 最后议定,以陈九皋的京营将士为主,张诚所部辅之,如遇战事则以张诚所部宣镇大军在前拒敌,陈九皋的京营将士在后以火炮轰击为主。 如此,虽是张诚麾下将士担负了与贼血战的凶险,但张诚的愿望却也是就此达成,那便是借此良机结交京中勋贵武官。 更何况,就算不与陈九皋的京营联合作战,张诚所部也是要与流贼一战,他并非不可退避,而是不能退避。 现在他已经营北路年余,如今更是操练出引以为傲的强军近万,若是仍不能与流贼一战,那以后也无须再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奋斗了。 既已决意要在这乱世之中与诸多当世枭雄们一较长短,有些事情便无法回避,就如今日对战流贼,既是练兵,也是为了不使流贼迅速做大,所必须要做的努力,这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创造条件。 依着目前的形势,也唯有如此,才能将陈九皋与自己紧紧绑在一起,既达到结交他的目的,又借助他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练兵和限制闯贼一家独大的局面。 对于此种安排,陈九皋就是十万分的满意,明面上以他的京营为主,张诚所部辅之,对于他这样的纨绔来讲,面子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里子嘛,只要他不觉得难堪,就没有任何问题啦! 让他最为开心的便是张诚的上道,此前他也接触过一些猛将悍将,一个个皆是趾高气扬的做派,几乎完全不将他这样的京营官将放在眼中。 似张诚这般善解人意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不但面子给他全套,还自愿帮他挡在前面做盾牌。 陈九皋此刻对张诚是越看越爱,越瞅就越是顺眼,他猛地就对张诚说道:“张老弟,说实话,我见过的边将也不算少,就单单瞧你是一个人物。” 张诚也顺着他的话说道:“弟此前未与京营诸位将官结交过,本以为不过尔尔。但这两日聆听哥哥教诲,却使弟心中茅塞顿开,大受裨益。惟叹不得日日随在哥哥身畔,常听教诲啊!” 陈九皋此时正在无比的兴奋之中,他竟拉着张诚的手,激动的道:“越说就越是对性,哥哥我今日就托个大,认你做兄弟,今后但凡遇到事情,你往京中捎个口信,哥哥定会为你摆平。” 张诚见他如此说话,自是不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当下便接话说道:“陈大哥,弟家中亦无长兄,自打见了大哥便觉亲近,既是大哥不弃,弟愿拜大哥为兄长,与大哥结成金兰之谊! 未知陈大哥意下如何啊?” 陈九皋对此自无异议,当下二人便在营中寻一处高地,焚香祷告,结拜为异姓兄弟! 仪式过后,张诚又在中军大帐中摆酒设宴,更邀请麾下魏知策、张广达、张国栋等诸将官一同宴饮,将自己与陈九皋结拜之事告之众将。 而且,他此刻已与陈九皋亲如一家人,更是将自己新娶的夫人杨丽英请出为陈九皋斟酒致敬,以为认亲之礼。 从午后一直宴饮到黄昏,张诚才命麾下亲兵护送陈九皋回他设在阳武县城内的中军去。 宴饮之时,大家除了增进感情外,也就未来的战事做了一些商洽,基本上还是按照张诚原先的部署来实行。 即明日辰时起,由张国栋率领步营一部、辎车一部先行渡过黄河,在开封北二十里的陶家店渡口设防,以备大军继续渡河。 酒宴过后,诸将也纷纷退下,各自回营准备明日渡河事宜。 ………… 今日无风,黄昏的落日余晖洒在身上便觉暖洋洋的,张诚此刻并未披甲,他穿着一身戎装站在大帐东边的一处高岗上,望着南面,那边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是开封府城。 “闯贼不会去别的地方吧!” 他在心中暗暗问着自己,虽然记忆中闯贼攻克洛阳后不久便突袭了开封,但现在因为自己的出现,李自成会不会仍按原计划实施,张诚心知也是有一点点的不确定。 杨丽英也是一身戎装,披着羊毛披风向他走来,他却恍若未觉。 “日暮后,寒风硬,夫君别着了凉!” 她来到张诚的身旁轻声说着,同时又将手中捧着的另一件羊毛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 张诚这才发觉,他回手便牵住了杨丽英嫩白的柔荑,入手一丝冰凉的感觉:“你手真冷。” “正好你帮我暖暖!” 杨丽英略显娇羞的说完,又问道:“我观那陈九皋未必有何真的本事,夫君却为何对其如此亲近?” “呵呵。他最大的本事便是交游之道。” 张诚又继续道:“我如今在京中只识得些文官,但毕竟身在军中,有些时候还是需要这些在京的勋贵们帮衬,而陈九皋却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正文 第七十三章:急急急!开封危急! 急急急!开封危急! 洛阳城下斗志高昂的闯军正在从六百里外,山呼海啸般地向开封扑来,而此时,开封却形同一个没有守军的空城。 在开封城里本来是有几支官军的,分别是副总兵陈永福率领的协标营,游击将军高谦、张德昌率领游兵营。 可是前时洛阳情势危急,他们已经在河南巡抚李仙风的带领下前去驰援洛阳了,总之,此时的开封城里已经没有官军。 闯王李自成本就有趁机袭破开封的想法,他在得知开封是一座空城的消息后,更是兴奋不已,坚定的认为机不可失。 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闯贼的主力大军近三万余众便从洛阳出发,急行军三天三夜不休息,直奔开封府城。 真的是急不可耐,兵贵神速! ………… 开封这座古代名城,当李自成率贼兵围攻洛阳的时候,除了城中那些个巡抚、总兵等各官将职责所在,整日惶恐,焦头烂额之时。 城中的其他官绅商贾和百姓们却只是将之作为坊间的谈资,谁都未曾想到洛阳城会这么轻易的被贼军攻破。 而如今已是刚刚过了小年,古话讲“过了小年就是年”。 开封城内正洋溢着过大年的喜庆之中,街市上彩灯高挂,人来人往,大家都是同往年一样准备着年节所需的各色物品。 要说与这喜庆气氛略有些不协调的,便是每日络绎不绝涌进开封城里的难民。 自打闯贼纵横豫西之时起,开封府周边的有钱有势的一方大姓、“衣冠之族”,还有那些豪绅地主们便纷纷迁来府城中避难,即使是周边各县城中的富户也大多避入开封。 如今则是周边村镇中的贫苦百姓推车牵驴奔往开封府城,他们成群结队大包小裹的络绎不绝,许多人甚至是夜里就赶到各处城门外等候天明。 正如大元朝天历二年,陕西关中大旱,饥民相食,陕西行台中丞张养浩去赈灾时,路过潼关,有感而发,写下的那一首纵贯古今的《山坡羊·潼关怀古》中所描述那般: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为了开封的安全着想,虽原有的官军都被巡抚李仙风带走去救援洛阳,但开封城内各处府衙仍有少数直属官兵。 他们虽不如协标营、游兵营官军那般精悍,却也比普通民壮强上许多,再加上各处城门还分别有几百名守兵,这便是开封仅有的军事力量。 但河南巡按高名衡却比巡抚李仙风精明任事得多,他知道开封城守护卫封藩的重要性,而且他也是敢于任事之人。 自打李仙风率陈永福等诸将驰援洛阳时起,他便每日与河南左布政使管守道事梁炳、右布政使蔡懋德、开封府推官黄澍、管河同知桑开第、开封府知府吴士讲、守道苏壮、祥符县知县王燮等大小诸官商讨城守之策。 最后议定,虽然城中官军不足,但可以组织民壮协守城防,现在开封城内数十万人,富户豪绅又多,大可以有钱出钱,没钱出力就是啦。 谷</span>  议定之后便由祥符县的知县王燮出面,邀集城中有声望仕宦乡绅豪门开会议事,上有周王的王命,外有闯贼袭破洛阳的先例,大家自然是积极响应。 终于确定了一个紧急组织民壮参与城守之事的方案。 开封城内共有民坊八十四座,以每坊为一个社,每社各出社兵民壮五十名。 而出兵的原则就是,全部由坊间的富户来承担,家中越是富裕殷实则所出之社兵越多,家资在一、二千两银钱者要出社兵一名,亦可两家合出一名,而家资过万者则要出社兵二至三名,如此递增。 经过统计,开封城中的八十四坊,共计可出社兵民壮四千余人,而后每社再选社长与副社长负责带领本社的社兵。 如此,全部八十四个社的社兵,再按照五个城门分派,指定负责协守之处,若闯贼真来攻打开封,便依此议定知策应对。 ………… 天色还没有大明,东方的地平线上也只是才刚刚有那么一丝闪亮,随后才是一缕缕淡淡的红霞逐渐显露出来。 开封城各处城门外星星点点的火堆还闪烁着未燃尽的红色光芒,许多贫苦百姓熬过了寒冷的冬夜,只为能在开城的时候能早点进入城内,以求平安。 天光渐渐大亮,万道鲜艳的彩霞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照红了半个天空。 开封西门也缓缓打开,守门的老军们领着一队社兵开始检查那些排队入城的人们,这些衣衫破旧的难民与城中高挂的彩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所有的人们都没有想到开封城的这个大年也注定要在一片惊心动魄的战火纷飞中渡过。 且不久后,还要连需经历残酷的攻守之战,开封最终还会不会如历史上那样就此毁灭,数十万生灵惨遭涂炭,就未可知了! 或许因为有了张诚的出现,历史不会再次重演。 但谁又能肯定呢? 天色已过辰时,太阳却不如往日那般耀眼,但阳光所照射的地方却依然叫人感觉得到丝丝温暖。 一队三百来人的官军骑兵策马奔来,他们绕过开封城西的一座小土城,急急的直奔西关而来。 沿途逃难的百姓见到他们都是早早就避向一边,将整个中牟大道都让了出来,守在西门城楼上的社兵们也远远望见这支官军,他大呼:“援军,有援军来了!” 那一队官军骑兵策马急匆匆的奔进西关内,便无法再往前进入,此时道路上已经挤满了准备进城的难民,十分拥挤。 那些难民就算想要躲避开气势汹汹的官军骑兵,也是无处退避,一时间竟都拥挤在西关内的街道之上。 西门前正在检查进城百姓难民的守军和社兵也得到城楼上传来的消息,大家还以为是此前去驰援洛阳的几位将军回援开封,都十分的高兴。 他们一面急忙呵斥着进城的百姓让往一边,腾空出可以使骑兵进城的通道,一面派人骑马去向城中各官禀报这一好消息。  https:///52146_52146492/67402890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西门危急 开封西门外负责守卫城门的军头叫田虎,他正领着守兵和社勇想要分开人群,迎接那队官军骑兵进城,可从吊桥到城门这一段却是堵得水泄不通,除了人群还有箱包和扁担挑子挤得满满登登的。 他大声招呼着西关外的那队骑兵稍等片刻,便能分开人群,让他们进城。 可就算他喊破喉咙,相隔如此之远,又是人声嘈杂,那边怎会听见。 好在西关外维持秩序的里甲及时分开人群,凑了上去,与那队官军骑兵攀谈起来。 他先是招呼着周边的茶摊赶快烧水奉茶给军爷解渴,又连连赔礼道:“真是不巧,这几日难民贼多,见天的堵死在城门口,还请军爷稍待些时,才能入得城中。” 一员年轻的小将爷下了战马,走前来急道:“他娘的,爷爷有紧急军务,快些开出道路,爷爷这就要进城去。” 里甲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人,毕竟也见过些事面,忙笑脸迎上:“军爷莫急,莫急,小的这就给军爷开路。” 他吩咐着几名壮汉持着棍棒上前开路,一面笑脸接着问道:“敢问军爷是哪位将军的麾下,可是自洛阳方向过来,那边情形如何,可遇到贼寇了没?” 那员小将面上已隐有不耐烦的神情,他一边眺望着西边方向,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老子是巡抚大人麾下抚标营的,奉命回援开封,传递重要军情。” 里甲见他神态颇有些慌张和急切,不由心中起疑,忙又近前试探道:“敢问军爷如何称呼,我家中侄儿也在巡抚大人的抚标营中,不知军爷可否相熟?” 那小将正在向着西面张望,闻言便有些不悦,道:“滚开,快去给爷爷开路,耽误了军情,小心你的脑袋!” 见他有些动怒,那里甲便不敢再行多言,他转身回去催促着人群快快让出道路,嘴里却兀自嘀咕着:“咋个怪怪的,口音也差了些呐……” ………… 这队三百余人的官军骑兵正是闯王麾下贼军假扮的,领头的正是闯军中年轻小将张鼐。 今日清晨,他们在距开封城六十多里远的中牟县附近与大队骑兵分开,张鼐奉命率领着这三百闯军精骑扮做官军,想要趁着西门没有防备之机,混进开封抢占西门,迎接大军进城。 宋献策与李岩都深知开封城高且坚,强攻硬取不易,所以都建议闯王采用奇袭赚城之计,而张鼐所部便是此计成功与否的关键。 张鼐于辰时后率队到了开封西关外,本想直进西门内趁守军不备,直接攻占城门,为大军打开入城的通道。 不料想却被急于逃入城中的难民堵在了吊桥外,他虽强做镇定极力应付着前来搭讪的里甲,但心中已是焦急万分,时不时的向西边大路上张望。 他心里知道,大军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出现在西面的大道上,一旦西边烟尘滚滚而来,这边为了城防关闭西门,升起吊桥,自己偷袭西门的任务就无法完成。 自小便在闯王身边长大的他,将闯王的军令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尤其这一次还是他单独领军为全军之前驱,担负着全军成败的关键。 可他左等右等,密密麻麻的难民仍是堵在进城的通道上,心中更是万分焦急,简直要把张鼐的头发急白。 他这些不自然的表现也引起那个老里甲的怀疑,张鼐目光阴冷的望着转身离去的老里甲,虽是在对拥挤不堪的难民不断呵斥着,却又与其中一些人偷偷交谈,那些人也不断的向他这边观瞧。 就这样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天光已将近午时,西关这边才腾挪出一条通道,却也只能容一骑通过,而吊桥上却仍是人山人海挤得满满的都是人。 这时几名骑兵也从地上爬起,急行到张鼐身前轻声禀报起来:“大军就在四、五里外啦,小爷可不得再等嘞……” 张鼐也是心知再不入城夺门,此番自己就白跑一趟了,他忙转头对众人小声说道:“咱不等了,大家上马,冲进去,占了西门洞和城楼,迎候闯王大军入城。” 他上马后,又回望了一眼西面的官道,对几个小头目说道:“闯王派咱来夺西门,为大军打开入城通道,如今西门就在眼前,趁官兵无备,咱冲过吊桥,杀进去夺了城门洞,迎闯王进城!” 他说完便策马率先奔吊桥冲去,且大声喝骂着“都给老子闪开,爷手里的刀可不认人啊!” 张鼐奔至吊桥前,为了急于奔过去夺取城门洞,阻止守兵关闭西门,他竟不顾吊桥上满是难民,纵马便冲了上去。 “啊……啊…啊……啊……” 登时便将一名老人踏翻在地上,又有几人被四散闪躲的难民挤下了吊桥,一时间哭喊、怒骂、哀嚎之声四起,间夹着声声惨叫。 此时,城门洞那边已经不再拥挤,只有吊桥上还满是难民,西门处的守兵同样心中焦急,他们也希望能尽快疏导开一条通道,让西关那些回援的官军进城来。 几名守兵才来到吊桥边疏导难民先下吊桥,让出一条通道来,好叫官军骑兵入城休息,就在这时声声哀嚎惨叫传来。 接着就见几骑官军竟不顾吊桥上满是难民,硬生生策马冲上吊桥,更为过分的是他们竟然还挥舞着手中的刀枪砍杀堵在前面的难民。 “……杀人啦……” “……快救命啊……” “……官兵杀人啦……杀人啦……” 田虎担负的是守护西门的重任,虽然他也想迎驾那队官军骑兵进城,但此刻吊桥上的纷乱却叫他心惊,为了不使西门有失,他急忙大喊:“快退!” 转身又大叫:“快闭城门,收起吊桥啊……快收吊桥……” ………… 张鼐策马第一个冲上吊桥,却不得寸进,他心知惶急,竟挥动手中腰刀接连砍翻两人,但他才前行了不到两步远,又被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挡在马前。 他怒目圆睁的吼叫着,挥刀就向那女人砍去,腰刀狠狠的在那女人脖项间划过,她连叫喊都没来得及,就噗通一声栽倒在吊桥上。 那女人怀中的婴孩从她怀中滚落,又被张鼐向前冲起的战马狠狠踏中,幼小的身躯立时便迸裂开来,其状惨不忍睹。 再前面挑着扁担的粗壮汉子正回头看到这一切,他目赤欲裂,他撕心裂肺的怒吼着:“俺与你拼啦!”,就甩脱两边的包裹,大力挥舞着扁担向张鼐砸来。 张鼐虽然年轻,但也是久经战场之人,又岂会被他砸中,只是手中腰刀奋力一挥便将扁担削断,那汉子却是不管不顾,他冲上来奋力一刺,就将被削得尖尖的扁担深深刺进了战马的脖间。 战马吃痛后,嘶鸣着跃起老高,竟将张鼐掀落马下,接着又奋力向前冲起,连续撞翻好几个难民后,与那壮汉一起跌落吊桥下面的深壕中去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花关索” 开封府城西门外的吊桥上,张鼐被战马掀翻在地,他反应也够迅速,只是向后一个翻滚便止住了身形。 他才腾身翻起,就看见几名守兵正在往回跑去,城门也开始缓缓闭合,他大声吼叫着:“快,冲过去,不能关门……” 有两名小头目领着二十余骑已冲到张鼐的前面,他们听到张鼐的吼叫,更加奋力催动胯下的战马,向着城门洞那边奔去。 突然,张鼐就觉得脚下不住的晃动起来,他忙定神一看,吊桥已经开始缓缓向上升起,而此时除了奔下吊桥冲向城门洞的那二十余骑闯军外,就只有十余骑奔上了吊桥。 张鼐急的哇哇直叫,他抡起手中的腰刀就往铁索上砍去,粗粗的麻绳已经绷得紧梆梆,他手中的钢刀砍上去就被弹开,连个刀印子都没有留下。 他急的冲着后面大叫:“弃马,爬上来,夺门,快,快……” 十几名闯军骑兵立刻弃马就爬上了吊桥,此刻的吊桥上已经没有多少难民了,几乎全被闯军的贼兵占据,后面仍有一些闯军踩在马背上往吊桥这边跳过来。 在吊桥上几人的帮助下才勉强爬上吊桥,虽然他们减缓了吊桥升起的速度,但是却仍然无法阻止吊桥继续向上升起。 就在此时,一个闯军小头目快步跑回,大叫道:“城门闭上啦,打不开啊……” 张鼐大叫着就要冲上去砍门,却被众贼兵拦下,他们都深知开封城门厚重坚实,单凭刀劈斧砍是无法破开的,既然不能在闭合前冲进去夺下来,这次行动就算是失败了。 这时,城楼上的守兵也发现他们不是真正的官军,滚石檑木纷纷砸了下来,张鼐身旁一个贼兵就被一颗大石头砸中,脑浆混着鲜血迸裂开来,溅了他浑身满脸都是。 刚才从城门洞那边奔回来的小头目大叫道:“小张爷,俺们护着你,快跳回去吧,再晚就来不及啦!” 他说着就指挥众贼兵纷纷举起手中的盾牌,护在张鼐的身上身前各处,城楼下除了滚木礌石,更有许多箭矢飞射而下,那些没有盾牌掩护的贼兵纷纷中箭,倒地哀嚎不止。 张鼐见事已至此,虽是在心中万分的不甘,但也深知继续苦撑也是毫无益处,他大叫道:“走吧,跳回去。” 众贼纷纷将盾牌举高,张鼐一个助跑奋力跳起,堪堪落在壕沟边上,几名贼兵立刻冲上来扶住了他,向后撤去。 他们三百骑来准备偷袭开封南门,冲上吊桥的却只有不到六十的人马,而从吊桥上逃回来的却只有不足十人。 随着吊桥高高拉起,张鼐也领众贼向后纷纷退去,以躲避城楼上射来的箭矢与铳弹。 在西关外,在他们的更西边,一大团烟尘滚滚而来,越来越大,漫天遍野,无边无际! ………… 就在开封府城西门遇袭之时,督师杨嗣昌的座船正在夔州瞿塘峡往东顺流而下,江流湍急,船发如箭。 现在的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沙市,才能得知张献忠和罗汝才这两部流贼的行踪,好决定继续下一步追击进剿方略。 杨嗣昌孤独地在座船的大舱中,久久望着窗外的滚滚长江水,不许任何人进来惊动打扰他。 谷</span>  良久,他才轻轻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皇上,臣力竭矣!” 他在去年五月时,已将各路流贼都逼到川东一带,在大军的四面围堵之下,惠登相和王光恩等股流贼已经纷纷投降,连号称“曹操”的罗汝才也有了就抚之心。 那时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剩下“八大王”张献忠这一股流贼,且也已被包围在夔、巫之间的丛山峻岭之中,彻底将其歼灭只是时间问题啦。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由于各路官将连年追缴流贼已日久兵疲,渐生懈怠之心。 首先便是四川巡抚邵捷春不遵他的作战方略来部署兵力,其次又是陕西悍将贺人龙与李国奇两镇将士竟在开县鼓噪而走,私自领军奔回陕西,使西路堵截流贼的兵力空虚。 同时,张献忠又对罗汝才连劝说带挟制的,使得罗汝才就抚之心生变,竟与献贼合在一处,引军突入四川腹心之地。 杨嗣昌无奈之下,也只好亲自赶往重庆,原是打算将张、罗二贼驱赶至川西北的偏远地方,再图包围歼灭之功。 可师老兵疲之下,将不用命,士无斗志,尚方宝剑也不起作用,其所谋划的一切堵剿方略竟然全都落空。 只半年之间,献贼与曹贼从川东窜到川北,更回攻成都府城,此后又顺沱江南下,攻川西沪州,再从川西回军北上,绕成都不攻,向东直趋通江,迅速南下,其行踪很是诡秘,一时间消息杳然。 就在杨嗣昌苦苦寻找之时,献贼与曹贼又在开县黄陵城突然出现,他们在击败总兵猛如虎所部官军后,又从夔州、大昌境内窜出了四川。 他望着江水,暗思道:“自己奉命督师至今,耗费国帑上百万两,却又叫献贼、曹贼逃回湖广,这一年半的心血,竟至毁于一旦!” 杨嗣昌又苦思很久,仍猜不出献贼将奔往何处继续作乱,更想不出还有什么善策来对付流贼,只觉得心中有许多的话要向朝廷、向皇上申诉。 但常言道“一出国门,便成万里”,如今自己远离中枢,也只好听凭别人来攻讦,却是无能为力! 他心情无比颓丧,十分沉重,不自觉又小声叫道:“皇上!皇上!……” ………… 一时间近半年多以来的许多往事,不断浮上杨嗣昌的心头。 还记得去年九月,他从三峡入川时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 去年九月的上旬,杨嗣昌从夷陵乘船向西逆江而上,于九月十一日到达巫山城外,船泊江边,他却没有上岸,只在此停了一晚便继续西上入川。 之所以在此靠岸停船,只是为了接见一位真心投降就抚的流贼将领罢了。 其实,在川东投降官军的各部流贼之中,杨嗣昌最为看重的就是“花关索”王光恩这一营,驻留于此,就是为了在大船上特予接见他,给以银币,好言抚慰一番。  https:///52146_52146492/67392952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最新网址:去年九月的上旬,在巫山城外江边督师杨嗣昌的座船上。 “花关索”王光恩在杨嗣昌面前叩头涕泣,他发誓效忠朝廷,今生今世永无二心。 王光恩虽然是流寇的出身,但却是生得面若桃花,很是俊美。 他手下原有六、七千的人马,但近来死、伤和逃散的约占三成。 杨嗣昌命他任郧阳游击,挑选二千余精锐的兵马随军追剿流贼,其余的则在郧阳、均州地方驻扎,整顿操练,暂归郧阳巡抚调遣。 在座船的大舱中,杨嗣昌对他问道:“你可知李自成现在何处?” 王光恩面色恭敬的回道:“自从舍弟光兴在竹山中见过李贼之后,只知李贼已向西北逃去,却不知他逃往何处。 他现在的人马很少,且十分饥疲,八成潜伏在陕西和湖广交界某处地方的大山中。” 杨嗣昌对此仍觉放心不下,他沉吟道:“倘能招他出降,就可为朝廷除一大隐患。” 王光恩正色说道:“末将深知李贼秉性脾气与曹贼大不相同,也与八贼不同。 他为贼之心既坚且固,更是极其忍韧,自来都是粗衣粗食,不似八贼、曹贼那般贪图享乐,想招他出降,殊为不易。” 杨嗣昌道:“既然他如此冥顽不化,死不肯降,那就稍缓时日,俟剿灭献贼之后,再分兵将他围歼不迟。 你今在郧、均一带驻扎,万勿大意,务要多派细作,侦伺他的下落,提防他突然窜出,攻破城池。” 王光恩神色恭谨的回道:“谨遵大人钧谕,末将绝不敢疏忽大意。” ………… 杨嗣昌独自在船舱中心神恍惚,胡乱想着前一段时光的种种过往。 他捻须轻声念道: “不作安分降将,效尤奋臂螳螂。 往来楚蜀肆猖狂,弄兵残民无状。 云屯雨骤师集,蛇豕奔突奚藏? 勉尔军民捉来降,爵赏酬功上上。” 这是他初入蜀地追剿张献忠时所作的一首《西江月》词牌,当时可是张贴遍了四川、湖广各处府县。 他依稀记得当时还着属下的幕僚做了一首更为通俗的告示: “此是谷城叛贼,而今狗命垂亡。 兴安平利走四方,四下天兵赶上。 逃去改名换姓,单身黑衣逃藏。 军民人等绑来降,玉带锦衣升赏。”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不过是眼云烟罢了,恍惚间,当时张献忠所作用来挖苦他的那首顺口溜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前有邵巡抚,常来团转舞; 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见从高处悬崖上落下来几声猿猴的啼叫,声音清苦,他心中不由得一动,叹息了一声,不知不觉就吟颂道: 谷“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由于心情沉重、悲凉,种种督剿的难题一古脑儿都涌上心头,他在心中叹道:“朝中诸公,有几个知我为国的苦心!” ………… 此时的杨嗣昌还不知道洛阳已经失守,福藩已经蒙难的消息,也更加不知道河南局势已经大变,开封也已是万分危急。 他现在所关心的惟有张献忠与罗汝才这二贼之行踪,所以才急着要赶到沙市去,好尽速探查到献贼、曹贼的所在,重新制定和部署追剿方略。 杨嗣昌在此时的大明朝臣之中不愧为一个精明能干的人。 现在,张献忠与罗汝才仆一出川,他便想到了襄阳的安危,只是他一直都装在心里,没有对任何幕僚等身边的人提及罢了。 当晚,在准备就寝的时候,从夔州上船的监军万元吉和另外几位亲信幕僚都已经离开后,只有他的儿子杨山松还尚未退出。 杨嗣昌趁着左右无人,叹了口气,才小声问道:“你看王述曾这人如何?” 杨山松本已转身要退出,闻言忙回过身来,面色恭敬地回道:“大人最有知人之明,用王述曾做襄阳知府自然是比前任为好。 他年轻有为,且敢于任事,又为大人亲手荐拔之人,颇思感恩图报。 只是听闻自从大人离开襄阳入川督剿献贼后,他似乎有时行为不甚检点,不如原先那般勤谨。 还听说他有时竟假以亲自查狱之名,将关押于襄阳狱中的那两个献贼美妾提出问话,倘若日子久了,难免不出纰漏。” 杨嗣昌也说道:“目前战局变化无常,襄阳守臣还须得老成持重方好;倘稍有轻浮,纵然平日尚有干才,也极易偾事,所以襄阳这个地方,我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杨山松小心的说道:“大人何不火速给王知府下一道手教,嘱其格外小心谨慎,加意城守诸事,严防奸细混入城内呢?” 杨嗣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轻声说道:“此时如给王知府书信,若是在信中不写明川中战局变化,他便不会十分的重视。 可如对他说明诸事,却亦有不便。 目前正是谣言纷起之时,万不可使襄阳方面尽知此间真相,以免引起人心恐慌,给居于襄樊城内的降人与流民以可乘之机。 况且朝廷上下很多人出于门庭之见,不顾国家安危利害,惟以攻讦为能事。 倘若我们自己稍有不慎,将新近川中战局变化传扬出去,被京师言官们知晓,哗然相攻,而皇上又素来急躁,容易震怒,……” 杨嗣昌说到这里时,便缄默不语,不再说下去,只是无限感慨地叹了口长气。 杨山松却是略有些急切的继续问道:“可如不趁此时速给王知府下一道手教,嘱其小心城守事宜,万一献贼窜扰襄阳,当如何?” 杨嗣昌一时间也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抬起头来,说道:“目前献、曹二贼也是疲于奔命之中,他们的人马更少,只余三四千人,纵使逃出四川,也未必敢奔袭襄阳。 纵然其敢于奔袭襄阳,只要襄阳城门盘查稍严,城中无有奸细内应,也会万无一失,王知府纵然有些轻浮,然张兵备确素称老练。 看来我们的担心未免是有些过虑了。” 杨山松见父亲的心情稍安,但看身体也是困倦得很,他便轻脚轻手的退了出去。 ………… 就在杨嗣昌猜不出张献忠、罗汝才现在何处,正为襄阳安危担忧的时候。 兴山县境的香溪旁正屯驻着一支人马,虽不似李闯那般人多势众,但却一眼便可看出个个皆是百战精英,只是他们精神略显萎靡疲惫,似乎刚刚经过长途奔袭一般。 最新网址: 正文 第七十七章:你个老臊胡 兴山县,位于湖广的西部,隶属于归州管辖。 因其“环邑皆山,县治兴起于群山之中”而得名,此地更是汉时明妃王昭君的故乡,因境内多山又有“八分半山一分田”之说。 香溪又名昭君溪,是长江北岸的一条支流,《水经注》称乡口溪,相传王昭君出塞前常于此溪中浣洗香罗帕,溪水尽香故名香溪。 香溪是一条十分美丽的小溪,它发源于神农架山区,流过石灰岩裂缝,经洞穴过滤沉淀,“水色如黛,澄清可掬”,由北向南在西陵峡北岸汇入长江,交汇之处清浊分明,相映成趣。 这里可是张献忠与罗汝才熟悉的地方。 就在半年多以前,张献忠同罗汝才被杨嗣昌的追剿大军逼迫,不得已之下,便是从这里相继进入川东。 当时,张献忠几乎可以用狼奔豕突来形容,虽也有些小的胜利,但无改大局,因他是降而复叛的主谋之人,杨嗣昌便把他视为死敌。 他调动大部官军专来全力围剿张献忠,并且在川东摆好口袋,逼迫他非去不可,单等他进去后就束紧袋口,将他彻底消灭。 而对于其他各股流贼则是以招抚为主,以减轻追击围剿的压力,可以腾出手脚来专一对付张献忠所部贼军,甚至对于罗汝才都尽释其罪,并许以高官厚禄相招之。 正是在这种情势之下,张献忠越发的艰难,他虽采用“以走制敌”、“避实击虚“等出没无常的战术来对付官军,却仍是接连被左良玉等击败,最后只余数千人马。 此种境况,直到他走出兴安,在巫山与大昌之间与罗汝才的人马会合后,才有所改观。 到如今仅仅半年多的时间,就局面大变,杨嗣昌的全部围剿方略几乎全被摧毁,督师辅臣的声威一落千丈,几百万两国帑付之东流,十几万人马征调作战,落了个鸡飞蛋打。 ………… 张献忠和罗汝才的人马驻在兴山县南的昭君村附近打尖,他并不去攻兴山县城,为的就是要隐藏自己的力量,准备挥拳给杨嗣昌一记重锤! 张献忠与他最为信重的军师徐以显两人就站在离老营不远的香溪岸边一处石台上说话。 水清见底,冲击着溪中的大石,溅出星星点点银色的浪花,又翻过大石倾泻而下,发出小瀑布那般澎湃之声。 溪前溪后,高山重叠,林木众多,虽是寒冬,却也有鸟声从林木深处传来,几条细长的鱼儿在并未结冰的溪水中游来游去。 徐以显似乎猜到张献忠要与他商量何事,却不去主动点破,他望身前的溪流,笑着说道:“这搭儿水秀山青,难怪能出得了王昭君这样的美人儿啊!” 张献忠却是笑骂道:“你就是一个老臊胡!且莫学那曹操,不打仗的时候,什么大事他都不想,只想着俊俏的小娘儿们!” “哈哈哈……” 他说完又是一阵大笑,冷风吹起他的长须,映在水中。 “伙计,咱们到底是从杨嗣昌这龟儿子的眼皮底下,杀回了湖广。你说,咱下一步该打哪里?” 徐以显心中已然猜到了张献忠的打算,但是他要等张献忠自己说出来,于是侧着头问道:“你说呢?” 张献忠在他的脸上打量了一眼,然后才低声说道:“咱们既然要整那杨嗣昌,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干他一把大的。 你瞧咱就去戳他王八蛋的贼老窝子成不成?” 徐以显竟未加思索,他迅速的回道:“对,要打咱就打襄阳!” 张献忠点着头,又问道:“老徐,你说该怎样打法?” 徐以显略微思虑了一番,才道:“襄阳城池坚厚,防守严密,不利强攻,只可智取。趁眼下襄阳城中还不晓得咱已出川,定计奇袭,或可成功。” 张献忠兴奋的道:“对,对。你这老狐狸跟咱老子想到一块去啦。” 徐以显冷笑着说道:“要是杨嗣昌失掉襄阳,又陷封藩,那可不是哭一通便能行的,怕是他的脑袋也要换个地方啦。” 张献忠猛地将大腿一拍,道:“老徐,咱就这么干。将那杨督师逼进鄷都城里去!老伙计,你说咱俩咋就想到一个点子上啦?” 徐以显笑着道:“我是你的军师,可不是饭桶。” 他们二人互相望着对方,快活地哈哈大笑起来。 张献忠随即又问道:“老徐,咱们出川以来也探得一些消息,说自成在九月间就进了河南,如今已有二十多万人马,又说他在不久前破了永宁,杀了万安王,近来又破了洛阳,杀了福王那老家伙。 你觉得这些消息可靠么?” 徐以显先是叹口气,心中略有遗憾的回道:“依我的观察,在这诸路义军之中,唯有大帅与自成可为众人之首。 既是有消息说自成在河南风生水起,我看是八九不离十的,只是,若说他如今有二十多万人马,我想不太会,顶多也就十万上下。 现今河南旱灾、蝗灾肆虐,豫西之地尤其严重,他自成就算破了些山寨,开了些府县,也难养活二十万大军,我看这里面一半是随军的妇孺老营家眷。” 张献忠点头说道:“对头,还是军师分析透彻!” 他接着又骂道:“他娘的,咱们被杨嗣昌那老家伙追了大半年,把十数万官军拖在蜀地,自己累得半死,到叫自成这家伙跳出来拣了个大便宜。” 徐以显也是十分惋惜的说道:“大帅当断不断,纵虎归山。当初倘若采纳以显的主张,何至于有今日的后悔!” 张献忠道:“老子那时不忍心下毒手,不是以义气为重嘛。” 徐以显不甘的说道:“我的‘六字真言’中可没有‘义气’二字。” 张献忠有些讪讪的道:“如今他已羽翼丰满,咱还能怎么办?” 徐以显见张献忠已有悔意,忙趁机为他打气道:“我们如能破了襄阳,杀得襄王,再取城中粮谷财帛,也可与他势均力敌。 至于以后的大势,今日尚难预料,目下我们抓紧扩充人马才是要紧。” 正文 第七十八章:凭尔也敢称‘奉天倡义’ , 第497章 凭尔也敢称‘奉天倡义’ 张献忠与徐以显边聊着边走回老营,他们寻到“曹操”罗汝才与他的军师吉珪,想要一起商量下奇袭襄阳之事是否可行,罗汝才对此自然是万分赞成。 接着,他们又谈到李自成攻破洛阳的消息,张献忠忍不住对此破口大骂,他还对罗汝才说道:“曹操,咱们同杨嗣昌这老东西周旋一年多,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到了头却是便宜了自成!” 曹操却说道:“不过自成要是真的破了洛阳,又烹煮了福王,吃了‘福禄宴’,这对咱们可是有些好处。” “哼!” 张献忠用鼻孔哼了一声,道:“咱们在蜀地跟杨老狗打死打活的玩命,他却到河南偷偷的摘瓜拣便宜,这就是古话说的‘鹬蚌相持,渔人得利’,对咱们有各几八好处!” 曹操笑着摇头,说道:“不然,敬轩。咱们前时在四川确实艰难,就说现下虽出了四川,可咱人马锐减,全无当初的声势,若再被那杨嗣昌一直盯着,很难翻身。 可如今自成他破了洛阳,又烹食福王,他的这把火可是点在了崇祯的腰眼子,心肝子上了,那各路官军还不星夜奔往河南追缴。 敬轩你想,自成他在河南放的这一把大火,难道对咱们就真的一点好处没有嘛?” 张献忠细细琢磨还真是这个理,但是他心里仍然恼恨李自成夺了他的风头,嘴上说道:“好啦,我的曹操老哥,你想当这个和事佬,也罢,眼下咱们还是先对付杨嗣昌这条朝廷养的老狗要紧。 至于以后的事,咱骑毛驴儿念唱本,走着瞧就是了。说不得,你日后早晚会知道他的厉害哩。” 罗汝才只是哈哈一笑,却没再多说话。 张献忠也转过头对罗汝才的军师吉珪说道:“子玉啊,你是个主意包,多谋善断,咱今儿特来寻你与曹帅再商量一下这襄阳咋么个打法。” 吉珪赶忙说道:“大帅过奖,实不敢当。奔袭襄阳,抄杨嗣昌的老窝子,此等妙策,非敬帅没人能想得出来,亦是无人敢如此作想。” 张献忠心里得意,但嘴上却又问道:“依你看来,李自成他能成功么?” 吉珪眨莫着他的小眼睛说道:“请敬帅不要只看一时,就误以为李自成破洛阳后声势大振,就是有成功之象。 其实不尽然,当初秦亡之后,西楚霸王项羽分封诸侯之时,凌驾群雄,叱咤风云,天下诸侯王莫敢不惟项羽之马首是瞻,是何等的威风。 想那刘邦偏处汉中,却终灭项羽;王莽篡汉时,赤眉、铜马共奉更始为帝,也曾入据长安,俨然拥有天下之势,却也终被光武所剪除。 故先得势者未必一定成功,许多皆徒为后来的真命天子清道开路耳,李自成目下虽然得势,但也远不能与项王、更始相比,有何可惧哉! 可喜的是敬帅您能得我们曹帅尽心尽力辅佐,更何患不得天下? 此事,还请敬帅放心。” 张献忠斜起眼睛盯着吉珪追问道:“你说的这些可是真话?” 吉珪恭谨的回道:“对敬帅又岂敢有假话!” “哈哈哈……” 张献忠高兴得哈哈大笑,他又亲切的拍拍吉珪的肩膀,才同徐以显离了曹营。 他们二人行到没人处,张献忠才对徐以显说道:“看来老吉这货果然不是草包。” “我不是说过么?此人不比曹帅,却是不可不防之人。曹帅有时是真的颇有诡计,人亦甚为狡猾,但却也有粗疏的时候,很容易露底。 可吉珪确是真的城府深沉,他内里的那些个小心思是点滴不肯外露呀。” ………… 那边张献忠与罗汝才要偷袭襄阳的计划还在进行之中,可李自成这里奇袭开封的计划却宣告失败,无奈的他只得强攻硬打,反正他不愿意白跑一趟,必须得敲几块城墙上的大砖下来。 开封西门的城楼上,河南巡按高名衡正紧张的望向西关外,那边滚滚烟尘正向两边不断扩散开来,已有数千流贼骑兵聚在西关外。 “真是猖狂,竟敢如此近前窥我城防。”高名衡恨恨的说着,却也无能为力。 只见数十骑护卫着一个劲装汉子策马奔进西关内,对着城楼这边不断观瞧,还时不时的对着城门楼这边指指点点,全然未将上面的守兵当一回事。 “那人可是闯贼么?”巡按高名衡对身边左右之人问道。 开封府推官黄澍正陪在他身边,此时接言道:“素闻此贼不恋奢华,向来粗衣毡帽,颇会邀买军心,看去确是很像此贼!” 守道苏壮与祥符县知县王燮也都赶来这边,正陪在高名衡身旁,这时王燮也出言说道:“高大人你看,西关外众骑贼中间那杆大旗,此人定是闯贼无疑。” 高名衡定睛望去,只见西关外那数千骑贼之前立着一杆大旗,上书“奉天倡义”四个大字。 他冷笑着沉声道:“凭尔也敢称‘奉天倡义’?” 此时,开封的主政官河南巡抚李仙风和兵事主官副总兵陈永福二人都不在城内,他们率兵前去增援洛阳了,河南巡按高名衡便成了众官之首。 正因为他敢于任事,所以开封城内虽是兵力空虚,可各官员们却未惊慌失措,他们对这一天的到来早就有了心理上的准备。 不止是组织社兵这一项,就是这城防诸事也都早已做好了分工,开封的城墙一共有五座城门。 其中东门,由左布政使、管守道事的老臣梁炳大人负责守卫,这位梁大人在开封诸官中年岁最长,所以他便负责防务简单、活最轻的这一面。 曹门介于东门和北门之间,此处由右布政使蔡懋德大人负责守卫;而北门则是由管河同知桑开第大人负责守卫;南门则是由开封知府吴士讲大人负责守卫。 作为最易受到攻击的重点是西门,这里不但正面对着洛阳方向,且唯独这一面的城门没修建月城,防守难度最为艰巨,因此必须要由得力的大员来专司镇守之事。 这个得力大员无疑就是河南巡按高名衡了。 另外守道苏壮、推官黄澍、祥符县知县王燮等人也来参与西城门这面的守卫诸事,以分担高名衡的担子。 另外,开封城内的周王朱恭枵可比洛阳城的福王强上百套,他对此也是高度的重视,不只出粮出银,更是派来承奉官曹坤、左长史李映春,率领着周王府的八百名护卫一起参与西门这边的城守。 如今开封城内各官得到警报,都已按照事前的分工,迅速奔赴各门布置各项城守事务! (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九章:会不会是张诚的兵马啊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午时,开封府城的西门外,闯王李自成的先头骑兵已经赶到。 但张鼐的奇袭西门计划却未能实现,反而损失了四、五十的老营精骑,如今数千闯军骑兵护着大旗列阵西关外,他们的阵列虽不严整,但也不散乱,五六百人马归为一堆。 闯王李自成领总哨刘宗敏、刘体纯、张鼐等几人进入西关内观瞧西门这边城墙的防守情形,以前也知开封城墙坚厚,可如今近前细看才能感受到他的雄伟。 “真是可惜!” 刘宗敏叹了口气,他接着说道:“若非饥民挡道,此刻我大军就已突进城中,怕是正在攻打周王老儿的王宫了嘞。” 张鼐本就因为未能夺取开封西门懊恼不已,此刻听了总哨刘爷的话,更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李自成却笑着说道:“奇袭西门之策,本就是偷鸡,偷到了最好,偷不到也不怕,这开封就算比洛阳城防更为坚固严密,那又如何? 就算今次打不下来,咱来年再打过就是了嘛!” 刘体纯也是说道:“闯王,既然奇袭不成,咱就等牛先生和军师到来,再计议攻城吧。” 李自成点了点头,道:“也好,这边你和小鼐子留下来等候大军,我与捷轩绕道北城那边转转。” 刘体纯似乎有些不放心,他道:“还是叫小张鼐带几百骑随在身边护卫安全吧。” 刘宗敏笑道:“二虎,你当我和李哥是泥捏的嚒?” 但是他随即便反应过来,这是在给张鼐找个台阶下来,忙又转头笑着对张鼐骂道:“小崽子,还等啥呢,去招一百个骑兵,随我和闯王到北城瞧瞧去。” 李自成看着张鼐高兴地策马前去召集骑兵,转过头与刘宗敏会心的笑了起来。 ………… 西门楼上的高名衡见深入西关内观察城门的闯军退去,心中稍安,他转过头对守道苏壮问道:“陈副将的人马还没有消息嚒?” “已派出数路信差,至今未见消息传回。” 他沉吟了一会,又道:“不过,刚刚有消息传回,说城北二十里外的陶家店出现一支军马,大约有两千余众。” 祥符县知县王燮插言道:“前时不是有消息说陈副将随巡抚大人在河北剿贼,会不会是陈副将大军回援开封啦。” 苏壮摇着头,道:“不像,消息还说陶家店的这股人马虽是官军打扮,却车马众多,我看不像本地的官军。 况且若是陈副将回援,当会直奔开封而来,决不会驻军陶家店。” “车马众多?” 开封府推官黄澍略有疑惑的说道:“会不会是宣镇来的援剿总兵张诚。” “张诚?”高名衡转头望向黄澍。 只听他继续说道:“我记得这张总兵麾下辎车颇多,战马也是不少,其自离开府城西援洛阳后,只知其收复偃师,救下福藩世子后,便失了踪迹,却是神出鬼没,会不会是他的兵马!” 高名衡急切道:“不管是哪路兵马,大致上应是官军无疑,此时贼军尚未大集,速速派人前去召他来援,若使贼军四面围城,我等便难于出城乞援啦。” 守道苏壮此时说道:“按台大人,本官自请前往城北陶家店一探,豁出性命也要将那支兵马带来开封。” “如此有劳苏大人啦。” 高名衡话音才落,周王宫中承奉官曹坤就开口说道:“苏大人,请你转告陶家店那支官军的主将,若能来援开封,力保开封无失,王爷自会亲自上书,为其请功!” 苏壮与曹坤行礼后,又抱拳与诸官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带几名亲随,奔去陶家店一探究竟!” “速去速去,我等盼着你的好消息!” 片刻后,开封北门重新打开,一行十余骑策马急匆匆的奔出城门,又冲出北关外,消失在彻骨的寒风中。 ………… “黄河怒浪连天来,大响谹谹如殷雷。” 寒风呼啸,黄河滔滔,有如万马齐奔般气势浩荡,无可阻挡。 张诚站在一艘大船上,只感觉犹如一片落在江海中的树叶般,飘忽不定,剧烈的摇晃使得他略有些头昏。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这已是第三次坐船渡黄河,却仍然无法适应,不由想起前世时,自己也曾经坐着大轮船渡海,往返于辽东、山东之间,却何曾似今日这般颠簸。 杨丽英就站在他的身边,状态却比张诚好上许多,她轻声问道:“夫君,能挺得住吗?” 张诚脸色虽有些惨白却也还能坚持,他先勉强笑了笑,才道:“无妨,前两次便没今日这般浪大,也未有今日这般颠簸。” “夫君这是船坐的少了,你看我麾下这般娘子军,便是比你麾下那些精兵要好上许多。” 张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自己麾下亲军个个坐在船板上,神情萎靡,好些都是吐得一塌糊涂,反观那些女兵们却是没有这般情况,虽也有几人脸色苍白,神情萎靡,却也是并不严重。 这时,船老大一脸歉意的过来,低着头禀道:“大帅,今天的风浪大,船行得急了些,请大帅恕罪。” 张诚又怎会与他计较,只是问道:“船家,还有多久才能靠上南岸?” “快了,快了,刚才来了一股怪风,船向前多行了一段路,要在下面的小渡口靠岸啦!” “去忙吧,我这里没事,稍远一些也无妨。” ………… 开封府推官黄澍坐在陶家店南面的军营内,现在他已经确认此地的驻军正是宣镇张诚所领的援剿边军,他在心中感到万幸,有这一支强军在此,开封无忧矣。 尤其更是听闻京营陈总兵麾下大军也将在不日之后,渡河来援开封,他心中安定,已然在想着今朝自己冒险来陶家店求援,虽一路风险,却也是值得。 原来,他领着十骑护卫才出开封北关,便遇到前来这边观瞧城防的李自成、刘宗敏等贼军。 而张鼐本就因奇袭西门未成,心中愤懑,此刻见到城中有人出城,便知其想要去别处求援,当下不待闯王军令,就领数十骑策马追来。 黄澍也是心中惊慌不已,自己这边才只十骑,而贼军却有百骑之多,叫他如何心中不乱,他一面呼喊着护卫去拦截贼军,一面奋力抽打胯下坐骑,拼命向北奔去。 耳中听着身后的一声声哀嚎惨叫,却是连头都不敢回望一下,幸好半路上遇见张诚麾下哨骑,堪堪将那几十骑贼军截下,他才保得一条性命,可那护送他的十名骑士却无一生还。 正文 第八十章:开封之富足,远胜洛阳 “苏大人一路惊扰了。” 张诚才进营中便来见开封推官苏壮,他面色仍然苍白,但精神却已恢复如常,他继续说道:“苏大人的消息很是灵通嘛。本将还未到,您就先到了!” “咳咳。” 苏壮轻咳了两声,才道:“张帅仆一过河,便有地方上里甲报到城中,原也未想如此急迫来见张帅,只是今日午时闯贼大军逼到城下,欲夺西门而未遂。 如今城中兵寡力微,城守之事尤重,这才急切来见张帅,请张帅引兵南下,以救开封,护佑周王殿下,护佑全城百姓。” 张诚在得知他的到来之时,便已猜到定是闯贼来攻开封,他才会如此急切登门来拜访自己,只听他开口说道:“本将原是在洛阳城边潜伏,以待机收复洛阳,重创闯贼。谁知才自贼军手中收复洛阳,便侦得贼军欲袭开封的信息,我领麾下将士星夜奔驰,总算于今日赶至此地。” 苏壮此前已见过张诚的塘报,知道收复偃师和救得福藩世子之事,这时听到已收复洛阳,不由也有些惊讶,但他亦知若张诚在收复洛阳后又渡河在回援开封,绝不会于今日便抵达此地。 不过,大家都是官场老油条,他也知道什么事可以点破,什么事却是不能说的。 他自然懂得其中的奥妙,只是说道:“张帅一心许国,确叫我等敬佩,只是开封危急,周王殿下更是日夜无眠,殿下有言,张帅若能保得开封不被贼兵袭破,定必亲自手书保奏朝廷,为将军求封赏!” 张诚面色满是为难之色,道:“我心系周王安危,才星夜兼程回救开封,可将士劳顿,军心萎靡,非不敢战,实不能战啊。 苏大人莫急,暂在我营中稍歇一日,待军士稍解疲态,我便整军列阵开封城下,我即已将心许国,必定要保周王无忧。” 苏壮本是还想再劝劝,但他也看出张诚面上满是疲惫之态,却不是装出来的,虽然他不信张诚是收复洛阳后,星夜兼程回援开封。 但却也看出张诚本人及其部下都是十分疲倦,如此状态,却是不好急着进军开封城下,若因此落败,便使开封无援,自己岂不成了罪人。 他见今日确是不能进军开封,便问道:“听闻京营陈总兵的军马也到了北岸,张将军可曾遇到。” “哦,陈九皋嘛。” 张诚打个哈哈,才道:“我已与陈总兵联军一处,今日先渡河来扎下营盘,明日便是陈总兵麾下军马渡河,待大军齐集,才好前往开封城下,与闯贼一战。” 听他如此说,苏壮心中大定,因张诚前时曾途径开封,他知张诚麾下有兵马八九千人,如今再加上京营陈九皋的兵马,不说战败闯贼,保开封无忧当不是问题。 张诚见苏壮已不再要求自己立即进军开封城下,便道:“听闻苏大人的护卫都陷于贼手,暂且也不要急着回开封了,今夜就先住在我的营中,明日再计较与流贼的战事吧。” ………… 开封城的西门外,一堆堆的篝火燃起,数万流贼大军扎营在这边,他们竟然猖狂到连寨墙都不修建,就几百、几千人聚成一堆,分成了数十个小营地。 庞大的营盘中,军帐却只有不到一半,地窝子居多,他们虽在洛阳城中搜刮了大量的钱粮军械,但此番想着奇袭开封,军资也只拣些必要的带来,所以大部分贼兵没有军帐。 好在他们平日里也住惯了地窝子,再加上营地内篝火众多,却是不觉寒冷,营地内只有那些火兵、杂役比较繁忙,余者众人都聚在篝火旁嬉笑聊天,等候着开饭。 天色已是黄昏,军营内时不时的就会有一队披甲的贼兵在营地内往来巡查。 闯王李自成的中军大帐内,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人都在,还有总哨刘爷,以及刘芳亮、刘体纯、谷英、李双喜、张鼐、白旺等闯营大小诸将,还有瓦罐子、一斗谷等新附的陕西、河南贼寇。 众人之中唯有张鼐兴致不高,他先是奇袭开封西门未能成功,接着在开封北门截杀出城乞援的骑兵时,也是未能全部截下,心中着实懊恼不已。 只听李自成向宋献策问道:“军师,奇袭之计未成,眼下唯有强攻硬夺了。” 宋献策抚着他那稀疏的胡须,道:“虽奇袭西门之计未成,但现下里开封城内守兵不足,确是实情,我大军即已进至城下,不论如何,总是要打他一下试试再说。” 李自成未知可否,而是望向了李岩,征求他的意见,李岩说道:“我大军长途奔来,总不能就此空手而回,就算不能一举攻下开封城,总要打他一打。 只是有一点……” 闯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之态,便道:“林泉有话但说无妨。” “我只是担心一点,就是怕这一打,若是再打出火气来,怕会师老兵疲,反为官军所乘!” 李自成点着头,又对刘宗敏问道:“捷轩,你的意见呢?” 闯王就是这样,他几乎从不轻易做出决定,每有大事要商讨之时,他都会让大家畅所欲言,然后再征询一下刘宗敏、高一功、李过等几员大将的意见,最后才会亲自做出决定。 刘宗敏直接说道:“打吧,咱总不能跑过来晃荡一圈,就灰溜溜的回去,就算打不下来开封城,也得把城里的周王吓尿了裤子。” “哈哈哈……”军帐中一片笑声。 李自成又看向刘芳亮,见他也是点头不已,便沉声说道:“打,就要真打。” 他目光坚定的望着账内众将,又道:“虽夺门不成,但如今开封守兵不足,此为千载难逢的良机,开封之富足,远胜洛阳,此番如果真的一举攻克,则河南便再无坚城。 那时便可据守开封,以横断南北,再招兵买马,进击山东、山西,南下湖广、南直,把崇祯这皇帝老儿的江山夺过来。” “李哥,具体咋么个打法,你就分派一下吧。”刘宗敏说道。  https:///52146_52146492/71989572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宣镇张诚不得不防 开封城的西关外闯军大营的中军帐内,闯王李自成正在分派攻城事宜,他道:“二虎,你领三千人马,再加上瓦罐子的三千人马,总共是六千人负责攻打北门; 刘芳亮领两千人马,再加上一斗谷的三千人马,总共是五千人负责攻打南城门;谷英,你领四千人马攻打东门与曹门那边。 你们这三面虽非主攻,但也不可大意,同样要真攻真打,务必牵制住这三面的守城兵民,不使其有余力支援西门这边。” 诸人应允后,李自成又道:“各军要抓紧打制攀城云梯,一面登城,一面刨城,各将要组织老营督战队,凡有攻城不前,攀城不上,刨城无砖者,一律斩首示众,以正军心。” “是。”闯营诸将都是齐声答应着。 “明日午饭后,北、东、南三面率先开始攻城,以牵制守城兵民,西城虽是我主攻方向,但却是要最后才发起攻势。” 议事毕,诸将一同在闯王军帐中用罢了饭食,便各自退去准备攻城事宜。 闯王又将牛金星、宋献策、李岩、刘宗敏几人留了下来,也是商讨着如何攻打西门的具体方略。 李自成问道:“捷轩,李仙风和陈永福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现在还没有新的消息,咱们出发的时候,他们还在孟县,渡过河后还有攻打洛阳,等他们知道咱转攻开封,再领军回援,至少也要五、六天的时间。”刘宗敏答道。 李自成又问道:“之前攻打偃师的那股官军,现下还没有消息嚒?” 刘宗敏回道:“还没,在我大军出发前两日他们便弃守偃师,渡过黄河北上去了,大家猜测其部并未受创,应是避我大军锋芒。 只是黄河宽阔,水流又急,往返渡河不易,虽派了些弟兄去北岸那边活动,但消息传递却并不及时。 不过,该部虽是边军,比这河南本地的官兵有些战力,那又如何,我大军精锐尽集于此,还能怕了他区区数千官军不成。” 李自成接着询问了宋献策和李岩等人意见,他们也是因为不能白白跑来开封,无论结果如何,这一战都是要打的,不过,张诚所部边军行踪不定,却也不可不防。 闯王最后才说道:“开封是一定要打的,不过,对于陈永福和那宣镇张诚却也不得不防。 捷轩,你选两千精锐步兵,再加上那三千骑兵,留作预备队,暂不参与攻城,以防陈永福或是张诚突然窜出。” 牛金星这时说道:“如此分派,西门这边主攻的兵力是否就少了些。” 李自成笑而不语,他转头望向刘宗敏,只听刘宗敏说道:“无妨。我这五千只是暂不参与攻城,但如攻城顺利,也可在关键时刻投入战斗。 何况,我们这中牟过来后,还裹了些百姓,可使军士攀梯登城,驱饥民前去城墙下挖墙砖,如此便不愁攻城兵力不足之患。” 他说的时候非常的自然,就好像这是一件很普通、很正常的事一般。 谷</span>  宋献策脸上的表情虽有些不自然,却是一闪而过,瞬间便恢复如初,而李岩则是一副欲言又止之态,也幸好他习惯性的看了宋献策一眼,若不然很可能就会出言阻止。 ………… 开封城外的闯军一堆堆一块块的,挖沟建寨,砍材取水,埋锅造饭,伐木打制云梯等攻城器械,忙得是不亦乐乎。 他们还沉浸在轻松攻破洛阳城的兴奋之中,满心以为开封府城也会像洛阳那般用不了几日便可攻下。 城外如此,城内的军民们也都没有一刻稍歇,他们都被组织起来,少得可怜的守兵都成了一个个队头,他们正领着那些社兵民壮们在城墙上分派各队的守城位置,开始进行一些护城战事的演练。 此前便有许多的富户人家逃进开封城中,再加城中原有的豪绅大富之家也是极多,他们都在周王和官府的号召下,纷纷出钱出粮在城中寺院、庙观等住满难民的地方,搭起了一个个粥棚进行救济。以安定民心。 而城中的大小街道上也都是一队队持械巡游的社兵练勇,其他未选为社兵的男丁们则纷纷将各处城墙附近的民宅屋舍拆除,所有砖石、木料都抬上城墙以为守城之用。 城中的各处城门也都被军民用沙包堵得死死的,唯留一处北门没有堵死,却也堆砌了好些沙包在门洞里,以备随时堵死城门。 他们之所以留着北门先不堵死,只因推官黄澍从这里北上陶家店乞援,一旦援军到来总要有个进城的通道,就算援军不至,黄澍也要入城。 就连妇女们也都被组织起来,开始在大街上搭棚、垒灶、磨面、摘菜,为守城的官兵、社兵们准备吃食。 开封城内的人们都忙碌着,为了保卫开封城,百姓们的热情都很高。 毕竟这些天以来,官府一直都是宣称贼兵袭破洛阳,城内十不存一,都被洗劫一空,男的都被砍了,女的则都被掳进贼营供贼兵贼将们肆意蹂躏。 官府的各处仓库都已打开,各种守城的器械、军械都被抬了出来,运往各处城墙上,而粮谷米面则就地分给各处聚着的妇女们,以便烧饭烧菜。 因闯军大部都聚在西门外,巡按高名衡等认定贼军主攻西门,便将其他各面城墙上的火炮都移动几门运到西面城墙上,增强城防。 ………… 当晚入夜后,开封城外四面都已布满贼军,虽说未能将开封城彻底合围,但正对各处城门位置却都被贼军占据,若想出城进城已几无可能。 城外燃起堆堆篝火,火光冲天,红彤彤照亮整个夜空,更不断有大嗓门的贼兵来到城下向着城中喊话,而城中却是静得吓人,没有一丝回音。 此夜,城墙上巡逻的守军和社兵们不停往来巡查着,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寒冷的一夜。 也就在今日入夜时分,河南巡按高名衡与河南左布政使管守道事的老臣梁炳、河南右布政使蔡懋德等三人正坐轿前往周王宫中。  () 正文 第八十二章:周王朱恭枵 自从金朝迁都开封之后,其对开封可谓是用力经营,虽没有恢复到北宋时的旧观,但在长江以北,它要算最大最繁华的都市了。 而朱元璋将他的第五子朱橚封在开封,称为周王,并在北宋的宫城基础之上大力修建为周王府。 从明初到此时,又经过了将近三百年没有战争和平岁月,开封城内一直都是歌舞升平。 它位居中原,北城门外不远就是黄河渡口,从睢州通往南方的运河大体上仍旧可以通船,有水陆交通之便,所以商业繁盛,使西安远远地落在它的后边,洛阳更不能同它相比。 尤其是崇祯皇帝即位以来的这几年间,因为各州、府、县受战乱摧残或严重威胁,有钱的乡绅大户逃来省城的日渐增多,更使开封户口大增,城内外总有大约百万的人口,而市面也更加繁华。 就在张诚前次到开封之时,闯贼李自成才有兵围洛阳之迹象,但那里毕竟距离开封还很遥远,除却城中各官将担心失陷藩封重地之责外,那些豪绅富户和平头百姓却对此并不关心。 但是当洛阳短短几日便被流贼袭破,福王蒙难的确切消息传到开封时,举城震惊! 此前,宜阳和永宁两城失守的消息报到开封,虽使住在省城中的封疆大吏们开始感到事态严重,但是他们不相信李自成能攻破洛阳,遂决定暂时不惊动朝廷,将两城失守和万安王被杀的事压了几天才向朝廷奏报。 可福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更因为福王世子已逃出洛阳,所以他们对此不敢丝毫隐瞒,确认了消息后立时便报上朝廷,同时也开始了城守诸事的准备。 如今,闯贼真的兵围开封,但城中虽兵力单薄却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那些连夜开设起来的粥棚,卖儿卖女换吃食的难民家庭啊。 ………… 现今在开封城内除了周王外,尚有郡王七十二家,更有各种将军、中尉、仪宾府更是遍布城内各主要地段,最多时竟达四千余所。 开封城简直就是一座王府之城,再加之城内还有大量与王府相关的建筑,如王府牌坊、医官、冰窖、炭厂、官厂、避水楼、世子府、世孙府、宗学院、香火院、高墙等,栉次鳞比,不可计数。 王府及与王府有关建筑构成开封建筑的主体,形成明代开封城的一大特色。 周王宫是建造在宋金皇宫的遗址之上,它由内外两座城垣组成。 外面的墙称为萧墙,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它不能算是战略防御体系的城墙,其象征意义更大,高只二丈许,用蜈蚣木镇压,上覆琉璃瓦,周九里三十步,向南是午门,东面东华门,西面西华门,北面是后宰门。 萧墙下有台基高五尺,上安栏杆,栏杆外街宽五丈,方是居民,四周有井七十二眼,谓之七十二神煞,层层宫门殿宇上,都俱用铜丝网罩,名为风衣,下有白石一方,名曰足石,取丰衣足食之意。 内城即是紫禁城了,城周五里余,墙高五丈许,上有垛口,四周有城壕环绕,四面都开有门,南是端礼门,北是承智门,东面礼仁门,西面遵义门。 今日听闻贼军已到城下,周王便派出承奉官曹坤、左长史李映春率领王府护卫前去帮助守城,入夜后更是召见巡按高名衡与左布政使梁炳、右布政使蔡懋德等三人来问话。 周王宫中的偏殿厅内,赐过茶后,周王朱恭枵拈着花白胡须问道:“如今闯贼兵临城下,寡人听说贼兵有数万之众,又狭攻破洛阳之余威。 现城中兵将全无,依先生们看,开封城守只靠社兵练勇能否坚守得住?” 几位封疆大吏当周王问话时都已经恭敬起立。 谷</span>  他们等周王问话完毕,巡按高名衡虽非官职最高的人,但他是巡按御史有“代天子巡狩”的名份,虽品级不高,但其地位却极为特殊。 巡按御史只为正七品的官职,品级虽然不高,但奉命巡按地方时职权和责任却非常重大。 据《明史》记载:“而巡按则代天子巡狩,所按籓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按临所至,必先审录罪囚,吊刷案卷,有故出入者理辩之。诸祭祀坛场,省其墙宇祭器。存恤孤老,巡视仓库,查算钱粮,勉励学校,表扬善类,翦除豪蠹,以正风俗,振纲纪。 凡朝会纠仪,祭祀监礼。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有大政,集阙廷预议焉。盖六部至重,然有专司,而都察院总宪纲,惟所见闻得纠察。 诸御史纠劾,务明著实迹,开写年月,毋虚文泛诋,讦拾细琐。出按复命,都御史覆劾其称职不称职以闻。凡御史犯罪,加三等,有赃从重论”。 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可见其位高;“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可见其权重;“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可见其职宽;“御史犯罪,加三等”,可见其责严。 更何况高名衡还是敢于任事之人,自李仙风前往救援洛阳后,开封城守诸事皆有他一力为之,现在回周王话也自然非他莫属。 此时,见到梁炳、蔡懋德二人皆向他望来,高名衡也不推脱,忙躬身回道:“回禀王爷殿下,流贼虽凶悍,然其陷城多在用奸,常使饥民为内应,前有永宁、宜阳等城皆如此,就连洛阳也是有奸细内应,方才失陷。 我开封现今虽缺兵少将,但贵在上下一心,诸官协力,再加城中百姓众多,本不缺守城之丁壮,若是组织得当,定能保府城无恙。 更何况城中处处粥棚,饥民已无饿殍之虑,再加人人都知闯贼若攻下开封,必不能得活,城守诸事怎会不用心出力。 今日午后更听闻城北陶家店有一军马,疑是前时途经开封的宣镇张诚所部,守道苏大人已亲自前往探查联络,如真是张诚所统之宣镇边军,则开封更是万无一失。 请王爷殿下不必担忧。” 周王朱橚一系在明朝诸亲王中算是比较贤明的,虽不能说是诗书传家,但历代周王中真正昏聩的不多,现任周王朱恭枵便是一位既贤明又聪明的主。 再加上福王的前车之鉴,朱恭枵在前几次议事之时便向开封诸官表示,可以拿出自己王宫仓库中的钱粮资助城守之用,但要各官尽心尽力守城,以保开封万民安全。 此时听了高名衡的话后,周王朱恭枵微微点头,又说道:“本藩烙守祖训,向来不过问地方上的军政大事。 然洛阳失陷,亲藩蒙难,皇上必然震怒,今朝贼兵又围开封,诸位先生当尽心职守,全力保城护民,若是钱粮不足,孤的王库中尚有些许存留,尽可供给守城军民之用。” 高名衡跪地回道:“殿下如此,臣等敢不用心!” 周王朱恭枵又道:“还有那宣镇张诚,若其尽速赶至开封,但能力保府城无失,只要稍挫贼兵凶焰,孤当不吝封赏,并上奏朝廷,亲自保荐其功!” 诸人接下来又议了些城守及钱粮调派使用等事宜,高名衡、梁炳与蔡懋德等三人便告退而出。  https:///52146_52146492/71970955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撤乐减膳 直到闯贼已出兵要偷袭开封之迹,关于洛阳失陷和福王蒙难的奏疏才送到大明京师。 消息之所以迟,是因为洛阳失陷和福王蒙难这事过于重大,而河南巡抚李仙风又在此前领军前往救援洛阳,开封诸官在未得确证之前,迟迟不敢报于朝廷。 关于李自成的事迹,前几日在京师中就已有了些传闻,但也只是仅限于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而在朝廷之上诸官却都是三缄其口,无人敢谈及此事。 不管张献忠、李自成诸贼如何肆虐湖广、四川,甚至河南,都离大明京师太过遥远,根本无法影响到这边人们的生活。 可李自成袭破洛阳、杀死福王的塘报和奏文正式报到北京后,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使京师从皇帝到朝官,再到那些平民百姓们大为震惊。 从这时开始,不论是在京师的大小衙门,王、侯、贵戚邸宅,又或是各处茶馆酒肆,街巷细民,洛阳失陷、福藩蒙难的事便成了中心话题。 ………… 崇祯皇帝得到开封发来的飞奏是在快进午膳的时候。 他登时脸色大变,只感到头脑一蒙,几乎支持不住,身体歪歪斜斜,连连跺脚,道:“嗨!嗨!嗨!” 随后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乾清宫里的大小太监和宫女们都十分的惊慌,那几个有头面的都跪在地上轻声劝解,没有头面的都退到帘外和檐下屏息而立,不敢再发出任何一丝的声响。 崇祯皇帝哭了一阵,想到还要处理洛阳的善后之事,便止了哭泣,他叫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命他传旨于午后召见若干朝臣,专处理洛阳的事。 王德化去后,崇祯皇帝心中愁苦,无心省阅文书,怀着又恨又气的心情,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祖宗三百年江山,从未见此惨变。朕自御极以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也未有失德之事。 没想到流贼竟如此猖獗难制,祸乱愈演愈烈,终至洛阳失守,福王被戕。亲王死于流贼,三百年来第一次。 朕如何对得起神宗皇爷爷啊!” 他为了向上天加重“省愆”,又传旨先罢了今日的午膳,他要“撤乐减膳”,又传谕给御膳房,命百日之内不要再为他预备荤菜。 小内监领命前去传谕,崇祯皇帝踱步来到窗前,他先叹了口气,又自语道:“朕年年剿贼,天天剿贼,竟得到这样的结果! 朕非暗弱之君,总在为国焦劳,一心励精图治,中兴大明,可惜上天不佑,降罚朕躬。朕不茹荤,不饮酒,只求感格上苍,挽回天心尔。 希望上苍能明晓朕的苦衷,为我大明降下福祉!” ………… 午后,内阁的几位辅臣,礼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再加兵部尚书陈新甲,还有礼、兵两科的几位给事中,河南道御史和湖广道御史等诸臣工奉召进宫。 此外,年高辈尊、白发垂胸、仪表堂堂的老驸马冉兴让,也奉召进了宫。 他们先在皇极门内的金水桥外会齐,又穿过宏政门、中左门、右后门,绕过了建极殿的背后,才是乾清门。 门外有两个高大的鎏金铜狮子,左右各一,在艳阳的照耀下金光闪闪,进入乾清门后就是御道,两边护以雕刻精致、线条厚重而柔和的白玉栏杆和栏板。 诸臣们沿着御道的两侧向北走去,直到崇阶,也就是南向的丹陛,中间是一块巨大的石板,雕刻着双龙护日,祥云满布,下有潮水,其结构严密、完整,形象也极其的生动。 从两旁的石阶走上去,就到了乾清宫正殿前边的平台,即所谓丹墀,丹墀上有鎏金的铜龙、铜龟、铜鹤,都有五尺多高,成双配对,夹着御道,东西相对峙,另外还有宝鼎香炉等等陈设。 一进乾清门就能感受到那股十分肃穆与庄严的气氛,愈向前走愈增加对皇权的崇敬与畏惧之心,等到了乾清宫的正殿前边,简直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前头引路的小太监并没有带他们直接进入乾清宫的正殿,而是从正殿檐外向东拐去,一直走到东角门。 角门旁边有一座小建筑,垂着黄色锦帘,门额上悬一小匾,上写“昭仁殿”三字。 殿门前侍立的小太监连揭两道锦帘,大家躬身进去后,又向东,又连揭两道锦帘,诸臣才进到最里边的一间,这里才是崇祯皇帝召见他们的地方。 崇祯皇帝的面容很是憔悴,眼睛也红肿起来,能看出适才应是哭过,他坐在铺有黄缎褥子的御榻上。 榻上放一张紫檀木的小案几,上边摆有几封文书,还有一只带盖的茶碗放在莲叶形银茶盘上,在他的左边悬有一块小匾,是崇祯皇帝御笔亲书的“克己复礼”四字。 待诸臣都行过叩拜之礼后,崇祯皇帝叫他们都起来,然后又叹了口气,方才神情忧伤地说道:“朕已御极十有三年,国家多事,又遇连年饥荒,人皆相食,深可悯恻。 近日,唉,唉,竟然祸乱愈烈,献贼尚未剿除伏诛,闯贼又成气候,李自成攻陷洛阳,福王乃朕的皇叔,却被流贼屠戮。”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的眼圈儿都红了,泪花犹自在他眼中滚动,好在未曾落下,他伤心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孟子曾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可朕连自己的亲叔都不能保全,此皆朕之不德所致,真当愧死!” 忽然,他的鼻子一酸,竟是没能忍住,泪花自他的眼中滚滚而落,他不由自主的抽咽着,一时间泪如奔泉。 诸臣皆不敢言劝,老驸马冉兴让和首辅范复粹才刚刚站起,见此情形又急忙跪下,叩首不止,劝崇祯皇帝不要悲伤,要保重圣体安康,又说此皆是气数所致,非为圣上无德。 崇祯皇帝勉强止住抽咽,他揩了揩眼睛和脸上的泪痕,又接着哽咽道:“这……也说不得都是气数所致。 就是气数使然,亦须尽人事,以图补救,这几年,何曾补救得几分啊!” 昭仁殿中的另外几位朝臣听到皇上的话语中颇有责备之意,也急急忙跪下,俯伏叩首,竟不敢做一声。  https:///52146_52146492/71966627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但有勋功,不吝封赏 大明京师紫禁城皇宫的昭仁殿内,老驸马冉兴让、内阁首辅范复粹等一干朝臣跪伏于地,叩首请罪不止。 然而,崇祯皇帝今日却无意将责任推到他们众臣工的身上,他挥挥手叫地上跪着的诸臣起身。 他又从案几上拣起几封奏疏,简单的翻了一翻,才将兵科给事中张缙彦叫到他的御案前跪下,问道:“尔在奏疏中提到的河南之事,现在当面奏来。” 张缙彦又再次叩过了头,才回道:“洛阳失陷贼手后,福藩世子的下落传说不一。臣思当此时候,亲藩之所在,干系甚为重大。 臣因见河南抚、按所奏塘报,俱未将此事言之详细确凿。臣本是河南人,因之闻福世子现在孟县。” “你是如何知道如此详细的?” “臣有亲眷自家乡来京,臣曾向他详询此事,是以知道。他在孟县中曾亲见福藩世子身穿孝服,故知福王殿下遇害为真。” 崇祯皇帝长叹一声,眼中再次洒落下泪花。 张缙彦又奏道:“福王素为神宗皇帝所钟爱,享国四十余载。今遇国变,身死社稷,凡葬祭慰问,俱宜从厚。” 崇祯皇帝点头道:“你说得是。” 他又拣起一封奏疏,道:“依宣镇张诚所奏,世子确已为其所救,现正护送往怀庆府城安顿。陈新甲,张诚奏言洛阳乃是内贼献城,才致失陷,具体为何? 抚臣李仙风现在何处!” 陈新甲本是站在众阁臣之末,闻皇帝陛下召唤忙前行两步至御案前,他先将张诚密信所言洛阳失陷经过奏于帝前,又回道:“据李仙风前次奏报,其已领河南副总兵陈永福部兵马前往豫北剿贼,至于现在何处,未有新的奏报。” 崇祯皇帝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说道:“贼从洛阳往汝州南去,李仙风却领兵往黄河北来,明是规避,惧与贼作战。 就说高名衡,先报洛阳城陷,福王尚在,后报又言遇害,两相矛盾,也太忙乱了!” 他随即又向众阁臣们问道:“福世子奏言闯贼‘杀王戮官’,在河南府境内更有何王被害?” 殿中的几位阁臣都言未有听说。 崇祯皇帝却不放心,他又问了一次。 他们仍推说不知,对此陈新甲到是在张诚的密信中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见几位阁臣都是推托不言此事,他自也不便过于张扬自己,便也不言不语起来。 仍是兵科给事中张缙彦走出班来,跪下奏言道:“洛阳失陷前,贼已破永宁,内有万安王被杀。他是伊王一支的郡王。” 见崇祯皇帝不再追问,他接着又道:“洛阳失陷,凡王府宫眷,内外官绅士民,焚劫甚惨。此时贼已出城南向,当选派一军,速复洛阳,安定豫西。 皇上此前已发河南赈济银三万两,是否先调用银五、七千两,用于专济洛阳,收拾余烬,以救燃眉之急?” 崇祯皇帝说道:“现今河南处处饥荒,哪里亦都是紧要的。朕当再行筹措,即着钦遣官带去就是。” 这时,内阁首辅范复粹上前跪奏,道:“臣闻福王身边有两个内臣,其忠义可嘉。” 崇祯皇帝扫了他一眼,道:“还有哪些地方上的道、府、县官及乡宦、士民,凡是在城破之时效忠尽节的,皆当查明,朕当一体褒嘉。” 范复粹闻听帝言,心中顿觉惭愧,急忙叩头而退,他在内心对自己暗暗责备不已:“唉,我怎么只想到了两个内臣呢!” 内阁次辅陈演也在一旁躬身行礼,说道:“福王殿下身殉社稷,臣奏议当立特庙。” 崇祯皇帝没有做声,对此不置可否。 此时兵科给事中李焻又出班跪下奏言:“历来用兵,惟有以胜制敌,方能树立军威,咸服敌寇。而阁臣杨嗣昌督师剿贼至今,已有年余,惟初时玛瑙山获一小捷,此后便寂寂无闻,威势渐挫。 臣以为,当另选一位大将从旁协之,方好成其事,尽速剿除贼寇。” 谷</span>  崇祯皇帝又怎会听不出他这话中之意,实是想引罪杨嗣昌以分夺其兵权,他只淡淡说道:“督师去河南数千里,如何照管得到? 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你们说话,亦要设身处地,若仅凭爱憎之见,随意攻讦朝臣,便不是了。” 李焻却是不依不饶,又奏言:“正是因其照管不来,故而才请再遣大将助之。” 崇祯皇帝虽心中不快,却也不想此时对李焻发怒,他敷衍着说道:“也遣了朱大典,这便是大将。” 李焻起身退下后,崇祯皇帝又向群臣扫了一眼,再问道:“李自成是从何处到河南的?” 另一位兵科给事中章正宸见到了时机,忙躬身奏道:“听说贼从四川来。” 兵部尚书陈新甲正在一旁站立着,闻言赶忙出言纠正道:“贼是陕西来的,非从四川来,非从四川来……” 崇祯皇帝对此却不愿理会,他心中想着杨嗣昌前时塘报传来,言张献忠在开县境内战败官军,此时或已到川东一带,甚至可能已然出川,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于是便望着兵部尚书陈新甲问道:“张献忠现在何处了?” 陈新甲跪下回奏道:“兵部现下只知猛如虎一军在开县黄陵城受挫,献贼东窜,目前尚无新的塘报进京。” 崇祯皇帝面上怒形于色,又沉声问道:“献贼在达州、开县之间,万一逃出,岂不夔、巫震动?若献贼窜归楚地,又如何制之。 夔州可有重兵防守?” 陈新甲见皇上追问甚急,心中略有惶恐,他回道:“万元吉现下应该是在夔州驻守。” “应该?万元吉即奉督师命追剿献贼,开县败后,他到底是在何地? 如何部署追堵献贼? 如何扼献贼东逃入楚之路? 这些你可都知道么?” 陈新甲见皇上追问切切,心中惶恐,浑身战栗的回道:“万元吉迄今尚无续报进京,兵部实不知其详情。” 崇祯皇帝目光严厉地望着陈新甲,道:“卿部职司调遣,赏罚务必要严,须为朕秉公执法,不得模棱两端。 此后如若姑息误事,皆卿部之罪!” 陈新甲慌忙俯身叩首,口中说道:“臣身为本兵,奉职无状,致使洛阳失陷,亲藩蒙难,四川剿局,亦有小挫,实在是罪该万死。 今后定当恪遵圣谕,执法要严,赏罚要明,使各部将帅不敢视国法如儿戏,至于川楚之剿局,尚未大坏,亡羊补牢,亦未为迟也。 伏乞陛下宽心静待,以圣体安康为重,不要过劳宸忧。” 崇祯皇帝又问道:“卿可知宣镇张诚现在何处?” 张诚每每密报进京,其行踪陈新甲多有知晓,但具体驻军何处他??说不上来,只得回道:“张诚前时塘报言,其驻军黄河岸边,窥伺闯贼,欲伺机先复洛阳,再图剿贼之策。”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又说道:“你告诉张诚,务要尽力剿贼,不可使闯贼势大,以致豫省局面难以收拾,只要他尽心王事,但有勋功,朕自当不吝封赏。” 陈新甲回道:“臣定将圣上旨意转达张诚,其初入豫省,便收服登封李际遇十数万众,又复偃师,救下福藩世子,今即窥伺洛阳,定有深意,或用不多时,便有捷报进京。” 崇祯皇帝与众臣继续聊了些政事,便命大家退下,诸臣重新叩首拜退,鱼贯而出,到东角门外又候了片刻,见皇上不再叫回,这才放下心来,出宫离去。  () 正文 第八十五章:小娘们配热被窝,才叫滋 今天是大年夜,蜗牛提前给大家拜个年,祝书友们虎年行大运,虎虎生威! ~~~~~~~~~~ 自打崇祯皇帝召对诸位阁臣、朝臣之后,朝中就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川楚与豫省的剿局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许多朝官御史更是借机攻讦弹劾陈新甲与杨嗣昌二人。 他们甚至牵强附会的谣传说,李自成潼关原大败后一度依附于张献忠,成为其手下的一股,既然张献忠已经被杨嗣昌逼入四川,足见李自成即是从四川窜到河南的。 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说,李自成已经被官军围在川东某地,后又突围而出,才奔入河南,而这川东某地,展转附会,经过几个月的添枝加叶,最终形成了一个李自成被围困于“鱼复诸山”的完整故事。 更有甚者竟谣传,兵部尚书陈新甲为了掩盖杨嗣昌督师剿贼不利的罪责,才对外说李自成是从陕西窜到河南的,不是来自四川。 而陈新甲听到那些攻击他的谣言后,竟是一笑置之。 他是本兵,对于剿贼等诸多兵事自然是比旁人知道得要多,且崇祯皇帝也是对他信任有加,并不会因为这些谣传受到影响。 陈新甲知道,去年秋天的时候,陕西兴安一带还曾有李自成的小股人马出没打粮,后来又有一股人马从武关附近窜入河南,从来就没有李自成到过川东的军报。 而崇祯皇帝的心中也清楚李自成不曾到过川东,毕竟在前线监军的太监发回的军报,他是更为相信的,所以朝臣们此后虽纷纷攻击杨嗣昌督师不利,却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再提出李自成是由川入豫省的话。 他们也就敢在私下里谣传罢了! ………… 崇祯皇帝为着福藩世子朱由崧已逃到豫北,此外还有其他一些逃亡在外的宗室急需救济,而国库又十分空虚,他最后无法只得在宫中筹措这笔善款。 崇祯皇帝自己拿出体己银一万两,周皇后拿出四千两,田贵妃三千两,袁贵妃二千两,太子朱慈烺也是一万两,慈庆宫的懿安皇后一千两,此外再加上慈宁宫皇祖宣懿惠康昭妃和皇考温定懿妃各五百两,统共凑了三万一千两的银子。 在崇祯召见群臣后的第二天,老驸马冉兴让就奉钦命率领一群京中礼部官员和太监王裕民前往豫北慰问福藩世子,赈济逃亡在外的诸宗室子弟去了。 而皇宫中的崇祯皇帝却仍是寝食难安,他满心焦急的等待着各地的消息,最为使他放心不下的便是豫省李自成会再攻打何处、张献忠和罗汝才二贼的行踪,还有辽东那面东虏围攻锦州的危急局势。 此外,对于督师杨嗣昌下一步的“剿贼”部署,他也是万分的关切。 愈是中原大局糜烂之际,崇祯皇帝就越发担心张献忠与罗汝才二贼由川入楚。 就在数日前,他得到杨嗣昌自四川云阳发来的飞奏,知道张献忠同罗汝才在开县黄陵城打败堵截的官军猛如虎所部,将要从夔州境内出川入楚。 杨嗣昌在奏疏中说他自己正在云阳乘船东下,已派监军万元吉从旱路轻骑驰赴夔州,以谋遏阻“献贼”出川之路,不使其窜回楚地,但结果如何,却至今未有新的消息。 崇祯十分害怕湖广局势也会像河南一样,不断地在心中问道:“张献忠现在哪里?献贼可曾出川?” …………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卯时正,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开封城外仍有星火点点,更多的则是冲天而起的股股轻烟。 一队队的贼兵还没用早饭,便开始紧张的忙碌起来,开封城外的四面就好似一个大工地般,大木一排排的堆在那里,还有许多的难民被胁迫着打制登城云梯等器械。 在贼军营地内又有一堆堆新的篝火燃起,该是各队的火兵杂役厮养们在埋锅生火,为贼兵们准备着早饭。 整个开封城的四周只有西城外靠北位置上有一队数千马步贼兵阵营比较稳定,他们一队队的聚在一起,各自整理着随身物品,擦拭甲胄军械,骑兵们多在照顾着自己的战马。 佟守山现在已是一直百人马队的管队之职,队中大部分都是老弟兄,只有十余骑是刘芳亮分给他的河南当地一小股山寇中的马贼。 对于他们这些新投奔的各地逃军和贼寇,李自成的原则是既要用,又不敢完全信任,他们还要进行观察才能真正纳入自己的核心队伍中。 不过,佟守山这伙一次投靠近百的骑兵,他们确也舍不得都分到外边的队伍中,这次便凑齐百人编为一队,和老营马队混在一处。 好在他们都是夜不收的出身,平时便有一些匪气在身,并不似正规营兵那般严守军规军纪,大家也就相信了他们是山西大同那边的逃散边军,而且他们口音也颇为相似。 何况闯贼军中本就有许多的陕西边军,还有许多其他各地的官军和边军,李自成一直都很相信只要给吃饱,打胜了再让他们抢上一下,这些以前的官军便会为自己拼命。 当官图个啥,还不就是吃饱了,再能潇洒痛快一把么! 包继强此刻并没有披甲,他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又看了看战马,便走到佟守山身边一屁股就坐在他的马鞍子上,道:“佟哥,你说闯王能打下开封城么?” 佟守山倚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懒洋洋的说道:“听说昨日张鼐小将爷本想偷了开封西门,若是成嘞,现今咱就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啦。 抓着肉,喝着酒,咱弟兄们再搂上一个小娘们,热被窝里一躺,那才叫一个滋啊!” 他说着就把嘴里咬着的一根干草枝吐了出来,翻了个身,又道:“老子饿了,去瞅瞅啥时候开伙嘞。” 包继强起身拍了拍尘土,他却没有动步,而是招手叫过来一个弟兄吩咐道:“去,瞅瞅啥时候开伙,告诉他,队头催了啊!” 他转过头见佟守山鼓捣出一杆旱烟枪来,忙取出火折子,蹲下身来吹着了给他点上,看着佟守山狠狠的猛吸一口,又吐出一大团浓烟,接着竟不住的咳嗽起来。 只听他轻声骂了一句:“麻蛋的,这玩意真比不得咱的北栅关好抽!” 正文 第八十六章:请闯王下令攻城 陶家店外张诚大军营地里,苏壮这一宿也没有睡好,他一会梦见自己带着大军回救开封,驱退闯贼,不但受到全城百姓欢迎,周王千岁也亲自上书朝廷,为他加官进爵。 可接下来就是梦到开封城破,周王被戕,自己因未在城破时殉难,而被朝廷认定是逃跑避祸,惨招满门抄斩之罪。 睡梦中,他时而怪笑连连,时而惊呼惨叫,不到五更天,他便一身冷汗的惊醒过来,再无心睡眠,好不容易盼着天色放亮,便急急来见张诚,却被阻在帐外不得入内。 他心中虽然惶急却也是无奈,在营地内踱步急行,恨恨的说着:“好你个张诚,领军出战,竟敢私纳妾室,看我不参你……我不参你……我不参死你……我……” 苏壮就算再气氛懊恼,却也拿张诚没有办法,毕竟他现在还是有求与张诚,正所谓人在屋檐下,又怎能不低头呢。 直到辰时用早饭的时候,苏壮才终于见到了张诚,他急急的就问道:“张帅,为何今日未见军中有拔营迹象,莫不是怕了贼兵,不敢去救开封么?” “哈哈!” 张诚笑道:“苏大人,你这激将之法用在我的身上,是不会有作用的。” 他接着又说道:“大人请安心用饭,我麾下还有一部辎兵一部战兵,要今日才能全部渡过河来,何况还有许多火药铅子都在北岸,大军远未毕集,切不可轻易与贼相攻。 如今,贼尚未发现我等,又或许已经发现,但却未加以重视,既如此,咱就先养精蓄锐,也好等一等京营的陈总兵,他也将于明日渡河南来。” 苏壮却道:“我们等得,就怕闯贼等不得啊。若开封城破,张帅领军近在咫尺,却失陷藩封重地,你可担得起嚒? 又或贼兵攻城,惊扰周王殿下,王爷怪罪下来,你如何担待!” 张诚面上神情不动,他夹起一片肉放入嘴中,细细咀嚼着,片刻后,才道:“若开封也似洛阳那般,旦夕即破,便说明城中周王殿下,连同那些官将军民皆无城守之心,我又为何要救?” 他这番话实在是忤逆得很,竟叫苏壮瞪圆了眼睛,大张着嘴巴,一时间又是无言可对。 张诚又继续道:“开封城内军民近百万众,如组织得当,更兼城池高厚,又何惧城外数万贼兵,莫说一二日间,就是坚守旬月也无有问题。 可若周王也如福王那般吝惜财货,官员贪鄙成性,使民心向背,我张诚救得了今日,还救得了明日吗?” 他盯着苏壮,又道:“若说周王殿下怪罪,那也是怪罪你等豫省疆臣,开封诸官不堪任事,搪塞推诿,互相扯皮,协作不力罢了。 又与我这外省来的援剿客兵何干?” 苏壮被张诚说得哑口无言,他傻傻的楞在那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张诚咋说变就变了呢。 昨日不是还说得好好的,今天便发兵开封城下,这睡了一宿,怎么就变了? 他张口结舌的喃喃说道:“这……这……如此忤逆……之言……张帅你……你……怎说得出口……” 谷</span>  张诚此时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碗筷,说道:“苏大人,你甘冒刀兵之险,出城来求援,我亦是敬佩,然大军出战自有章法,开封城墙高厚坚固,城中更有数十万军民。 守得旬月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现在贼兵尚未探查到我大军所在,正可待其全力攻城后,兵疲力乏之际,我再会齐陈九皋的京营人马,一同杀将过去,必能一战而竞全功。”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走到苏壮的身前,道:“苏大人冒死出城乞援之功,我也定会在周王殿下面前为你请赏,只是兵凶战危,苏大人不可急切,还需再等待一日才好。” 苏壮正待开言,就听张诚又说道:“有一事要劳烦苏大人,请你写一封书子,我派人送入开封城中,也好叫周王殿下心安,叫城中的各位疆臣大人们心安。” “有劳张帅派出护卫人选,本官当亲回城中,将张帅拳拳之心报与周王殿下知晓。” “嘿嘿……” 张诚一脸邪笑着说道:“城外贼兵遍布,很难无声无息的潜至城下,此行凶险,苏大人还是不要亲往,暂留本帅军中,以待明日进军战贼,与本帅一同在阵前建功吧。” 苏壮见张诚如此说话,他也知道这都是实情,开封城外四周皆有贼兵往来巡逻,更何况张诚话中之意很明显,决不会在此时放自己回到城中去见周王与众官。 他无奈之下只得回到自己的军帐中给高名衡和梁炳二人写了封书信,告知他们陶家店确是宣镇张诚之军兵,而且京营陈九皋部兵马也将渡河南来。 只要高名衡与梁炳固守开封三五日,这边大军会齐后,便可往救开封,对战闯贼。 ………… 午时才过,开封城外的贼兵便纷纷列队出营,一架架刚打制出来的云梯也推上前来,准备攻打开封府城。 除去派往其他三面的贼兵和刘宗敏所部预备队,李自成在开封西门这边还有一万两千余人的兵力,以及不到两万裹挟而来的饥民。 现在列队的大约有三千多贼兵,李自成也没有一次投入全部的兵力,他还是想先试探一下城守情况,以及城墙上守城军民的战力与战心,再决定下一步的打法。 有数千饥民也被驱赶上前,他们大多都是空着双手,只有一小部分人手里拿着钩铲之类的工具,一个个面容枯瘦,衣衫单薄,在寒风中不住的瑟瑟发抖。 李自成仍如平时一般的打扮,头戴红笠毡帽策马在贼军之前,牛金星、宋献策、李岩、李双喜等诸人随在他身边遥望着不远处巍峨的开封府城。 小将张鼐与白旺策马奔来,大声报道:“禀报闯王,攻城大军已集结完毕,请闯王下令攻城。” “去吧,以城门为界,小鼐子负责北面,白旺打南边。” 张鼐接令后,大手一挥,他身后随来的十余骑便策马向着开封西门方向奔去。  () 正文 第八十七章:可有善射之人? 高名衡对于开封城守诸事极为上心,一大早就来到西门楼内坐镇,他眼看着城外贼兵与饥民紧张忙碌着打制攻城的云梯,又将西关内外的门板拆下集中起来,便知今日贼兵一定攻城。 他吩咐开封府的推官黄澍抬来一箱箱的银子,大多都是十两一锭,也有几箱是五十两一锭的,高名衡大声宣布道:“立刻传谕四面城墙戍守的军民人等,但有伤贼一名者赏银十两,杀贼一名者赏银三十两,取得一贼之首级者赏银五十两。” 金钱的力量真是无穷的! 随着这一消息不断扩散开来,城墙上传出一阵阵欢呼,军民人等都跃跃欲试,想要杀伤贼寇,甚至要斩下首级来换银子。 王燮站在高名衡身旁,道:“大人,看情形贼真的要主攻西门这一边。” 高名衡点着头,与大家此前猜测相符,李自成也觉得西门这边没有瓮城,易于攻取,只听他说道:“王知县,你领一队社兵到西、北两面城墙的拐角处防守,北面城墙比其他三面略矮些,恐贼发力攻打北门,你驻在那里,两边都可支援。” 王燮略有迟疑,道:“那大人西门这边防守力量就会弱了。” “无妨。曹承奉与李长史这边的八百护卫就驻在城楼左近,随时可用,你无须为我担忧。” 王燮闻言便依命领了一队社兵就奔北门行去。 就在这时,西关外贼兵阵列中十余骑策马奔出,他们每人的手里都举着一杆大旗,上面斗大的一个“闯”字,鲜红抢眼。 他们奔到城墙外百步内的地方,策马游走,大声喊道:“闯王晓谕城中军民,从速将周王和抚按各官绑起扣押,快快献城投降。 闯王大军专救百姓,只杀贪官劣绅,不对城中百姓动刀子,但如不知好歹,妄想以尔等之力,抗拒天兵,城破之时,便治尔等之罪。 负隅顽抗,等同自杀,速速绑官,献城投降,闯王自有封赏!” 这些人都是闯军中的大嗓门,他们沿着城墙下策马而行,一路大声喊叫着。 高名衡望着他们一脸的鄙夷之色,他转头对身旁的周王府左长史李映春说道:“殿下的护卫之中,可有善射之人。” 李映春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转身对不远处的一众护卫们沉声指派,不一刻,便有十几名披甲的护卫疾步奔出,沿着城墙追踪那十余马贼而去。 城外那些贼兵毫无所觉,仍策马在城墙下缓行,大声高叫着闯王李自成的口谕。 高名衡隐约听到几声弓弦震动的声音,就看见寒光闪现,几支箭矢自城墙上向下飞射而去,真有两名马贼应声滚落马下。 城墙上阵阵欢呼,军心士气大振,他们正好看到还有几名马贼也被射中却未落马,他们奔来想要将落地马贼抢回。 一时间城墙上军民纷纷张弓搭箭,射向城外的贼兵,但仍然被他们将那两名被射成刺猬的贼兵尸体抢回。 “赏,快赏。杀贼两人,各赏三十两;伤贼四人,各赏十两银子。” ………… 李自成立马阵前,将城墙下的一切尽收眼内,他略有怒意的说道:“张鼐,攻城。” 张鼐一声不响的策马奔回本阵,不一刻,结阵的贼兵便开始向前涌动,他们声嘶力竭的大声吼叫,驱赶着数千饥民缓缓向开封西边城墙压了上去。 李自成望着西门楼上似乎有几个大官模样的人,以及一些披甲的军士,便对身边宋献策等人问道:“军师,李公子,你们此前可识得这高名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二人都说不识得此人,至于此人如何,宋献策却不了解,他将目光望向了李岩,示意他来说话。 李岩也不推托,只听他说道:“高名衡我也未曾见过,但对其人也有一些了解,此人是崇祯初年的进士,从知县做起,颇有些本事,其抚民治水,监察各官,严肃政纪,也算忠于职守,实是大明为数不多敢于任事的官员。” 李自成没有说话,他望着如潮水般涌上去的贼兵,说道:“昨日观北面城墙似乎比其他三面略低矮一些,且护城河也较其他三面更干涸。” 他转过头,又道:“双喜,去北面告诉你二虎叔,他那里攻城要认真一些,不止牵制北门的守兵,更是要抓住机会,争取突进城里去。” ………… 刘承祖本是中牟县南刘家集的一个中产之家,贼兵过境时,他也未能躲开,与众百姓一同被裹挟来到开封城下。 好在闯贼已不似早先那般残暴,无用老弱妇孺皆被抛弃,只带着略为强壮些的男丁,充为军中厮养杂役之人,且还没有饱食。 现在李自成因为有了争霸天下的野心,便开始逐步笼络民心,培养人望,虽过境之处依然是抢个精光,但老弱之人也会给留一些口粮度日。 而被裹挟之人也多少能吃个半饱,毕竟他老李现在也不是个缺钱缺粮的主,现在他几乎已经是全河南最富有的大地主啦。 刘承祖也因此不必与家人分开,现在他妻子还带着一个才十二岁的儿子和七岁的女儿,被一同裹挟的还有家中一个老仆人。 本是诗书传家的刘承祖,家中原也有数十顷的田地,其祖上是刘家集最大的地主老爷,可在他父亲那一辈却摊上了官司。 起因也很简单,他父亲的一个妾室暴亡于家中,但娘家有一舅舅却是中牟县中的混混,其勾结县衙里的佐贰官县丞赵中珢,硬是告了他刘家虐待妾室致死的状子。 县中也不问青红皂白进来就是拿人,刘承祖那时年少不经事,阻拦之时推攘间又伤了两个衙差,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还是变卖家中田产,使了好些的银钱,才将此事化掉救得老父亲免了牢狱之灾,但家中却也仅余不足百亩的田地。 他的老父亲在狱中也被折磨的够呛,再加上因此事蒙冤心中一直有股火气无处发泄,竟一病不起,郁郁而终,没有几年母亲也因思念父亲成疾,撒手人寰。 刘承祖恨贪官污吏,原本还盼着流寇杀来为自己报仇,但如今却又恨起流寇,恨起闯王李自成来。 他在心里怒吼:“什么‘闯王来了不纳粮’?都被贼子给抢光了,还拿什么纳粮?不止是抢粮,流寇竟然还抢人,这哪里是‘只杀官,不伤民’?” 老仆人吴伯轻轻撞了他一下,道:“公子,待会你就在我身子后边,可万万不能瞎跑乱撞啊,少夫人和娃儿们还都指望着你哩!” 正文 第八十八章:饥民填壕 开封府城西边壕沟外,刘承祖心神恍惚的拎着一小包土,踉踉跄跄向前走着,面对吴伯的好心提醒,他竟是恍若未觉一般。 “啪!” 皮鞭抽打在吴伯的肩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刘承祖自幼被吴伯看着长大,虽是下人,但他却对之很敬重,尤其是父母双亡之后,他更把吴伯视为自己的亲人一般。 情急之下,他回头瞪了那贼兵一眼,接着就是“啪!”的一声脆响,“麻蛋的,瞅你娘哟,快点走,给格老子填壕去。” 那贼兵不解恨,话说完了又狠狠的踹了刘承祖一脚,他一个趔趄差点就摔了个狗啃式,还是吴伯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奔起恰巧扶住了他。 “公子,稳住啊,少夫人和两个娃儿还等着咱填了壕,拿吃的回去哩。” “不是说‘开门迎闯王,闯王来了都欢颜’嚒?不是说‘只杀官,不伤民’嚒?” “唉!谁说不是哩,快走吧,走得慢,又要挨鞭子哩。” 吴伯似乎不放心刘承祖,他这次不敢再回头,走在前面仍是不住的轻声嘱咐:“公子,你这读书人没遭过这份罪,千万要跟住了俺,就在俺身后紧紧跟着,切不要乱跑乱撞嘞。” “嗯。” ………… “高大人,李贼这是驱饥民填壕。”周王府的承奉官曹坤在一旁说着。 “哼,流贼向来如此,每临战便驱饥民冲第一阵,以此消耗我官军铳炮箭矢,也耗我军心士气,每攻城也是以饥民冲前填壕、穴城。 还说什么‘只杀官,不伤民’,简直一派胡言,今日教我城上军民人等见识贼子的狠毒,也好更坚我军民固守开封之心。” 高名衡脸上神色冷静,未见有一丝慌乱,他也早已褪去官服,换上一身的短打劲装,外面还罩着精良的皮甲。 他手按腰间悬挂着的宝剑,沉声喝令道:“左右,速传我军令,弓箭手、铳炮手都做好准备,看中军旗色,依令打射!” 几名小校快步跑向两边城墙上传令去了,片刻之后,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守城军民也渐渐安静下来,那些能射箭和放铳的军民都做起了准备。 随着一声声军令的传达,军民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人都是一样,聚在一起突逢变故,初时必然是慌乱的,犹似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但如有主事之人及时传达命令,大家便会自觉遵从,一切若是变得有序起来,人心就不会那般的慌乱。 开封城墙上便是这样,虽也组织起四十八社的练勇,但毕竟是未经什么正式的操练,充其量也就是组起了队伍,各人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而已。 如今见城外贼兵饥民缓缓逼来,大家的心里都是紧张慌乱,但随着军令传来,张弓搭箭、持铳操炮以待贼兵靠近的列在墙垛之后。 而其他的军民则整理搬上城来的大木砖石,烧旺那一堆堆篝火,将上面架着的大锅烧的滚开,仍不断有人向城墙上搬运这刚拆下来的砖石木料。 ………… “传令,都跑起来,每人都要填三次壕,早填完早开饭。” 张鼐策马在一处高坡之上看着向城墙逼近的饥民队伍,在距离城壕还有不到二百步时,他大声喝令道。 立时便有几骑贼兵策马奔去,大声传达者张鼐的军令,在饥民的身后还有三百多的贼兵,他们或张弓搭箭,或持枪握刀的逼迫着饥民向前发力冲起。 “啊……啊……啊啊啊……” 有几个胆怯的饥民走得慢了一些,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嗖嗖嗖……”几支箭矢射来,便纷纷倒地哀嚎不止。 四千余的饥民被惊吓到连连怪叫着就奔城壕冲去,他们大多都是衣衫单薄破烂,步履蹒跚的冲去,虽身上也都没有了多少力气,却个个都不想落在人后,被贼兵箭射枪刺刀劈。 “轰…轰…砰……砰砰砰……” 就在距离壕沟不到三十步的时候,开封城墙上的守城军马也开始反击,只见城上烟雾升腾,箭矢铳炮齐飞。 正在向着城壕猛冲的饥民队伍也为之一滞,瞬间就是数十人翻到在地上,惨叫连连,使得他们变得有些迟疑。 这时,后面督战的贼兵又冲了上来“草的,快点,填了壕,再回来取土,哪个回头,老子先砍了他。” 寒风呼啸中,数千饥民发一声喊,再次向前冲起,在他们看来城上的箭矢铳炮虽然危险,却不一定会打在自己的身上。 可身后的那些魔鬼般的流贼则不同,只要自己脚步稍慢,那立时便是弓箭刀枪加身,孰轻孰重,他们在心里也能估量得出来。 刘承祖满脸血污的跟在吴伯身后,刚才他身旁一个饥民就被城上射来的铳弹击中了脑袋,鲜红的血浆混杂着不知名的粘稠溅了他满头满脸都是。 当时就把他吓得傻在了原地,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幸亏吴伯经过些事情,及时的一把将他拉住向前跑了几步,才免于被贼兵当场屠戮。 耳中听着吴伯说道:“承祖,跟住了,再前十步就把包里的土扬进城壕里,记好了,可不敢把布袋子也丢嘞,那是要砍头的哩!” 他说着就快步跑起,在距离壕沟还有两步的距离时两只手紧紧抓住布袋子的两个底角,奋力向前一甩,那半袋子的土就飞进壕沟内。 吴伯侧身一闪,大叫道:“承祖,快扬土哇……” 刘承祖还有些浑浑噩噩,他也学着周围人们的样子奔上去,奋力扬起手中的布袋子,“哧溜”一下,竟是连着布袋子一起飞进壕沟。 他心中一慌想着布袋子丢了要砍头的,就向扑下去抢回那个布袋子,却被吴伯一把拽住,大声道:“不要嘞,回吧。” 刘承祖眼中满是惊恐,道:“袋子……袋子……没了袋子……换不来馍馍啊……” “不管了……先回……先回……再……啊……” 吴伯拽着刘承祖就往回跑,猛然一支利箭射在了他的左边肩膀上,他身子一晃却没有跌倒,不顾正在流血的肩膀,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硬拽着刘承祖往回疾跑。 突然,他左边的一个饥民扑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嘴里还不住的吐出红色血沫子,手里无力的抓着一只空布袋子。 吴伯迅速弯下身子,左手探出抓起那个布袋子,就向贼兵方向快步奔跑,顺手将那个沾满鲜血的布袋子递给刘承祖:“承祖,拿好嘞,可不敢再丢了哩!” 刘承祖直到这时才看见吴伯左肩上的箭矢,他大叫道:“吴伯,你中箭啦!”  https:///52146_52146492/71940375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心机之深,不可估量 开封四面城墙外都是一片哀嚎遍野,四面皆是驱赶饥民填壕,壕沟前已经遍布饥民的尸身,那些还没有死透的则在冰冷的地面上翻滚爬行,时不时的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其他三面各分得数千不等的饥民,唯有西城这边留有两万多饥民,刘承祖也在吴伯的带领下完成三次填壕。 他手里一直紧紧抓着那个带血的布袋子,就在第一次填壕回来后,准备装土的时候,一个同样丢了布袋子的饥民,在他的面前被贼兵小头目一刀砍掉了脑袋后,他便学会了紧抓住布袋子扬土的本事。 他腋下夹着布袋子,手里拿着两个刚刚用生命冒险填壕换来的馍馍团,虽已是冰凉梆硬,可他却十分的珍惜,仔细的将两个馍馍放进单薄的衣衫内贴肉暖着,缓缓走向远处饥民的营地。 吴伯紧赶两步追上来又塞给他一个馍馍,道:“看着壕沟蛮深的,也不知道一会还要不要再上一轮,公子可不敢不吃馍馍,没了力气填不了壕,少夫人和两个孩子可就没了依靠。 老汉一个就够用,这个给公子拿去,你自己个吃一个,给她们娘仨分了你那两个馍馍吧!” 刘承祖眼中满是泪花,想当初自己虽是家道中落,不如往昔,可也不至于为了两个冰凉梆硬的馍馍团去拼命啊。 这世道是怎么啦? 他在心中发问,却又解答不了。 刘承祖也知道吴伯说的都是实情,自己不能倒下,自己如果倒下了,又叫妻儿们怎么活下去,他含泪接下吴伯递过来的一个馍馍,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 “高大人,贼子丧心病狂,竟使妖言蛊惑饥民填壕,城壕眼见就要填平,这可如何是好?”周王府承奉曹坤略有些焦急的说着。 高名衡接言道:“闯贼只是假行仁义罢了,你看城外填壕之饥民,哪里是被蛊惑,分明是以刀枪驱赶,曹承奉不见那些步履稍慢的饥民,都被贼兵屠戮了么。” 左长史李映春也道:“要不我带王府的护卫们出城去冲杀一阵,使之不能安心填壕。如何!” 高名衡却摇着头,沉声说道:“不必。我观闯贼此番前来开封,只有数万贼兵,分明没有其围攻洛阳时的十数万大军之众,且未带有大型攻城器具。 就贼军阵前所列的那些云梯撞车门板之类,也多是临时打制,可见其并未有必下开封之决心,我开封城墙既高且厚,更是坚固,就叫他填了城壕,也攻不破开封城。 我等只要军民一心,同仇敌忾,只需坚守城池数日,至多半月有余,便可使其知难而退。” 他说着又转头望向北边,道:“何况城外陶家店那边还有宣镇来援的张诚所部边军,估计也就这一二日光景,就应来援开封城下,那时外有强军,内有坚城,何惧城外的数万贼兵乎!” “大人所言极是!”李映春点头说道。 曹坤也望向北面,也道:“那宣镇张诚崇祯十一年勤王时的表现却是十分惊艳,可自其偃师城下救得福王世子后,却行踪飘忽,不闻其声,何以今时又突然出现在陶家店?” 谷</span>  他疑问道:“莫非闯贼意欲突袭开封,竟全在其谋算之中?” 高名衡的心中也有此疑惑,他将头转向西门外看着填壕的饥民,说道:“若真是如此,这张诚心机之深,不可估量啊!” 左长史李映春说道:“不管其如何谋算,若真能及时赶来开封,驱退贼兵,免了殿下忧虑,都是护城救民的大功一件,殿下自会为其向朝廷邀功。” 高名衡却在心里暗暗问自己道:“那张诚是否真的会来救开封,还是要等到闯贼师老兵疲之时,才来摘桃子呢?” ………… 开封城北陶家店张诚大军营地内,已到了开晚饭的时间,今日众将士仍有肉食,有陶家店本地购买,大部分却是从北岸原武、阳武两县购置后,运过河来的。 在张诚的中军大帐内,上首并排摆着两张大案几,张诚与陈九皋分别坐在后面,案几上有蒸肉、烤肉,几样小菜,一壶温酒。 左边下首是张诚麾下魏知策、张国栋、张广达、林芳平、王铁人、陈大宽、靳勇等步骑千总,还有车营三个千总分别是辎车左部千总杜淳刚,辎车右部千总向金宝,战车中部千总于金。 而右边下首坐着的便是陈九皋京营中的两个游击游击将军和四个千总官,还有守道苏壮也在张诚旁边摆了一张案几坐在后面。 张诚本是想请陈九皋在上首居中就座,但陈九皋虽是纨绔,又好面子,却也极懂规矩知深浅,张诚相让是礼,他若真的居中就座那便不对了,因此在他的极力推让下,张诚便坐在中间,而他则与苏壮分坐两边。 但因为没有三张大案,所以苏壮的案几就略为小了一些,显得极不和谐,苏壮虽然嘴上并未多说什么,却已是暗暗记恨在心。 军帐外张成芳与张金泰领着童子军护卫警戒,军帐内林芳平起身介绍着探查的贼兵情报。 “闯军三万多人,内有马贼三千上下,余皆步贼。其长途奔袭开封,所携带的军资不多,虽未能近前窥伺其老营大寨,但既是远观,也可探知一二。 贼虽四面围城,但主攻方向应是在西门那边,今日贼只驱赶饥民填城外的壕沟,并未攻城,据哨骑侦知,惟有东面壕沟还完全未曾填平,其余三面基本上都已填平。 估摸着明日闯贼将正式开始攻打开封府城。” 苏壮这时插言道:“张帅、陈帅,如不及时进兵,救援开封,若然惊扰了封藩,恐周王殿下会有所怪罪责备!” 张诚笑道:“苏大人稍安勿躁,我等大军即已毕集于此,定会保开封无恙,周王殿下安全。” 他随即转头又对林芳平问道:“林芳平,开封城外四面的贼军都是何人统领,各有几多兵力,可有探查明白?”  https:///52146_52146492/71932893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九十章:明日出战,该如何分派? , 陶家店张诚的中军大帐内,林芳平说道:“开封西面是贼军大阵,看旗号乃闯贼李自成亲自坐镇,有贼兵万余,内三千马贼,此外还有饥民两万多人; 其余三面都是五千上下贼兵,外加不足五千余的饥民,因怕暴露我大军行踪,未敢捉生口,只是观旗号得知南北两面都是刘字大旗,东面是谷字旗号。” 张诚点了点头,便在心中思索起来,片刻后,才转头对陈九皋道:“陈帅,你看我大军明日出战贼寇,该如何分派?” 陈九皋佯装思索片刻后,回问道:“依张帅之见,如何分派为善?” 张诚面子已经给足陈九皋,当下不再推让,他对诸将说道:“今日贼寇已填平壕沟,明日必定会全力攻城,我与陈帅计议已定,明日趁贼子全力攻城之时,掩杀过去,给闯贼以痛击,也叫尔等贼寇知晓我大军的威势。” 他又说道:“我大军直击开封城北之贼,务求一鼓作气,先将城北贼军击溃,阻断东门外与西门贼军联系,再以主力进击东门的贼兵。 如能先将围在开封北、东两面的近万贼寇击溃,那余下两万余贼寇,便不足为惧,倘若战事顺利,我军或可一举重创闯贼于开封城下。 即使不能就此将其荡除,也可使其年内不能再起,此乃不世之功勋,诸位当阵前用命,奋勇争先,且不可畏怯不前,坐失良机。” 张诚扫视军帐内诸将官,又沉声道:“房知海、夏顺成、秦大忠,你三人各领镇抚军士监督各军,对有功将士要记下,以待封赏,对畏怯不前,或不尊军令,擅自进退者,一律军法处置,当场斩杀!” “喏!” 三人闻言立时起身抱拳齐声接令。 军帐内诸将官神情皆是肃穆起来,此前只知将在开封与贼一战,却未曾想过或可一战荡尽贼寇。 而京营各将此前只是听得陈九皋言,宣镇张诚张总兵向来注重军规军纪,与其合战,切不可大意,如今听张诚未布置战策,便先申明军纪,个人都是心中一禀。 张诚稳稳坐在大案之后,沉声继续说道:“现在我就明日对战贼寇一事,详细分派各部战守之策,诸位务要用心细听,不可有所遗漏。 尔等切记,在座诸位各有攻守之务,定要各司其责,依令进退,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许多难以预料之事,本帅亦是无法及时对各部进行调度和调整。 临战之时,全赖诸位用心奋力,恪守职责,严守军令,该守的就死守不退,该进的则有进无退,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不可因小失大,牵累一军,以致家人跟着尔等获罪。” “请大帅放心,我等若稍违军令,愿凭大帅处置,绝无怨言!” 在魏知策的表率作用带动下,军帐中诸将都是纷纷起身表态。 张诚满意的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魏知策,你领车营三部兵马,再加陈帅麾下京营中的一部火兵,都统归你来指挥。” “末将得令。” “你明日午时,领车营插到开封城西北拐角处结成长方阵,将城西、城北贼兵分割开来,重点是阻击城西的贼军,使之不可救援城北贼军。” “喏!” 张诚目光转到张国栋和张广达二人身上,说道:“张国栋,你领步营陈大宽、靳勇两部兵马,再加陈帅麾下一部步军,主攻城北贼军大阵。” 谷他不待张国栋接令,又继续道:“林芳平,你领本帅亲军乙哨,加上苏老虎、莫日根所部为右翼,要前出于主阵,袭扰贼兵侧翼,寻机突入贼兵大阵之中,斩将夺旗。” “喏!” 林芳平痛快的接令,内心中也是十分的喜悦,此番随军出战,他一直在张诚身边,少有立功机会,此刻闻知自己也可领一军出战,怎不欢喜。 张诚又继续说道:“张广达,你麾下王铁人领轻骑五百为国栋大军之左翼,同样是前出于主阵,以袭扰贼军侧翼为主。 但其主要的目的是在开封城东北角一线上分割城北、城东,既不可使城北贼军逃去城东,亦不可使城东贼军来救援城北” 他停了一下,又道:“而你要亲领重骑,隐于国栋大军阵中,寻机猛然杀出,突进贼寇军阵,直击其中军,斩将夺旗。” “喏!”张广达沉声接令。 张诚又对着张国栋沉声交待道:“国栋,你步营要结阵而进,以盾兵在前,铳兵紧随其后,结阵三排而立,务要八十步内放铳击贼。 趁排铳射得贼寇不知所措,冷兵杀手结阵冲上,一鼓而下,有进无退,本帅会在你步营之后,亲自为你部击鼓助战。” “喏!请大帅放心!” 张诚见诸事已反派得差不多了,便转过头对陈九皋说道:“陈帅,看如此分派,可有何不妥之处嚒?” 陈九皋笑着说道:“张帅的战法,深得吾心,本帅也是如此想的,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他说到这里脸色一沉,转向军帐右侧下首那边,说道:“陈世虎、陈崇昌你二人虽身为游击,但此番出战,务要遵从张帅的分派,在魏将军、张将军手下好生听命。 切不可不知深浅,若是犯了张帅的军规,违了军令,便是本帅也保不下尔等,可听懂了么?” 两员武将忙一脸肃穆的起身接令。 张诚借机观察了一番,他们脸上虽都满是肃穆之色,但却也是有些不服气的神情。 他见陈九皋已无话可说,便转过头,又对苏壮说道:“苏大人,明日出战,就不要身先士卒了,与我在大军阵后,一同观敌掠战,为将士们助威吧。” 苏壮说道:“全依张诚吩咐就是啦。” 张诚这才又对陈九皋说道:“陈帅,明日我与苏大人领军对战贼寇,陶家店大营这边就有劳陈帅委屈一下,在此坐镇,为我等大军守护营垒。 重点还是看护好陈帅军中那些大炮重炮,虽明日出战以突阵为主,暂时还无需陈帅的大炮助阵,但说不得很快就会与贼寇形成对峙之局面,那时可就全赖陈帅的大炮轰击敌阵敌营啦。” “哈哈!好说好说。” 正文 第九十一章:苏大人有信来了 方汉穿着紧身夹袄,为了行动方便他没有披甲,且穿着颇似闯贼的打扮,在护卫亲军乙局三队的护卫下进至开封城北贼军营地外。 他为了不使贼兵警觉,便叫三队的大部分弟兄都留在原处,他只带了两骑在贼兵大营外侧悄悄潜入开封城下,所幸没有被贼兵发觉。 但寒冬的夜里冷风呼啸,又是如此月黑风高,守城兵勇说什么也不给他落下吊桥,方汉好说歹说的直到最后报出了苏壮的名号后。 负责守卫开封北门的管河同知桑开第才同意落下吊桥,待方汉等三骑过了吊桥后,守兵们再把吊桥收起,才缓缓将开封北门开了一条缝隙。 方汉等人鱼贯而入,才进城门即被一一缴械,城门洞内的数十守城兵勇握刀持枪严阵以待,方汉也能理解他们如此警戒的因由。 毕竟此时的开封城中没有主事的武将和战兵,他们这些文官领着一众百姓乡勇能将开封守得如此严密,已是不易,对自己等人防备严格些也情有可原。 他乖乖交出守道苏壮大人的亲笔书信,几名乡勇接过信函便跑去送与桑开第,并将他三人的战马牵走,而方汉等三人责备困在门洞内,不许移动半步,他也只得一脸苦笑的配合着。 桑开第与苏壮同城为官,虽各人所管理的事务互不相同,但平日里总还是有些往来,他一看却是苏壮亲笔,且书信上写明要巡按高名衡与左布政使梁炳二人亲启。 前日,苏壮等十余骑出北门前去乞援,还是他亲自命人开的城门,此刻见到有了回信,他的心中也是激动万分,急忙喝道:“快,快备马,我带三位勇士去面见巡按和布政使大人!” 临行前,他又特别嘱咐:“看护好城门,城上也要加强巡守,切不可疏忽大意!” ………… 这一日,阴云密布,天气十分的寒冷。 城外贼兵厮杀半日便几乎将四面壕沟填平,连那些被击杀在壕沟外的饥民尸体都被他们填进壕沟内,与泥土混在一起填了城壕。 守城军民也是奋战一整日,却无法阻止饥民填壕,随着壕沟被陆续填平,他们的心中也更为恐惧,所有的人都知道贼兵明日便要攻城。 城中谣言纷纷,都说闯贼李自成攻下开封后,便要杀尽城中男人,只留女人分给他部下贼兵贼将,留十六岁以下的娃娃充为贼兵。 开封城内的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都指挥使衙门,此外还有道、府、县衙门,大都集中在了周王府西南面这一带。 在河南布政使衙门西街的路北有一座高大牌坊,上书“总宪”二字。 进人牌坊后,又过了一箭之地,正北有大门三间,中间一块坚牌,写着“河南等处提刑按察使司”,左边又有一块牌子上书“拿问贪酷官吏”,右边也有一块牌子上书“伸理冤枉军民”。 这就是俗称臬台衙门的河南巡按衙门,大门前两座高大石狮子瞪起圆鼓鼓的眼睛怒视着街道上来往的百姓。 入夜后,天上竟飘落片片银色的雪花,皑皑白雪,使得臬司衙门显得更加气象森严。 十余个社兵结成一队才从大街上走过,打头的小队总虽不识得桑开第,但见他在数骑护卫下行来,又是一身官服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自是退让一旁未加询问。 再往前行,就看到巡按衙门前高大雄伟的牌坊,仪门后便是黑漆漆的门楣,门楣下红色的灯笼散发着诡异的光芒,让巡按衙门更显得幽深而阴森。 台阶上站着四名手按刀柄的护卫军士,他们都未披甲,穿着明军制式的红色鸳鸯战袄,在遍地银白中显得极是英武。 远远看见一队骑士策马踏雪奔来,他们都是久在臬司衙门等各处官衙值守,对城中诸官早就相熟,见火光中竟是管河同知桑开第亲来,一名护卫忙快步跑下台阶迎上前去。 他接过桑开第手里的马缰,急急说道:“桑大人,我家大人还在西门,未曾归来,您这是来寻我家大人有急事么?” 桑开第急吼道:“快,骑上我的马去请高巡按速回府衙,就说苏大人有信回来了。” 他才翻身下马,又急切补充道:“分出一人,再去请布政使梁大人速来臬司衙门共议军机要务。” 两名护卫策马奔去,余下二人也急忙唤来门房将桑开第一行人请入臬司衙门内,等候高名衡、梁敬等人到来。 按察使司各官都随巡按高名衡上西门城墙参与城守诸事,就算未登城驻守,也都在城中各处参与城守,署衙中只有一名正七品的经历司经历符正扬留守。 他闻报管河同知桑开第在城守关键之时来到署衙,便知其中必有大事,他急忙出迎将桑开第请入衙内。 臬司衙门的大堂后边,过了一进院落,便是二堂的所在,二堂除了中间的官厅之外,两边还有东、西暖阁,也就是平时聚会议事的地方。 经历符正扬将桑开第等一行四人引至二进院的东边的暖阁里,吩咐衙内下人奉上了香茗,为免桑开第枯坐,他便于桑开第轻声交谈起来。 但眼神却是不住在方汉身上打量着,他不明白桑开第何以带了三名贼兵样貌之人来到巡按衙门,更是将他自己的护卫留在门房,独领这三人直入二堂。 符正扬并非不信任桑开第,只是觉得这其间必有蹊跷,他言语中便多有试探之意,不住的打探着北门外贼兵填壕的情形。 虽是在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明问,毕竟桑开第的品级高他太多,既不愿明言必有其因由,过了片刻,他便推说道:“请桑大人稍坐,下官去看看我家大人回来否。” ………… 明朝初年沿袭元朝旧制,在各地方设行中书省,有行省平章政事、左右丞、参知政事等官。 而洪武十三年,朱元璋以图谋不轨之名处死了丞相胡惟庸和有关的官员,同时宣布废除中书省,不再设丞相一职。 在地方上也废除了原有的行省制,改为在各省设立承宣布政使司,又称藩司衙门,有左、右布政使各一人,主管一省的民政事务,分领府州县,由中央六部统管。 设提刑按察使司,又称臬司衙门,有提刑按察使一人,也就是巡察御史,又称巡按,主一省监察司法刑狱,听命于刑部、督察院,直接向皇帝负责。 而本省军事防务的责任就落到了都指挥使司的肩上,都指挥使司主管一省军户卫所,听命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三者分立,而又互相牵制,防止了地方权力过重,危急皇权。 此时,非但一省的最高行政主官巡抚李仙风不在城中,就连分管军事的主官陈永福也不在,巡按高名衡因遇事颇有见解,有勇有谋,更敢于任事,且不怕担责。 开封城守诸务皆依赖于他来拿定主意,隐然已代替抚臣李仙风而成为开封诸官之首。 高名衡得报后,不顾风雪严寒,他吩咐推官黄澍与周王府的曹坤、李映春留守,带着几名随从护卫就急急下了西门楼,迎着风雪策马奔臬司衙门蜂拥而来。  https:///52146_52146492/71921035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赏银十万以酬军 经历符正扬在身体外面罩着一件大棉袍,才来到臬司衙署的仪门处,就听见远处一阵急促的蹄声传来。 他来到门外一瞧,远处正是巡抚高名衡披着大红的披风大氅,迎着风雪向这边奔来,身后更有七八骑随行的护卫。 符正扬招手叫门口的护卫迎上去牵了高名衡的坐骑,他也上前贴身轻声禀道:“大人,管河桑同知领着三个贼兵样貌的壮汉,正在二堂东暖阁候着呢。” 高名衡也不多言,只道了一句:“你守在这里等候布政使梁藩伯。” 他说完便大步跨进仪门内,四名护卫紧跟在他身后而入,余者则进到门房内歇息,并未随他入内,符正扬眨摸着小眼睛楞在仪门外,不明所以的他摇着头缓缓走进门房内等候着梁敬。 高名衡心中关切着苏壮的回信,他进入臬司衙门后便直接奔二堂东暖阁而去。 桑开第正等得有些焦急,便听阁外有脚步声传来,初时还以为是符正扬去而复返,但那脚步声近前便知不是一人发出的,便猜是巡按高名衡或藩司梁敬到来,他忙站起身准备迎候。 东暖阁的门被推开,果是高名衡跨步进入阁内,他来不及解下披风大氅,便走至桑开第身前说道:“无须多礼。苏壮回信是怎么说的?” 他虽然是在向桑开第发问,但眼睛却是看向他身后站着的壮汉。 桑开第回道:“回观察大人,这位是宣镇张总兵身边的亲兵,他送来苏守道的亲笔书信在此。” 他说着便递上在北门时收的信函,尚未启封,高名衡也不多言,接过信函拆开便仔细展看开来。 片刻后,高名衡已读过苏壮的信函,他转头向方汉问道:“你在张诚军中何职?” “末将乃张帅帐下亲兵部中小队总方汉。” 高名衡打量着方汉,又问道:“苏守道在信中言说你家张帅要等京营陈总兵会合后,再来救援开封,可能确定下时间么?” “回禀大人,我家大帅所言都已写在信中,至于京营陈帅所部明日或可转运至大河南岸,我家大帅说开封城只要守得二、三日,即可无忧!” 高名衡自言自语道:“二、三日嚒,到是问题不大。” 就在这时,东暖阁的门再次打开,原是符正扬引着藩台梁柄梁大人进了东暖阁,高名衡也来不及唤下人奉茶,只简单将苏壮来信一事告诉了梁柄,二人便准备前往周王府中禀报此事,以使周王安心。 临行前,梁柄提醒道:“这位北边来的方队总还是带上吧,如果殿下有所问询,也好及时传唤。” 高名衡得他提醒也觉有些道理,当下他二人便带上方汉一同除了臬司衙门,奔周王府而去。 ………… 周王很是明理,他并未过多询问,只是要求不论如何,高名衡等人都要坚守开封五日以上,勿使守城军民心生疲态。 他嘱咐高名衡与梁敬要多方激励军民士气,一切守城用度,均不可简慢,开封府库不足之数,可有王府中支取。 谷</span>  并要高名衡转告宣镇张诚,其如于两日内救援开封,驱退闯贼大军,救万民于水火,他将亲自奏请朝廷,不吝封赏,其本人亦可以王府之资奖赏白银十万两用于酬军。 高名衡策在马上对身后的方汉说道:“方队总先回臬司衙门用过酒菜,歇息片刻,待临近四更天时,再趁贼兵熟睡之机,潜回宣镇军大营,报于张总兵知晓,周王殿下允诺,若张总兵能在两日内来援开封,驱贼救民,当赏银十万用于酬军。” 方汉沉声接道:“请大人放心,方汉定将周王殿下旨意带到。” ………… 大明崇祯十三年的十二月二十六日,约摸四更天才过,从黄河上刮来的阵阵寒风,像凛冽的刀子一样刺痛着贼兵们的脸孔,他们的耳朵、鼻子都冻得麻木了。 下了半宿的小雪花虽然停了下来,但天空中依旧堆满浓密的乌云,似乎还要下雪的样子。 但随时移动的云团也会偶尔现出几道缝隙,乍然露出来几点惨白的寒星,不久随即隐去。 夜色昏暗不明中,城头上那众多的火把和灯笼也是若隐若现,因为天色未明还看不见城墙的样貌,那一眼望不尽的灯笼、火把就像是悬在空中般,很有一丝玄幻的味道。 在朦胧夜幕的掩护下,有两支贼兵开出了大营,他们每支都是千人上下,悄悄来到开封西门南北两侧的城壕外,在距离二百多步的地方候着。 他们带着斧头、锤子、铲子和铁钎子,在那里肃立不动,尽管风冷如刀,他们却忘了严寒,心情很是振奋而紧张,等待着贼头的命令口号。 又过了一阵,只见远处射出一支火箭,划破的暗夜的长空,这两支人马同时向前发力飞奔,他们迅速越过城壕,随即便把背负着的门板高高举起,遮护住头顶,迅速向着城墙根跑去。 才一到了城墙根下面,他们迅捷的用铁锤将那一根根铁钎子都打进城砖的缝隙内,待将每一块城砖的上下左右都打了个遍,再用铁钎子奋力往外撬动。 开封城墙上的砖与砖几百年互相挤压在一起,且当年修筑的时候又用草木灰混着鸡蛋等物抹过砖缝,牢固结合的有如坚石一般,十分难掘。 这两支负责穴城的贼军大部分都是闯贼在伏牛山里招募的矿兵,也有一些是陕西那边来的善于挖窑的贫苦百姓,但挖矿与挖窑却和今日穴城有所不同。 就在他们刚刚开始掘城的时候,城墙上驻守的军民人等就已经发现,虽来不及阻止他们靠近,但砖头、石块和大木却不断砸下。 砖、石、大木贴着城墙高高砸落下来,虽然贼兵们有门板护着,但也有许多直接落在他们的身上和头上,登时惨叫连连,许多贼兵被砸伤流血不止,也有一些被砸中头部要害的,当场就死了。 随着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开封西门外城上城下乱叫一片,四门之中唯有西门外贼军发动最早,其他三面都是在天色微亮后,才驱使饥民前来掘取城砖。 而西门这边因是贼军主攻的方向,所以他们直接趁着天色未明,便派出了比较专业的穴城大军,而饥民则是第二批次穴城的主力。 此时,他们有近五千的饥民才被驱赶着走出贼兵大营,在壕沟前八百多步外组成一个个的队伍,准备冲到城墙下掘取城砖。 这便是贼军攻城惯用的伎俩,以饥民冲到城墙下挖塌城墙,又或者是挖出大洞,填入火药炸毁城墙后,再大批贼兵涌入城内,继而攻占城池,俗称为穴城。  https:///52146_52146492/71919013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大人,流贼攻城啦…… 巡按高名衡安顿好进城传信的方汉后,便回到西门楼这边坐镇驻守。 直到临近三更天的时候,他才在城门楼里和衣而卧,连日来为城守之事操心劳累,他也是实在疲倦,正在昏昏欲睡时,忽被城头和城外的一阵阵呐喊声惊醒。 他双目一睁,猛然惊醒,翻身而起,心中却是骂道:“他妈的,果然来了!” 随即便带着一群亲兵护卫,迅速奔上城头看贼军要如何攻城。 “大人,流贼攻城啦……” 负责防守西门的是开封城内豪绅士子李光壂,城内组织八十四坊的社兵民勇,八十四社分别协守开封五门,每一门个设立一个总社统一指挥。 李光壂领二十个社的民勇负责协守西门这面的城防,是西门总社的社长,被称为李总社。 高名衡见他有些急切,便问道:“贼兵如何攻城,怎地只闻喊杀,未见贼人?” 李光壂急忙说道:“回禀大人,贼子都在城墙根下掘城,他们用门板遮护,难以驱退啊!” 这时推官黄澍也赶了过来,闻言急道:“要不募集勇士縋城而下,杀退这股掘城的贼人?” 高名衡并未言语,他急行到城墙边,从墙垛口探头下望,果见贼人一堆堆聚在城墙根处,正奋力凿城。 他回身说道:“城上都是临时组织的社兵民勇,本不善厮杀,此时缒下城去,恐难以驱退贼人。” 转过头又对李光壂说道:“快,命人速去取些柴草,越多越好,棉被棉絮诸般易燃之物都要,油也要挑几担上来。” 李光壂本也是聪明之人,闻言立知其意,他急忙转身就去安排社兵搬运诸物。 黄澍也是心领神会,高声说道:“大人高招!” 高名衡面上神色平静,未见丝毫喜意,他沉声对黄澍道:“城上不是还有些‘万人敌’,命人也都搬来垛口处,呆会就叫贼人知道开封不是洛阳。” 而此时天色已渐渐放亮,城外贼军更抬出一些在洛阳缴获的火炮,正指挥饥民在壕沟外堆砌炮台,另有数千的饥民则被驱赶着冲向了壕沟。 许多贼兵中的弓箭手也混在饥民中间,他们如此既能监督催逼饥民,更是冲至壕沟前向着城头上射来一阵阵的箭矢。 就在一阵阵喊杀声中,高名衡再次探头出垛口外观察贼人掘城的情形,黄澍猛地推了他一下,一支箭矢“嗖”的一声,从他耳边飞射而过,箭羽将他的耳朵刮得血肉一片。 “大人,小心……” 高名衡并未理会耳朵上的箭伤,他亲自抓起一块砖头,奋力就砸了下去,却被贼兵高举的门板挡到了一边。 正在这时,又一支利箭从他头上飞射而过,射中了他背后一个守城的社兵,黄澍慌忙对他说道:“观察大人,目前贼兵攻城甚急,大人身系全城安危,不可就在垛口如此危险之地。” 高名衡退后两步,对他说道:“你传令下去,叫守城军民不要惊慌,我开封城墙厚逾数丈,贼子非十数日绝难挖开。 再传令募集勇士待时机一到,便縋城杀退贼人,凡下城者皆赏十两,杀一贼再赏三十两,取一贼首级者再赏银五十两。” ………… 在开封的城下原就有许多专供守城军民睡觉用的窝铺,而为着大家取暖和做饭方便,在窝铺旁便更是堆放了许多干柴。 在李光壂的指挥下,社兵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城下堆放的干柴纷纷都运上城去,因为过于急切,他们甚至把一些窝铺都给拆了,将里面的棉被、棉絮都给抱上了城头。 更有人前往上方寺那边取来了许多寺中存放的香火灯油回来。 高名衡大声喝令着把干柴一捆捆的扔下城去,再淋上灯油,然后一支支火把接连丢下,开封城的西门这一面城墙下,凡是有贼兵正在掘墙之处,皆是一片片火光腾起。 不一会儿,西门外南北两侧的城墙下便是处处黑烟腾起,处处大火活像一条可以吞噬一切火龙般燃烧起来,随着柴草越丢越多,火龙也迅速蔓延开来。 看着城下连滚带爬,哭嚎不断的贼兵,高名衡在心内感到无比的畅快,他大声喝令城上的军民弓矢铳炮齐射,轰击城外正在不断涌来的饥民和贼兵。 ………… 刘承祖还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的他梦见大批官兵突然杀来,击退了贼人,解救了自己等众多的百姓饥民。 而自己竟在开封城中寻得一大户之家,充为教习,来年春暖花开之际,适逢当今皇上善心大发,特开恩科,自己金榜得中,举家欢庆之时却是一阵地动山摇。 他猛然间被人推醒,整个人还沉浸在适才那个美梦之中,没有完全的苏醒过来。 顶着刺骨的寒风钻出狭小的地窝子,一个激灵瞬间使他清醒大半,混在饥民人群中的刘承祖听到今日要去到城墙下,抠三块城砖下来才能换回两个馍馍团。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他心中顿感恐惧无比,昨日填壕就已要了他的半条命去,今日更要冲到城下抠那些城墙上的砖,这不是要命嚒? 由于地窝子空间狭小,刘承祖与他的夫人住在一处,两个娃子则是与吴伯同住在旁边的地窝子里,这地窝子虽贴地而建,又没有火炉可用,但却是贫苦百姓越冬的不二选择。 吴伯的肩上缠着一层厚布,隐隐暗红渗在外面都已干涸,他那张黑脸膛上已满是斑驳,或许平日里劳作得惯了,虽也接连几日吃睡不好,但却依旧是精神奕奕。 他来到刘承祖的身边后,悄悄递给他一个二尺见方的厚木板,刘承祖疑惑的问道:“吴伯,这个何用?” 吴伯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拿一个银锁子跟军爷换的嘞,可有大用哩!” 他继续轻声说道:“护在腋下里,看好了嘞,呆会就用这个顶在脑袋上,挡着城头的弩箭铳炮,直接跑到城下,抢了城砖就回。” 他似乎有些不放心,又道:“看得紧嘞,这个稀罕得很,可不敢再丢了哟。”  https:///52146_52146492/71899474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那是我的砖啊! 一条漫天火龙蜿蜒在开封城墙外保护着城根,城上驻守的军民皆胆壮起来,他们士气振奋,于是,在阵阵喊杀声中又夹杂着欢呼声、呼哨声、得意的谩骂声。 这时,李自成也来到开封西城的外边,立马在离城壕不到半里远的一处沙丘上,注目远处城上城下,他左手揽辔,右手举着马鞭指向城头,说道:“咱们在洛阳不是也带了些轻便的火炮过来,全摆上去,轰他娘的。” 他转过头对身边的牛金星、宋献策等人道:“咱也不能光挨打不还手嚒!” 刘宗敏也在这时从北边驰马奔来,他径直来到李自成身边策马而立,开口说道:“李哥,这样不行啊,城下火海一片,将士们伤亡很大。” 李自成也是点着头,问道:“捷轩之意,如何?” “攻城,全军分开几波次,轮番压上去,叫城上的守军无法顾及穴城的将士就好,再驱饥民而上,每人至少要取三块城砖回来,才准歇息。” 李自成转头看向宋献策,道:“军师,以为这开封可能攻下嚒?” 宋献策一番装模作样的闭目沉思后,才开口说道:“关键就在明后两日间,若是不得攻破,便不知何时才再有良机啦。” 自打牛金星、宋献策等人来投之后,他们确实叫李自成眼前一亮,在他的心里早已将牛金星视为帝师一般,闲来总要使他给自己讲习经史,最近一直在讲的便是《资治通鉴》。 而牛金星也是以未来的丞相自居,大有百官之首的架势,宋献策与李岩虽也大受闯王的尊敬,但仍是处处谦让与牛金星,凡事皆不与他相争。 在宋献策为闯王献上谶言“十八子主神器”的隐语之后,即已被李自成所看重,而宋献策在归附李自成之前,本就是以“术士”为生,长期云游四方,为人占卜吉凶祸福。 因此一行当需精通各项奇门遁术,再加宋献策也颇为聪敏,对于天文、图谶之术极精,也算博览群书,兵事战策都略懂一些,更是云游四方对山川地理之学也有了解。 自投闯军后,每每装神弄鬼,所建之言又多有应验,非但是李自成将其视为军师的不二人选,使他常伴身边,遇事每多问询,既是闯营中的诸大将也对其极是尊敬。 此刻,听宋献策如此说,李自成沉吟一会,才道:“捷轩,你那里不要动,尤其是那三千骑兵更是要马不解鞍,人不解甲,时刻待命,以应万变。” “好。我教骑兵待命,伺机再动。那里还有两千步军,若是战事需要,也可参与攻城。” 李自成点头道:“好,你那里是全军最后的依靠,那边有你坐镇,我也放心。” 他接着又道:“就看这三天,我准备全力攻城,若有可能,便是一鼓而下,如事不可为,也当及早引军他去,不能长久绊在开封城下,以免作茧自缚!” 看着刘宗敏远去的背影,李自成又唤过一员小将,说道:“双喜,去告诉小鼐子和白旺,全力攻打西面城墙,加紧驱饥民穴城,三块城砖以后,每多取回一块城砖,即多赏一个馍。” “是!” 李双喜大声接令后,便策马奔去向张鼐、白旺传令。 这边李自成又与牛金星、宋献策、李岩几人商谈起如攻开封不克,将转向何处,攻略何地…… ………… 刘承祖的破鞋都跑丢了一只,他的左脚就露在外面,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猛然,他瘦弱的身子被吴伯一把拽过去,就在他刚刚跑过的位置上,一个饥民被城墙上射来的铳弹击穿了胸膛,一股血箭瞬间射出,洒满一地,而那个饥民的身子也被铳弹击得向后直退两三步,才扑倒在地。 “快,跑,快跑,不敢歇……” 他还没来得及感谢吴伯,便被他抓着又向前奔去,慌乱中,他竟忘记将那一方厚木板举过头顶,所幸城头飞来的箭矢只在他身周落下、飞过,并未射中他。 城根下,虽说不上遍地死尸,却也是差不了多少,横七竖八的都是死去的贼兵和饥民,还有一时未死透的仍不住翻滚哀嚎着。 最惨的便是那些被城头上丢下来柴草、灯油引火烧伤之人,他们溃烂的皮肤都裸露在外,于酷寒之中再迅速冻上,如今只得在地上低沉嘶哑的声音哭嚎,等待着死神将他们的灵魂彻底收割。 吴伯一把将刘承祖推到城根下,大吼道:“快,抠城砖,快呀……” 他自己却将上半身子向外探出去,生生拽过一个刚刚死去不久的贼兵尸身,一把便将那双棉鞋给脱了下来,塞在刘承祖怀里,大声喊着:“换嘞。” 吴伯见刘承祖傻傻的不知所措,他又急吼道:“愣啥嘞,快换了哩。” 刘承祖这才反应过来,他急忙脱了自己另一只破鞋,将那双还算完整的棉鞋匆匆套在自己双脚之上。 吴伯也不闲着,他自怀中取出一只很短小的铁钩子,就开始奋力挖起墙砖来,刘承祖可没有准备,换过棉鞋的他只得用手指头一点点的挠着墙砖之间的缝隙。 周围的饥民们大多都是如他一般,徒手挖着抠着城墙上的砖缝,而那些矿兵和贼兵们则都有一些应收的家伙。 他们十几或几十人一起,先用厚木板或门板支起一个向外倾斜的顶棚,就在下面用铁钎子、铁钩、铁锤等物挖开城砖。 城砖就堆在支起的木棚旁边,有一些地方隐然已经如同砌起一道砖墙,他们现在锹、铲齐上,正艰苦的挖着城砖内里的土方。 这些夯土已经被坚硬的城砖包裹数百年,早已十分的干燥和坚硬,虽借助了铁锹、铁铲等工具,却也是十分费力,很难挖掘。 “啊……” 一声惨嚎就在刘承祖的身边响起,他猛一激灵,刚刚挖到手里的城砖便脱手掉落,好巧不巧的就砸在了他的鞋上,弹了一下,便向外滚去。 刘承祖还没来得及捡回,就见斜刺里冲出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饥民,他抱起那块城砖就往回急奔而去。 刘承祖看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去抢回自己辛辛苦苦挖掘下来的那块城砖,只在嘴里念叨着:“我的砖啊,那是我的砖啊!”。  https:///52146_52146492/71886772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能阻贼人穴城者,赏千两 , 张鼐正在指挥贼兵攻打开封西门南面的城墙,他身上穿着箭衣,外罩棉甲,满脸都是灰土。 连续两个时辰的猛烈攻打,却一直无法攀爬上开封高耸着的城墙,攻城的将士们伤亡颇重,云梯也大多损毁。 而西门内似乎已经填实,好不容易运送上去一辆撞车,那城门却纹丝不动,根本就无法撞开。 他本不是木讷之人,便及时改变了策略,完全放弃攀爬开封城墙,而是将军中的弓箭手,还有那些洛阳时投降的官军铳手单独编成队伍。 他们在临时赶制的轻便盾车掩护下,就在城壕前数百人结成一队,放箭放铳放炮,全力压制城头上的守城军民。 那些不善使用弓箭、铳炮的贼军则被派去与饥民一起穴城,看着前面城墙上已然有七、八处被凿开城砖,正在奋力向里挖掘。 因为城上不断丢下引燃的柴草,还有弩箭、铳炮也是不断打射过来,眼见着饥民死伤惨重,他却是无动于衷。 一个小头目跑了过来道:“小将爷,这开封的城墙既坚硬又厚实,忒难挖啦,好几处地方挖开城砖,内里还埋了条石,真是狡诈。” “难挖,也得挖。” 张鼐的语气很是坚定,他看着前方惨烈的战场,又继续道:“再调一千人马上去,持盾将伤了的弟兄先护送下来。” 他又问道:“对了。丁国宝怎么样嘞,派个人上去把他换下来歇息一会。” “丁头领伤了两处,好在不是要害处,他正指挥弟兄们穴城,死活都不肯下来。” 张鼐又沉声说道:“闯王有令,攻城就在这两三日间,一刻也不可停歇,你先带人马上把伤了的弟兄接回来,再组织大家伙轮番吃饭。” “是!” ………… “如此任由贼兵挖城,可如何是好?” 黄澍颇为担忧的继续说道:“这箭射不着,铳也打不到,砖石又被架起的门板遮挡,贼子都挖进城墙内里了,可如何是好!” 高名衡也是无法,虽开始的时候丢柴点火,确实有些效果,可城外贼兵、饥民众多,前仆后继的不断冲上来,眼看西面南北两边城墙上已被贼人挖出十几个大洞,且越掘越深。 “把招募的勇士都集结起来吧,准备縋城而下,驱退一拨贼人再说,总不能教他们如此无所顾忌的掘下去。”高名衡沉声说道。 西门总社李光壂也说道:“开封城墙厚达数丈,也经不得贼子如此挖掘下去,即使縋城驱贼,也只解得一时,非是长久之计。” “唉!” 高名衡叹了口气,说道:“救得一时是一时,那张诚大军不是说三五日就可集结来援,三五日内,贼人仍是挖不穿城墙。” 这时,推官黄澍说道:“可惜,西城这边马面建的不够多,若不然便可阻止贼人穴城了。” 高名衡看了他一眼,说道:“此时说这些何用。去,派人到城中散步消息,有能想到法子阻止贼人穴城的,赏银千两。” ………… 开封府推官黄澍之前抬着银箱子募集勇士,凡自愿縋城杀贼的不计战果,当场即发给纹银十两,最后竟有七、八百人报了名,从中筛选一番,好说歹说的众人才仍有六百余人要下城一战贼兵,这里面还有周王府护卫队里五十多人。 但有一个人却十分的特殊,他叫做朱之沧,本是个宗室子弟,这次也作为社兵参与了西城的防守。 按理说像他这种宗室子弟原是不需要亲自参与城守之事,即便因为家财丰厚的原因,需要出社兵,也是由各自家中的府丁来代替。 朱之沧的祖上虽说是庶出,所承袭的爵位并不算高,但生活本也并非艰难,居家度日的田产亦是有的。 怎奈何大明朝廷不许这些宗室子弟为官和经商,那些大的郡王之类以上的宗室,还可凭借权势,使下人代替自己去经商,以增加收入。 但似他这种低等宗室,却没有什么市场,所以传到他这一代,虽然仍旧顶着一个宗室的虚名,但家道却早已经没落,仅仅依靠宗室那一点固定的俸禄,勉强维持着自家的生计,度日亦是十分艰难。 朱之沧这一代自然是无法似他的先人那般接受良好的教育,虽说也是可以免费、免试入官学之中学习。 但家中生计艰难,对他也就疏于管教,而且朱之沧性格特异,虽碍于身份,平日像个读书人的样子。 但背地里却如野小子一般,在开封城中肆意溜达玩耍,与城中的宵小厮混得很是熟络,也习得些拳脚功夫,虽不能与各偏门中的打手相比,却已强于一般的人了。 像他这般的宗室子弟,原本是不该在城内随意通行,最为合乎礼法规范的便是一辈子在自家府中混吃等死。 如果感觉生活乏味了,便让府中的家丁去城中寻几个窑姐回来给自己解解闷,即便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那也可以直接迎至府中。 对于这种事情,官府一般都是不会直接干涉的,朝廷上更不会管这等小事,只要他们这些宗室子弟不参与谋反,一切都不算什么罪过。 但朱之沧却无法享受这些高等级的待遇,毕竟河南宗室子弟太多,封亲王者既有九人之多,惶不论郡王多少。 就说郡王往下的从一品镇国将军,从二品的辅国将军,从三品的奉国将军,从四品的镇国中尉,从五品的辅国中尉都已是数不胜数。 这些人中除非那些情商极高之人,或许通过家族的努力,或许是联姻等途径,还能勉强维持家族高贵强势的地位。 奉国中尉已是宗室袭封的最末一等,在大明初期也是极为重视,可到了大明末世,宗室子弟繁衍传承,奉国中尉已经遍地皆是。 正因如此,朱之沧虽因家贫而报名参加社兵,按理确是违反了宗室的规矩,但并没有人去举报他,就算是有人举报了,官府也没那个闲心去理这个事。 按时发给的微薄俸禄自有其家人前去领取,而朱之沧却有自己的想法,他想为了自己、为了将来去努力搏一场。 像他这样的宗室子弟,在开封车内本就是随处可见,虽不至于饿死,但如此这般无聊的生活却也早已叫他厌倦。 他坚信自己必将能出人头地,绝不会一辈子默默无闻,因此才第一个报名参加了第一批縋城而下的队伍。 正文 第九十六章:縋城杀贼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之沧虽是没落多年的宗室之家,但毕竟不同于普通的百姓,其既是替宗室子弟出战,在装备上自是不会差了。 这时,闻得西门楼上阵阵鼓声传来,他也急急奔到西门楼前,不到三百的勇士正集结在此,他们大多都是无甲之人。 甚至许多的人都只是为了贪图那十两银子,才报名愿意縋城杀贼的,他们想的其实与朱之沧差不多,先得了这十两银子给家里再说。 这时节,能编为社兵之人,大多是开封城中的贫苦百姓,更有许多外县逃难而来的难民,本就是豁出一条命,为家中的老少搏出一条生路。 毕竟只要当了这社兵民勇,便有一份安家银子到手,如今只要报了名不管下城后战果如何便有十两银子,那些城中的破落户与城外投来的难民更是踊跃。 高名衡最后给这些准备縋城杀贼的敢死之士鼓劲道:“尔等既领了银子,便不得退缩,下城之后,当奋力戮贼,如不能将贼子杀退,尔等亦是无法縋城而上。 都听得明白了嘛?” “听明白啦,勠力杀贼,有死无退!” “好。杀退贼人,本官等着尔等回来一起过大年。” 高名衡说完便转身对城墙上站着的军民们说道:“你们要抓紧手中的绳索,缓缓下放,万万不可松脱。” “是!” 他又大喝道:“绑绳索。听我号令,准备丢柴草、灯油,丢‘万人敌’。先烧贼人一拨,待烟起后,勇士们再下城杀贼。” 城头上的军民立时便忙碌起来,一条条浸湿的布巾包裹住这些敢死队员们的口鼻,一捆捆干燥的柴草被丢下城墙根。 接着便是一桶桶灯油倾倒而下,随着火把一起落下去的还有一颗颗万人敌。 “轰……轰……轰……” 开封西门南边这一段城墙根再次燃起一条火龙,随着万人敌的阵阵轰鸣爆响,又是一阵阵贼人的哭喊嚎叫。 ………… 刘承祖与吴伯才抢下第三块城砖,他们抱着城砖往回跑到坑洼不平的壕沟时,身后阵阵轰鸣爆响传来,刘承祖当场就被震了一个跟头栽倒在壕沟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刚刚呆着抠城砖的地方已是一片火海,有十几个饥民和两个贼兵浑身冒火的哭喊着向他这边奔来。 刘承祖来不及庆幸自己早跑开这十几步,就听吴伯在他身边大喊大叫道:“跑嘞……快跑嘞……可不敢傻等着嘞……” 可他似乎被什么勾住,一时间竟无法起身,心急之下低头一看,自己正压在一具冻得僵硬的饥民尸体上,那具尸体僵直的左手竟然死死勾住他的腰带。 刘承祖越是挣扎着想要起身,便越发钩得紧些,似乎冥冥之中那具尸体竟想要将他留下来一般,他慌乱中又刚好看到那具尸体狰狞可怖的面容,心中越发惊恐起来。 吴伯背着一块破木板,抱着城砖本已跑出五步开外,但他听着身后竟没有脚步声跟来,回头一瞧,却见刘承祖仍趴在壕沟中没有起来。 谷</span>  他气得又大步奔了回去,怒声骂道:“腿子都吓软了咋嘞?” 说着话就一把抓住刘承祖脖子后面的衣服领子要拎他起来,没想到这一下竟没有拽动他,低头细看才发现是他的腰带被勾住了。 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吴伯抱着抢回来的城砖就朝那勾住刘承祖腰带的僵直手臂砸去,“咔嚓”一声脆响,本就懂得坚硬的手臂应声断裂开来。 刘承祖在起身的一瞬间,似乎看到城墙上一个个黑影在柴草燃烧的烟雾中縋城而下,他抬手指着城墙道:“有人,吴伯……有人下来了……” “跑嘞,起身跑嘞!” 吴伯大声疾呼着,他来不及回头去看,只想着尽快抱着城砖回去交差,这已经是第三块城砖了,抱回去就可以换馍馍了。 他拉起刘承祖没命的往回奔逃而去。 ………… 朱之沧嘴里叼着一把腰刀,身上穿着棉甲,后背上还背着一面皮盾,双脚踩在一个麻绳结成的套子里,左手紧紧抓着麻绳,右手不住的推着城墙,使自己与城墙之间保持一段距离。 虽有腾起浓烟的掩护,但在下到城墙一半高度的时候,还是被贼兵发现了他们,一阵阵箭矢呼啸着飞射而来。 一支支箭矢不住的射在他身边的城墙上,发出声声闷响,耳中更是听到身旁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可他不敢分心去看。 他感觉已经离地面不远了,低头一看,自己的下面竟是一处破门扳支起来的木棚子,周围还有残存的点点火星,稀薄的烟雾还在周围不住的向上升起。 朱之沧见下面已有阵阵喊杀声传来,且不到三尺就是木棚子,他右手用力一推城墙,左手同时向下一拽麻绳,双脚也在这时从麻绳套中解脱出来。 那个用破门板临时搭起来的木棚子真的很结实,城头上丢下来的砖石、大木都没能将它砸塌,朱之沧“噗通”一声就跳到了木棚顶上。 木棚子一阵摇晃,眼看就要倾倒的瞬间,朱之沧又是一个腾声跃下木棚子,在地上接着打了一个滚身,才腾跃而起。 他的身体还没有站稳,一个木棒便击打在他的背上,幸好有背着的皮盾护身,朱之沧向前一个大趔趄,差点就摔个狗啃式,他左手撑在地上,右手随即从嘴里抓过腰刀向后就是一抡。 接着又向左一个闪身翻滚了两圈,直到撞上了城墙才停下,他右手腰刀胡乱挥舞着站起身来,后背紧紧贴在城墙上。 只见四周都战做一团,他这时仔细看看形势,这边大约有十余个贼兵,剩下的便是近百饥民,而他们縋城下来的勇士头上都系着红布条,却只有不到二十人。 “杀……杀啊……啊……” 可已经下到了城下,现在想回也已经回不去了,目前唯有杀退这波贼人,才能再回到城头上,他猛地发一声喊就冲进了战团之中。 他连后背上的皮盾都来不及取下,右手腰刀挥舞起来就冲了上去,接连砍伤好几个饥民,猛然一个贼兵左盾右刀奔他杀来。  https:///52146_52146492/71878507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悬楼 张鼐真是够窝火的,开封城墙本就坚固,在加城上防守的军民人等经过昨日的填壕之战的操练,现在互相配合已很是有序,并无昨日那般慌乱。 眼看着掘城进度缓慢却又损失惨重,大批的伤兵从城墙根那边运送回来,他的心中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突然闻报:“官兵縋城而下,正在城根与掘城的军民血战。” 张鼐龇牙咧嘴的骂道:“他奶奶的,就这帮缩头乌龟王八蛋还敢下城来战!” 他怒气冲冲的喝道:“叫起弟兄们,都操家伙杀上去,一个也别叫他再回城里去嘞。” 这边的流贼连整队都省了,他们随在张鼐身后如同一群争食的乌鸦般冲向开封西墙之下。 ………… 朱之沧接连砍倒好几个饥民,就看见一个贼兵左盾右刀奔他杀来,他向前冲势不减,就在双方要碰到一起时,他猛的扑倒在地,右手腰刀横切那贼兵左脚。 贼兵的反应也很迅捷,他一个矮身便蹲了下来,左手盾牌向前支出挡住朱之沧的腰刀,右手腰刀就往他腰间砍去。 朱之沧来不及闪躲,腰间被那贼兵结实的砍了一刀,好在他身上的棉甲够精良,那一刀并未砍伤他,但如此重击之下,他也差点就被过了气去。 朱之沧强忍着五脏六腑里的气血翻腾,他右脚猛地就硬踹在那贼的右脚踝上,只听“咔吧”一声脆响,那贼便倒地哀嚎起来。 朱之沧先不起身,他趁那贼吃痛之机,又连续蹬踹在那贼左手持着的盾牌上,直踹得那贼兵呜嗷乱叫,最后竟将盾牌甩开。 朱之沧一个翻身近前,就在那贼甩开盾牌的一刹那间,右手腰刀改劈砍为捅刺,刀尖自插进那贼兵的脖项间。 随着鲜血不断涌出,那贼兵也不再挣扎嚎叫,但朱之沧却不敢休息,他紧着爬行几步上去先捡起那贼丢弃的盾牌,这才站起身子。 他们这些还縋城下来的开封守兵里还活着的人,个个都是下山饿虎一般猛打猛冲,那些饥民哪见过这般阵仗,早就丢了魂魄,他们发狂似的都往壕沟那边逃去。 随着饥民的逃跑,朱之沧他们这边立马就占了优势,剩下的十几个人将六、七个贼兵逼到一处,这些贼兵本就是来掘城的,并没有带上近战的武器。 正在掘城的贼兵们,在朱之沧他们的围攻下竟毫无还手之力,就在他们感到绝望的时候,北面冲来十余个贼兵,为首一人竟拎着一柄狼牙棒。 “弟兄们不怕,某来救你们啦!” 他哇哇怪叫着冲了过来,两名社勇急忙上去想要阻拦,却被他手里狼牙大棒直接砸飞一人,另一人就在愣神的瞬间,又被他身后冲来的贼兵一脚踹倒在地,再后面又上来一个贼兵手里抱着一块大城砖,直接一下,就将那社勇的脑袋砸个稀碎。 朱之沧见了这样的架势,也是心生惧意,他左手盾牌挡住看来的腰刀,右手刀走弧线劈砍在一贼的脖项间,鲜血窜起飞溅的一刹那,他闪身便向南面奔起。 “轰!” 一声爆响传来,那十余个冲来的贼兵中间烟雾升腾,巨大的气浪更是将他们都震翻在地,只见那为首的贼兵头领膀阔腰圆,他单膝跪在地上,瞪着大眼睛四下张望,还不时的奋力摇晃他的大脑袋。 朱之沧虽离得很远,但也被震得耳根子阵阵发麻,他见那队贼兵死伤惨重,余者也都被震得一塌糊涂,急忙定住身形,转回头招呼一众社勇们就奔贼兵冲杀而去。 ………… 张鼐这边有不到两千的贼兵,现在除去弓箭手和在前面催逼饥民挖城砖的之外,也就有四五百人还聚在他身边,他一声令下,就带着这些人冲向城墙根。 才砍倒两个缒城下来的守城社勇,便被一个小头目拽住,对他大声说道:“小张爷,双喜小将爷来寻你,闯王急令,停止穴城攻城,全军退下结阵。” “啥?” “闯王急令,撤军结阵。” 张鼐确认是闯王亲自下令,他完全不能理解,凭自己这些人马,完全可以将缒城而下的几百守军全歼在城墙下,何以突然撤军呢! 但是闯王的军令他又必须要遵从,只听他大喝道:“快,把受伤的弟兄带回去,叫弓箭手掩护大家伙扯呼。” ………… “贼兵退了……大人……贼兵退了……”周王府的承奉官曹坤高兴地叫着。 高名衡站在垛口处下望,只见远处正在奔来的贼兵突然顿足不前,他又俯身探头仔细观察,城墙根目力所及之处,本已占据优势的贼寇竟扶着伤兵,拖着一些阵亡者的尸体,缓缓后退。 而缒城下去阻贼掘城的勇士却已看不到几人,虽隐隐觉得贼军退得有些蹊跷,但高名衡的内心仍是激动万分,毕竟谁也说不好城外的贼军几时才会真的退走, 但今日第一次募集勇士缒城驱贼,便获得成功,如此大快人心之事,自当宣扬,以鼓励后来之人效仿。 他激动得都有些颤抖的高声说道:“请功。我要为下城的勇士们请功,封赏,大大的封赏。”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开封无忧矣!” 黄澍也是一脸激动的快步走上城墙,他手里还拿着一堆的书稿。 高名衡以为他是得了什么讯息,急切问道:“可是北面来了救兵?” 黄澍喘了几口气,才道:“不是救兵。” 他说着就把手里的书稿呈给高名衡,又道:“大人,是城中生员张坚,他画了这般奇物,可阻止贼人掘城。” 虽说贼兵暂时退去,但谁能说下午的战事会否更为激烈,他怀着杀退贼兵的激动心情一把接过书稿,走回门楼内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开封推官黄澍随在他身后进入门楼,也来到案几边解说道:“就是用厚木相捆绑筏子,对外一面也做成木墙,内面和左右两侧只做护栏。 其跨度可达三或五个垛口之阔,又突出墙外四、五尺以上,内里可容十余人,既能凭此投火罐、灰瓶,又可射箭、打铳,使掘城贼人无处可躲,更能放城外贼人射来的箭矢。” 图纸本就不复杂,那生员张坚画得有很仔细,更有黄澍的解说,高名衡也是很快便看懂其中的关窍所在。 他沉声问道:“这个可有名字?” 黄澍轻声道:“大人,此物暂称为‘悬楼’。” “悬楼?悬于城外之楼!” 高名衡点着头,对这个名称他并无异议,当下说道:“本官看书稿所画,制成这悬楼并不复杂,你就去城中寻得工匠,先加紧赶至几个,下午守城之时正可一试。” 他接着又道:“若这‘悬楼’真的管用,再连夜加紧赶工,定要多多打制。” 看着案几上的书稿,高名衡又道:“这‘悬楼’若果真管用,定要厚赏张坚,如今城守战事方酣,急需归聚民心之时,切不可失信于民!” 正文 第九十八章:事出反常必有妖 , 张鼐才率队奔回,就看见闯王领大队贼兵急急奔来,还未等他开口,李双喜已奔至身前对他说道:“北面来了官军,总哨刘爷已同他们对上啦!” 张鼐仍是满脸疑问,道:“二虎叔不是在北门那边,咋滴突然就来了官军。” 李双喜策在马上随着大队向北开进,他也是一脸疑惑的说道:“咱也是糊涂啦,这股官军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一样,突然就拦在这开封城的西北角上。” 他驱马奔行着,又道:“咱刚才正随在闯王身边观战,总哨刘爷就差亲兵前来报告,说一股官军拦在他部与二虎叔之间,颇为蹊跷。” 就在这时,刘宗敏也策马奔来迎上闯王,开口就道:“李哥,不好弄嘞!” 闯王策骑在他的乌龙驹上,脸上仍有笑意,淡淡的道:“可知是哪一部官军嚒?” “这伙官兵的打法很少见,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就拦在咱同二虎中间,却不出战。” 这时李自成已驱马来到阵前,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排大车组成的阵列,阵前数十米处地方横七竖八躺着一些贼兵的尸体,想来必是之前冲阵留下的。 “车阵?” 李自成一脸不屑的继续道:“陈奇瑜那老狗此前不就曾用车阵与我等对战,虽颇为难战,却有失灵活。” 但当他仔细察看对面军阵之时,却也是暗暗心惊不已。 只见对面大车环环相扣,中间的缝隙也都用鹿角填塞住,确无一丝漏洞,又向左右望去才发现,这车阵竟有二里多长。 他脸上神情也有些凝重,道:“捷轩,说说吧,咋么个情况。” 刘宗敏这时才讲述起整个事情的经过。 原来,今日晨起,闯军大举攻城以来,他所领骑兵都是严阵以待,其间只有一些精骑在周围数里内奔驰哨查,主要方向还是洛阳、中牟那一带。 而那两千步兵则集结起来,在巳时也参与到掘城的行动之中,本来一切都向着闯军这边有利的方向发展,眼看着掘城也颇有些战果。 可午时一过,却有数百官军骑兵掩护着一支庞大的车队突然出现,他们远远驰来在开封城北、城西两部闯军中间的缝隙插入。 随着滚滚烟尘散尽,贼兵的眼前就横亘起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它们由一乘乘大车环环相连,绵延二里开外。 大车上一门门火炮黑洞洞的炮口正瞄着贼军,就在他们的前两次并不十分猛烈冲锋中,这些火炮竟出奇的沉静。 炮口并未喷射处夺命的火舌,只靠车阵后那阵阵排铳就击退了他们的冲锋,这才是让刘宗敏感觉到丝丝恐惧的地方。 刘宗敏组织的第一次冲锋,只有临时纠集起来的五百多步贼,他们就如同初生的牛犊一般,不知死活的嘶吼着向车阵冲去。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都没有丝毫的动静,甚至冲进一百步时都未见车阵那边有任何反应,正当他们都以为对面的车阵徒有其表之时,那五百贼兵已冲进八十步的距离。 一阵铳声齐鸣,团团烟雾升腾间,一颗颗夺命的铳弹飞射而出,冲在前面两排的二百多贼兵立时便血溅当场。 余者先是惊慌失措,接着便是回身逃命。 首次冲击车阵的五百多贼兵,最后只有不到一百余人逃回了本阵,在车阵前六十步至一百二十步的距离上躺满了中弹未死的贼兵,满地鲜红中传来声声哀嚎。 而刘宗敏又组织了第二次冲锋,这一回他调集来步贼仍是五六百人,但加上了老营精骑二百余人在侧翼偷袭。 依着他的想法,仍使步贼出击在前引车阵后的官军放铳后,再使马贼猛地冲出,利用官军装填子药的瞬间,试试看能否突进车阵。 但是,他再一次失算了,步贼仍是如前次一般在车阵前留下一排排尸体和伤兵,而马贼也只是冲到车阵前二十步内的距离上,连眼前大车的边都没碰到便都齐刷刷倒在了车阵前。 这一次冲阵,步贼回来一百多人,而那二百马贼却只逃回不足五十人,其中还有三十来人是弃了战马,连滚带爬着才逃得性命。 ………… 横亘在开封城西北角的车阵,正是张诚麾下车营的近三百乘大车结成的,内里更有四千余官军,大多都是火铳兵。 尤其是张诚麾下火铳兵所用的云州铳二式,其在六十步内可稳破三层棉甲,八十步可破两层棉甲,对于无甲的贼兵其一百二十步内都可有效击杀,只要打中,几无生存的希望。 今日放贼兵进入八十步时,才开始第一轮齐射,已是十分隐忍的了,其目的就是一战即震慑贼胆,使之不敢小觑。 怎奈贼兵大意,在第一轮齐射后竟未能立时停步,许多贼兵又向前奔出十余步才停下来,接着就是没命的逃回。 因此,车阵内的张诚部官军打了整整三轮齐射,便留下四百余具贼兵的尸体在车阵之前。 ………… 李自成听着刘宗敏的讲述,脸上神情越发凝重,他转头向宋献策问道:“军师,有何看法?” 宋献策对于眼前突然出现的官军车阵也颇为吃惊,按刘宗敏所言,这车阵内的官军颇有战力,但却并不出战。 本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他隐隐觉着不妙,只见他故作镇静的略作思索,才说道:“官军乍然现身于此,战力颇强,却不出战,其必有他图。 闯王,城北刘体纯将军那边恐有危险,不可不顾啊!” 李自成面上表情仍是没有变化,自崇祯初年起事以来,他征战经年,历大小战事近百起,起起伏伏许多次,早已心坚似铁,就算追随他多年的老弟兄刘体纯此时危急,也已无法使他动容。 此刻,没有人知道这位从战争中磨练出来的闯军统帅沉重而激动的心情,但见他神色从容,立马在沙丘之上,注目凝望着对面的官军车阵。 对面车阵严整,几乎无懈可击,其火器若是真如刘宗敏所言那般犀利,强攻也绝非一时便可攻下,如今只守不攻,正如宋献策所言必是有所图谋。 片刻后,他才开口说道:“大军暂且停止攻城,张鼐、双喜、白旺各领一部,严阵以待。” 李自成转头看着刘宗敏,道:“捷讯,你看骑兵能否绕过对面车阵,去城北将二虎他们接回来。” 正文 第九十九章:到底跟咱不是一条心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开封城北二十里外的陶家店,军阵森森,上午的阳光照射在军士们的铁甲上,闪烁着道道耀眼的银光。 张诚、陈九皋与众将斩鸡头、祭战旗后,在隆隆的战鼓声中大军列阵而出,他们兵分三路,按照此前的战略部署各自行动起来。 林芳平领着张诚麾下亲军乙局,再加蒙骑两百余精锐向西开进,在外围掩护魏知策的车营于开封城西北角结成车阵,以切断贼兵西、北两部的联系。 魏知策麾下辎车上的粮谷辎重都已卸下,留在陶家店大营,即使是战车上也只携带了必备的物件,全都是轻车出战,如此才能保证速度。 他们车营重点就是阻止闯军城西的大队去救援城北贼军,因此战车部的六十乘战车全都布置在了这边。 再加近一百乘的辎车,即使城西这面闯军大部发起强攻,凭借战车组成的车阵,以及车上的火炮、火箭远击,再有战车后二千余杆官军火铳做中段阻击,即使最后贼兵突到车阵前,或是攻入车阵内,也还有两千官军持刀盾长矛可与贼人近身血战。 最后结成的车阵长逾二里开外,但宽却只有不足百步的距离,他们横亘在开封城外西、北两边贼军之间。 林芳平丝毫不敢耽搁,他领着三百余骑兵在车阵西侧兜了一圈,完成掩护任务后,便在车阵与城墙西北角不足百步的缝隙间穿插回开封城北,参加对城北贼军的绞杀之战去了。 魏知策这边才列阵完毕,就见有数百贼军朝着车阵冲来,他急忙组织军士列阵以待,因见贼军人数不多,其后更无大阵。 遂决定只以火铳击贼,接连打退两拨次的贼兵进攻,击杀近千贼兵。 ………… 此战,张诚几乎投入了能调动的全部军力,作为进攻城北贼军的中部由张国栋负责指挥,共投入步军三千五百余人。 以陈大宽步营中部官军居左,以靳勇步营右部官军居右,如此左右两部各是一千官军,依计划盾兵在前,铳兵紧随其后,再后才是持长矛大刀的冷兵杀手。 而张国栋则领一千五百余人居中列阵,其前部是张诚中军部的五百余步兵,他们是由一百余老兵和近四百新军组建而成,即使这些新军士也都已经过了半年多的严格操练。 其后便是陈九皋京营中游击将军陈崇昌统帅的那一千步卒,他们这些都是以刀盾长矛为主的冷兵。 陈九皋的京营此番出战时,也有五千余人,但一路行军过来,中途逃散和借故脱队就有近千人之多,且他营中运炮、操炮之人就达两千之多,余者战兵也就不到两千人上下。 现铳兵又都被另一名游击将军陈世虎带去魏知策的车营内作战,这边留给陈崇昌的也就千余人的冷兵杀手罢了。 张诚也知道这些人只能打打顺风仗,不能依靠他们来硬冲硬打,所以他才自己麾下步营的两部官军摆在两翼,而中间也是以自己中军步兵在前,使京营的官兵在后,就是为了避免他们临阵退缩,给自己造成麻烦。 中路大军的钢铁洪流几乎是比车营早出发一个时辰,但步军行进终是比车营稍慢了一些,就在车营刚刚才在开封西北角结成车阵的时候。 步营大军也在阳光照射下出现在开封城北五里之外,他们在贼兵大营的北面暂时停下了行进的脚步,大军开始缓缓整队,也算作是短暂的歇息,以恢复些体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 刘体纯正在开封北门西面指挥和督战,他这边初时也有贼兵与饥民各三千余人,战事虽不如西门那边惨烈,却也差不了许多。 昨日为了填壕已经死伤饥民数百人,今日掘城、攻城整个上午下来,又死伤贼兵数百,而饥民死伤更是达近千之众。 他因攻城心切,在大营中只留三百余火兵厮养,为攻城贼兵和饥民准备午饭的吃食,而余者贼兵和饥民都被压上城墙根进行掘城。 即使他的身边也只是有二百多贼兵未动,此外就是七百余弓箭手,正在壕沟外的一道简易木墙后,向着城头上射箭压制守军,以保护城根处掘城的贼兵、饥民。 眼看着城根处的几个大洞越掘越发深入,刘体纯心中暗喜,刚刚还得报说瓦罐子那边竟留了近千人的预备队,掘城进度很慢。 他还在心里暗自骂道:“娘皮的驴球子,到底跟咱老子不是一条心,就晓得留一手,你妈妈毛的……” 就在他对自己这边掘城进度感到满意的时候,猛然听见身后大营方向阵阵铳炮轰鸣的声音传来,心中疑惑的他才转身北望。 却见几骑贼兵策马急奔而来,看样子似乎很慌张焦急,而一里多外的营地中却是股股烟尘腾空而起。 他手捂着额头,大叫一声:“哎呀,不好了……” 就在身边众人惊诧之时,那几骑贼兵也已奔至近前,他们大声叫道:“刘将爷,官兵偷营……官兵偷营啦……” 刘体纯急跑两步迎上去,一把抓住刚翻身下马的贼兵,急问道:“官军多少人马?” “……约有千多人……突然就杀进来……” 他大声喝令:“快,召回弟兄们,停止攻城,夺回大营,咱们开饭啦!” 刘体纯又一把抓住一个刚下马的贼兵,喝道:“你们俩去瓦罐子那边瞧瞧,有没有官军去打他们,速去速回。” 那两人又翻身上马,急急抽打着战马就奔北门东边方向奔去。 ………… 林芳平策在战马上从开封城外西北拐角处,领着三百余精骑折返回城北,他尽力压制着马速,生怕自己出现过早,使贼兵有所防范,不利于靳勇那边攻占贼兵营地。 张诚分派给他的军令,是配合靳勇的步营右部攻击贼兵刘体纯部,同时他还要策应魏知策的车营,阻止城西贼兵大部救援城北。 林芳平转进到一处地势略高之处,他取出千里镜站在马背上先查看了贼兵攻城的情形,见北城这边贼兵投入攻城兵力颇多,心中暗喜。 当他将观察方向转向北边的时候,就看见贼兵营地北面烟尘中隐隐有鲜红的旗帜飞扬,便知定是靳勇的步营大军杀来。 “弟兄们,杀贼!” 他在战马上坐好,又对不远处的苏老虎和莫日根二人大声道:“杀,在外面兜着贼寇转,驱饥民冲贼寇的军阵啊!”  https:///52146_52146492/71867822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章:大人……救兵来啦 , “……救兵……大人……救兵来啦……” 开封城西门楼上,巡按高名衡刚刚与推官黄澍商谈完关于悬楼之事,就见西门总社李光壂与祥符县知县王燮奔进楼内,急急说道。 “救兵?” 高名衡神情惊异的急切问道:“你是说救兵?” 王燮仍是难掩满脸的兴奋之情,他激动的报道:“巡按大人,城西北开来一支人马,军容严整,一水的好几百乘战车,已经与贼寇打起来啦。” 高名衡双目放光,他也是激动的问道:“可有看到旗号,是否宣镇张诚的军马到了?” 王燮转头看了李光壂一眼,才回道:“看旗号、军容,该是宣镇张总兵的军马无疑!” 高名衡闻言也是兴奋的说道:“走,去瞧瞧!” 众官紧随在他身后离了西门楼,在城墙上又遇到急急赶来的周王府承奉官曹坤、左长史李映春,他们也是闻信而来。 曹坤迎头就问道:“高大人,可是那张诚领军来救开封啦?” “我也是刚得讯息,正待去仔细观察一番,不如曹承奉一同前往,如何!” “好,正是要与高大人一同前往,探了实情,才好上奏王爷殿下,也使千岁安心。” 当下,高名衡、曹坤等一行守城官员,在众官亲兵的簇拥下便沿着开封西城墙向北而去。 ………… 瓦罐子同一斗谷二贼,本是常年活跃于川陕之间的一股巨寇,早年也并未将李自成放在眼中,只不过后来官军围剿日甚一日,他们的日子也越发的艰难起来。 后来见李自成入河南后却是风生水起的,为了使自己的队伍继续活下去,这才不远千里的拉着队伍来投奔闯王。 其本意仍是以前诸贼难时抱团取暖那一套想法,而李自成此时也是才刚刚复起,正在聚兵之初,也是用人之际,他们表面上仍是一团和气。 但自打与闯王合营以来,瓦罐子与一斗谷也渐渐有些悔意,现在投入到闯营中的贼兵渐多,他二人已不似初时那般受到重视。 且大家都是以闯王老营诸将为核心,隐隐有尊闯王为诸贼之主的意思,像瓦罐子这般自己说的算惯了的主,又怎会受得了,即使平时不说什么,但在心里怎会不有些想法。 更何况如他这般常年混迹生死边缘的贼头,怎会不懂保存实力的好处与必要呢? 自打移营开封城北开始,瓦罐子便一直未全力攻城,他将自己麾下核心马贼八百余人留守在营地内,每日调出四百人负责督战,却并不直接参与攻打开封北城墙。 从昨日填壕时算起到今日午时,他这边不到三千的饥民就死伤一半左右,而另外两千麾下的非核心老贼也死伤近五百余人。 这叫他心疼不已,眼见自己麾下贼众死伤惨烈,他甚至开始暗恨李自成是想借攻城之机,消耗自己的实力,好在未来日子里悄悄的将自己吃掉。 本就只是想来跟着李闯王混日子、捞好处的他已渐渐萌生退意,只是一时之间没有理由和借口罢了,就他如此这般的想法又怎会真心攻城。 或许是傻人有傻命! 正是瓦罐子这边未真心帮李自成攻打开封北门,才使得他的营地内贼兵颇多,陈大宽所部官军还未发起进攻便被发现。 守营贼兵飞报瓦罐子,他的反应也堪称神速,立时便弃城根下的饥民于不顾,自领督战的四百老贼急急回救营地。 并留一名头目召集余下那一千多的步贼,立刻回救营地,击退官军。 ………… 陈大宽在贼兵营地北边整队之时,便被营地内的贼兵发觉,但他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本来就是要硬打贼寇营地的。 他按照既定方略,以盾兵结阵在前,铳兵在后结成三叠阵,最后才是长矛、大刀兵。 陈大宽的步营中部有两司,每司四个局里又有两局是冷兵,而每局各有三队,每队的一甲都是刀盾兵。 如此,他一部中便有四局冷兵,其中刀盾兵共有十二甲,共计一百四十四名刀盾兵在前列阵为一排。 每一甲刀盾兵之后,便是一队铳兵,列阵三排,他们踩着鼓点,已严整的军阵向二百多步外的贼寇瓦罐子营地缓缓逼近。 前面贼寇营地也并不坚固,可能是在豫西一路杀来,过于顺利,使得他们以为自己大军云集之地,河南各处官军皆是望风而逃,根本未曾想到还有那支官军有胆子来攻打自己的营地。 再加上此时冰天雪地,无论伐木和取土都颇为艰难,他们费力伐来的木料都用于打制云梯,所取出的那些土方,也都用来填了壕沟。 因此,其外围并未修筑起土木结构的营地寨墙,只是用制造云梯剩余的木料简单围了一圈,其几乎不具备任何防御功能,只是大致圈出了营地的范围而已。 陈大宽心中明白,即使贼寇已经发现他的大军,但其在原本无备的情况之下,临时组织起来的进攻或是防守,都会十分仓促。 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又半分的犹豫,他大声喝令道:“擂鼓前进,距贼八十步内,铳兵依令轮射!” 军阵缓缓而进,前排刀盾兵的盾牌微微向上斜举,再加他们身上锃亮的盔甲,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极为刺眼。 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犹如钢铁刀枪组成的森林一般向简易木墙内的贼寇逼去,压迫感极强。 陈大宽也是一身精良的盔甲,他就在军阵中间的那三排铳兵之后,透过前面铳兵之间的缝隙,他看到贼寇营地的寨墙只有一人多高。 虽是远远望去,也能看出就是一些粗细不一的短木枝结成,他大声喝令:“盾兵,停止前进。” 紧接着又大喝道:“一百步,铳兵注意,检查火铳,做好射击准备!” 一阵阵喝令声向下传达着,所有约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四百余铳兵便已检查完毕,声声回报又传送给陈大宽。 他满意点了点头,又大声喝令:“铳兵各队官注意观测距离,进入八十步内,各队即行射击。” 接着又大声喝令:“盾兵听令,依鼓点前进,注意保持队形!”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成三虎与李二蛋 , 张诚麾下步营右部在千总靳勇的指挥下,直到逼进至贼营北面不足百步之时,营地内的贼兵才有所察觉。 靳勇因见贼兵反应仓促,便大胆下令道:“铳兵自由射击,冷兵从两侧突进贼营!” 甲司一局二队二甲铳兵成三虎立功心切,反应也是快速,他早就检查过自己手里的云州铳二式,听到军令后,立时向前又两个大踏步,以半蹲的姿势,铳口向上微微抬高一些,三点一线套上一个正探头探脑向这边张望的贼兵脑袋。 “砰!” 爆响声中一小团白烟腾起,铳口火光闪现的瞬间,一颗夺命的铅弹激射而出。 成三虎很幸运的第一铳便命中了那个贼兵,远远的就看到他那颗头颅就像似一个爆裂开的西瓜一般,红黄相间,四散飞溅。 “噼噼啪啪……砰砰砰……” 一阵烟雾升腾中爆响声连连传出,瞬间便有近百杆火铳对着前面的贼兵营地展开射击,那本就十分简易的木墙上已满是孔洞。 成三虎动作麻利的将火铳斜立在地上,从斜跨着的铳弹中取出一枚纸筒定装弹药,送到嘴边轻轻咬开一角,先在火药池里倒入一点火药,接着就将剩余子药与铅弹都塞进铳口内,又取出搠仗探进铳管内压实。 虽这一套动作看上去繁琐,但由于张诚麾下铳兵们普遍使用了纸筒定装火药,已经减去了许多道装填手续,相比于别处的火铳兵已经提高装填速度不止一倍。 就在成三虎装填完毕提铳端平的一刹那,如果仔细看去,在阳光照射下他手里那杆火铳的木柄上竟然有五个类似小刀划出来的道道。 短短一分不到的时间,成三虎一气呵成的装填完毕,端着手里的云州铳二式就向前追去,他身后的铳兵们也陆续完成装填,也追了上来。 ………… 火兵们成稀松的三排阵列向贼兵营地快速突进,他们一排排火铳射击,压制得营地内贼兵连头都不敢探出。 就在铳兵射击吸引与压制营地内贼兵的时候,右部甲、乙两司的冷兵杀手们分别从铳兵左右两翼快速掩杀而上。 甲司二局一队一甲盾兵李二蛋紧跟在甲长樊进的身后,腰圆膀阔的他比甲长樊进整整高出一个头,在队伍中最是显眼。 说实话,李二蛋跟在甲长樊进身后,也是颇为难办,步子稍微大了一点都怕踩到前面樊进的脚后跟,他只能小心谨慎的收着自己的步伐。 眼看前边十步开外就是贼兵营地的简易木墙,甲长樊进也知道身后的李二蛋不止刀盾功夫娴熟,更是身高步长,他当下大喝道:“二蛋,冲撞过去,给弟兄们杀开一条路!” 李二蛋本就是束缚于军规军律才一直随在甲长樊进身后,不敢脱离队伍,现在得了军令那还不如同猛虎脱离牢笼一般。 “好嘞!” 只听他一声大喝,迈步疾冲,他将大盾横在身前,集中全身力量于大盾之上,猛地腾身就向那一人高的木墙奋力撞去。 “咔嚓……咔啦……咔嚓……” 贼营那本就不是十分坚固的木墙登时就被李二蛋如铁塔一般的身躯冲撞开一个大缺口,这贼兵的寨墙虽不坚固,但各个木板、木枝之间确是绑的很牢固。 随着李二蛋撞开缺口后,那木墙就开始摇动,后面官军越涌入越多,竟带得那木墙向内侧倾倒一大片。 李二蛋第一个冲破贼兵营地寨墙,入眼便是十余个贼兵在二十多步外望着他,眼中都隐现出丝丝惊恐之色。 “杀……杀啊……” 他这一声虎吼,竟将对面贼兵们唤醒,他们也是嚎叫着将手里的枪矛朝李二蛋抛投过来,李二蛋脚下丝毫不减速度,只将大盾横在身前护住头和胸口。 “笃笃……当……咣……” 七八支枪矛投射而来,虽仓促间力道和准头都略有不足,许多都射偏了,但也有两支射在未倒塌的木墙上,也有两支被李二蛋的大盾挡开。 那十余个贼兵见对面破墙而入的官军浑身铁甲,身高体阔,犹似地狱魔鬼一般狂冲而来,其后官兵更是越冲越多,哪个还有战心。 他们投完手里的枪矛后,齐发一声大喊,拔腿就向营地内奔逃而去。 李二蛋的优势在于战斗,他身壮力大,更兼刀盾娴熟,皮糙肉厚,虽说身高步长的他奔跑上也不输给大多数人,但现在身披重甲,又持着刀盾,无论如何也是追不上那些个贼兵的。 他不急不慢的尾随着那些贼兵一路追进营地内,猛然一贼自右侧帐篷后窜出,手里拿着柄大斧向他劈来。 李二蛋大盾横在胸前,他只得用右手的钢刀迎上大斧,虽说钢刀没有大斧力沉,那也要看是谁来用,李二蛋同样被震得虎口生疼,但却也堪堪架过大斧。 他立刻用左手大盾挥砸那贼,那贼来不及抡动大斧,只见他猛地一个矮身趴在地上,同时丢掉手中的大斧,紧紧抱住李二蛋的双脚。 但是李二蛋双脚一挣就脱开了,那贼最后只抱住了他的右脚,同时大叫道:“猪哥杀啊,大家伙一齐上嘞。” 只见周围一下子又窜出五六人来,李二蛋拖着抱住他脚的那贼仍奋力向前走去,一贼举着一根粗大的木头向他砸来。 他举起盾牌就正面迎了上去,一声巨响那粗大的木头便被磕飞,那贼被震得虎口出血,双臂发麻,他痛苦的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嚎叫。 李二蛋虽被拖着右脚,行动困难,威势却丝毫不减,他大吼着抬起左脚就将一持刀贼兵踹翻在地,一时竟爬不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贼兵摸到他身后,飞扑而上就报住他的脖子,双手如同鹰爪一般死死抓着他的脖子,只见青筋根根暴起。 “啊……” 李二蛋只觉胸中憋闷难耐,他大声嘶吼着奋力转动起身体,又猛地跳起甩开抱着自己右腿的贼兵,仰面就向后摔去。 “嘭……啊……嘭嗤……嗤……啊……” 抱在李二蛋身后那贼兵重重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再加上李二蛋那庞大的身躯二百来斤的分量,更有一身铁甲几十斤的加持。 那名贼兵当时就被摔得背了气去,身体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他瘪瘪的躺在李二蛋身下,不知是屎尿,还是那副肚馕中的其他神马东西,混杂着鲜红的血液、黄黄的屎尿浓水,还有肠肚之类,喷溅了李二蛋身周一圈都是。 “杀……杀贼……杀啊……杀……” 不远处,杀声震天响,一队队官兵盔甲整齐的冲进贼寇营地,他们四处搜寻贼兵,到处都燃起了火头,股股黑色浓烟冲天而起。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虎卫初现 刘体纯这边虽还有两千多的贼兵,但除了身边的二百余老贼之外,余下的分散在攻城队伍中,约有一刻钟后,才召集起一千多人马。 仍有一千多的贼兵与饥民还在从城根处往回奔逃,乱糟糟的在大队之后陆续集结起来。 “刘将爷,是不是再等等,咱的人马还没都聚起来。”一名小头目提醒着。 刘体纯扫视了一眼周围,道:“不怕,官军也就千把人,我带人先杀回去,咬住官军,你这边集结好了,就赶来支援。” 他又对众贼大喝道:“矛兵在前,弓箭手在后掩护,杀退官军,咱就开饭嘞!” 千余贼兵簇拥着刘体纯就奔北面的营地杀回,在距离营地还有不到两百步的时候,就看见前面黑烟笼罩的营地中百余贼兵奔逃而出。 刘体纯见此情形,便知大营已然失守,他勒住马头再次大声喝令道:“结阵,快结阵。持盾在前,枪兵在后,刘成领骑兵为左翼。” 贼兵虽然大多都是闯王李自成入豫后新募的,更有许多是在攻破洛阳后招募,但其中也有一些老贼充作头目,也有河南各地小股贼人前来投奔的,都被打散分在军中为头目。 虽惊慌之下略显慌乱,但刘体纯声声喝令却也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贼兵就在距离大营二百步外开始整队。 刘体纯原本还担心这股官军会在他的营地内据守,那样的话自己要夺回营地就有一定难度了。 但令他略感惊喜的是,营地内的官军竟一队队开出,在大营前的空地上结成阵势,双方就这样隔着大约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互相对视着整理各自的军阵。 突然,刘体纯觉察出一丝不对,他似乎隐隐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西面传来,忙转头喝道:“刘成,派两人去瞧一下,是否闯王派人来增援咱们啦!” 他的军中也有一支五十人的骑兵队,原也未曾想到会有官军敢来进攻,这五十人的骑兵队主要的作用原是为了与闯王城西老营那边往来传信之需。 两骑贼兵才催马奔出十余步远,就看见西面烟尘起处一队百余人的骑兵露出真容。 他们一水的明盔明甲,个个精神抖擞,身上打着大红的斗篷,当先的一员小将手里擎着一杆虎枪,其枪尖上还有一支三角型的红边白底枪旗,中间绣着一支下山猛虎。 正是张诚麾下护卫亲军部乙局的一百精骑。 ………… 张诚的护卫亲军部原有四局,其中甲局刘金海部已经转为江湖绿林,成为张诚在各地埋下的暗局。 而丁局雷占城所部,在组建之初就定为随行车架局,其部现也留在赤城护卫张诚家眷,以及为张诚眷属亲人提供出行的护卫,并未随军。 唯有乙局林芳平部、丙局李长胜部为护卫力量,此番也随张诚一同出战河南,但李长胜的丙局被他留在了河南彰德府的武安县,负责护卫他大舅哥武安知县季佑卿的安全。 鉴于此,张诚也感到自己身边直系护卫力量的不足,因此自从渡过黄河到河北孟县沇河镇后,他便一直思考关于组建新的护卫力量这个问题。 直到大军一路开进至阳武县于家店附近时,他才定下组建虎卫的军策,并向麾下诸将传达,同时也定下了虎卫的枪旗样式。 林芳平所部直接就转为虎卫,按照张诚的设想,他的虎卫未来至少要扩充到一千精骑的规模,将作为直属于他的强大核心战斗力量存在。 ………… 林芳平在开封城外西北角与苏老虎、莫日根两部分开后,就催马领麾下百骑急奔而前直冲贼军大营方向。 远远看到近两千的贼兵正在慌乱的整理着队伍,他知道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大声喝道:“放箭,把那两骑贼人给老子留下来。” 接着又是一声大喝:“冲,杀进去,不可叫贼人整队!” 他麾下众骑士本就全军精选的老兵,非但骑战技艺高超,更是有忠诚保证,再有张诚给予他们的装备、待遇都略高于其他部,甚至高于张广达麾下的重骑与游骑。 只见林芳平话音才落,便有几支箭矢飞射而出,那两骑贼兵本是向着这边策马飞奔,仓促之下又无法立刻调转马头。 他们只得兜转马头向着西北面方向继续奔去,其目的很明显,就是想与林芳平部擦身而过,以求保全自己。 但双方都是纵马急奔,不足四百步的距离只在转瞬之间,随着双方距离的不断接近,那两骑贼兵的目标也就越来越大。 第一波箭矢并未射中他们,但第二波又是十几支箭矢射出,跑在前面的贼兵战马先被射中,栽楞着扑倒在地上,硬生生将马上的那贼甩出老远,扑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而第二个贼兵就没这么幸运,那身上被射中三支箭矢,但却没有落马,整个人都趴在马背上,径直往北面逃奔而去。 林芳平对此看也不看,他奋力催马直奔贼兵结阵处猛冲而去。 这时,在他的南北方向又是两处烟尘腾起,很明显苏老虎和莫日根的两部蒙骑也冲了上来,马蹄“隆隆”之声更盛,还间夹着蒙古骑兵特有的嘶吼怪叫。 ………… 刘体纯本来还未将夺其大营的官军当做一回事,可现在官军三支骑兵竟是从西边冲来,却真真叫他心中惊慌惶恐不已。 他深知开封城西是闯王大军老营的所在,那边更有总哨刘宗敏的三千精骑和两千老贼驻扎,如今官军竟从那边冲杀而来。 “莫非……闯王……” 刘体纯在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丝悲凉之感,自己追随闯王从商洛山中蛰伏,到冲出商洛,再到如今纵横中州,连克州县,甚至洛阳这等坚固大城,都难当闯王大军的神威。 可今日的情形却叫他隐隐害怕,这一切来得太快,恐怕也会去得很快。 但老贼毕竟是老贼,他心中虽是悲切,但却大声喝令麾下贼兵不许慌乱,速速结阵,以抗官军骑兵冲击。 他更是大叫道:“结阵,闯王已派总哨刘爷来救咱们啦,不要慌……快结阵……” 但他所领贼兵中堪称老贼的本就不多,若是单对上正面靳勇所部步兵或许还能依令应战,但再加上西面冲来的三股官军骑兵,那些新附贼人和新募的贼兵便自心慌起来。 虽有几十骑马贼和数百老兵、弓箭手纷纷喝令弹压,但当后面那些饥民惊惶无措,开始四下奔逃后,他们的奋力弹压喝令也就立刻变得微不足道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朱之沧,当为首功 开封城西北角楼上,巡按高名衡正注目城外那雄伟的车阵,更是看到车阵外数百贼兵尸体,有些还未死透的贼兵正艰难的往回爬行,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血印子。 他沉声对祥符县知县王燮说道:“快,将能使弓箭的守城兵勇都召集到这里,砖石大木也要再搬些过来,此处与城外车阵间隔不过百五十步上下,务要与城外官军配合,不可教贼人从此去往城北增援。” 高名衡转过头,又对周王府承奉曹坤道:“曹承奉可回报殿下,观旗号可知,城外确为宣镇张诚之兵马,我开封无忧矣!” 曹坤脸上也满是喜色,连日来担惊受怕,再加上他是周王身边近人,对周王很是忠诚不说,就周王为守卫开封城池所做的各种努力,他可是都看在心里。 这时终于看到有就救兵赶来,且更是能在城外与闯贼大军直接对战的强军,心中如何不喜,他现在的首要想法就是,要将这一喜讯速报周王听闻。 但能被周王派来协助守城自然不会是一个庸碌无为之人,临行前,他还不忘嘱咐左长史李映春,道:“李长史,速将王府护卫中善射之人调来此处,与城外张总兵的军马互为犄角,不可使贼兵从城下过到北面去。” 因周王府的所在离开封北门较近,曹坤说完便领着几名王府护卫奔北门行去,自那里下城后策骑直奔周王府中奏报喜讯去了。 就在曹坤走后,西门总社李光壂急慌慌的跑来,远远的就说道:“大人,高大人……” 高名衡因见援兵及时赶到,心情正在愉悦之中,对此也不以为罪,只是略沉着脸问道:“李总社,何以如此慌张?” 李光壂也是跑得急了些,他停下脚步喘匀了气,才禀道:“回高大人话,适才您前往此处后,学生依旧在西门那边值守,忽闻得城墙外有人大叫。 学生仔细一瞧,我縋城而下驱退贼寇的勇士,竟有十几人兀自存活,急忙命人取来数个大框,用绳索绑了缒下城去,将勇士一一接上城来。” 这时如果发生在援兵出现以前,高名衡定必会无比关心重视,甚至会大家宣传赞扬,以鼓励后来者效仿。 可如今援兵已至,再无须这些兵勇縋城而战,他对此也是了无兴趣,只淡淡说道:“都有哪些人活着回来了?你录下姓名,先安置他们去歇息歇息吧!” 李光壂心中本是一团烈火,可他感觉高大人却似乎不太上心此事,但当初縋城杀贼的大多都是他所统领的社勇中人。 他本就是开封当地士绅,既是当初做了承诺,现下又怎好不予以兑现,若是那样处事,将来自己又如何在这城中过活。 当下,便轻声提醒道:“是,学生知道了。只不过……” 他略顿了一下,观察过高名衡的脸色后,才继续道:“高大人,这縋城的勇士皆奋勇杀贼数人,但却不好统计,更有城中宗室子弟更是割了掘城贼人头领的首级回来。” “哦……” 高名衡对其他话都未在意,唯有“宗室子弟”这四个字引起了他的兴趣,略思索一番,便对李光壂说道:“这人何名?” “朱之沧。” 高名衡思索一番,自己对此人并无印象,当是城中不知名的宗室子弟,当下便说道:“凡縋城之人皆赏十两;战亡者再给其家属抚恤银三十两;回来的诸人再赏银六十两; 那个朱之沧能带贼头首级回来,当为首功,除赏功银七十两外,再另赏人头银五十两,加赏首功五十两。” 他又回身对周王府左长史李映春说道:“这朱之沧既是宗室子弟,李长史当奏报殿下,予以封赏,以励后人!” ………… 张诚麾下援剿河南的步营主将、宣镇游击将军张国栋领大军居中,自北向南而进,他麾下有中军护卫骑兵一百五十名,还有张诚中军部五百军士,以及京营游击陈崇昌的千余步兵。 而他步营中战车把总所部的十乘偏厢战车、三乘辎重大车都已派给魏知策暂时统帅,以增强车阵的防守。 按照原定的计划,开封城北的贼兵并非是合营一处,而是分别扎营在城北门的东、西两侧,这是因为瓦罐子留有私心。 瓦罐子害怕李自成借机吞掉他的队伍,处处都留有戒心,而李自成又因为在豫西招收的新兵还未操练出来,对他仍有借重之处,所以便也都由着他。 张诚在探知这一情况后,才决定优先解决掉城北这数千贼军,而担任主攻的便是张诚麾下步营两个千总部。 张国栋所部的任务是居中策应,又因张广达的重骑和轻骑都在东侧协助陈大宽部攻击贼寇瓦罐子。 而靳勇这边就只有林芳平的虎卫,以及两百蒙骑支援,相对力量弱了一些,所以,张国栋也更为关注靳勇这边的情况。 他领军居中而进,初时见靳勇所部进展顺利,便保持军阵未行支援,毕竟依照既定的作战方略,城北战事结束后,大军还要转进城东,保持军士们的体力也是很重要的。 但贼兵虽然在林芳平、苏老虎等骑兵的驱赶下溃败下来,却并未如预想的那样彻底溃散,仍有数百刀盾兵、矛兵和弓箭手聚集在贼将刘体纯身边,拼死抵抗且战且退。 他们围城一个有一个圈,最外面是一圈盾牌,往里便是盾牌、长矛,第三层以内便无盾牌,皆是长矛兵,而内里的几曾又都是弓箭手。 刘体纯居中指挥着他们渐渐向东移动着,他不时大喝:“都别乱,官军狡猾,哪个先跑,哪个先死,大家别乱。” 人都是如此,这数百的贼兵中只有二、三百人是经年的老贼,余者大多都是新招收的贼兵,但在从众心理的驱使下,他们仍紧紧围聚在刘体纯身边,拼死抵抗着。 而在外围有两千多的贼兵和饥民,则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官军骑兵三、五骑,或是十余骑分散开,已将他们围堵成几十或百多人的小群,许多人连累带吓,已经趴倒在地上,无力挣扎。 张国栋远远看到靳勇正指挥着步营准备向刘体纯那一团贼兵发动攻击,他也大声喝令:“卞成,你领中军骑兵队去截住那伙贼兵,不可使其再往东去。” 卞成是张国栋的中军官,负责统领步营中军的一百五十骑兵,他得令后不敢怠慢,大喝两声领众骑士策马奔去。 接着,张国栋又挥舞手中的令旗,喝道:“贺宽,你领中军去帮靳勇,拿下那群贼寇。” 贺宽是张诚当初进京勤王时的麾下队官,现任他中军营中的千总官,暂时只有五百名中军步兵归他统领。 他也大声接令后,又回头一阵喝令,便大踏步领军以整齐的阵列向前行去,他们也是刀盾在前,火铳兵在后。 张诚的中军五百将士里有二百的盾兵,三百铳兵,不过,中军的盾兵却不是全用刀盾,他们会依着各人的习惯,有钢刀、短斧、铁骨朵等各色短兵。 贺宽大声喝令:“保持阵列严整,盾兵注意防护,铳兵准备射击!”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惶惶饥民,有何顾惜 宣镇副总兵、提督东路北路军务、河南援剿总兵官张诚与守道苏壮坐在将台车上,缓缓向南而进,于贼兵两处营地的北面不到百步处停了下来。 在将台车前面不远处就是张国栋的军阵,其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乘望竿车,一名目力极佳的军士持着千里镜正在观测着前方的战事。 他一声声大喝将观测到的战况,传递给下面的军士,又再报给张诚。 苏壮在张诚身边坐着,他的心里七上八下,依他的想法,张诚就该全军突进至开封北门外,然后由他叫开城门,大军进城协助防守,以抗贼军,才是正途。 可张诚却偏偏要与贼军在野外浪战,他心中忧虑,一旦战败,又何以救开封,自己这以文官而甘冒矢石,亲赴城外乞援之功不也没了么! 但没有想到战况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听着旗令兵传回的军报,张诚部下伤亡不多,而城北的贼兵却以明显处于劣势。 他仍旧心惊的提醒道:“张帅,不若放贼他去吧,小心贼人困兽犹斗,增加我大军不必要之伤亡啊!” “哼!” 张诚不以为意的怒哼一声,道:“除贼务尽!今日,贼寇既是遇到了我,必定要使其知我厉害,才不敢小觑我大明无有良将在世。” ………… 闯王李自成立身站在军阵旁的一处土岗之上,他心中焦急,但面上神色却是仍如平常。 此时,刘宗敏已经又组织了三次冲锋,只有第二次时突进了车阵的边缘,但仍是被车阵内犀利的铳炮击退。 这三次冲锋又损失贼兵近千人之多,而且还有数百伤兵虽说被救了回来,但能否活得下去却也很难说。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闯王的身上,看他如何决断,就连总哨刘宗敏都望向了李自成,对他说道:“李哥,真他娘的不好打,跟个铁王八似的,冲不进去啊。” 李自成看着对面的车阵,却对宋献策问道:“军师,可有何良策。” 宋献策手抚着不多的胡须,说道:“车阵严整,配以犀利的铳炮,确实难于攻破,除非有火炮轰击,或可一试。 再有,就是不济损失,四面围击,亦有成功之可能。不过,现下我更担心城北二虎将军所部安危,闯王当派人从城南绕去城东,命城北、城东各军退至城南,与我连成一气。 如此,既便于相互应援,也可进退由心,不必受制于人!” 张鼐这时上前说道:“闯王,可否派一支步军正面冲击官军车阵,我领骑兵从侧翼突然冲出,试上一试。” 李自成摇了摇头,道:“不必。确如军师所言,官军车阵严整,铳炮犀利,但凭我军步骑,没有火炮,绝难攻破,可不必再试。” 他不管一脸愤愤之色的张鼐,却叫过一旁的李双喜,吩咐道:“你领十骑从城南绕过,叫你二虎叔尽速领军退至城南,与明远、谷英合兵一处,以观官军动向。” 待李双喜远去,刘宗敏又道:“李哥,这官军的王八阵,就这样不管了么?” 李自成仍是面无表情,只是淡淡说道:“管他是哪里的边军,既是对上了,总要碰一碰这石头有多硬。” 诸将都是一脸疑惑的望着李自成,等待着他继续说话,只见他嘴角闪出一丝笑意,道:“白旺,你领些士兵去将那些郑州、中牟随来的饥民全都赶过来。” 闯王身边几员军将闻言都是面有喜色,而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几人却满脸狐疑,这攻阵不下,赶饥民过来又有何用? 只听闯王李自成继续说道:“捷轩,你去准备一下吧,待会由白旺领兵驱赶饥民去冲击官军的车阵,小鼐子领兵在后压上,你领骑兵随时准备突入车阵内,从里面击破他。” 牛金星听到这里神情一愣,但旋即恢复正常,李岩却是面色惊慌,他刚要出言阻止,却被身旁的宋献策拉住了衣袖。 他回头看向宋献策,就见他也正看着自己暗暗摇头,李岩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但他的这点小动作却被李自成看在眼中,只见他转过头笑着向李岩问道:“林泉,有话但说无妨!” 宋献策本就与李岩相熟,这时怕他出言不逊,引起闯王不快,惹灾祸上身,但有不好明面上表现出来,只得悄悄在身旁轻轻的掐了李岩的手臂一下,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深意。 李岩本就是聪明通透之人,又怎会不懂宋献策心中所想,他只是不愿见到那些无辜饥民惨死在官军的车阵之前罢了。 前时,闯王李自成下令驱饥民填壕、掘城,已叫他无法忍受,现在更是下令驱饥民去冲击官军车阵,这摆明了就是叫他们前去送死啊! 李岩心中虽然对此不忍、不愿,但他也是深知此时自己无论如何说话,都注定改变不了这些饥民的命运,因为闯王是不会答应他不驱饥民冲击官军车阵的。 所以,他面对闯王的询问,并未将内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只是说道:“闯王,我只是担心,即使驱饥民冲阵,怕也无济于事,反使这些饥民白白送了性命。” 闯王李自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旋而又笑着说道:“林泉到底读书人,终归是妇人之仁。” 他将目光再次转回对面官军的车阵,接着说道:“正所谓‘慈不掌兵’。我起兵以来,多经大战,数次起落,身边追随的将士几多丧命,如今还在的老弟兄,除了捷轩他们几个,也就还有千余人罢了。 若我每每顾及人命,又何以能有今日? 现今,天下大乱,旱灾连连,蝗虫遮天,赤地千里,禾苗殆尽,草木兽皮虫蝇皆食尽,人多饥死,饿殍载道,数百里渺无人烟,入目皆是荒凉一片,甚至易子而食,贩售人肉,各处村镇民户十亡八九。 尔等惶惶饥民,就算不亡于战事,也将死于饥荒,又有何顾惜!” 李岩听了闯王的话一时无语,旁边的宋献策一直轻轻拉扯着他的衣袖,怕他再行造次。 现在,他的心中又荡起了一丝不和谐的涟漪,他已经在暗暗反思自己如此义无反顾的投奔闯王,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打炮啦……官兵打炮啦 魏知策望着车阵外的数千饥民,面上神情非常为难,这些饥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他们扶老携幼的哭喊着往这边走来。 而在饥民身后就是一排贼兵持枪握刀,偶有走得慢了的饥民,不是被他们一顿抽打,便是被砍杀当场。 这些贼兵之后,更有一伙伙的贼兵弓箭手,他们张弓搭箭不住向前观望,一旦发现有饥民在队伍中迟滞不前的,立时一箭射来。 京营游击陈世虎本是负责指挥城北一面的防守,他这边虽非重点,辎车和战车配备的都是不多,中间的缝隙都是用拒马顶上,但他的一部京营铳兵却都配在这边。 因为城北刘体纯、瓦罐子部贼兵已被张国栋所部击溃,正在围剿歼灭之中,所以他这边毫无压力,除留二百军士继续监视这一面的情况外,余者都调派到城西这一面来加强防守。 就连主将魏知策也全神贯注在这一面,陈世虎粗声粗气的说道:“魏将军,万不可使流民近前,否则我车阵不守啊!” 魏知策一脸凝重,他亦深知若任由前方的饥民肆无忌惮的冲来,自己车阵便会瞬间崩溃,但此时退无可退,车阵虽利于防守,但变阵移动却是不易。 可是,如果要他向前方这些手无寸铁的饥民们开铳射击,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决定,他内心的纠结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虽然,此时大明各部官军杀民冒功之事已极为普遍,但张诚麾下北路大军却是从未如此做过,何况他魏知策还是一个读书人,自有礼义廉耻、崇君爱民的思想早已深印在他的骨子里。 他初时自愿追随张诚,虽有一分崇拜与敬佩之意,但深层次里还是为了上报国恩,下安黎民,并非是全心全意只忠于张诚个人。 魏知策随在张诚身边已有差不多两年时光,更使他坚信张诚将来会成为那个值得他追随报效之人,但骨子里的忠君报国思想早已根深蒂固,非一时可以转变得过来的。 他此刻听着陈世虎的话,也心知如不采取措施,无法守住车阵,正在犹豫间,战车千总于金在他身边沉声说道:“魏将爷,若不阻止,我军数百战车,数千弟兄将尸骨无存,大帅两年心血也将毁于一旦啊!” 魏知策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赤红,泪珠在眼中转来转去,他一拳击在身前的战车上,打得战车都晃了一下。 车营镇抚官秦大忠脸色铁青的走前一步,他站在魏知策身旁,沉声道:“临阵决断,干系全军安危,魏游击当立决,切不可因一己之私心,误了大帅的军机啊!” 他抬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又逼迫道:“将军,慈不掌兵啊,请您立决!” 魏知策眼中泪珠滚落,他略带悲切的声音说道:“传令,铳兵立刻就位,准备射击,驱散饥民,使其倒卷贼兵军阵。” 他接着又道:“命正面各辎车,略抬高炮口,所有火炮打一轮齐射;正面二十乘战车上的百虎齐奔火箭也同时发射,压制住贼兵,使其不敢冲前。” 只见魏知策抽出腰间的佩刀,高举过头,大声喝道:“各部将士,做好准备,待铳炮齐射后,出阵与贼血战。” “虎!虎!虎!” 数千军士齐声大喝,声震天地,传闻数里。 ………… 刘承祖也行进在饥民队伍中,他身边是一个脸色惨白一片的女人,看上去身体已极度虚弱,如果不是刘承祖在旁边扶着,有可能随时都会倒下。 另一边还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他拉着刘承祖的手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着,枯瘦的小手也是黢黑黢黑。 “父亲,我们是回家吗?”孩子稚嫩的声音敲击着刘承祖的心,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刘承祖的背上传来一个更为稚嫩的声音:“回家好,回家好,回家就能吃饱饭、睡暖觉啦!” 刘承祖身旁那个虚弱的女人身子一震,她转头的一瞬间可以看出其容貌姣好,只是沾满了污垢,她看了看刘承祖一眼,仿佛见到一串晶莹的泪花从他的眼眸中掉落。 那女人轻叹了口气,立刻就收回了眼神,竟不敢去看那两个孩子一眼,耳中听到刘承祖强作镇静的说着:“回家,我们回家啦!” 刘承祖背上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伏身在刘承祖的背上,一件满是油垢的破披风罩在她的身上,又系在刘承祖的腰间。 这小姑娘似乎十分疲倦的样子,她说了刚才那句话后,便又沉沉睡去了。 这时,吴伯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公子,囡囡给老汉背一会,你也缓口气吧。” 刘承祖回头看见吴伯左肩的箭伤处还是一片殷红,他叹了口气,道:“吴伯,你身上的箭伤还没好起来,囡囡就在我身上吧。” 他艰难的向前走了两步,又叹息着说道:“吴伯,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咋就偏偏叫好人遭罪呢!” “唉。活了五六十年,如今这世道却越发看不懂嘞!” 刘承祖眼中闪出一丝恨意,他愤愤的说道:“贼终究是贼。既是官军杀良冒功,也会给个痛快,何苦遭这般罪啊。” “公子,不可说,不可说,你还要想想夫人,想想这两个娃儿啊!” “唉……” 刘承祖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只低着头随在饥民队伍中艰难的向前走着。 他和吴伯的心里都清楚,此番与前两次填壕、挖城砖不同,这回贼兵没有任何的保留,不论是男女老幼,统统都逼迫前来冲击前面的官军车阵。 这一次,他们怕是有死无生啦! ………… “轰!” 一声巨响震惊了缓缓行进的饥民,刘承祖也在这时抬眼从人群的缝隙间向前望去,只见前面车阵中间一团烟雾升腾而上。 “轰轰轰……” 一阵阵巨响接连不断,烟雾弥漫一片,接着就看见了一个个大铁球在他们的头顶划破凛冽的寒风,向他们身后的贼兵队伍中飞落而去。 “打炮啦……官兵打炮啦……” 巨大的声响震动着大地都在不住的颤抖,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登时便如同开锅了一般,立刻纷乱起来,饥民们如同不辨方向似的四下里奔嚎逃命。 “砰砰砰……” 又是一连串如同爆豆般的脆响连连传来,车阵那边烟雾更盛,已经快要遮掩住阵列前的那些大车,只露出一点点影子而已。 后面本有三四千贼兵悄悄跟在饥民后面掩了上来,怎想到车阵内的官兵竟不顾饥民死活,先打炮、再打铳,一颗颗铁炮子飞过饥民的头顶,几乎都落在那些冲阵的饥民身后,在贼兵稀松的阵列里犁出一条条血印子。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咱可是闯王爷的宝贝疙瘩 , 阳光依旧隐身在乌云后,仍没有要露出头来的意思,北风呼啸而过,吹打在人的脸上隐隐生疼。 开封城外西北角上,宣镇北路大军的车阵前一片烟雾弥漫,但却是火光闪现,一支支火箭拖着尾焰怒吼着向饥民后的贼兵冲去。 此时,若从空中下望,从车阵位置一直向南差不多五百步的距离上,一道道烟雾的痕迹,犹如一个大穹顶,都是这些火箭留下的。 每乘战车上装有两匣火箭,每匣装有火箭一百支,如此,二十乘战车便有四千支百虎齐奔大火箭,它们怒吼着飞向贼兵阵列。 先不说其杀伤能有多少,就说这气势也已使车阵前的饥民和贼兵们惊愕不已,它们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别说这些饥民和新招的贼兵,就是在战场后面指挥观战的李自成、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诸人也是心中惊愕不已。 连在远处战场外集结待命的总哨刘宗敏和他麾下的近三千马贼都感到害怕,暗自庆幸自己未在此时发起冲锋,否则绝难在如此火炮、火箭轰击下逃得性命。 “佟爷,这车阵百炮齐发,火箭齐射,威力竟如此大!” 已经归附于贼的佟守山看了眼身边的包继强,有些不屑的说道:“哼。你小子张开狗眼仔细瞧瞧,那大团烟雾两边还有许多战车未动,依咱老子看来,官军这车阵的威力最多才现出一半嘞。” 旁边一个小头目,接言道:“佟爷,您说这总哨刘爷还会叫咱们突阵嘛?” 佟守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傻啦吧唧的玩意,咱老子都瞧出官军这车阵还有余力,只这不到一半的火力,便驱散饥民,把咱的步营打个稀巴烂。 咱们可都是闯王爷的宝贝疙瘩,咋个会再叫咱们去送死嘞!” ………… “第三排……射击,第一排上前……” 车阵内一声声天鹅喇叭音响起,一阵阵爆豆般的爆响“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接连三轮密集的火铳齐射,打得又快又整齐,丝毫不逊色于步营的那些个火铳兵。 车营的辎车各配军士十人,去掉驳手一人、副驳手一人、炮手三人,每车还有五人皆配有火铳,并要兼习刀盾枪棍博战之术。 而战车更是配有军士二十人,分作正奇二队,其中正兵队为驳手和副驳手二人,炮手六人外,火箭手二人;而奇兵队十人则均为鸟铳手并兼习枪棍刀盾的杀手,其职责就是护卫车辆的安全,他们可是十足十的战兵。 因为这一面是车阵防守的重点,战车部六十乘战车中有多达四十乘都布置在这边,再加上这一面还有近百乘辎车,因此自身就有铳兵八百余名。 更何况,京营游击陈世虎所部还有千余铳兵,现在也几乎全都被配置在这一面,一千五百余铳兵结成三叠阵,每一排就有五百人。 虽然因为战车、辎车上装备火炮的原因,他们这每排的五百铳兵不能排成密集的阵列,但在一个正面上,五百杆火铳的齐射威力也是惊人。 就算内中哑火率达到了十分之一、二,但在火炮、火箭齐射的加持下,只两轮火铳齐射,那些冲来的饥民便已崩溃。 其实,这些饥民都是被贼兵逼迫才来冲阵,毕竟身后的贼兵那可是真刀真枪的砍杀捅刺,若是稍有不从,便会立即横尸当场。 而车阵这一边毕竟是官兵,他们虽然凶猛,甚至许多的官兵还都有杀民冒功之恶习,但身后贼兵的威胁可是实实在在的。 而车阵后面的官兵是菩萨,还是魔鬼,现在却未可知,至少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受到车阵后官兵的威胁。 百姓们就是这样,但凡有一丁点的活路,就不会去反抗,毕竟千百年下来,他们早已被驯服的没有一丝的脾气。 但是当车阵内官兵给他们的威胁大于身后贼兵的时候,他们瞬间便会忘记贼兵给他们带来的恐惧,义无反顾的回身向后冲去。 可近万的饥民扶老携幼拥挤在一起,前面的一排倒下了,第二排受到威胁转身想要往回跑,但第三排却还没有反应过来。 前面饥民们登时便拥挤在了一起,随着第二轮火铳齐射,前面又是一排饥民倒地不起,同时天空中不断飞过的铁炮子和火箭,也给他们带来更为真实的恐惧。 拥挤过后的饥民在车阵前丢下三、四排横七竖八的尸体,便转身四下奔逃,身后的贼兵们虽刀砍枪刺,再加弓箭手不断射来一支支夺命的利箭。 但是若与对面官兵那犀利的阵阵排铳,以及震耳欲聋的“隆隆”炮声,天上不断呼啸而过的铁炮子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尤其是那些带着绚丽尾焰划破阴暗长空的一支支火箭,它们刺破寒风呼啸而过的“呲呲呲”的声音更为刺耳。 多少饥民即使是在几年以后,每当回想起今日之时,总是忘不掉漫天飞舞“呲呲呲”吼叫着的大火箭。 ………… 刘承祖目光呆滞的趴伏在地上,眼中已经看不到一丝的惊恐,更看不到一丝的生气。 如果不是他的鼻子还在呼着丝丝白气,后背犹自一起一伏,在外人看来都如死了一般。 刚才他背着小女儿,牵着大儿子,扶着夫人蹒跚前行,走在慷慨赴死的道路上,心中已然满是绝望,他想着的是“一家人能死在一起也是好事,至少团聚了,娃儿们也不会遭罪啦!” 可猛然间就是“隆隆”炮声传来,他震惊之余已经忘记了一切,不知作何反应,接着就是阵阵如爆豆般的脆响。 幸亏吴伯毕竟是活了几十年的老人家,见识多一些,他首先预感到不好,来不及说话的他急忙一把抱起刘承祖牵着的儿子,另一只手紧抓着刘承祖,大喝:“跑……回头跑啊……” 远处,一个混进饥民队伍里的弓箭手看到他们竟敢转身往回跑,立刻便张弓搭箭就瞄上了中间的刘承祖。 可他的箭还没有射出来,一颗滚烫的黑铁球就击碎了他的脑袋,又继续向前飞去一段距离,才落地又弹起,不停的向前弹跳着。 这边刘承祖跌跌撞撞的向后也没跑出几步,前面的饥民也如同炸了营的没头苍蝇,纷纷转身逃回,由于拖家带口的很快便被后面的饥民们追上。 混乱中刘承祖的夫人被一个老头撞倒在地上,他不忍抛下夫人一人独自跑掉,便背着女儿回来想要扶起夫人,但慌乱中却拌在一具尸体上。 摔倒的刘承祖一眼便看到夫人就在自己身前,眼中满是期望的看着自己,他急忙爬了过去,却见夫人半身都被两具尸体压着,看不出伤在何处,但一望便知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刘承祖急忙将背上的小女儿解下来,让她伏在自己胸前的一处小土坑中,又将那满是油垢的破披风盖在上面,他与夫人手拉着手,嘴角都现出一丝笑意。 然而他不曾看到,就在他南面不到二十步的地方,他的儿子正哭喊着要向他这边爬来,但饥民们哭嚎嘶吼乱叫声掩盖了一切。 这时,一个并不健壮但看上去却很有力量的老头扑过来,压在这这个十来岁孩子的身上,嘴里还叫着:“嗣娃儿别叫……”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捉住刘二虎 开封城北一片混乱,数千的贼兵与饥民狼奔豕突。 一队队身披大红披风的精骑往来奔驰,穿梭于贼兵和饥民中间,将他们分割成小股后再驱赶到一起,直到他们再也无力奔逃,一个个颓丧的坐倒在地上,无力反抗为止。 河南管河同知桑开第站立在北门城楼的西边城墙上,心情无比的激动,望着城北旷野间大明官军纵横交错的奔驰,如同猎狗撵兔子似的追逐着四下逃窜的贼兵。 他双手按在开封北城的垛墙上,浑身颤抖的喃喃说道:“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周王府承奉官曹坤刚好经过这里,他停下对心情激动的桑开第说道:“桑大人,准备开门迎援军入城吧,我这就去给殿下报喜,也叫千岁爷欢喜欢喜!” “是,是,是该速报周王千岁。我这就叫人清理门洞内的沙包,随时可开门迎候援军入城。” 桑开第目送曹坤下了城墙,他大声命令道:“来人,快快将门洞内清理出来,准备迎候来援大军进城。” 守城的军民望着城外的场景早已是阵阵欢呼,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巴不得此刻就冲出城外,与来援官兵一起追逐那些贼兵,也好出出这两日的火气。 但想归想,却没有人真的提出这个话题,虽然城北这边官军占了上风,但城东、城南还有许多贼兵,尤其是城西更有过万贼兵大军聚集。 谁就敢说城北这边的战局,官军会一直保持优势,现在,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那便是驱散贼兵后,城外的官兵迅速入城,协助城内军民守城,直到贼兵知难而退。 ………… 刘体纯的身边只剩下不到三百人的贼兵,他们围城一个圆阵将刘体纯护在中间,周围是二千五百余官军紧紧包围着他们。 七百余杆新式云州铳已不在发起齐射,他们在前排盾兵的掩护下,于七、八十步之外从容的装填射击,眼看着贼兵一个个中弹倒下,翻滚哀嚎不止。 他们以前在宣镇除了营操外,只是参加过几次大小不等的剿匪战事,像今日这般沙场血战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得益于平日营操的严苛,虽各人心中也有些慌乱,但却能保持阵列整齐划一,如火铳装填不如操训是那般熟练,但打射过二、三铳后,便已然适应了战场的环境。 平日操练之时,并没有真正的战场这般嘈杂纷乱,紧张刺激,惊险万分,因此初时他们是会有一些不适应。 但经过严苛操练的他们早已习惯了上官的军令,当声声军令清楚准确的传递到每一名军士,他们便逐渐忽视了身边的环境,只知道按照上官军令严格执行。 如此,就是一次次前进、停止、再前进,射击、装填、再射击,直到他们最后连身边的战友倒下时,都会无动于衷,只记着严格执行军令的时候,也就成为了一名真正合格的战士。 “里面的贼寇听好,我家将军有令,尔等只要放下刀枪弓箭,便留尔等性命。如果继续顽抗,唯有死路一条。” 几个大嗓门的官军整齐的高声喊着,这已经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喊话了,每喊过一次后,便是一轮火铳兵的射击,拒绝投降的贼兵就会稀稀拉拉的倒下百余人。 这已经是第三次喊话劝降,终于有贼兵顶不住,只听“当啷”一声,贼兵圆阵外围最后一个盾兵,用力抛下盾牌和腰刀,大叫着“我不打了……我要回家……”就奔官军这边奔来。 “啊!” 他才跑出两步,后面一个凶狠的贼兵猛然投出一柄短斧,破开凛冽的寒风,正砍在那名盾兵的后背上,斧柄犹自在风中颤动不已。 那盾兵未想到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他万分不甘的回过头望着刚刚向他投出短斧的贼兵,眼中满是悔恨,就在刚才自己还举着盾牌护在他的身前,可现在却死在他的斧头之下。 “噗通”一声,那盾兵栽倒在地上,再无一丝声息。 靳勇部中甲司把总刘长亮双目怒睁,对一局百总郑有金大声吼道:“郑有金,给老子轰他娘的!” 这一面郑有金局中一百一十余杆火铳,在他的喝令声中打出了一个完美的齐射,烟雾升腾中,百来颗铳弹怒吼着射向那群负隅顽抗的贼兵。 瞬间就有几十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他们的哀嚎之声何其惨烈,刚刚那个投出短斧的贼兵被两颗铅弹分别打中右肩和腹部。 整个右手臂都差点被打断,皮开肉绽的只剩骨肉相连,而腹部则被打出一个大洞,肠子都被打断流淌一地。 他大张着嘴却一点声音都喊不出来,左手在地上胡乱的划拉着,似乎想要将满地流淌的在塞回去,但力气正在急速流失,渐渐的那只手也无力的摊在满地流淌之中。 “当啷……” 又一个贼兵放弃了抵抗,手中长枪跌落于地,枪头与坚硬的地面碰撞发出了一声脆响。 “当啷……当啷当啷……” 面对如此惨烈的场面,既是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现在有了带头大哥做出表率,就如同连锁反应一般,剩下的一百来个贼寇也都纷纷将手中的兵器投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 刘体纯身边只余二、三十来个老贼,他们虽然仍是紧握着手中的兵器,但神情都是恐慌,纷纷回头望着刘体纯,看他如何决断。 他们外围除了那一千五百余官军步兵,还有数百骑兵在往来游荡巡视,并将那些已经放弃抵抗的贼兵归聚到一起。 刘体纯也是心知大势已去,自己这一方顽抗至此已是尽力了,迟迟不见闯王援军赶来,估计那一面也是危急,他心中万般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这时,一个老贼猛地挥刀砍倒一名放下武器的贼兵,大声怒喝:“孬货,丢咱老子的脸,把武器捡起来,杀……” 他话还没说完,早有几名已经放下武器的贼兵怕他再来砍自己,一扑而上便将他压在了地上,场面登时便为之一乱。 那一百多已经放下武器投降的贼兵纷纷回身扑上,瞬间便将那些还未投降的贼寇都压倒在地上,连刘体纯都被三、四个贼兵压住。  https:///52146_52146492/71815505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你有何作为,何以自诩好汉 开封城北门外贼兵攻城时修起的土台上,张诚一身明亮的盔甲,打着鲜红白边的羊毛斗篷,正意气风发的看着烟尘滚滚的战场。 “大帅,北门外贼寇已经清剿殆尽,活捉贼首刘体纯和瓦罐子,余下贼兵与饥民数千都分开看押。 只不过,城东的贼子攻了几次,见救不得城北的贼寇,竟直接退往城南,与那边的贼寇合成一股,人马也有近万众。”张国栋来到张诚身前轻声禀报着。 张诚依旧看着外围的战场,他的身边只有张成芳、张金泰二人守护,在外围便是那三十余的童子军战士,如今最小的都已十五岁,最大的张成芳都十七岁了。 他仿佛沉思状,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哼,贼子到是狡猾得很嚒。既是逃了便不去管他,留陈大宽部就驻扎在贼寇瓦罐子的营地内,另外你部中军加强城东那边的哨查,不可叫贼寇再摸回来。 命靳勇所部加紧甄别投降的贼兵,内里老贼都要甄选出来,与那些新招来的贼兵分别看押,还有饥民也要妥为安置。 我会请苏守道进城,叫城中派人出来开设粥棚,以安抚这些贼兵与饥民。” 张诚接着又对张广达道:“你部重骑冲阵瓦罐子贼部,已是疲惫,就在城北暂歇,先恢复体力,命轻骑赶到西北车阵后驻扎待命。” 他转向林芳平继续说道:“芳平,你领苏老虎、莫日根他们从城东往城南去,看看那边贼寇动静,记着,若贼寇出战,你等要与其游斗,后无大军依托,切不可与贼近身接战。” 三人大声应诺接战,转身就要离去。 张诚突然叫住张国栋,对他轻声说道:“国栋,捷报只写捉得贼首瓦罐子,至于那刘体纯,你交给成芳,带来我这里就是。” 张国栋闻言先是一愣,但旋即便大声应道:“喏!” 他毫不犹豫的转身领着张成芳与几名童子军骑士策马奔去。 ………… 张诚目送诸将离去,才对张金泰说道:“金泰,你领两名童子军将士护卫苏壮大人进城,请城中诸位大人速速在城内设立粥棚,以安定俘虏贼兵和饥民。 至于战果,就只说俘获贼寇瓦罐子,其他情况还在统计中,即可。” “喏!” 张金泰应诺领命后,招呼两名年轻的将士策骑而去。 又过了一会,张成芳便押着刘体纯来到土台之上,刘体纯头上被蒙着一块白布,五花大绑着按在地上,才取出嘴里的木塞子,便大叫道:“要杀要剐,咱老子绝不皱一下眉头,尔等也莫要来劝降,咱老子到死都是顶天立地,绝不会投降你们这些狗官。” 张成芳从旁边童军手里拿过一柄钢刀,反手就用刀柄狠狠砸了他两下,直砸得他头上鲜血横流,眼冒金星。 张诚摆了摆手,道:“成芳,不可鲁莽。” 他喝止住张成芳不叫他再动手,才又对左右说道:“来,给刘将军取下遮头布,松绑。” 张成芳握着钢刀上前一步,急道:“父帅,这厮力气大得很……” 张诚挥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道:“本帅也不是泥捏的,你等也不是土块子做的,这多人还怕他反了天不成。松绑!” 那边张成芳一挥手,立时便有四名童军上来分别站立在张诚的左右两侧护卫,这才将刘体纯的头套取下,再有童军上来给他松绑。 乍然间,刘体纯只觉得十分的刺眼,虽是阴天,光线并不强,但他自被捉后一直套着头套,冷不丁的取下,还是觉得不适应。 他努力的眨了几下眼,才渐渐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只见眼前一位面容俊朗的青年将军立在他身前,身姿高挺,盔明甲亮,宛如天神一般,他不由得气势上便矮了几分。 再看那年轻将军身边的军士都是一脸稚气,看上去年岁不大的样子,但是却一身的英气,颇似闯王麾下的那些孩儿兵。 就在这时,张诚嘴里冷笑着对他说道:“哼。死还不容易?咔嚓一刀就成了。” 刘体纯已不似刚才那般粗鲁,他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才发现那英武俊朗的青年将军竟差不多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仰视着张诚,刘体纯说道:“敢问将军大名,也好叫二虎咱死得明白。” 张诚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一旁的张成芳却沉声说道:“你面前的正是宣镇副总兵,曾阵斩奴酋岳托的河南援剿总兵官,定远将军张诚便是。” 刘体纯双目炯炯的注视着张诚,心中五味杂陈。 对于张诚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未曾谋面,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与张诚见面。 前时,在洛阳就听闻有宣镇张诚来援河南,但一直未能引起闯军的重视,直到偃师被张诚夺回后,他们才自宋献策、李岩等几人口中知道了一些张诚的事迹。 可纵横大明十余年,更是曾经肆虐大明十余省的这帮巨寇,却完全没有把张诚放在眼中,谁又能想到现世报就是来得这么快呢? 刘体纯却似乎不敢相信的样子,满脸狐疑道:“你就是张诚?竟这般年轻!” “哈哈哈!” 张诚闻言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笑罢才又说道:“怎么?难道本帅该是个满面胡须的老人家嚒!” 刘体纯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愣了片刻,才道:“今日既是落在你手里,也不算冤,只怪咱老子粗心大意,未曾想到会被你们偷了营。” 他接着又豪爽的说道:“来,给爷一个痛快,三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好汉?” 张诚先是发出一句疑问,又接着笑道:“你刘体纯有何作为,何以自诩好汉?尔等自为贼以来,流窜数省之间,祸害生灵无数,怎敢以好汉自居!” 他越说越气,又接着道:“就说今日之战,尔等竟驱使手无寸铁的百姓去填壕、挖城砖,这可是好汉当为之事嚒? 尔等之行径,每下一城便要铲除城塞,尽掠城中粮谷而去,可想过今后城中百姓如何生活嘛?”  https:///52146_52146492/71805560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放虎归山? 张诚望着刘体纯,怒声继续说道:“尔既自诩好汉,当知忠孝仁义,礼义廉耻。投身为贼,祸乱家国,是为不忠;汝既为贼,已使家族蒙羞,而立之年,不思进取,为子孙后世谋计,是为不孝;驱民填壕挖城,使生灵涂炭,是为不仁;尽掳民间存粮,不留百姓生路,是为不义。 今我大军所至,无不披靡,尔等贼部如继续负隅顽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姑念尔一身武艺,当思报效家国,汝如有悔改之意,本帅可奏表朝廷,赦汝作乱之罪,留在本帅军前效命。” 刘体纯本是抱着必死之心,似他这般巨寇,经年的老贼,十余年间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早已将生死看透,此番战败被俘更是没有想过活命。 只是被俘的不是时候,如今闯王进入河南后,形势一片大好,所有的老贼将领们都做起拥戴闯王打天下,将来封侯拜将的春秋大梦。 刘体纯心中也是如此,叫他现在死去,确实心有不甘。 此刻,他见张诚竟有意招降,但对闯王的忠诚却使他不为所动,只见他大声怒骂道:“哼,皇帝昏暗,狗官当道,饿殍遍野,而诸王却钟鸣鼎食,贪官仍横征暴敛,此乃官逼民反。 我家闯王‘只杀贪官,不伤民’,更是‘不纳粮’,实为天下百姓的大救星,有朝一日必能打进京师,叫着天下改朝换代!” 他似乎不过瘾,又继续骂道:“尔今日也只猖狂一时,咱老子纵横十余载,啥样的猛将没见过,就算你今日得势,早晚也会叫你军败命丧。” “哈哈哈……” 张诚被他怒骂,却是不怒反笑,说道:“贪官历朝历代皆有,又非是我大明所独具。至于李闯贼所谓的‘只杀官,不伤民’,其自家虽不伤民,却驱民填壕攻城。” 他说到此处时,抬手指着高台下的旷野和城根处,又道:“就如尔等这般,开封城下遍地饥民尸身,这些难道不是民嘛?这些人难道不是被汝等自称‘不伤民’之贼寇逼迫而死的么!” 张诚越说声调越高,他继续道:“再说尔所言‘不纳粮’,李贼一心扩充兵力,根本不事生产,既不组织修渠垦荒耕种诸事,今已聚众十余万人马,其以何养之? 还不是要靠劫掠!终使如尔等所言,行劫富济贫之事,但尔等就能保证所劫之家,皆是为富不仁的嘛?尔等所劫的粮谷,又有几何用之于民? 如此专行破坏,不事生产,又怎好意思说是解民之倒悬,救民于水火!” 张诚句句诛心,说得刘体纯无言以对,他瞪着眼睛大声道:“咱老子说不过你的巧舌如簧,赶紧给老子一个痛快,咱眨一下眼,皱一下眉,便不是好汉。” 张诚叹了口气,对他说道:“何必呢。本帅也看你是条汉子,方才想留你一命,追随本帅身畔,杀敌报国,搏个功名出身,将来封妻荫子,留名百世,岂不快哉!” 刘体纯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似乎也看到了一些希望,但他却仍是嘴硬道:“咱老子既跟了闯王,便没想过投靠狗皇帝。要杀要剐,且快一些。你今日若是放了咱,来日咱便沙场上取了你的狗命!” 张诚也知刘体纯实乃顽贼,绝不会轻易便被他收服,当下便沉声说道:“如尔所言,本帅今日若将汝斩杀于此,倒显得本帅怕了你似的。 刘体纯你且听好,本帅今日不杀你,不为别的,只是惜汝之才,给汝留一个有用的身躯,希望你回去后细细思量,将来如若想得通了,随时可来寻本帅。” 在刘体纯满脸错愕之中,张诚转头又对张成芳吩咐道:“成芳,给他一匹战马,放他去吧!” 张成芳也是一脸惊愕,他实未想到父帅竟然就这样将刘体纯给放了,忙上前一步说道:“父帅,不可纵虎归山啊。” 张诚面色凝重的看了看张成芳,又转到刘体纯身上,沉声道:“我既能捉得他一次,就能再捉得他第二次,他一个刘体纯掀不出啥大浪来。” “可是父帅,今日若放了他,如何向朝廷交代?” “哼,人是老子捉的,如何处置,我自有决断,却要他们来管!” “可是父帅,这放虎容易捉虎难,今日放了他去,再想捉他可就难了。” 张诚笑了,他对张成芳说道:“不要磨叽啦,叫你放,你只管去做就是。带上几个人,护送他过魏知策的车阵后,再给他一匹马,叫他自去吧。” 刘体纯一直傻愣愣的站在那里听张诚父子二人的对话,这时才满脸疑惑的插言说道:“你,你真的要放我走?” 张诚望着刘体纯,语气平和的说道:“刘体纯,你回去后给李贼带个话,他在洛阳屠戮福藩,自此以后便永绝朝廷招抚之途,不过,如果李贼愿为他人考虑,只要他认罪伏诛,本帅可保他贼部诸将性命。” 他说到这里时,挥了挥手,又道:“去吧,来日战场上再会,若尔能得不死,随时可来我军前投效!” ………… 一队队闯军中的老贼举着盾牌守护在闯王李自成的身前左右,眼神中都是略有些惊恐的看着前方不断落下的火箭,还有一颗颗跳跃滚动而来的铁炮子。 李自成脸上到是看不出丝毫恐惧之色,但立在他身旁的牛金星和宋献策却已隐隐听到他的呼吸声明显粗重了许多。 而牛金星、宋献策等人此前并未经过什么大的战事,即使攻打洛阳之时,也多是参与谋划,少有如今日这般亲临前线的时候。 只见他二人都是面色惨白一片,呼吸之声更为沉重,望着前方战场上贼兵仍在奋力砍杀着逃窜的饥民。 但饥民毕竟太多,且被官军的铳炮火箭吓破了胆,如今大批大批的向后奔回,仅凭贼兵刀枪弓箭已难阻止,只是勉强将他们驱赶开来,不使饥民冲撞到闯王身边的中军而已。 宋献策甚至在心中感叹:官兵忒歹毒,竟先使火炮和火箭打射出来,平白杀伤我大军,才以火铳驱退饥民。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官兵忒歹毒 刘宗敏策骑奔来,在闯王身边下马后,急急走前说道:“李哥,官兵忒歹毒,竟不顾百姓死活,铳炮火箭齐射,我儿郎也是伤亡惨重。” 李自成脸上已不见笑容,只是淡淡的说道:“罢了。今日就这样了吧,传令各部收兵回营,严守防线,莫叫官军偷袭。” 张鼐这时也灰头土脸的奔回,听到闯王意欲收兵,忙问道:“闯王,此时收兵,是不管二虎叔那边了么?” 李自成看了他一眼,才道:“二虎那边,全凭他个人的造化啦。” 他又对身边一个亲兵头目说道:“你带上几个人,去城南那边传令,叫刘芳亮领大军来城西与我汇合,免得再被官兵偷袭。” 闯王沉思片刻,突然对刘宗敏问道:“捷轩,如若使马队全力攻打,能否破了官军的车阵。” 刘宗敏没有直接回答,他望着远处的官军车阵,以及阵前那一片片的饥民和贼兵尸身,先叹了口气,才道:“官兵铳炮犀利,更是不知还有何后手,如果叫马队硬冲,或可一举袭破车阵,只是……” 他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只是,怕咱的马队也与官军同亡,十不存一啊!” 李自成只是皱了一下眉头,淡淡说道:“马队是咱的根本,不可轻用。” 他也轻叹了一声,道:“退兵吧!” 这时,白旺却在一旁问道:“闯王,那些饥民呢?” 李自成转身奔自己的乌龙驹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留之无用,任其自去吧!” ………… 开封城西、城北两处战场上,张诚所率官军与闯贼激战了近两个时辰,皆是同样的兵困马乏,最后以闯贼在城西放弃进攻,且城东贼兵也尽撤至城南,转而又撤至城西。 申时,天色越发阴暗起来,在开封城北率先飘起点点雪花,被冰冷刺骨的寒风裹着落下,渐渐的整个开封府城便都飘起雪花,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官军与贼兵双方也是罢战,大家各归本营,埋锅造饭,救治伤员。 而作为战胜的一方,无论城北,还是城西,张诚麾下各部兵马还要清理战场,他们顶着寒风落雪,将一具具尸体堆积起来,以便战后好掩埋起来,同时还要救治那些轻伤不致死的饥民和贼兵。 张诚的大营设在了开封城北原刘体纯的营地内,张诚的中军部和京营游击陈崇昌所部都驻营于此。 而步营陈大宽的千总部则驻营在原贼寇瓦罐子的营地,张国栋领着靳勇所部在开封北门外新立了一处营盘,这边俘获的近三千贼兵和二千余饥民都在他的营中看押。 此刻,他的营中更是处处篝火燃起,一口口大铁锅架在上面,里面都是正在熬着的热粥,而每一口大锅周围都有一队铁甲军士维持着秩序。 原来,北门这边战事临近结束之时,张诚便派人护卫着守道苏壮苏大人进了开封城内,其目的就是叫城中的周王、各官安心,也请他们组织城中豪绅拿出粮谷来安抚城外的降贼和饥民。 周王很是贤明,他亦知此时安定人心的重要,在他的倡导和表率之下,祥符县知县王燮很快便从城中拉来一车车的粮谷。 而河南巡按高名衡、河南左布政使管守道事的老臣梁炳、河南右布政使蔡懋德,以及周王府中的承奉官曹坤几人此时正在张诚的中军帐中。 其实,早在苏壮入城前,城中诸官便已知大军来援,但城外战事未歇之时,他们却也不敢开门出城。 直到城北战事已见分晓,城西闯贼也撤兵回营后,他们才组织城内豪绅仕宦们抬着猪羊来城外劳军。 虽名为劳军,实则还是想邀请张诚率大军入城协守,以保开封府城无失。 在他们看来仍是贼军势大,传言其在洛阳城下有数十万大军,谁又敢保证此时来到开封城下的不是闯贼的先头部队。 若后续真有数十万贼寇大军前来,以张诚这区区不足万人,又如何能抗,倒不如大军入城,依托坚城驻守,或可保府城无忧。 对于他们送来的猪羊粮谷,张诚照单全收,又命人带了一些送去魏知策营中,而城中豪绅仕宦却一个不见。 但对于高名衡、梁炳、蔡懋德这般封疆大臣,却是不好不见,尤其那位周王府的承奉官曹坤,更是代表着周王殿下。 虽说张诚并未将周王放在眼中,但面子上的事情却也不敢太过分,更何况他还惦记着周王爷承诺的那十万两银子呢! 军帐内,高名衡仍在苦劝道:“张总兵可知,闯贼在洛阳城下之时,有贼数十万众,而今在开封城外却只区区数万,怎知来日不会有大批贼人赶至。 连周王千岁都言,请张将军率部入城中驻守,以保府城数十万民众百信安全,我等今日既是为民请命,还望张总兵三思啊!” 曹坤也是说道:“周王殿下也知张将军英武,麾下更是将猛兵强,但贼寇向来狡诈多计,殿下也怕将军驻在城外,恐着了贼人的道。” 张诚笑着说道:“周王千岁与诸位大人的美意,张诚心中实为感动。然我辈既入得军伍,便当思忠君报国,今日既与贼寇相对,理应在沙场上将其击溃。 张诚请诸位大人宽心,也请曹承奉转禀周王千岁,张诚三、四日内必将贼寇击退,使开封城内官绅百姓安安稳稳过个年。” 诸官苦劝无果,只得转而邀请张诚进城中赴宴,却也被张诚婉言谢绝,他们也是深知闯贼未退,军情瞬息万变,就不再坚持,只是约定待贼军退去,必定要隆重为张诚庆功。 ………… 开封城西的闯军大营内,虽也是如往常一般处处燃起篝火,但能明显感觉到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气氛,偶尔还有一声声伤兵的哀嚎惨叫传出。 李自成才巡营回来,就见张鼐急急进入军帐,禀道:“闯王,我二虎叔回来了!” 闯王闻言一愣,急问道:“人在何处?他是如何逃回,伤势可严重嚒!”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李哥是怀疑二虎他? 开封府城西关外闯军大营内,李自成坐在军帐内满脸狐疑的望着张鼐道:“你说二虎是被张诚那厮放回来的?” “是,二虎叔身上并无大碍,只是面色灰白,想是过于疲惫,适才他说就是被宣镇张诚给放了回来的。” 张鼐接着又说道:“我怕闯王担心,就急着来报信,我来的时候总哨刘爷去了,正和二虎叔聊着呢。” 李自成点了点头,道:“你先回去,叫二虎好生休息,旁的事不要劳心啦。” 张鼐这边才走,总哨刘宗敏便大步走来,他进入军帐后先来到桌前,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掉,才对闯王说道:“李哥,这张诚不简单啊!” 李自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刘宗敏示意他继续,刘宗敏又喝了一口水,才开口说道:“我才从二虎那边过来,确是张诚那厮将二虎放了的。” 他坐下来又接着道:“那张诚真是心大,竟想着要收服二虎,还在这里给咱老子玩七擒孟获!” 李自成这时才接言说道:“二虎是如何说的?” 刘宗敏似乎很渴的样子,他拿起水壶给李自成倒了水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才说道:“二虎说城北这伙官军确是不简单,与别处官军不同,他们军阵严整,无论攻守皆能依序进退。 而且二虎还说这伙官军披甲的极多,不止骑兵,连步兵都大多披甲,就是那些个打铳的官兵也都着皮胸甲,头戴铁盔,弓箭抛射对他们威胁不大。” 李自成似乎在沉思着,他突然问道:“二虎说没说,那宣镇张诚许给他啥好处!” 刘宗敏一愣,随即笑道:“哈,小气得很嘞,只告诉二虎跟着他给狗朝廷卖命,将来可能会封妻荫子呢。” 他喝了一大口水,又接着道:“前时杨嗣昌那老狗不是要来招抚我等,至少还给个参将、游击啥的,这张诚倒好只给二虎画了一个大饼子。” 说到这里,刘宗敏似乎感觉到什么,他眼神中略带疑惑的望着李自成,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李哥,你是怀疑二虎他……” “二虎是你我的老弟兄,潼关原那么难的时候都没有二心,我又怎会疑他。” 李自成起身继续说道:“城西北的车阵,今日我等几番攻打,皆未得力,我观其不惟车阵严密,铳炮犀利,更为难得的是其部军伍严整,竟能如臂使指一般,非但号令统一,且颇能隐忍。 只待我军近至七、八十步才打铳放炮,无论如何引诱,绝无擅自打铳者,此与我们之前所遇官军不同,我看该部官军甚至比贺人龙、左良玉之辈更难对付。” 刘宗敏点头接道:“这宣镇张诚所部官军真是不好对付,或许只有咱老营的马队可以与之一战。” “马队是咱们的根本,不可都消耗在他张诚的身上,今日既不好与之战,撤兵他去就是了。” 李自成走向军帐门帘处,又道:“待来年咱在豫西新招的十多万大军操练出来,就算是硬磨硬耗,也要把他张诚区区数千众磨死耗死喽!” 他回身对刘宗敏说道:“我派人去叫牛先生、军师和李公子过来,咱议一议明日如何退兵吧。” 刘宗敏刚才与他聊完刘体纯之事,此时又听到他又要叫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几个新人来议事,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有些不高兴起来。 但他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淡淡的提了一句道:“把明远也叫来,二虎那边也歇息一阵啦,他对北面那股官军更为熟悉,也叫过来吧。 正好,晚饭也就都在这边吃嘞!” 李自成自然是不会反对,当下便派出亲兵分别前去叫人。 ………… 开封城北,张诚送走高名衡、梁炳等开封城中诸官后,便召各营将官前来议事。 经粗略统计,今日一战杀伤贼人近两千余众,俘获的贼兵也有近三千人,解救饥民也有不到四千余人,更是活捉了巨贼瓦罐子。 城北刘体纯、瓦罐子两部加在一起本有贼兵六千人,但连日填壕、挖城,也有近五百余人的损伤。 此后与张诚部拼杀中又有千余人战亡,更有数百伤兵因伤势过重,也被张诚下令放弃救治,成为斩首之功,再加上趁乱逃散而去的也有数百贼人。 如此六千贼兵就被张诚一战击溃,而城北饥民原有近六千人,他们填壕、挖城是更是死伤惨重,再加上今日战时混乱之际,又死伤一些,所余也只有不足四千人啦。 而张诚所部此战却损失不大,其一是突然出击,打了贼兵一个措手不及;其二是张诚部营操严酷,盔甲齐备,铳炮犀利。 但毛病也不是没有,毕竟是头次经历如此之大战,一些军士初临战阵,难免会有些许紧张,就说火铳的哑火率便要明显高于平时操训。 而且铳兵和盾兵的配合还算可以,但长枪兵与铳兵的战术衔接还有待提高,明显默契不足,配合的并不是很到位。 因此,张诚所部骑兵损失不大,毕竟一直是游荡袭扰,大部分骑兵并未与贼兵真正的接战,只是有十余匹战马,被贼兵弓箭所伤而已。 另外,重骑冲击瓦罐子贼兵军阵时,有几骑将士因战马被重兵击伤,而跌落马下受了些轻伤,整个骑兵里只有不到二十人受伤,且大多是轻伤。 步兵的伤亡也是不大,此战阵亡将士只九十七人,受伤的三百余人中也大多是不致命的轻伤,只是暂时脱离大军静养,但归队之后便成老兵劲卒。 此外,除了斩杀和俘获贼兵外,还缴获贼军战马不到八十七匹,骡马一百二十七匹,长枪、长矛数千杆,盾牌八百余,腰刀、短斧、铁骨朵等五百余。 但盔甲却是不多,贼兵六千余众却只有不到一千套盔甲,而银两却搜到近七万两之多,这主要是瓦罐子所部贼兵身上和营地中搜出的。 他们这些老贼都喜欢把银子随身携带,而且瓦罐子这个老贼自己也私藏有近万的银子,粮谷就只有不到两百多石。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爱之深,才会责之切 对于在城北的缴获,张诚决定将所有的盔甲、银两、粮谷全部留下,而军械、兵器就只留一些好的,受损的和差一些的他打算留给开封城内的社兵们使用。 至于俘获的贼兵们,除了甄别出来的老贼和头目必须砍头之外,他打算收服一些新贼来扩充自己的部曲,而那些饥民更是要控制在自己手中。 现在河南虽然是处处饥荒,但并非是无地可耕,张诚就从中看到了机会,就说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 虽说也是旱情汹汹,蝗虫肆虐,但如果有人肯舍出钱粮来以工代赈,趁此时机,修渠蓄水,垦殖荒地,来年并非不能生存。 只是各地豪绅都只顾自家,而官府又无力组织起民众自救,才使得处处荒芜,人烟灭绝,百姓不得活了,便纷纷为匪做贼。 张诚正是看到了这些,才想趁此机会收聚这些饥民在黄河北岸那边发展屯垦,为来日的大业先埋下一颗种子在河南这边。 军帐中,各营的主将纷纷禀报了战事经过后,镇抚各官又禀报了各部记功记过的情况,直到各营军需又将战场上缴获和损失禀报一遍。 骑营主将游击将军张广达便举杯说道:“今日初战贼寇,我军便大获全胜,此皆赖大帅指挥有方,调度有据。 我等当为大帅贺!” 诸将闻言皆举杯向张诚道贺。 张诚亦是举杯与诸将同饮,而后又举杯对京营两位游击说道:“今日首战获胜,一是诸将士平日操练之功,二是诸位阵前用命,三是得京营二位将军相助之利!” 陈世虎和陈崇昌连忙起身说着“不敢当,不敢当”,便陪张诚与宣镇诸将一饮而尽。 他们二人平素在京中也很少服人,与陈九皋一般眼高于顶,总觉得自己只是缺少机会,才没有立下什么赫赫战功,对于边镇各将私下都未曾看在眼中。 但今日一战,却叫他们心中震撼,别处边镇各将如何,他们未曾接触过还不敢言语,但今日张诚所部战场上的表现,却是叫他二人看在眼中,服在心里。 今日酒宴便少了些趾高气扬,多了一份真心结交的意思在里边。 对于这一切的变化,张诚尽皆看在眼中,这一切都是他喜闻乐见的,虽说他们两个区区的游击将军,在京营中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但张诚却不嫌弃他们位低职卑,只要他们愿意与自己合作,张诚甚至可以养着他们,可以带着他们一起捞军功。 毕竟他们是驻守京师的京营,若是在京师有一支可以随自己调遣的军事力量,那对于张诚来说可是求之不得。 但这是却不可过于急切,所以他现在也没有表露过多,即已表示过对二人的尊重之意,张诚便话入正题。 他放下酒碗,沉声对诸将说道:“贼寇虽败,但其仍有近三万的贼兵,如今更是聚拢在一处,其中更有三千人的马队,却不可忽视。” 他目光从魏知策的身上扫过,停在了张广达的身上,接着说道:“诸位随我多年啦,当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贼寇是人,饥民也是人,然我麾下将士更是人。 人命自是重要,但本帅麾下将士之性命,当为最重。 我将他们从宣镇带出来,不是来河南送死的,而是来解救豫省百姓的苦难,来荡寇安民的。 纵然人固有一死,但沙场战死,乃我辈之所愿,而因一己之仁、一己之私心而死,怎对得起我三军儿郎! 诸位务要谨记,自今而后,我等会遭遇各样的强敌,本帅亦不能时刻在诸位身旁,耳提面命,许多时候还是要靠诸位来临机决断。 切切要以大局为重,要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心,既不可姑息养奸,亦不可妇人之仁,优柔寡断! 都听好了嘛?” “我等当谨记大帅教诲,绝不以妇人之仁,贻误战机!” 张广达第一个站起身来高声应着,余下诸将也都起身应允,魏知策脸上略有一丝愧色,整个军帐中惟有他应允之声为最高。 因战事并未结束,诸将也都不敢开怀畅饮,接着又议了些军务,比如靳勇所部主要就是看押俘虏的贼兵和饥民。 而陈大宽则注重于开封城东方向的防守,张广达的骑营的主要任务就是休息,以便明日可以全力出战。 这边的战报已在天黑前传送回陶家店那边,京营总兵陈九皋也将于明日率部开进到北门这边,张诚的眷属还有一些留在那里的军资也会随同到来。 议事毕,各营的诸将都纷纷离去,张广达因骑营与中军合在一处,便留在张诚身边陪着他一同巡营。 “大帅,适才帐中的话,是否重了些。”张广达在张诚身旁轻声说着。 张诚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低声道:“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啊。希望大家能知我的一番苦心,有些话要么不说,若是一定要说那就是讲透!” ………… 刘承祖小心翼翼的端着手里的破碗,缓缓的向前走着,眼看着稀稀落落的雪花掉落碗中,却不敢用手去遮挡,生怕这碗热粥随时会消失一般死死的盯着。 十余步外的一个木棚子里,一个瘦弱的妇人正倚在木桩子上,搂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小女孩,她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刘承祖的身上。 就在还剩五六步便走到那妇人身边时,刘承祖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他双手端得很稳,热粥只是洒出一点。 刘承祖忙站定在那里不再前行,他用一只手稳稳端着粥碗,而右手则在碗边仔细擦拭起来,接着就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送入到自己的口中,认真的舔着刚刚洒出碗外的米粥。 过了一会,才又双手端着粥碗来到那妇人身旁,缓缓蹲下后,将粥碗递给那瘦弱的妇人,轻轻说道:“秀妹,喝点热粥吧。” 那妇人轻轻接过粥碗,似乎力气有些不够,竟差点将粥碗洒落地上,幸好刘承祖及时伸手扶住了。 那妇人看了刘承祖一眼,似乎想笑一下,但却没有笑出来,那神情极为诡异,她端过粥碗先自己喝了一小口,确认了温度后竟送到那小女孩的嘴边,语音哽咽的轻声说着:“囡囡先喝。” 刘承祖望着她们二人,眼中满是热泪,缓缓自怀中又掏出两小块粗面馍馍,嘴里喃喃道:“贼人退了,官军来了,好日子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娘,哥哥去哪里啦! 天际一片昏暗,雪花也不在飘落,唯有处处燃起的篝火,带给人们丝丝暖意。 开封城西北角官军车阵内的一处开阔地上,有数百饥民围坐在一堆堆的篝火边,他们几人共用一个粥碗。 篝火上面驾着的大锅里热气腾腾,浓稠的米粥飘出股股诱人的香气,周围的饥民都贪婪的望着那口大锅,等待着粥碗传递到自己手中。 几个饥民拿着用细木枝串起来的粗面馍馍,正在篝火边烤着,眼看着这些已经冻硬了的馍馍渐渐化开,变得松软起来,饥民们的眼中都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一个饥民伸手在正烤着的馍馍上捏了捏,感觉已经烤的是时候了,便一个个取下分给周围众饥民,他自己只留了一个在细木枝上,却舍不得摘下,而是将刚才取馍馍的手指先放入嘴里舔着。 他们都是今日午后被贼兵逼着冲击车阵的饥民,在一阵阵铳炮齐射中侥幸活了下来,却并未回头往贼寇那边逃去。 而是四散奔逃开来,其中便不乏如刘承祖那般再无力奔跑,只能倒地等死的饥民,但迎接他们的却并不是死神! 对于他们来说,官兵其实和贼兵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往往官兵甚至会比贼兵更凶恶,他们不但抢夺财物,甚至连首级都要拿去充为贼首而冒领军功。 所以,这些饥民在贼兵手里通过自己的努力,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若是幸运之神眷顾,几番攻城不死,最后更是能够加入到贼兵的队伍中。 但今日他们遇到的官兵却与众不同! ………… 刘承祖本是抱着死心留在他夫人陈秀娘和女儿陈囡囡身边的,唯一的期盼就是希望女儿囡囡能有一丝的机会活下去,所以他才把女儿掩在自己胸下的土坑中。 但战后清扫战场的官兵却发现了他们一家三口,见刘承祖他们虽身虚体弱,却也并未为难他们,只是将其与被俘获的数百饥民一同看押起来。 因官兵要对他们逐个登记姓名、籍贯等信息,需要有人从旁协助,因此当一个黑壮的官兵前来喝问可有人识字之时,刘承祖便胆怯的报了名。 怎曾想,这伙官兵却是一点也不凶恶,凡是登记了姓名、籍贯、各人擅长的技能等信息后,便都被领到那一堆堆燃起的篝火边。 又安排好每堆篝火边的负责头目后,便架起大锅熬煮米粥,更是有一桶一桶的粗面馍馍送来,虽因天气严寒都已冻硬,但就在篝火边烤上一烤便能食用,而且是管够吃的。 这些饥民个个都是激动得满眼泪花,好多人都跪在地上给那些前来送粮谷、馍馍的官军磕头作揖。 刘承祖因为帮着官兵登记饥民们的信息,建账立册,不但同样有粥喝、有馍馍吃,还专门指定这处临时搭起的木棚子给他们一家居住。 木棚子虽然简陋,却也能遮挡些风雨,他们在内里一角铺了些干草,上面还有官兵给的半旧棉褥子,中间也有一堆篝火,虽说没有外面那些篝火烧得旺盛,但他们一家人取暖也勉强够了。 陈秀娘将女儿囡囡搂在怀里,烤了这许久的篝火,囡囡的面色也红润了许多,她喝了两小口米粥,怯怯的问道:“娘,哥哥去哪里啦!” 陈秀娘端着粥碗的手一抖,温热的米粥洒落在她冰冷的手上,竟丝毫未觉,只是抬起头来无神的眼光望向刘承祖。 刘承祖眼中噙着泪花,仍有些脏兮兮的大手递过来两个已烤温的粗面馍馍,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陈秀娘强自忍着不让泪花滚落,她腾出一只手来接过那两个馍馍,将其中一个递给囡囡,略带哽咽的轻声说道:“哥哥去玩耍啦,囡囡先吃个馍馍。” “哥哥今晚能回来吗?” 陈秀娘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转过头来再次看向丈夫刘承祖,只见他蹲下身给篝火又添了两根劈柴,望着火光轻声说道:“能。能回来……” “咳……咳咳……咳咳咳……” 火光闪过,木块在篝火中噼啪作响,可能是后加的木块沾上了雪水,有一些潮湿,一股浓烟喷出,刘承祖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眼泪也止不住的滚落在火堆旁。 不远处,有几名官兵向这边走来,刘承祖的眼睛中已然模糊一片,只隐隐看到一些人影,他也不敢确定是不是来找他的,竟不敢起身相迎。 “嗣儿……是嗣儿……” 陈秀娘虽是哽咽着轻声呼唤,却也是字字如珠玑一般落在刘承祖的心底,他再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双肩止不住的抖动起来,眼泪如雨般落下。 “哥哥,是我嗣杰哥哥!” 刘囡囡细弱的声音犹似一道惊雷,本已颓丧得无一丝力气的刘承祖猛然站起,他双手用力的揉着眼睛,朦胧中竟然看到那边走来的官兵身边还跟着一个半大的男童。 “嗣杰,是我的嗣杰!” 待得那些官兵越走越近,他才看清那个孩童正是自己万般思念的儿子——刘嗣杰。 只听一名官兵小队官大声喝道:“刘承祖,出来瞧瞧,这孩子你可识得?” 刘承祖嘴唇颤动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嘟囔着:“我……我的……” 倒是那个男孩甩脱官兵的手,快步奔来一把抱住刘承祖,哭着叫了一句:“父亲……” 他跪在地上满脸都是泪水和泥土,又哭道:“福爷爷……福爷爷他……” 那名官兵队官走上来,说道:“既是你的家人,就留在你处吧。” 他接着向后一招手,又继续说道:“这孩子命大,不过那位老人家就没有这福气了。” 两名官兵抬着一个担架缓缓走进木棚内放下,只见上面躺着一个老头,面容枯瘦,脸色惨白,明显吸气少,出气多。 那队官又说道:“这老头也是硬朗,就是不晓得和你啥子干系,都断了两条腿还能爬到咱军营前。” 他顿了下又说道:“他和这孩子都只念着你的名字。也合该你们一家团聚,饥民数百人,咱家将军偏偏就记得你的名字。” 这队官说完又命人送进来一套旧棉褥子,几件旧衣服,说道:“今晚先顶过去,明日我家将爷要见你嘞。” 临走时还交待着:“这老头,俺们营中军医官已给他瞧过,能不能活,就看这几日的啦!”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咱给官军下个套 开封城西的贼军大营中,再无前日那般热闹的景象,反倒是有些过于沉闷了些,唯有最西边的骑兵营地内,还偶有一些欢声笑语传来。 由于掳来的饥民大多逃散,再加贼兵也是损伤颇多,虽与刘芳亮、谷英、一斗谷等部合营一处,但营地内仍旧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更是没有老贼出来现身说法,给那些个新兵讲述自己的光辉历程,篝火依旧是星星点点,但人声鼎沸却再也难见。 中军大帐内燃着的三盆炭火上面都烧着热水,显得温暖如春,白旺率先向大家报了今日攻城,尤其是攻打车阵的损失情况。 除去死伤与逃散的近万饥民外,还有两千多贼兵的伤亡,更为叫人生气的是那些伤兵中只有少数伤在四肢的或可得活,伤在其他部位的几乎都没法治疗了。 刘芳亮这时却对刘体纯问道:“二虎,你再将今日与那伙官兵对战的经过,说来听听。” 他似乎对城北那伙官军更感兴趣,十分认真的听刘体纯讲述着这一战的经过,更是多次打断刘体纯,提出一些问题。 可当刘体纯讲述完整个经过后,军帐内则是鸦雀无声。 众人都在思虑着,就算刘体纯所部多是在豫西洛阳那边新招来的贼兵,可瓦罐子那边确是有近千老贼的呀。 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歼灭,这样看来那城北官军的实力确是不可小觑。 谷英插言道:“照这么说来,以咱现在开封城下的这些兵马,怕是都不能轻易将那伙官军击溃!” 刘芳亮却说道:“不要说击溃啦,依二虎所言,城北那股官军的实力,咱们这边怕只有总哨刘爷手里的老营马队,或许可与之一战。” 刘宗敏看着手里的茶碗,道:“老营马队,全军的根本所在,不可轻出。” 众人一阵沉默,确实,若是老营马队出战再败,那时全军仅凭这些新招来的兵马,则更是无法与城北官军抗衡。 李自成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着,似乎他的微笑有无穷的感染力,只要看见他在笑,闯军诸将便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 只听李自成对宋献策问道:“以军师之见,我军下步该如何打算?” 宋献策似乎早知闯王会问询他的意见,不暇思索便开口道:“闯王东来,本就无必克开封之想,其意只在奇袭,今既奇袭不成,大可走马南向。 过朱仙镇、尉氏,再经洧川、长葛,若是能攻破许州,那时北有新郑,南是临颍,而向西就是襄城,再西便是汝州地界,也离我伏牛山大军所在不远啦。” 李自成本已心生退却之意,但是却不想由自己率先说出,此刻听到宋献策与他想到一处,心中大慰。 他又将目光停在了李岩的身上,意在询问,李岩又怎会不知,忙说道:“我与军师意见相同,大军先向南,再转而向西,只要到了襄城地界,便可与伏牛山中诸位将军遥相呼应。 更何况这沿途更是可在豫东各城间收聚钱粮,招手兵马,待来年我十余万大军操成,再出伏牛山,更有何人能制? 那时,还会怕他一个张诚嚒!” 李自成嘴角上的笑意更浓,他问询一圈,唯有小将张鼐心中不甘,反对就此退军而去,但他人微言轻。 何况连总哨刘爷都主张先退兵他去,将来再找机会寻这宣镇张诚报今日之仇,他又怎能阻止得了。 李自成最后才开口说道:“退兵是一定的。现在只宣镇张诚这一部官军,我们是不怕的,可若是陈永福在洛阳那边得信,星夜兼程回援,再有别处官军赶来汇聚,那就难于应付啦。 只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退去。” 刘宗敏看着李自成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也是会心一笑,接言道:“李哥的意思是给官军也下一个套!” 李自成笑而不语,刘芳亮却拍掌赞道:“好,妙啊。咱就该给官军下个套,至于他钻不钻,那就看他的造化啦。” 众人又议了些关于退兵和下套的细节,在闯王大帐中用罢晚饭,才各自回营准备去了。 ………… 当夜,风雪皆停,但天空中仍是密布乌云,不知何时才会完全散去。 开放城北宣镇张诚所部中军大营,虽在周围数个官军营地包围之中,其营地外也同样有一些火堆燃起,只是比起平时来略为稀疏而已。 戌时,有几骑官军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驰进开封城北宣镇官军营地。 而此时,张诚在张广达的陪同下才刚刚巡视完营地,便在中军帐内接见了来人,正是陈忠游骑部前哨一队的队总杨青。 原来,陈忠与王元景、崔士杰等人在李仙风渡过黄河到达洛阳的前一日,便已按照张诚的部署领军离开洛阳,沿官道直奔开封而进。 他们于今日午间在中牟县城东八里外一处废村休整时,正巧遇到回援开封的河南副总兵陈永福,他本领协标营下两千军士回防开封。 可他领军到达荥阳时,才得知闯贼引军前往开封方向,因担忧自己的防地开封府城有失,当下抛开步兵,独领麾下近千骑兵急急而进,回援开封。 虽陈忠力劝陈永福与他一同留驻中牟,待天明后再进军开封城下,但陈永福回援心切,硬是要连夜急进,甚至透露出要夜袭贼营的意思。 陈忠原是不想理他,但王元景却私下里示意陈忠,因不知道张诚在开封城下作何谋划,未免被陈永福破坏,他建议陈忠也领骑兵与陈永福同往开封。 这样即使陈永福坚持夜袭贼营,至少陈忠也可先将信息传报给张诚,以使张诚有所准备,及时调整下一步对战贼寇的军略。 杨青最后还说道:“那陈永福定在四更天时夜袭贼营,他说这个时候人睡得最实。” 张诚还未出言,旁边的张广达却率先问道:“陈千总是如何打算的?” 杨青恭谨的回道:“陈总爷命我来将此事报于大帅,他准备在贼营外策应陈永福,如陈永福夜袭贼营顺利,他也要顺势夜袭贼营,如陈永福那边不顺利,他也可接应其率部撤回。”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咱不干他娘一下嚒? , “四更!” 军帐内张诚踱步徐行,片刻后,他又来到军帐左侧的开封攻防图前,指着上面开封城西闯军各营盘分布,对杨青问道:“贼军城西分设为五营,你可知那陈永福欲突袭哪一营?” 杨青回道:“那陈总兵只说要夜袭贼营,并未明确说出先夜袭何处。” 张广达这时说道:“贼军在城西有五营,其中刘宗敏部马队扎营在北面,为最强;闯贼李自成老营在西门外官道旁,其部贼兵最众;刘芳亮所部在闯贼老营西面,正当西关外;一斗谷部贼兵扎营在南面; 而贼将谷英所部扎营在最东,又守在官道旁,周围地势亦较为平阔,我看陈永福必会先袭此营,再向内突进,过闯贼老营,冲破刘芳亮所部,直抵开封西关。” 张诚没有表态,而是向杨青问道:“崔士杰的步兵现在何处?” “回大帅话,崔千总在我家陈总爷出发时,已拔营往南,奔朱仙镇方向而去。” 张诚又看向张广达,道:“若陈永福夜袭李自成的老营,刘宗敏定会去救。” 张广达心领神会的说道:“那咱就等着偷他的马队营地!” 他又补充道:“是不是把陈大宽的步兵调来一起。” 张诚踱着步,片刻后,才道:“不必。现在各营都已安歇,又是月黑凤高之夜,大军不可轻调。” 他转头又对杨青说道:“你现在就回去,转告陈忠开封西门已然封死,开门不易,如有可能,袭击贼营后,可沿城外壕沟向北,从北门入城更为方便,我会命魏知策的车营从旁策应。” 他接着又道:“你再转告陈忠,陈永福夜袭贼营后,他可从侧翼出击,只是不要往城北来,要往南面冲,奔城南而去,过新城往朱仙镇去与崔士杰会合,就在新城往朱仙镇沿途寻一处设伏。 你告诉陈忠,就言是本帅交待,要他务必加强哨查,确切掌握贼兵动向,如贼兵势众难敌,切不可草率出击。” “喏!” 杨青应诺后,便急急告退,领麾下哨骑离营而去。 这边张广达还是心有不甘,他问道:“大帅,咱不干他娘的一下嚒?” “干啊!” 张诚沉声继续道:“如此好的机会,有陈永福在前边顶着,咱咋能不插一杠子呢。你去叫人把林芳平喊来。” 片刻后,林芳平就来到军帐,他身上的盔甲还未卸去,想来必是一直在营中忙碌,进帐后便对张诚说道:“大帅,你喊我来,有何吩咐。” 张诚挥挥手,旁边张广达便将刚才游骑部杨青禀报之事简略说与他知道,林芳平这段时间一直随在张诚身边历练,人不但沉稳了不少,对于战机也有自己的眼光。 这时,他便猜测着问道:“大帅,咱是想借机摘桃子嚒?” “哈哈哈……” 张诚笑着抬手指向林芳平,对张广达说道:“看吧,我就说这小子已经开窍了吧!” ………… 开封城北门外的营地里,大部分官军都已经进入梦乡,但也有一些军士持刀握铳的在营门处守卫,就连营地外都照例安排布置了暗哨和流动哨。 营地内也有十余支十二人一队的军士往来巡逻,毕竟看押着近七千多的贼兵和饥民,他们可不敢稍有疏忽。 营门前的一个简易塔楼里,成三虎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火铳,火把照射出的光线忽明忽暗,但仍是能清楚的看到他那杆火铳木柄上刻画出来的印子,竟由五个变成了十一个。 旁边一名军士搭讪道:“虎哥,还擦你那宝贝呢。” 另一名军士就接言道:“虎哥,你说这才一场下来,你就打死了六个贼人,战后大帅会不会给你换了新铳哩。” 成三虎笑道:“换啥俺也不要,俺就跟这杆铳有感情,用着顺嘞。再说,你小子也不赖嘛,不也打死了两个贼人,俺可是在旁边帮你数着哩。” “虎哥,你这就是笑话我了不是,你都打了六个,咱那俩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蒙的嘞!” “唉,虎哥,有空你可也教教俺们几个,咱营里两司四百多铳兵里就你打的忒准,教会俺们,也露露脸不是……” 众弟兄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开起了玩笑。 成三虎有些不好意思,便想要岔开话题,他说道:“唉,你们瞧见了没,二局那个黑大汉可真猛啊,只一下子就把贼兵的营墙撞开个缺子。” “虎哥说的是那个李二蛋吧。” 李二蛋说道:“对,就是李二蛋那黑汉,真个凶猛,俺看他就跟个大老虎似的。” “虎哥你不晓得嘞,那货可不光凶猛,可是能吃得狠哩,咱刚才晚饭时候就听到有人说,只他一个就造了十一个馍馍,十三大碗猪肉炖粉条子!” 一名军士插言道:“我滴乖乖啊,这头黑猪一个就快顶上咱一甲人吃的多嘞,要是放在以前,那里养得活哟。” 还是刚才那军士接道:“可不。咱还听说,这李二蛋入咱大帅帐下前,可是一顿饱饭都没得……” “想当初那句‘拼命千户刘四郎、打不过新兵李二蛋’,可是在咱营里很是传扬了一阵子,此番事了回了咱北路,这李二蛋还不得提个甲长?”一个军士接着说道。 最先说话的那军士接嘴道:“那可不。不过话说回来,咱三虎哥也不赖嘛,依咱看至少也是个甲长嘞!” 成三虎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忙从怀中掏出仅有的半包“云州牌”烟卷,烟盒都已是皱皱巴巴的,但看里面的烟卷还算完好。 他拿在手里看了一眼,满脸都是不舍之情,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余下的抛给众人,说道:“去,拿去堵了尔等的狗嘴。” 那个话最多的军士抬手就将抛过去的烟盒接住,眼中立刻便闪出精光,嘴里还说着:“呦呵,‘云州烟’嘞,到底是要当甲长的哩。” 他虽是话说得多了些,但人却不贪心,自己只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就又将烟盒丢给身边的军士,众人在一片“啧啧啧”的羡慕中,就把这小半包云州烟分个精光。 成三虎还解释道:“还不是前次打偃师那会,俺连中两个贼人,刘总爷知道后赏了一包,凭俺这点饷粮,那里敢抽这个嘞。” 还是那个多嘴的军士,略提高声音道:“咱可是听说了,大帅那边可好几车这‘云州烟’哩,说是要拿来奖赏大伙嘞。” “俺看三虎哥这回还能得一包!” “你个憨货,至少是三包,三个贼寇还不得值咱一包‘云州烟’了嘞。”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鞑子都偷过,还怕贼寇? 开封西门外,灯光篝火明显比贼兵刚来时稀落了许多,毕竟少了七千多贼寇和数万的饥民,好在城西老营这边没有什么战事,大军的粮草并未受到损失,还不至于饿肚子。 闯军将士们用过了晚饭,便都在各营安歇休息起来,除了营地内外的那些闪烁的篝火之外,便再无光亮。 偶有一些闯军兵士举着火把在营地内外巡视着,李自成能纵横大明十几年,确是有其道理的。 他不似别的贼寇贪图享乐,还只是表面上的事,李自成最大的优点第一是冷静,几乎从不冲动;第二个优点便是谨慎,这一个优点数次救了他的性命。 如今,他的老营虽被其他四个营地包裹在中间位置,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各处明哨、暗哨也是同样布置下去,且还有几支流动巡视的小队。 但并非所有的闯军大营都是如此,比如立营在最南边的一斗谷部贼兵,便是只在营门处加强了守卫,而营外就并未安排暗哨和游动哨。 再如东面的谷英所部贼兵,虽然按照闯王的指示明哨、暗哨、游动哨都设置了,但他却没有认真巡视,再加天寒地冻的黑夜,出哨的军士明显的就懈怠了。 ………… 开封城西北方向,魏知策的车阵前却是两排篝火交错林立,他可是害怕李自成新败之余,心有不甘,趁夜偷袭。 但李自成没来,这边却是有一队队官军骑兵牵着战马缓缓向南行进着,由于人、马都是缓缓而进,虽有近千人众,却也没发出什么大的声音,离得稍远一些便什么都听不到。 他们在张广达的带领下,趁着月色掩护,一路摸进距离贼军马队营地一里外,隐伏在一处高岗之后。 虽说黄昏是风停雪歇,但雪后的冬夜却是更加的严寒,军士们却不敢引火取暖,只能牵着各自的战马互相紧靠在一起,对抗严寒。 张广达与王铁人登上了高岗,凝神往南面望去,却见那边一切如常,平静得就像是一潭死水般,没有一丝波澜和动静。 王铁人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心的说道:“将爷,今夜天光全无,若是夜袭,恐不易辨认友军啊。” 张广达不以为然的说道:“怕个球,想当年鞑子的营盘咱都闯了,到如今还能怕了流寇不成?就算天光不明,只管向前冲杀就是,打他个对穿,咱便绕回大营啦。 至于友军,陈忠他们按计划是往南去,和咱对不上,而陈永福那边的兵马按理当是往西门那边冲,更何况同是官军,本就同贼兵装束不同,若是当面遇上辨认不难。” 王铁人不再说话,他举起千里镜查看着远处闯军马队营地的灯火。 贼兵马队有三千余人,还有厮养千余人和骡马、驮马众多,所以其营盘占地很大,营中灯火也较别的营盘多一些。 “将爷,四更都过了,南面咋还一点动静都没得,陈永福这货不会怂了吧?”王铁人放下千里镜,有些怀疑的说道。 “不急。” 黑暗中看不清张广达的神情,只听他沉声说道:“按大帅的意思,咱就是来给李贼凑个热闹,只管盯着前面的闯贼马队,他们不动,咱就不动。” 他接着继续说道:“若不是得知那陈永福要偷营,咱大帅本是没有这个想法的,就算当面锣、对面鼓跟李贼的马队硬刚,咱也丝毫不惧。” 王铁人也是笑着说道:“也是,这闯贼也就声势大了些,真打起来也不过如此,还不是砍瓜切菜般。” 张广达这时沉声说道:“你如此自信,本是好事。但大帅曾经说过‘战略上可以轻视敌人,但战术上必须要重视敌人’,你切切要时刻牢记在心。 前面的马队可是闯贼老营精华所在,因此才交由悍贼刘宗敏来统领,却是不能小觑的一股力量,若非如此,大帅也不会派咱们来此地遭这份罪。” “将爷,贼营有动静啦!” 张广达听到王铁人的惊叫,连忙举起手中的千里镜,从镜筒中向南边望去,只见南边刘宗敏马队营地里火光突然大盛。 他也是一阵欣喜,却沉声道:“莫急,再等等看!” ………… 是夜,陈永福并未从东面发起夜袭,而是绕道南面打算从一斗谷的营地穿插过去,直冲闯贼李自成的老营。 他的哨骑并没有配备千里镜,但依旗号还是能看出谷英和一斗谷两个营地的区别,当陈永福得知外围有三个贼营,而中间又有一个贼营后。 便判断出闯贼老营必定是设在中间,当然他麾下的哨骑不敢深入,并未探知西关外还有刘芳亮的大营。 原本陈永福是打算直冲扼守官道的贼将谷英大营,但他临时决定绕道南面去先偷一斗谷的营地。 这一临时发生的变故,也致使陈忠派出的哨骑未能寻得陈永福,将西门封闭的消息传递给他,使得陈永福因此遭受了本可避免的损失。 也因为陈永福临时改变夜袭方向,增加了路程,又因离贼营已比较近,不敢扬鞭奋蹄急奔,只能缓缓而进,使得夜袭时间比预定晚了整整半个时辰。 他们在一斗谷大营西南一里外便纷纷下马,除去有一百余个精骑步行在前探路外,近千的骑兵都是一般牵着战马缓缓前行,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 以千户官身充任守备的陈德,乃是河南副总兵陈永福的儿子,他浓眉大眼,一身明盔罩甲,腰刀弓箭齐备,正领着近百陈永福麾下家丁精锐弃了战马,步行在前探路,已渐渐摸到贼营大门前不远处。 在陈德的身上正应了那句古话“虎父无犬子”! 他作为河南副总兵陈永福的儿子,确实是不负父亲的殷殷期望,自幼就习练一身武艺,可谓是马步娴熟,身手不凡,在开封府那可是远近闻名,更是射得一手好箭。 在大明各地官军之中向来都是以武勇为尊,陈德的骁勇,给他的父亲陈永福那可是大大长了脸,每每与河南诸将闲聊,只要谈起他的儿子,必定都是一片赞誉。 言其虎父无犬子,这让陈永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陈德此次也随军前去救援洛阳,他更是掌管着陈永福麾下的五百家丁精骑。 陈永福作为河南副总兵,本应有直属营兵三千人,他虽不象总兵王绍禹那样苛待部下,吃空饷人数达一半,不过也是有许多的老弱残兵在里面充数。 而这五百家丁,便是陈永福可以凭据的最大力量! 陈德也是不负其所望,将这五百家丁操练得井井有条,凭借这数百强悍家丁,不论是巡抚李仙风,还是总兵王绍禹,都对陈永福客客气气,就连周王府的长史,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声陈翁。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格老子不简单嘞 一斗谷投靠李自成本就掺杂着投机的成分在里面,现在见李自成在开封城下受挫,他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当晚在闯王营中议事毕,一起吃过晚饭回到自己营里后,便召集他的狗头军师胡道人,二掌家混魔王,三掌家杜有为前来议事。 军帐内燃着红炭火,酒肉齐备,一斗谷在闯王营中并未吃饱,他对于那样寡淡的饭食确是难以下咽,就只做了做样子而已。 如今回到自己的军帐才感觉舒服了一些,他直接就坐在一个羊毛褥子上,面前一方短脚案几上摆着烧鸡和炖肉,还有温过的黄酒。 二掌家混魔王是一个粗人,原就是个泥瓦匠出身,因给一中富之家修建屋舍,嫌弃人家给的赏钱少了,便纠结一帮无赖趁夜潜入,屠戮一家九口,还奸杀了人家唯一的黄花闺女,劫掠财物后流落山间。 一年后便投了一斗谷,他做事心狠手辣,贪财好色,多不留活口,很快就在一斗谷手下崭露头角,他虽残忍粗暴,但对一斗谷却极为尊敬,因此坐上二掌家的位置,统管一队近千百人的步贼。 骄奢**惯了的他,第一个便受不了李自成定下的那些个规矩,这时就开口说道:“大掌家,咱看李闯王这边也不咋地,兄弟们拼死拼活的打下了洛阳城,那些个好东西都被他们闯营的人把持着。 又不许咱们自己打食,只是分给些零零碎碎的,连口热汤都喝不到嘴,这日子可越发的寡淡了,依咱看倒不如趁着现在的机会,咱奔南边去也破他几个大城,逍遥快活一番。” 一斗谷自顾自的啃着一只鸡腿,眼神却是看向军师胡道人,他的这位军师本是陕南一处道观里的道长,只因读过书识得些字,便被他给劫来做了帐前的军师。 他才喝了口黄酒,见一斗谷望向自己,便缓缓说道:“我等原是来助李闯王攻略豫西的,非为投奔,与那些豫省当地的小贼不同,按说来去自由,随时可自寻出路。 然李闯王攻略开封不下,在城北又刚吃了官军的败仗,大掌家若是此时抛开李闯王,领着大家伙另寻出路,于情于理皆有不合之处。” 一斗谷这时才放下鸡腿,说道:“军师说的在理,今晚议事时,李闯王也有退兵之意,咱也不急着一会,等他决定退兵的时候,咱便同他言说独自往豫南就是啦。” 他喝了口黄酒,又对杜有为问道:“老三,瓦罐子那边逃来的弟兄都安置好了没?” 三掌家杜有为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自打一斗谷起事时就跟在他身边,至今已有近十年了。 这杜有为长得并不威猛高大,但打仗作战却是极为勇猛,马上步下皆是了得,除了骑射骑战外,更是能在奔驰的战马身上往来纵跃,因此得了一个花名“跳涧虎”! 他对一斗谷最是忠心,也深得一斗谷的信任,所以这些年以来杜有为一直统帅着军中最为精锐的那四百多马队老贼。 这时见一斗谷问及此事,忙放下手里的蒸肉,回道:“都安顿妥了。瓦罐子那边三千多人马就这样散了,也真是可惜!” 一斗谷的脸上满是惋惜之色,颇有些不解的说道:“瓦罐子老哥那边三千人马,就算是对上贺疯子,他都能全身而退,咋说也不该全军溃散了啊!” 他接着喝了口酒,又对杜有为问道:“可从哪些逃出来的弟兄口中问得些实情嚒,瓦罐子他们咋个就一战而没了的?” 杜有为答道:“据说官军那边的骑兵很强,一直在外围兜截,步兵压根就没跑出来几个,到咱这边的都是瓦罐子身边的马队,五百余人才逃过来不足百人。” 他似乎想起什么,又放下酒碗,接着说道:“对了。据一个逃回的头目讲,那官军中有一队精骑,全身披甲,连他娘的战马都披了甲,箭射不伤,刀砍不死。 一路横冲直撞,他们马队也只一个照面,就被冲得七零八落,且外围还有官军游骑往来兜截,许多兄弟都是在逃散途中被官军追杀。” “你是说官军竟直接派步兵攻阵,而骑兵却只在外围兜截的嚒?” 二掌家混魔王满脸的不可思议,继续道:“这官军的头领莫不是傻的?这他妈的也太奇怪了!” 一斗谷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才说道:“这他娘的叫自信,格老子不简单嘞,幸亏李闯王派了咱们哥几个攻打城南,要不然……”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那里,却面色铁青,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当啷!”一声脆香。 原来是三掌家杜有为手里的酒碗跌落到了地上,他猛地腾身站起,大喝道:“不好……” 就在这时,军帐门口处的毡帘也被猛地掀开,一个贼兵慌慌张张的闯进来,大叫道:“掌家的,官军夜袭……” 与此同时,军帐外的嘈杂声音也随着毡帘掀起时传入账内,众人皆是面露惊慌之色,军师胡道人颤抖着说道:“不能啊,何必舍近求远,绕到城南来了呀……” 混魔王和杜有为都是大声喊着:“大哥……” 一斗谷也是猛然起身,将酒碗大力摔在地上,喝道:“干,不管是谁,跟他娘的干啦!” ………… 原来,陈德他们并没有先打一斗谷的营门,他在营门外约五六十步的距离就停了下来,凭借着营门处微弱的火光依稀看见只有三十名贼兵守在此处。 他怕营门内还有贼军,一时打不开营门,那时大队骑兵不得冲进,夜袭便失去了突然性,便命十余名家丁趁夜色掩护,向营门左边二十步外摸了过去。 这伙陈永福的家丁摸到营墙边时,竟能听到营内贼兵的呼噜声,吓得他们赶紧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互相帮助着翻墙进去四个人。 他们的目标并不是这些熟睡的贼兵,便悄悄的在他们横躺竖卧的缝隙间穿过,沿着营墙边奔营门处就摸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夜袭 陈德目不转睛的盯着营门方向,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他张弓搭箭的举起就瞄上了营门口一个无精打采的贼兵,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突然贼寇营门处一蓬火光乍现,“嗖”的一声,陈德手中的箭矢第一个射出,接着就是一阵箭矢飞射的声音响起。 “上!” 陈德射出箭矢后,立刻腾身而起向前猛冲上去,同时大喝一声。 就在陈德跃身而上的同时,贼寇营门边一个箭楼上的贼兵便栽倒下来,接着又有三个贼兵跌落箭楼下。 而营门处本也有三个贼兵守在外面,他们大多都倚身在门角或靠着营墙避风处躲避严寒,谁也未曾想到会有官军来偷营。 只一瞬间便都命丧箭下,一个个连叫都没叫出声来,每一个贼兵身上都插着三、四支箭矢,总有一支是射在要命处。 这其中只有陈德射出的那一箭正中贼兵的咽喉,不止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就连血箭都没有喷出,只是箭矢射入的地方不断涌出鲜红的汁水而已。 相距五六十步的距离,陈德只在一转眼间便跑到营门前,而营门也正好在他奔到的时候打开,陈德跃身进入。 他自腰间抽出一截短木棒,只在营门内的火堆上一放,便是一蓬火光腾起,短木棒瞬间就变成了一只火把,陈德也不怠慢,连忙将点燃的火把丢向营门内侧旁边的箭楼。 后面冲上来的官军们也都似他这般点燃火把丢出,那个箭楼马上就变成了燃烧的信标,呼喊之声在一斗谷的贼营内外同时响起,只不过营地外多了震人心魄的马蹄声而已! 陈德连续砍翻两个反应过来的贼兵,口中大喝道:“快,守住营门,候大队前来!” 后面又有七八十个官军冲进营门,他们或是箭射,或是抛射投枪、长矛,贼寇营门处刚刚才反应过来的贼兵竟无一人幸免。 眼看着原本在各处打盹的巡营贼兵纷纷汇聚过来,陈德急道:“快,弓箭招呼,守住营门。” 他们这不到百人只射了两轮箭矢,外面的官军便已经在副总兵陈永福的率领下冲进了营门,当先盔甲明亮的那人便是陈永福。 在他身后还有十余精骑都是张弓搭箭,在冲进营门的一刹那射出了箭矢,他们身后全是披甲的官军精骑,其中还间夹着一些无人乘骑的战马,那便是陈德他们那百来人的坐骑。 陈德不愧是军中健将,他听得蹄声渐近急忙大喝道:“让开营门,准备上马!” 随着陈永福领大队骑兵主力冲进贼营,陈德看准自己的坐骑,疾跑两步抓住了缰绳借力一个翻身就跃上了马背。 ………… 一斗谷连盔甲都来不及披挂,急急冲出军帐对着乱糟糟的贼兵们大喝道:“官军那里来的,多少人马?” 一个贼兵小头目刚刚跑来,忙大声报道:“西门被官军袭破,不知多少人马,乱……乱了……” “咔嚓”一声,那个慌乱的贼兵就人头落地。 二掌家混魔王手里的鬼头大刀还滴着鲜血,他大声吼道:“慌个奶奶,不就是官军夜袭嚒。快,给咱老子集合人马。” 他说着便大步奔步贼精锐们驻营的地方跑去,手里的鬼头大刀就那般在地上拖拽而去,划出一道深深的刀痕。 一斗谷的军师胡道人虽也有些奸诈,但毕竟不比刀头舔血的贼将,他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语音发颤的说道:“当……当家的,可……可如何是好……” 三掌家杜有为十分蔑视的看了他一眼,对一斗谷说道:“大哥,随俺去马队那里,俺护着你和大嫂子杀出去。” 一斗谷眼睛瞪得溜圆,怒喝道:“操,慌个毛啊,老子还没败呢。不就是官军偷营,老三你去集合马队,给老子干他娘的!” 在一斗谷的怒骂声中,杜有为也翻身上马往马队驻营的方位策骑奔去。 ………… 陈永福领麾下近千骑兵冲进一斗谷的营地内,又往前杀了一阵,沿途官军骑兵们纷纷燃起火把向着四周抛去,就算那些来不及引燃火把的,也有自己手里的刀斧枪矛将篝火挑起,扬得四处皆是,引燃了附近许多的军帐,以制造声势。 眼见儿子陈德以策骑追了上来,陈永福大声喊道:“你去冲贼寇的中军,我这就往北面杀过去,咱们在西关会合!” 他不待陈德答应,便已领麾下骑兵转向北面冲锋而去,陈德也是好不含糊,他大声呼喊着那五百家丁精锐,就奔一斗谷的中军冲去。 其实,陈永福此次去救洛阳,本来是带了两千多的官兵,但回援的过于急切,便将步卒们都抛在了后边,只带九百多骑兵急急奔回。 他实在是太过于担心开封有失,这可是他的驻守之地,一旦有失,那便是杀头灭族之罪啊! 虽然半途上遇到了陈忠,但开封的情况到底如何,陈忠所言也并不准确,陈永福甚至怀疑张诚到底愿不愿意对战闯军,救援开封? 又或是张诚只做做样子,好像朝廷交差,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岂不就被他给坑死了,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他才急切的要夜袭贼营,奔回开封城内。 ………… 一斗谷的营地内处处火头,黑烟四起,哭喊声不断,许多贼兵还在梦乡之中,便身陷火海。 二掌家混魔王领着几个贼兵正大步往麾下步贼营区奔去,就见北面一股官军策骑冲来,他们一路直冲向北。 混魔王根本就来不及躲闪,只见他站在原地拽过身后一个贼兵就往官军骑兵那边推去,借着那骑兵略一停顿的瞬间,他也疾冲过去,踩着刚才推过去那贼兵的身体就跃上了马头。 混魔王骑坐在马头上,手里的鬼头大刀近身一个横扫,就将那骑兵打落马下,战马在他沉重身躯的压迫下马头着地,混魔王也在这时向后翻滚避开了官军抛过来的投枪。 眼见有一个骑兵冲来,混魔王知道不能硬抗战马的冲击,他矮身往旁边一闪,但手里大刀却是一个横扫,战马的两条前腿便齐齐被他斩断。 “噗通……扑通……” 随着战马扑倒在地,马上的骑兵也被甩到前面几步之外。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三箭连发 开封城外西南方向的贼寇一斗谷营地内,火光冲天而起,呼嚎之声四起,整个营地内乱做一团,许多的贼兵甚至都还没有穿好衣服,就从营帐内跑了出来。 河南副总兵陈永福带着四百多官军骑兵直奔贼营北门杀去,半路上却被一个黑汉子领十余贼兵截住,他大吼着:“冲过去。” 同时,陈永福摘弓取箭就瞄上了那黑汉子,弓弦拉开如满月一般,“嘣”的一声,长箭飞射而去。 二掌家混魔王刚刚斩伤第三匹官军骑兵的战马,眼角就瞥见红色的火光中竟有一点寒星闪动,但他已经来不及躲过。 这支箭矢正中他的右眼,但骑射发出来的威力毕竟不能同站定瞄射相比,虽射中了他的眼眶内,但却未致命。 混魔王一声嘶吼,他右手倒提鬼头大刀,左手抬起一下就将那支箭矢拔下,眼珠虽未被带出,但一股细小的血箭却喷涌而出。 他发了疯似的奋步向前疾冲,鬼头大刀才刚刚抡起,就被一柄长刀架住,接着一柄马槊就刺入了他的咽喉,将他粗壮的身躯捅刺得向后仰倒在地上。 陈永福已将弓收回,取下他的长枪在手,高举着大喝道:“以小队散开,冲破北门!” 四百余官军精骑呼啸着策马散开,四处放火,追杀着慌乱的贼兵,往北门方向冲去。 ………… 一斗谷来不及披甲,只将一件皮袄裹在身上,翻身就上了战马,在十余名贼兵的护卫下就要往贼营西门驰去。 军师胡道人虽然惊慌,但心思却未乱,他急忙拉住一斗谷的战马缰绳,道:“大掌家,不可孤身犯险,当往马队那边汇齐,才好杀敌!” 一斗谷被他这么一提醒,也立刻反应过来,忙大喝道:“快,护着军师,咱去马队找三猴子!” 三掌家杜有为可以在飞奔的战马上跳来跳去,常被他戏称为“猴将军”,又因其坐第三把交椅的位置,所以他就常叫杜有为“三猴子”! 但这个称谓也仅限于他一个人能叫,旁的人只能叫“跳涧虎”或是“虎将军”,就连二掌家和军师都是如此。 就这么一耽搁,陈德已然领家丁们冲杀过来,他们本就是靠马上搏战吃饭的人,一路或箭射、或刀砍斧劈,时不时的还有一、二声三眼铳的爆响传来。 陈永福麾下协标营的家丁亲兵们用三眼铳的极少,他们更喜欢骑射和劈砍,更有些家丁也会背着鸟铳,以备不时之需。 只有那些从边军中逃来,或是在边镇呆过的人,才偶尔有使用三眼铳的,所以铳炮之声稀稀落落,似有似无。 他们这些人不愧是陈永福的家丁精骑,一路斩杀而来,在贼寇营地里忽散忽聚,左右冲突,呈扇形就往中军帐这边包抄而来,他们所过之处皆燃起片片烟火。 陈德远远看着贼寇中军大帐前一堆人聚着,内里更有两人衣着鲜亮,异于常人,且策骑在高俊的战马之上,不由心中大喜。 他唿哨着高声叫道:“前面,上去,捉得贼头,赏银五十两!” 众家丁本就被陈永福恩养,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陈永福出,临战之时本就奋勇杀敌,现在又得到陈德的赏格承诺,真的是个个争先往前冲去。 谷</span>  他们横冲直撞,贼寇营地内稀疏的抵抗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就在陈德呼喊高叫的同时,便有两支二三十骑的马队急急往前冲去,陈德心知他们是想要就近冲到前面去兜截大帐前的那十余贼寇。 这边陈德连射三箭,每一箭就倒下一个贼兵,再加上周围其他家丁的骑射,前面那伙贼寇只剩三四人骑马护着一斗谷和军师奔逃。 军师胡道人虽也在贼寇营中数年之久,但却仍是不能策骑狂奔,明显的拖累了逃跑的速度,再加上陈德等官军的战马都已经跑得开了,现在加速奔腾起来正是时候。 “嗖……嗖嗖……”箭矢在贼寇耳边不时飞过,但骑射的毕竟不如立射,准头总是差了一些。 陈德他们用力夹紧马腹,催动胯下战马奔腾而上,与一斗谷等贼寇只有二、三十步的距离,“嗖嗖……嗖嗖……”几杆投枪飞射而出。 ………… 一斗谷扬鞭不停的抽打着胯下战马,但战马才刚起步,一时间却不得发力狂奔,只一会儿的功夫,就被袭营的官军追至身后。 他不用回头便可以听到官军呼喝大叫的声音,心中更是急切,就在这时几声惨叫传来,他侧头一望,最后几名护卫也被官军的投枪射中,翻身滚落马下。 军师胡道人自知难以逃脱,他大叫着:“当家的不要管我,快逃吧……” 他说完就拨转马头向北面斜着冲进营地内,独留一斗谷单骑在马道上狂奔,两杆投枪飞来,擦着一斗谷的耳边过去,吓得他一身冷汗。 突然,前面一百多步外一群贼兵策马奔来,一斗谷仿佛看到了希望,他再次用力狠抽战马,希翼着能与前面奔来的贼兵汇合,反击身后追击的官军。 ………… 陈德一直追击着前面的贼寇,眼见那些扈从的小贼一个个都已被击落马下,且往北奔逃的那个贼寇头子也被左翼的家丁们兜截,料定他必不能跑脱。 可前面仅剩的一骑却始终无法追上,眼见对面又有贼寇马队奔来,他知无法追上前面的贼头,便悄悄取弓在手,又取出三支披箭。 陈德猛地勒住马头,张弓搭箭,瞄定前面疾驰的战马上贼头背影,“嘣”的一声,弓弦响处披箭奔一斗谷的咽喉,离弦破风飞去。 紧接着又是“嘣”的一声脆响,第二支披箭破风射出,直奔一斗谷后心疾飞而去,“嘣”弓弦三响,最后的那支披箭竟是瞄着一斗谷胯下战马射去。 陈德心急之下使出了平生绝技“三连射”,三支披箭竟似乎同时射出一般,射向前面策骑奔逃的一斗谷上、中、下三处要害,分别是咽喉、后心和坐骑! 尤其是这最后一箭,其实就是一个保险,就算前面的两箭被一斗谷侥幸躲开,那这最后一箭也必定会射中他胯下战马。 无论如何,这一斗谷今晚是死定啦!  ()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一斗谷完啦! 三掌家杜有为在中军帐外翻身上马,急急奔回马队营区,这边早已经乱成一片,贼寇虽纵横大明内地多年,但毕竟不似各部官军有各种军规军律约束。 除去那几十个轮值巡夜的马贼外,余者都早已脱衣入睡,急切之间更加慌乱,许多人都是衣衫不整的奔出营帐外。 有的甚至只是将衣衫棉袍胡乱系在身上,就这般奔了出来,他们在营帐外拥挤成一团,都是被嘈杂的声音和纷乱的火光吵醒。 毕竟都是积年的老匪,警觉性还是有的,他们奔出营帐外便直奔马厩而去,但战马为了能更好的休息,都已解去鞍辔,慌忙急乱之间又很难套上。 更为甚者营地内到处都是喊杀之声,四面皆可见火光闪动,根本不知袭营的官军有多少人,主力在哪个方向。 杜有为策骑奔回的时候,也就是那轮值巡夜的五十多个马贼披挂整齐,而其他马贼要么衣衫不整,要么战马鞍辔不齐,要么就是手里没有兵器。 杜有为一阵怒声喝骂,片刻后,总算是组织起将近二百骑兵马队,他便领着那五十余披甲的巡夜马贼在前,使余下马贼跟随在后直奔中军帐方向来救一斗谷。 远远的看见一斗谷单骑飞奔而来,官军骑兵都已堪堪追到身后,他急忙扯着嗓子大叫:“大哥,快……快来……” 眼看就差不到五十步的距离,猛然望见一斗谷身后三点寒芒闪现,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三支披箭几乎同时射到,一斗谷策马急奔,隐隐听到身后的破风之声甚急,便知不妙,他连忙缩头侧身,堪堪躲过陈德射来的上路和中路两支披箭。 他只感觉脖项间火辣辣的疼痛,肋间也似乎被划破,阵阵冷风直透肉里,却无心细查,正在心中暗自庆幸。 可胯下战马猛地一顿,后蹄奋力扬起,竟将一斗谷掀翻在马下,接着就扬蹄急奔冲向对面五十步外的杜有为。 一斗谷还没来得及爬起,陈德便已策马冲到他的身后,长枪瞬间就刺入他的胸膛,一斗谷只感觉自己胸间一阵憋闷,紧接着就是眼前一黑,从此不再有任何感觉,就好似永久沉睡在无法醒来的梦里一般。 杜有为已奔至近前将一切看在眼中,他撕心裂肺的大声怒吼着抡动虎枪就朝陈德刺去,却被陈德轻松躲开。 陈德他们本就是袭营,并非要将贼寇尽数剿灭,如今即已杀了贼头更是无心恋战,他唿哨着招呼麾下家丁精骑奔前直冲。 杜有为眼见一枪不中,自己又与那官军小将擦肩而过,他来不及拨转马头只能斜刺里向南疾驰,奔那边的官军冲去。 他先抽出雁翅刀咬在嘴上,同时单手在马鞍上一按,人便跃起蹲在马背上,眼看与数骑官军近在几步的距离,他借着战马的冲力先抛出虎枪,投中一名官军骑兵。 杜有为这时也在马鞍上腾身跃起,正落在一个官军骑兵的身后,他在后面一手推着骑兵的后背,右手取刀在手,一翻就架在那骑兵的脖子上,轻轻一划,血箭喷射而出。 就在这时,他看见有几骑官军的骑兵竟用钩锁拖着一斗谷的尸身而去,他大声怒骂着催马追去,可官军毕竟势众,又是盔甲军仗齐备,他们很快便冲散贼寇马队。 转而往贼营北门方向一路呼啸着烧杀而去,所过之处,皆是烟火冲天,整个一斗谷的贼营人喊马嘶,乱成了一锅粥! ………… 李自成正在梦中听得急报,一斗谷营中遭袭,他急忙披起棉袍来到帐外的一处高岗上向南边望去。 只见远处一斗谷贼部扎营所在,火头四起,虽因相距较远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正常。 李自成沉声问身旁的张鼐道:“一斗谷那里什么情况,可有来报?” 张鼐今晚负责巡夜,正是他率先发现异常禀报的闯王李自成,这时见闯王问询自己,忙如实禀道:“还没有人来报,俺是巡夜时发现那边有些不对,已经派出哨队前去查探了。” 李自成又转身向四外望了望,只有最南边的一斗谷营地情形异常,他吩咐道:“传令严守营门,命将士们都起身警备,不可疏忽大意。” 这时李岩、宋献策、牛金星等人也得报,都披衣而起来寻闯王,刘体纯也在闯王营中,他与白旺都是穿戴整齐急急寻来,便同张鼐一起前去组织贼兵们起床警备去了。 只剩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人围在闯王身边纷纷猜测着南面的情形。 ………… 陈永福领麾下骑兵轻松便冲破一斗谷贼营的北门,他们也无须再隐蔽行踪,就马不停蹄的直奔北面闯王大营而来。 沿途也偶有些贼寇的游骑阻截,但对于奔驰而进的陈永福部却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一路奔近闯王大营外。 陈永福大声喝道:“套绳准备!” 十余名骑兵纷纷取出麻绳,绳头处都已经提前打出一个活套圈,他们奔出骑队前面以腿控马,双手摇动绳套远远抛去。 虽然只有四根大绳套在了贼寇营门上,却也是够用了,他们唿哨一声便拨马回奔,两人两马拽着一根麻绳,只一下就听“轰隆”之声传来,营门瞬间就被拽倒。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守在营门内外的贼兵明暗哨虽纷纷射箭阻止,但却于事无济,只能眼看着营门被偷袭的官军拽倒。 陈永福也不耽搁,他策马冲在头里直奔闯王大营冲去,四百余官军精骑也跟在他身后冲进闯王大营。 在他们身后约二里外,陈德也正领着麾下家丁往这边急奔而来,他们中有一百多人高举着火把,宛如一条暗夜的火龙,快速向前翻滚。 ………… 张鼐等几人才去不久,李自成就望见远处南门方向火光腾起,他大叫一声:“不好。” 就见白旺远远策马驰来,近前大声报道:“闯王,有官军一部,袭破南门,已经杀进营来。” 宋献策闻报转头看向闯王,说道:“一斗谷完啦!”  https:///52146_52146492/71719584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李闯王被射死了? 李自成命人牵来他的乌龙驹,又嘱咐亲兵保护好中军和牛金星、宋献策,便与李岩等各领兵马前去堵截袭营的陈永福。 可闯王营中虽有贼兵近万,但大多都是步兵,在陈永福所率骑兵的冲击下,早已四散开来,不只一时间难以聚成大队,更是追击不上陈永福所部,只能提前集结通过预判陈永福的冲突方向,进行堵截,却每每都被陈永福绕过。 闯王策马领着十余骑亲随正组织贼兵打算拦截陈永福,却遇到昏头土脸的刘体纯,只听他大声道:“闯王,谷英营中也乱了,你看……” 李自成闻言忙策马奔上一处营中高地,举目望去只见西面谷英的营中也是火头四起,虽不知其营中具体情形,然此情此景与南面一斗谷所在却极为相似。 他沉声问道:“可知是哪部官军嘛?” 刘体纯大声回道:“小鼐子已经派了人去一斗谷那边,还没有回信,谷英那里却是才知有变,刚刚派去哨骑。” 李自成又回望自己营中,只见三、四条火龙蜿蜒游动向前,营中骚乱正在不断扩大,其头正奔西面而去,他又大喝道:“二虎,有捷轩的马队在北面扎营,不虑官军奔往那边,你速去西门那边组织堵截,不可叫官军从西门突了出去!” 刘体纯大声接令,他领数十骑奔下土丘策马径直往西门方向而去。 就在李自成与李岩、白旺等人也奔下土丘的时候,又有一队官军精骑自南面营门驰入,直直往西面奔去! ………… 陈德一行故意显露踪迹,他们举火明仗的冲进闯王大营之内,先是往北面冲突而去,一路烽分数股,在闯营之中纵火不断。 他们向北冲杀一阵后,觉着已经引起贼军注意,才又分作数股转而向西,虽不作一路,但也相隔不远,只十数步或数十步之遥,彼此间相互照应着往贼营西面冲突而去。 李自成的大营不同于其他各营,为着与各营及时互通信息,他这里四面都有一座营门,早在初遇袭之时,李自成就判断这伙官军必定要从西门冲出。 因此,他早已集结贼部在西门内设置数道拦截防线,就等着陈永福领军来冲。 果不出闯王所料,陈永福部在闯营中果如其所预判那般,先是向北,转而往西,直直奔闯王预设的数道拦截线冲去。 但叫闯王所料未及的是没想到还有陈德所部作为后援,这边眼看着已将陈永福的不到四百骑紧紧围困住,却被陈德所领的家丁一波突破。 实在是叫他气愤不已,而张鼐又因为自奇袭开封以来连番失利,心里憋闷异常,今次又是立功心切,却被陈德射伤马下,虽不致命,却也是惊险万分。 李自成见自己大营被官军如此肆虐,心中怒意更盛,他亲自指挥贼兵纷纷围上,大声喝道:“哪个能击杀对面官军主将,赏银五百,升为掌军之将!” ………… 陈德这时才奔驰而来,突破了贼兵的包围与父亲陈永福聚兵一处,他大喝道:“父帅,西面贼兵众多,不若先向北去,再折而奔西!” 陈永福此时也知贼兵围聚越来越多,一时很难从西面奔出,当下也无异议,但贼兵正四面合围,既是想从北面突出也是不易。 陈德看见西南面有许多贼兵贼将聚在一起,他们大多都是披甲的贼将,内中一人身穿箭衣,外罩棉袍,头戴一顶略显破旧的红笠毡帽策骑马上。 他收起长枪在得胜钩上,又取强弓在手对身边的数十家丁喝道:“尔等随我冲起,射杀那些贼将!” 陈德喝完便领众家丁策骑奔去,数十骑都是一般的张弓搭箭,他们借着战马奔腾之力就是一阵乱箭射去。 谷</span>  可毕竟距离稍远,数十支飞射过去的箭矢几乎都被轻松挡下,陈德又取出一支轻箭,大声怒喝:“都随我上,换轻箭,射死那些贼头们!” 众家丁都取出轻箭搭在弓弦之上,他们再次驱马前冲,凭借着战马之力数十支轻箭离弦飞去,风助火势,亦助箭矢远飞。 数十支轻箭在周围火光映射下犹如数十点寒芒飞起,陈永福只望见对面高处那些聚在一起的贼将们一阵慌乱,纷纷躲避射去的箭矢。 火光闪现中,他望叫那个穿着箭衣,披着棉袍,头戴红笠毡帽的贼头抬手捂着眼睛,隐隐似乎有一支轻箭插在眼眶之内,点点鲜红自手指缝中溢出。 陈永福来不及细想,张口就大叫道:“我儿威武,一箭射死李闯贼,众儿郎随我冲啊,咱回城庆功行赏啦!” 他奔至陈德身旁,又大喝道:“陈德,西面冲不过去,快往回杀,先奔东,再往北。” 陈德也是大声接令,领着家丁们就奔东面来时的方向杀了一个回马枪,众贼只注重防堵他们往西面冲去,却未料官军竟会有从来路杀回。 陈永福父子在闯王营中往来奔突,时聚时散,闯王营中立时便火头四起,而陈德等官军更是一路冲杀,一路大喊: “李闯王被射死了……” “闯王都死了,尔等还不投降……” “陈德一箭射死李闯王……” 闯王李自成的大营占地最阔,除却近万的贼兵外,还有数千饥民也在他的营中,他们中多是在豫西新招的兵丁,原就是冲着闯王的大名才来投奔。 这时听到营中四下里都是“闯王死了”、“闯王被陈德射死了”的喊声,贼兵们个个心惊,有些人甚至都放弃了堵截袭营的陈永福、陈德等官军。 ………… 陈忠领着四百余骑一直守在贼将谷英的大营外,他们早就已经将谷英派在营外的明哨、暗哨、游动哨观察的一清二楚。 他麾下大都是夜不收出身,于潜伏、捉生、夜袭诸事自然极为精擅,只是陈忠吩咐下来,定要等确认陈永福那边发动后,才能袭击谷英大营。 陈忠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牵制谷英所部,使其不能回援闯军大营那边即可,当然啦,如果能再有所斩获,也是极好的。 终于五更才过的时候,陈忠自千里镜中望见远处闯营中火光四起,他判断陈永福所部已经突进闯营,只是不知为何谷英营中却没有动静。 但既然闯营已乱,他这边也要发动,当下便对马三壮、左清河、万光金等几位哨总吩咐道:“前哨开路,破门突入贼营后,你等以哨为单位,分向四面冲杀,沿途多防火。” 他接着又道:“都记着,吩咐下去,众军士突进贼营后都大喊‘官军袭营,闯王败了’。知道嘛?” “是,记下啦!”众人都齐声答应下来。 陈忠又对铁林说道:“你领中军哨随在我身侧。出发吧!”  https:///52146_52146492/71713645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救陈总兵回家啦! 卯初,张诚也是睡意全无,就打着披风大氅在张成芳与张金泰的陪同下来到帐外,他们立足一处高台望着南面。 只觉眼前黑茫茫的一片,却是什么也看不到,张诚沉声问道:“张广达和林芳平他们有消息传来吗?” 张成芳回道:“回父帅,还未有消息。” 张诚点了点头,又说道:“这边有金泰就够用了,你带人去车营那看看,张广达和林芳平他们都是什么情况,速去速回!” 张成芳应诺而去,张金泰在一旁又劝道:“父帅,外面风寒,咱回军帐中等候消息吧。” ………… 佟守山领着百余骑贼兵马队跟随总哨刘宗敏回援闯王大营。 闯王大营就在眼前,营中火龙漫延,人喊马嘶,已经乱做一团,刚才遇到些逃出来的贼兵,虽都被总哨刘宗敏下令斩杀当场。 但他们临时前的那些话却在佟守山他们的耳中久久不散,包继强原本是在后面压阵,这时也策骑追了上来,用眼神与佟守山交流着,他们都是同样的担忧混杂着惊喜。 包继强策马靠上佟守山轻声道:“山爷,你说闯王真的会被射杀了嚒?” “呸!” 佟守山吐掉嘴里咬着的草叶子,粗声说道:“屁,闯王是啥?那多将士们护着,咋个会轻易就被射杀,多半是那些败兵瞎传的嘞。” 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要是被射伤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 刘宗敏得知闯王大营遇袭的消息后,只是传令命将士们都起床待命,毕竟这时天还没有亮,在不知道闯王营中具体情况的时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他与闯王一起十来年间,有多少大难大乱闯王不也都趟过来了,即使真有官军夜袭劫营,他也相信闯王那边近万大军,还有刘芳亮、谷英、一斗谷等部扎营在旁边,随时可以支援,当无大碍。 除了传令各将士起床待命外,他也派出两支数十人的骑兵小队,分别往闯王营地和北面的官军车营方向探查。 其实,他现在更为担心的是北边车阵里面的官军,昨日他们表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如果今晚的夜袭是官军有意为之。 那他们就只有两个目标,其一是闯王大营,其二便是自己麾下的马队,因此,他也不敢妄动,生怕着了张诚的道。 但刘宗敏毕竟是经年打仗的老贼巨寇,他仍是将麾下三千人的马队分作三部分,每部各有一千骑的马队,以备万一。 其一由是刘宗敏自领一千骑马队,佟守山所部的百骑便是在这一波里;其二,命任荣光和谢君友二人各领千骑马队待命。 可他远远望去,闯王营中火头越来越多,大有弥漫全营之势,刘宗敏的心中也是万分急切。 不久,派去的哨骑回报,有贼兵从闯王营中溃出,竟言闯王被官军射中,已是性命不保,刘宗敏再也按奈不住。 他急命任荣光领千骑马队往闯王大营的西门那边驰去,自己领一千骑马队直奔闯王大营的北门,既是往救闯王,也是前去确认闯王的安危。 毕竟他们的支贼军的核心还是闯王李自成,可以说有闯王在,他们才是闯军,如果闯王真的被官军射杀了,那么不惟这开封城外的近三万大军立时溃散。 就是开进伏牛山、熊耳山那边的十数万大军也将一哄而散,唯有闯王李自成在,用闯王的名号才能使他们聚在一处。 原本刘宗敏还能持重以待,但如今闯王受伤,甚至战死的消息传来,叫他又如何冷静得下去,虽然他估算闯王真的被射死可能性不大,但即使是被射伤也足以使军心尽失,所以他必须要过去看看到底如何! ………… 越是接近闯王的大营,刘宗敏的心里便越发的没了底气,闯王营中喊杀一片,到处都是火头,根本不知有多少官军突入了营地内。 他连续截住两支溃营逃出的贼兵,所回答的都是“闯王死了”、“闯王被官军射死了”。 虽已将这些贼兵都斩杀,但他心中却更加的急切,除留下五十骑守着北门不使贼兵在从这里逃出外,领余下马队精骑就驰进营内寻找官军。 他驰进数百步都未找到官军的影子,却被那些慌乱的贼兵误以为是袭营的官军骑兵,一阵乱箭便朝他们射来。 虽未曾射杀这些马队的将士,但战马却平白被射死射伤十余匹,猛见白旺纵马奔来,刘宗敏立刻拉住他急问道:“白旺,闯王怎样?” 白旺满身都是血污和尘土,他也同时看到刘宗敏,急回道:“总爷,闯王左眼中箭,已退回大帐内,性命当是无碍!” 刘宗敏闻言心中稍安,又问道:“官军跑那里去啦。” “刚才还往北来,现在又奔西门去啦,他们都是骑兵,堵截不易。” 刘宗敏大喝着:“分三路,去西门,追截官军,斩杀一骑,赏银十两!” ………… 林芳平也是四更天起,便领麾下三百骑虎卫在魏知策的车阵南面靠近城墙处候着。 他奉命在此接应陈永福部骑兵,因为张诚算准了开封西门一时难以开启,如陈永福得了信息大可沿开封西墙往北驰来,从北门安全入城。 如陈永福未能得到陈忠的传信,那么林芳平与苏老虎、莫日根等人便可伺机接应,张诚最怕的便是陈永福所部被贼兵困于西关内。 那时他在贼营冲突半宿,必定是兵疲马乏,无力再战,而西门内又被土袋、石块重重堵死,非一时可以打开。 如此,陈永福部便有被贼军围歼在西关的可能,即使他们贴着墙根或南、或北,也将会被贼兵攻击损失惨重。 近卯时正,林芳平才望见开封城西关附近火光闪动,但因天未大明,他也不敢冒然冲去,以免双方误会,自己人残杀起来。 又过了一会,东方现出一片鱼肚白,林芳平才大声喝道:“全军上马,举火把,向北,咱去救陈总兵他们回家啦!”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一只眼也要打垮大明 , 贼寇任荣光领一千骑马队距离闯王大营西门还有三百步时,就见一队数百的骑兵策马奔出闯王大营,往东而去。 他们都是明火持杖的官军打扮,大约有七八百骑官军以松散的队形往开封西关方向奔去。 任荣光急忙指挥马队追了上去,快到大营西门时正遇到刘体纯策骑追出,任荣光忙大声问道:“刘将军,闯王咋样啦!” “闯王无大碍,快追陈永福那老贼……” 任荣光听到闯王无碍,心中也是一阵欢喜,他大叫着指挥马队转向东面追去。 刘体纯策马奔来与他并辔而进,大声说道:“明远将军在前面拦截,只是官军骑兵凶猛,刘芳亮那里全是步卒,不知能否拦得住。” 任荣光也是说道:“二虎叔稍歇,我领马队前去助战。” ………… 刘宗敏命李友、张礼与佟守山等三人各领三百余骑的马队往开封西门方向追击,他则策马直奔闯王的中军大帐而去。 只见闯王李自成仰躺在内帐的榻上,左边胸襟上班班血红,一支轻箭就插在左眼眶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着。 牛金星一脸的惶急,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说着:“老神仙为何还不到?” 宋献策望着旁边的李岩,只见他与自己一般都是满面焦急之色,他却知自己无论如何急切,却也帮不上忙。 就在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急急走进帐内,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总哨刘宗敏,帐内诸人似乎对这老者都颇为尊重,牛金星就急急说道:“尚子明,你可算是来了!” 刘宗敏急步奔到榻前,又回头看着尚子明道:“老神仙,你看有救么?” 尚子明仔细检查了闯王的箭伤后,才说道:“无大碍,性命无忧,只是不晓得这眼睛还保不保得住。” 李自成一直强忍着疼痛,这时才开口道:“不怕,一只眼睛也照样能打下开封城,打垮大明朝!” 尚子明十分关切的说道:“闯王,你忍着点疼,我这就帮你处理。” “好,我能忍得,动手吧。” 随后尚子明又对诸人说道:“刘爷,诸位先生还请先退出内帐,我要为闯王拔除箭矢,不可使人进来打扰。” 刘宗敏问道:“老神仙,还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嗯。叫外面那几个小子进来帮手,准备烧开的热水即可。” 众人依言退到外面大帐,这里支起的炭炉上正烧着滚开的热水,几个尚子明的徒弟都已进入内帐帮手。 ………… 依着原本的历史,闯王李自成是在陈永福回援开封入城后,他准备撤围而去,但又心有不甘,最后领十余亲骑策马在西关观望开封城时。 被城上射出的乱箭伤了眼睛,自此以后就成了“独眼闯王”,他的左眼虽未被完全射瞎,但此后这一只眼睛的视力就明显下降许多,其实也与独眼无异。 中国古代自来注重君王的仪表,从未有过瞎眼皇帝能坐稳龙庭的,或许历史上这一箭就改变了李自成的帝王运,他因急于求成,偷袭开封之事未能成功,反倒因此毁了自己的运数。 但这些事情又怎么说得清楚,国运如此,个人的运势也是如此,或许冥冥之中各有定数,或许李自成注定就是为别人做嫁衣,与这一箭无关。 但这一次因为张诚的意外闯入,李自成的嫁衣到底是为东奴黄台极、多尔衮做的,还是给张诚做的,就不好说了,这其中定有变数。 其实,开封城上到底是哪一个的箭射中了李自成,纷乱之下也难以说清楚,事后陈永福就一口咬定是他儿子千总陈德射的。 他是河南副总兵官,自然无人会与他争辩这一事,而当时共同射箭的诸人也都得了赏银,这军功自然是不会再与陈德来争。 陈德最后也因这一箭之功,升任游击将军。 可这一次可能因为张诚意外到来,引起了一些预料不到的连锁反应,李自成在开封城下受到了比真实历史上大得多的损失。 而这一箭也提前到了陈永福夜袭闯营的时候射出,众目睽睽之下毫无争议,真真切切是陈德射瞎了闯王李自成。 天道如此,李自成瞎眼的命运终究是注定了,就算张诚也没能改变! ………… 开封西关,陈永福直到此时才知西门已被城内军民封死,他领麾下千骑连劫闯军两座大营,又刚刚一番血战,冲破贼将刘芳亮的拦截突入西关。 却被城上守军告知要去北门才得进城,可西关外已被贼兵围得死死的,刘芳亮的大营未受惊扰,其部大军完整。 而此时他也从奔来的任荣光口中得知,西关内的官军竟然射伤了闯王。 这使得他愤怒非常,指挥手下三千贼兵团团围住西关,更有任荣光、李友、张礼、佟守山等两千余的马队在外围奔策。 陈永福领大战之后的疲惫之军,是断断不能从此突围出去的,他站在一处屋顶上借助初升太阳微弱的光亮,观察着周围的情势。 若外面都是贼军的步兵,就是再多上三、五千人,陈永福也是不怕的,他仍能带领麾下家丁们突围而去。 可现在外面贼兵的马队就有一两千人,而他麾下骑兵们的战马又已久战力疲,实难以再与贼兵马队骑战。 他现在只能布置官军下马布防,借着西关内的房屋来防守,寄希望于城内能够及时打开城门,或可有一线生机。 ………… “父帅,看那里,有一队官军驰来!” 就在陈永福感到绝望之际,陈德在一旁大声提醒着他,陈永福转头望去,只见微弱阳光下一溜烟尘起自北面的壕沟外。 他对陈德说道:“陈德,你眼力好,看着是官军吗?” “看不太真切,但烟尘中透着红云,应该是鸳鸯战袄或红披风衬出的阳光所致。” 陈德仔细望着北面的烟云,又道:“父帅,那位宣镇的陈千总不是说张诚领大军就在开封附近吗,这会不会是他派大军来接应咱们啦!”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一箭之仇 , 开封城外西北方向的车阵内,张诚一身金色的盔甲在清晨阳光的斜射下,反映出耀眼的光芒,身上的白边红面的羊毛大氅迎风飞舞,看上去英武非常。 他站在一处高台上,身旁是魏知策和京营两位游击将军陈世虎、陈崇昌等几人侧身而立。 张诚望着下面的车阵,对魏知策说道:“知策,都准备好了么?” “回大帅,都已准备妥当,按照军令车阵将向前推进二里,正面展开,分守两边,后面和外侧由京营二位将军领兵协守。”魏知策答着。 张诚目光又转向陈世虎、陈崇昌二人,客气的笑着说道:“昨夜,河南副总兵陈永福袭扰贼营,杀伤贼人许多,现被困在西关内。 本帅已派出骑兵前去接应陈帅,我大军也正好在此时起营南下,到西门外列阵与贼军对垒,这后卫和侧翼就拜托二位将军啦!” 他二人自昨日与张诚麾下各部配合对战贼寇时起,即见识到了张诚所部军兵的战力,自己又未曾真正出战,还捞到了些许军功。 现在,张诚虽说得如此重要,但他二人心中却明白得很,这只不过是张诚给他们留面子罢了,便面色恭谨的回道:“请张帅宽心,我等就是拼得性命不要,也保大军侧翼不被贼人侵扰!” 张诚对他二人笑着说道:“待今日陈帅进兵开封城下,我定会在陈帅面前为二位将军请功。” 他转过头来,才对魏知策沉声道:“魏知策,可以起营了!” ………… 闯王大营的中军帐内,李自成的头上包裹一层白布,左眼处已被溢出的鲜血染红,他挣扎着起身来到外帐坐下。 刘宗敏首先急切的问道:“闯王,怎不多躺会?” 李自成强忍着疼痛,对刘宗敏道:“捷轩,马队大营那边没有被官兵袭扰吧。” “马营那边无事,我见大营遭袭,心中关切,就带了两千骑兵赶来,现下都去西关那边围截陈永福,马营那里我留谢君友的一千骑守着。” 刘宗敏说到这里,又望向闯王身旁的老神仙尚子明,说道:“尚神仙,闯王的伤情如何?” 尚子明眼中一丝犹豫,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官兵射来的轻箭,力度不够,并未深入脑中,闯王性命无忧,可左眼确是不能保了。” 刘宗敏怒声道:“可恨的陈永福,咱老子定要将他捉住,千刀万剐了他!” 闯王李自成却略有些微弱的声音说道:“捷轩,当下急务是察看各营今日晨时遭袭的损失,整顿军马,防北面宣镇张诚的官军趁乱前来找事,至于陈永福,容后再来找他报今日这一箭之仇!” 牛金星这时也是说道:“闯王之言正是,当前整顿军伍为要,趁着北面张诚所部未有反应,速速整军,或战或退,都决在今日。” 刘宗敏又对闯王说道:“今日凌晨袭营的官军当有两支,其一是陈永福所部有千余骑,他们从南面一斗谷营中穿过,直入闯王大营,如今被困在西关内,不得逃脱。 另一部疑是宣镇张诚的兵马,他们只有三四百骑,从西面谷英的营中出来后,也奔一斗谷营中,未遇阻拦,便往南边奔驰而去。” 闯王虚弱的问道:“各营损失如何?” “一斗谷所部算是完了,连着两轮遭袭,据报一斗谷和混魔王都遭袭身死,他营中那个军师胡老道不知所踪,三掌家跳涧虎领百余骑也不知逃去何方,余下有千余的兵马厮养投来大营这边。 谷英那边倒是没啥,兵马损伤不大,就是官军在营中四处放火,军帐和粮谷损失较多。大营这边也是如此,就怕粮草不能支撑几日之需啦!” 李自成瞪着一直独眼,里面满是不甘之意,良久,才道:“撤军吧。” 他对刘宗敏说道:“捷轩,若张诚所部前来接应陈永福,切不可与之对战,传令各将来我军帐,准备撤兵南下吧!” 就在这时,张鼐急急冲入军帐内报道:“闯王,总爷,陈永福那厮到底逃了!” 刘宗敏急问道:“明远不是领军将他围在西关,怎就逃了?” “本是围得妥妥的,可北面又来了一支官军数百骑,再加马营那边腾起冲天火光,任荣光怕马营有失,又领千骑奔去救援,这边骑兵没有拦住,就被陈永福破了围往北逃去。” 刘宗敏一听马营遭袭,这比陈永福脱围逃走更叫他吃惊,急问道:“马营情况如何,可有回报?” 张鼐回道:“总爷马队的张礼和佟守山也去支援马营,李友领三百骑来大营听用,现在还没有回报。” 他接着又道:“明远叔和二虎叔在外面巡营,整顿兵马,修整营垒,统计损伤情况呢,如有回报,很快就会来了。” 李自成说道:“捷轩,你去马营那边看看,马队是大军根本所在,不可有失,如那边不可守,速退来大营,凡事不必勉强,今日虽败,来日再找他陈永福和张诚报仇就是啦!” ………… 辰时末,魏知策的车阵推进至刘宗敏大营前二百步的距离,在车阵的逼迫下,刘宗敏只得引马队退入闯王的大营之中。 而他的马营在张广达麾下铁骑和轻骑的冲锋之下,也是损失惨重,整个营地都成一片火海,许多的战马草料都被袭营的官军焚毁。 谢君友所部千余马队在张广达铁骑的一波冲锋下,便已溃败,但他仍组织大家继续抵抗,就在他们退到北门的时候。 任荣光又率千余马队回援,才稳住阵势,张广达也发现贼寇骑兵回援,便领兵向后退回到车阵之内。 至此,由陈永福夜袭闯营所引发的大战才告一段落,而他此战虽斩获颇丰,更是阵斩一斗谷,射伤李闯王,但其麾下也有三百余人马永远留在了闯王的营中。 如今,他们父子二人和剩下的六百余骑兵,正在张诚的营中吃着早饭,热气腾腾的面条子拌上肉卤子,那叫一个香!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为陈德请功 , 官兵们在外间吃着热腾腾的面条,陈永福和陈德却被请入张诚的中军大帐之内,他们不同于普通官兵,除了面条子外还有蒸肉和米饭。 当然,黄酒也是必不可少,张诚举碗赞道:“陈千总真是威武,这一箭就不要了李贼性命,也叫他成为独眼龙,兄弟神技,张某实在敬佩!” 陈德坐在下首脸上满是红云,在张诚的夸赞下心中既是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陈永福也坐在张诚下首沉声道:“陈德只是有些武勇罢了,怎担得起张帅如此夸赞!” 他虽是如此说话,然其内心却无比欢愉,试问有人在面前夸赞自己的儿子,又有哪一个当爹的不开心呢。 张诚接着又道:“陈德真乃将门虎子,张某实在是羡煞陈帅啊!” 陈永福笑着道:“张帅过誉了,陈德只是机缘巧合,才射伤李贼,怎能同张帅麾下诸猛将强兵相比,不说张帅此前城北击溃贼军,就是今日我与麾下数百兵勇,皆是张帅出手解救,若不然恐难脱贼手啊!” “哈哈……” 张诚爽朗的笑着说道:“陈帅才是过誉张某,我麾下诸将虽是在城北击溃贼军数千,更擒捉贼将瓦罐子等诸人,但亦是有京营陈九皋总兵部下将士相助,非我一人之功。 而陈帅今日趁夜突袭贼营,即阵斩一斗谷,又射伤李贼,此乃天大的功劳,待陈九皋总兵今日移营北门后,我必与其共同上表朝廷,为陈帅请功,为陈德请功!” 陈永福也笑着道:“今日只是侥幸才获此殊功,现在想来犹自心惊,差点便将麾下数百随我征战多年的将士葬送于此,幸得张帅仗义相救,我与陈德等此刻才得在此享用饭食。” 张诚又敬了碗黄酒,才道:“张诚素来敬重勇士,陈帅今日敢于深入贼营,杀个三进三出,张诚又岂能坐视。” 他接着道:“今日还有战事,酒只能喝三碗,待驱退贼寇,我再与陈帅一醉方休。” 陈永福也是接言道:“愿与张帅一醉!” ………… 陈永福所部骑兵用罢早饭后,也未进入开封城内,他们继续留驻在张诚的中军大营,准备着随时出战闯贼。 而张诚的中军大营也移驻到开封西城外,陈大宽所部官兵也已来此处与中军一起驻营,张国栋则留在城北靳勇所部营中,负责甄别处置那些被俘的贼兵与饥民。 现在,开封西墙外集结了八千余步骑大军,其中魏知策的车营辎车两部、战车一部就有三千余军兵,再加京营两游击麾下官兵就是五千余人马。 此外,还有张诚麾下中军五百锐士,陈大宽的一千步营官兵,再加张广达骑营近千的骑兵,林芳平麾下的三百余虎卫,更有陈永福麾下五六百精骑,近九千官军扎营结阵于西城外。 而驻扎在开封西墙上负责城守的军民人等此刻也是阵阵欢呼。 他们自五更天起,便处于兴奋状态之中,先是西门北边的守军们发信贼营中火光四起,人喊马嘶,便猜测是有军马夜袭贼营,只是一时难以断定是哪部官军所为。 负责守卫西门这边的高名衡、苏壮、王燮等诸官,以及周王府的承奉曹坤、左长史李映春等人得报后也都来到了城墙之上。 他们一直观望着城外贼营中的状况,初时还都以为是张诚所部官军夜袭贼营,任谁也未曾想到竟是副总兵陈永福率部回援。 直到陈永福所部军马被困在西关之时,城上的高名衡等人才知是陈副帅领麾下协标回援开封,他们欣喜之余本想立刻开城相迎。 但刘芳亮所部贼军随即追至西关外,将西关三面围住,城上怕误伤了陈永福部官军,不敢打炮,只能在城墙上放箭,可对于贼兵却又伤害有限。 更因开封西门没有瓮城,害怕一旦城门大开,贼兵步骑尾随陈永福部官军一拥而进,若因此使开封陷于贼手,周藩蒙难,城中诸官皆难保命。 鉴于此,高名衡便命人对城外大喊叫陈永福领军前往开封北门再入城,可陈永福所部官军已是久战力竭,就算官兵还能再战,但他们的战马却也是跑不动了的。 若非张诚派出林芳平领军相救,陈永福与陈德父子二人或可带领少数家丁亲卫逃脱,但他麾下大部官军家丁就难说啦。 ………… 自五更起,闯王大军各营地便是一片混乱,直到辰时,各营才稍稍安定下来,他们中的厮养才开始重新埋锅造饭。 经过粗略的统计,一斗谷、混魔王战死,其部三千贼兵溃散,只有不到千人被闯王各部收聚,三当家杜有为不知所踪。 谷英所部兵丁只有二三百的伤亡,但军资被焚较多,闯王的大营经陈永福、陈德一阵冲杀,兵丁伤亡千多人,物资粮秣也是被焚甚多。 而刘宗敏的马队大营也是被张广达一阵乱冲,骑兵战马各有三四百的损失,但战马的草料却是多被焚毁,似乎官军袭营只是为了放火烧掉他们的马料。 唯有刘芳亮所部大营因未曾受到袭击而没有任何损失,只是在西关外与林芳平、陈永福激战时有几百兵马的伤亡而已。 闯王三万三千余人的大军,先是在城北被张诚击败损失超过六千余人马,接着又是陈永福夜袭闯营引发的连锁反应。 一斗谷、混魔王战死,闯王李自成被陈德射伤,贼兵的伤亡也有三千余人,而大军辎重粮秣被焚烧毁掉极多,明显已不能继续留驻在开封城下。 闯王大军现在只剩下两万多兵马,继续攻取开封已经没有一丝的可能,现在的问题反而是能否在张诚等诸将眼皮底下全身而退。 毕竟张诚大军才在城北得胜,士气正旺,更有陈永福部近前精骑回援,而且陈永福既能回援开封,那游击将军高谦、张德昌二人恐怕也在赶回的路上。 只一个张诚所部数千人马,就已经叫闯王难于应付,若再有数千官军汇聚而来,那时就算想逃恐怕都难啦!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送送李贼 , 闯王因箭伤未能参加议事,军议是由总哨刘宗敏代替他来主持的,对于撤军一事,毕竟闯王已经做了决断,而且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现在官军已经推进至原来马队驻营的位置,与闯王大营相隔仅有一里多,要如何才能保证撤军时不被官军追击。 刘芳亮就说道:“捷轩,我看还是要打上一场,先将官军打疼打怕,使之不敢追击我大军才行。” 刘宗敏没有说话,他看着牛金星、宋献策等人道:“牛先生,宋军师有何良策。” 牛金星说道:“不战而退,确是有失颜面,但我大军还有两万余人,可粮草不济,也真是不可在开封城下与官军久持。” 他扭头看了宋献策一眼,才又接着说道:“与其再打一场,不若将大军分作三部,每部皆有六千余众,交相后退,互为掩护,再有刘爷的马队在外围游荡,料想官军也未必就敢于衔尾追来。” 刘宗敏又看向宋献策,笑着问道:“宋军师觉得如何?” 宋献策略作沉吟,才开口说道:“我以为聚明所言可行,我大军无需与官军为战,当立刻就食,饭后整军,午前拔营而走。 以谷英所部先行向西行进,以迷惑官军,过杏花营后再转为南下;以刘体纯将军统率中军大部随后起行,护着闯王一路向南。 刘芳亮将军所部大军最后起行,三部兵马可互为策应,大军一路过新城、朱仙镇,到尉氏县境内先破几处村寨,补充些粮谷。”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望向刘宗敏,接着道:“还请刘爷领骑兵马队为大军断后,以防官军追击我军。 我据这几日的信息估算,张诚麾下的骑兵也不算多,超不过两千之数,即使再加上陈永福所部回援的河南官军,也不会比总哨刘爷手里的马队多。 刘爷可领马队轻装携三日口粮,留在此处阻截可能追击我大军的官兵,待天色转暗后,可急行追赶我南下之大军。” 刘宗敏也是点着头,他对宋献策所言也是颇为赞同,见诸人也没有其他的意见,便转身进入内帐去寻李自成相商。 …………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开封城的西墙上欢声如雷,紧接着四面城墙都是阵阵欢呼,守城的军马奔走相告。 “闯贼退了……” “贼寇退兵啦……” 片刻后,开封城内的各条大街上都是传来一阵阵的锣鼓、唢呐、鞭炮之声,人们都是一般的欢欣鼓舞,他们凭借着自己的坚韧击退了数万的贼寇大军。 周王朱恭枵也很快得信,他急忙传令亲自祭奠祖庙,以谢祖宗显灵,保佑开封府城,护佑周王一脉宗藩。 他同时派人传令给巡按高名衡,此番能击退贼军,皆赖城中诸官同心协力,勇于任事,凡参与城守诸官都是功臣,他自当亲笔奏上朝廷,为诸官求封赏。 更是命承奉官曹坤亲自出城来寻张诚等人,除了一番慰勉之外,更是嘱咐张诚不可疏忽大意,以防贼军突然出其不意的杀回来。 然张诚却知闯军此次退兵是真,闯王李自成现在河南虽说名号响亮,声势浩大,但其实他根基未固,羽翼未丰。 他麾下能够依仗的老八队也大多都在伏牛山那边操练着新募的十余万贼兵,现在豫东这边也就那不到三千的马队还能算是精锐。 但其中也是河南当地新投靠的各路山贼小寇与官军骑兵为主,虽也颇有战力,但其内部并未完成整合,如果仗打得顺利还好,若稍有挫折,或许瞬间就会做鸟兽散去。 这也是闯王李自成急于退兵的原因所在,他前时在洛阳已经吃饱,即使接下来的一年内没有什么作为,也不愁吃用。 李自成原本只因一时心盛,才率军来开封城下一试,他也并不想在开封城下与张诚真正的拼死拼活。 在他看来,既然开封城下不能有所作为,那就转而南下,杀回汝州去,待来年那十数万大军操成,再来攻打开封就是啦! 现在,张诚见李自成要跑,原本也是极力主张追击的,只是刘宗敏率着贼寇马队拦在前面,他麾下骑兵虽更为精勇,但却只有一千余人,难以与之相抗。 他本来还想请陈永福配合自己出战,但现在曹坤却又带来了周王的命令,也不知陈永福还会不会与自己合兵追贼。 送走周王府承奉官曹坤后,张诚便将陈永福父子二人请入军帐,他对陈永福道:“陈帅,我想送送李贼,不知陈帅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陈永福脸上略有些为难之色,他久镇开封,又是河南副总兵,今后还要在开封驻守,这周王的命令不敢不从,一时确是难以决断。 陈德却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见父亲不言,他便开口说道:“张帅既有此意,陈德愿追随张帅一同前往!” “哈哈哈……” 张诚大笑着说道:“好!果然是将门虎子,那咱就一同送送李贼,也叫他走得风风光光的。” 他转头又对陈永福说道:“陈帅,烦请你代我坐镇营中,等候京营陈九皋总兵率炮队到来。我自领一军前去送送李贼,陈德怕我一军独往,中了贼寇奸计,才勉为其难的率军相从,有功同享,如有过错,我一人独担!” 陈永福面上神情尴尬的说道:“怎可叫张帅独担,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诚笑道:“我亦知陈帅的难处,只是麾下骑兵才只千余,还需陈德助我一臂之力。车营大阵和京营两位游击所率官兵都留在西城外的大营中,以防贼兵杀个回马枪。 我只率千骑,再加步兵一部追击贼军,如可战我才会与之战,若不可为,我自会领军撤回。陈德所部只需从旁策应即可,陈帅无须担心。” 陈永福见张诚已如此说,他也只得接口道:“嘿,张帅即已决意追击李贼,我自当鼎力支持。再说张帅麾下官兵甲仗齐备,操练有素,确为精勇,绝非我等豫省官军可比。 只不过,贼寇惯于用诈,常常佯做败退,却暗中设伏,官军与之战,每每中计,张帅也不可不防!” “多谢陈帅提醒,我自省得!”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糟糕,上了娘贼的当啦! , 刘宗敏策马在一处高地上,望着北边不断逼来的官军眼中目光无比坚定,他抬手指着官军步兵军阵道:“官军步兵的铳炮犀利,我们无需与之交战,只要保持住距离,使我骑兵在其射程之外即可。” 他接着又说道:“李友,我命你领三百骑马队在官军布阵的正面,记着要与其始终保持一百步开外的距离,徐徐而退,利用我军骑兵马力拖垮他的步队。 张礼、佟守山你二人各领三百骑在我身边听命,做为中军,随时听用;谢君友领八百骑马队为左翼,任荣光领八百骑马队为右翼,你二人与我保持三、五百步的距离,互为策应。” 他目光阴冷的说道:“各部只可骑射游斗,都要尽力避免与官军缠斗,我等的主要任务就是拖住官军,待闯王大军在朱仙镇埋伏好后,再引官军追击,也要叫他们知道咱的厉害。” “请总哨刘爷宽心,我等知道啦!”众人齐声应着,纷纷策马各归本队。 他们很快散开,分为四部分,即各自为战,又相互呼应着,往南徐徐而退。 ………… 陈大宽领一千步兵仍是以盾阵在前掩护,铳兵结阵在后,又以枪矛兵护住两翼,列阵而进,可贼军却始终在火铳的射程之外。 他这边的行进稍急切一些,阵列便难以保持完整,对面数百贼兵就会在二三百步外结队冲来,他停下结阵以待,对面的贼兵马队却又在百步外折返了回去。 陈大宽对此也是无奈,他既怕阵列不整,被贼兵马队冲击,不敢下令轻装急进,也不能放弃追击,只得派出哨骑将这一情况报给张诚。 而在另一边,张广达的重骑为了便于久战,并未身披重甲,战马也未曾具装披甲,他们与王铁人的轻骑一般,都是轻甲双骑。 他对面是在凌晨时打过交道的贼将谢君友部马队,这一次谢君友无须守卫营垒,他也学聪明了,不再与张广达部交战,只在外围游斗。 忽而策马在张广达外侧向北兜截,忽而又纵马向南奔逃,忽而又结阵以待张广达,双方也是偶有交战,但贼兵马队却是一触即走,并不缠斗。 张诚领林芳平部三百骑,再加陈德所部六百余骑在西门外与贼军任荣光对战,这任荣光也是与谢君友一般,得了刘宗敏的军令,并不与张诚所部接战缠斗。 就在这时,张诚也收到了陈大宽的军报,他策马奔上了一处土丘向步阵那边望去,他们确实难于追击闯军马队,虽只有三百贼军骑兵就已将陈大宽千余精锐步军逗弄得束手无策。 其实,如果贼军骑兵冲阵的话,陈大宽部虽只有千余人马,却也可以与之一战,即使刘宗敏将两千多的马队集合一处,陈大宽的步营也可抵挡一个时辰不是问题。 但现在叫陈大宽领步阵追击闯军的骑兵,确实有些为难,只能勉强摸上闯军马队的屁股,且如此作战更费体力,难以持久。 张诚当即便告诉哨骑回去传令给陈大宽,过一会步兵急行追贼二里,然后就地结阵防御,待闯军退却后,可往开封南关驻扎,等待入城即可,无须再行追击贼军。 他随即命人去唤林芳平与陈德二人前来,片刻后,他们就策马奔上土丘,陈德策骑来到张诚身边,对他说道:“张帅,如此可不行啊,得想个法子才成!” 张诚心中也觉为难,他说道:“刘贼是铁了心的不与我交战,如此游斗下去意义不大,因此,我想冒险一试。” 陈德见张诚说完话后便望向了自己,他急忙表态道:“请张帅吩咐就是,陈德赴汤蹈火,绝非惧死之徒。” 张诚笑了笑,才沉声说道:“我们的步兵确实难于追贼,但我已命陈大宽所部急行二里,步营如此急进,必定大出闯军所预料。” 他望着二人又接着说道:“我已命人传令张广达那边仍是如常,尽力拖住谢君友所部闯军马队,但我们这里要配合步营急进,突出到步营的前面去。 我们都是一人双骑,如长久追击闯军马队,亦是能够追上,但又恐闯军在前路设伏以待我等,因此,现在就分为两队与步营配合一起急进追贼。 待将闯军驱退二里之外时,就迅速斜插向右边,截住谢君友贼部的退路,与张广达合力将该部全歼于此!” 陈德抱拳道:“谨遵张帅军命!” ………… 任荣光一直与对面的贼军保持着距离,他们马队的厮养都已随着大军一同退去,现在留下的都是骑兵。 策马往来奔腾都快一个时辰,每人都感觉到身体疲乏,却也无可奈何,若是依着他的想法就该同官军硬刚一场,何苦打得这般憋屈。 但他也素来知道总哨刘爷比闯王还要冷酷无情,对于他的军令可真的是不敢不从,毕竟自己头上的脑袋可是只有一个。 猛然,对面官军如同发了疯似的,拼命催动胯下战马疾冲过来,着实将他吓了一大跳。 任荣光也不敢恋战,生怕自己的马队被官军追上,如真的缠斗起来,总哨刘爷没准真的会砍了自己的脑袋。 他急忙喝令一众马贼们加紧扬鞭催马,急速向南逃窜,数千战马奔腾之际,大片烟云翻滚着腾空而起,犹似一条土龙般蜿蜒向南滚滚奔去。 只不一会的功夫,任荣光就领众贼兵一路狂奔出三里多地,突然,他发现身后那浓密的烟云竟直直转向西面而去。 他勒马停下回身望去,只见烟云滚滚向西,耳边蹄音“隆隆”传来,任荣光满脸狐疑:“咋个追追就不玩了呢?” 望着不再急追自己的官军骑兵,任荣光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面色一脸惊恐的大声说道:“糟糕,上了娘贼的当啦!” 任荣光直到这时才想到官军如此只是想要将其逼退,好转而奔去包围堵截谢君友所部马队骑兵,他用手中大刀的刀背狠狠拍打着战马,大声喝道:“官军去堵谢君友啦,弟兄们冲起,杀官军嘞!”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比一比哪个杀得多? , 谢君友一直与张广达的骑营游斗,虽然在装备和巡逻,甚至骑兵间的配合上都不如张广达的骑营精锐。 但他的贼兵马队散的很开,他们虽战阵不如官军的严整,却胜在了灵活多变,与官军对战近一个时辰也是旗鼓相当。 双方虽然各有一些损失,但是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对方打掉,更何况谢君友只是远远的游斗,根本不与张广达近距离的接触,张广达部官军即使有短手铳之利却也施展不出。 就在谢君友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打法时,他的右侧突然有一大股烟尘奔涌而来,烟尘中更是传来“隆隆”的蹄声,就像是一大团能够吞噬掉一切的泥石流般滚滚奔来。 谢君友一阵心慌,他急忙喝令手下的闯军马队迅速整队,但是他们与张广达对峙了快一个时辰,大家早已适应了这种互相逗弄的新打法。 如今,谢君友手下八百余的闯军马队都四下散开着,一时间又怎么能聚得起来,毕竟这些都是豫西各处的马贼、山匪,还有一些官军投奔而来的。 虽然中间也有一些追随闯王多年的老马贼在里面充作骨干,但毕竟不似官军那般接受过正规的操训,聚散之时全凭号令。 这些贼寇都是新聚在一起,号令也还非常的简单,而且各人的配合上也还没有形成默契,除非那些个原本就在一起的之外,彼此间都还没有熟络,又何谈配合。 谢君友一阵大喝也才聚起不到二百骑的马贼在身边,余者仍然是十余骑或数十骑的聚在一起,与远远追来的张广达部骑营官军互相骑射对战中。 ………… 张诚对着身边的林芳平大声喝道:“去那边,拦住回来的贼兵,近身先打铳,再博战!” 林芳平应声就领着麾下的虎卫往南面迎去,他策骑中还不忘打手势告诉苏老虎和莫日根在外围骑射牵制闯军骑兵,掩护自己领军冲阵。 他领麾下百骑虎卫策马奔任荣光马队冲去,个个都是双腿控马,左右手各持一杆短手铳,他们成两列纵队冲上。 就在距离闯军马队进入六十步左右时,林芳平双腿夹紧战马,腰部用力控制战马又折向西面,他身后的两列骑兵也追随着他转向,双方由对冲瞬间就变成了并列之形势。 “砰……砰砰……砰砰……” 双方骑兵相距三十余步距离时,一阵阵铳声响起,尘土混着烟雾瞬间弥散开来,刺鼻的硫磺气味中,一个个贼兵应声翻落马下。 一时间悲嚎惨叫之声连连,有闯军的,也有官军的,双方距离太近,闯军骑兵也投射出许多投枪、铁骨朵、短斧之类,官军中偶有被投中的也一样翻身落马,但是闯军骑兵和战马倒地不起者更众。 人的惨叫声与战马的嘶鸣混杂在一起,随着腾起的烟雾慢慢散开,双方骑兵也都已脱离了适才的战场,只留下一地的鲜红和那些仰躺侧卧的尸身,阵阵哀嚎悲鸣更是久久不绝。 ………… 自打崇祯十一年勤王之事以后,张诚便再未有时机亲临战场,今日再次领军纵马狂奔与如此激烈的杀场,又一次激发了他原生身体骨子里的豪情万丈。 只见张诚在林芳平领军南去的时候,又大声对陈德喊道:“陈千总,我们比一比哪个杀的贼寇多。如何?” 陈德也是兴奋的喊道:“怎敢与张帅相比,陈德奋力杀贼就是!” “哈哈哈……” 张诚放声大笑,他左手提缰控马,右手自得胜钩上取下夹刀棒擎在手中,大喝道:“杀,先冲散那股聚集起的贼兵,再来逐个追杀!” 他紧接着又对追随在身后的张成芳、张金泰喝道:“小子们,杀贼,你等立功的时候到啦。” 张成芳和张金泰这两个小子一直跟随在张诚的身边,除了前段时间攻取偃师县城外,尚未曾经历过特别大的战事。 就说此次救援开封,他们二人也未得机会参战,早已经是心痒难耐,今次可算是有了一展浑身本领的机会,怎不兴奋。 他们的脸上都是片片红云,大声怒吼着招呼身后的童子军诸将士冲向前面的谢君友而去。 另一边的陈德本就是军伍世家出身,虽不敢说久经战阵,但至少也是自幼习武,少年从军的小将,他那般说话只是出于礼节,心中却是早就有了和张诚一拼的想法。 如今,见张诚奋马扬蹄急奔向谢君友,他也大喝着指挥身边的家丁们齐齐冲去,并呼喝两个家丁头各领百骑前去兜截那些散在四处的小股闯军骑兵。 张诚与陈德领着不到四百的官军精骑,犹如一片红云般疾冲向谢君友那刚刚聚起的二百余闯军马队,他们沿途卷起的烟尘无情吞噬着路上所遇到的一切! ………… 张广达也已接到哨骑传来的军令,他仍是如前那般,时而缓进,时而急进,时而又是整队不前,逗弄着南面闯军谢君友所领的不到八百马队。 双方在这近一个时辰的骑战中,对大多时候都是远攻骑射,即使偶有接触也都是擦肩而过,但双方也都各有数十骑的损失。 只不过张广达这边的精骑都有皮甲、布甲等轻甲防护,即使被射伤或是砍伤,也多不致命,但谢君友手下的闯军马队就没有这么好的防护,因此损失明显就大了一些。 现在,张广达也看到了闯军马队身后腾起的那一大片烟云,他自然知道这是自家将主爷张诚率领的右翼骑兵队突击过来啦。 时机稍纵即逝,张广达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急忙喝令麾下的八百余精骑,策马疾冲,他们以哨为单位,百余精骑自成一个独立的战斗团队,杀向前方的闯军马队。 阵阵怒吼的喊杀声中,官军精骑犹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催马向前,而对面的闯军马队则是相反的状态。 他们都惊得呆了,个个神情慌张,四下里张望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内里有些老贼和新投来的官军油子们,都有一个特别的本领。 那便是逃命的本事,正是这一特长,才使他们在如此战乱频仍的时代里活到了今天。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真是居心叵测 开封城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纷纷奔走相告,成群结队的走上大街小巷,四面城楼上虽还有一些军民,但也都是满脸笑容的巡逻着,紧张的气氛瞬间就荡然无存。 许多官员也都下了城楼,组织军民打开被彻底封死的那四座城门,同时,开封北门已是洞开,左布政使梁炳正坐着大轿出城抚慰来援的各路官军。 唯有河南巡按高名衡与守道苏壮仍站立在开封城墙西南角楼之上,遥望着远处的战事,苏壮更是心中不无担忧的对高名衡说道:“高大人,您是不是派出得力人员将那宣镇张诚召回,莫要着了贼寇的诱敌奸计。” “哼!” 高明衡口中怒哼一声,扭头看向一旁的苏壮,见他低眉顺目之态,心中怒意更炽,没好气的沉声说道:“苏守道已有出城乞援之功,今闯贼退却,还不速速组织城中百姓,行劳军之事,更待何时!”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北门城楼行去。 一名曹姓中年幕僚陪在他身边轻声问道:“苏壮能主动请缨,出城去求援,总是有功,大人何以如此待他?” 高明衡稍稍放缓脚步,也轻声对那曹姓幕僚说道:“那张诚挟勤王功,又正得圣上恩宠之时,素来跋扈,人所尽知。 如今,其刚刚击退闯贼,心更高,气正傲,才会如此追贼浪战。苏壮却诱我命人去唤他回军,意在使命碰壁,便可更增他乞援之功,若说无他心,谁人会信!” 曹姓幕僚虽在心中以为苏壮未必有此居心,但面上却不敢说,只能喏喏道:“居心叵测,真是居心叵测!” ………… 开封城外的西南方向上,四散着的闯贼骑兵们狼奔豕突,他们根本就不去分辨方向,哪里冲来的官军少他们便向哪里去。 闯贼马队中的许多骑兵本来就是想抱着大树好乘凉,才来投奔;而闯王李自成之所以收留他们,一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和声势,二则是做出招贤纳士的样子给其他各处大小贼寇看的。 他们其实就是互相利用的状态,现在见闯王在开封城下失了势,如今自己更是被凶猛的官军精骑围截,心慌之下自然是逃命最重要。 偶有一些安插在他们中间充作哨头的闯王老八队弟兄,甚至都被急于逃命的马贼们趁乱格杀当场,整个都乱了套。 谢君友虽大声呼喊着,但场面已经完全失控,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谢君友,此刻,除非是闯王亲至,又或者总哨刘宗敏到来,或许还能有一些作用。 否则,即使如刘芳亮、刘体纯等如此出了名的老贼将都无法再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啦! 一名哨头在他旁边颤声道:“谢爷,官军来得太急,这场面怕是虎不住啦,要不咱先冲出去,给总爷报个信呗!” 谢君友脸色一片惨白,他此刻的心里还想着自己在天色大明之前,刚刚丢失了马队营垒,总哨刘爷还未曾怪罪,现如今若再折损掉眼前这八百马队,将以何面目去见闯王和刘总爷啊! 另一名略有些瘦小的哨头见谢君友面色迟疑,急忙策马近前再次轻声提醒道:“谢爷,现在就往出冲,或许还能带回去一二百人马给闯王,要是再不决断,怕是连咱老哥几个都跑不掉啦!” 他的这番话真的是提醒了谢君友,其实他也不是不想马上就冲出去,但是他心里也需要有一个冲出去的理由。 毕竟这逃兵可不是说当就能当的,那也是有些技巧在里面,就好比现在这样,谢君友一心力战官军,死不退让,但官军实在是人多势众,他也有心无力。 因此,在众哨头的苦劝之下,为了给闯王再留些马队的种子,这才率队拼力死战杀出重围,好再为闯王效力。 他见时机已到,忙大喝道:“杀出去,先向西去,再奔南便去寻总爷!” 其实,早在居于中间的陈大宽领麾下步营发起疾冲的时候,谢君友还在心中暗暗窃喜,官军步兵如此快速冲阵,必不能持久,且更容易使其军阵散乱开来。 他自以为有机可乘,虽亲眼见中间李友领三百贼兵向后击退,他还奋力组织贼兵们策在战马上射箭,意图压制住对面的张广达所部官军。 等到中间官军步兵突出于骑兵的保护后,自己好配合中间的李友,左翼的任荣光一起合击官军步兵呢。 怎想到形势倏忽间就完全变了个样子,整个都反过来,自己到成了突出的哪一个,被官军精骑来了个甜蜜的抱抱。 ………… 谢君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终究还是晚了一些,那边林芳平领虎卫冲过去阻截任荣光的时候,张诚与陈德也是马不停蹄的向着谢君友这边急奔。 他们数百骑纵马狂奔起来,自然是蹄声“隆隆”大作成一片,几乎都掩盖住了林芳平那边远处燃放起的铳炮轰鸣之声。 这边,张诚与陈德也在防备着谢君友狗急跳墙,他们并非是冲着谢君友那二三百骑直奔,而是继续向西面奔驰,意在封死谢君友难逃的路线。 只要谢君友不是奔南边去与刘宗敏、任荣光他们汇合,那他就一定逃不掉,毕竟闯军马队大队是单人单马,而张诚这边几乎都是单人双马,就算谢君友向西奔逃,早晚也可将其追上。 现在这一面只有谢君友身边的二三百骑还算是有些威胁,因此,张诚、陈德、张广达三人都把主攻的方向定在了他的身上。 正所谓树大了招风! 谢君友虽然心中也是慌乱,但刘宗敏能将这八百骑贼兵交付于他来统率,也足见对其的信任,其也必定是有些本事的。 他既然决定突围,立刻就对刚才第一个劝他的哨头下令道:“你领百骑先奔西北那边去,略挡一下北面的官军,再奔南边来与我汇合。” 接着又对那较为瘦小的哨头喝道:“你往东南那边,从那股官军的屁股后面绕过,从他们后面兜回来,在那边接应我们。”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 张诚纵马急奔而上,几支轻箭远远的朝他射来,更是连躲都不躲,这或许就是实力碾压。 一身精良的盔甲,几支轻箭即使射在他的身上,也一样是毫发无伤,他左手松开了战马的缰绳,自腰间抽出一杆手铳。 陈德这时也是双腿控制着胯下战马,他腾出双手张弓搭箭,很快就瞄上了前面的一名马贼,但他没有立刻就射出这支箭矢。 并不是距离不够,只是战马奔腾纵跃之时,身体不稳,他感觉把握不大便想着再瞄的准一些,毕竟这帝一箭是最为关键,影响着他此后的心情。 “嘭!” 张诚才听到弓弦弹动的声音,接着就是“嗖”的一声,一道寒芒从张诚的边划过,直直射向一名正在策马奔逃的马贼的后背。 “陈德,杀几个贼人啦!” ………… 开封城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纷纷奔走相告,成群结队的走上大街小巷,四面城楼上虽还有一些军民,但也都是满脸笑容的巡逻着,紧张的气氛瞬间就荡然无存。 许多官员也都下了城楼,组织军民打开被彻底封死的那四座城门,同时,开封北门已是洞开,左布政使梁炳正坐着大轿出城抚慰来援的各路官军。 唯有河南巡按高名衡与守道苏壮仍站立在开封城墙西南角楼之上,遥望着远处的战事,苏壮更是心中不无担忧的对高名衡说道:“高大人,您是不是派出得力人员将那宣镇张诚召回,莫要着了贼寇的诱敌奸计。” “哼!” 高明衡口中怒哼一声,扭头看向一旁的苏壮,见他低眉顺目之态,心中怒意更炽,没好气的沉声说道:“苏守道已有出城乞援之功,今闯贼退却,还不速速组织城中百姓,行劳军之事,更待何时!”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北门城楼行去。 一名曹姓中年幕僚陪在他身边轻声问道:“苏壮能主动请缨,出城去求援,总是有功,大人何以如此待他?” 高明衡稍稍放缓脚步,也轻声对那曹姓幕僚说道:“那张诚挟勤王功,又正得圣上恩宠之时,素来跋扈,人所尽知。 如今,其刚刚击退闯贼,心更高,气正傲,才会如此追贼浪战。苏壮却诱我命人去唤他回军,意在使命碰壁,便可更增他乞援之功,若说无他心,谁人会信!” 曹姓幕僚虽在心中以为苏壮未必有此居心,但面上却不敢说,只能喏喏道:“居心叵测,真是居心叵测!” ………… 开封城外的西南方向上,四散着的闯贼骑兵们狼奔豕突,他们根本就不去分辨方向,哪里冲来的官军少他们便向哪里去。 闯贼马队中的许多骑兵本来就是想抱着大树好乘凉,才来投奔;而闯王李自成之所以收留他们,一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和声势,二则是做出招贤纳士的样子给其他各处大小贼寇看的。 他们其实就是互相利用的状态,现在见闯王在开封城下失了势,如今自己更是被凶猛的官军精骑围截,心慌之下自然是逃命最重要。 偶有一些安插在他们中间充作哨头的闯王老八队弟兄,甚至都被急于逃命的马贼们趁乱格杀当场,整个都乱了套。 谢君友虽大声呼喊着,但场面已经完全失控,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谢君友,此刻,除非是闯王亲至,又或者总哨刘宗敏到来,或许还能有一些作用。 否则,即使如刘芳亮、刘体纯等如此出了名的老贼将都无法再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啦! 一名哨头在他旁边颤声道:“谢爷,官军来得太急,这场面怕是虎不住啦,要不咱先冲出去,给总爷报个信呗!” 谢君友脸色一片惨白,他此刻的心里还想着自己在天色大明之前,刚刚丢失了马队营垒,总哨刘爷还未曾怪罪,现如今若再折损掉眼前这八百马队,将以何面目去见闯王和刘总爷啊! 另一名略有些瘦小的哨头见谢君友面色迟疑,急忙策马近前再次轻声提醒道:“谢爷,现在就往出冲,或许还能带回去一二百人马给闯王,要是再不决断,怕是连咱老哥几个都跑不掉啦!” 他的这番话真的是提醒了谢君友,其实他也不是不想马上就冲出去,但是他心里也需要有一个冲出去的理由。 毕竟这逃兵可不是说当就能当的,那也是有些技巧在里面,就好比现在这样,谢君友一心力战官军,死不退让,但官军实在是人多势众,他也有心无力。 因此,在众哨头的苦劝之下,为了给闯王再留些马队的种子,这才率队拼力死战杀出重围,好再为闯王效力。 他见时机已到,忙大喝道:“杀出去,先向西去,再奔南便去寻总爷!” 其实,早在居于中间的陈大宽领麾下步营发起疾冲的时候,谢君友还在心中暗暗窃喜,官军步兵如此快速冲阵,必不能持久,且更容易使其军阵散乱开来。 他自以为有机可乘,虽亲眼见中间李友领三百贼兵向后击退,他还奋力组织贼兵们策在战马上射箭,意图压制住对面的张广达所部官军。 等到中间官军步兵突出于骑兵的保护后,自己好配合中间的李友,左翼的任荣光一起合击官军步兵呢。 怎想到形势倏忽间就完全变了个样子,整个都反过来,自己到成了突出的哪一个,被官军精骑来了个甜蜜的抱抱。 ………… 谢君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终究还是晚了一些,那边林芳平领虎卫冲过去阻截任荣光的时候,张诚与陈德也是马不停蹄的向着谢君友这边急奔。 他们数百骑纵马狂奔起来,自然是蹄声“隆隆”大作成一片,几乎都掩盖住了林芳平那边远处燃放起的铳炮轰鸣之声。 这边,张诚与陈德也在防备着谢君友狗急跳墙,他们并非是冲着谢君友那二三百骑直奔,而是继续向西面奔驰,意在封死谢君友难逃的路线。 只要谢君友不是奔南边去与刘宗敏、任荣光他们汇合,那他就一定逃不掉,毕竟闯军马队大队是单人单马,而张诚这边几乎都是单人双马,就算谢君友向西奔逃,早晚也可将其追上。 现在这一面只有谢君友身边的二三百骑还算是有些威胁,因此,张诚、陈德、张广达三人都把主攻的方向定在了他的身上。 正所谓树大了招风! 谢君友虽然心中也是慌乱,但刘宗敏能将这八百骑贼兵交付于他来统率,也足见对其的信任,其也必定是有些本事的。 他既然决定突围,立刻就对刚才第一个劝他的哨头下令道:“你领百骑先奔西北那边去,略挡一下北面的官军,再奔南边来与我汇合。” 接着又对那较为瘦小的哨头喝道:“你往东南那边,从那股官军的屁股后面绕过,从他们后面兜回来,在那边接应我们。”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李巡抚回来摘桃子? , 谢君友策在马上,手中的长刀一阵架挡劈砍,接连将两名拦在马前的官军斩落马下,有一杆虎枪刺来,他双手持着长刀堪堪架开虎枪,立刻便催马往南奔腾而去,马腹上隐隐有血红颜色透出在外,显然都是由马刺造成的。 张诚早就发现谢君友就是这伙马贼的头目,但两军相错之时却未能将他拦下,只能拨马急追,也幸得陈德率领的家丁们将谢君友拦了一下。 可即使如此,张诚也无法追上谢君友,他急忙收回夹刀棒在得胜钩上,又取出自己的开元弓,抽出一支披箭就搭上了弓弦,整个动作就好似行云流水一般娴熟。 陈德也持着弓箭策马追来,大喊道:“张帅,跑脱的那个定是贼头,待俺射他落马。” 他话音才落,箭矢就已离弦飞出,但却是擦着谢君友的肋间划过,并未将他射落马下。 可即使如此,谢君友也是惊心不已,他一边催马狂奔,一边侧身回望,还未看清身后的情形就见一点寒芒急飞而至! “噗!”的一声,一箭射在他右边的肩膀之上,接着又是“当啷”一声,谢君友手中的长刀跌落在地上,他心中惊慌的紧抱着战马脖颈,生怕自己跌落马下。 ………… 陈德见自己第一箭没有射中,接连又射了两箭,但谢君友已被张诚射中,伏身在马背之上,如此目标就更小,且战马奔腾越行越远,更是不得射中。 他气愤得还要再行追去,却被张诚阻拦,对他说道:“南边烟尘大起,想是贼寇来了接应,不可穷追!” 陈德也勒马停住,他来到张诚身旁略有些气氛的说道:“竟叫他逃了,真是可惜。” 随即又对张诚抱拳说道:“张帅神箭,果是名不虚传,陈德万分佩服,怪不得当年能射伤多尔衮,阵斩奴贼岳托。” 张诚被他夸赞,也是笑着说道:“陈千总马上搏战与骑射都是娴熟,本帅也很是欣赏不已啊!” 这时,张广达也是策骑奔来,他才到张诚身前便抱拳大声禀道:“大帅,贼军左翼马队几乎全歼,走脱掉的不足三成!” 张诚点着头对他说道:“广达,这边就交给河南陈帅麾下将士来清理打扫吧,你速去与林芳平汇合一处,往南边去寻得陈忠他们,替我好好送送李闯王。 切记一点,不可贪功急进,定要防着贼寇设伏于前,尤其是过了新城之后,更是要格外小心,多派出哨骑在前面探路,全力先与陈忠、崔士杰他们联络上,如不便击贼,尽可退军回开封。” 张广达朗声接令后,又说道:“大帅尽可放心,咱又不是头次出战,定会小心行事。” 他说着就派出身边亲军摇动将旗汇集麾下精骑,并叫人前去招呼王铁人集合轻骑前来听命。 就在这时,西方的官道上一股烟尘滚滚而来,随即便是震耳的“隆隆”马蹄踏地声音传来,张诚也不由得脸色微变。 张广达与陈德也是急忙转头看向了张诚,而张成芳与张金泰二人更是领着童子营策骑冲到张诚身前护卫起来。 现在他们麾下骑兵都分散在刚才的战场上清理战场,收集着四散的战马,一时也难以聚集起来。 唯有陈德麾下尚余将近二百骑的家丁,因刚才追随张诚和陈德一同围截谢君友,现在还未散去,陈德见到张诚递给他的眼色,心中也是明白,忙对那两个哨总沉声说道:“你们分作两处,速去看看是那边的兵马!” 他们奉了军令,策骑领兵士们就迎着那股烟尘奔去,大约过了一刻钟后,其中一个哨总领着部下骑兵策马奔回。 他来到张诚和陈德马前,大声回禀道:“张大帅,陈千总,来的是游击高谦的五百骑兵,后面还有游击张德昌的五百骑兵护着巡抚李大人在十里之外。”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张广达看着西边渐渐散去的烟尘,嘴角上挑,脸色轻蔑的笑道:“这李巡抚可真会挑时候,咱才把闯贼赶跑喽,他便领兵回来摘桃子嘞!” 张诚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现在骑营已然集结,还不去与林芳平汇合,却在此处嚼舌根作甚。” 若是以前那时候,张广达或许还会说上两句闲言,但自勤王事后,张诚威严日重,虽与众兄弟的感情也在逐渐升温,但却已无人敢在他面前擅开玩笑了。 张广达也不例外,他只是憨憨的笑着就领集结在张诚身边的骑营精锐策马往东南方向去寻林芳平汇合,只留下一溜的滚滚烟尘。 ………… 这边张诚与陈德往开封西门方向并辔缓缓而行,看着陈德麾下众家丁骑兵们继续清理着适才的战场,收拢着无主的战马。 陈德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在张诚身旁轻声问道:“张帅,李贼攻打开封受挫,正在军心士气低沉之时,何不一鼓作气,率领大军衔尾急追,将之彻底荡除。” 张诚笑了笑,很有耐心的对他解释道:“闯贼大军在开封城下受挫不假,但其部仍有两万余贼军,马贼也还有两千余骑,况其素来又极擅逃窜,非但追之不易,即使追上也难一鼓荡尽。 此前朝廷数万、乃至十数万大军几番围追堵截,尚且不能将之彻底围死在一处,我这里只万余官军,两千多的骑兵,又如何能将之一鼓荡除。” 他接着又继续说道:“我大军若是一路急追,不惟将士疲惫,就是大军粮秣也未必能充足供应,而闯贼一旦窜回伏牛、熊耳二山之间,那里还有其新招的十数万流民。 到了那时,我等万余疲惫饥乏之军,又如何与之相战?更别提将其一鼓荡除了!” 陈德策马听着张诚的话,心中似乎也有所悟,这时张诚的声音又传入他的耳中:“我等今次在开封城下挫败闯贼攻势,不止是护卫了亲王藩封重地,更是一举阻止了闯贼在豫省复起的大势,我想至少今年以内,闯贼无力再来祸乱豫东大地。” 张诚说到这里,竟驻马停下,目光深邃的望向了南面,陈德也陪着他一起望向南边,只见无尽的旷野中滚滚烟尘正在向南退却。 “唉!” 陈德突然听到张诚叹息了一声,他还以为张诚是在为尾随闯贼的张广达、林芳平、陈忠等诸将之事担忧,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却听张诚开口说道:“唉。只是不知献贼与曹贼流窜到了哪里?督师杨阁部那边的情况如何啦。如是能诸军合力,剿除其中一、二股顽贼,余者各路流寇便不足为虑啦!”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你还有兵符? 开封城外西南方土丘之上,张诚凝望着更远的西南方发出感叹之际,却不知那里也在发生着巨变! 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黄昏时候,有一队二十八骑的官军正策马急奔,他们胯下的战马都已跑得浑身汗湿,扬鞭奋蹄直驰襄阳南门。 ………… 襄阳城地处汉水中游的南岸,其北、东、南三面由滔滔汉水环绕,而西面又紧靠羊祜山、凤凰山诸峰,可谓形势险要,更是城墙坚固、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固若金汤,自古誉为“铁打的襄阳”和“华夏第一城池”之称。 襄阳的城墙外砌城砖,内里用土夯筑,其周长十五里还多,墙高达近三丈,城墙最窄处也有近两丈,最宽处甚至可达五丈多,城垣上更是建有垛堞四千多个。 而其外面的护城河最宽处竟有约八十余丈宽,即使平均宽度也达到了惊人的六十余丈,一个护城河的宽度都宛若湖泊了,再加城上弓箭、铳炮守卫,根本就无法逾越。 襄阳城建有六座城门,明万历四年的时候,时任襄阳知县万振孙题额:东门曰“阳春“,南门曰“文昌”,西门曰“西成”,大北门曰“拱宸”,小北门曰“临汉”,东长门曰“震华”又因西门是朝拜真武祖师庙的必经之路,故又称西成门为“朝圣门”。 六座城门上都是一般的城楼高耸,四方角楼稳峙,王粲楼,狮子楼,奎星楼等角楼点缀十里城郭,金瓦琉璃,高墙飞檐,煞是壮观,整个城池都和谐地融为一体,给人以古朴典雅的感受。 ………… 此时,襄阳城内正盛传着洛阳失陷的消息,同时四川战事不利的消息也已开始疯传,所以六座城门口都是盘查极严,除非是持有紧急的公文,且要验明无误,否则一概不许入城。 二十八名官军骑兵正立马在吊桥外,战马因长途奔来正“唏律律”的打着响鼻,前蹄也是不住的刨着地面。 而为首的那名年轻的官军一人走近城门口,递上的竟然是阁部杨嗣昌督师行辕的公文,并且声言他此来襄阳乃是有紧急公干。 负责守卫文昌门的把总手里拿着公文仔细看了两三遍,已知眼前这位年轻的官军是督师行辕标营中的一个小军官,官职与他相同也是一名把总,姓刘,名兴国,现年二十一岁。 但守卫文昌门的把总仍是觉着有些不放心,他抬起头来很客气的问道:“台端可还带有什么其他的公文么?” 那个名叫刘兴国的年轻把总脸上显出了轻蔑的神情,他自公文袋内又拿出来一份火漆密封着的火急文书,递给了那名守门的把总官。 守门把总只是看了看正面,只见上面写着的竟是递交襄阳兵备道张克俭张大人的,上边更是注明“急密”二字,背面中缝也同样写明了发文的年月日,上面也盖了督师辅臣的行辕关防。 他再次抬起头来,一脸笑意的对刘兴国说道:“还须烦请刘把总稍候片刻,我前去禀明黎大人,即便回来。” 刘兴国满脸都写着“不高兴”这三个字,趾高气昂的说道:“怎么的?老兄,难道怀疑我手里这堂堂督师行辕‘急密’公文,还是假的不成么?” 守门把总依旧是满脸堆笑,急忙赔礼道:“哈哈。莫见怪,老兄,且莫见怪。公文自然是真的,是真的。只是按规矩,还需要禀准了黎大人以后,我这里才能开门放行的。” 刘兴国见他确实坐不了主,也不再难为于他,只是说道:“老兄,这是紧急公文,若误了公事,你我可都吃罪不起啊!” 守门把总笑着献媚道:“不会误事,绝对误不了事。黎大人就坐在门楼上,我去去马上就来。” ………… 早在杨嗣昌驻节襄阳城中的时候,因献贼、曹贼复叛之事闹得正凶,当时襄阳城的六座城门都有一位挂副总兵衔的将军负责防守诸事,白天他们都要坐在城门楼上或是靠近城门里边的宅院中办公。 可自从杨嗣昌入川督剿之后,因襄阳这一带数百里内贼寇隐匿,军情缓和,各处城门都已改为千总驻守,惟有南面的这处文昌门比较重要,所以改为游击将军驻守。 这位负责文昌门防守事务的游击将军名叫黎民安,守门把总呈上刘兴国带来的公文后,他拿着正反两面都仔细的看了一遍,也是看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但总觉得还是不敢完全放心。 他便亲自下了城门楼,挺身站在城门洞内,将前来报送公文的把总刘兴国叫到了面前,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后,才沉声问道:“你是专来下这封公文的么?” 刘兴国对他可比刚才那个把总恭敬,略有谦卑的回道:“是的,将军。” 黎民安又问道:“既是如此,就请你们暂在南关的饭铺中休息等候吧。我这里立刻就派人将公文送进兵宪衙门中去。一有了回文,即便交你带回督师行辕。” 刘兴国的样子似乎有些吃惊,他略显急切的说道:“回将军,我是来襄阳城火急调兵的,今晚必要亲自到兵宪衙门,将调兵的兵符亲呈兵宪张大人,却不能在城外等候。” 黎民安略有些迟疑,又问道:“你还有兵符?” “有,有。”刘兴国急忙答着,又从怀中取出可一半兵符呈上。 黎民安既是游击将军,前时也是常在督师行辕中行走,对于这调兵所用的兵符式样他还是知道的,看过兵符确实不假,而且这兵符都是铜制的,外人就算知晓了样式,在仓卒之间确也无法伪造。 他心中的戒备减轻,脸上的神情也是略见缓和,对刘兴国说道:“你且在吊桥外的饭铺中稍候片刻,也叫远来的弟兄们吃茶休息一下。 我立刻亲自将公文、兵符送去兵宪衙门,当面呈上,如若兵符勘合无误,即来请老弟带弟兄们进城去住宿歇息。 这些都是公事手续,不得不然,还请老弟包含一二。” 刘兴国也是笑着说道:“既是这样,我也只得从命,但请黎将军速将公文、兵符送呈兵宪张大人面前。”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襄阳 兵宪张克俭,字禹型,山西屯留人,崇祯四年的进士,初授辉县知县,崇祯十二年擢升湖广佥事,监郧阳、襄阳诸军,杨嗣昌在坐镇襄阳剿贼时,多依仗其。 他办公所在的兵宪衙门本就在文昌门内不远处,所以没过多一会,黎民安就从兵宪衙门策马奔回来了。 黎民安回到城门口后,立刻差人去将等候在吊桥外的刘兴国叫到根前,告诉他说兵宪张大人已看了阁部大人的火急公文,并亲自勘合了兵符,现准许他们进入城内到承天寺下榻歇息,等候明日一早再行传见。 他随即又问道:“你此番前来,带了几名弟兄?” 刘兴国恭敬的回道:“回黎将军,连卑职在内,总共是二十八人。” “都一块进城歇息吧,我这边差人引你们到承天寺去。” 黎民安命人去吊桥外招呼着余下同来的二十七人牵马入城,他则将刘兴国单独领到一旁,稍微避开众人,这才小声向他问道:“这边现下都在谣传蜀地剿局不利之事,可是真的么?” 刘兴国却回他道:“请黎将军莫要听信谣传。四川的剿局,在军事上虽不完全顺利,但献、曹二贼却也是决难逃出蜀地。 阁部大人现下也正在调集更多人马,继续四面围剿,不难将其全部歼灭在蜀中。黎将军可要谨防奸细在襄阳城内散布谣言惑众啊!” 黎民安闻言点了点头,也说道:“就是嘛,说不得就是有奸细暗藏在这襄阳城内,专意散布流言蜚语。 前些天就有人劝说知府王老爷要格外小心襄阳的城守之事,王老爷还笑道‘献、曹贼都远在川中,他还能从天上飞来襄阳不成!’,我也是这般想法,现下担忧献、曹二贼来襄阳,未免也是过虑啦。” 刘兴国笑着说道:“黎将军自然是过虑啦。即令献贼就算真的生了两只翅膀出来,要从蜀中飞到咱襄阳来,怕也得个十天半月的吧!” 在一阵畅意的笑声中,负责守卫襄阳南面文昌门的游击将军黎民安也是微笑着目送刘兴国前往承天寺方向走去,但他却没有看到刘兴国转身那一瞬间嘴角上挑显出的一脸奸笑。 ………… 一线残月才刚刚升起,临近三更天的夜色更浓,襄阳今年的冬天相比往年也是越发严寒了些,尤其是夜间没了太阳光线的温暖,夜风更为酷冷,河面上都结了一层薄冰。 一代巨寇张献忠,字秉忠,号敬轩,本是陕西延安府庆阳卫定边县郝滩乡柳树涧堡人,他乃是明朝末年农民军领袖之一,初起时甚至声望一度在闯王李自成之上,既是到了后期,也是唯一能与李自成齐名之巨寇。 他少时曾读书,后又随父做过贩卖红枣的小生意,成年后初为捕快,因事被革职后,又投到延绥镇为边兵,再犯军法被除名,自此流落乡野。 崇祯三年时,二十四岁的张献忠在家乡聚集活不下去的乡民,自己拉起一支队伍起事,自号“八大王”。 因他粗识些字,做过捕快,当过边军,颇知军事,又骁勇刚毅,剽悍顽强,多谋善战,队伍很快壮大起来。 到崇祯四年时,他的队伍就已经成为当时以王自用为盟主的三十六营之一,且是其中最为强劲的一个营,由于他“身长瘦而面微黄,须一尺六寸,僄劲果侠,军中称为‘黄虎’”。 此刻,巨寇“八大王”张献忠领着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骑兵马队,正悄无声息的疾驰在从宜城去襄阳的大道上,眼看着襄阳城就在前边不足十里远了。 谷塪</span>  他突然命令麾下骑兵队伍停止前进,都靠在官道旁边的山脚下暂歇,并且严令所有人不得举火,不得发出任何声响,看护好战马,不许嘶鸣。 张献忠之所以命令大军在此停驻,只因这里已经能够看到襄阳城南门楼上边的灯火了,山脚下的每一个贼军将士心中都是兴奋不已。 但兴奋之中又不免有些担心,怕万一此次奇袭不能成功,反而会将潜入襄阳城内的那些弟兄赔个精光,所有人都静静的靠在战马边坐着休息,没有一人出声交谈。 张献忠坐着歇息片刻,便站起身看了看天光月色,差不多已是三更天时候,他大声喝道:“上马!” 一千五百人的贼军精骑立刻全部起身上马,又缓缓向着襄阳城的南城门行去,残月微光之下,夜色昏暗,若非在近前很难发现这支正在行进中的偷城大军。 襄阳府城因为贼寇大都奔入四川,此地战事暂歇的缘故,城守之事也只着重在严守府城的六座城门,对于出入的军民人等严加盘查。 但在城外各处却未曾安排哨骑侦测,即使是在城头上负责守御观望的军卒也都早已松懈下来,每夜二更过后便已无人值守了。 张献忠率领麾下骑兵驰进至文昌门外约二里远时,城中才刚刚打过三更的更鼓。 ………… 即使是临近新春节庆的时候,三更时分的襄阳城内显得十分冷清,这都是因为谣言四起造成的,人们都无法辨别真伪,但恐慌的情绪却早已在暗中蔓延。 突然之间,襄阳城内承天寺附近火光乍起,接着就是襄王府的端礼门附近也燃起大火,随之在文昌门内更是火光冲天而起。 大街上一时间人声鼎沸,许多地方都有人狂呼大喊着“道台衙门的标营哗变啦”的话,城中军民百姓人心惶惶,许多沿街的店铺、屋舍都是点起灯,又再迅疾吹熄。 负责守御南门安全的游击将军黎民安率领着少数亲兵急匆匆奔下城门楼,准备弹压城中暴动的乱兵乱民。 他在城门洞内才刚刚翻身上马,就见昨日黄昏时分进城来的刘兴国领着二十几名骑兵策马冲来,心中正在疑惑:他们不是该住在承天寺内,这时来此何干? 他正待喝问,就听那个把总刘兴国大声喊道:“黎将军,城中有奸细作乱,速速守好南门。” 黎民安一疏神间,就被刘兴国奔至身前,他急忙喝问:“城中奸细作乱,刘把总你来此作甚……” 猛然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就是一片血雨飞溅开来,游击将军黎民安措手不及之下,被刘兴国一刀砍掉半边脖项,身子一歪,就栽倒马下去了。 他的左右亲兵见主将被砍死,再无往日那般趾高气扬的架势,立时就四下逃窜开来。 刘兴国领麾下骑兵一阵狂劈乱砍,转眼之间,就将守门的官军杀散,又逼着那些没有来得及逃掉的守门官兵打开了城门,又放下吊桥,防火引燃了文昌门的城门楼。  ()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襄王老狗捉住了么? 襄阳城南关外,张献忠立身望着南门楼,他身旁一个年轻的贼将轻声说道:“父帅,定国他们才混进去二十来人,不会失手吧!” 张献忠却是不以为然,他随口就说道:“王八羔子,定国龟儿子随我与官军打了这些年仗,如今扮个把总定不会有破绽。” “父帅,你瞧城楼起火了,定国他们得手啦!”旁边另一个年轻的贼将高兴得大声叫了起来。 “龟儿子,俺就说定国不会给咱老子丢脸吧。” 张献忠脸上也满是喜色,连日里一路急奔总算是没有白来,他对刚才第一个说话的年轻贼将喝道:“可旺龟儿子,你领五百骑兵快去攻打襄王府,再夺下东门,给咱老子把襄王那老狗儿捉住,决不能叫他逃掉。” 他说完回过身又对刚刚第一个看到城楼起火的年轻贼将道:“文秀,你也领四百骑兵去道台衙门,给咱老子活捉张克俭这条小狗,记着要守好西门那边。” 张献忠接着回过身抬手拍在另一员贼将的肩上,喝道:“小白,你领四百骑兵去巡抚衙门和城北面各门,给咱老子捉住王述曾这老小子来。” 张献忠的义子张可旺、张文秀与白文选诸将纷纷大声接令,迅疾翻身上马,各领精骑直奔襄阳府城南门奔去。 张献忠在张可旺他们策骑冲进南门后,才不急不缓的整队,率着余下的二百精骑入城,又分兵在全城大声传呼:“城中百姓不必惊慌,官兵投降者一概不杀!” 襄阳城中只发生了一些零星的战斗,数千守城的官军士卒大多都投降献贼,只有少数官员和兵卒在混乱中,夺门逃去或缒城逃散掉了。 襄阳城周围十二里一百零三步,城中更是密布几十条大小街巷,有许多的大小各官衙门,张献忠就这样凭着二十八骑内应,没有经过什么大的战斗即完全占据了襄阳府城。 ………… 张献忠策马驰入襄阳南门后,直奔杨嗣昌在襄阳留守时的督师行辕而去,行辕左边的军资仓库早已被他派兵占据,他只是粗略看了眼库中的军资,便策马往襄王府奔去。 张献忠策骑行到襄王府的端礼门前,迎面就遇见养子张可旺从襄王府中出来,他身后一众贼兵推着一个须发尽白的高个儿老头。 张献忠借着四处燃起的火光向那老头的脸上看了一眼,问张可旺道:“狗王捉到了?” 张可旺笑着回道:“捉到了。王府已派兵严密把守起来,不许闲杂人等进出,只带父帅发落啦。” 张献忠很是高兴,大声说道:“好!就照原来的安排,将这狗王送到西城门楼上先关押起来,等咱老子腾出工夫时再亲自审问他。” 他见襄王已经被捉住,就不再进王府中去看了,勒马就奔郧、襄道衙门驰去。 几名贼兵把守在兵宪衙门的大门外,左边八字墙下边还躺着几个死尸,应是刚才反抗贼兵被斩杀当场。 张献忠下了马,带着亲兵们就向兵宪衙门内走去,在二门里看见养子张文秀向他迎来。 他开口就问道:“张克俭那王八蛋捉到了么?” “回父帅,张克俭率领家丁要逃跑,被我领骑兵赶上,搏战中已经当场杀死了。尸首拖到大门外八字墙下,天明后让城中的众百姓瞧瞧。” 张献忠点了点头,又阔步走上大堂,就在正中的大椅上坐下。 谷跣</span>  这时,他的养子张定国阔步走了进来,行到他的面前立定,笑着禀道:“禀父帅,孩儿已经将吩咐的事情都办妥啦。” 张献忠十分开心的笑着骂道:“你个龟儿子,这事情办得漂亮!进城时没遇到什么困难吧?” 张定国笑着回道:“还好,比孩儿原先预想的更要容易一些。多亏咱在路上遇见杨嗣昌差来襄阳调兵的使者,夺了他们的兵符。 若不然,要是单凭官军的旗帜、号衣和咱们仿造的那封公文,想赚进城怕会多点周折。” 张献忠闻言更是快活的哈哈大笑起来,他随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上前,抬手拍着张定国的肩膀说道:“好龟儿子,不愧是咱西营八大王的养子! 你明白么? 顶重要的不是官军的旗帜、号衣,更不是那些个死的公文和兵符,而是你小子的胆大心细,神色泰然自若,这才使守城门的大小王八蛋看不出一丁点儿破绽,叫他们不能不信!” 他随即又大笑起来,再次拍拍张定国的肩膀,赞道:“你这次替咱老子立此大功,老子会重重赏你的。 你进城以后,是如何很快就找到了咱们潜藏的人马?” 张定国笑着说道:“我带着几个亲兵去杏花村吃酒,独占一个房间。我前脚才刚进去,管账的秦先儿就瞄了我几眼,随后那个跑堂的小陈也很机灵的跟进来问我要什么酒菜,他这时已经看出来是我。 从前孩儿两次跟随马大叔进襄阳城办事,同他也见过几面。我悄悄告他说咱们的人马在今夜三更时要进城,叫他速作准备,到时带人在城内四处纵火,同时呐喊接应。 他还对孩儿说,在城东北吕堰驿一带防守的千总吴国玺,今天带着二十余家丁来襄阳城中领饷。他的家丁里有人与秦先儿暗中通气,早想起事,只是总未得手。 秦先儿便派人同他们约好,一到三更天,就在他们住的阳春坊一带放火,率先抢占府城东门。要不是城中底线都接上了头,单靠孩儿这二十八个人,也不会如此的顺利。” 张献忠大笑着说道:“好,好,办的好。老潘现在哪里?” 白文选这时正踏上台阶,用洪亮声音代张定国回道:“潘先生以为大帅会在襄王府,他同两位夫人就进王府里了。后来才得知来了这里,该是在来的路上。” 张献忠看了他一眼,问道:“小白,你来啦!王知府那老小子可捉到了么?” 白文选大声回道:“叫他跑啦,只捉到推官邝曰广,已经给咱宰啦。” 张献忠急问:“王述曾这龟儿子逃跑啦?怎么会逃的那么快?” 白文选回道:“破城的时候,他正同推官邝曰广在福清王府陪着福清王和进贤王的承奉们玩叶子戏,一看见城中火起,又听到有呐喊声,他便带领家丁护着两位郡王逃跑,逃的可比兔子还快。 我领兵到知府衙门扑了个空,又转到福清王府时,就听说他已逃走,便急急赶往北门追截。可一直追到临江门也没有看见这老小子,听人说有二三十人刚刚跑出圈门。 我又追出圈门,他们已经逃出了拱辰门,从浮桥过江了。我再追到浮桥码头,浮桥已经被看守的官兵放火烧了起来。邝曰广这货跑得慢,在拱辰门里边就被我捉住,当场杀死。”  https:///52146_52146492/71605912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张大帅后宫戏夫人 襄阳府城南门内不远处的兵宪衙门大堂内,张献忠坐着等了片刻,仍是不见潘独鳌到来,他忍不住就骂了一嘴:“他娘的,咋个老潘还不来!” 张献忠平常就是个急躁的脾气,何况今夜他才刚进襄阳城,需要处理的事情极多,更是不愿在这兵宪衙门中久待。 他又用略带责备的口气问白文选道:“你刚才不是说老潘马上要来见我的么?” 白文选无奈的笑了笑,回道:“潘先生是说马上要来见大帅的。他现在既没赶过来,或是又被别的事儿给绊住了,一时不能分身。” 张献忠将大手一挥,道:“还有啥事比来见咱老子还重要!” 张定国这时开口说道:“潘先生在牢中人缘极好,看监的狱卒都被给他买通了,十分随便,所以也结交了不少牢中的囚犯。 如今见父帅亲自领兵破了襄阳,不要说班房中有些年轻力壮的囚犯愿意随顺,就是那年老的、带病的都想追随父帅,缠得潘先生也没有办法。 孩儿刚才就亲眼看见潘先生站在王府东华门外给几百人围困在中间,一时难以脱身。” “哈哈哈……” 张献忠大笑起来,说道:“他妈的,咱老子还要打仗呢,可不是来襄阳开养济院的!” 他随即吩咐张定国立刻去东华门外,帮助潘独鳌将年轻的囚犯都编入军中,那些年老和有病的囚犯发给些银钱打发遣散就是啦。 然后,他又对白文选说道:“小白,你跟咱老子一起到各处转转去。有重要事情在等着老子办,可没有闲工夫在这搭儿闲呆!” 张献忠说完大踏步就往外走去,白文选紧跟在他的身边,后面又跟着他们的一大群亲兵。 白文选边走边问道:“大帅,这是去处决襄王么?” “哼” 张献忠用鼻孔轻轻的冷哼了一声,说道:“老子眼下可没有闲工夫来宰他,且叫那狗王多活些时!” 他们在兵备道衙门外翻身上了战马,顺着大街向一处火光较为高亮的地方策骑奔去,城内到处传来公鸡的啼叫声音,而东方的天空也开始露出一线鱼肚白。 ………… 天色大明以后,城内各处的火都被农民军督着众百姓一一扑灭,街道和城门口到处都张贴着张献忠的安民告示。 他严申军纪:凡抢劫奸淫者就地正法。 告示中还提到襄阳现任的大小各官吏和家居乡绅,只要不纠结众人反抗自家的天兵,一律不杀。 有几队骑兵,更是捧着张献忠的令箭,在城中各处大街小巷上往来巡逻,凡有违抗张献忠的军令,肆意扰民者都被当场捆绑起来,或是立斩当场。 襄阳一城安静,更比官军在时还好,沿街的各店铺也在勒令之下纷纷开市,而那些普通人家还在大门口点上了香,门额上更贴着红纸“顺民”二字。 张献忠西营的后队约有三千余人,其中大部分还是昨日袭破宜城后裹挟的饥民,在辰巳之交时也开进到了襄阳城外。 张献忠命这一部分新开来的人马暂时驻扎在南关一带,先不要进襄阳城。 同时,他又襄阳城内投降的几千官军和几百狱囚分别打散都编在自己的老部队中,将其中的三千人马开出西门,驻扎在檀溪的西岸,直到小定山下,另外还有两千多人马则是驻扎在阳春门外。 这两处人马中都安插了张献忠身边的老贼做头目,更有得力的将领负责统带,正加紧编伍操练,不准他们随便入城。 襄阳城内只驻扎了张献忠的一千多精骑老贼和老营的眷属,这样就保证了襄阳城内秩序井然,百姓可以安居如常。 襄阳城内外的百姓原来都知道张献忠在谷城驻军有一年多,当时也并不扰害平民,对他原不怎么害怕,现在见他的人马来到襄阳后确实也是军纪严明,并不乱杀人,也很少奸淫抢劫之事发生,这才心安下来,但有些富户人家仍旧是胆战心惊。 张献忠因只有一江之隔的樊城还在官军的手中,而襄阳知府王述曾也逃到了那里,所以他在早饭前处理了一些军伍之事后。 就亲自登上临江门城头上向着襄江的北岸望了一阵,又察看了北城的地势,更下令将文昌门和西门上的大炮都移到夫人城和拱辰门上,要对着樊城那边的两处临江码头。 襄江上原是有浮桥的,但在张献忠的西营人马袭破襄阳后,就被樊城的守城官军们一把火给烧毁了,所以,现在只需用大炮控制住对岸的沿江码头,防止樊城方面派人乘船来袭扰襄阳即可。 从北门上下来,张献忠就回到他设在襄王宫中的老营,由宫城后门进去再穿过后花园,就来到了襄王的妃子们居住的后宫。 张献忠的夫人敖氏和高氏二人都已经换好了衣服,她们梳洗打扮整齐,正在王府宫中等候着他。 当敖氏和高氏看见张献忠进来时,慌忙迎了上来,想着几乎差点就不能再见面,她们二人不禁流出了热泪。 张献忠笑着看向她们二人打量片刻后,更用怀疑的眼神在敖氏的焕发着青春妩媚的脸上多打量一眼,然后才嘲讽地说道:“你们不是又回到老子的身边了么?酸的什么鼻子?怕老子不喜欢你们了? 放心,咱老子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喜欢你们。妈的,娘儿们,没有胡子,眼泪倒是不少!你们的眼泪只会在男人面前流,为什么不拿眼泪去打仗?” 他这最后的一句话,引得左右众人都忍不住暗笑起来。 张献忠却不以为意,他又转向一个老营头目问道:“潘先生在哪里?怎么还没有看见?” 头目忙回道:“回大帅,潘先生在前边承恩殿里候着呢。” 张献忠立刻走出后宫,又穿过两进院落,由后角门走进承恩殿的院中,果然看见潘独鳌站在廊庑下正在同几个将领谈话。 他一边走一边高兴地大叫道:“唉呀,老潘,整整一年啦,到底又看见你啦!咱老子打后宫进来,你不知道吧?” 潘独鳌边下台阶迎接边回道:“刚听说大帅到了后宫,我以为大帅会坐在后宫中同两位夫人谈一阵大话,所以才在此恭候,不敢进去打扰。”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襄王爷死难襄阳城 , 襄王宫的承恩殿院中,张献忠走上前抓住了独鳌的手,拉着他又走上台阶,说道:“我哪有许多婆婆妈妈的话跟她们闲絮叨?还是商量咱们的大事要紧。” 他接着又问道:“你们大家都吃过饭了没有?” 同潘独鳌站在一起的大将马元利回道:“同潘先生一起等候大帅回来用饭。” 张献忠说道:“好,快拿饭来。咱老子事忙,也饿得肚子里咕噜响。看这王府中都有啥好酒,快去拿些来!军师在干什么呢?咋还不来么?他在这襄阳城中还有亲戚么?” 马元利回道:“杨嗣昌在襄阳积存的军资如山,襄王府中的财宝和粮食也是库存极多,军师怕分派的将领没有经验,会有放火和抄抢的事儿发生。 他就亲自带领稳妥的将士,将这些地方逐个查看了一遍,仓库也是一一点验封存,另外指派头目看守。 他还指派各头目分别去查抄各大乡宦巨富的金银财宝,还要准备今日先拿出几十石粮食向城内外的饥民放赈,忙得连早饭都顾不上吃。” 张献忠点着头说道:“他娘的,好军师,好军师。赶快派人去请他回来,陪咱老子一起吃早饭。” 他又转头看向潘独鳌,眼睛里隐含着一丝不满意的嘲笑,道:“老潘,好伙计,你可不如他呀。你在杨嗣昌面前说的都是什么屁话,老子可全知道。 不过,你放心,过去的事儿就一笔勾啦。咱这个人不会计小脚的,还是会像从前那样重用你。这一年来,你坐了监遭了罪,也算为咱老张的事儿吃了苦啦。” 潘独鳌的睑上通红一片,起初他的心就好像是提到半空中一般,直到听完了献忠的话后,才突然落下来。 他是又羞愧,又感动,哧哧地说道:“我初见杨嗣昌的时候,只是想拿些话来骗他的,并非是怕死,只不过想为大帅留此微命,再供大帅驱使耳。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独鳌有生之年,定当……” “不用说啦,不用说啦。” 张献忠笑着打断他,说道:“小事一宗,咱说一笔勾销,那就算勾啦。啊,老徐,你回来得好,咱老子正等着你吃早饭哩!” 张献忠看着军师徐以显进了院里,又顿脚说道:“可惜!真是可惜!竟让王述曾这老小子逃脱掉了!” 白文选这时接言道:“我转回来时路过县衙门,知县李天觉已经在里边吊死了,县印就摆在公案上。听他的仆人说,他害怕咱们戮尸,所以临死前交出了县印。” 张献忠骂道:“芝麻大点的小官儿,只要民愤不大的,咱老子还不一定要杀他。倒是被王述曾这老小子逃脱,确实有点儿太便宜了他!” 徐以显在查封襄王府的金银财宝和粮米时,就已经同潘独鳌见过了面。 但是,他现在却不知道张献忠刚才说的那些话,为着给潘独鳌吃一颗定心丸,他忙一把拉住潘的手说道:“老潘,咱们大帅可是常常惦念着你,总是说要设法救你出来,今日果然救你出狱了。 咱大帅的两位夫人在狱中也是幸得足下照顾,都甚为平安,这可是你立的一大功啊。” ………… 张献忠的早饭摆在承恩殿的东配殿中,张献忠先给潘独鳌斟了满酒杯祝贺他平安无恙,潘独鳌也回敬张献忠一杯,祝贺他取得襄阳大捷,陪坐的众亲将也是一同干杯。 张献忠心里十分的快活,他向大家问道:“你们猜猜,杨嗣昌下一步会走什么棋?” 众将纷纷说起自己的猜想,反正杨嗣昌他没也有什么好棋可走了,而且现在来看杨嗣昌大概率会落得熊文灿那样下场。 张献忠又转头望着潘独鳌说道:“老潘,你说说?” 潘独鳌却是不慌不忙的丢给张献忠一个笑脸,才又继续说道:“据我看来,杨嗣昌已是智尽力竭,连陷两座名城,失陷两处亲藩,必将必死走自尽一途。” 张献忠猛然愣了下神,才道“啊?你说清楚!” 马元利接着说道:“虽然李帅先杀了明朝亲藩,这事做在了咱们的前边,但襄王也是亲王啊。” 张献忠猛然说道:“襄王虽然也是亲王,可那福王毕竟是崇祯的亲叔父,杀福王更能够为百姓解恨,更够味道!” 片刻沉默过后,他才接着说道:“也好,咱们捉到襄王也是一头大猪。自成杀了福王,崇祯未必会要杨嗣昌的老命。 咱杀了襄王,这襄阳是杨嗣昌自己管的地方,崇祯岂能不要他的八斤半?咱们快吃饭,快办事,打发襄王这老杂种上西天!” ………… 匆匆吃毕早饭,张献忠便命人在承恩殿的前廊下摆了一把太师椅,自己先坐下,然后才吩咐将襄王朱翊铭押来,跪到阶下。 襄王朱翊铭叩头哀求说:“求千岁爷爷饶命啊!” 张献忠却笑着说道:“我操他娘的,你才是千岁,今倒反过来叫我做千岁!我不要你别的,咱老子今天只借你一样东西。” 襄王朱翊铭心中惶恐不已的问道:“只要千岁爷爷饶命,莫说借一件东西,宫中金银宝贝任千岁搬用。” 张献忠冷笑着说道:“哼,俺现在已经占了襄阳,更是占了你的王宫,你还有何法能禁我搬用?咱老子不承你这个空头人情!但只有一件东西,你必须得借我一用。” 襄王朱翊铭不知缘由,颤声说道:“不知千岁所要是何物。只要小王宫中有的,的皆甘愿奉献。” “宫中有的,我自然不用向你借。我借你的头,行么?”张献忠策骑在战马说道。 襄王朱翊铭急忙叩头说道:“恳千岁爷爷饶命!饶命啦!” 张献忠眼中满是狡黠的神情,他说道:“就为了你这个事,咱老子现在也不用叩头求饶。我原是想杀了杨嗣昌的,可他现在四川,我杀也杀不到,只好借了你的头。 今天虽然砍掉了你的猪头,崇祯可能就会砍掉他杨嗣昌的狗头。我今日事忙,废话少说,马上就借。” 他说完就向亲兵叫道:“快拿碗酒来!” 一个亲兵立刻将早饭剩下的酒端来一碗,并且依照献忠的眼色,把酒端到了襄王的身边。 张献忠笑着说:“王,请喝下去这碗酒,壮壮胆,走出城西门将脖子伸直点儿!”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李巡抚与贼寇不得进城 就在襄阳城被张献忠的西营贼军偷袭攻占,襄王被杀蒙难之时,开封城内欢呼阵阵,好像提早过新年一般。 开封府城四面的五座城门也全都打开,不再彻底封闭堵死,但因怕贼兵去而复返,现在只有西门保持常开,其他四门只有凭巡按衙门的公文才能开启。 张诚麾下的宣镇大军已经移驻在西门外,这边闯军的大营都已被他占据,此次缴获的战利品中,除了陈永福得到一些比较完整的铠甲外,其余的全部归张诚一人所有。 尤其是缴获来的闯贼战马,张诚更是一匹不都让与别人。 张诚抓获的闯军俘虏和解救的饥民也都在西城外的新营地中看押着,城中不断运出粮谷来给各营赈济饥民,劳军的官绅仕宦百姓也是络绎不绝。 京营总兵陈九皋也已来到城下,领京营驻扎在北门外,而南门驻扎的则是张诚麾下陈大宽所部千余步兵和陈永福麾下骑兵,东边两座城门外分别是游击高谦、张德昌所部骑兵。 此战,让他充分认识到了骑兵的作用,闯贼就靠着三千多骑兵,就可以掩护大队步兵成功撤退,而他却只能干瞪眼的看着,除此别无他法。 就算最后出动精骑打了一个突袭,做掉了谢君友所部六百五十七骑,缴获了数百铠甲军器和五百余战马,但却无力突破刘宗敏的骑兵,不能继续大胆追击贼军。 他自己也曾试想过,如果自己也能有个三、四千的精锐骑兵,那就可以配合步兵围截追击闯军,至少也可以将其步兵大部击溃打散,再一路死追硬打,使之不得复聚,何愁贼寇不灭! 张诚已经定下心来,此番剿贼事毕,回转宣镇便要大力发展骑兵,除了精锐的亲随骑兵仍要一人双骑外,余者皆是单人单骑,先把骑兵部队扩大,增加机动力。 他更是想到,如果实在没有好的骑兵苗子,那就给步兵中的精锐们配备骑乘马骡,使他们成为骑马步兵,大幅提高机动作战的能力。 ………… 河南巡抚李仙风在游击张德昌的护卫下回到了开封,但却无法进入城内,连着三日都住在开封东门外游击将军张德昌的大营之内。 他回到开封之后,原是想从西门进城,但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到了城门外,西门却突然关闭,不论他如何亮明自己河南巡抚的身份,守门的军卒就是不给他开门。 非但不给他开封,甚至还直接告诉他巡按高大人有令:李巡抚与贼寇皆不得进入开封城! 这一句话直接气得李仙风跳脚大骂,却也无可奈何,原还以为只是负责防守西门的巡按高名衡与他素来不和,因此才难为与他。 可李仙风在北门、东门、南门外都吃了一样的闭门羹后,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到南门的时候天色已然大黑,无论他在城下如何叫喊呼唤,城上始终无一声回音。 不得已之下,只得随游击张德昌前往东门外的军营中歇息,当第二日清早,他在东门外表示要进城向周王殿下请安时,却被告知周王一切安好,不用他前往请安了。 谷讹</span>  李仙风无奈,在开封东门外又住了一日后,竟率领张德昌所部兵马南下通许,声言要去追击闯贼。 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在东门外表示要进城向周王殿下请安的时候,十骑快马正奔出开封北门,马上骑士带着的除了周王为张诚、陈九皋、陈永福及守城的开封诸官请功的奏表,还有河南巡按高名衡等诸官联名的报捷公文,以及高名衡弹劾巡抚李仙风的奏疏。 而李仙风领着游击张德昌拔营南下之时,张诚正与陈九皋、陈永福等二位总兵,以及各总兵麾下军官,进城与城中参与守城诸官一同接受周王宴请和封赏。 ………… 按照大明祖制,藩王不得掌握军队、参与朝政,甚至于也不可以结交地方上的文武官员,除此还要受到地方官吏们的监视,虽说此时的大明也已处在风雨飘摇的末世,但这一规定仍被奉为铁律,被严格的执行着。 比如大明唐王朱聿键,其在崇祯九年七月初时,为了给父亲报仇,竟然持杖打杀他的叔父福山王朱器塽,又将安阳王朱器埈打至残废,这些都没事。 但当年的八月,鞑虏入塞连克宝坻,直逼北京,京师戒严。他主动上疏请求勤王,崇祯皇帝不许,朱聿键竟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私下招兵买马,自率护军千余人从南阳北上勤王。 行至裕州,巡抚杨绳武上奏朝廷,崇祯皇帝勒令其返回,后朱聿键虽然没有遇到清军,却在中途和贼寇数度交手,乱打几阵,互有胜负,乃班师回南阳。 依照大明朝的规制,藩王尽可在王府内享乐,惟独不能兴兵拥将离开藩属之地,就算他朱聿键动机纯粹,一心勤王护驾,仍是不行。 崇祯皇帝大怒之下,于冬十一月下旨将朱聿键从亲王直接废为庶人,并派锦衣卫把这位被废了的唐王又押往凤阳的皇室监狱监禁起来,同时改封其弟朱聿鏼为新一任唐王。 朱聿键在凤阳整整被高墙圈禁了七年,在此期间,凤阳守陵太监石应诏索贿不得,用墩锁法将他折磨得差一点就死掉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直到崇祯十七年时,闯王攻占京城,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改年号弘光后,实行大赦,朱聿键才被释放出来,并封为南阳王。 不过,现在的大明有了张诚,就不好说还会不会再有南明,再有福王朱由崧的弘光年号了,这位被监禁的废唐王朱聿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释放出来,重见天日! ………… 现在,周王朱恭枵是大明世袭的一支亲王,毕竟是地位尊崇,在当今皇帝跟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更何况这开封城就是其封地,城中各官监视些小宗藩也就罢了,对于周王他们还是不敢的。 如果周王他只请了张诚一人私会,或许也会被认为是违制之举,但今日确是宴请来援诸将与城守诸官,自是不会有人说甚闲言碎语。  https:///52146_52146492/71596549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崇祯能知道个屁 , 开封府城内周王宫中,大殿左侧依序是张诚、陈九皋、陈永福三位总兵,他们各自手下诸将如宣镇魏知策、张国栋、张广达,京营陈世虎、陈崇昌,以及陈德等人都坐于各自主将的后排。 而右侧则是巡按高名衡、河南左布政使管守道事梁炳、右布政使蔡懋德等三人在前排的案几前就坐,后面依次是开封府知府吴士讲、推官黄澍、管河同知桑开第、守道苏壮,以及祥符县知县王燮等参与城守诸官。 周王朱恭枵的兴致很高,他稳稳坐在上首的大案几后,已经是六十有二的年岁,却因一直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看上去仍是满面红光,仪态极佳。 周王一系在大明的亲藩之中可以算是一支特立独行的异类,初代周王朱橚乃是大明成祖永乐大帝朱棣的同母亲弟弟,属大明皇帝一系最为亲近。 初代周王朱橚在王宫中建有“东书草堂”,用以收藏书籍和教授王府子弟读书学习,因此周王一系诸王大多比较贤明。 而且,朱橚在建文帝时候,曾一度被废掉,并流放云南,他多少也了解了民间的饥苦,成祖朱棣登上大位后。 朱橚复为周王,就对中医药石之事很有兴趣,他认为医药可以救死扶伤,先后组织和参与编写了《保生余录》、《袖珍方》、《普济方》和《救荒本草》等医书。 而二代周王朱有燉更是大明一代杂剧作家,他创作的剧作中比较有名士《李亚仙花酒曲江池》、《关云长义勇辞金》、《黑旋风仗义疏财》、《刘盼春守志香囊怨》、《汉相如献赋题桥》等,此外还有散曲集《诚斋杂剧》。 就以此次开封保卫战来讲,周王朱恭枵的表现就比福王朱常洵强上不知一点半点,简直是可圈可点,他不但出钱出粮,更是派出了自己的护卫勇士直接参与城守。 今天,周王重点称赞的三人便是宣镇来援剿的张诚,射瞎闯贼李自成的陈德,再有就是开封城守的主心骨河南巡按高名衡。 酒宴上诸人谈论最多的也就是城北袭破刘体纯、瓦罐子贼军之战与陈永福的夜袭之战,更是议定两日后,就在开封城西关外将巨贼瓦罐子与五百老贼惯匪一同斩首。 ………… 襄阳城内的张献忠在将襄王砍头的当天,就派出一支三百人的骑兵由小路越过南漳,日夜急行赶往南漳西南的歇马河附近去迎接“曹操”罗汝才和他的曹营贼军。 另一方面就是学着李自成,也从襄王府和那些城中富户家中抄没的钱粮中拨出一些用来赈济饥民,以求邀买人心,并趁机在襄阳城内外继续征集骡马、粮食,大量招收饥民入伍,扩充自己的人马实力。 曹操的曹营人马都在歇马河附近驻扎着,等候张献忠袭取襄阳消息,驻军在房县和竹山之间的郧阳巡抚袁继咸因手下兵寡力单,他不敢向曹操进攻,却也没料想到张献忠会用奇袭之计巧取襄阳。 得知张献忠已经成功袭取襄阳的消息后,曹营全军都是振奋异常,连夜启程赶路,急奔襄阳,与张献忠的西营会师一处。 张献忠更是在襄王的宫中举办了盛大欢迎宴席,一则为曹操和曹营中的重要将领们接风,二则庆贺联军打败杨嗣昌和袭破襄阳城。 在宴席上,大家谈论的中心又是杨嗣昌,西营和曹营诸贼将都纷纷嘲笑起他刚出京城时何等意气风发,到襄阳督师剿贼时又是多么的神气,多大的抱负。 一直到杨嗣昌亲率督师行辕入川追剿他们时,如何指挥不动左良玉与贺人龙这班跋扈的骄兵悍将。 最后,他们还谈到张定国如何射杀了四川老将总兵张令,以及一代女将秦良玉如何只经一战,三万人马就全军覆灭,一生拼杀出来的威名扫地。 诸贼将们的兴头极高,再加上张献忠平时对身边的贼将们又是十分的随便,谈笑风生间,骂人也骂得俏皮许多,所以大庭中确也是热闹非凡。 潘独鳌这时同罗汝才坐在一处,他给罗汝才敬了一杯酒,开着玩笑说道:“曹帅,那一代女将秦良玉正是半老的徐娘,风韵犹存,你为何不将她活捉过来,收做压寨的夫人呢?” 罗汝才闻言一口酒差点就喷了出来,他“哈哈”大笑着说道:“老潘啊,你以为那秦良玉还不老么?她比我家老娘都老,那可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婆,都他娘的老掉渣啦,还说个屁的风韵犹存啊!” 潘独鳌明显吃惊的说道:“不是吧?我记得崇祯二年时,她还带兵到北京去勤王。崇祯还在平台召见过她,更赐她御制诗四首,一时间朝野传诵,。 我记得那四首御制诗中还有这样句子‘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内握兵符。’、‘蜀锦征袍手制成,桃花马上请长缨。’,还有这句‘凯歌马上清吟曲,不似昭君出塞词。’、‘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你看,这崇祯皇上可都夸赞她秦良玉是一代美人哩。你再看这些诗句中用的都是极尽艳丽字眼,我猜这秦良玉那时不过二三十岁,不仅一身好武艺,这容颜样貌自也是美的。 如何现在就有六、七十岁了呢?” 张献忠这时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更说道:“咱说老潘啊,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崇祯老儿常年都住在深宫里头,他只是听了兵部尚书的奏说女将秦良玉带兵来京勤王,并没有告诉他说秦良玉在那时就已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啊。 他当晚就在乾清宫诌起诗来,第二天平台召见,才将这四首诗赐给秦良玉。只因为他是皇上,不光秦良玉感激流涕,就是朝野上下也都认为这是秦良玉的莫大荣幸,哪个还敢说皇上诌的诗驴头不对马嘴。 这天下的事,自古都他娘的如此。他崇祯住在深宫里头,外边的事全凭大臣和太监们禀奏,能够知道多清?就像咱们同杨嗣昌怎么打仗这样大事,他能知道个屁!” 张献忠的这几句话登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曹操不愧是曹操 , 就在张献忠为罗汝才接风宴后的第二天,他便派出少数人马乘船悄悄的渡过了襄江,暗中勾连了一些饥民,以及数月未关饷的士兵做为内应。 而包括知府王述曾在内的樊城各文武官吏在战事才起时,便纷纷带着自己的家丁护卫夺门逃走,张献忠与罗汝才没有费丝毫的气力就占了樊城,此后更组织百姓修复了浮桥。 罗汝才的曹营人马在襄阳休息时,张献忠将他在襄阳所得的新兵、金银、粮食和骡马都分出一些给罗汝才,但曹营的诸位将领都认为西营在襄阳是发了大财的,如今却只是分给曹营这一些东西,暗中怨忿不已。 曹操罗汝才身边的几个亲信将领更是对他抱怨道:“大帅,你也该在张帅的面前争一争啊,这襄阳城虽说是他们西营打下来的,可咱也不是没出力,总不能肉都叫他们西营吃了,随便扔给咱们曹营几根骨头就算了吧!” 其实,罗汝才的心中也愤愤不平,但是他顾及到与张献忠合营一处的团结问题,却不许麾下将领们乱说话,只是劝解大家暂且忍耐一时。 可等到诸位将领们都退出后,他却悄悄的向吉珪说道:“子玉,如今敬轩拿下了襄阳城,又砍了襄王老狗的脑袋,钱粮充裕,大肆招兵买马,正在志得意满的时候,看来他也不再将咱们曹营看在眼里啦!” 吉珪却是劝说他道:“大帅,目前还不到咱们同西营散伙的时候,对于此事在张帅跟前还请万勿多言,暂以隐忍为上策。等待合适的时机一到,再谋划散伙之事不迟。” 罗汝才又感慨地说道:“李自成先是破了洛阳,杀福王。张敬轩现在又破了襄阳,杀襄王。转眼之间他们二人可是声威大震,倒是我罗汝才最没得出息,就像是个吹鼓手掉井里边——响着响着下去啦!” 吉珪冷笑着说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我看这天意未必就要亡明。大帅不为已甚,为来日留下更多的回旋余地,岂不甚好?” 罗汝才听完抬起头望着吉珪陷入沉思,片刻后,他忽有所悟,只轻轻点头而不再言语。 ………… 当日晚些时候,因听闻左良玉统率着两万人马的官军从鄂西一路追来,距襄阳只有一、二百里的路程。 襄阳城郊驻扎的献曹联军,也全数渡过襄河移驻于樊城内外,为阻左良玉的进攻而再次焚毁了浮桥,并且在离开前拔了襄阳的城墙,又放一把火烧了襄王府和停放襄王尸首的西城楼。 两日后,数万献曹联军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樊城,向随州一路进发,在路过张家湾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罗汝才策马追上张献忠,与他并辔而行,在鞍上侧着身子问道:“敬轩,听说自成在洛阳杀了福王以后,一直逗留未走,大赈饥民,招兵买马,他的队伍也是越发壮大。 你看他的下一步棋,将往哪搭儿下呢?” 张献忠摇着头说道:“难说,这家伙现在可是不得了啊,咱老子眼看他的羽毛丰满啦,反到是将你我弟兄撇在了后头!” 他停了一阵,就又快活了起来,回头对罗汝才说道:“曹哥,说实话,我此刻倒不是很想自成的事,倒是在想着咱们另外一位朋友,一位没有见过面的朋友,你猜是谁?” “谁呀?” “杨文弱啊!曹哥,你想想,咱们这位对手如今会是个什么情形?你难道就不关心么?” 罗汝才闻言也是哈哈地大笑起来。 ………… 开封城西关外的张诚中军大营内,近两千余俘虏和饥民肃立在大营中间的校场之上,他们面前是一处高台,金盔金甲的援剿总兵官张诚才训完了话。 张诚在开封城下的战事中共俘获贼众四千多人,除此还收聚了饥民更超过一万之众,而开封城却无力安置,因此他便将安置这些人等的事务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不过,在最近这一个月内,开封还是要设粥棚赈济这些人等,一个月后张诚便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开封城中的一些富商乡绅甚至恶毒的猜想,张诚有可能会拿这些人来割首冒功,但许多聪明人却一言戳破了这个谎言,在城外攻防战中,张诚所部已经斩杀贼寇数千,又何须这些人的脑袋来充军功。 昨日,张诚命麾下诸军将士们押着那几千俘虏前往开封西关外观斩,其实这些人几乎都是李自成在洛阳新招募的贼兵,他们的手上还没有沾染上太多的血债。 正因为这一个原因,张诚才想将他们收入自己的麾下,当前的首要之务,便是使这近四千人的俘虏畏威,之后才能对他们示以恩德,收服其心。 在西关外观斩之时,张诚每次只砍头十个甄选出来的老贼惯匪,这些人此前几乎都是俘虏中的小头目,也是他们的主心骨。 张诚虽然一次只杀十人,但陪绑的却是每次达百人之多,这些俘虏与那十名老贼跪在一处,脸上也都蒙着黑布,耳中听着刀锋呼啸中,一声声惨嚎哀鸣,直吓得他们身若筛糠一般,内中有胆小者更是屎尿横流,当场晕厥。 观斩过后,张诚又命随军各书记官和饥民、俘虏中识字之人,对所有俘虏逐一登记在册,并将他们十二人编为一甲,更选甲长一人为头目。 此后,才正告这些俘虏,因他们乃是洛阳附近新附贼之人,今次便饶了他们的性命,但却是要加入自己的军伍。 今后在军中营操之时,若不遵号令,再依军规处罚,而操成之时,不论是出战贼寇,又或是对阵鞑虏,都要严守军令,奋力杀敌,否则便无活路。 不过,张诚在训话之时,也对众俘虏明言,自己不会克扣他们的饷粮,只要严格依令操练,便都能吃得饱饭,若是立下军功,更会一体封赏。 但是,张诚也在此明言,若那一甲的十二人中,有一人逃离了队伍,那就砍了甲长的脑袋,若是甲长逃走了,余下的十一人就尽皆砍头。 张诚训话之时,高台下是雅雀无声,那些俘虏都在心中庆幸着自己不会被砍头了,至于是追随闯王打天下,还是追随高台上的张大帅打贼寇,他们此时却已不在乎啦!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你可愿为我效力? , 如今,闯贼大军自开封城下退走已有三日,但周王却一再挽留张诚与陈九皋大军,不使离去! 中军大帐内,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他的身材并不魁梧,但裸露出来的胸背臂膀却很是健硕,一用力的时候更是青筋毕露。 张诚坐在上首大案之后,正在打量着地上跪着的壮汉,他看了片刻,才沉声对右侧下首坐着的陈忠问道:“你说的就是这个人嘛?” “回大帅,正是这个莽汉子,毁了我三个弟兄才将他拿下。” 张诚看着陈忠被白布缠绕着的左手,又问道:“你的手不妨事吧!” 陈忠笑了笑,回道:“无妨,医官都说了只是皮外伤,过些日就好利索嘞。” 张诚转回头看向那跪着的汉子,突然说道:“来人,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去吧!” “不可。大帅,此贼甚是虎勇彪悍,极为难制,万不可解去绑缚啊!”陈忠闻言急忙大声说道。 张诚却是不以为意,沉声说道:“本帅这军帐之中,除去王元景这个秀才外,还有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军,还怕他一个‘跳涧虎’不成。” 他说着又扫视起军帐内诸将,沉声再说道:“尔等诸将济济一堂,若是还制不得他一个能跳的猴子,更有何脸面再说‘扫平贼寇,驱除鞑虏’之言? 我看那还不如回宣镇屯田种地去算了。来人,解绑!” 军帐内诸将一时竟无言以对,张诚说的也是事实,这军帐中的张国栋、张广达、魏知策、林芳平、陈大宽、靳勇等等诸将,哪个都不是吃素的,就算陈忠左手有伤也是不耽误单手博战。 若是如此阵容还要惧怕一个赤手空拳的俘虏,那可真应了张诚所言,不如回家去种田了。 在众将的注视下,两名虎卫亲军走上前将一斗谷贼营三掌家“跳涧虎”杜有为身上的绑绳解去,他们因担心杜有为会突然暴起伤害张诚,便站立在他的身后监视,不敢离去。 同时,张成芳和张金泰两人也从军帐右侧末席起身来到张诚的身旁站定,他们可不会允许杜有为伤害自己的义父。 杜有为在绑绳解下的一瞬间便将双手收回身前,轻轻的揉着手腕和臂膀上被勒红的条条伤痕,他抬起头瞪视着上首的张诚,眼中竟射出道道凶光。 张诚却是笑着与他对视,目光炯炯有神,虽面上神色平静,却自有威仪在其中,他看着杜有为对左右说道:“人呢,去搬把椅子来,给他坐下!” 杜有为毫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眼中的凶光却渐渐淡去,他双手垂落在膝盖上,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张诚仍旧是满脸笑意的看着杜有为,猛然大声喝问他道:“杜有为,你身为我大明子民,空怀一身武艺,却不思报国,救民水火,反倒助纣为虐,以身事贼,祸乱川陕中州大地,可想到会有今日嘛?” 杜有为面上神色不改,眼中却是精光再起,他也沉声喝道:“闲话少说,咱既是落入你等之手,自知下场如何,只需给咱老子一个痛快就是,何必多说那些废话。” 他抬头看向张诚,目光中更无一丝惧意,又说道:“哼,话说得到是好听,就像你等不杀良冒功,不喝兵血,不强夺民财一般,你等狗官为皇帝老儿卖命,咱才是为民伸冤!” “啪!” 魏知策这时也看不下去,他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站起身来怒声喝道:“一派胡言,尔等流寇,每至一地,粮谷银钱一概抢个精光,可管百姓活路嚒,尔等如此行径,也敢说为民伸冤? 今日即已被持于此,还不思悔改,却如此狡辩,尔心不会痛嚒! 我家大帅一心报国护民,前年进京勤王之时,曾与鞑虏血战巨鹿,箭射多尔衮,阵斩岳托,救活被掳百姓数万,被当今圣上亲口封为冠绝三军。 回归宣镇后,独镇北路,更是励精图治,垦荒修渠,剿匪安民,使我北路境内户户有田地,家家有活计,无一人不得食,尔未亲见,怎敢胡言?”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尔为贼数载,对阵官军无数,可曾见过如我北路大军这般精勇的,若是杀良冒功、劫掠民财之军,可有这般锐气?即使当面对阵闯贼,也是一样将其击败溃退!” 杜有为被魏知策一番话语说得口塞,竟不知如何作答,他楞楞的坐在椅上,眼神中的精光也渐渐暗淡了下来。 张诚抬起手指了指大案上的酒碗,对身旁的张成芳说道:“成芳,满上一碗酒给他端去。” 张成芳略感突然,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依令斟满了一碗酒,端着就给杜有为送了过去。 杜有为接过酒碗,他一句话不说,站起身来仰头就喝个精光,又朗声说道:“来吧。既已喝过断头酒,就给咱一个痛快,十八年后咱还是一条汉子。” 张诚看着杜有为,沉声说道:“汉子倒是一条汉子,可绝不是一条好汉!” 杜有为被张诚说得又是一愣,接着就听张诚又继续说道:“好汉当留名千古,受万人称颂,后世褒扬。即使不能封妻荫子,也当护佑一方百姓,保得一地平安。” 他说到这里时,眼中神光炯炯的望向杜有为,大声喝问道:“杜有为,你可愿意为我效力嚒?” 杜有为被张诚吓得楞在当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诚见他此时已是锐气尽失,并未一心求死,便接着又朗声说道:“本帅念你浑身是胆,怜惜你一身武艺习练不易,想要留你残躯,报国安民,用战功搏他个封妻荫子,流芳百世。 本帅再问你,可愿为我效力嚒?” 杜有为就是再傻,这个时候也听明白张诚话中之意了,一时间,他的心中五味杂陈,眼神中也再次燃起生的希望。 但军帐中却另有一人眼神中满是惊疑,当魏知策听到张诚对杜有为问出第一句“你可愿意为我效力嚒”时,他还没有什么感觉。 可张诚接下来又是问出“可愿为我效力嚒”这样的话语,在魏知策看来,张诚应该问杜有为,是否愿意为朝廷效力,而不是为他张诚个人效力。 魏知策悄悄的扫视着军帐内的诸将,发现连秀才王元景都对张诚如此发问不以为然,其他诸将更是全未留心于此处。 他不由在心中暗想:当初自己选择追随张诚,到底对不对?今后是否还继续追随张诚?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人有不为,后可以有为 陈永福夜袭闯军大营那一夜,陈德斩杀贼寇一斗谷,更是夺走了他的尸体,眼见着一斗谷连尸体都要被抢走,三掌家“跳涧虎”杜有为心中大怒。 可他也无能为力,非但没能夺回一斗谷的尸体,自己的才聚起来的半数马队却又被夜袭的官军冲乱,他此刻也知仓促聚起的马队不是官军的对手,急忙招呼着身边的百余骑马贼落荒难逃。 第二日,又有一些马贼、步匪难逃过来,也都被他收聚在一起,午后时就已有马贼一百五十余人,步贼二百多人,他早有离开李自成的意思,因此便领着这三百多人马一路过新城向南而行。 他们本就是仓皇南逃,粮饷马草皆无,跌跌撞撞的过了新城便没了多少气力,可闯军围攻开封多日,周边小村屯的人们都已逃散,或奔入县、府大城,或投于周边那些坚固的大寨之内。 杜有为也是饿得不行了,无奈之下于第二日午时,对一座大寨发起了攻击,可这些大寨不惟寨墙坚厚,寨周水渠壕沟密布,更是聚集着周围小村屯众多的青壮。 紧攻半日,非但未能破寨,自家反倒损伤五十余人,他原是想休整一夜,待第二日天明后再行强攻硬打。 可怎想到,黄昏时分,不知从哪里杀出来步骑官兵千多人,登时就将他们这不到三百的贼寇杀散击溃,即使他麾下的那百余马贼都未能逃脱,与他一起被那伙官兵包围俘获。 后来才知竟是在开封城北一战击溃瓦罐子的宣镇官军派出的一支奇兵,人家原是想在此设伏,准备打闯王李自成的,没想到自己竟被人家当兔子给打了。 陈忠一战击溃数百贼寇,更是生俘了贼头杜有为,虽然也因此伤亡了些弟兄,却也没有办法,而后,他见闯贼虽也一路南逃而来,但其部伍严整,毫不慌乱,更有两千多马队在周围守护巡游,便没有冒然出击。 此后,便遇到了尾随着闯贼南下的张广达,他将俘获杜有为和未敢冒然攻击闯军的事都详细报上。 张广达听到杜有为竟如此悍勇,竟能以一人一骑之力,重创了陈忠麾下数名游骑,当时便要将其斩杀,以解心中的气氛。 倒是陈忠在一旁力劝,才留下了“跳涧虎”杜有为的一条命,来到开封城西张诚宣镇北路军大营之中。 ………… 中军大帐内,杜有为眼中闪烁着生的渴望,他看着上首大案后稳稳坐着的张诚,嘴唇颤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噗通!” 他猛然双膝跪地,叩头大声叫道:“杜有为愿追随大帅军前效死!” ………… 张诚看着杜有为跪伏在地上,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如今他为了快速提升实力,已经开始有选择的招抚各地贼寇。 这与他初来大明时候的想法多少有些不符,但却也是无法之事,大明确确实实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末期,即使来一剂猛药都未必能起死回生。 更何况,他张诚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给大明来一剂猛药的资格,此刻,内有闯贼、献贼、曹贼,以及革左五营之流。 而外部更有鞑虏这个已经建国称尊的第一劲敌,其不仅是建国称帝,最为重要的是其还有一大片稳固的根本之地,更有上下一心的抢劫大军。 张诚深知,这些在大明腹心之内作乱为祸的贼寇,那可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了,要么都杀绝喽,要么就得将他们改造成供自己驱使的军卒。 他是来自于新时代的,就算没有亲身参与到数十年前那场改造一百多万敌军的战事,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总也是见过猪跑的人。 更何况,这个时代的人们在思想认识上还远没有后世那么活跃,大可用忠义廉耻,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留名百世一类话语打其心,再使其饱食,不用挨饿,此后便是严军规军纪,明赏罚诸事。 张诚相信通过一些手腕,还是可以将这些贼寇收为己用的,就如历史上便比比皆是,初为贼而后为官军,却比原本的官军更是能征惯战。 现在,他一心收复杜有为的目的有二,其一是效仿商鞅的“徙木立信”之意,借此向群寇展示自己爱才、惜才之心,早前招抚李际遇就隐含此意,此前放走刘体纯也是为了博得这一名声。 其二则是想继续用招抚来的贼将统领那些被改造的贼兵,其实许多的贼寇不愿投降朝廷,无非就是怕那些朝官们卸磨杀驴,自己一旦交出了兵权,便只能任人宰割。 张诚如此做派,还不是为了使这些贼寇安心,一旦接受自己的招抚,仍可统领原部贼兵,只不过这支新队伍要严守军纪,不得违令扰民伤民罢了。 其实,不管是招募军兵,还是操练军兵,又或是控制军队,都在于钱粮二字罢了。 正所谓,皇帝尚且不差饿兵,无饷无粮,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办法,但如果给足了粮饷银钱,又有哪一支军队天生就爱残害百姓,屠戮生灵呢! ………… 张诚脸上的笑意更盛,他望着杜有为沉声说道:“尔之名,可是父母所取。古人云‘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汝今既已投身于我,当知不为何事,今后才会有所作为,就算不能光宗耀祖,至少后世子孙可享富贵,不用再为贼寇!” 他目光深邃的注视着杜有为,又道:“汝当谨记,既决意随我,便决不可再以身事贼,亦不可三心二意,行不忠不义之事。” 张诚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是字字敲打在杜有为的心头上,他伏地说道:“请大帅放心,咱杜有为的这条烂命,自此刻起便是大帅的,大帅要咱生则生,要咱死则死,赴汤蹈火,绝无二心!” 张诚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站立在自己左侧的张成芳说道:“成芳,你带杜有为下去包扎伤口,换过身上的衣衫袍带,暂且歇息歇息吧!” 张成芳依令唤来亲兵扶起杜有为,与他一同缓步退出了军帐。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刘承祖自请从军 , 张诚在杜有为退下后,又与诸将边吃肉喝酒边商议了一些军务,其中既有对于近几日临战有功诸人的封赏,亦有对此战俘虏和饥民的安置之法。 饥民之中有些专长的人都已经登记造册,也无非就是些木匠、泥瓦匠、裁缝匠、木桶匠之类,因临着黄河较近,还有几个船工匠、舱船匠在内,而铁匠却只有一人而已。 除了这些匠人,还有些读书识字之人也都被拣选出来,给予了特别的照顾和安置,这其中有一个名叫刘承祖的秀才,被魏知策特别提起。 魏知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提起刘承祖,虽然也有同情他遭遇的意思,但最为主要的是刘承祖不光在统计俘虏和饥民信息时表现优秀,更是在此后主动请求参加魏知策的军伍。 刘承祖的切身经历,使他认清了流寇的本质,而魏知策这支官军的表现,又使得他对官军的认识和理解大有改观。 如果说在被闯军裹挟、填壕、挖城砖之前,因为当地贪官污吏对他家的欺辱,以及民间流传的“贼如梳,兵如篦,官如剃”之言,使得他对大明已是失望至极。 可此番被闯军裹挟的经历却使他无比迷茫,贪官遍地,横行无忌,朝廷官军如狼似虎,劫掠更甚于贼寇,原还指望着闯王能人如其名,解救大家脱离苦难,怎曾想其也是徒有虚名,妖言惑众之徒而。 他只感觉自己如同到了阿鼻地狱似的,天地昏暗,四野哀嚎不断,入眼皆是杀戮,就在将女儿暗藏于身下那一刻起,他就已当自己如同死了一般。 可偏偏却又求死不得,就在他失去知觉的那一刻,女儿“囡囡”的哭声引来了清理战场的官军,而这些官军又是特别的善良,非但救治了他,还主动分给他和妻女米粥、馍馍。 他迷迷糊糊的感觉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和善待人的官军,热气腾腾的米粥,以及那吃在嘴里无比松软可口的杂面馍馍,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 他浑浑噩噩的为被解救的饥民们登记名册,不管那些饥民如何议论这伙官军的与众不同,他都置若罔闻,可儿子刘嗣杰的出现,以及待他如子的吴伯的到来,才使他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 此后,他非但做事更加的认真卖力,连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因此魏知策便将他推荐到张国栋的大营中继续做登记俘虏和饥民信息的事情。 随着与这支官军接触日久,刘承祖的认识也日益改观,不由就萌生了要加入这支官军队伍的想法,但张国栋事务繁忙,他与之也没有过多的接触,说不上话。 便找了一个由头,求见了车营主将魏知策,自请加入其麾下为军卒,不管如何艰苦和危难,他都愿受得忍得,只求跟随着张诚将军杀尽贼寇,平定天下,还万民一个朗朗乾坤。 魏知策本为获鹿生员,亦是读书之人,他自然十分理解刘承祖现在的心情,就先安抚刘承祖叫他好生休息,无须为此事担忧。 魏知策心中也知道,张诚军中不缺军将,其营伍之中大有可以提拔培养之人,但是军伍中真正的读书人却是少之又少,就算有些识字的书办也只是识些字罢了。 因此,张广达与王元景、陈忠、崔士杰等诸人返回大营后,魏知策更是亲自拜访王元景,向他郑重推荐了刘承祖。 通过魏知策的介绍,张诚现在对于刘承祖也已了解,但现在还腾不出身来见他,便传令命刘承祖暂时在王元景身边充为书吏,待以后观其才能再另行安置。 众人接着又总结了各自与闯军对战的认识和心得,诸将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言,场面好不激烈热闹,只是苦了在一旁角落里负责记录的书吏。 最后,张诚更是宣布,明日便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为“月穷岁尽之日”,巡按高名衡会领开封城中诸官亲来城外劳军,已经派人通知会送来充足的“年猪”,让将士们在除夕夜吃顿肉饺子和猪肉炖粉条,过上一个丰年。 因大军才打了胜仗,张诚也决定每名将士皆赏银二两,并决定在五日内叫将士们轮流休假,也逛逛繁华的开封城,同时将此次出行所带的卷烟赏诸将士每人一包,有功之人可得两包、三包不等。 诸将闻言自是有一阵欢喜,也直到此时大家才想起此刻已到年关时节。 ………… 大明崇祯十四年元月初一日,开封府城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舞龙、高跷、花鼓队接连不断,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来到大街上,即走亲访友拜年节,也是庆贺闯贼退却。 周王府内亦是张灯结彩,王府大殿内更摆着数桌酒席,张诚、陈九皋等来援诸将各坐席上,开封城内的巡按高名衡、河南左布政使管守道事梁炳、右布政使蔡懋德等豫省疆臣,以及开封府知府吴士讲、推官黄澍、管河同知桑开第等开封府诸官。 自然更是少不得河南副总兵陈永福父子二人,经过了闯贼攻城一事,开封城中各疆臣与诸官们对这位老将也是更加尊敬,陈永福亦是红光满面,精神越发饱满。 原本他们中的有些人是没有资格来给周王朱恭枵拜年的,只因赶上了守城大捷一事,周王的兴致颇高,此番更是将诸将麾下有功的各将官都邀来同庆新年。 虽然是在周王府内的大殿之上,酒过三巡后,仍是少不了互相敬酒之事,诸军将、诸官员们都是相互结队给周王爷拜新年。 场面虽然也是热闹,却不够激烈,席间不知是谁提起闯贼今在开封城下铩羽而归,凶焰不再,待得督师杨阁部腾出手来,定必可将其彻底铲除殆尽。 此番言语自是在酒席中引起了一阵共鸣,诸将、诸官都是一片赞同之声,仿佛他们就已经看到闯贼李自成等巨寇覆灭了似的。 惟有张诚一人端着酒杯,眼中略有迷茫的望向大殿的窗外,陷入了沉思之中:“襄阳城是否已被献贼偷袭,不日即可有消息传来。只是杨阁部现在何处,会否因此事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请杨先去见襄王吧 今天是大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三十日,杨嗣昌来到湖广行省荆州府江陵县下的沙市已经有三天了。 沙市历史悠久,古有江津、夏首、津乡诸称。 早在3000多年前,沙市就是楚国郢都的外港,到了大明朝的中后期,沙市更是成为举国十二大商业都会之一,“百年商埠”由此而兴。 千百年来,中华历史文化名人屈原、楚国令尹孙叔敖、忠义仁勇的武圣关羽、唐代诗圣杜甫、大明一代名相张居正等都在沙市留下过生活的印迹。 现在的沙市虽然只是荆州府辖下的一个市镇,但其商业繁荣程度,却远盛于荆州府城。 曾有人这样写道:“列巷九十九条,每行占一巷;舟车辐凑,繁盛甲宇内,即今之京师、姑苏皆不及也。” 正是因为沙市是这般的富裕和繁华,物资供应不愁,所以杨嗣昌才将他的督师行辕暂时设在了沙市的徐园,也就是徐家花园。 此刻,杨嗣昌已经确认了襄阳失守,襄王被杀的消息,但是洛阳失陷和福王被杀的消息还是仅限于民间传言,他也正派人进行确认。 他前时进川督剿献曹贼军失败,献曹二贼得以逃出四川重归湖广,已经使杨嗣昌在精神上大受挫折。 接到襄阳失陷,襄王蒙难的报告后,他更是顿感“剿贼”军事和自己的前途已完全陷入绝望之中。 当初,他入川督剿献曹二贼时,在处理军务之暇常常站立船头,同幕僚和清客们指点江山,评论形胜,欣赏风景,何等的意气风发。 而如今,他却几乎完全变了样子,尤其是得到襄阳方面的消息后,他几乎不能自持,面容憔悴,脸色腊黄,毫无往日的神彩。 再过两个月就是他的五十四岁生日,可他确不知自己那时将身在何处。 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饭,心中忧虑着剿贼大局,深恐剿局败坏,朝臣攻讦之下,就算自己圣倦依然如故,也怕难以保全。 今日,众将军、官员皆来行辕军议,可杨嗣昌的心中只觉异常的烦闷,常常遥望北方,神情恍惚。 可他更明白将官们此时的心情,在他临退出军议节堂的时候,仍强打着精神,用沉重的声音说道:“本督师自受任以来,辛苦备尝,原欲立功戎行,效命朝廷。 不意剿局一再受挫,竟致襄阳失陷,襄王遇害,实非始料所及。 督师两载,虽惨淡经营,亦有微功,岂容付之东流! 皇上待我恩厚,我们当同心戮力,以谋再举,上报皇恩浩荡,下保黎民百姓。 诸君切切不可灰心绝望,坐失亡羊补牢之机,本督师愿与诸君共勉!” ………… 杨嗣昌其实对自己刚才所讲的话也并不相信,他只是在心里还存着一线非常渺茫的期望,祈祷着奇迹出现,剿局逆转。 窗外偶尔会传进小鸟“啁啾”的叫声,可杨嗣昌的脑中却是思绪纷乱,无心细听。 他心中想着左良玉和贺人龙这两个总兵大将的骄横跋扈,不听调遣,自己却对此无能为力;转念间,他又想到朝廷上得了消息后一定会议论哗然,纷纷地劾奏他糜费百万金钱,却使剿局溃败,失陷藩王。 杨嗣昌深知自己这几十年来,虽未曾参与结党,但在朝野的门户之争中,却始终未能脱身,就如他的父亲杨鹤,便是在这门户之争中,吃了大亏,至今死后仍在挨骂,而他自己也天天生活在门户斗争的风浪之中。 谷哏</span>  “那些人们……” 他在心里说道:“抓住这个机会,是绝不会放我过山的!” 杨嗣昌这时又想到了皇上对他的“圣眷”,可思来想去总是觉得没有把握,不自觉的又叹了口气,冲口说出:“自来圣眷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何况今上的秉性脾气!” 他回到躺椅上斜倚着,不由想起前几天船过荆州时,因忽然身上发冷发热,未曾登岸拜见惠王殿下。 今天上午,他差家人杨忠拿着他的拜帖骑马前往荆州拜见惠王府掌事承奉刘吉芳,说他明日在沙市行过贺朔礼后,即去朝见惠王拜贺新年。 现在他仍打算亲自去探一探惠王朱常润口气,一则请惠王放心,荆州决可无虞;二则想探一探惠王对襄阳失陷一事的口气,以便推测皇上的态度。 思念及此,他猛然起身叫了一声:“来人!” 一个仆人赶快小心地走了进来,在床前垂手恭立,杨嗣昌问他杨忠是否从荆州回来,仆人对他说已经回来了,因见他在休息,未敢惊驾,现正在厢房等候召唤。 他立刻叫仆人去将杨忠叫到床前,问道:“你此去见到刘承奉没有?” 杨忠神态恭敬地回道:“我在荆州见到了刘承奉,将老爷要朝前去见惠王殿下的意思对他说了。” 杨嗣昌抬起头关切的接着问道:“将朝见的时间约定妥帖了么?” 杨忠却劝他说道:“刘承奉当即就进府去启奏惠王殿下,他啊去了许久,可是……请老爷不要生气,惠王说……他说……还请老爷不要生气,不去朝见就不去了吧。” 杨嗣昌的心中一寒,但他还是不死心的问着:“莫要啰嗦!惠王有何口谕?快些讲来。” 杨忠怯怯的说道:“刘承奉传……传下惠王殿下口谕……‘杨先生愿见寡人,还是请杨先去见襄王吧。’” 听了这话,杨嗣昌浑身一颤,顿觉眼前一阵发黑,他颓然的倚坐躺椅之上,但是,他久伴君前,早已养成了一种特殊的本领。 刹那间,他的神情又回复了表面上的镇静,并未曾在仆人们的面前露出过多的惊慌,失去常态。 他徐徐地轻声说道:“拿洗脸水来!” 屋外早有仆人们替他预备好各种物件,以备他的随时需用,只片刻工夫,便有仆人闻声掀帘而入,侍候着他将脸洗好。 杨嗣昌突然感到浑身阵阵发冷,他又在圆领官便服里边加一件紫罗灰鼠长袍,然后强撑着精神,踱步出了花厅,在屋檐下站定。 外边伺候的仆人们见了他都垂手肃立一旁,鸦雀无声,仍如往日一般,但杨嗣昌亦是从他们的面容上看出了沉重的忧愁神色。 一片浮云在天空飘向远方,随即消失,他忽然回想到一年半前他临出京时皇帝赐宴和百官在广宁门外饯行的情形,又想到他初到襄阳时的抱负和威风情况,不禁在心中叹道:“人生如梦啊!” 他低着头又退回到花厅之内,强打着精神,想要再批阅一部分紧急的军事公文,却猛然听闻花厅外似有人声传来。 杨嗣昌轻声问道:“是谁在院中说话?”  https:///52146_52146492/71525469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剿局崩坏督师难 杨忠转身退出,片刻就返转回来,答道:“刚才万老爷在花厅外,询问着老爷的情况,现正在外边等候。” 杨嗣昌无力地说道:“快请进来!” 万先生就是万元吉,他受杨嗣昌的推荐任大理右评事,到杨嗣昌军前负责监察军纪,是杨嗣昌最为得力的幕僚,也是最了解他苦衷的人,杨嗣昌急需在这人生艰难的时刻,听一听他的意见。 万元吉才进入花厅,杨嗣昌便对他点首示意他坐下,故意露出来一丝平静的微笑,万元吉坐下以后,望望杨嗣昌的神色,欠身问道:“大人身体不适,可否命医生进来瞧瞧?” 杨嗣昌微笑着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偶感风寒,并无大碍,晚上吃几粒丸药就好了。” 他心里很想同万元吉谈一谈关于襄阳的问题,但看到万元吉的手里拿着一封文书,便问他道:“你拿的是什么文书?” 万元吉神色紧张地回答说:“是河南来的紧急文书,禀报洛阳失守和福藩遇害的经过。刚才因大人尚未起床,卑职就先看了。” 杨嗣昌只感到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他一边接过文书一边又问道:“洛阳果然……?” 万元吉面色苍白的说道:“是。宣镇副总兵张诚在公文中禀报甚详。” 杨嗣昌浑身打颤,连说话都在发颤,他拿着公文道:“是张诚报来的公文?哎,老夫用他晚了啊!” 他将文书展开匆匆看完,便再也支撑不住,顾不得督师辅臣的尊严体统,放声大哭起来。 万元吉赶忙起身劝解,仆人杨忠也急忙跑出去请大公子杨山松和杨嗣昌的几个亲信幕僚过来解劝。 过了一阵,杨嗣昌才止住哭泣,在仆人的搀扶下回到花厅里间的床上歇息,万元吉和幕僚们都退了出去,只有杨山松仍然留在外间侍候着。 晚饭时,杨嗣昌没有起床,他不吃东西,也不肯叫行辕中的医生为他诊病,只在杨山松的恳劝下,服了几粒医治风寒的丸药。 ………… 晚饭时间过后,他又将万元吉叫到自己的床前,对他说道:“我深受皇恩,督师剿贼,不意剿局败坏至如此境地,使我无颜再见皇上!” 万元吉只能安慰他道:“还请使相宽心养病为上。军事上可调张诚诸军前来湖广,再重作一番部署,提振军心士气,尚可转败为胜。” 杨嗣昌闻言从床上坐起身来,拥着厚被,身披重裘,浑身战栗不止,他喘着粗气说道:“剿局如此败坏,实非兵不足用之故,这些你我皆是心知。 我今日患病日渐沉重,自知颇难再起,行辕中诸般事务,全仗吉仁兄代我悉心料理,以俟上命。” 万元吉赶忙说道:“大人何出此言?大人的身体不过是旅途劳累,偶感风寒,又并非难治之重病。 行辕现在就有两位高明的大医国手,且幕僚中也颇有精通医道之人,今晚便请几位进来为大人会诊,不过一两剂汤药就全好了。” 杨山松也在一旁劝说他道:“大人纵不自惜身子,也要为国珍重,及时诊治服药。” 杨嗣昌却又摇起头来,不让他们再谈诊治的话语,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闯贼自何处奔入豫省,目前尚不清楚。 谷舑</span>  他竟能以屡经败亡之余烬,死灰复燃,突然壮大声势,躁瞒中原,此人必有过人之处,于国之危害实非献曹二贼可比,万万不可轻视,今后我大明的腹心之患,绝不会不是献曹诸贼,而是这闯贼。 请吉仁兄即刻代我向平贼将军发一封紧急檄文,要他追剿献贼,夺回襄阳后,即率领刘国能等降将,赶赴豫西,配合张诚等豫省诸军将,以全力对付闯贼。” 万元吉赶忙答应一切遵照他的吩咐办理,接着又向他请示了几个军事上的问题,杨嗣昌只是闭目沉思,完全不肯回答,他倒在床上,挥手叫万元吉、杨山松等人都退了出去。 又过了好久,杨嗣昌命仆人将万元吉单独叫了进去,他以为督师一定有重要的话同他讲,可等候了一阵,杨嗣昌却只是向他问道:“去年我到夔州时,是在哪一天?” 万元吉略想了一下,就回道:“是十月初一日。” 杨嗣昌沉默片刻后,才说道:“前年十月初一,我初至襄阳督师剿贼,原还想凭借今上的威灵,整饬军旅,剿贼功成。 不想封疆大吏、方面镇帅,竟然处处掣肘,遂使献贼西窜,深入蜀中,那时我到夔州,随后又往奔重庆,觉得剿贼军事尚有可为。 不料才只数月之间,局势竟会败坏如斯!” 万元吉忙劝解他道:“还请大人宽心。剿贼军事并未彻底崩坏,尚有挽救的机会,眼下还是为大人诊治最为紧要。” 杨嗣昌并未接他的话,而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万元吉等了一会,忍不住开口问道:“要不要现在给今上写一封奏疏,一则为襄阳失陷之事向今上请罪,二则奏明下一步用兵剿贼的方略?” 杨嗣昌躺在床上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发一语,眼角却滚出了两行清泪,又过了片刻,他才摆手叫万元吉退出,同时叹口气说道:“明日再说吧!” ………… 万元吉退出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他也感到胸间十分的愁闷。 他是督师杨阁部的监军,现在杨嗣昌身在病中,行辕内的一切重大事项都需要由他来做主代办,然而他的心中却是很纷乱,完全没有情绪去处理这些军事诸务。 他在心中认为目前最为紧迫的事,就是杨嗣昌应该向朝廷、向崇祯皇帝上疏请罪,可是他刚才请示“使相大人”,“使相”竟未点头允准,也不愿意同他商量下一步的剿贼方略。 万元吉望着窗外的枯枝在风中摇晃不定,不由在心中自问道:“这到底是何道理?” 他原是永州府的推官,与杨嗣昌既无通家之谊,更无师生之缘,只因杨嗣昌知道他是个人才,于是才向朝廷保荐他以大理寺评事衔充作军前的监军。 万元吉不是一个汲汲于利禄的人,只因平日对杨嗣昌相当敬佩,同时他自己也想在“剿贼”一事上为朝廷效力,所以他也乐于担任杨嗣昌的监军要职。 尽管如今剿贼军事上有所失利,但是他回顾杨嗣昌所提出的各种方略其实大都没有什么错,他感觉毛病就出在这时的大明就好像沉疴已久的病人一般,任何名医都难措手施救,各方盘结,互为掣肘太过严重! 他在灯下为剿贼大局思前想后,愈想愈是无法入眠,去年十月初一日,他陪着督师辅臣张诚到夔州时的情形不知不觉间浮现在他的心头。  ()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杨使相薨命沙市口 万元吉想着去年入川督剿时的种种过往,不知不觉就过了三更天,他却毫无倦意。 就在这时,督师的大公子杨山松却突然到访,打断了万元吉的纷纷回忆。 他请杨山松进屋坐下后,轻声问道:“大公子还不曾休息?” 杨山松神情略有些惶急的回道:“监军大人,今晚我如何能休息啊!” 万元吉这时才想起他要守着督师窗前,便问询道:“使相大人服药以后的情形如何?可睡下了么?” 杨山松回道:“我一直留在外厅,未敢离去,适才进里间去看了看,情况不好,我心中很是担忧。” 万元吉心中一惊,急问道:“怎么,可是病情严重了嚒?” 杨山松忙解释道:“不是的。家大人服过药后,病情已是转轻了些,不再作冷作热的,可是……可是……万大人……” 万元吉见他说得吞吞吐吐的,忙问道:“如何?使相可是有何言语吩咐?” 杨山松回道:“并不是有什么言语。家大人已有两日未进水米,如今不惟偶感风寒,更是神情萎靡不振,万大人,家严一生经过许多大事,从没有像这个样子。 我刚才在外厅中守着,听见他在里间竟小声叫着‘皇上!皇上!’,可当我进去以后,他却不再言语,我劝他上床休息,他才和衣上床,我知家大人心里有话,可他心上的话却没对我讲出一句,只是挥手使我退出。 万大人,愚侄真是为家大人的……身体忧虑。这可如何是好呢?” 万元吉闻言不由在心中暗自吃惊。 他自从做了杨嗣昌的监军以后,便风闻前年杨嗣昌出京的时候,崇祯皇帝在平台上赐宴时,曾屏退内臣,君臣单独密谈一阵,虽声音很低,但远处侍立的太监们仍是听见杨嗣昌曾说出来“继之以死”几字。 他自打确认洛阳失陷,福藩蒙难之时起,就常常暗自想到这个事,此时听了杨山松所说的情形,实在是使他不能放心。 万元吉试探着问道:“我现下就去劝劝使相大人,如何?” 杨山松却说道:“不必着急。他刚刚才和衣躺下,正在倦极欲睡之时,万大人不必去了。明天清晨,务请大人帮着劝解家严,打起精神,速速议定下一步剿贼方略,为亡羊补牢之计。 至于个人之事,只能静待皇命,据愚侄看来,一则圣眷尚未尽衰,二则封疆掣肘诸事,皇上也早有洞鉴,纵然……” 万元吉这时不等杨山松把话说完就截住他,说道:“眼下最为急迫之事不是别的,而是请使相大人尽速向皇上上疏请罪,一则本该如此,二则也为对付朝中的那些嚣嚣之口,先占一个地步啊。” 杨山松闻言也是猛然醒悟,道:“是,是。我竟然一时心乱,将这样的大事完全忘却啦!” 万元吉趁热打铁道:“我们应该趁夜就将使相请罪的奏疏写好,明早等他醒来,即请他过目后,立刻缮清拜发,万万不可再有延误。” 谷慒</span>  杨山松道:“是,是。依王大人看来,该请谁代为起草?” 万元吉静默沉思片刻,即命仆人速去将胡元谋从床上唤醒,请他过来详叙。 这位胡元谋与另一位名叫杨卓然的人,都是督臣杨嗣昌的心腹幕僚,他不惟才情极佳,更下笔敏捷,因而深受杨嗣昌的敬重。 过了不久,胡元谋就来到了万元吉的屋中,他听万元吉说完缘由后,也道:“今晚我也是一直放不下此事,只因使相有病在身,才未曾说出,原是想等待明日再说。如今既然监军大人有吩咐,我马上就回去起草疏稿。” 万元吉也告诉他道:“如此就有劳阁下,我同大公子今夜不睡觉了,就坐在这里谈话,等阁下的稿子写成之后,我们再一起斟酌斟酌。” ………… 胡元谋退出去以后,杨山松命人去将服侍他父亲的家仆唤来,询问他父亲是否已经熟睡。 那家仆回道:“回大爷的话,你离开不久,老爷又将小人叫了进去,命小人取来温水一杯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老爷说他已经感觉好多了,命小人也去睡觉,到天明后再叫醒他行贺朔礼,告诉小人在天明以前,不许惊醒了他。 小人放心不下老爷,并未去睡觉,就守在外间花厅内,刚才还潜到里间门处听了一阵,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真是谢天谢地,老爷果然睡熟了。” 杨山松闻言不由大感欣慰,他命家奴仍去小心侍候,不许惊醒老爷,家奴走后,他与万元吉继续谈话,等待着胡元谋送来请罪的疏稿。 四更过后,先是隐约听到一、二声报晓的鸡鸣,随后远近的鸡鸣声就逐渐多了起来,只是天色依然昏暗,整个行辕中也是十分寂静。 因为刚才那家仆并未再来惊扰,就说明杨嗣昌一直沉睡,平安无事,万元吉和杨山松都是略觉放心,又过了一阵,天色稍亮,杨山松就要去向父亲问早安,万元吉也要去看看使相大人能不能主持贺朔,倘若不能,他自己就要代为主持。 就在这时,胡元谋匆匆走进屋里,他代杨嗣昌草拟向皇上请罪的疏稿已经写成了。 万元吉先将疏稿接到手中,展开一边细看一边斟酌起来,他频频点着头,就在疏稿才看到一半的时候,忽听外面小院中有阵阵慌乱的脚步声急跑而来,且边跑边叫,声音异乎寻常:“大公子!大公子!大公子……” 杨山松和万元吉在屋中互相对望一眼,同声向院中惊问道:“何事?何事惊慌?” 刚才侍候杨嗣昌睡下的那个家仆跑进屋里,他跪到地上,向杨山松禀报道:“大……大公子……老爷……老爷他……薨啦……” 杨山松闻言“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万元吉一把将他搀住,说道:“大公子,不是时候啊……” 杨山松闻言立刻惊醒,他急忙与万元吉一起奔往杨嗣昌住的地方,胡元谋也赶快回去叫醒了使相杨嗣昌的其他几位亲信幕僚,前往杨嗣昌的屋中。  https:///52146_52146492/71506942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万监军主持善后事 杨山松跪伏在父亲的床前放声痛哭,不断用头撞击着大床的床沿,万元吉的心中虽然也是十分悲痛,眼中布满了泪水,却没有像杨山松那般惊慌失措。 他一进屋里时就看到杨嗣昌的嘴角和鼻孔都有血迹流出,且指甲发青,被、褥皆是异常零乱,头发和枕头上也略有些乱,判断他极有可能是服毒而死,死前应该是有过痛苦的挣扎,据此猜测可能吃的就是砒霜。 他命家仆人赶快将使相嘴角和鼻孔里流出来的血迹揩净,同时把被、褥和枕头都整理好,又向周围的人们严厉嘱咐道:“只云使相大人积劳成疾,一夕病故,不许在外间乱嚼舌根,若有哪个不守规矩,大公子要立时将之杖杀!” 然后,他又拽着杨山松的衣袖,贴耳轻声说道:“大公子,此刻可不是你哭的时候,要赶快商定大事啊!” 这时,胡元谋和杨卓然等几位杨嗣昌的亲信幕僚也快步奔入屋内,他们望着床榻上静静躺着的杨嗣昌,面上都是神情落寞,眼中老泪翻涌。 ………… 万元吉先请胡元谋留下来,在屋中寻找杨嗣昌是否留有遗表或遗言,自己则带着杨山松和杨卓然的几位亲信幕僚,来到另一处房间中坐下。 他将昨夜服侍杨嗣昌的家仆人和在花厅外小院中值夜的军校都叫了过来,首先向家仆问道:“老爷归西之前,你竟是一点儿异样都未曾察觉嘛?” 家仆跪在地上哭着回话道:“小人见老爷已经睡实,怕惊扰到老爷,未敢守在花厅内,遵照着老爷的吩咐,便回到下房,在灯下只是矇眬片刻,实也不敢睡着,期间也悄悄来门外观瞧,都未见异样。 不曾想到了四更三刻的时候,小人进去看老爷是否已醒来,就见老爷……老爷……已经……” 万元吉挥手叫他退下,又转问那职业的军校道:“你在院中值夜,难道也没有听见一点儿动静?” 军校跪在地上小心回道:“回大人话,在四更的时候,小人曾偶然听见阁老大人的屋中有一声呻吟,床上也似有响动,可随即就再无声息,只以为是阁老大人在床上翻身,当时并未在意,不曾想……” 万元吉的心中其实也很明白,杨嗣昌在离开京城前往湖广督师剿贼之时,就已怀着不成功则成仁的定念。 所以,他在此次出川的时候就为自己准备好了砒霜,他在服用下砒霜后不管如何痛苦,都不肯大声的呻吟,可见其必死的决心。 杨嗣昌对他有实有知遇之恩,他也是深知杨嗣昌现在的处境,自离京督师剿贼以来,巨贼一个没死,却接连失陷福王、襄王两位藩封亲王,思念及此的万元吉禁不住满眶热泪。 但是,他仍然强忍了悲痛,对地上的军校和奴仆严厉说道:“阁老大人一夕暴亡,干系非轻。你们二人皆未能小心侍候,其罪实不容诛。 本监军姑念尔等平日里尚无大过,暂且免予深究,不过,你们的嘴巴可要严实一些,使相是在夜间病故,你等诸人若是在外间乱嚼舌根,错说了一个字,小心你们的狗命。下去吧!” 军校和家奴听到最后那一句话时,都是浑身一颤,额头汗珠如豆,急急磕头退了出去。 杨山松这时才哭着向大家发问道:“家严尽瘁国事,却落得如此结局,事出非常,请问诸位大人,如今该如何料理善后?” 一众幕僚们议论纷纷,都说出了一些各自的想法,但万元吉却不做一声,分明是在等待着什么,又过了一阵,胡元谋也过来了。 万元吉赶忙对他问道:“胡老爷,可有找到?” “唉!” 胡元谋叹着气说道:“各处都翻遍了,独未见使相留有遗表、遗言。” 万元吉也是深深的叹了口气,对大家说道:“如使相这样朝廷大臣,临死之前理应有遗表留下,至少也该给大公子留下些许遗言,对家事有所训示,给我留下遗言,指示处置督师行辕的后事啊。 他如今却是什么都未曾留下,也没有给今上留下遗表,使相大人临死之前的心情,我完全能够明白。” 他言及此处不觉流下两行热泪,随即又接着说道:“眼下我们有三件事情必须要尽速办理,第一,请元谋兄即刻代我草拟一封奏本,向今上奏明督师辅臣在军中尽瘁国事,积劳成疾,不幸于昨夜病故。 其所留‘督师辅臣’银印、敕书一道、尚方宝剑一口,业已点清包封妥当,恭送入荆州府库中暂存。对于行辕中的文武人员今后如何安置,及其他诸般善后事宜,再另行奏陈。 第二,‘督师辅臣’银印、敕书、尚方宝剑均要包好、封好,另外再备上公文一封,明日即派官员恭送至荆州府衙门的官库中封存,候旨处理。 第三,在沙市买一口上好的棺木,将督师辅臣装殓,但是暂时不要公开发丧,需等候朝廷的皇命到来,再行决定。 目前也只得如此处理,各位先生以为然否?” 大家对于如此安排并无意见,纷纷表示同意,万元吉又将各事匆匆作了嘱咐,使各事都有专人负责,然后才返回到自己的住处,吩咐在大厅前击鼓鸣钟,准备行贺朔礼。 按制大明的文武官员逢每月初一日,均要向皇帝行礼致贺称为贺朔,而今又正逢元旦之时,其礼尤重,现在督师辅臣杨嗣昌虽然死了,但这礼却是不可停的。 万元吉在仆人的服侍下匆匆梳洗,换上他的七品文官朝服,就往前院大厅走去。 他原为永州府推官,职属七品文官,后被推荐为大理寺评事,获得中央文臣职衔,但官阶仍是七品。 在阁部杨嗣昌的督师行辕中,五品六品的幕僚都有好些,万元吉虽只是七品文官,但他却位居监军,类似于幕僚之长,位高权重,所以每当杨嗣昌因故不能主持贺朔礼时,都由他这位监军来代行,众人也是习以为常。 在礼乐之声中行过贺朔礼后,万元吉便以十分沉痛的声音向众文官武将们宣布夜间使相大人突然病故的消息。 由于大部分文武官员都不住在徐家花园的行辕之内,所以这消息对大家竟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们有的人同杨嗣昌有乡亲故旧情谊,有的则是跟随杨嗣昌多年,有的更确实同情杨嗣昌两年辛劳,尽忠国事,与熊文灿之流绝不相同,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一时间众人纷纷落泪,甚至有不少人更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李闯王欲隐伏牛山 李自成在开封城外撤军后,一路向南,官军的游骑不断骚扰,直到刘宗敏摆脱追击官军,赶上大队后,官军游骑才有所收敛,虽不似前时那般骚扰大队,但却总在远处窥视大军。 期间,总哨刘宗敏也是几次三番派出一队队马贼进行清剿,除了那个诨号“撞塌山”的小头目带回来几具官军骑兵的脑袋和几匹战马、军械外,其他各队皆无所获。 佟守山本就是以逃军身份加入闯军阵营,他对外所述原是北地军户,崇祯十一年随宣大总督卢象升入卫,在巨鹿对战鞑子大军溃败后。 他带着数十名弟兄一路逃来河南,投身在总兵官王绍禹麾下任百总,因上官总是克扣军饷,心中早已不满,便在洛阳城破后,领着众弟兄投了闯王。 他当初投闯王时,就带有八十二人马同来,最先是分在刘芳亮的麾下,更是给他补齐了一百二十人马,单独为一队,仍是以他为头目。 自打洛阳附贼以来,他每战必争先,外出哨探也从不落后,表现得很是积极,虽也没有立下多大的功劳,但却也挣下个人人都呼“山爷”的面子。 今次一枝独秀,只有他亲领这一队三十人出哨,在朱仙镇南面的河谷地遭遇了官军的十人哨队,双方一番恶战后,山爷以一死七伤的代价,驱退官军,带回来四颗官军的首级和七匹战马。 说来也是奇怪,自打山爷出哨立功之后,官军的哨骑也随之消声灭迹,似乎就此便放弃了追踪闯军的动向。 李自成与刘宗敏也是一路马不解鞍、人不歇脚的往南急奔,他们越过新城和朱仙镇而不攻,直到尉氏县境内,才开始扎营歇脚。 经过军议,闯军为了缓解军粮的压力,遂决定明日起分兵三路往豫西伏牛、熊耳山方向进军。 其一,由总哨刘宗敏统率马队与刘体纯的步军大队五千余人护卫着闯王为中军,过尉氏县往西南奔洧川、许州、襄城方向运动。 其二,刘芳亮所部兵马为右翼,自尉氏县境南下至扶沟、鄢陵附近打粮,而后向西南的临颍方向进军,再伺机转进襄城方向。 其三,以谷英所部兵马为左翼,从尉氏县往西奔新郑、禹州、郏县方向边打粮边行进。 各路兵马都打起闯王的旗号,伺机打粮,途径各处县城能打则打,不能打的越过就是,最后在宝丰、鲁山一带再汇合一处,回返伏牛山中休整。 ………… 在军议过后,李岩与宋献策、牛金星几人前来看望闯王李自成的伤势,李自成的箭伤原本就不算严重,唯一的遗憾就是毁了一只眼睛。 可连日里的行军却也使得他无法安心静养,因此伤口一直未能封闭结痂,老神仙尚炯也一直陪在他身边,每日为他换药护理着左眼的箭伤。 谷廨</span>  李自成只是在尚炯为他取箭的时候,轻轻的哼了两声,此后无论尚炯如何诊治、换药、包扎,他都是强忍疼痛,不再哼出一声,这点真叫尚炯敬佩不已。 今日闯王的大营设在尉氏县城西南十五里外的一处废村中,李自成的中军帐是一座还算完好的屋舍,周围密布着层层闯军营帐护卫着他。 李岩等几人进屋的时候,闯王李自成正斜躺在烧得温热的土炕上,一方小木桌上摆着一些轻巧的刀具和布条,尚炯见他们几人进来忙将这些物件收起。 李双喜这些天也是整日都守在李自成的身边,不敢稍离,见几人进了屋中,他也走上前打了招呼,便拿起火钳拨弄起屋中间地上的炭炉,使炉火更旺一些,接着又取了水壶给几人各倒上热茶。 李自成强撑着笑容说道:“来,几位先生都到炕上来坐坐,可是热得很嘞。” 牛金星等几人端着茶杯来到炕边坐下,他第一个说道:“闯王且安心静养,今虽未能一举攻下开封,可也探得城中的虚实,待来年大军尽出,何愁开封不下!” 李自成仰靠在炕上,微微一笑,开口轻声说道:“胜败本属常事,自起事以来,与官军缠斗十余载,既是潼关原遇伏,只余十八骑突出,何其艰难,不也都挺了过来。 今番进取开封,本就是要趁虚奇取,未能成功,早在意料之中,攻打大城向为我军所弱,今次就权当是练兵啦。” 他说到这里时,停了一下,仰头休息片刻后,才又接着说道:“不过,那宣镇的张诚所部确为悍勇,非别处官军可比,甚至更强于左良玉、贺疯子等人所率官军,既是曹变蛟所部也不过如此。” 李自成似乎有些累了,他停下不言,却将眼神看向宋献策与李岩二人,宋献策接言说道:“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张诚所部官军不止悍勇敢战,更在于该部官军进退有据,攻守之间,毫无慌乱之态,不似别处官军,进则蜂拥而上,退更是争先恐后。” 李岩这时也接言说道:“军师所言不错。张诚所部盔甲军械齐备,尤以车阵铳炮最为犀利,然这些都不是问题,他能有的,我们将来也会有。 诚如军师所言,该部官军贵在上下一心,号令如一,进退有据,攻守得法,这才是该部关窍所在。” 李自成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他接言说道:“看来咱们以前确实是忽略这个张诚啦。如果大明的军将都似张诚这般,咱们可就没法混了,那咱们还何谈夺取天下!” 他转过头看着李双喜说道:“双喜,你想着点这事,今后要多注意收集张诚的消息,不论大小、不管是否有用,都不可放过。” 他停了一下又说道:“还有大明其他各处边军的消息,也要注意收集,他们各将的事迹、兵力诸般情报,都不可放过喽。” 李双喜轻声答应着,一旁的牛金星这时说道:“闯王其实也无需担心,似张诚这样的异类,在整个大明也难找出第二个来,何况其勤王、援剿锋芒毕露,或无须我等动手,自有人来先将他收拾喽。”  https:///52146_52146492/71502273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李公子自请经略豫东 李自成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向牛金星,只听他继续说道:“闯王再试想,我大军这十余载对战大明将官无算,就是强如曹变蛟、左良玉、贺人龙者,也不是未曾被我们打败过。 今次只不过来得仓促些,大军操练未成,待来年伏牛山里十万大军操成,他一个张诚虽强悍些,于我又有何可虑呢?” 李自成这时说道:“我只是想不通,这张诚如果不喝兵血,又是如何养得如此强军,且能使麾下将士个个勇猛,人人争先。” 宋献策接言道:“这个不难,张诚的根基在宣镇,只要派出几个得力之人,往宣镇北路那边去瞧瞧就是啦。” 李自成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军师所言极是,正所谓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纵观大明各官将,除却洪亨九与孙白谷寥寥几人外,就这个张诚还算是人物。 待我大军回归伏牛山中蛰伏之时,可命二虎往宣镇一游,他在开封与那张诚所部对战过,更是入过其营中,与他有过接触,由他去探宣镇虚实,最为合适。” 众人皆齐声称善。 李岩在一旁插言说道:“闯王,据我猜测,张诚无非上得崇祯宠信,下得督抚厚爱,拨给钱粮充裕,才能养得如此强军,其部虽勇,却是兵力不众,非我我军之大患。”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今番我大军驻在尉氏,离杞县只隔着通许,相距不过百多里,我想趁此大破洛阳之声威,领一部兵马,前往豫东之地攻州破府,招揽饥民入伙,壮大我军声势。 如此,即可与闯王在豫西遥相呼应,互为助力,又可使官军不知我大军主力何在,分其兵马,不得用在一处!” 他说得很是自然,却未曾在意闯王脸上的神色变化,只见闯王听了这话后笑容收敛,但旋即又是微笑如初,给人以春风满面之感。 李自成虽面含微笑,但神情却隐隐疼痛之感,他挥着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旁边候着的老神仙尚炯急忙上前查看。 李岩也是神情紧张的站起身来仔细看着闯王,一旁的宋献策此时借机拽了拽李岩的衣袖,在李岩看过来时递给他一个眼色。 这时,李自成轻声说道:“林泉,如今我大军新败,士气不振,且张诚那厮还在豫东,兵分则弱,便更无法与之相抗,恐会为之所乘啊。 依我之见,现下我大军宜早归伏牛山中,蛰伏操练,待军心士气有所恢复,再谈分兵攻略之事,也为时不晚。” 李岩也已经看到宋献策的眼色,又见闯王所言大有不允之意,便不再多言,他们见尚炯已经在给李自成诊察伤情,便言请闯王好生歇息静养,纷纷请辞告退而出。 ………… 几人出了闯王军帐后,又行了一阵,牛金星便转回自己的军帐,直到这时,宋献策才轻声对李岩说道:“林泉,你草率了。” 李岩在闯王拒绝之时,也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提得急切了些,他说道:“我也知此时来说这事,确是急了些。 可如今豫东大地,同样饥荒四起,也是饥民遍野,人心思变之时,只要领一部兵马前往振臂高呼,必是从者如云,旦夕之间即可聚起数万人马。 即使宣镇张诚兵精将勇,亦可凭借地利、人和之势,与之相抗,若措施应对得当,或可将其拖垮在此地。” 谷矁</span>  宋献策站住了脚步,轻声急道:“何止是草率,你这简直就是莽撞。” 他见左右无人,才轻声悄悄说道:“你不见这军中,除了闯王就是总哨刘宗敏、刘芳亮、高一功等陕北老人单独统领过一军,且还都是作战需要才如此,何曾有过单独领军另外一处开拓之先例?” 李岩恍如梦中惊醒一般,急道:“可我并无脱离闯王而求自立之意啊!” 宋献策又是狠掐他一把,沉声道:“你是无心,但有何用?要闯王认为你无心才行。就算闯王知你是为大局着想,可其他将领是不是也同闯王一般想法呢? 但有一个陕北老人对你疑心,在闯王跟前提及此事,就算闯王仍是信你,可若再有人三翻四次提起,将会是何种局面!” 李岩面色惨白一片,语音发颤道:“怪我,怪我。确是思虑不周,一心想着闯王大业,未曾顾及其他。” 他望着宋献策,急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宋献策抬头看着天边的残阳,叹了口气,说道:“闯王心胸宽广,该不会疑你另有他图,只不过,今后可要谨言慎行,切切谨记,不可再做如此急躁之事,再说这般未经细思之言。” 他又继续说道:“经此一战,今年怕是难以再起,你我二人就安心回伏牛山中,助闯王操练兵马,待来年复起之时,再助闯王一展谋取天下之志吧!” ………… 大明崇祯十四年正月初五日,开封城西的宣镇大军营地内,一片肃静,已然全无一丝大战时的迹象。 经过连日的休整,再加上元旦假期,军心士气又恢复如初,几乎每一名宣镇将士都进开封城内闲逛消费。 张诚在大战结束后,立刻就将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这三个月的饷银下发,同时依据统计的战功,更是发下赏功银,除了这些之外,每一名出战将士还各多得一两年节赏银,再加一包卷烟。 他们成群结队的进入开封城中,聚在一起吃着地道的灌汤包、鲤鱼焙面、套四宝、清汤东坡肉、蒸羊等等当地美味。 而那些有心的人更会在这繁华无比的大都会中,为家中的老人,兄弟姊妹,又或是心里惦记的那个人采购些稀罕玩意,等着得胜归家之时讨他们的欢喜。 再加上京营那边也有数千将士,同样也是得了些赏银,虽不能与张诚麾下相比,但即赶在了元旦这等喜庆是年节,又怎么能不进城中逛吃逛吃呢! 可以说,开封城今年的元旦格外热闹,不只是多了一万余强力的消费大军,繁荣了开封城内的经济。 最主要的还是驱退闯贼,守住开封的喜悦感,才是今年元旦更热闹、更有意义的根源所在。 而促成这一切的宣镇副总兵、河南援剿总兵官张诚,此刻正在他的中军大帐里与诸将集议!  https:///52146_52146492/71490106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定当誓死效忠大帅 “大帅,大军在开封城下驻扎已近十日,咱啥时候转进豫西,追击贼寇去啊?” 张诚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黄酒,抬眼看着正在啃羊排的张广达,说道:“咋?是河南的婆姨不好玩,还是你小子喝腻了开封的黄酒?” 张广达嘴里塞满了羊肉,正在大口的嚼着,鲜嫩的汁水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淌,他瞪着一只大牛眼,把嘴里还没嚼完的羊肉使劲咽了下去。 顾不上喝口黄酒顺顺,就急忙回道:“哪啊,咱这不是急着去瞧一瞧,那李贼与咱是否能配成一对嚒!” “哈哈哈……” 听张广达如此一说,军帐内立时便笑成一片,张国栋更是说道:“若如此说来,那李贼当唤你一声‘大哥’嘞!” 张广达立时便止住了笑声,愣愣的望着张国栋,不知其意,旁边的魏知策插言问道:“噢,这话是如何来的?” 张国栋转头看向一脸茫然的张广达,笑着说道:“咱张游击可是先拔矢啖睛的盲将军,他李贼如今有样学样,可不得称一声‘哥哥’的么? 更何况,广达这可是与鞑子堂堂之战中英勇负伤,那李贼则是在围城之际,被人偷袭所盲,如此便又差了一层,不是?” 他说完就端起酒碗,又斜着眼睛歪着嘴角逐一看向军帐内诸人,又是一阵大笑声响起,众将官都说:该当如此! 见诸人闹了一阵,张诚才眯着眼说道:“要我说,盲贼与盲将军那是没法比的,无论贼寇闹得多凶,终归还是贼寇,犹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难成气候。 尔等则不同,今日为游击,来日既是参将,只要军前用命,阵前奋勇,参将、副将指日可待,将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都是常事。”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扫视一番后,才继续道:“诸位当知,大明如今惟有东虏与流寇两大腹心之患,将来危急我大明存亡者,必是其中之一!” 诸将一阵默然,片刻后,仍是张广达率先开口说道:“不论鞑虏,还是流寇,咱们都对战过了,要叫俺说,还是鞑子更强上一些,虽说流贼也是狡猾,可与之对战,却比鞑虏轻松了许多。” 军帐内诸将官皆是点头附和,张诚只是笑笑并未反驳,确实单以战力论之,鞑虏强于流寇,可若以祸乱程度来说,他始终认为闯、献、曹诸股流贼乃腹心之患。 而东虏就好比患在肢体,今日弃之,便如同割去一臂、一足而已,将来内部安定之后,大可设法再将这此前割去之处续上即可。 但纵观整个大明,能有如此眼光又有几人?可张诚虽对一切洞若观火,但他却不能大展拳脚,将流贼一网成擒。 这倒并非是他想要养寇自重,而是情况真的不允许,就如同杨嗣昌以阁部之尊督师剿贼,前线诸将、楚蜀诸官仍旧相互掣肘,奉令不行之事屡屡发生。 依张诚现在的地位更是无法调动这些骄兵悍将,以及那些个庸碌无能的诸官,而他所能倚仗的力量也惟有宣镇北路自己操练出来的这近万大军。 这些是他的根本依靠,北路就是他的根基所在,张诚自然不会、也不敢将这自己最为根本的力量都赔在河南的大地上。 谷誇</span>  更何况,张诚还想使这些流寇帮他再拔除一些人间祸害,如此,自己将来动起手来也会方便许多。 他见诸将都已吃喝得差不多了,才又开口说道:“大家都吃喝得差不多了,咱就议一议正事吧。” 张诚首先看向魏知策和王元景二人,说道:“知策、元景,你们哪个来说说俘虏和饥民的安置情况?” 魏知策与王元景对望了一眼,率先开口道:“回禀大帅,此战俘获贼兵四千三百七十八人,几乎都是在豫东新附闯贼的饥民,经过拣选共计整编了四千人马出来。” 他接着又说道:“今次在开封城下缴获铠甲不到五百套,不过却是毁损不大,许多略作修补即可使用,此外还有盾牌三百余面,刀枪斧棒也有数千。 战马也缴获有五百四十余匹,还有骡马一百八十余匹,按大帅的吩咐除去补充大军损失的战马外,尚余战马四百二十五匹,骡马一百一十匹。” 张诚点着头,问道:“杜有为呢,那只跳来跳去的老虎在哪呢?” 正坐在右边下首最末位的“跳涧虎”杜有为一直自顾自的吃肉喝酒,他倒不拘束,但却也是插不上话,就连坐在他上首的辎车右部千总向金宝、战车中部千总于金等几人向他敬酒,他都没有看到。 最后,还是人家提高了声音喊他,才反应过来,举杯共饮,之后也就勉强回敬了一杯,便又开始自顾自起来。 他毕竟是刚刚才就抚的贼寇,虽然张诚这边诸将也都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而且他也很习惯这里的氛围,但毕竟相处日浅,他还是显得很拘谨,完全放不开。 这时,听到张诚在叫他,急忙挺身而起,撞得身前那方小案几上杯碗盘碟一阵“叮当”乱响,他也顾不得这些,大步行到军帐中间,单膝跪下抱拳道:“杜有为在此,大帅有何吩咐!” 张诚看着反应过度的“跳涧虎”,想笑又怕他心里会受刺激,便挥了挥手,说道:“起来吧。” 他见杜有为起身后,才沉声对他说道:“杜有为,除了你原本的那一百一十九个骑兵外,可再挑选八百八十一人,凑成一千的整数,单独编成一部兵马,由你来任千总之职。” 杜有为闻言一愣,心中是又惊又喜,眼中却是一股不敢相信的神情,只听张诚继续说道:“你选好了部中人马后,去找魏知策将军讨战马二百匹,骡马五十匹,盔甲五百套,盾牌三百面,以及其他刀斧枪棒。” 他来不及反应,刚才魏知策报缴获的时候,他就听得很仔细,这时见张诚不但使自己独领千人兵马,更是几乎将缴获的盔甲、盾牌、军械都拨给了自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达。 张诚笑着看向杜有为,又说道:“你就留在本帅的身边为中军左部千总,明日起你便寻中军中部千总贺宽,暂时由他来帮你操练兵马,先熟悉本帅军中的旗令和军规。” 杜有为内心中激动无比,他没有想到张诚对他竟能如此信重,非但让他独掌千人大军,还拨付给他如此多的盔甲、军械、战马诸物,更为难得的是还没有给他掺沙子。 他推金山倒玉柱“噗通”一声双膝跪下,以头触地叩拜道:“杜……杜有为定当誓死效忠大帅,惟大帅军令行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叫我如何受得了啊 , 军帐内,杜有为在大家的恭喜祝贺声中,眼睛通红的退回到座位上,心中激动的心情仍是久久不得平复。 张诚看着这一切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又对张国栋说道:“国栋,待杜有为拣选好他中军左部的人马后,余下的三千新军就拨在你的步营,由你在步营三个部中拣选把总以上军官来暂任千总一职,人选拟定之后报给我来裁定。” 张国栋坐在座位上,沉声答道:“谨遵大帅军令。” 张诚又说道:“这三千人马你要打散重编,营号暂定步营前部、后部,以及偏师一部,要以你步营中表现优异的军士充为甲长,甲长充为队官,队官充为百总,百总充为把总。” 他看着张国栋,接着道:“正所谓‘蛇无头不行’。你定要好好选拔合适之人,充到新军中当这个‘蛇头’,尽快将三部新军给本帅操练出来。” 张国栋坐着抱拳道:“谨遵大帅军令。” 张诚举起酒杯冲帐中诸将说道:“来,来,大家一起敬咱国栋一杯,他现在可是领了六千人马的游击将军啦!” 在众人的嬉笑声中,张国栋显得有些窘迫,他边喝酒边解释道:“都是大帅的兵马……都是大帅的兵马……” 张诚与诸将干杯后,又扭头对王元景问道:“元景,饥民那边的情况如何,已做好安置的方案了么?” 王元景正色回道:“禀大帅,饥民登记在册的有一万二千五百二十九人,其中大多都是郑州、中牟左近的农户,再有就是一些小买卖人。 其中木匠、泥瓦匠、裁缝匠、木桶匠之类的民匠较多,拢共有五百多人,再有一些船工匠、舱船匠和船工五十余人。 而读书识字之人也有三十二个,现都集中在一起,由刘承祖暂时代为管理,主要就是做一些登记造册之事。” 他说到这里略为停了一会,喝了口水,才继续道:“这些饥民,都遵照大帅的吩咐,以村屯、家户为单位,相互熟识的编在一起,或八九百人为一队,或千一二百人为一队。 那些匠人则都编在了一起,连同其家口差不多一千七八百人,而识字之人的家口也有一百余人。” 张诚又转头看向左侧下首的杨世杰,说道:“子允兄,敢问邙山杨家楼那里还可收留几多饥民?” 杨世杰坐在座位上一直在与陈忠攀谈,互相敬酒,他虽说是张诚的大舅哥,诸将对他也都很尊重,但他却独独与陈忠交好投缘。 这时,他见张诚问到自己,就沉声答道:“杨家楼地处邙山之下,地域本就狭窄,况左近已有许多饥民来投,现恐无法再行安置许多人。” 他看了张诚一眼,才又继续说道:“大帅自登封境内渡河北上,当知大河以北旱情远比南岸为轻,沇河镇地处济水沿岸,不惟交通便利,土地亦是利于耕种,就算田地不足分配,做工亦是不难求活。” 张诚点了点头,说道:“子允所言很对,就河北的温县、孟县,再到济源县这一带,安置下万余饥民当非难事。” 他看着陈忠说道:“陈忠,我准备派你前往河北负责安置饥民一事。” 陈忠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就说道:“大帅,咱就会带兵打仗,这安置饥民一事,牵扯甚广,陈忠怕误了大帅的事。” 谷厉张诚笑道:“无妨,不是还有子允兄从旁相助嘛,他是豫西世家子弟,即使在河北也多有熟识的关系,地方上的杂事自有他来助你办理。” 他接着又继续说道:“还有,此番前往河北安置饥民,你只领游骑部中军哨的百骑前往,余下的三哨你找时间与骑营辎兵千总胡大有交接一下,暂由他来代你统率。” 陈忠听完张诚这番话,心中感觉到一阵难过,虽也知张诚既是如此安排,定必有其深意,但他统带游骑日久,如今确为有些不舍。 就在陈忠心里难过之时,张诚的声音又再传来:“你此番需安置的饥民过万,不惟人数众多,更恐有贼人混杂其间,未能完全筛查出来, 我将崔士杰的步营左部一千兵马派给你来统带,以防安置饥民过程中出现变乱之事,另外,王赞画也会陪你一起前往河北,相关的文书簿册诸事自有他助你完成。” 张诚不待他说话,先看了左侧的张国栋一眼,才又转向右侧崔士杰,对他说道:“崔士杰,本帅适才所讲的话,你都听真切了吧!” 崔士杰立刻起身抱拳道:“听得真切,崔士杰谨遵大帅军令,全力辅佐陈忠将军。” 诸事议定后,众将又吃喝了一阵,便各自散去。 ………… 因贼寇四起,驿路多有阻隔,各地的军情传报也都被延误,崇祯皇帝自前次收到洛阳失陷、福藩蒙难的奏报后,就再无闯贼的消息。 他对于闯贼、献贼,以至于督师杨嗣昌的消息都极为盼望,可偏偏就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甚至在内心中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果然,几天以后便看到了张诚驱退闯贼,收复洛阳的喜讯,可还没容他高兴,闯贼围攻开封的消息也在同一天传来。 崇祯皇帝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在刚看到开封被闯贼围攻的消息时,甚至都狂叫着: 李仙风在哪里? 王绍禹在干嘛? 因担忧开封城守之事,担心周王朱恭枵的安危,崇祯皇帝这个元旦都没有过好,甚至在夜间被噩梦惊醒。 崇祯十四年的元月初三日,从开封发来的一封没有贴黄的十万火急军情密奏,就摆在崇祯皇帝的御案之上。 他面色如土,手指都在打颤,注视着这封密奏,久久不敢拾起拆封。 种种可怕的猜想都同时在他的心头涌现出来,他甚至将平日发奋要作一位中兴英主的念头都化为丝丝绝望,举头望向乾清宫东暖阁的窗外,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天呀!天呀!这叫我如何受得了啊!”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张诚好,不负朕望! 第571章 崇祯帝乐极又生悲 乾清宫暖阁内,兴致极高的崇祯皇帝指着御案上的奏疏,说道:“开封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内阁首辅、吏部尚书范复粹闻言忙起身再拜道:“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开封城下大捷,一战而溃贼军,乃城守诸官协力,加入援诸将奋勇,此陛下之福,大明之福!” 接着次辅、户部尚书陈演及阁臣礼部右侍郎张四知、工部尚书魏照乘、兵部尚书陈新甲等几人也是起身恭贺崇祯皇帝。 面对几位阁臣的同声相贺,崇祯面上饱含笑意,心里更是乐得开花,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像个皇帝,也仿佛看到大明有了点中兴的希望。 他又将自己刚刚在河南巡按高名衡奏疏上写的眉批给诸位阁臣传看。 首辅范复粹看过后,首先说道:“开封诸官用命,若不是其城守得力,恐张诚、陈九皋等诸将也不会一战而溃数万贼寇,确实该予以封赏。” 崇祯皇帝看着诸位阁臣,突然问道:“开封诸官城守得力,固然要予以升赏。今日召你等阁臣,是要议议对张诚、陈九皋等该如何封赏!” 范复粹闻言只是轻轻咳了几声,却并未回答崇祯皇帝的问话,他只是将眼睛看向垂首不语的兵部尚书陈新甲。 可一旁的礼部右侍郎张四知却在这时出言道:“陛下,这张诚虽有微功,但其阵前纳妾之事,在朝中也是传得沸沸扬扬,御史与科臣多有劾章递来。” 工部尚书魏照乘这时接言说道:“陛下,此风不可长啊!现内有贼寇作乱,外有东奴围困锦州,危及辽东,正当诸将奋勇杀敌之时,若人人效仿,个个阵前娶妻纳妾,如何还能同心戮力,奋勇杀敌,尽忠王事啊!” 崇祯皇帝本是极好的心情,被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全搅和了,他抬眼看着首辅范复粹,见他并无发言之意,又看向了次辅陈演,直到看向兵部尚书陈新甲时,他轻轻咳嗽了两下。 陈新甲本来一直低眉垂目的坐在那里,虽然现在开封大捷的消息传来,皇上兴致正高,可他却心中直打鼓。 自前次阁部杨嗣昌在军报中说正领兵出川追剿献曹二贼后,便再无消息传来,而献曹二贼也是毫无动静。 虽兵部中诸官都在议论说:“献曹即使从蜀地突围入楚,也不会有多少人马,必不能有何大作为,待督帅大军由蜀入楚后,定能将之围歼殆尽!” 但陈新甲却无法完全放下心来,一旦贼寇突然大起,又或剿局有变,作为本兵的他必定首当其冲。 因此,他一直秉承着小心谨慎的原则,除了密切关注豫、楚二省贼寇动向外,平日里从不出头,以免被那些无所事事的言官科臣抓到漏洞,引至一片弹劾之声四起。 今日,他本不想参与讨论,就算现在矛头直指张诚,陈新甲也毫无出头之意愿,可崇祯皇帝的目光注视着他,又连续轻咳起来,使他不得不出声为君上分忧。 “咳咳!” 陈新甲也是轻咳两声,待诸朝臣都向他看来时,才起身抱拳说道:“陛下,张诚于阵前纳妾,此风确不可助长。” 崇祯皇帝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冷冷的望着陈新甲,只听他继续说道:“可自十一年勤王时起,张诚便屡建殊功,今更蒙圣上垂爱,授之以剿贼重任,其亦能心念皇恩,披肝沥胆,征战沙场,为国效命。 自入豫省以来,先招抚贼寇李际遇数万贼众,又连复偃师、洛阳诸城,更是救得福藩世子归来,今在开封城下又生擒贼首瓦罐子,斩杀俘获贼寇数千之众,一战击溃闯逆数万贼军,实有大功于国。” 他说到这里更是起身走向中间,俯身跪下拜道:“臣乞陛下赏罚分明,莫要寒了前线勠力杀贼将士的心啊!” 陈新甲说得声情并茂很是动容,崇祯皇帝也不待诸阁臣发声,便就着陈新甲的话语直接问道:“依陈卿,该如何罚,如何赏呢?” 烫手的山芋再次踢回给陈新甲,他跪在地上略微沉思片刻,才开口回道:“启奏陛下,臣愚钝,窃以为当严旨苛责其阵前纳妾之事,但也不可因此而不对前线奋勇杀贼将士予以封赏。” 他偷瞧了一眼崇祯皇帝的神色,才又接口道:“为使张诚感知天恩浩荡,可在严旨苛责后,授张诚为正三品昭勇将军散阶,特勋进为正三品的上轻车都尉。 以鼓励其奋勇杀贼,再建殊功!同时,封赏其部下有功的诸将士,使其可以上下一心,勠力杀敌。” 崇祯皇帝沉声说道:“准,就依陈卿之意办理吧!” 他提高声音继续说道:“还有京营的总兵陈九皋,他也是有大功的,没给朕丢脸,要一并封赏。” 陈新甲立刻接言道:“臣,领旨!” 皇上金口玉言,与兵部尚书一唱一和的一锤定音,张四知和魏照乘悄悄对望了一眼后,纷纷低首垂目,不敢再提众言官弹劾张诚之事。 就在这时,恰巧在司礼监值守的秉笔太监王承恩送来了一封十万火急的机密文书。 崇祯皇帝才一看到是高名衡发来的密奏,心里不由想到:“莫非是李自成已经伤重毙命?可又一细想,如果“闯贼”伤重毙命,正可露布以闻,使天下皆知,完全用不着密奏啊。 难不成是李自成被张诚、陈九皋他们追得急了,有意就抚,高名衡等不敢定夺,因此才先发来一封飞奏,请示方略?” 他心中充满了期望,在诸位阁臣的注视下,一边拆文书一边对手捧牙牌锦盒的王承恩说道:“你等一等,莫急。” 崇祯皇帝满怀激动的拆开高名衡密奏一看,竟如同当头打了个炸雷般,浑身一震,瞬间就面色如土,他大声叫道:“竟有此事!怎会有此事?” 随即竟放声大哭起来,内阁首辅范复粹也是满面疑惑,不知究竟为何,但多年伴君的经验使他立刻从椅子上起身,率先跪伏于地,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皇上悲伤之时会将罪于己。 其余几位阁臣也如他一般,纷纷起身跪伏在殿中,暖阁内所有的太监和宫女也都是跪伏一片,就连在正殿中候命的太监和宫女也都跪了下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崇祯帝乐极又生悲 , 第571章 崇祯帝乐极又生悲 乾清宫暖阁内,兴致极高的崇祯皇帝指着御案上的奏疏,说道:“开封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内阁首辅、吏部尚书范复粹闻言忙起身再拜道:“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开封城下大捷,一战而溃贼军,乃城守诸官协力,加入援诸将奋勇,此陛下之福,大明之福!” 接着次辅、户部尚书陈演及阁臣礼部右侍郎张四知、工部尚书魏照乘、兵部尚书陈新甲等几人也是起身恭贺崇祯皇帝。 面对几位阁臣的同声相贺,崇祯面上饱含笑意,心里更是乐得开花,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像个皇帝,也仿佛看到大明有了点中兴的希望。 他又将自己刚刚在河南巡按高名衡奏疏上写的眉批给诸位阁臣传看。 首辅范复粹看过后,首先说道:“开封诸官用命,若不是其城守得力,恐张诚、陈九皋等诸将也不会一战而溃数万贼寇,确实该予以封赏。” 崇祯皇帝看着诸位阁臣,突然问道:“开封诸官城守得力,固然要予以升赏。今日召你等阁臣,是要议议对张诚、陈九皋等该如何封赏!” 范复粹闻言只是轻轻咳了几声,却并未回答崇祯皇帝的问话,他只是将眼睛看向垂首不语的兵部尚书陈新甲。 可一旁的礼部右侍郎张四知却在这时出言道:“陛下,这张诚虽有微功,但其阵前纳妾之事,在朝中也是传得沸沸扬扬,御史与科臣多有劾章递来。” 工部尚书魏照乘这时接言说道:“陛下,此风不可长啊!现内有贼寇作乱,外有东奴围困锦州,危及辽东,正当诸将奋勇杀敌之时,若人人效仿,个个阵前娶妻纳妾,如何还能同心戮力,奋勇杀敌,尽忠王事啊!” 崇祯皇帝本是极好的心情,被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全搅和了,他抬眼看着首辅范复粹,见他并无发言之意,又看向了次辅陈演,直到看向兵部尚书陈新甲时,他轻轻咳嗽了两下。 陈新甲本来一直低眉垂目的坐在那里,虽然现在开封大捷的消息传来,皇上兴致正高,可他却心中直打鼓。 自前次阁部杨嗣昌在军报中说正领兵出川追剿献曹二贼后,便再无消息传来,而献曹二贼也是毫无动静。 虽兵部中诸官都在议论说:“献曹即使从蜀地突围入楚,也不会有多少人马,必不能有何大作为,待督帅大军由蜀入楚后,定能将之围歼殆尽!” 但陈新甲却无法完全放下心来,一旦贼寇突然大起,又或剿局有变,作为本兵的他必定首当其冲。 因此,他一直秉承着小心谨慎的原则,除了密切关注豫、楚二省贼寇动向外,平日里从不出头,以免被那些无所事事的言官科臣抓到漏洞,引至一片弹劾之声四起。 今日,他本不想参与讨论,就算现在矛头直指张诚,陈新甲也毫无出头之意愿,可崇祯皇帝的目光注视着他,又连续轻咳起来,使他不得不出声为君上分忧。 “咳咳!” 陈新甲也是轻咳两声,待诸朝臣都向他看来时,才起身抱拳说道:“陛下,张诚于阵前纳妾,此风确不可助长。” 崇祯皇帝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冷冷的望着陈新甲,只听他继续说道:“可自十一年勤王时起,张诚便屡建殊功,今更蒙圣上垂爱,授之以剿贼重任,其亦能心念皇恩,披肝沥胆,征战沙场,为国效命。 自入豫省以来,先招抚贼寇李际遇数万贼众,又连复偃师、洛阳诸城,更是救得福藩世子归来,今在开封城下又生擒贼首瓦罐子,斩杀俘获贼寇数千之众,一战击溃闯逆数万贼军,实有大功于国。” 他说到这里更是起身走向中间,俯身跪下拜道:“臣乞陛下赏罚分明,莫要寒了前线勠力杀贼将士的心啊!” 陈新甲说得声情并茂很是动容,崇祯皇帝也不待诸阁臣发声,便就着陈新甲的话语直接问道:“依陈卿,该如何罚,如何赏呢?” 烫手的山芋再次踢回给陈新甲,他跪在地上略微沉思片刻,才开口回道:“启奏陛下,臣愚钝,窃以为当严旨苛责其阵前纳妾之事,但也不可因此而不对前线奋勇杀贼将士予以封赏。” 他偷瞧了一眼崇祯皇帝的神色,才又接口道:“为使张诚感知天恩浩荡,可在严旨苛责后,授张诚为正三品昭勇将军散阶,特勋进为正三品的上轻车都尉。 以鼓励其奋勇杀贼,再建殊功!同时,封赏其部下有功的诸将士,使其可以上下一心,勠力杀敌。” 崇祯皇帝沉声说道:“准,就依陈卿之意办理吧!” 他提高声音继续说道:“还有京营的总兵陈九皋,他也是有大功的,没给朕丢脸,要一并封赏。” 陈新甲立刻接言道:“臣,领旨!” 皇上金口玉言,与兵部尚书一唱一和的一锤定音,张四知和魏照乘悄悄对望了一眼后,纷纷低首垂目,不敢再提众言官弹劾张诚之事。 就在这时,恰巧在司礼监值守的秉笔太监王承恩送来了一封十万火急的机密文书。 崇祯皇帝才一看到是高名衡发来的密奏,心里不由想到:“莫非是李自成已经伤重毙命?可又一细想,如果“闯贼”伤重毙命,正可露布以闻,使天下皆知,完全用不着密奏啊。 难不成是李自成被张诚、陈九皋他们追得急了,有意就抚,高名衡等不敢定夺,因此才先发来一封飞奏,请示方略?” 他心中充满了期望,在诸位阁臣的注视下,一边拆文书一边对手捧牙牌锦盒的王承恩说道:“你等一等,莫急。” 崇祯皇帝满怀激动的拆开高名衡密奏一看,竟如同当头打了个炸雷般,浑身一震,瞬间就面色如土,他大声叫道:“竟有此事!怎会有此事?” 随即竟放声大哭起来,内阁首辅范复粹也是满面疑惑,不知究竟为何,但多年伴君的经验使他立刻从椅子上起身,率先跪伏于地,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皇上悲伤之时会将罪于己。 其余几位阁臣也如他一般,纷纷起身跪伏在殿中,暖阁内所有的太监和宫女也都是跪伏一片,就连在正殿中候命的太监和宫女也都跪了下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贻白兄的意思是…… 崇祯皇帝坐在乾清宫正殿的中央宝座上,殿里殿外站了许多太监,正在等候朝臣们的到来。 他平日在乾清宫召见群臣时,常在东暖阁或西暖阁中,倘若不在暖阁,便去偏殿,即文德殿或昭仁殿,似今日这般坐在正殿中央宝座上召见群臣却是少见,显然增加了几分皇家的威仪。 一大群朝臣已经陆续进了乾清门,正躬身往里走来。 崇祯皇帝从文书上抬起头来,冷眼看着陆续而来的六部、九卿、科、道等官分批在宝座前三尺外行过常朝礼,分班站定以后,才慢慢说道:“朕今日召你们来,是要说一说故辅臣杨嗣昌的事。 在他生前,你们中有许多人攻击他,可却无一人能为朕出一良谋,献一善策,更无人能代朕出京督师剿贼。 今杨嗣昌死后,攻忓更烈,都不能设身处地为杨嗣昌想一想。” 他忍不住用鼻孔冷笑了一声,怒气冲冲的接着说道:“杨嗣昌系朕特简,用兵不效,朕自鉴裁。何况杨嗣昌尚有才可取,朕所素知。 可你们各官见朕有议罪之旨,大肆排击,纷坛不已,殊少平心之论。姑不深究,各疏留中,谕尔等知之!下去吧!” 殿中的众官见皇帝震怒,个个股栗,竟再无一人敢说二话,只好乖乖的叩头辞出。 他们才走下丹墀,崇祯皇帝又命太监前来将几位阁臣叫回,阁臣们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回到殿中重新行礼,俯伏地上,等候皇上的斥责。 崇祯皇帝只淡淡说道:“先生们起来!” 阁臣们叩头起身偷看崇祯,但见他神情愁惨,目有泪光,默然片刻后,崇祯才叹气说道:“朕昨夜梦见故辅臣杨嗣昌在这里向朕跪下叩头,说了许多话,朕醒后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说:‘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朝中诸臣不公不平,连章见诋,故臣今日归诉皇上。’ 朕问他:‘所有的奏疏都不公平么?某人的奏疏似乎也有些道理吧?’ 他摇头说:‘亦未然。诸臣住在京城,全凭意气,徒逞笔舌,捕风捉影,议论戎机。他们并未亲历其境,亲历其事,如何能说到实处!’ 朕又问他:‘眼下不惟中原堪忧,辽东亦岌岌危甚,卿有何善策?’ 他却摇头不答。 朕又问话,忽来一阵狂风,窗棂震动,将朕惊醒。” 崇祯皇帝说毕,连声叹气,众阁臣说一些劝慰的话,因皇上并无别事,也就退出。 ………… 因前日已与陈新甲议定,调任丁启睿接替杨嗣昌前往湖广督师剿贼,现急需简派一位知兵大臣前去接任陕西、三边总督,填补丁启睿升任督师后的遗缺。 可他思来想去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统兵之才,最后就想到了尚且关押在狱中的傅宗龙,准备再次启用他,使他统率陕西、三边人马专力“剿闯”。 崇祯皇帝拿定了主意之后,立即在武英殿召见兵部尚书陈新甲。 陈新甲自从洛阳、襄阳相继失陷贼手后,他就尽量在同僚和部属面前保持大臣的镇静,照样批答有关兵事的各种重要文书,处事更为机敏,案无留牍。 但是在内心中却不免怀着疑虑和恐惧,觉得日子很不好过,好像有一把尚方宝剑时刻悬在他的脖颈上,随时都可能因皇上的震怒而猛然落下,砍掉他的脑袋。 今日,听太监传皇上的口谕要他赶快到武英殿上去,皇上立等召见。 陈新甲马上命仆人帮他更换朝服,然而心中却在盘算着皇上召见他到底是为何事,他的心中七上八下,深怕有什么人对他攻击,惹怒了皇帝。 急匆匆的换好衣服,带着一个心腹长班和一个机灵小厮就离开兵部衙门,他们刚过了武英门前边的金水桥,恰好遇见一个相识的刘太监从里边出来,正对他拱手让路。 他也赶快还过礼,上前拉住刘太监小声问道:“刘公公,圣驾可到了嚒?” 谷饈/span 刘太监向着里边一努嘴,说道:“皇上处分事儿性子急,已经在里边等候多时啦。” 陈新甲又试探着问道:“你可知陛下今儿召见为着何事?” 刘公公回道:“尚不得知。我想横竖不过是为着剿贼御虏。” 陈新甲又小心问道:“皇上今儿的心情如何?” “他总是脸色忧愁,不过还好,今日却并无怒容。” 陈新甲闻言顿觉放心,他向刘太监略一拱手,便继续往北面的武英殿走去。 这边,刘太监却并不急于离去,他向陈新甲的长班高福使了一个眼色,高福停步暂留等候着刘太监的吩咐,看刘太监的和善笑容,他在心中已是猜个八九不离十。 刘太监小声对高福说道:“你回去后告诉你们老爷一声,这宫里边的事儿不必担忧,如有什么动静,我自会随时派人告你们老爷知道。 哦,对了,去年中秋节咱借你们老爷的两千两银子,总说归还,可一直都不凑手,尚未奉还。昨日舍侄传进话来,说替我又在西城边买了一处宅子,已经写下了文约,尚短缺八百两的银子。 你回去向陈老爷说一声,再借给我八百两如何,咱家以后打总归还。” 他说完后,又特意叮嘱道:“可是急事儿,莫敢忘了啊。” 高福连忙陪着笑脸说道:“不敢忘,不敢忘的。” “那好,明日我便差人到府上去取。”刘太监又说了一句,微微一笑,才匆匆而去。 高福看着刘太监的背影,在心中悄悄的问候了他的先人,才急赶着追上主人。 ………… 陈新甲被一个等候着他的小太监引往武英殿去,将高福和小厮留在武英门外等候。 崇祯皇帝坐在武英殿的东暖阁中,看见陈新甲躬身进来行礼,才放下手中的文书,待陈新甲跪下叩过了头。 他才略显忧虑地说道:“丁启睿升任督师,遗缺尚无人补。朕想了数日,苦于朝中缺少知兵大臣。惟傅宗龙虽有罪下在狱中,似乎尚可一用。陈卿以为如何啊?” 陈新甲早知傅宗龙乃少有知兵大臣,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在皇上跟前为他脱罪,如今见崇祯提起这个话题,他忙趁机说道:“宗龙有带兵阅历,前蒙陛下识拔,授任本兵。偶因小过,蒙谴下狱,今已颇知悔罪。 现正值朝廷急需用人之际,宗龙倘荷圣眷,重被简用,必能竭力尽心,上报皇恩。况宗龙为人朴实忠诚,素为同僚所知,亦为陛下所洞鉴。” 崇祯皇帝点着头说道:“朕就是要用他的朴忠。” 陈新甲跪在地上略等片刻,见崇祯皇帝也没有别的事再行“垂问”,便叩头辞去。 ………… 崇祯皇帝就在武英殿的暖阁中立下一道手谕,传旨释放傅宗龙即日出狱,等候召见。 随即,他又下旨为督师杨嗣昌死后所受的攻击昭雪,称赞他“临戎二载,屡著捷功;尽瘁殒身,勤劳难泯。” 更是在手谕中命湖广巡抚宋一鹤派干员护送杨嗣昌的灵柩回籍,赐祭一坛。 他接着又命礼部代他拟祭文一道,明日呈阅。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惟宗龙尚可一用 崇祯皇帝坐在乾清宫正殿的中央宝座上,殿里殿外站了许多太监,正在等候朝臣们的到来。 他平日在乾清宫召见群臣时,常在东暖阁或西暖阁中,倘若不在暖阁,便去偏殿,即文德殿或昭仁殿,似今日这般坐在正殿中央宝座上召见群臣却是少见,显然增加了几分皇家的威仪。 一大群朝臣已经陆续进了乾清门,正躬身往里走来。 崇祯皇帝从文书上抬起头来,冷眼看着陆续而来的六部、九卿、科、道等官分批在宝座前三尺外行过常朝礼,分班站定以后,才慢慢说道:“朕今日召你们来,是要说一说故辅臣杨嗣昌的事。 在他生前,你们中有许多人攻击他,可却无一人能为朕出一良谋,献一善策,更无人能代朕出京督师剿贼。 今杨嗣昌死后,攻忓更烈,都不能设身处地为杨嗣昌想一想。” 他忍不住用鼻孔冷笑了一声,怒气冲冲的接着说道:“杨嗣昌系朕特简,用兵不效,朕自鉴裁。何况杨嗣昌尚有才可取,朕所素知。 可你们各官见朕有议罪之旨,大肆排击,纷坛不已,殊少平心之论。姑不深究,各疏留中,谕尔等知之!下去吧!” 殿中的众官见皇帝震怒,个个股栗,竟再无一人敢说二话,只好乖乖的叩头辞出。 他们才走下丹墀,崇祯皇帝又命太监前来将几位阁臣叫回,阁臣们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回到殿中重新行礼,俯伏地上,等候皇上的斥责。 崇祯皇帝只淡淡说道:“先生们起来!” 阁臣们叩头起身偷看崇祯,但见他神情愁惨,目有泪光,默然片刻后,崇祯才叹气说道:“朕昨夜梦见故辅臣杨嗣昌在这里向朕跪下叩头,说了许多话,朕醒后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说:‘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朝中诸臣不公不平,连章见诋,故臣今日归诉皇上。’ 朕问他:‘所有的奏疏都不公平么?某人的奏疏似乎也有些道理吧?’ 他摇头说:‘亦未然。诸臣住在京城,全凭意气,徒逞笔舌,捕风捉影,议论戎机。他们并未亲历其境,亲历其事,如何能说到实处!’ 朕又问他:‘眼下不惟中原堪忧,辽东亦岌岌危甚,卿有何善策?’ 他却摇头不答。 朕又问话,忽来一阵狂风,窗棂震动,将朕惊醒。” 崇祯皇帝说毕,连声叹气,众阁臣说一些劝慰的话,因皇上并无别事,也就退出。 ………… 因前日已与陈新甲议定,调任丁启睿接替杨嗣昌前往湖广督师剿贼,现急需简派一位知兵大臣前去接任陕西、三边总督,填补丁启睿升任督师后的遗缺。 可他思来想去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统兵之才,最后就想到了尚且关押在狱中的傅宗龙,准备再次启用他,使他统率陕西、三边人马专力“剿闯”。 崇祯皇帝拿定了主意之后,立即在武英殿召见兵部尚书陈新甲。 陈新甲自从洛阳、襄阳相继失陷贼手后,他就尽量在同僚和部属面前保持大臣的镇静,照样批答有关兵事的各种重要文书,处事更为机敏,案无留牍。 但是在内心中却不免怀着疑虑和恐惧,觉得日子很不好过,好像有一把尚方宝剑时刻悬在他的脖颈上,随时都可能因皇上的震怒而猛然落下,砍掉他的脑袋。 今日,听太监传皇上的口谕要他赶快到武英殿上去,皇上立等召见。 陈新甲马上命仆人帮他更换朝服,然而心中却在盘算着皇上召见他到底是为何事,他的心中七上八下,深怕有什么人对他攻击,惹怒了皇帝。 急匆匆的换好衣服,带着一个心腹长班和一个机灵小厮就离开兵部衙门,他们刚过了武英门前边的金水桥,恰好遇见一个相识的刘太监从里边出来,正对他拱手让路。 他也赶快还过礼,上前拉住刘太监小声问道:“刘公公,圣驾可到了嚒?” 谷饈/span刘太监向着里边一努嘴,说道:“皇上处分事儿性子急,已经在里边等候多时啦。” 陈新甲又试探着问道:“你可知陛下今儿召见为着何事?” 刘公公回道:“尚不得知。我想横竖不过是为着剿贼御虏。” 陈新甲又小心问道:“皇上今儿的心情如何?” “他总是脸色忧愁,不过还好,今日却并无怒容。” 陈新甲闻言顿觉放心,他向刘太监略一拱手,便继续往北面的武英殿走去。 这边,刘太监却并不急于离去,他向陈新甲的长班高福使了一个眼色,高福停步暂留等候着刘太监的吩咐,看刘太监的和善笑容,他在心中已是猜个八九不离十。 刘太监小声对高福说道:“你回去后告诉你们老爷一声,这宫里边的事儿不必担忧,如有什么动静,我自会随时派人告你们老爷知道。 哦,对了,去年中秋节咱借你们老爷的两千两银子,总说归还,可一直都不凑手,尚未奉还。昨日舍侄传进话来,说替我又在西城边买了一处宅子,已经写下了文约,尚短缺八百两的银子。 你回去向陈老爷说一声,再借给我八百两如何,咱家以后打总归还。” 他说完后,又特意叮嘱道:“可是急事儿,莫敢忘了啊。” 高福连忙陪着笑脸说道:“不敢忘,不敢忘的。” “那好,明日我便差人到府上去取。”刘太监又说了一句,微微一笑,才匆匆而去。 高福看着刘太监的背影,在心中悄悄的问候了他的先人,才急赶着追上主人。 ………… 陈新甲被一个等候着他的小太监引往武英殿去,将高福和小厮留在武英门外等候。 崇祯皇帝坐在武英殿的东暖阁中,看见陈新甲躬身进来行礼,才放下手中的文书,待陈新甲跪下叩过了头。 他才略显忧虑地说道:“丁启睿升任督师,遗缺尚无人补。朕想了数日,苦于朝中缺少知兵大臣。惟傅宗龙虽有罪下在狱中,似乎尚可一用。陈卿以为如何啊?” 陈新甲早知傅宗龙乃少有知兵大臣,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在皇上跟前为他脱罪,如今见崇祯提起这个话题,他忙趁机说道:“宗龙有带兵阅历,前蒙陛下识拔,授任本兵。偶因小过,蒙谴下狱,今已颇知悔罪。 现正值朝廷急需用人之际,宗龙倘荷圣眷,重被简用,必能竭力尽心,上报皇恩。况宗龙为人朴实忠诚,素为同僚所知,亦为陛下所洞鉴。” 崇祯皇帝点着头说道:“朕就是要用他的朴忠。” 陈新甲跪在地上略等片刻,见崇祯皇帝也没有别的事再行“垂问”,便叩头辞去。 ………… 崇祯皇帝就在武英殿的暖阁中立下一道手谕,传旨释放傅宗龙即日出狱,等候召见。 随即,他又下旨为督师杨嗣昌死后所受的攻击昭雪,称赞他“临戎二载,屡著捷功;尽瘁殒身,勤劳难泯。” 更是在手谕中命湖广巡抚宋一鹤派干员护送杨嗣昌的灵柩回籍,赐祭一坛。 他接着又命礼部代他拟祭文一道,明日呈阅。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请调张诚驰援辽东 第二天,崇祯皇帝就在文华殿召见了陈新甲和傅宗龙。 当他们奉召来到的时候,崇祯皇帝正在用朱笔修改礼部代拟的祭文,他将祭文改完放下,才对身边的太监说道:“叫他们进来吧。” 陈新甲和傅宗龙进入殿内叩头行礼后,崇祯命他们起来说话,他仔细打量着傅宗龙,见他入狱后虽然两鬓和胡须都白了许多,但精神还是很健旺。 崇祯对他说道:“朕前者因你有罪,才将你下狱,以示薄惩。目今国家多故,将你放出,要你任陕西、三边总督。 这是朕的特恩,你应该知道心存感激,好生出力剿贼,以补前愆。成功之后,朕当不吝重赏。” 傅宗龙神情激动的重新跪下叩头,眼含热泪说道:“严霜雨露,莫非皇恩。臣到军中,誓必鼓励将士,以剿灭闯贼为己任,上慰宸衷,下安百姓。 臣傅宗龙甘愿粉身碎骨,不负皇上知遇之恩!” 崇祯皇帝点头道:“好,很好。你到陕西赴任之后,估量何时可带兵入豫,剿除闯贼?” 傅宗龙不暇思索的回道:“俟臣到西安以后,斟酌实情后,再行条奏方略。” 崇祯皇帝却是心中急躁,他下意识的将两手放在一起搓了搓,又道:“朕望你赶快驰赴西安,稍事料理后,限于两月之内率兵入豫,与保督杨文岳合力专心剿闯。 望卿尽心王事,切勿在关中逗留过久,以致贻误戎机。” 傅宗龙虽怕皇上会突然震怒,再次将他逮拿下狱,但又切知两月内决难出兵豫省,只能仗着胆子说道:“臣虽有心报国,但恐怕士卒也需操练后,方好入豫作战。” 崇祯皇帝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陕西就有现成的兵马。三边各镇兵马,难道平时就不操练的么?你不要等李自成在河南站稳了脚跟,方才出兵!” 傅宗龙在心中明知各镇练兵多是有名而无实,且兵额也都严重不足,但看着崇祯脸上大有不耐烦的神色,他也只好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崇祯皇帝沉默片刻,心里认为傅宗龙已被他说服,转而又用温和的口气说道:“汝系知兵大臣,朕所素知。目前东虏围困锦州很久,朕不得不将重兵派出关外。 是否能早日解锦州之危局,尚不得而知。河南、湖广、山东等省局势都很不好,尤以豫、楚两地为甚,连失名城,亲藩殉国。 卿可有何善策,为朕纾忧?” 傅宗龙忙叩头回道:“微臣在狱中时,也常常为国家深忧。虽然也有一得愚见,但却不敢说出。” 崇祯皇帝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道:“苟利于国,不妨对朕直说。” 傅宗龙见崇祯皇帝如此,便毫不犹豫的开口说道:“目前内剿流贼,外御强虏,两面用兵,实非国家之福。 而朝中文臣多逞空言高论,完全不务实效,致有今日内外交困之局面。如此下去,再过数年,国家局势必将不堪设想。 谷龤今日不是无策,惟无人敢对陛下言之耳。” 崇祯心中一动,他似乎已经猜中傅宗龙言中之意,却仍是问道:“卿只管说出,勿庸避讳。” 傅宗龙道:“陛下为千古之英主,请鉴臣一腔愚忠,臣方敢说出救国愚见。” 崇祯皇帝望着傅宗龙,略有期盼的说道:“卿今日已出狱任事,便是朕股肱之臣。倘有善策,朕当虚怀以听。倘若说错,朕亦决不罪汝。但说无妨!” 傅宗龙又一次跪地叩头,低声说道:“以臣之愚见,对东虏倘能暂时议抚,抚为上策。只有东事稍缓,方可集国家之兵力财力,一心痛剿流贼。” 崇祯皇帝闻言后,竟轻轻的“啊”了一声,他略有疑惑的望着陈新甲,猜测着是不是他向傅宗龙泄露了什么消息,或是在暗嘱他作此建议。 心念及此,崇祯皇帝不由得向站在旁边的陈新甲望了一眼,见他一如平常,心中疑惑稍解,却对傅宗龙问道:“你为何说对东虏应以抚为上策?不妨详陈所见,由朕斟酌。” 傅宗龙回道:“回陛下,我大明十余年来,内外用兵,国家已是精疲力竭,苦于支撑,几乎成了不治之症。目今欲同时安内攘外,纵然有诸葛孔明之智,怕也是无从措手。 故以微臣愚昧之见,不如赶快从关外的战事中抽出手来,全力一心剿贼。俟中原大局戡定,再向东虏大张挞伐,也不迟啊。” 崇祯皇帝听了傅宗龙所言,面上竟是毫无表情,只是淡淡说道:“朕已命洪承畴统率大军出关,驰援锦州。目前若对东虏行款议和,示弱于敌,殊非朕之初衷。 你出去后,这‘议抚’二字休要对人提起。下去吧!” ………… 待傅宗龙叩头退出后,崇祯皇帝才向陈新甲问道:“傅宗龙也建议朕,对东虏应以暂抚为上策,他事前同陈卿商量过么?” 陈新甲闻言一惊,额上与颈间冷汗直流,他觉得全身的汗毛孔都瞬间树立了起来,连忙跪下叩首道:“傅宗龙于今日才从狱中蒙恩释放,此前臣亦并未同他谈及关外之事。” 崇祯皇帝面容平静的点了点头,又说道:“可见但凡略明军事的人均知两面作战的难处,内外交困,非为国家长久之计啊。 目前应催促洪承畴率领大军火速出关东进,驰救锦州。不先挫东虏锐气,如何可以言抚?必须催促洪承畴尽速解了锦州之围!” 陈新甲在一旁忙说道:“陛下所见极是。倘洪承畴能使锦州解围,纵然再与东奴行款言和,话也好说许多。 臣之所虑者,恐迁延日久,劳师糜饷,却不能使锦州解围,反受挫折,行款怕会更不容易。何况国家人力、物力有限,今后朝廷再想向关外调集那么多的兵马,那么多粮饷,怕再不可得矣。” 崇祯皇帝面上也是神色沉重地说道:“朕对此也是颇为忧虑。眼下料理关外军事,看来比豫、楚剿贼军事更为紧迫。” 陈新甲忙接话道:“是,十分紧迫。洪承畴前日还上书兵部,请调宣镇副总兵张诚的军马驰援辽东。”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陈忠领兵屯河南 大明京城皇宫的文华殿内,崇祯皇帝目无表情的望着御案上杂乱的公文,说道:“张诚,又是张诚。 豫省剿局才稍有转机,洪承畴就要调他去辽东,处处都要用,可张诚只有一个,如何堪用啊!” 陈新甲低眉垂目,小心谨慎的说道:“陛下,闯逆新败,其凶焰已挫,短时间难以再起,可先命张诚稳固豫省剿局,待傅宗龙领军进入豫省后,再调宣镇兵马进援辽东,以解锦州之围。” 崇祯皇帝问道:“如此可来得急吗?” 陈新甲小心回道:“前时已定议调杨国柱、王朴两总兵援辽,估算在三、四月间当可抵达山海关,那时傅宗龙也已进兵河南,豫省局势稳定,张诚所部兵马大可调往辽东,应援锦州。 到时集杨国柱、王朴、唐通、白广恩、曹变蛟、马科、王廷臣、吴三桂等八位总兵麾下官军,齐援锦州,必能驱退东奴,以解锦州之围!” 崇祯皇帝仰靠在御座上,闭目沉思良久,才开口道:“暂且如此吧。” 他想了想,又说道:“周王那边在奏疏中也在请求,欲留张诚的宣镇兵马驻在豫东,护卫河南地方,以防贼寇再来,又或在尽除贼寇后,再行调往别处。” 陈新甲略加思索后,回道:“陛下如有此心,可将张诚的兵马留一部在河北,今开封有新任总兵陈永福,该部亦是敢战之劲旅,守护开封当无有问题。 臣建议设卫辉兵备道,专理河北卫辉、怀庆两府军事,留张诚一部兵马,在这卫辉或怀庆择一地驻守,如此,即可分张诚麾下强兵,又可与开封陈永福互为犄角,预警互为奥援!”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此事你自去办理,张诚若有难处,可在别处另予封赏就是啦。” 他说完便闭目养神,片刻后,似乎想起什么,又说道:“对闯、献二贼如何进剿,陈卿下去要与傅宗龙仔细商议,务要他明日出京赴任。” 陈新甲忙接旨道:“是,遵旨!” 陈新甲退出后,崇祯皇帝觉得对关内、外的军事前途,两无把握,不禁长叹一声。 他随即又将礼部代拟后,又经他略加修改的祭文拿起来,小声读道:“维大明崇祯辛巳十四年四月某日,皇帝遣官赐祭故督师辅臣杨嗣昌而告以文曰: 呜呼!惟卿志切匡时,心存报国;入参密勿,出典甲兵。方期奏凯还朝,图麟铭鼎。讵料谢世,赍志渊深。功未遂而劳可嘉,人云亡而瘁堪悯。爰颁谕祭,特沛彝章。英魂有知,尚其祇服!” 崇祯放下祭文,满怀凄怆,想着国家艰难,几乎落泪。 第二天早朝过后,新任的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进宫陛辞。 崇须皇帝为着期望他能够入豫“剿贼”成功,特在平台召见,照例赐给他尚方宝剑一柄,又说了几句勉励他尽心戮力剿贼的话。 但是,崇祯皇帝始终认为,就算傅宗龙和杨文岳两人加在一起,比起前督师杨嗣昌的本领来也是差得很远,这使他不能不在心中感到空虚和绝望。 ………… 元月初十日,开封城北陶家店渡口上人山人海,大批的饥民正在陆续登船,就在渡口东南一处高台上,十余人正在向着这边张望。 “子允兄,陈忠那边你可要多操劳些。” 张诚站在高台上又对杨世杰继续说道:“万余饥民虽不算多,但如今他们背井离乡,这半年多坐吃山空,粮谷的压力还是很大啊。” 谷鲪杨世杰抱拳说道:“大帅哪里话,咱既是一家人,杨家楼自当尽力而为,就算艰难,总要一起挺过去。 大哥如今已过河到了温县安排一切,既是过境的各处县城,也都已安排人打点好一切,定必可可安置好这些饥民,还请大帅宽心。” 张诚笑着说道:“子允兄真仗义。” 他回过头又继续说道:“如有可能,我想把陈忠这一千劲卒留在怀庆府境内,随时可支援杨家楼,策应开封战局。” “好啊!” 杨世杰乐得拍手叫好,他早就盼着张诚能留一支劲旅在孟津这边,此事张诚在话语间已然允诺,只是他未曾想到会把陈忠留下。 他随陈忠从洛阳一路来到开封,与张诚麾下诸将都已混得很是熟络,可毕竟还是同陈忠最为投缘,此刻知道会把陈忠留下,他则能不乐。 杨世杰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张诚抬手拍在杨世杰肩上,又道:“邙山那边就先把杨家楼的青壮操练起来,之后再陆续操练其他寨子里的青壮。 今后,凡是操练出来的青壮,皆要编伍管理,农忙时为民,平时则为乡勇,战时就是兵,编伍之后的这些乡勇,都要由你来统率。 本帅留驻河北的兵马由陈忠统领,邙山便是你来做主,平日营操可叫陈忠派人协助与你,战时你可要听凭他的安排。” 杨世杰抱拳道:“是,谨遵大帅军令。” “哈哈哈……” 几人一阵大笑。 杨世杰又对旁边的妹妹杨丽英说道:“丽妹,待我回到杨家楼后,就叫杨富领我那二十亲随,前来开封寻你,今后便叫他们留在你的身边听用。” 杨丽英却是笑道:“哥哥,不必了。我身边有春妮、春雪她们呢,杨富就留在哥哥身旁听用吧。” 她看了眼张诚,又对杨世杰说道:“大帅还要组建‘娘子军’,我身边又怎会缺人使用呢。” 杨世杰却不依不饶道:“就如此定了,总要有咱杨家人在你身边,我与大哥、二哥才能安心。” 张诚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他心里知道这是杨家怕小姐在府里受到欺负,他轻咳了两声,道:“既是如此,就依了大哥、二哥的意思,尽可叫杨富带人前来便是。” 杨世杰笑着说道:“看,看吧。还是我家姑爷通情达理。” 他说完就又对张诚抱拳道:“既然此事定妥,我这就随着过河,还赶在前里将粥棚安置妥当。” “如此,就有劳子允兄啦!”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沇河营驻军沇河镇 大明崇祯十四年二月十七日,河南省汝州府城外,旌旗招展,近万大军云集于此。 张诚与京营总兵陈九皋、河南总兵陈永福已领军到此三日有余,他们是元月十八日过了元宵灯会后才从开封城下发兵。 一路经尉氏、鄢陵、洧川、长葛、新郑、许州、禹州、襄城而来,最后由郏县、宝丰而进至汝州城下。 此刻,张诚、陈九皋、陈永福等诸将都已得到圣旨封赏,尤其是张诚更得知了朝廷准备调他去救援辽东的消息。 陈新甲更是在私发的书函中告诉他,此番辽东危局,关乎大明存亡,蓟辽总督洪承畴多次上书请调张诚部兵马入援。 皇上也已经同意,此事当为必行,待新任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率兵进入河南后,他就要领兵入辽,因此要张诚早做筹谋。 并告知张诚皇上也已经同意留一部宣镇兵马,驻扎在卫辉与怀庆之间,以护卫河北怀庆府,尤其是卫辉府潞王朱常淓和暂住卫辉的福藩世子,另外还要策应陈永福部协守开封府城。 张诚在开封时已写信给兵部尚书陈新甲,他举荐自己的大舅哥武安知县季佑慈出任卫怀兵备道,同时保荐自己麾下千总陈忠升任游击将军,领一部宣镇兵马留驻怀庆府孟县的沇河镇,在此设钞关抽饷以养其兵。 陈新甲原意是想留张国栋的一营兵马在豫省,但张诚却以援辽军事关系重大,当以强军入辽才行,予以明言拒绝,陈新甲也是无法。 现在大军驻扎汝州城外,西面的伊阳和南面的鲁山也都已收复,闯贼都隐入伏牛山中,加紧操练,外间已很难遇到闯贼大部,惟有一些零散的贼寇还在各处府县为乱,但也都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 自开封一路西来,张诚、陈九皋、陈永福等并未经过什么像样的大战,只零星发生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但长途行军却也是乏累。 如今,在汝州驻军三日已有所缓解,他们今天便都聚在张诚的大帐之中,商议退军之事。 “明日就要与两位陈总兵分开,张诚心中真是万分不舍啊!” 军帐内张诚端起酒碗敬道:“今日当一醉方休,待某援辽归来,再与二位总兵并肩杀贼,勠力克敌。” 陈九皋与陈永福都坐在上首张诚的身旁左右两边,他们麾下如京营游击陈世虎、陈崇昌,再加陈德等诸将都在军帐左侧下首就座,而魏知策、张国栋、张广达等将官则在右侧下首相陪,众人都是举碗一饮而尽。 陈九皋放下酒碗就说道:“只是暂别而已,我会在卫辉府等候老弟,咱兄弟还得一同回京。” 陈永福也是抱拳说道:“能与张总兵并肩杀贼,真是陈某的幸事,开封防务紧张,某不敢稍离,就叫陈德随张总兵一行,陪同张总兵前往卫辉府。” 原来他们刚刚商定,明日便各自领军退去,陈永福与陈九皋一同走郏县经原路返回开封境内,与留驻在那里的辎重部队汇合后,再一起渡河北行。 谷據</span>  张诚麾下魏知策的车营与张国栋的步营六部中的四部兵马,也将随陈九皋一起回转开封。 而张广达的骑营、林芳平的虎卫,再加步营一部步兵则与张诚往北行军,经过洛阳到孟津县内渡过黄河,前往怀庆府孟县的沇河镇。 ………… 此番前来河南援剿闯贼,张诚部虽有些伤亡,但其队伍却没有减少,反而还越发壮大起来。 初入河南时,在密县即招抚登封李际遇所部兵马,有青壮三千五百之众,因当时急于前往洛阳,未及进行整编,便将之与近十万的饥民大军一同派往宣镇,现在他们早已抵达东路,正在吴志忠的指挥下进行编伍营操。 而在开封城下又收编了四千的闯军俘虏,其中选出一千精锐交由降将“跳涧虎”杜有为统率,余下三千人编为三部,分别是由贺宽的前部、黄大光的后部、刘长亮的偏师一部。 这新组建的三部兵马,都是由张国栋步营中各部的把总官提任千总,再以步营中的骨干来充任各级军官,此次也是随军出战,边行军边操练。 如此,张诚入豫时原有兵马八九千人,而此时已达一万三千余众,这还未曾算上李际遇那边的三千五百人马,即使陈忠部留下两千多人,也还有一万一千的大军,属于是赚大发啦。 按照张诚部署,张国栋的步营左部崔士杰此前已将调派给陈忠指挥,现在还要再调贺宽部新军千人也给陈忠,组建沇河营,由陈忠担任坐营游击。 如此,张国栋的步营就只剩四个千总部,分别是刘长亮的前部、黄大光的左部、陈大宽的中部,还有靳勇的右部,攻击四千五百余兵马。 而沇河营下设左部崔士杰、右部贺宽两部步兵,再加铁林的中军骑兵哨百余骑兵,共有官军两千三百余,留驻在沇河镇。 以策应位于邙山脚下的杨家楼等已经投靠张诚的那些村寨,如果再加上未来在邙山这边操练起来的数千乡勇,到时张诚在豫省可以直接调用的军兵便有五六千人,可谓是一个大钉子,既是一般的总兵也未必会有如此军力。 张诚这次就是带着骑营与贺宽所部前往沇河镇,一则是对陈忠留驻河南诸事,做好安排;二则是带他新娶的妾室杨丽英回杨家楼小住几日,毕竟此番回到宣镇后,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娘家一趟。 ………… 张诚接着陈永福的话说道:“如此甚好,我麾下陈忠将留驻沇河,今后自然少不了陈总兵的照拂,陈德此去也可与陈忠相见,也便于彼此间今后的联络。” 他说着又抱拳道:“我麾下魏知策和张国栋要随二位总兵一同回返开封,这路上可就要你二位多费心了!” “张帅,你如此就客气啦。” 众人又是一阵寒暄,饮酒直到深夜方才散开,各归本营休息去了。  https:///52146_52146492/71439134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联寨联防渡乱世 , “清明雾浓,一日天晴!” 清明节,又称踏青节、行清节、三月节、祭祖节等,节期在仲春与暮春之交。 清明这一节气,万物皆洁齐、生气旺盛、吐故纳新、气温升高,大地呈现春和景明之象,正是郊外踏青春游与行清墓祭的好时节,扫墓祭祖与踏青郊游是清明节的两大礼俗主题,在中国自古传承,至今不辍。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杜牧的这首“七绝”传颂至今,其意既是写“清明节”的。 ………… 张诚与杨丽英二人在张广达、林芳平等护卫之下,自汝州一路北行,过洛阳直抵邙山脚下,因临近清明,他便未急于北渡黄河。 只是命张广达领骑营诸军与贺宽领部中军士先过河去,与沇河镇的陈忠汇合一处,驻军于沇河镇等候他。 前日,张诚更是陪着夫人杨丽英前往邙山最高处的翠云峰游览,并登临一处道教名观上清宫中闲住了一晚。 邙山又名北邙,横卧于洛阳的北侧,为秦岭山脉的余脉,也是崤山的支脉,其东西绵亘三百八十余里,高度平均三百米左右,是洛阳北面的天然屏障,也是军事上的战略要地。 邙山北靠黄河,南依洛水,山峦叠起,沟壑纵横,树木森列,苍翠如云,原是豪门富户登高游览之胜地。 登阜远望,伊洛二川之胜,尽收眼底;傍晚时分,万家灯火,如同天上繁星,“邙山晚眺”更是被称为“洛阳八大景”之一。 可如今在这邙山之中,却是山寨林立,如同摆下了一座八卦阵一般,但凡是稍有形胜之地,皆被那些豪门富户占据,开山立寨,屯粮藏人于内,以避兵荒战祸。 就如同杨家楼这般,便是杨世斌他们杨姓一族所修建起来的,还有一种便是几家或十几家联合修建起来的寨子,只将族中子弟亲眷藏于其中,最多便是再招募些青壮入寨守卫。 因其修建之初就是为的躲避战祸,选址就先在险要之处,又多以人力运石、烧砖,寨墙大多坚固,且内里多为同宗同族之亲戚,能同心同力苦守硬撑,贼军大多也是绕过不打。 现在这邙山之中已隐有大小村寨百余处,但如杨家楼这般易守难攻,且寨子周边还有可以耕种之地的却也不多。 更因张诚的一力资助,杨家楼俨然已是邙山中诸多山寨之首,更是成为了张诚在黄河南岸的代言之人,邙山中藏着诸多河南府、开封府的豪门巨富之族,如能完全掌控了他们,那将来若是欲图河南地,便事半而功倍啦! 今日上午,张诚作为杨家的女婿,按着这边的规矩一起参加祭扫了杨氏祖坟,并在午前与杨丽英一起祭祀了青苗和牛王,又插新麦的青苗于麦地。 午后便在张成芳、张金泰等童子营护卫之下,与杨丽英在附近山上的一处凉亭中歇息野餐,除了餐盒中带着的一些当地小吃和糕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烤炉,其样式颇为古朴,至少在张诚眼里是如此,烤炉不大,为一长方形的器物,其内放置红炭,其上有几个横架,可以放置各种肉串和铜制烤盘。 谷藟春妮与春雪正领着几个女兵忙前忙后的烧炭,准备烧烤诸物,这次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吃食,只是提请备了些羊肉串和肉片而已,再有就是刚刚射到的一只兔子。 张诚拉着杨丽英的手正在亭中远眺着周围的景物,天气转暖,大地回春,万物复苏,漫山遍野的都是一片粉白色的山杏花和桃花,交相辉映,再加点点绿叶的陪衬,如同大地织锦一般。 亭外下着纷纷细雨,一阵凉风袭来,张诚忙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披在了杨丽英的肩上,温柔的说道:“丽妹,今日天凉,冷风习习,莫要着了凉!” 杨丽英回眸一笑百媚生,她的脸好像绽开的白兰花,笑意全都写在了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愉悦,轻声道:“诚哥,当我是那般娇气的羸弱女子嚒!” 张诚看着眼前如花般的美人,柔声道:“怎么会,我知你自幼便身强体健,不弱于普通男子,又是弓马娴熟,自非一般女子可比,但今日风雨交加,却也须注意才是。” 他又接着道:“过几日便要与我远赴北地边陲,那时可就再南回邙山这边啦。” “夫君不是说赤城的山中温泉极好,丽英现在就想快些去瞧瞧呢。” 杨丽英檀口轻启,轻声细语的继续道:“夫君,你说季姐姐会容我嚒?” 张诚双臂张开,将她拥在怀里紧紧搂住,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会的,你季姐姐是大家闺秀,知礼明事,定必不会为难与你,大可放心就是啦。” 杨丽英将身体靠在张诚怀里,轻声道:“嗯。只要诚哥心中有我,就是季家姐姐一时不能容我,我也无悔。” 张诚双臂将她拥得更紧,柔声道:“会的,会容你,我绝不许有人给你气受。但你也要尊敬季轩竹,她毕竟是家中的主母,后宅的主人。” 杨丽英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只倚靠在张诚怀中享受着那丝丝温柔的情谊。 春妮这时轻轻走来,在两步外说道:“小姐、姑爷,炙烤炉已经备好了。” 张诚收回双臂,牵起杨丽英柔若无骨的小手便回到了亭中,在春妮、春雪的服侍下,尽情的享用着美味的炙烤,喝着温热的黄酒。 ………… 第二日,杨家楼寨内又热闹了起来,连驻军在沇河镇的陈忠也率着崔士杰带领其部中甲司的四百余官军到来。 更有邙山周围设寨的各处豪绅也被杨世斌邀请过来,共议联寨联防之事,而崔士杰将带领甲司暂时驻在杨家楼这边,专责操练乡勇诸事。 此前在张诚与杨丽英的婚宴之时,也曾有周边各寨主事之人前来参加,他们当时就对杨世斌能结成这么一方诸侯为亲家,着实艳慕不已。 在那之后便都加强了与杨家楼的关系,初步确立了联寨联防的目标,当时便一致推举杨世斌为各寨之首,充任总寨首之职,并请杨世杰为总防守,可以调用各寨的乡勇。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埋下伏军在豫北 今日,邙山周边有近百处寨子都派了主事之人前来,值此乱世之中,谁又能拒绝强大靠山的诱惑呢? 其中如洛阳的张家、李家,孟津的王家,巩县的冯家,偃师的徐家等等都是当地的世宦大族,他们如今也纷纷避入藏在邙山中的寨子里,现在也都派人来到杨家楼共商防贼大事。 张诚自然是万众瞩目的第一人,其次便是留驻沇河镇的新任游击将军陈忠,毕竟在未来的日子里,他才是这些世宦大族的直接保护伞。 除了那几个大家族来的人都陪在张诚身边商议些具体事务外,余下有些头面的人物都围着陈忠的身边,攀扯着关系。 而那些小富之家,巴结不上张诚、陈忠这些人,便都围聚在杨世杰的身边,谈论着如何操练乡勇,如何互相救援诸事。 按照张诚的设想最后议定,将邙山中的山寨分为三西、中、东部分。 其靠西边的二十六处寨子为西部,以洛阳城中李家的家主举人李世东为寨首,他同时还是邙山各寨联防的副总寨首之一,以洛阳张家的张士邝为西练总,负责指挥西部的乡勇。 居中的三十一处山寨为中部,以杨家楼的家主杨世斌为寨首,以孟津王家的家主王冠钦为副寨首,以杨世杰为中部练总,负责中部乡勇的指挥和调派。 而邙山东边的三十五处山寨则为东部,以偃师的徐友思为寨首,他同时兼任邙山各寨联防的副总寨首之一,以巩县的冯刚为东练总,负责指挥东部的乡勇。 各寨依据大小和丁口人数分别出五十或二百不等的青壮,他们集中编伍营操后,将分别派驻在一些位置关键的山寨里驻扎,既可防御贼寇深入,又能及时出动救援周边各寨。 如此就形成了分段驻防,各部乡勇既专守一段,也可在战事需要之时,进行跨区域的支援,据此将来在邙山大地或可组建起一支万余人的准军事部队,这支武装力量将成为张诚未来军事帝国的重要支撑之一。 接下来的几位寨首和练总又与张诚、陈忠等人议定了关于如何统一指挥调用乡勇的号令和兵符。 陈忠将作为邙山联防的最高军事指挥者,有权在紧急时调用各部各寨的乡勇,也负责全部乡勇的营操事务。 而关于乡勇的供养问题,则由各寨按大小和丁口数来统一分担,毕竟这些乡勇是用来保护他们自己的。 同时,还议定那些过于暴露在外围的一些寨子,将会把老幼妇孺全部迁入其他各寨,而寨中将只驻扎乡勇和一些辅助的壮丁,专司防守之责。 而几位寨首和练总也向张诚请求,再支援一些盔甲、盾牌、刀枪等军械,最好再有些火铳、火炮之类的。 对此,张诚表示可以,他此番出战也确实缴获了一些,但因为编伍了四千余俘虏,大多都自己留用了。 所以盔甲、盾牌、刀枪之类暂时没有多余的,但是那些缴获的火铳和火炮,他可是打心里看不上眼,便大多留在了杨家楼,以便将来分派给编伍后的乡勇们使用。 当晚,杨家楼内又是大摆宴席,甚至比张诚上次的婚宴更加隆重,更因天时转暖,连杨家大院旁边的广场上都是灯火明亮。 一桌桌的酒席整齐摆放,崔士杰带来的四百余官军,以及各寨主带来的随从,再加上杨家楼陪客的乡勇们都聚在这边吃喝。 谷尌</span>  而杨家大院内,从院中一直到大堂里,也是排列着一桌桌的酒宴,共有十余桌之多,张诚就坐于大堂内的首席上,同席的只有杨世斌、李世东、徐友思、张广达的几人而已。 而陈忠和杨世杰则坐在次席上,陪席的张士邝、冯刚等练总和几名乡勇的头目,其余各席上就是诸多寨主和杨家楼的陪席诸人。 既是在后院也摆起有五六桌的酒席,杨丽英与几名嫂子正陪着诸多同来的寨主夫人们同席畅饮,大家虽然都很尊敬杨世斌、杨世杰他们的夫人,但明眼之人一看便知内宅酒席的中心还是在杨丽英的身上。 酒宴一直持续到二更天过后,才在一片欢笑声中结束。 第二日,那些道远的山寨便纷纷告辞,启程离去,至午后时,大部分前来参加集会的各寨几乎都已离去。 惟有中部的一些村寨家主因为路程较近,且更有关于如何抽丁,以及重点防守何处村寨等具体事务要议,便大多都留了下来。 这些细节上的问题自有杨世斌、杨世杰兄弟与他们议定即可,张诚只是派崔士杰参与商议,他并未出席此番议事。 而陈忠则是与张广达的骑营一起,在午后即率队返回河北岸的沇河镇准备明日迎接张诚的事宜去了。 ………… 当日,晚饭后,杨家大院一侧的别院左花厅内,杨世斌、杨世杰正陪着张诚喝茶,初春的凉风吹过,茶香飘满了花厅内外。 张诚说道:“闯贼如今龟缩于伏牛山中,虽剿除不易,但至少这半年之内,不会再袭扰劫掠河南大地,就算他李贼在伏牛山中复出,其方向也在豫东或是豫南那边,豫西已被劫掠一番,再难刮出什么油水,一时半会是不会再来。” 他接着又道:“两位舅兄大可趁此时机,好生操练乡勇,以备将来之用。” 杨世斌喝着茶,说道:“我听丽英讲,张帅此番回宣镇后,还要领兵前往救援辽东,出战鞑虏,可要当心,如此连番转战,士卒身疲体乏,恐军心涣散,妹夫不可不防啊。” 张诚笑笑,说道:“我不日便回军宣镇,使军士们可以歇息月余,缓解此次出战的疲劳,才会再整军入辽,出战鞑虏一事,子全兄无须担心。” 他喝了口茶,又道:“前些时,我已向本兵陈阁老保荐武安知县季佑慈出任卫怀兵备,专理卫辉、怀庆军务,同时兼理彰德府军务,未来还需两位舅兄鼎力扶持。 他所负责之地虽在河北岸,但亦是随时可过河支援邙山这边,正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还需相互扶持,不可互为掣肘。” 杨世斌忙笑着说道:“这是当然,待季大人到任,我当亲往怀庆相贺,今后定必以季大人马首是瞻。” 张诚笑笑,又对杨世杰道:“子允兄,待邙山各寨乡勇整合编伍后,可是近万部众,你所统领指挥的兵马,比一个总兵都多嘞。” 杨世杰却一脸苦笑道:“妹夫就不要笑我了,我现在都有些头大,原是想着统率万马千军,可如今再一往细里琢磨,就觉得心里慌哩。”  https:///52146_52146492/71398170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沇河钞关衙署 杨家楼寨内的杨家别院左花厅内,张诚笑着对杨世杰说道:“怕个球嘞。” 他接着说道:“现在是一团乱麻,你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才觉得心里没底。待陈忠他们帮你将这左、中、右的三部乡勇全都编伍造册后,只需严格按操典来操练,再依军规军律来管理就是。” 他望着杨世杰又继续说道:“崔士杰近半年内都会留驻邙山这边,帮你编伍操练,再分派各部乡勇的驻守地点,以及相互救援的次序。” 杨世杰直到此时才舒展开紧绷着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道:“好,好。如此我就安心啦! …… 三月初七日,午后,春光明媚,黄河水流也出奇的平稳,张诚与杨丽英一行在孟县南边渡口登岸后,便策马驱车沿着官道奔沇河镇而去。 此时春暖花开,宽阔官道两旁的绿柳也抽出了新的枝芽,点点春绿,使人顿感生机盎然,即使人来车往,烟尘漫天,却也丝毫不感乏累。 一队骑兵护卫着两乘大车,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自西向东行进着,中间竟还有二十骑女兵护在车架旁,她们同样是个个英姿飒爽。 前行不过十余里路程,便见官道上的行人商贩纷纷避让向两边,迎面扬起一溜烟尘,接着便是蹄声隆隆传来。 一百余精锐的骑士在春风中策马奔来,他们身后的红披风扬起一片红云,陈忠一骑当先,直接奔到车架前,翻身下马,抱拳喝道:“陈忠,拜见大帅,拜见夫人!” 张诚与杨丽英正策马并辔而行,他挥手说道:“起来吧。你如今已是独自镇守一方的游击将军,无须如此多礼!” 陈忠闻言起身肃立,一脸正色道:“陈忠,生是大帅的人,死了也是大帅的鬼。今生愿一心追随大帅,如有来世,陈忠还要追随大帅,惟大帅之命是从!” 张诚点着头,他原本是打算将魏知策留驻在河南这边的,但是此番出战以来,魏知策虽也对他忠心耿耿,但关键时刻却略少些杀伐决断之气。 最主要的还是在于对他张诚的忠诚度上,魏知策毕竟是大明的知识分子出身,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忠君思想,不似陈忠这种心里只有张诚,只一心忠于张诚,才不管什么朝臣皇帝。 当然,张诚自也不会因此就对魏知策有所防备,只不过,在还有更为妥帖的人可用情况下,暂时不会使他自己领军独镇一地,免得他将来势大之时,不能与自己同心一气。 不过,张诚相信随着魏知策这样的大明士子,对于朝廷、地方上的各种痹症越见越多之下,必定会将心归于到自己身上,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捆绑在一起,成为一个新的利益共同体时,便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的了。 现在,他策马看着陈忠朗声道:“陈忠,上马,为本帅引路。” 陈忠也是大声答应着,翻身上马,率领着随来一百精骑在前引路,张诚与杨丽英并辔缓缓前行,他们后面是春妮、春雪与二十名女兵。 后面是杨富、杨兴领着二十名杨丽英的亲兵护着两乘车架前行,再后面是张成芳、张金泰率领童子营跟随护卫。 谷詔</span>  行在队伍最后的是林芳平率领的虎卫三百余骑,苏老虎、莫日根的蒙古骑兵都被张诚纳入到虎卫营中,成为了他的亲军卫队。 五百余骑的马队浩浩荡荡一路前行,虽未扬鞭奋蹄疾奔,但也是扬起片片烟尘,官道上往来的行人和货商全都回避在两侧绿柳之下。 许多人竟然还跪伏于地,将头伏得很低很低,都不敢抬头细看这支正在缓缓行进的骑队,好像生怕这支铁甲洪流会把他们裹挟伤害似的。 ………… 沇河营的营房建在济水河边,其占地极大,现在也只是建起约三分之一的营房,但亦可住下千余的人马,工匠们还在继续紧张忙碌,赶造剩余的营房。 紧挨着营房的北面就是一处大校场,平时大军营操、点验即可在此处进行,而营房的南门就是“沇河钞关衙署”,也就是陈忠的游击将军官署。 不过,此时这里还没有挂上官署的门匾,但此事已得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应允,且当今皇上也已经首肯此事,料来也不会再有什么别的变化。 陈忠的钞关署是三进的院落,前院是钞关署主要的办公之处,许多公廨房、签押房、狱房、审讯室等等都在这里。 中院是陈忠处理军务的地方,如镇抚、参赞、军务、辎重诸处都将设在这中院办公,后院则是为陈忠准备的居所,再后面就是仓场,现在才建起一处粮仓,未来还要再建两处粮仓,一处火药库,还有其他军资的仓库。 张广达在钞关署前迎候着张诚与杨丽英,行过礼后,众人就进了署内,陈忠领张诚等简单看过前院,便来到了中院的正厅之中。 而杨丽英则在春妮、春雪等女兵的护卫下,直进后院为她和张诚准备好的房间休息去了,一众男亲兵则都在前院和旁边的营房中去休息。 ………… 张诚稳稳坐在中院正厅上首的大椅之上,他不住的把玩着大椅的扶手,又在身前大案上敲敲点点后,才笑着说道:“小忠子你别急哈,这椅子咱再坐几天就还给你。” “哈哈哈……” 厅中立马就传出一阵大笑,陈忠面上红晕阵阵泛起,就像个猴腚一样红个通透,他讪讪的说道:“这椅子是大帅的,咱就坐这里挺好,以后咱……咱就一直坐在这里就好!” 陈忠坐在左侧下首第一个位置,他对面右侧下首第一个位置上坐着的正是张广达,这时他就大笑着说道:“好嘛。等大帅走了,你小子可要把上面这张大椅子给供起来,每日早、中、晚都要拜一拜。” 陈忠被他这么一戏谑,更觉得不好意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张诚望着厅内的张广达、陈忠、王元景、林芳平、张成芳、张金泰等诸将,甚是欣慰,他开口说道:“行啦。张瞎子,你就不要再逗弄陈游击啦,咱也说说正事吧。”  https:///52146_52146492/71391725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豫北留守陈游击 , 沇河镇钞关衙署中院官厅内,张诚喝了口茶水,徐徐说道:“陈忠,你今后将要独自坐镇豫北,虽然我已请本兵陈大人保荐季家大哥出任卫怀兵备道,但一天未见圣旨下来,终是不能完全确定。” 他看着陈忠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无论哪个来做兵备,你只需记住一点,你永远都是本帅的部下,于外你是朝廷的游击将军,于内你就是本帅的豫北留守官。 陈忠,你要记好,本帅留你驻扎在沇河镇的目的共有三个。 其一,坐守沇河镇,以孟县、温县为中心,向北发展势力,为了尽可能控制住怀庆府城周边这些地方,你可于当地再招募一部新军,不过,未免引起地方上的敌意,暂时无须进入各处县府诸城。 只在周边安抚饥民,掌控下土地和丁口即可,那些位置重要的村镇,也可占据几处,以使我将来有一定的战略空间。 其二,就是要与邙山那边的各寨处好关系,把那边的乡勇操练出来,记住最重要的一点,借此操练的机会,定要将那边的近万乡勇掌控在咱们的手里,使之成为我们能够倚仗和使用的力量。 其三,你要尽力结交在这大河上跑船的船夫、纤夫,还有护堤的那些浅夫、堤夫,如有可能最好将他们募集到麾下,就算其不愿为我之统属,也要时常接济他们。 以后,你在这大河两岸注定往来频繁,如能拥有自己的船队,岂不便利,就算不能将其收为部曲,至少也要与之结下些因缘,以方便今后借用其力,也可使之不为敌人所用。” 陈忠面色略有为难之色,但却仍语气坚定的说道:“请大帅放心,陈忠定当尽力为之,必不负大帅的信重!” 张诚面上神情严肃,他沉声说道:“岂可尽力为之?你当奋发全力才行,本帅既命你留守豫北,便说明你是可以任事的,决不可叫本帅失望!” 张诚继续说着:“陈忠,你就是本帅插在河南的一颗锲子,保存实力,发展实力,才是你该做的,只要守好豫北这一片即可,怀庆、卫辉境内的各处毛贼,你可随意剿杀,既维护地方,又可操练军兵们实战。 如果遇闯贼来袭,你当领大军渡河作战,对邙山那里的乡勇,必须统一调派指挥,不可使之各自为战,被贼寇逐一击破。” 陈忠起身抱拳道:“陈忠明白,请大帅放心,咱定会给大帅守好这份家当。” 张诚面色严肃的沉声说道:“光守好可不行,你还要设法发展壮大。刘金海最近一段时间会在河南这边活动,以将我们在畿南、晋南、豫北这边的地下武装连成一片。 他在豫省的活动,也将完全受你的节制,只是刘金海伏在暗处更为有利,非必要的情况下,尽可能不要使用他这一支力量来做台面上的事。” “喏。陈忠记下啦。” “钞关初设,诸般事宜定必繁杂,我将王元景暂时留在沇河,助你操持钞关诸般事宜和营伍中的内务,待钞关诸事都上了轨道,他再回返宣镇。” “如此,就有劳王赞画啦!” 陈忠说着就拧身朝着王元景抱拳一礼,王元景则回应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点首示意。 张诚继续道:“李长胜此番会随我回返宣镇,只能留下十骑作为我舅兄的亲随护卫,你这边再选出百人,单独编成一局,派到季佑慈那边听用罢。” “喏。大帅!” 陈忠爽快的答应下来,他接着又说道:“大帅,金海昨日传信,说这几日就到沇河来,是否在此歇息几日,他有李际遇的事要同大帅禀报。” “不了。今晚在沇河歇息,明日午时前就出发。陈忠,传信给刘金海,叫他在武涉等我吧。” “喏。” ………… 沇河钞关衙署的后院有一处土丘,周围葱葱郁郁的柳树与花草间杂,土丘下还有一个引沇河水形成的小湖泊,里面满是浮萍与片片小荷叶。 土丘上面还有一个草棚,一方小木桌,几个小凳子,木桌上摆着茶壶茶杯,陈忠给张诚斟满了茶,回手才给自己的茶杯也倒上。 他放下茶壶,轻声对张诚说道:“将爷,你把这般大的摊子交给咱,陈忠实在是心中惶恐,怕有负将爷所托,耽误了将爷的大事。” 张诚望着他笑了下,才开口说道:“你个臭小子,跟在我身边也有好些年了吧?” 陈忠闻言先是一笑,才略有些自豪的回道:“咱跟着将爷身边都有五个年头啦。” “呵呵。” 张诚再次笑了,他对着陈忠推心置腹的说道:“你父子二人分别在我叔侄的军中效力,可谓是父子两辈人的交情啦。 就单说你吧,从军入伍才只六年,就有五年是在我的身边渡过,我一直拿你当弟弟般爱护。今日,我欲将你留在豫北驻守,足见我对你的信任啊!” 他拿起茶壶给陈忠的茶杯也斟满了茶水,才继续道:“你的心里有些担忧,这也是人之常情。正是因为你想帮我把事情做好,才会如此忧心,我又岂会不懂。” 张诚这时端起自己的茶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忧心。季佑慈有很大的概率会出任卫怀兵备道,如此上面有他来周旋,你就可只管军事营伍中的事情。 而钞关上的事元景会留下来帮你料理一段时间,至于屯田诸事,亦可由杨世斌替你出面办理,何况还有刘金海隐伏在暗处,必要时他可以成为你的杀手锏。” 看陈忠点头记着,似乎已有所悟,张诚又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你要记好。” 陈忠目光坚毅的望着张诚,只听他说道:“佟守山这条线极为关键,除了你之外,只可与刘金海言及此事,也只有刘金海可以与佟守山单线联系,而且还要秉持‘非必须,不联系’这个原则。” “喏!” 他们接着又谈了些招募饥民进行开荒垦殖,以及钞关的一些事务。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 当夜,掌灯时分,沇河钞关衙署后院的一间厢房内,张诚与王元景对坐饮茶,王元景给张诚斟满后,开口说道:“大帅的意思是要将钱粮、军事分开来办理吗?” 张诚饶有兴致的看着王元景,说道:“此地距离宣镇确是远些,许多事情不好掌控。陈忠原是我的亲兵队总,我对他是信得过的,但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不只要做,更是要坐在头里。” 他看着王元景继续道:“我们在河北这边安置了万余饥民,今后还可再多收留些饥民,至于安民垦荒诸农事这一块,就由杨世礼来协助陈忠操办。 而钞关这边就由你来具体负责,待一切步入正轨后,我再考虑安排人来接替你。再有,就是收上来的钱粮登账入库后,再另外派员守护,必须收支两条线,各司其责,互不相扰,惟如此才行。” “喏。请大帅放心,元景定将钞关办好。” 王元景说完就给张诚的茶杯斟满,略有些担忧的说道:“大帅,您回宣镇后,便要筹备入援辽东一事,这时间上可来得急嚒?” 张诚转头望向窗外摇动着的枝条叹息着说道:“如今才三月初,时间上倒是来得急,只是不知这一战,最终会打成个什么样子出来!” ………… 第二天,张诚此番已是第二次游览沇河镇的繁华,他与杨丽英用罢早饭,就在沇河镇上闲逛起来,张诚虽无所谓,可杨丽英却十分享受这种帅哥陪着逛街的场景。 午时才到,众人一起用过了午饭后,张诚与杨丽英便策马驱车沿着官道往东而行,张广达率着骑营在前开路,林芳平则领着虎卫在后护卫,千余的骑队浩浩荡荡就奔阳武方向开进。 黄昏时分,大军在武涉南的沁水与黄河交汇处扎下营盘,刘金海已在此等候多时,待大军扎营后,他才在张广达的掩护下悄悄溜进营内。 中军大帐内,张诚稳坐在大案几后的椅子上,军帐内此刻只有他和刘金海二人,此前刘金海已经禀报过李际遇与那十余万饥民的安置事宜。 ………… 原来,当初刘金海陪着李际遇一路押送着十余万的饥民往北行进,中途又引至卫辉和彰德两府的饥民响应,队伍越扩越大。 虽在途中经过虎牙寨和狼窝坡的时候,各分别安置下万余的饥民,但大部的饥民仍是进入了宣镇东路,其中一少部分又进入了北路。 这些饥民就如同生力军一般,不只是充实了东路、北路的丁口,更是因为他们求生的本性,使得他们更为勤劳,整个东路都因为他们的到来,呈现出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 吴志忠本来是一心操练永宁营的左右两部军马,但随着刘金海和李际遇的三千五百余新兵到来,再加上十余万饥民的突然出现,真真叫他一时间难以适应。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十余万饥民的大部分都在东路安置下来,吴志忠越发的得心应手,他按照张诚的授意,将宋山铨所部打散,混入到李际遇的三千五百新兵之中。 经过改编后,李际遇独领一营,麾下编成两部的步兵,加上中军有差不多两千二百余人马,而余下的那一千余新军,则混入吴志忠的永宁营,成为其营中的中部。 至此,吴志忠的永宁营便也是三部配齐,宋山铨的左部,雷克俊的右部,再加上新组建的中部,千总官是原右部副千总钱睦石。 张诚之所以密信命吴志忠如此操作,其一是分化李际遇的实力;其二是彻底收复东路诸将之心,他将新建的队伍交给钱睦石,足见其心中的公义和对东路诸将的信任。 这是一个信号,张诚相信能在军伍中爬到一定位置的将官,就没有傻的,他们自然会懂自己的心思。 但李际遇对此确是极为满意,因为他原本就没想过,张诚竟然还会叫他独领一军,其实在他的心中,原以为给张诚麾下某位将军做个副手就知足了的。 如今,张诚竟然话履前言,真的使他独领一军,虽然人数上比原先少了一些,可在装备上确是真真的强上了一大截。 李际遇虽起事不久,带兵的时日也不多,但终非泛泛之辈,这一切他看在眼中是真真切切,他在心中感激张诚对于他的信任,也暗暗发誓要出人头地,不负张诚对于他的信任。 张诚对于李际遇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张诚相信这个时代的人多有忠义之心,但两世为人的他更相信利益,人总是驱利的,除非真正的圣贤,余者不外乎如此。 所以,他对于李际遇并非是真正的信任,只不过是利用他在登封、密县一带的声名而已,如今已经借此将饥民转来宣镇东路。 他却还是想使李际遇能真正归心于自己,目前也只是试探,虽给李际遇仍领一部两千多的兵马,并且还没有往里面掺沙子。 但从营伍到操练,都被他掌控得死死的,尤其是关饷一事,作为营官的李际遇一点办法都没有,全都是吴志忠亲自来营中,以张诚的名义给军士们发饷。 这便是张诚的手腕,他可以给你军权、政权,但是张诚永远不会让别人控制他的核心,而他也绝对不会使别人有机会控制他的核心。 ………… 三月初九日,黄河北岸的延津县仍属开封府管辖,城外大军的旌旗迎着春风招展,张诚与陈九皋的大军都云集于此。 依据朝廷兵部的檄文, 就单说你吧,从军入伍才只六年,就有五年是在我的身边渡过,我一直拿你当弟弟般爱护。今日,我欲将你留在豫北驻守,足见我对你的信任啊!” 他拿起茶壶给陈忠的茶杯也斟满了茶水,才继续道:“你的心里有些担忧,这也是人之常情。正是因为你想帮我把事情做好,才会如此忧心,我又岂会不懂。” 张诚这时端起自己的茶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忧心。季佑慈有很大的概率会出任卫怀兵备道,如此上面有他来周旋,你就可只管军事营伍中的事情。 而钞关上的事元景会留下来帮你料理一段时间,至于屯田诸事,亦可由杨世斌替你出面办理,何况还有刘金海隐伏在暗处,必要时他可以成为你的杀手锏。”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武安百姓拜张诚 张诚与陈九皋拿着信任河南巡抚高名衡的手谕,在延津补足军粮后,一路向北,路过卫辉府城汲县的时候,大军停驻一宿。 他与陈九皋入城中拜见了潞王朱常淓和福王世子朱由崧,或许是破家逃难的不易使他略有成长,又或许是历史记录的过程存在一些问题。 张诚只感觉此番所见的朱由崧,比他在偃师城中初见之时,竟明显变化了许多,他不但对张诚表达了谢意,且对答得体,看上去颇有风度,远没有在偃师时那般急切高傲。 第二日清晨,大军自卫辉府汲县拔营起寨后,只在彰德府城安阳略作补给,便直进到武安县城下扎营休息。 因张诚领军初入豫省之时,途经武安曾放粮与城外饥民,后又往周边各处豪强村寨索粮,设粥棚放赈,以救饥民。 大家对他的大军都很是感激,老远就认出了他们的军旗,虽不敢贸然进入军营之内,可洺河边大营的外面却跪倒一片。 最后还是张诚亲自出营接见了他们,一番详询后才知,他们并非是来讨粮,只是为了感谢张诚当初的义举。 正是因为张诚去年冬天在武安放赈,再加催逼各豪富之家出粮的义举,才使得他们这些贫苦百姓熬到了今年春天。 更是因为武安知县季佑慈在张诚资助下,在李长胜那一局精骑的支持下,以工代赈,开垦荒地,修渠引水,如今他们已经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 他们最为感激的两个人便是张诚与季佑慈,甚至纷纷在家里供奉上了张诚与季佑慈的长生牌位,早晚跪拜。 张诚受了众人的跪拜,又与他们攀谈了一阵,才将聚在营外的饥民们劝离。 ………… 此时,季佑慈已经得到朝廷上发来的公文,即将前往怀庆府整顿军务,他早就准备好一切,之所以并没有立刻起行,为的就是等候张诚大军途经此地。 他本就是极聪明之人,且一直研读儒家典籍,只是此前未曾涉猎过兵书战策,但正所谓一通百通,军政本就一体,能把政事处理好,那么简单的军务自然也不会太差。 但他更知道张诚今番保举他出任这新设的卫怀兵备一职,必然有其深意,所以他在赴任之前必须要与张诚见上一面,好对到任之后的一些要务有所把握。 陈九皋得知新任卫怀兵备乃是张诚的大舅兄,他又怎能放过这等的机会,坚持陪着张诚一同入城拜见季佑慈。 如此,张诚夫妇便在陈九皋的陪同下入了武安城,因陈九皋是骑马进城,所以张诚便陪着他一起骑马,而杨丽英因要见季佑慈就坐车进城啦。 他们一行人在城内同样受到百姓们的热烈欢迎,许多人更是沿街跪拜着欢迎,陈九皋对于这一切都感到惊奇,他在心里猜测着张诚到底在武安做了什么,竟能叫百姓们如此对他。 季佑慈早已等候在县衙门前,除他之外,还有县丞房德威、李家寨的李广琪二人,以及县里的主簿、攒典各官吏员,齐刷刷的都站在季佑慈身后,一同出迎张诚诸人。 张诚在距离县衙门前还有十余步时,就已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去,以示对季佑慈的敬意,季佑慈当然明白张诚的意思。 他也急步走下台阶上前迎住张诚,抱拳道:“祝贺张总兵入豫剿贼,全胜归来!” 张诚上前搀住季佑慈的手,说道:“该是张诚祝贺舅兄步步高升才对。” 季佑慈看着也下马行来的陈九皋,对张诚疑问道:“妹夫,这位将军是……” 张诚一拍额头,说道:“看看,我光记着恭贺舅兄高升,却忘了为你介绍陈总兵。” 他一把拉过陈九皋,对季佑慈介绍道:“舅兄,这位是我新认的大哥,京营总兵官陈九皋将军。” 陈九皋满脸堆笑的抱拳说道:“陈九皋拜见兵宪季大人。” 季佑慈连忙说道:“不敢不敢。” 他虽是个饱读诗书之人,但却并不迂腐,只不过许多事他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做,或许是不想做,也或许是不敢做。 但前次张诚入豫援剿经过武安,正赶上他最为艰难之时,虽明知那些乡绅家中都有存粮,却又苦于无力使他们将存粮拿出来售卖,更别提捐献啦。 可张诚三下五除二的一阵乱棒打下,这一切就轻松的实现了,尤其是张诚大军离去之后,虽只有李长胜的百余骑士,却也能将那些豪绅压得死死的,愣是不敢出头露面来搞事情。 这一切使他彻底清醒过来,直到此时他才真正认识到如今的大明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也终于认识到拥有武力,使用武力才能有希望改变这一切。 若是放在以前,他是没有兴趣出任卫怀兵备道一职的,但现在他对于这一任职,确是充满了期望,只等着与张诚见过面后,便要前去赴任。 此刻,季佑慈与陈九皋见过礼后,便盯着缓缓驶来的那一乘马车,张诚见状陪着笑脸说道:“忘了同舅兄禀报,妹夫我在洛阳时,还娶了一房妾室。” 季佑慈抬手指点着张诚,说道:“你呀,真是荒唐。” 他说着又用力一摆手,接着道:“算了。你娶都娶了,又能如何。我前时得了信后,已写信给舍妹,向她解说此事。 舍妹虽然从小娇惯了些,可也是知情达理之人,自不会为着此事和你闹,也断不会欺辱你新娶的这房小妾。” 他接着又道:“你嫂子一直在里间等着呢,就不要在此处见礼了,直接进府里去吧!” 张诚嘴上答应着,转身就挥手命人将马车赶着往县衙后门行去。 都是老油条啦,季佑卿先是卖了张诚一个好,接着又提醒他不要在外面见礼,而且更直说嫂子还在后院等着呢,其意就是让杨丽英这个妾室从后门进府,而不是走前门。 这一切,张诚自然是看得明白通透,只要他们能接纳杨丽英就好,他相信以杨丽英的直爽善良的心性,定能与季轩竹相处愉快。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为何推我出任兵备 武安县衙门前,县丞房德威急步趋前抱拳拜道:“恭贺张将军旗开得胜,武安百姓莫不感念将军活命之恩德,早晚烧香祷告,祈盼将军早日得胜归来啊!” 张诚也是笑着抱拳道:“呦,房县丞……” 他说到这里猛地抬手再次轻拍了一下额头,改口说道:“哎呀,我该称县尊大人才是。” 原来,朝廷的公文已经明确了,由县丞房德威来接任武安知县一职,县丞虽说是一县的副手,但相比于知县,其就相当于一个打杂的而已。 这还是因为河南最近灾情、匪情尤重,没有人愿意来这边任事,才轮到他这个佐贰官捡了个便宜,一步登天也成了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在古代,只有知县一人可以称父母官,是为一县之尊,所以也称为县尊老爷,而县丞之与知县,虽只差着一品而已,但这一品的跨越却是极难。 如今,县丞房德威终于如愿以偿,即将接任武安知县,他心情极好,也深知张诚如今的实力,宫里有皇上宠信,朝廷上也有兵部尚书的支持,而且其自身更有强大的兵马做后盾。 别人想巴结都还找不到门路,房德威得天独厚,有季佑慈这个关系,他又怎会放过,当下满脸媚笑的上前再拜,口中说道:“张将军笑话啦。都是托了张将军的福,全因武安去年安置灾民得力,非但放赈活民无数,更修渠垦荒,今年便不虑旱灾啦。 所以,朝廷嘉奖堂尊大老爷,下旨升为正五品的按察使司佥事,实授卫怀兵备道职,小人这也是托了张将军同堂尊大老爷的福,奉旨接任本县堂尊的缺。” 张诚笑道:“应该,应该。房大人也为武安百姓们劳心劳力,早该升为堂尊老爷啦。” 他们互相谦让着,最后还是季佑慈率先进府,张诚与陈九皋随在他身后,房德威却说什么也不肯先进,硬是牵着林芳平的手一同步入县衙大门。 众人进了大门,又过仪门,到大堂而不入,直接就到了后堂,又是一番谦让,最后仍是季佑慈坐在上首,张诚与陈九皋分作两侧,再下面便是县丞房德威与林芳平,还有主簿、攒典诸官吏。 诸人落座之前自是少不得一番客套,张诚为武安诸官介绍了陈九皋,他给张诚面子,在季佑慈跟前才没有端起京营的架子。 可如今在房德威等人跟前自然不同,房德威等人与他见礼之时,他可是连眼皮不动一下,只是哼哈的应着。 房德威与诸人聊了一会,他也知道张诚同季佑慈定必有些话要说,便以下去看看酒菜准备得如何为借口,识趣的退了出去。 ………… 季佑慈直到这时才看了眼陈九皋,对张诚说道:“妹夫,我对兵事并不熟知,却为何推我出任卫怀兵备?” 张诚笑了笑,他不急不缓的说道:“舅兄无须担心,我麾下得力战将陈忠,舅兄也是见过的。他如今刚刚升任游击将军,我已命他领一队兵马留驻沇河镇。” 他接着说道:“陈忠手里现在虽只两千多人马,但在豫北已是首屈一指的兵马,何况他还会再募一部,那时便有一营三千余人马,基本上可保卫怀两府不失。” 张诚喝了口茶水,又继续道:“何况我在河南岸的邙山那边,还有杨家两位舅兄与各寨的七八千乡勇,急切之时,也可借来一用。舅兄大可不必为兵事担忧。” 陈九皋这时插言道:“对呗,张老弟麾下的兵马,那可是个个精悍强勇,以一当十,不对,应该是以一当百。 连闯贼都在开封城下被咱们给杀败了,这河南还有那些贼寇能挡得一击啊!” 他说着就转头朝张诚一努嘴,说道:“对吧,老弟!” 张诚一脸无奈的看着他,说道:“哥哥说的都对。” 季佑慈这时问道:“妹夫,如今旱情汹汹,饥荒遍野,每年的收成都不够活民,又怎能养得如此大军?” 张诚笑道:“邙山那边的乡勇,不用我等出一分的钱粮,只是将来舅兄到任之后,要设法为其提供些盔甲军器即可。 而陈忠那一营军士,我此前已请准朝廷,在沇河镇开设钞关以养军,何况在怀庆府境内我也已建起十余处村寨,安置了一万多的饥民,他们耕种所得,除了留下自己食用外,都可用来养军。” 他双目看着季佑慈,沉声道:“舅兄只须在兵宪的位置上,争取将卫辉、怀庆两府的军械、钱粮尽可能多的调拨给陈忠即可,但也不必为难,钱粮方面陈忠也可以自行解决。 倒是工匠和船夫、浅夫、堤夫这些,就非舅兄出面调解不可,将来盔甲、军器、铳炮肯定会有不足,且损坏的也需修补,如此就要工匠。 而陈忠驻军怀庆,必定要渡河支援开封方向,这渡船总是要自己掌控一些才好,所以要招募些船工、船夫,且浅夫、堤夫常年在大河沿岸,其熟悉地利,逢战之时,大有用处。” 季佑慈似乎听明白了,他略作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我尽力而为吧。” 他抬头对张诚又说道:“妹夫,你此番回军后,又要前往辽东救援锦州之危,与鞑虏对战,不比流寇,切不可稍有大意,遗憾终生啊!” 张诚心知季佑慈这番话情真意切,完全是出自本心,他如今已是季府的姑爷,可以说是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对季佑慈回道:“舅兄放心,忠忱在十一年时就曾与鞑虏对战,深知虏骑的厉害,绝不会粗心轻敌,更何况此番援辽,更有八总兵的十余万兵马前往。” 张诚在心里深知,此战是必败之局,可他却不能此时点破,其败非不能战之故,乃是后方催战,再加屯粮被袭毁,军心涣散,而王朴之逃,更引发诸总兵竞相奔逃之乱局,岂能不败。 季佑慈这时又叮嘱道:“忠忱啊,前时鞑虏入寇,其还未敢放手一战,可今次其在辽东,却于我不利,万事皆要小心为上。” 房德威这时推门进来禀报酒菜均已备好,请诸人入席,张诚与陈九皋便陪着季佑慈一同往偏厅行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真保总兵虎大威 张诚领大军离了武安县后,就命张国栋步营为前军,魏知策车营为中军在前加速行进,回返宣镇,而他则率领张广达的骑营与虎卫作为后军,与陈九皋同行。 在途经邢台的时候,他曾短暂离开大军,前往这附近山里的虎牙寨巡视一番,这里现在是刘金海麾下一个队官沙世光领两名军士坐镇。 他们在李际遇同那些饥民过境之时,收留下两千余饥民和五六百的青壮,现寨中已有寨兵千余,丁口近四千人,周围可以开垦的荒地都种上了庄稼。 虎牙寨内外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沙世光还派出得力人员在邢台城内外分别开设了粮庄和车马店,既可获得需要的信息,又能为山寨购置所需的物资。 而且还同山寨周边的西王社等各村社建立起保护关系,由各村社向山寨供奉些许粮谷,山寨则为他们提供保护。 张诚对虎牙寨的一切很是满意,他当众慰勉了沙世光一番,便带着张成芳、张金泰等人回了大营所在。 他因要祭拜卢象升和叔叔张岩,便命张广达领大军护卫杨丽英她们先行,他自己带着虎卫和童子营前往巨鹿贾庄一趟。 陈九皋因想与张诚攀扯得更近一些,便积极的要求陪他一同前去祭拜卢督臣,在心里却盘算着此番前去援助锦州,自己还是得同张诚共进退。 原来, 因这次河南援剿表现优异,已经升任前营总兵官的陈九皋更被崇祯钦点回京修整后, 即与京营副将符应崇领兵前往辽东, 救援锦州。 值此关键时刻, 他又怎么能舍弃张诚的这条大腿,所以自接到圣旨后, 他便尽可能的与张诚在一起,为的就是要拉近彼此间的关系,还在将来辽东的战事上再护卫倚靠。 自邢台往东一百多里外就是巨鹿贾庄旧战场所在, 张诚与陈九皋等领骑兵策马急行,很快就过了中间的任县,劲直奔贾庄而去。 虽说虏骑退去已有两年多的时间,但畿南大地仍是未能从战乱中完全恢复过来,这边河流颇多, 更在任县北边汇成大泽, 旱情稍轻。 但村社却并不密集, 许多的地方仍旧荒芜, 据探马回报巨鹿县境内也是人烟稀疏,而贾庄周围更是渺无人烟。 都说那个地方每临雷雨之时, 便会传出阵阵喊杀之声, 不惟惨叫连连,更有战马的嘶鸣,犹如数万大军正在相互厮杀一般。 因此,贾庄一带除了官家修了几处不大的庙宇,用于祭祀之外,便人迹罕至, 周围十数里内无一户人家。 整个贾庄周围灌木丛生, 枯黄的干草低伏一地,嫩绿的新草才探出草叶,似乎预示着新一年的重生。 春风在灌木与杂草间吹过,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呜”声,就像是那些埋骨与此的铮铮铁骨们低沉的咆哮与怒吼。 张诚跪在当初张岩阵亡的地方,贾庄的庄墙残壁还依稀可见,虽大多都隐于灌木杂草中,但总有一些房屋与庄墙的影子还倔强的露出一角。 在他身旁跪着陈九皋,而张诚的身后林芳平等一众虎卫,他们中大多参加过当年的巨鹿之战,个个神情肃穆, 而陈九皋的随扈亲兵也都跪在他身后。 张成芳、张金泰二人抬着一方小桌走到张诚的身前摆好, 接着又在上面摆好了各色供品,所有人都随着张诚一叩三拜起来! ………… 谷嘦</span>  离开贾庄后,张诚与陈九皋率着骑兵一路向西北,过隆平县境,在高邑就上了官道,在巨鹿接上了魏知策。 原来,张诚体谅魏知策离家日久,便命他到巨鹿后使车营大军先行,他则留在家中等候张诚到来,再一起返回宣镇。 魏知策对此自然是心领神会,他只在内心中感激张诚,但表面上却无丝毫表露出来。 他们沿着官道向北而行,在完县的时候,张诚又找了个理由私下离营,前往狼窝坡看了一圈,这里如今现在可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诚援剿河南的时候路过狼窝坡,那时寨中也就千余寨兵,三千多一点的百姓,虽在周围占了两处寨子,却也只是多安置了不足千人。 可如今确是不一样啦! 现在周黑虎、朱鸿伍、朱一奇兄弟三人各守一处大寨,周围还有十余处小寨,之所以会如此迅速壮大,有他们此前已剿除周边各寨匪贼有关,但更大的益处则来自于刘金海和李际遇。 原来,周黑虎他们三兄弟虽剿除了周边的匪寨,但却招募不到足够的丁口来垦荒种植,周围大片的山林荒地,也只能干瞅着。 刘金海和李际遇领着十余万饥民沿这条路线往宣镇转移,途径狼窝坡时, 给他留下了千余青壮, 再加近万的丁口。 这边大大的解决了周黑虎对于丁口的需求,有了这批人力的支持,周黑虎便将周边的那些山寨都恢复起来。 在其中选了两处地势好些的,由朱鸿伍和朱一奇兄弟二人各领五百人负责驻守,他则领千余精锐坐镇狼窝坡。 现在,他们这边有青壮寨兵三千五百余人,丁口近一万五千口,已经是保定府境内第一大民间势力了。 因已与真保总兵虎大威相约今晚到保定府城一会,何况陈九皋也已先行赶到保定城相候,他在这边了解情况后,并未用饭,便急急奔保定府城而去。 ………… 崇祯十三年初,朝廷下旨调原山西总兵官虎大威转任真保总兵,由副总兵李辅明接任山西总兵官之职。 张诚出兵援剿河南之时,正赶上虎大威在外巡视军务,未在保定府城,所以他就没有在保定有所逗留。 今次,虎大威知他回师宣镇,必定要经过真保境内,便派人在真定府获鹿左近迎候,带信给张诚定要来保定城中一会。 毕竟当年曾一起追随卢象升奋战鞑虏,更有巨鹿血战的情谊,且他虎大威虽非张诚的直属上司,但毕竟是前辈上官,能如此看重他张诚,又怎么能不给面子呢? 当下,张诚别过周黑虎等人,与林芳平打马便急奔保定府城而去。  ()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保定惜别虎大帅 “我说张老弟,你这也太猴急了些,女人带着就是,咋个还办了酒席嘞?” 虎大威一见面就大着嗓子数落起张诚,他接着又道:“瞅瞅,这招抚李际遇十余万众,还救了福王世子,一举克服偃师、洛阳,开封城下更是杀得李贼大败亏输。 如此大功,就因为纳了个小妾,便全无封赏,弟弟你这个亏可是吃得大了些啊!” “哈哈哈……” 张诚脸上满是笑容的放浪大小起来,毫无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说道:“真是叫老哥哥你笑话啦。” 陈九皋也在一旁搭讪道:“嗨,就是遇见咱晚了些,硬是早一日遇到,也不至叫张老弟走到这一步。” 虎大威对这个陈九皋倒是一点也不感冒,只不过碍着张诚的面子才未曾反驳,只是搂着张诚向内走去,大声道:“晚了,这时再说这些都晚了。咱今儿就喝酒,一醉方休……” 陈九皋虽也看出虎大威对他有些爱答不理,但却也是一点不生气,反而更加热情的快步跟上,大声说着:“得遇虎帅, 人生之幸,定是要喝个痛快……” 虎大威的亲将虎子臣陪着张广达、林芳平等人在一起, 有说有笑的进了真保总兵衙署。 他在巨鹿之战时, 与张诚一样都是千总军职, 可现在他虽已升为游击将军,但看着前面跟虎大威搂抱在一起的张诚, 已然从一个普通的千总升到了宣镇副总兵啦。 张诚虽然在入援河南之时,被封为河南援剿总兵官,但那就跟一个称号差不多的样子, 大明如今到处都有各种各样的援剿总兵。 但凡有一些参将、副将奉命出境剿贼,只要稍建微功,一般都会给个某某援剿总兵官的名号,主要还是为了方便其在外参与剿贼军事。 所以,张诚实际的军职仍然还是宣镇副总兵, 其此次受封的正三品昭勇将军散阶, 就极为难得, 而特勋上轻车都尉也是正三品, 就更是难得啦。 这些虽都是虚衔,但却代表了无上的荣耀, 就说那些各镇的总兵官们许多人的散阶和武勋其实都不高。 张诚能得如此, 虽然与其在这几年的战事中出类拔萃有很大关系,但也是其机缘,就说这次援剿河南,其功劳不小,但却犯了阵前纳妾的错,可朝廷却又不敢不赏, 所以军职没有提升, 散阶和武勋却提了一大截。 就说张诚麾下的张广达,巨鹿时只是一个哨总,如今可也是游击将军,而旁边的林芳平,当初还只是一个小小队总,现在不也是千总军职。 听说张诚马上还要出兵辽东,解救锦州之危,估计这个林芳平不久之后,也是有望升任游击将军的。 看来,多能干不是真的,跟谁一起干, 才是重要且主要的! 想到这里, 虎子臣不由向走在前面的张诚又多看了几眼,心中也生出一丝奇怪的想法。 ………… 第二日,辰时都过了,张诚才撑着身体爬起来,才走出房门便觉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 谷慥“老哥哥,今后可不敢如此痛饮,真是伤不起啊!” 虎大威愣愣的看着张诚,道:“这话可不像你说的啊。我张老弟何时服过软嘞。” 张诚略有些讪讪的道:“哪敢同虎帅相比,你这可真是虎威不减当年啊!” 一番奉承,皆大欢喜,张诚、虎大威、陈九皋等人共进早餐后,已近午时,张诚也不愿再行耽搁,虎大威也知他记着回宣镇,便不再强留。 他领着虎子臣亲送张诚等一行上了城北官道,临别更是语气诚恳的叮嘱道:“张老弟,你我皆在巨鹿与鞑虏血战过,其凶猛强悍,真真确确不可小觑啊。” 张诚看到虎大威眼中满是真诚和担忧之色,心中颇为感动,只听他继续轻声说道:“你此番出援辽东,除了小心鞑虏的阴险狡诈,不可粗心大意外,更要提防身边的各路友军,凡事皆要多做一手准备,决不可将自家的安危系于他人的身上。” 他说到这里时, 向张诚身边又靠了靠,几乎贴在了张诚耳边,用更轻的声音说道:“记着,万不得已, 也要保得性命回来, 只要人还在,就有再起的机会。” 虎大威顿了顿,眼神死死的盯着张诚,又一字一顿道:“张诚啊,你还年轻,可要爱惜自己。知道嘛?” 张诚脸上的神情也很严肃,他深知虎大威能与他说这番话,确实没有拿他当外人,要知道这些话语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怕是可以参死他虎大威啦。 他正色回道:“虎帅,请放心,张诚都省得。” 张诚驻足不前,探手握住虎大威的一双老手,道:“虎帅肺腑之言,张诚感念不已,方今国事日艰,恐虎帅也难安稳,若是入豫剿贼,也要多加小心才是,李贼此番复起,大有今非昔比之势啊!” 虎大威嘴巴咧开老大,慷慨的说道:“老夫戎马一生,若是真能马革裹尸,到也死得其所。” 张诚正待劝解,就见虎大威目光转向身后正同张广达、林芳平相谈甚欢的虎子臣身上,他叹了口气,道“这小子也是一员将才,只可惜过于憨直,不擅诡计,短于心机,难以独当一面。” 他将张诚的手反握住,又道:“张老弟,若老夫有个三长两短,还望看在我的面上,对这孩子照拂一二。” 张诚忙接言道:“虎帅这是哪里的话,子臣就如我自家兄弟一般。” 虎大威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高声喝道:“兄弟,珍重啊!” 张诚也抱拳道:“虎帅,保重!” 他说完便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扬鞭催马,沿着官道往北而去,陈九皋也学着他的样子抱拳和虎大威作别,追着张诚去了。 张广达与林芳平这边也同虎子臣匆匆作别,引领大军追着张诚一路向北奔去。 千余的马队在宽阔的官道上奋蹄急进,扬起一片片烟尘,随着蹄声渐渐远去,虎大威也与虎子臣返回了保定府城。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关键时刻,有大用 张诚与陈九皋等策骑急奔,越近京城方向人流也逐渐多了起来,就是那些肩挑货担和推着独轮车的也是不绝于路,更有一排排马车结队而行。 虽然同样遭受了虏骑的肆虐,但京城的聚集效应远非其他地方可比,这里达官显贵相对集中,不但对于各种物资的需求极大,既是对于丁口的需求也是非常的大。 各行各业的人们在这里都有事情可做,从日常生活必须的物品,到马戏、杂耍、唱曲等娱乐活动,几十、上百万人口聚集起来的大京师,既是要饭都比别人更轻松些。 京城西南过了卢沟桥后,便即分开,陈九皋虽力邀张诚留驻京城几日,他也好略作款待,再介绍几名京中勋贵给张诚认识,却都被张诚以军务紧急为由婉拒。 别过陈九皋后,张诚又命张广达领军先回永宁,林芳平则到昌平西的居庸关外扎营等候,而他领着童子营策马就奔京城西门而去。 牛胜早已带人在西关外相迎,他见张诚策骑奔来便急急迎上,先是拜见过新夫人杨丽英,就在前引路回了元隆昌车马行。 这里虽在城外,但西关也是极具规模,街面上自是比不得城内的繁华, 但车马店、货栈、茶水摊也是比邻皆是,偶也有一两间规模很小的酒肆。 元隆昌车马行又有扩张, 新增了两处货栈和一个大车店, 里面驻车的大院配着三处马厩, 能存上百辆大车和数百匹骡马,俨然已是京城第一大规模的车马行。 现在的车马行占地更为广阔, 一进西关的街北面就是车马行门面,几乎就占了西关的四分之一地方,门面前是一处小广场, 有几棵大树,还有些搭起的草棚,用来给过往行人歇脚。 而偌大门面的后边就是客房、货栈、车棚、马厩这些,都是分类修建,中间更有过道相连在一起, 因占地极大, 更有货栈需要看守, 现车马店里的伙计都有五百多人。 当然, 这也只是对外说的而已,其实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是从宣镇那边派来的, 都是张诚从麾下军中挑选的忠诚之士。 如今, 西关各商户已没有哪一家不知道这元隆昌的后台就是宣镇张诚,就是城中的那些富商、官绅也大多知晓此事。 大明京师商业上的竞争极为激烈,没有点背景想开店都难,无非是在夹缝之中混口饭吃,若说元隆昌初设之时,还无人关注也就罢了。 似现在这般, 已然做到全京师第一的位置, 若是没有一点背景,怕早就被城中那些勋贵皇亲们给霍霍黄铺啦。 更何况元隆昌现在还承揽押运护送的业务,宣镇张诚的牌子还是够亮的,而且那些个押运的护卫也个个身高体壮,膀阔腰圆,就连京中那些大官、勋贵,甚至皇亲都经常找他们押运货物。 西关内店铺不是很多,基本上只是为那些来不及进城的行人和客商们服务,再不就是像元隆昌这种为来往客商存放货物,并未随行人员提供吃住服务的车马行。 虽比不上城内的繁华,但也是人声鼎沸, 这里的客商大多都是稳定的, 他们进城里去谈生意,带来的伙计、车夫便都留宿于此,因彼此较为相熟,每每过了饭点便会聚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着。 张诚与杨丽英在牛胜的陪同下,步行进入西关,他笑着说道:“牛行长,如今可是越发富态了嘛!” 牛胜被张诚如此一叫,脸上腾地就红了一片,他低声道:“大帅,这里都兴叫掌柜的,可不敢称行长,听着像个官似的,怪怪的嚒。” 谷灰“哈哈哈……” 张诚一阵放浪的大笑,引得身旁杨丽英都是侧目相看,只听他说道:“怪个球球。我可告诉你,等将来你求我给你当行长,可不一定再有机会了啊!” 牛胜的脸上越发的红了,他略带不好意思的说道:“咱听大帅的,大帅说是行长,咱就当行长。” 众人在一阵说笑声中,从西侧门进入了车马行的西侧院,这边是新起的一套独立院落,有正房四间,东西厢房又各有四间,中间则是一处较为宽敞的院子。 前面也有门房三间, 院后便是一排马厩,有一个便门与这处院落相通, 再后面还有一排四个谷仓。 牛胜便请张诚和杨丽英进入客房内, 便介绍着车马行的近况:“……现在囤着粮谷两千余石, 布帛八百余匹, 在城内也盘下一处粮店,另有三处靠近宫城和西门、南门的宅院……” 他最后又说道:“大帅,只是如此一来,咱这里边搭的银子可就多了,怕是不好赚回来啊!” 张诚与杨丽英在暖炕上坐好,他先探手摸了摸炕的温度,说道:“不错,这炕烧得蛮热,值得表扬啊。” 他接着又说道:“你这边是本帅安置在京师的一个楔子,赚不赚钱不是主要的,好生看稳了这边的家当,关键时刻,本帅有大用。” 牛胜闻言一脸严肃的正色说道:“喏。牛胜谨记大帅吩咐,决不敢误了大帅的军务。” 张诚看着他,很严肃的说道:“本帅已奉命领军入辽,随洪督臣前去解救锦州之围,此番入辽对战虏贼,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回军。 你这边要尽力筹集粮谷,必要时可输送入辽,以解我大军之困,如今朝廷不振,凡事也不能都坐等朝廷的供养,否则,一旦事与愿违,便手足无措。” 牛胜急忙答道:“请大帅放心,咱一定尽力筹措粮谷,定不叫大军饿着肚皮杀鞑子。” 他顿了顿又道:“咱这些时日与城中几位老爷家开设的粮庄,也有了些联系,到时大可用铺子抵押,赊些粮谷,以缓急需之用。” 张诚点了点头,又道:“酒菜准备得如何啦,连日行路,都未曾好好吃顿热饭嘞。” 牛胜连忙一拍脑门,急道:“你看我,光顾着回大帅的话,竟是忘了这茬。大帅,夫人勿急,咱这就去催催。” 他说着便转身出了房门,直奔前面的伙房而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崇祯帝欲观内操 大明崇祯十四年三月二十二日,张诚汇合了林芳平的虎卫后,驰过居庸关,他望着那高高的关楼,不由想起崇祯十一年自己领兵入卫勤王时的种种情景,恍如昨日一般。 他扬鞭抽打在自己的黑骊马上,大声喝道:“回家了嘞!” 一队女兵和一队男兵护卫着两乘马车紧跟在后面,再后便是虎卫和童子营众骑士策马随扈,他们加快了马速,直奔永宁而去。 ………… 而此时的大明京师,紫禁城乾清宫的东暖阁内,崇祯皇帝正在省阅着这几日呈送上来的文书。 但确一件开心的事都没有,他越看越是觉得心中烦乱,便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叫来跟前,问他近日宫中内操的事儿,如今办得如何啦,内臣们在营操上是否更有长进。 这所谓的内操,最初起于正德十一年,当时的正德皇帝见各地边军经常会入京西官厅内操练,便突发奇想,操练了一支由三千名年轻宦官组成的内军。 这支内军完全由宦官组成,且由宦官所统领,成为了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的“天子亲军”,内操一词便由此而来。 此后,内操之事, 屡废屡兴,历代皆有所不同, 自崇祯皇帝即位以来, 一心图强, 想着振奋国威,他先是诛除魏忠贤及其党羽, 又裁撤外放内臣,也曾一度罢免了内操之事。 后因朝廷积弊已深,他又刚愎自用, 生性猜疑,逐渐对外臣失去信任,于崇祯二年十二月时又重开了内操,命司礼监李凤翔总督此事。 可崇祯十二年时,朝臣们因鉴于唐朝宦官掌握兵权之祸, 激烈反对此事, 崇祯不得不将内操再次罢停。 近来又因洛阳和襄阳相继失守, 两陷封藩, 他不由深感到官军大多无用,缓急时更是有可能会倒戈投敌, 便又想起要亲手训练出一批身边的近臣内军。 这才在半月之前, 密谕司礼监王德化暂瞒着外廷的群臣,先行恢复内操一事,而使杜勋等几个曾外放做过监军的亲信太监,在王德化的主持下力行其事。 为免再引起朝臣们激烈反对,暂时只拣选一千年轻内宦在煤山一处闲院中操练,以后再陆续增加人数。 现在, 王德化经崇祯皇帝一问, 不觉一怔。 因为他知道杜勋等人所主持的内操可是有名无实,但是他此刻却不敢露出半句的实话,急忙躬身回奏道:“杜勋等曾经奉皇爷派出监军,亲历戎行,也颇通晓练兵之事。 这次遵旨重办内操,虽然时日不多,但因他们都能忠心替皇爷出力办事,操练颇为认真,内臣们的武艺都是精进了不少呢。” 崇祯皇帝欣然微笑,说道:“杜勋他们蒙朕养育之恩,能够为朕认真办事就好。朕明日亲自去看看内操之法, 如何?” 王德化闻言不由在心中暗惊, 皇上明日就去观操,岂不是坏事啦,不惟杜勋等人吃罪不起,连他自己也会受到责备。 但他毕竟久历君前,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安的神情,更好像是喜出望外一般,躬身笑着说道:“杜勋们知道皇爷忧劳国事,日理万机,原不敢恳求皇爷亲临观操。 谷銄如今皇爷既有亲临观操之意,这真是对奴婢们的莫大恩幸。奴婢这就传旨下去,必会使众奴婢们欢呼鼓舞。 但是圣驾临幸,须在三天之后,方能准备妥当。” 崇祯略有不解的说道:“朕去煤山观操,出玄武门不远就是,并非是皇城以外,何以特作准备!” 王德化好不思索的回奏道:“虽说煤山即在玄武门外不远,但圣驾前去观操,有几件事也需预作准备才好。 第一,因圣驾整年旰食宵衣,不曾出去,这次观操,不妨登万岁山一览景物。那条从山下到山顶的道路恐日久失修,即令无有大的损坏,也得仔细打扫,还有那路边的杂草也需清除干净。 第二,寿皇殿和看射箭的观德殿虽然并无损坏之处,但因皇爷已有数载不曾前去,藻井和画梁上难免会积有灰尘、雀粪等不洁之物,须得处处仔细打扫干净,再有那观德殿中观看射箭的御座也得从库中取出, 安设停当才是。 第三,皇爷今年首次亲临观操,不能没有赏赐,该如何分别赏赐,也得容奴婢与杜勋等商议一下,缮具节略,恭请皇爷亲自裁定,方才好事先准备。 还有第四,圣驾去万岁山观操,在宫中可是件大事,还须择个吉日良辰,更要择定何方出宫吉利,这事儿也用不着传谕钦天监去办,以免惊动外朝,奴婢司礼监衙门就可办好。 请皇爷不用急切,俟奴婢传谕准备,择定一个吉日良辰,由内臣扈驾前去,方为妥帖。” 崇祯听了他的回奏,也觉得似乎有那么些道理,心中暗赞王德化不愧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办事真的是小心周密。 他当下就没有再说二话,只是眼神中含着温和的微笑,轻轻点头表示允准,紧接着又将下巴轻轻一摆,示意王德化可以退下啦。 ………… 王德化退出乾清宫以后,甚至都来不及往值房中多看一眼,他简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急急出了玄武门,一面骑马回北安门内的司礼监衙门,一面派人赶快去万岁山的院中叫杜勋速来见他。 不过才一顿饭的功夫,一个年在三十多岁,身材高挑,精神饱满的男子在司礼监大门外翻身下马,仔细看去却见他的下巴上没有一丝胡须。 他将马鞭和缰绳随手就交给一个跟来的小答应,便急匆匆的向司礼监衙门内走去。 进入大门也未见丝毫的阻拦,他似乎对此颇为熟悉,连着穿过三进院落,就到了王德化平时起坐的厅堂外。 一个长随小太监正在廊下等他,同他互相作了一揖,就使眼色让他止步于此,转身掀帘入内,片刻之后,这个长随小太监就又掀帘出来,对他说道:“杜公,请快些进去,宗主爷有话面谕。” 身材高挑的太监略感到气氛有些沉重,却不知到底何事,他赶忙躬身入内,“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叩头不止,嘴里还说道:“门下杜勋向宗主爷叩头请安!”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上下一心欺瞒圣驾 大明京师司礼监衙门内院的一间官厅内,掌印太监王德化坐在有锦缎围幛的紫檀木八仙桌边,正低头欣赏着一幅北宋院画真迹的集锦册页,那是一位进京述职的封疆大吏刚刚孝敬给他的。 他瞥见杜勋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才慢慢抬起头来,向他的脸上冷淡地扫看了一眼,低声说道:“站起来吧。” 杜勋又再次叩头拜谢,然后才缓缓起身,垂手恭立在一旁,就如同等待训斥的孩童一般,他对王德化脸上的冷淡和严肃神情感到害怕,却又摸不着头脑。 王德化收回了眼神,漫不经心的又重新向画上看一眼,便合起装璜精美的册页,望着杜勋淡淡的说道:“咱家一手保你掌管这内操的事儿,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吧。” 话说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语气一转,略带阴冷的继续道:“你小子是否辜负咱家的抬举,可曾认真为咱家办事,忠心为皇爷做事,以为咱家不知道的么?” 杜勋闻言大惊失色,他急忙重新跪下,拼了命的叩头说道:“回宗主爷话,不是门下不认真做事,只因为人都是新近才挑选出来的, 马匹也未曾领到,教操的人更少, 操练一时间还未曾上道儿。” 王德化冷冷的说道:“闲话休说, 咱家可没有这闲工夫同你算账。今日倘若不是咱家替你在皇爷跟前百般遮掩, 想法子救你,哼, 明日你在皇爷面前准会吃不消兜着走! 你以为皇爷就不会震怒嘛?” 杜勋跪伏于地上,身如筛糠,面如土色, 他不停的叩头说道:“门下永远感激宗主爷的维护之恩!皇上知道了门下操练得不好么?” 王德化语气略有缓和的淡淡说道:“现下还不知道。可是皇爷原想明日上午驾临观德殿前观看你的内操如何。 到那时,内操若是不像话,骗不过皇爷的眼睛,你做的事儿不就全都露了馅么? 你心里清楚,当今可不像天启皇爷那般容易蒙混的!” 杜勋闻言虽心中稍安, 却仍觉怦怦乱跳, 他怯怯的问道:“圣驾是不是明日一定要到观德殿前亲临观操?” 王德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杜勋, 语气缓和的说道:“咱家已经替你支吾过去啦。可是, 再过三天,圣驾必将到观德殿前亲临观操。 只有三天时间, 你可要好生准备。切莫使皇爷怪罪了你, 连咱家这副老脸也没地方搁啦!” 杜勋直到这时才放下心来,他跪着向前爬行几步,满心感激的说道:“请宗主爷放心。三天以后皇上再来观操,门下一定会使圣心大悦,绝不会丢了宗主爷的脸面。” 王德化见话已说透,便没好气的对他道:“别在咱家这里浪费工夫啦, 快些回去准备内操的事吧。” 杜勋却并不急着退出, 他探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红锦长盒,打开盖子,里边竟是一个半尺多长的翡翠绿如意。 只见他匍匐着身子,双手捧到王德化的身前,满脸赔笑的说道:“这是门下费心淘弄来的玩意儿,特意留着孝敬宗主爷,愿宗主爷能事事如意。 以后门下若遇见名贵的字画、古玩、玉器,再淘来几样孝敬给宗主爷。” 谷摬</span>  王德化只是随便扫看了一眼,嘴里就淡淡说道:“你拿回去自己个儿玩吧,咱家公馆里可不短这样玩意。” 杜勋面上神色不变,他嘻嘻笑着凑前说道:“宗主爷千万赏脸留下, 不然就太亏门下的一番孝心啦。” 王德化不再言语, 他重新展开桌案上的集锦册页,仔细欣赏起来,并不搭理匍匐在地上的杜勋。 杜勋似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又向前轻移几步,将那锦盒连同翡翠绿如意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到桌案上,又退回叩了个头,然后才缓缓退出官厅。 王德化在杜勋退下后,就不在欣赏那幅北宋的名画,却将锦盒中的翡翠绿如意拿起来仔细观瞧着,心里十分高兴。 他想到皇帝观操的事,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再过三天,杜勋这小子大概会使皇上满意吧。” ………… 三天的时光转瞬就过去了。 崇祯皇帝在辰时就把杜勋召进乾清宫来,亲自询问了内操的准备情况。 杜勋跪在殿前分条奏陈,崇祯皇帝听后深感满意,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杜勋如此尽忠做事,日后在缓急时必定也会才堪重用!” 辰时三刻,崇祯皇帝的圣驾从乾清宫出发,他今日特意佩剑乘马,以示尚武之精神,他骑的是那匹通体黄色的御马“吉良乘”,以兆吉利之意。 一群太监手执黄伞和十几种金瓜斧钺之类的仪仗走在前边开道,吉良乘的前后左右还紧随着二十个戎装佩剑的年轻太监护卫。 依照王德化提供的灵台占卜结果,“圣驾”当从震方出宫才吉利,所以崇祯皇帝不能径直穿过御花园,出玄武门前去观操,而只能绕道出东华门,沿玉河东岸往北, 然后转向西行。 圣驾在紫禁城东北角走不远就转而往北, 到山左里门时才下马步行,王德化、王承恩等率领宫中较有头面的太监和主持内操的大太监杜勋等人都在门外跪迎崇祯皇帝。 观德殿前张着一顶巨大的黄罗盖伞, 伞下已设好了御座,崇祯皇帝步行上前坐在了上面,他身后还打着两把掌扇,王德化与王承恩等大太监侍立两旁。 崇祯皇帝稍事休息,又喝了一口香茗后,杜勋才来到他的面前跪下,叩过头后轻声问道:“启奏皇爷,现在就观看操练么?” 崇祯皇帝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即向万岁山的东北脚下望去,只看见那边的广场上有近千步兵盔甲整齐,正在列队等候。 杜勋一路小跑到军阵前,他先将手中的小旗一挥,立时便鼓声大作,同时那近千的步兵向崇祯皇帝远远的跪下,口中齐声山呼:“皇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突如其来的鼓声和山呼声,使得万岁山里树林中的梅花鹿等小兽惊乱四窜,而一群白鹤更从树枝上款款起飞,在晴空中留下嘹亮叫声,向琼华岛的方向飞去。  https:///52146_52146492/71317545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檄告洪督速进兵 万岁山观德殿前广场上的阵阵山呼声过后。 杜勋又挥动起手中的小旗,步兵在阵阵鼓声中向前行进,几次依照小旗的指挥变化着队形,虽还不算十分整齐,但多少也看得过去。 过了一会儿,锣声阵阵,步兵们又迅速退回原处,重新列队肃立不动。 杜勋再次舞动起手中小旗,二十五名步兵从队列中走出,在离皇帝三十步外站立,又分列成五排,每排五人,开始操练起单刀盾牌战法。 随后又换了二十五人过来,操练了长枪刺击之法,接着又是二十个人在皇帝身前的远处表演射击之术,大体都能将箭矢射中在靶子上。 射击之术表演完毕,杜勋又来到崇祯皇帝的面前跪下叩首,禀道:“启奏皇爷,奴婢奉旨掌管内操,未曾将事做好,实在有罪。 倘若天恩宽宥,奴婢一定用心尽力,在百日之内为皇帝将这千人‘内军’操练成一支精兵。” 崇祯皇帝点着头说道:“你只要好生为朕做事,朕日后定会对你大加重用。” “奴婢谢恩!”杜勋边说边急忙俯身叩头不止。 王德化见观操结束,忙识趣的躬身向崇祯皇帝轻声说道:“皇爷, 可以颁赏了。”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王德化扭头给身后的一个太监递了个眼色, 随即发出一声尖细的传呼:“奏乐……颁赏……!” 在一阵鼓乐声中, 太监们代崇祯皇帝向内军颁发了三百两银子, 二十匹绸缎,另外还赏赐给杜勋内臣三品冠服和玉带, 其余那几个管内操的太监头儿也都有额外的赏赐。 杜勋等内监在鼓乐声中向崇祯皇帝叩头谢恩,全体参加内操的太监也一齐跪下叩谢皇恩,又是一阵阵的山呼万岁之声。 ………… 崇祯皇帝看过内操就上了步辇, 由四个太监抬着,往紫禁城内的乾清宫而去。 杜勋趁着这个空档追了出来,凑身贴近王承恩满脸赔笑,小声说道:“幸亏东主爷从东厂里借给来十多个会射箭的,才获得圣心欢喜。今晚我到东主爷的公馆里专诚叩谢。” 王承恩面上不露声色的敲打着他, 说道:“你出自宗主王老爷的门下, 我同他是好兄弟, 遇事自当互相关照, 使皇上圣心欢喜,这是咱做奴婢的本分。 可这内操诸事, 皇爷确是上心, 今儿虽是应个景儿,但你以后可要用心做事,不将这内军认真操练出些本领来,若皇爷哪日心血来潮,临时起兴观操,到那时咱家也帮不了你啦, 小子!” “是, 是。东主爷说得是。”杜勋躬身贴笑,目送王承恩的身影随着崇祯皇帝渐渐远去。 崇祯皇帝乘辇下山,仍不时回首北顾,远远的望见杜勋仍在广场上用心指挥内军操练。 他在心里暗自叹息道:“如果将领们都能像杜勋这样操练人马,何患流贼不能剿灭!” ………… 谷孡回到乾清宫中,崇祯皇帝换了衣服,洗了脸,看着御案上新送来的军情文书,犹豫一阵,决定还是暂时不看,他在心中感慨道:“都是些要兵讨饷的!” 他的精神还没有完全从洛阳和襄阳两陷封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尤其是洛阳失陷、福王遇害更使他不能忘怀, 总是在心中叹息:“要是洛阳也如开封那般坚守住就好了!” 每每念及此事, 他都对李仙风、王绍禹一帮子庸官废将痛恨不已,虽然在万历朝时,福王的母亲郑贵妃受宠,福王也因此几乎夺去了崇祯父亲的太子地位,引起过持续多年的政局动荡。 但崇祯皇帝和福王毕竟是亲叔侄,当年的“夺嫡”风波早已成了历史往事,而不久前的洛阳失陷、福王遇害却是崇祯家族的空前惨变,他更是把这个事件看作了大明亡国的一个预兆。 只不过这预兆还没人敢于说破,却是朝野中多数人都暗怀的一个想法,而且像乌云一样经常笼罩在崇祯的心上,他默思很久,眼眶里含着酸楚的泪花,却又强忍着不让流出。 崇祯皇帝想了一阵中原的“剿贼”大事,他觉得傅宗龙就算不能将闯、献诸贼剿灭,至少也可使中原局势稍得挽回,只要挨过了这几个月,一旦辽东的局面转好,再调关外人马回救中原也不迟。 就在此时,一个御前太监进来向崇祯皇帝启奏说:兵部尚书陈新甲正在文华殿内等候召见,崇祯皇帝沉默片刻,吩咐太监去传谕陈新甲到乾清宫中来召对。 陈新甲此番进宫来是为了蓟辽总督洪承畴领兵援救锦州之事。 他奏说援锦大军的兵马如今大部分都已经到了宁远一带,另有一部分也是尚在途中,连同原在宁远的吴三桂等总兵的关外兵马,现共有八个总兵官所领十三万余人马。 既是刷去其中老弱,出关的实有兵马也达十万之众,他认为蓟辽总督洪承畴应该尽速出关,驰往宁远,督率大军前进,一举解了锦州之围。 崇祯皇帝面色迟疑的问道:“洪承畴为何不前往宁远督师出战,却仍在关门逗留?” 陈新甲回奏道:“洪承畴仍是以持重为借口, 说要先将关门的防御部署妥当, 然后才好步步为营,向围困锦州之虏骑进逼。” “唉!” 崇祯皇帝叹息一声,愤愤的说道:“持重,持重,又是持重!……如此,何时方能解了锦州之围?劳师糜饷为兵家之大忌,难道他洪承畴竟不明白嘛?” 陈新甲趁机说道:“陛下所虑甚是。倘若旷日持久,待将士锐气消磨殆尽,劳师而无功,殊非国家之利。” 崇祯皇帝也不无担心的说道:“那个祖大寿原本就不是十分可靠。倘若救援不及,解围稍迟,他献出锦州与东虏,那又如何是好?” 陈新甲忙接言道:“臣所忧者也正是怕这祖大寿会献城投奴。” 崇祯皇帝接着又说道:“何况这粮饷也是筹来不易,万一消耗耗尽,确更难再筹。更何况朝廷也是急待关外迅速一战败敌,解了锦州之围,好将几支精兵良将调回关内,以专心剿灭闯献诸贼。 卿可将朕用兵的苦心,檄告洪承畴知道,催他赶快向锦州进兵,务求一战功成。” 陈新甲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急忙叩首道:“是,微臣遵旨。”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张诚喜得佳儿 乾清宫的冬暖阁内,崇祯皇帝又对陈新甲问道:“陈九皋不是已回京啦,张诚现在何处?” 陈新甲回奏道:“张诚所部往豫省剿贼已近年余,前几日才领军回到宣镇,现正整军预备开往关外,救援锦州。” 崇祯皇帝略微沉思片刻,道:“你檄告张诚,命他尽速起兵,不可贻误战机,路过京师之时,叫他进宫一趟,朕有话吩咐!” “微臣遵旨。” 崇祯皇帝又问道:“兵部拟派谁去洪承畴那里监军?” 陈新甲回道:“臣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尚称知兵,且干练有为,可以前去总监洪承畴之辽东军马。” 崇祯皇帝毫不犹豫的说道:“张若麒如真能胜任,朕即钦派他前去给洪承畴监军。这一二日内,朕将颁给敕书,特恩召对,听他面奏援锦方略。召对之后,他便可离京前去赴任。” 陈新甲接着又面奏了傅宗龙已经自西安起兵进入豫省剿贼的事,然后就叩头辞出。 ………… 陈新甲这边才出乾清门,提督东厂的王承恩就进来了。 他向崇祯皇帝跪下密奏道:“奴婢东厂侦事人探得确切,大学士谢升确在朝房中对几个同僚言说皇爷欲同东虏讲和之事。 当时有人听信,也有人不信。谢升又说,这是‘出自上意’,又说是‘时势所迫,不得不然’。今日朝臣中已有人在暗中议论,极言反对同鞑子和议之事。” 崇祯脸色顿时大变,如怒气填胸,他急问道:“陈新甲可知道谢升在朝房中的信口胡说?” 王承恩回道:“看来陈尚书并不知道。奴婢探得陈尚书今日上朝时并未到朝房中去。下朝之后,差不多整个上午都在兵部衙门与众官会商军机,午饭后也继续与众官会议。” 崇祯皇帝又问道:“朝臣中参与议论的人多不多?” 王承恩回道:“因为谢升是跟几个同僚私下言说,这事儿又关系十分重大,所以朝臣中议论此事的人还不多,但恐怕很快将会满朝皆知,甚至是公然议论开来。” 崇祯皇帝的脸色更加铁青,点头说道:“朕知道了, 你出去吧。” 王承恩躬身退下后, 崇祯皇帝就在东暖阁中走来走去, 心情很是烦乱,又恼又恨,他并不怀疑谢升是故意将此机密之事泄露出去, 其意就是要破坏他的对“虏”方略。 但是他更明白谢升过早泄露此事,必将会引起朝野内外的议论纷纭, 既使得他落下一个向敌求和之名, 也使日后时机到来之时, 和议也将难以进行。 他先是想在明日上朝时将谢升逮入诏狱,治其以妄言之罪, 却又怕因此致使真相暴露,左思右想之下,他终于拿定了主意, 回到御座上坐好, 提笔在御案上就写了一道严厉的手谕, 说:“大学士谢升年老昏聩, 不堪任使,着即削籍。谢升应即日回山东原籍居住, 不许在京逗留。此谕!” 每当处于情绪激动之时,崇祯皇帝处理起事情来都会显得章法全乱。 谷鲢 他完全就没有考虑到谢升如今才五十几岁的年纪,根本就算不得是“年老昏聩”, 而且突然将一位内阁大学士削籍回家闲住,必然会引起朝野的震动, 可他就这样命太监将上谕立即送往内阁去了。 接着,他又传谕今晚就要在文华殿中召见张若麒, 更是传谕兵部火速探明闯贼李自成眼下的行踪,立刻布置围剿之事。 太监依命前往内阁和兵部传谕去后, 崇祯皇帝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轻轻的长叹,随即又喃喃地自言自语起来:“难!难!难!大局如此……唉!洪承畴,洪承畴,你为什么不迅速出关?真是可恼!……可恼啊……” 恍惚片刻,他竟脱口而出:“张诚!再多几个张诚就好啦!” ………… 宣镇北路赤城堡参将衙署内,人来人往,处处张灯结彩,一派热闹喜庆的气氛。 衙署前的大街上也满是衣冠华丽的达官贵人,更有一群群的将官身着崭新的大红紧身便服,他们或坐官轿,或乘骑着骡马接踵而至,身后都有随从或搬或抬着各式贺礼。 整条大街上都是人流不断,沿街商铺也都挂起大红灯笼,喜庆的气氛竟比年节还要隆重,放眼望去整个赤城堡都在欢庆,堡中处处彩灯高挂,阵阵鞭炮炸响之声不时传来。 张诚的心中也是激动无比,他如今已不是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奋斗,因为自此以后还有一个小张诚将与他一起拼搏,他的血脉也将要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延续下去。 自此以后,他的奋斗目标也将会有所改变! 若说此前,他只是非常单纯的拼搏,就算有了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终结这个乱世的想法,其中的基本点也无非是要活下去,要活得好而已。 但如今却完全不同,不止是要活下去、活得好, 他今后更是要替自己的儿子,要替他们张氏一族的未来深谋远虑了。 ………… 张诚在三月二十二日时进入了宣镇东路境内,他马不停蹄的回到永宁, 便下令出征诸军轮番休假五日,使众将士可以回家看望亲人。 同时,在河南新募的几部兵马则要加紧操练,尽快熟悉战阵配合之法,准备随军出战辽东,前去救援锦州。 对于东路诸事简单安排一番后,便急急奔回北路的赤城堡中,为的就是他夫人季轩竹已近临产之期,他又怎能不急! 话不多言,路途上也没有丝毫耽搁,张诚领着张成芳和张金泰的童子营一路急奔,而林芳平则率虎卫护着新夫人杨丽英在后缓缓而来。 三月二十五日的黄昏时分,张诚便率童子营驰回赤城堡中,他来不及处置军务,直奔内宅就一直守在季轩竹的床边。 两日后的三月二十七日,伴随着朝霞和晨风,季轩竹成功为张诚诞下一位公子,阖府欢庆,上到两位老夫人,下到每一个下人,无不是心中欢喜。 消息传开之后,整个北路都沸腾了起来,除了诸将官军士,就连那些军户,甚至北路的各商家都是欢欣鼓舞,每日登门拜贺者不绝!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整编各营待出战 其实在张诚回军之时,李际遇所部两千两百余人马早已完成重编和换装,如今已在永宁这边操练近三个月,其部也被张诚定名为“登封营”。 该营基本上是以李际遇原有的老弟兄为基础,汰去老弱油滑之徒,下设中军骑兵哨二百五十名骑兵,哨总名叫周如立,最得他的信任,前时李际遇自登封奔袭密县,便是安排他留守登封大营。 这人是李际遇的儿时玩伴,曾经在少林寺中修习过武艺,确有些身手,平常十数人也近不得他的身边,剃度后的法号为“海用”,后离寺下山还俗随李际遇一同起事至今。 另设有左右两部,各有近千步兵,其左部千总为申靖邦,右部千总为姬之英,都是登封起事时的旧人,其部众也是以老人为主。 除了登封营以外,张诚对于其麾下的虎卫也进行了改革,鉴于麾下各部越来越多,他也开始害怕有一天会出现尾大不掉,对麾下失去掌控的力量。 虽然说掌控军队最为关键的钱粮还是直接控制在自己手中,但他仍然觉得必须要有一支最强大的军力,直接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才安心。 因此,他将骑营的游骑部的左哨万光金部、右哨左清河部两百精骑划入虎卫,使得虎卫扩充到六百精骑。 虎卫主将仍旧是林芳平,下设三部,分别是中部由林芳平亲领,有原亲卫乙局、丙局的两百精骑,左部千总李长胜,领原游骑左、右两哨的两百精骑,右部千总苏老虎,领原来他与莫日根的那两百蒙骑。 而莫日根则被张诚派去统带苏易阳和刁大成这段时间又招募来的三百蒙古骑兵,他这支人马暂时划归给张广达来指挥, 以补充他游骑部兵力减少带来的损失。 骑营现在主将张广达, 麾下蒙骑三百、游骑一百、重骑三百、轻骑五百, 还有辎兵五百,共计一千七百余人马。 张诚也许诺他,可在除却中军、虎卫以外的各营拣选适合的军士编入骑营, 而骑营下游骑满额五百,重骑满额五百, 轻骑满额更是提高到了一千名之多。 与此同时, 张诚对于麾下其他诸营也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整, 以为不久后出战辽东,解救锦州之围作准备。 首先是中军不再另设主将, 而是由张诚直接统领,暂设左右两部,分别是左部千总杜有为, 右部千总贺宽。 而车营依旧是魏知策担任主将, 同时他还是张诚的老营总管, 即大军钱粮军资大总管, 车营下设辎车左、中、右三部,战车左、右两部, 共有辎车三百乘,战车一百二十乘,军士近六千人。 张诚在前往豫省援剿闯贼之前, 便命吴志忠在东路继续招募新兵,优先将车营编制配齐, 为的就是今日出战辽东所做准备。 独石步营也全面换装云州二式燧发枪,而淘汰下来的云州一式火绳枪则配备给李际遇的登封营使用, 虽说比起云州二式来说稍显落后,但在李际遇等人眼中也已是精良无匹的火器啦。 独石步营的主将还是陈铮, 下设左部千总是田明遇,右部千总是周三平,同时将原永宁步营宋山铨的左部调来编为中部,仍以宋山铨为千总,全营满编共有官兵三千一百零三人。 谷疅 而张国栋的赤城步营也进行了调整,设左部千总为刘长亮,中部千总为陈大宽,右部千总为黄大光,与独石营一样全营满编共有官兵三千一百零三人。 原属赤城营麾下的靳勇所部,因连番出战剿匪,积功升任赤城堡守备之职,将领本部兵马开往赤城堡替张诚看家护院。 而前任赤城堡守备高金功在张诚率军出战的这段时间,其表现也是堪称优秀,他对于军事毫不关心,也从不过问,更是将自己麾下的家丁们都交给陈铮打散编入了独石步营之中,且苏易阳的暗堂也未曾发现他有何不轨之事。 张诚见他如此上道,便帮他报治地练兵之功,升他为开平卫指挥同知衔,在赤城堡中负责打理接替严庆荣打理屯垦诸务。 张诚已报请万全都司调严庆荣到永宁卫任指挥使,代替他来坐镇东路,主持永宁卫的诸般军务,用他制衡与压制永宁守备佟守信、指挥同知梁赐新等人。 同时他还将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调到赤城堡,主掌开平卫司的诸般事务,镇抚刘志、经历曹金旺同样也调到赤城堡从旁协助他。 如此一番操作,未来随张诚出战的大军便基本确定了下来,即虎卫六百骑,中军两千人,加车营六千人,骑营近两千人马,独石营与赤城营各三千余军兵,共有大军近一万七千余众。 张诚对外宣称的是除留下必要的守御兵马外, 尽起宣镇东路、北路营兵与屯军一万人马,而多出来的车营则是随军出战的辅兵杂役。 他之所以在此次出援辽东之战中几乎拼尽了全力,主要是在他心中对这一战存在着一定的恐惧,他怕稍有不慎,便致大败亏输,前功尽毁,甚至身死名裂。 正因为有如此的顾忌,才不得不在这一战中冒险带上自己的全部身家,正所谓兵行险着,以求万全之策。 既是如此,他也没有忽略宣镇的留守之事,前边的一番操作就是为了北路、东路能够安全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靳勇虽然此前曾是靳新朋的人,但是根据张诚的观察他还是值得信任,才特意安排他留任赤城守备,更调来靳新朋为他撑腰掌舵。 更何况在北路,还有暗堂的力量在旁监视一切,即使哪个有了二心,也能及时将之轻易剪除,如今的北路已经不是张诚初来之时,暗堂的力量已经几乎掌握了整个北路的关键位置,甚至在靳新朋等人的家中都安插有隐秘的眼线。 而吴志忠将继续担任永宁营的主将,留守在东路这边,永宁营下设两部,左部千总钱睦石,右部千总雷克俊。 虽然这两部兵马中许多都是原来东路的营兵,但张诚早已命吴志忠在操练的时候往里掺沙子,更何况还有千余随李际遇来的登封青壮新军混在其中,现在吴志忠几乎可以完全掌控这支力量。 永宁守备佟守信麾下还有官兵六百二十九名,他此前已经向张诚表示过投靠之意,因此张诚才未夺去他的兵权,并未对他的麾下加以改编。 如此安排之下,张诚相信就算自己此番出援辽东的战事不利,但只要自己还能活着回到北路,便仍有机会东山再起,重振虎威!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红夷?不如叫轰夷吧! 云州匠营新火炮靶场上,李成茂听张诚问他现在火炮局每月可制造几尊红夷大炮,表情略有些紧张的回道:“回大帅,这红夷大炮制造起来极为费时,非但是泥膜法操作繁复,且对于炮管厚薄的精度也是要求极高。 当初第一尊大炮用时近三个月才造出来,现在工匠们的技艺略有精熟些,估着每月可制成三尊红夷大炮。” 张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制造的进度太慢,怕不足用啊!” 石铁根这时上前说道:“大帅,这红夷大炮虽工艺复杂,且对精度要求也高。但其主要问题还是出在工匠上,虽我匠营一直以来都在北路招收学徒,但却非短时可见成效的,即使天资聪颖,至少也要足年或可出徒。 尤其是这制造火器,更是不比别的技艺,不惟手艺精湛,对于其中许多工序的火候把握,往往更需经验足道才可,因此制造进度才如此不如人意。 现下若是从火铳、火炮局中再抽调匠士过来,就会影响到其他制式铳炮的制备任务啊!” 张诚也知他所言都是实情,其实他也并无责备之意,只是考虑到如此杀器,若是再有数量优势, 那边更具威力,如只有几尊便失了齐射的巨大威力。 但现实如此残酷, 他也没有办法, 这次前去救援锦州怕是不能用红夷大炮给自己大军助威啦! 张诚看着红夷大炮对石铁根说道:“石主事, 你看看能不能在不影响火铳打制的情况下,调拨些火器匠士来制造红夷大炮, 对了,佛朗机炮和虎蹲炮的进度小一些不碍事啦。” 石铁根闻言忙接道:“好,老汉试试。” 张诚又说道:“我看这红夷大炮的名称也可改一改, 不若就叫轰夷大炮,待我拥此炮数百,一轰奴贼心寒,二轰奴贼胆裂,三轰可安天下。” 他接着又道:“还有一点, 此炮如此笨重, 不惟转运不易, 既是在战场之上转向也是艰难, 可否在其炮架之上安装上四个轮子。 如此,既便于随军转运, 就是临战之际, 也易于转动来调整炮击的方向,你与火炮局、木工局好生琢磨琢磨。” 石铁根接道:“老汉晓得啦,定会按着大帅的意思,先增加这红夷……哦,不……是轰夷大炮的制造进度,再研究四轮炮架的事。” “好, 很好, 如此就辛苦将营的诸位匠师们!” 张诚说完就起身向靶场外行去,石铁根紧紧追上问道:“大帅不在匠营用过饭,休息片刻再回赤城嘛?” “不了。军务繁忙,本帅今日还要赶回赤城。” 石铁根与李成茂等诸位匠营大小主事一直将张诚送出了匠营,看着他与魏知策等将官策马驰去。 ………… 谷丌</span>  四月二十四日,赤城堡参将衙署中堂官厅内,张诚稳稳坐在上首大案之后,下面黑压压的坐着两排官将。 左侧依次是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永宁卫指挥使严庆荣、开平卫指挥同知高金功、永宁卫指挥同知梁赐新、总镇抚贺飚,以及开平卫镇抚刘志、经历曹金旺和永宁卫的镇抚、经历等诸官。 右侧是吴志忠、魏知策、张国栋、张广达、陈铮、林芳平、李际遇等诸将,以及赤城守备靳勇、独石口守备沙忠旺、云州守备池渊、马营守备任继龙、龙门所守备徐进勇、永宁守备佟守信等诸人。 唯一特殊之人便是永宁知县刘敏慎,他是来赤城恭贺张诚喜得麟儿, 只是早来了几天, 得知今日军议之事便死赖着也来参加,他虽品级低些但毕竟是文官,不好与一众武官将军排座次,张诚就命人搬来一张椅子,叫他坐在了自己的身侧。 虽然张诚此刻是以宣镇副总兵身份提督永宁卫、保安卫、怀来卫、延庆右卫、开平卫、龙门卫等六卫军务,但目前他能完全掌控的也就开平卫与永宁卫两地而已。 其余四卫并非是他不想掌控,而是还没有腾出手来折腾他们罢了,前时他率军前往豫省援剿闯贼,吴志忠依着他的吩咐已经对永宁卫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整。 永宁本是前副总兵张国威的地盘,在他死后一直是群龙无首,更何况张诚挟一举荡除东路贼寇的余威,接连收服永宁守备佟守信,又紧接着整编了张国威原来的兵马,因此在东路的调整并未遇到大的阻力。 虽然仅靠北路和东路的地盘,张诚要养活麾下大军还是极为吃力,即使有私开的边贸作为补充,也一样是捉襟见肘。 但是,他目前还不想冒险去动其他四卫地盘上的蛋糕,只要他们不给自己使绊子,只要他们能为自己贡献一些钱粮来养活麾下大军,暂时就先由他去吧! 官厅中,靳新朋手里拿着一份兵部的檄文,说道:“大帅,兵部已经是连着两道檄文催您尽速出兵啦。” 张诚扫视了官厅内诸官将一眼,才淡淡说道:“此番前往辽东援救锦州,非比前次去豫省援剿贼寇,我等不做万全之准备,不可轻动大军。烦请靳指挥使代我写一封奏疏,言我正在筹集大军, 不日即起兵东去。” 靳新朋接令后,他又对诸官将说道:“还要烦请在座的诸位, 尽力筹集我大军出战所需粮谷、草料、火药等等诸般军资, 以使大军早日开拔。” 张诚接着又沉声喝道:“魏知策、张广达、张国栋、陈铮、李际遇、林芳平听令。” 几人闻声同时站起抱拳齐喝道:“末将在!” 张诚看着六人朗声说道:“尔等诸将,自今日起就须整顿军马,俟诸事齐备,便即起行。” 他接着又说道:“今次随本帅出战的诸营将士,步兵、车兵每名军士先发一两开拔银,轻骑、蒙骑发二两,重骑发三两,游骑与虎卫发五两,以激励军心,只要诸将士能阵前用命,勠力克敌,本帅更是不吝封赏。” 张诚接着又看向靳勇等众位守备,沉声说道:“本帅不日后即将领军出战,你们可要给本帅把北路、东路的家底看好喽!” 诸位守备同样是齐声应着:“喏。”  https:///52146_52146492/71269321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zhhbiq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新设“勇卫营” 赤城堡参将衙署内,诸官将又接着议论了一阵筹集军资和留守的诸般事宜细节,便各自退去,等待着三日后参加张诚麟儿的满月酒宴。 但张诚却独独将靳新朋、严庆荣、吴志忠、靳勇等四人留了下来,他们虽互相对望着,但心里皆已猜到张诚是要吩咐他们留守的事宜。 他开门见山的对靳新朋道:“靳大人,北路我就交付给你了, 这里是我起家的根本之地,如今虽说各处堡城都很安稳,但也难保不会有宵小之辈趁我不在之时,暗中挑唆使坏。” 他接着又道:“卫司诸事全凭靳大人做主即可,若军事需要,赤城有靳勇, 独石口有沙忠旺足堪大用, 如情势紧急,龙门所徐进勇所部也可独挡一面,何况云州匠营还有护兵千人,必要之时,靳大人亦可调用。” 靳新朋接言道:“蒙大帅委以重任,新朋定当用心尽力,为大帅守住北路根基。” 张诚笑了笑,说道:“靳勇现为赤城守备,麾下虽只千余军兵,却是自北路剿贼时起,直到随我入豫对战闯逆,尽是经大小数十战的精锐之士,足以应付北路军事变故。” 他说到这里时语气一沉,接着又道:“另外,本帅在宣镇暗伏一支力量,关键时刻,自会现身助你铲除为非作乱之贼。” 靳新朋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他早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怀疑张诚在宣镇另有手段,但想到自己已与张诚越绑越紧,便没有往深了琢磨,此刻心中后怕不已,幸亏自己一直实心任事,未曾有何外心。 张诚之所以向靳新朋透露暗堂一事,既是为了表示自己对他的信任,也是给他吃一颗宽心丸,更是为他敲一下警钟。 只听靳新朋说道:“新朋蒙大帅将如此隐秘之事告之,足见信任,下官定当为大帅鞠躬尽瘁,看护好北路,静候大帅得胜归来。” 张诚笑着道:“有劳靳大人。” 他转头又看向靳勇,道:“靳勇,本帅知你请战心切,但北路确为大军根本之地,必要有一员信得过的大将留守才可,你知道嘛?” 靳勇闻言立时便起身离座,走到官厅中间单膝跪下,抱拳说道:“靳勇本是独石口一千户,幸得大帅赏识重用,方有今日,请大帅放心,我定当以死相报大帅的知遇之恩,为大帅守好赤城。” 张诚笑道:“你死了,又如何相报。本帅要你好好活着,为我阵前杀敌,再建新功。” 他接着说道:“此番未曾带你出战辽东,是想你留驻赤城,从河南逃难来的十万饥民中再招募两千余青壮,为我编成一营战兵,营号本帅都为你相好了,就叫‘勇卫营’。” 张诚看到脸上已然显现出兴奋之色的靳勇,又继续道:“你麾下千余百战健卒,可分为三部,与新募的青壮混编,分别编为‘勇卫营’左、中、右三部,再以中军哨总邱应泉,甲司把总郑有金,乙司把总高成山分别充任三部的千总。” 靳勇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愣在当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了。 靳新朋见自家傻侄子竟楞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心中暗骂:不成才的东西,连谢恩都忘了嚒? “咳咳咳……” 他用力的咳嗽着提醒靳勇赶快谢恩,其实靳勇并不是傻,他只是未曾想到自己也能独领一营,初闻如此的惊喜,一时间无法适应而已。 谷堵</span>  在张诚的体系中只有独领一营的才算得上将官级别,现在也只有张广达、陈铮、张国栋、魏知策这些个追随他一起入主北路的老人。 就连陈忠也是最近才提拔到这个位置的,要知道他此前可是张诚贴身护卫,是他最为信任之人,而那李际遇则是因为原来就有万余贼众,受抚后为安其心,才教他独领一营罢了。 如今放眼整个北路光守备就有七八个,而他靳勇可是第一个被张诚委以一营主将之人啊! 靳新朋没有白咳嗽,靳勇在他的提醒下终于回过神来,“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叩头拜道:“靳勇定不负大帅信任,为大帅操练出一支劲旅,征战四方。” 张诚笑着说道:“起来吧,靳游击!” 靳勇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这是张诚暗示他不久后将出任游击将军,心下大喜,急忙再次叩拜。 靳新朋在一旁也是心中欢喜,自家儿子不争气,但这位族侄如果能有出息,也可保靳氏一族在北路地位稳固,甚至有机会进入宣镇发展。 他儿子靳小果原本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他在张诚来了之后,先是通贼被捉了个现行犯,靳新朋将他在家禁足,后又将他送入军营中操练。 怎想到才刚刚转了性子,却又因参与了张诚妻舅宁光远一事,在永宁被前副总兵张国威一顿毒打,以致无缘参与这次援剿豫省的军事行动,未见寸功。 不过,靳小果能突然转性,不再游手好闲,祸害乡里,却也叫靳新朋心安不已,他也因此十分感激张诚。 这边靳新朋因靳勇被提拔重用而心中欢喜,一旁的严庆荣却在心中有些闷闷不乐,不过他面色仍如以往一般,不露丝毫声色。 张诚也恰在这时开口对严庆荣笑着说道:“严指挥使,本帅要恭喜你荣升新职啊。” 严庆荣的脸上挤出一丝不协调的笑意,道:“承蒙大帅器重,委以重任,庆荣敢不用命。” “哈哈!” 张诚大笑着说道:“本帅相信严大人定能胜任。永宁卫那边的军事有吴志忠协助你办理,严大人目下最为急切之务,便是前时自豫省北来饥民的安置问题。 虽有一部分安置在北路的龙门卫,但大部都直接就近安置在东路,尤以保安卫为多,严大人可持本帅的印信,前往怀来卫、保安卫督查饥民安置之事,本帅已传信保安卫指挥使李一鸣,他自会从旁尽心协助与你。 至于此两处卫司的军事,暂时可不必过于计较,只要按实际登记造册即可,一切待本帅自辽东回军后,再行处置。” 严庆荣坐在椅中抱拳道:“下官领命,请大帅放心,定当将饥民安置之事办妥,使各处新堡今年便有收成。”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直截了当不好吗? 赤城参将衙署的官厅中,张诚客气的对新任永宁卫指挥使严庆荣问道:“听说你有个侄儿叫严宽,现在沙忠旺手下任把总?” 严庆荣听张诚提及自己的侄儿,便知其意,面上却仍是不露声色的回道:“如大帅所言,正是家侄严宽,少不成器, 才送至沙守备营中锤炼。” “哦!” 张诚笑着说道:“本帅听闻严宽英勇善战,马上马下都是了得呢,咋就到了严大人口中便是少不成器啦?” 他不待严庆荣有所表示,便转过头对吴志忠道:“老吴,你发一份调令, 将严宽调到永宁助你操练一部新军,以补宋山铨部调出的空缺。” 吴志忠一脸严肃的说道:“末将领命。” 张诚又对他说道:“还有一事, 我已发出檄文调喇叭峪刘全率马会军等三百骑兵、七百步兵前往永宁,你可将他单独编为一部兵马,在我出战之时,暂归你指挥调用。” 吴志忠再次抱拳道:“末将接令。” 随后却略有迟疑的说道:“只是,大帅将刘全所部调来,保安那边力量怕是就弱了。” 张诚不以为意的说道:“无妨,我已命孙大山负责主持喇叭峪那边的事务,他可在饥民中选拔青壮补充兵额。” 他继续道:“还有,木楂尖的赵十虎所部,在我出战之时,也归你调用,但凡军事需要,你可自决。” “喏!” 这时有下人进来问询张诚是否回内宅用餐,张诚便吩咐将饭菜分出一份来,就在旁边的偏厅与靳新朋、严庆荣、吴志忠、靳勇等几人一起边吃边聊了些北路、东路的具体事务。 张诚这边才用罢晚饭,便有下人进来禀报说:兵宪何大人请过府一叙。 张诚听了之后嘴角便撇起一丝笑意,心道:想是那事来了! ………… 日暮黄昏, 夕阳晚照,街旁的树干上新发出的枝芽在斜阳照射下,散发出勃勃生机。 赤城兵备官署后堂客厅中,张诚与兵宪何崇武、粮判秦时铮三人正对坐着细品香茗,烛光里茶色极佳,茶香也更为浓厚。 何崇武此番邀张诚过府为的是他调任一事。 原来,何崇武出任北路兵备一职已满三年,按考评当实升一级,可张诚暗中帮他运作了一番,再加北路这两年成绩斐然,朝廷便同意他实升两级,有意提拔他出任大名知府。 他原是以正五品的山西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充任宣镇北路兵备一职,如今竟能升任正四品的知府大人,心中如何不欢喜,自然是对张诚也万分感激。 但张诚得知此信后,立刻修书给何崇武,向他详细介绍了大名府疫病肆虐的情况,早在崇祯十三年夏时,大名府先发大疫,其性极烈,且传播又快。 据记载“崇祯十三年,大名府……夏无雨,蝗蝻食麦尽,瘟疫大行,人死十之五六,岁大凶”。 谷峪</span>  这场大疫在当时名叫“疙瘩病”,“夏秋大疫,人偶生一赘肉隆起,数刻立死,谓之疙瘩瘟,都人患此者十四五。至春间又有呕血者,或一家数人并死。” 其实就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鼠疫,“疙瘩”就是对腺鼠疫患者淋巴结肿大的一种称呼,在当时人们还没有认识到这种疫病,不知该如何防御和治疗,所以才造成如此大规模的伤害。 因此,张诚建议何崇武不要到大名府去赴任,而是设法通过关系调任别处为上,得到何崇武同意后,他便在朝中使了些银钱,顺利的将何崇武调任河南怀庆府任知府。 何崇武今日请张诚过府便是为了感谢他及时相助的情谊,因此还特意将粮判秦时铮也邀请过来,北路三个巨头齐聚一堂。 可惜,如今已是张诚一家独大! 面对何崇武的感激,张诚却不以为意,他及时阻止何崇武继续说下去,道:“何大人不必急于前往豫省赴任,待喝了咱家的喜酒再走也不迟,到时我安排一队骑兵护送你往怀庆。” 何崇武用手敲着桌面,道:“真是想不到,我离了宣府,却还是没能离开你张大帅的地盘啊。” “哈哈哈……” 三人相视大笑起来,如今何崇武是对张诚心怀感激,而秦时铮似乎也任命了,不再是张诚初来之时,即瞧不起他,又敌视他,以致处处有所针对。 其实张诚在初到北路上任的时候,对他们还是很尊重的,可一个对他步步提防,一个又对他总是爱答不理。 真叫他有心无力,索性也不再与他们做过多交往,只是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反正他们就算看着不爽,却也无力阻止。 怎曾想张诚竟在北路做得风生水起,不止是一个薛良清没能阻止他的崛起,竟连副总兵张国威都被张诚连根拔除。 直到这时,他们才清楚认识到自己之前的错误,但是碍于文官的脸面,虽不在对张诚指手画脚,评头品足,也不再横挑眉毛竖瞪眼的挑毛病,但也一直没有主动向张诚靠近。 还是张诚有古大将之风,在出兵往豫省援剿闯贼之前,主动登门拜访他们二人,虽未能完全冰释前嫌,但在张诚的主动示好之下,他们对张诚的态度也确有极大转变。 依现在的情势,他们对于张诚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就是说多了他们二人,对于张诚并不一定会有多大的益处,但他们多了张诚的真心相助,在如此乱世之中或许会成为他们保命护家的唯一依靠。 在这乱世之中,能做官到如此位置的人,又怎会有傻子呢? 张诚这时又对秦时铮说道:“秦大人,张某在北路承蒙关照,心中确存感激之情,如今大人已久任粮判,是否想过调换个位置呢?” 秦时铮与何崇武一般,如今在北路虽仍受各官尊敬,但是也已经沦为摆设一般的存在,只是表面尊敬而已,却无一丁点实权,似他们这般又胸怀抱负的文官如何受得了。 只听他开口说道:“张帅言笑,官位天授,岂是我等能自做主的!” 张诚见他还有些落不下面子,言不由衷,便直截了当的说道:“回户部,还是府同知,又或是去藩台衙门,秦大人还是选一处吧!” “这……这……这……”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巡抚上门催我出兵 赤城兵备官署后堂偏厅中,管粮通判秦时铮被张诚问得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愣愣的望望张诚,又看看何崇武,张口结舌竟致一时语塞。 张诚见他还有些放不下面子,便主动开口说道:“秦大人, 这为官之道想必你也是知晓,就算一个人有天大的本事,若无人帮衬,终归是无法出头。” 他品了口香茗,才又慢悠悠的说道:“做官嘛,说通了做的就是个圈子,而这圈子其实就是人脉,你就是一颗能发光的金子,也要教人先看到你才行。” 这时,张诚才看向秦时铮,说道:“回户部多少是个京官,虽无实权,但好处是容易找到圈子;至于府同知这种佐贰官,我是不建议秦大人考虑的;如去藩台衙门也得看诸多上官的眼色,还不如安安分分在北路继续当粮判。” 秦时铮虽说碍于面子,不好张口,但心中却如明镜似的,张诚每一个字都说到了他的心里,就连一旁的何崇武都在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张诚在他二人的注视之下,又开口继续道:“我有一点小小的建议,未知秦大人想不想听听?” 秦时铮自知再不表态就说不过去了, 忙接言道:“哦。还请张帅明言相告,本官自当洗耳恭听。” 张诚在他期许的眼神中悠悠说道:“据我所知山西的辽州知州一职出缺,虽说是个从五品的知州,但好在主政一方,大有作为,非是那些佐贰与从官可比。” 他又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辽州虽地处山西一隅,但好就好在偏居一隅,东依太行之险,南接沁州、潞安府,北连太原府,若是治理得力,不惟一个好去处。 这辽州境内山林虽多于耕地,但也是河流颇多,如灌溉得力,再好生牧民耕种,养活一州之民当不费力。” 秦时铮闻言沉思片刻后,抬起头来看向何崇武,见他也在对自己暗暗的点首示意, 便接言道:“诚如张帅所言, 能主政辽州,造福一方百姓,确为秦某之幸,只不过此事终归要朝廷定夺,再者辽州地处一隅,且山多地少,定必匪患严重,也是不好治理。” 张诚笑道:“秦大人无须担忧,朝廷上的事我来想办法,问题应该不大,至于地方上的些许匪患,更加不足挂齿。 秦大人自我北路转任别处地方,怎会惧这些地方上的宵小之徒,到时我派一部军士随秦大人一同赴任,既可沿途护卫,亦能助秦大人扫平匪患,安定地方。” 秦时铮闻听此言,紧绷着的面容顿时舒缓开来,他举起茶杯说道:“张帅正为援救锦州之事劳心费力,却还要为秦某之事奔走辛劳,真是叫秦某心中难受,不知该如何言说……” 张诚拦住他道:“唉。秦大人无需多言,你我共事一场,张诚初到北路之时,也没少得秦大人照拂,今日自当为秦大人之事尽力运筹。” 秦时铮接言道:“好。秦某今日便以茶代酒,敬张帅一杯!” 张诚与他举杯同饮,放下茶杯又说道:“今日做不得数,待两日后还请秦大人过府同贺,到时定要一醉方休。” 谷囉 “好。就一醉方休!” ………… 接下来的两日里,前来为张诚贺喜的宾客接踵而至,络绎不绝,整个赤城堡中的馆驿、客店都住满了人,许多随来的从人更是住在堡外的军营之中,而军士们则到营外搭起军帐暂居。 赤城堡南面的大定门外,彩棚相连,指挥同知高金功正在这里热情的迎接着每一名前来贺喜的宾客,他仍是一脸憨态可掬的笑容,身姿伟岸,又极会说话,使得每一名宾客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进门后的街巷上也是彩灯高挂,人来人往,沿路还有售卖各式北路特产的小摊,无论是行人,还是摊贩,个个都喜笑颜开,身上也都是崭新的衣衫。 参将衙署门前更是排起了长龙,仪门里的书吏們正在为每一名前来祝贺的宾客登记,只有身份高贵,又或是送了重礼的宾客才能进入大门内,余者在登记过后,就只能去往醉仙楼吃酒宴,却无缘与张诚一见。 严庆荣正在衙署的前堂代张诚接待各位宾客,能进入衙署的自然都是身份高贵之人,严庆荣将他们分别安置在前堂的各处公房中,整个前堂都是前来拜贺的官将和各地富商。 靳新朋则在参将衙署的中堂陪着宣镇副总兵林登猷,参将刘光武、刘忠石,还有游击李见明、温辉等诸将闲谈,以及真保总兵虎大威的亲将游击虎子臣也赫然在座。 再有保安卫指挥使李一鸣、指挥同知王孝成,龙门卫指挥使黎存远,怀来卫指挥使卫昌禄等诸卫司的各官们,都在中堂各房里闲谈品茶。 张诚麾下的诸将如魏知策、张国栋、张广达、陈铮等人也是里里外外的忙活着,虽说要他们即将领军出战,但军中事务自有那些千总们在负责,今日主帅的大事怎能少得了他们。 宣镇北路和东路辖下各堡城的守备、千户也都赶来送上贺仪,只不过各堡守备都让进了中堂,而那些个千总们却只能在前堂。 参将衙署后堂的官厅中,宣镇副总兵张诚正陪着宣府巡抚刘永柞一起细品香茗,而北路兵备何崇武、管粮通判秦时铮也都在这里相陪。 刘永柞此次前来一是为张诚喜得麟儿祝贺,二则是前来催促张诚尽速发兵东去入辽,援救锦州之围。 朝廷已经连续两番发出催调的檄文,可张诚却对此置之不理,只淡淡的回了一句,正在整顿军马,筹集军资粮草火药,俟一切齐备后,便立即发兵辽东。 朝廷上见催不动张诚,便将檄文直接发到了宣大总督张福臻处,同时也发给宣府巡抚刘永柞一份,而张福臻又因路途遥远,不便前往。 张福臻就令宣府巡抚刘永柞代他亲来北路送上贺礼,并督促张诚尽速克期发兵辽东,以解锦州之围。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何为非常之手段? , 刘永柞到了赤城后,先是将张诚狠狠训斥了一番后,又温言抚慰,并许诺张诚可自北路、东路的官库中直接调用所需之物。 待大军开拔起行之后,只需开列出来的单子送到巡抚衙门即可,他会从别处官库中再行征调,帮他补充到北路与东路的官库之中。 张诚见刘永柞把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他便爽快的允诺将于五月初进兵辽东,前去救援锦州。 刘永柞直到此时,才放下一直绷着的面色,他喜笑颜开的恭贺张诚喜得麟儿! 张诚见他面色缓和,也知自己此番拖延出兵,虽是必要,却也叫刘永柞代自己被朝廷批驳,甚至已因此而引起朝中大佬的怨愤,心中也确有些过意不去。 他满脸赔笑的说道:“为着这个事,却叫抚台大人操劳如此,末将心中真真的过意不去,待会定是要亲自为大人敬酒赔罪。” 刘永柞没好气的说道:“忠忱啊,待此间事了,就尽速出兵吧。莫说是我,就连张督臣都因此事日夜操心劳累,若再不出兵辽东,怕是天使不会来,缇骑却已先行来到。” 何崇武在一旁劝解他道:“抚台大人无须忧虑,张副总兵前时率军援剿河南,大军疲惫日久,自是需要休整一番,我想此间事了,立刻便会出兵辽东,定不会误了救援锦州的战事。” 刘永柞还未开口,秦时铮也是在旁说道:“抚台大人不必忧急,下官与何兵宪会敦促张副总兵及时出兵。” 张诚正待再说些什么,门外张成芳的声音传来:“父帅,宾客差不多已到齐,时辰也近午时,您看是否准备开席。” 张诚转头对门外说道:“准备开席吧。” 他回过身对巡抚刘永柞说道:“请刘抚台息怒,不是末将不想出兵,只是此战不必寻常,不做好十足的准备,不敢仓促出兵啊。” 他接着又说道:“请抚台大人稍坐片刻,张诚出去见见宾客,便即回来陪大人痛饮。” 刘永柞摆了摆手,张诚便抱拳施礼退出官厅去招呼其他宾客。 ………… 其实,他们都不懂张诚的心中所想,这场大战的具体细节如何,张诚也是不知分毫,但有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那就是这次的松锦大战,明军与鞑虏的实力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其败因有二,其一是朝廷一力催逼,洪承畴无奈之下,想速战取胜而不得。 其二便是存储于塔山、杏山之间海边笔架山上的军粮,被鞑虏袭取焚毁,导致十余万大军因断粮崩溃,一路逃窜,直至被鞑虏追击殆尽。 因此,他在回军宣镇的途中得知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将出任洪承畴的监军后,便连夜给他写了一封书信。 张诚在信中除了请托照拂的内容外,还请他尽力为自己再争取一些粮草上的保证,最后更请他不要急于进兵锦州。 谷簀 他告诉张若麒,此战非同小可,胜则大功彪炳史册,可若是败了亦将成为历史之罪人,因此特别嘱咐张若麒定要待自己大军到后,再定行止。 虽然张若麒在回信之中,对他仍颇为客气,但也能明显感觉到言语中那股盛气凌人之感,张诚也因此不敢保证能否左右得了张若麒催战之心。 但他仍是在给张若麒的回信中言明,自己将领近两万大军前往辽东,寄希望于一战尽挫虏骑之锐气,建此不世之功,只希望能以缓求稳,不要轻敌冒进,急攻而至惨败。 ………… 张诚来到中堂院中与众宾客打了个招呼,又将副总兵林登猷和参将刘广武、刘忠石几人请进后堂,待会好陪巡抚大人一同宴饮。 他接着又吩咐靳新朋将北路、东路各卫司诸官,以及宣镇各堡来的千户以上诸军将都请到中堂来参加酒宴,而前堂则腾出来专门宴请那些恭贺的商贾富户。 他在偏厅中寻到了刘敏慎,这家伙正与魏知策、张广达研究着援剿河南的战事,似乎意犹未尽,张诚拽着他去后堂参加酒宴,都有些不情愿,冲着魏知策他们直喊:“等着……回来……再研究……研究……” 未时不到,酒宴便已正式开始,张诚先是在前堂与中堂挨屋走了一遍,以表谢意,便径直来到后堂正厅。 这里只有一桌,巡抚刘永柞、兵宪何崇武、粮判秦时铮、永宁知县刘敏慎四名文官,再加宣镇副总兵张诚、林登猷,参将刘广武、刘忠石四员武将,正好是八个人。 席间何崇武与秦时铮话最多,也最为兴奋些,而刘广武最是豪迈,他一碗接着一碗不停的向张诚敬酒。 巡抚刘永柞吃得文文静静,刘敏慎却似乎有一些放不开,毕竟品级差得多了一些,副总兵林登猷虽也很热情,但总给人一丝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席间他只与刘永柞、张诚二人交谈颇多,对于其他人都不太搭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谈的话早在酒席开始之前就要谈完,酒宴中要么是照顾面子,要么就是攀扯交情,开怀畅饮者只有参将刘广武一人而已。 巡抚刘永柞首先提出因旅途劳累,先退席前去休息,张诚忙起身相送,陪着他从旁边的角门来到了参将署旁的公馆内。 刘永柞站在院中看着一株杏树,轻声说道:“忠忱,望你能忠君报国,不负皇恩。” 张诚见他如此说,也神色严肃的说道:“抚台大人请放心,张诚早已将此身许国,只是国事唯艰,庸碌之辈繁多,惟有非常手段,才可复振朝纲,安定天下,中兴大明!” 刘永柞一愣,他以前总是认为张诚不过一跋扈之武将,所能者无非沙场冲锋罢了,未曾想其竟有如此见地,更是有如此的魄力。 他抬起头望向西斜的落日,淡淡问道:“何为非常之手段?” “循规蹈矩者之行事,处处受限,掣肘横生,当今之世,惟有不依常规行事,反以奇招制胜,必要时当出雷霆手段,快刀乱麻,免得拖延日久,变生肘腋之间,悔之晚矣!”张诚道。 刘永柞的目光收回,再次看向杏树上累累的未熟嫩果,叹气说道:“如此行事,恐千古骂名,遗臭万载啊。” “欲成就大事,当不恤小耻;欲立大功者,可不拘小节。”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不可冷落柳家姐妹 张诚从公馆出来后,又转回到后堂正厅与何崇武等人又同席吃了几杯酒,便再次告退而出,去往中堂与前堂各屋拜谢其他来宾。 将近酉时,前来贺喜的宾客们才陆续散去,也有些意犹未尽的更是相约去别处酒楼继续吃喝,张诚也已有了几分醉意。 他回到内宅后, 在健妇們的引领下来到季轩竹的房中,季轩竹经过了一个月的修养,身体已有所恢复,精神也好了许多。 这个时代的富裕之家都流行给初生的婴儿雇佣奶妈,就是专找那些才生了孩子的壮年妇女,用他的奶水来养育自家的孩子。 如果这个奶妈子确实不错,对孩子又是真的尽心尽力,且孩子又很喜欢她,那么就有可能留下来一直照顾这个孩子到成年。 张诚现在可以说是宣镇第一富豪,他又怎会不为自己的儿子请上几个奶妈子呢! 虽说在后世的人们眼中这或许是一个陋习,但是在张诚看来如此挺好,找一个身体健康强壮的产妇来喂养自己的儿子,对孩子的生长发育也是很重要的。 现在他的内府里就有一个精心挑选出来的奶妈,起初共选了三个奶妈,一个月后就选了现在这个留下,更是将他的儿子也接到府中与她共同居住,这使她更加心甘情愿的喂养张诚的儿子。 这个奶妈的夫君还是张诚麾下独石步营甲司的一名队官,其忠诚也是能够保障的,而她本人此前也曾入选健妇营操练,只是回家待产后才暂时退出健妇营,这些都是她胜选的基础。 现在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被张诚允许接入参将署中,在她身边抚养, 将来更是会成为小公子的玩伴,甚至可以陪小公子一同读书学习,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莫大的荣耀,如此,又怎能不对小公子尽心尽力,细致入微的呵护。 季轩竹见到张诚到来,在绣月的搀扶下就要起身下床,张诚忙上前劝道:“怎又起了,快躺下来。” 他说着就快步上前,握住季轩竹的小手,含情脉脉的望着她的眼眸,绣月也识趣的退到一旁说着:“小姐,姑爷,我去瞧瞧玉蕊这丫头,晚饭怎就还未做好。” “我都躺一个月了,就感觉憋得慌,你陪我去院中走走吧。” 张诚看着她, 笑道:“好,等你吃过晚饭,我陪你去后园中走走。” 这个时代基本上都是早晚两顿饭,那些富裕之家也是如此,只不过,饿了的时候可以随时吃夜宵罢了。 季轩竹在怀孕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改为一日三餐,张诚更吩咐每餐都要换着法的做,虽然说这时代的食材远没有后世那般丰富,但在手艺高超的大厨手里仍是能做出许多精美的菜肴。 初时,季轩竹也对三餐很不适应,但张诚吩咐仍是按三餐来做,只不过每餐都少一些,精致一些,到后来甚至还增加了宵夜。 季轩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绿叶红花,尽情享受着暖阳,她倚在张诚的怀中,轻声细语道:“杨家妹子人不错。” “轩儿不会生气吧!” 季轩竹莞尔一笑,道:“你这是为了张家一脉延续香火,人丁兴旺,我怎会怪你。” 谷彂 张诚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为使他惊喜的一件事情,便是可以做一回真男人,享受一把三妻四妾,美女环绕的感觉。 可是毕竟两世为人,虽心中由此一想法,对于三妻四妾的生活他也并不拒绝,甚至还很相望,但也不想因此而使季轩竹难堪难受。 好在知书达理的季轩竹并不反对他纳妾,张诚在内心中暗自庆幸着,自己似隋文帝杨坚那般找了一个善妒成性的妻子,只听他说道:“这事也确是办得仓促,事前也未征得你的同意。” “呵呵呵。” 季轩竹笑着说道:“你这话可不像一个统领万马千军的大将军说的!” 她回过头来,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张诚,道:“只要你心里有轩竹,娶几房妾室都无所谓,轩竹不会与你计较的,就算你一个妾室都不娶,可心里也没有轩竹,那又何用?” 张诚心中一声叹息,紧紧的将季轩竹拥在怀里,轻声温柔的对她说道:“轩儿放心,我的心里你最重。” 季轩竹幸福的依偎在张诚的怀抱中,又说道:“何况,杨家妹妹人也是不错,不惟长得美丽,英气勃发,性子也是直爽得可爱。妾身已将健妇营的指挥操练诸事都交付与她,相公不会生气吧。” 张诚温柔的说道:“怎会生气,你能喜欢她,自是再好不过。” 他接着又道:“这健妇营还是由贾嫂负责好些,至于杨丽英那边,我原是答应他另组一队娘子军的。” 季轩竹却说道:“都是一家人啦,何必又分作两支,健妇营也罢,娘子军也好,都给她一人负责,岂不是更为妥当。” 她又接着说道:“我看杨家妹妹弓马骑射都很有些本事,确有女将风范,有她统领健妇最为合适。” 季轩竹见张诚点头不语,又接着说道:“夫君不日又要领军出战,且不可冷落了柳家的那双小姐妹。” 经季轩竹提及他才想起柳家姐妹,自回返赤城堡后,张诚一心忙于军务诸事,既是稍有闲暇也是陪在季轩竹房中,或是去到杨丽英那边住下,确实是将柳家姐妹忘了个一干二净。 张诚有些讪讪的说道:“今晚我住在轩儿这里,待明日便去看看柳莺柳燕这对姐妹。” 季轩竹注视着张诚,道:“柳莺柳燕先与轩竹陪在大帅身边,尽心尽意的服侍在夫君身前身后,待轩竹略尽妇道,确为不易。” 张诚将她拥得更紧,心中顿感无比温情与暖意。 黄昏时分,华灯初上,张诚陪着季轩竹在后园中游览,彼此间说了些暧昧的情话,两世为人的他自是要比那些纯粹的小年轻强上百倍,用温柔的情话将季轩竹哄得心花怒放。 当夜,张诚就睡在了季轩竹的房中,享受着久违了的那一丝温柔,可他却不得不尽力压抑着自己,不敢发愤图强,翻江倒海般的尽力施为。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恳请大帅救我弟一命 , 第二日,晨起后,张诚却不许季轩竹起身,只叫她安稳的躺卧在床榻之上,看着玉蕊和绣月帮自己穿戴整齐,便即离开去忙碌军务。 张诚走后,绣月却是埋怨起自家小姐为何不多留姑爷,竟还叫姑爷去恩宠那柳家姐妹,却听季轩竹悠悠说道:“将军是成大事之人,就算他不贪图人间绝色,这府中也断不会少了女人,只要他不专宠一人也就是了。” 她叹了口气,又道:“你们终是不懂,不争是争,争是不争的道理!” ………… 张诚先去给母亲和婶娘请早安,两位老夫人如今的心思都在小孙子的身上,对他也不似先前那般说教,只是嘱咐他此番援辽之战定要注意安全,如今可不是他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不管不顾,就算不为她们两个老人着想,也要为季轩竹她们母子二人着想。 张诚只是和颜悦色的应诺着,他又请两位老夫人给自己的儿子起个名字,两位老夫人却叫他自决,他只得说道:“既然母亲和婶娘如此说,依孩儿之见,不若就以玉鼎为名如何?” 母亲杨氏望了望弟妹韩氏,见她也无有意见,便对张诚说道:“好啦,这孩子是你自个媳妇生的,自去问问轩竹的意见便是啦。” 张诚又与两位老夫人唠了唠家常,陪着她们一同用过早饭后,便起身告退而出,径直奔隔壁的公馆行去,宣大巡抚刘永柞今日便要启程回返镇城。 刘永柞才用罢早饭,便得报张诚前来给他请安,他忙吩咐随从请张诚到旁边的左偏厅中稍坐。 片刻后,刘永柞穿戴整齐来到偏厅中,张诚忙起身抱拳拜道:“张诚拜见抚台大人。” 刘永柞径直走到上首坐下后,才轻轻道:“忠忱啊,这里就只你我二人,不用如此客套!” 他说着就挥了挥手斥退随从后,又对张诚说道:“我这趟来赤城可不是专为喝你的喜酒,实则乃是为了催你出兵辽东而来。” 他叹息一声,才接着道:“朝廷的檄文接踵而至,若再不出兵,实难以向朝廷交代,向今上交代啊。” 张诚抱拳道:“刘大人放心,张诚五日之内,必将发兵辽东,决不叫抚台大人难做。” 刘永柞端起茶杯抿了口,道:“如此就好。如此总督张大人那里也可安心啦。” 他放下茶杯,又接着道:“我午时便即启程,前往保安、延庆二州看看,本官将在怀来等候你的大军,为你此番出战辽东铸就践行。” 张诚在心底暗笑,这哪里是践行,分明是监视自己按时出兵的嚒! 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他道:“如此,张诚先行谢过大人。末将这便告退,前去整肃军务,尽速发兵。” 张诚起身后,又说道:“刘抚台前往保安、延庆二州,我派一队护卫随行,既护卫大人万全,也可先行至延庆等候大军一同出战。” 刘永柞闻言说道:“这东路在你治下,匪患尽除,已无凶险,但忠忱一番美意,本官也不便拒绝,就依你之言吧。” 谷畤 ………… 张诚才回到参将署后堂官厅,正待叫健妇营的苏珍香来做一番吩咐,就见林芳平慌慌张张的奔入厅中,直接就跪在了张诚的身前。 他脸上有明显的泪痕,跪在地上不停的叩头,张诚急忙喝问:“小林子,何事如此慌张,快起来回话。” 林芳平却不起身,仍是叩头说道:“恳请大帅救我家兄弟一命。” 张诚再次喝道:“林芳平站起来,万事都有本帅撑着,你起来回话,到底何事如此惊慌?” 林芳平这时才强行止住哭泣,站起身垂手立在张诚身前,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林芳平还有个弟弟叫林芳青,小他四岁,在张诚出镇北路的时候,也随着一同前来,此前曾跟在秀才王元景身边读书识字。 后来被编入他的中军,因其识字较多便随在吴志忠身边招募和操练新军,前次入河南援剿闯贼时,他就没有随军出战。 据林芳平所说,因大军回返宣镇后,张诚便给将士们发放饷粮与赏银,林芳青因协助吴志忠募兵练军之功,也得了些赏赐。 他在宣镇的时候有一玩伴名叫程虎,可后来因他父亲在巨鹿战亡,一家人便随大哥林芳平搬到北路这边居住,他也投身军旅成了张诚的部下,也就断了联系。 自从在北路这边安定下来之后,他便书信与程虎联系上,并推荐程虎也来北路这边投军,但却因程虎家中母亲体弱多病,一直未能成行。 今次张诚回军后给众将士都安排了假期,林芳青也得了七日的休假,他便向营中借了匹军马,策骑回到镇城看望程虎,却又赶上程虎的母亲病故。 其实,程虎还有一个妹妹叫程小妹,比林芳青只小了三岁,如今已是十七岁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与林芳青确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之交。 只是因林芳青父亲战亡,家生变故,远赴北路才断了联系,自打林芳青与程虎书信往来后,才又重新联系起来。 这次林芳青回宣镇本是想帮着程虎一家搬来北路,可赶上程虎母亲病故,便留下帮着操办起了丧事,未曾想却又生出变故。 原来镇城中有一个浪荡子无意间看到程小妹,便经常前来骚扰与她,程家因就要搬去北路就一直隐忍着他。 可这次操办母亲丧事之时,这个浪荡子又来骚扰,甚至扬言除非程小妹进他府里做妾,否则她母亲就别想安安稳稳的下葬。 林芳青毕竟年轻气盛,怎能忍得了这口恶气,当时便与那浪荡子争执起来,那浪荡子还想以势欺人,召集一帮游手好闲的街头混混,没想到却被林芳青一顿暴揍。 大家本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就在程家兄妹安葬往母亲后,又转卖了家中的破屋和其他物品,准备随林芳青前往北路安家的时候,那个浪荡子坐着抬杆上,又领着一伙人前来,其中更有游击温辉的一个儿子。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一定要轰轰烈烈 赤城参将署后堂的官厅内,林芳平继续说道:“……那浪荡子领着一群泼皮将我弟等人拦在城门口,以他持械伤人为由就要将之扣下。 芳青欲与其理论,可其中一人不问青红皂白,轮着棍棒劈头就朝我弟砸来,芳青只是躲了几下, 那人见独力不得拿下我弟,便招呼众泼皮齐上。 程虎在撕打中受伤倒地,程小妹也被那伙泼皮捉去,我弟急切之下就将那带头的失手给打死了,结果被赶来的军差当场拿下。” 张诚波澜不惊的问道:“不就是死个泼皮嘛。你何时知道此事,芳青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芳平仍旧跪在地上回道:“我弟与程家兄妹都被关在镇城军牢,我也是才得了何世辉快马急递传来的讯息,方知死的那人好像是游击温将军的小儿子。” “温辉?” 张诚不由一愣,脸色也瞬间凝重起来, 沉声问道:“你可确定打死了温辉家的小公子?” 林芳平见张诚面色忽然沉重起来,救弟心切的他急忙大声哭求道:“大帅,我弟是为求自保,才出手伤人,非是故意为之。何况那程家兄妹也是大帅老营弟兄的遗属啊,求大帅念及……” “等下。” 张诚一声断喝,拦住了林芳平的话头,问道:“你说程家兄妹乃是我老营弟兄遗属,快详细说来。” 林芳平立时止住哭泣,回道:“禀大帅,程虎有个兄长名叫程龙,是老营左哨张广达将军麾下,崇祯十一年时随大帅入卫京畿,在马坊北边的柳林遭遇鞑子伏击,奋战殉国啦。” 张诚听完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张成芳何在?” 厅门打开,张成芳大步走进抱拳道:“成芳在此, 父帅有何吩咐!” “你去请张广达过来一趟。” 张成芳大声应诺,转身行到门口时又被张诚叫住,吩咐他道:“再派个人叫靳新朋和高金功来偏厅候着。” 待张成芳离开后,张诚又对林芳平问道:“芳平,依你所言,温辉此刻还不知道镇城的事?” 林芳平已然站起,他十分肯定的回道:“何世辉派来的人说这事才出,他们便快马急递传来信息,温游击定是还不知镇城那边的事。” “哼!” 张诚恨恨的说道:“那就暂且留他一命。” ………… 张诚面沉如水的对张广达问道:“张广达,程龙你可还记得?” 张广达先是一愣,但只片刻功夫,便即反应过来,他急忙回道:“末将在大帅麾下为哨总时,乙总甲队中有一个弟兄唤作程龙。” 张诚又问道:“他现在何处?” 张广达虽不知张诚因何问及此事,但仍面色恭敬的回道:“崇祯十一年,末将随大帅入卫京畿时,在前往马坊截击虏骑途中遇伏,程龙便在此役中英勇战亡。” 谷娐 张诚双目如刀的盯视着张广达,一字一顿的问他道:“张广达,本帅问你,这程龙的家中眷属可是都安顿妥帖啦?” 张广达闻听此言,心中不由一禀,暗思:难不成是程龙的家眷出了什么变故? 他心知所想一掠而过,忙急回道:“末将自回到宣镇后,便亲自登门看望程龙家中老母和一双弟妹,还留下了抚恤的钱粮,更是嘱托何世辉在镇城左近代为照拂。” 张广达说完又追问道:“大帅,可是程龙家中出了变故?” 张诚并不回他,却接着追问道:“张广达,本帅问你,该如何待我军中袍泽?” “爱兵如子,视之为兄弟,当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与其同甘苦共患难,视兄弟之父母子女,为吾之父母子女,若兄弟战亡,当为之赡老抚幼……” “好一个‘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好一个‘赡老抚幼’!” 张诚打断了张广达的话语,大声喝问他道:“程龙老母病亡,兄妹二人被恶霸欺凌,林芳青怒而出手,身陷军牢。可你在做些什么?” 他似乎怒气未消,又喝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赡老抚幼’嘛?” 张广达对此也是心中震惊,他见张诚发怒忙跪下回道:“大帅,末将一直忙于军务,准备出征事宜,确是不知程龙兄弟家中变故,请大帅息怒。” 张诚双目瞪视着他,问道:“程龙随我等出征,英勇战亡,实有功于大明,乃诸军将士之楷模,可程龙兄弟尸骨未寒,其家中幼年弟妹确为地方恶棍泼皮所欺凌。 此事犹如一把尖刀刺在本帅的心上,若为诸军将士们听闻,必将军心不稳,士气低沉,使我援辽之战功亏一篑。” 他说到这里时,双目射出渗人的寒光,语气冰冷的对张广达道:“张广达,为提振本帅麾下万余兵马之军心士气,使诸军将士在援辽之战中能奋勇冲锋,勠力克敌。 今命你持本帅公文,领一队军士前去镇城,将程龙兄弟所遗下之幼年弟妹带回北路,好生照拂,使之安顿下来,不再受泼皮欺凌。” 张广达这时已完全听明白张诚言中之意,他忙大声喝道:“喏!” 张诚又喝道:“此去镇城,如有人蔑视本帅军令,皆可视为通奴之罪,其必定是鞑虏奸细,欲图坏我大军士气,但有敢于出手阻拦者,皆可格杀当场。” “喏!” 张诚又提醒他道:“还有一事,林芳平之弟林芳青回乡祭祖,路遇军中袍泽之遗眷蒙难,出手相助,反遭冤屈,你当一并将之救出,带回北路。” “喏!” 张诚望见张广达眼中坚毅之色,知他已听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但却怕他不知此事的急切,又吩咐道:“未免事情办得不顺,误了大军出兵辽东的日期,你这就点上五百精骑,一人三马,星夜赶往镇城。” 他又补充一句:“事情不给老子办妥,你也不用回来啦!” 张广达面上神色一暗,大声接令道:“请大帅放心,张广达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定要把这事办得漂亮。” “本帅不要你办得漂亮,但一定要给我办得轰轰烈烈!” 张广达又是一愣,但旋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再次大声应诺,便退出官厅。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镇城来的一个不许放走 , 赤城参将署后堂官厅中,张诚看着林芳平说道:“你去集结虎卫,把探子、哨骑都给老子撒出去,自今日起不许一支鸟儿飞出北路。尤其是镇城那边来的人,没有我的首肯,更是一个不许放出北路。” 林芳平大声喝道:“喏!” 张诚见林芳平大步退出, 忙吩咐守在厅外的张成芳去请靳新朋和高金功二人过来。 待他们二人进了官厅中坐下后,张诚才语气平缓的向靳新朋问道:“靳大人,镇城来的林副帅和两位刘参将昨夜都歇息的好嘛?” 靳新朋笑着回道:“好。可是好得很呢。尤其是刘广武参将可是尽兴得很,就是惋惜没能与大帅一醉方休。” 他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因怕耽误大帅发兵援辽,林副帅今日便要返回镇城,刘广武参将却是很不情愿呢。” 张诚也是笑道:“我与林副帅相见时短,既是刘老哥也只在独石交接之时,才聚得一次, 今番定是要请林副帅与几位将军多留些时日, 以便我向他们请教些军务之事。” 他说着就看向一旁的高金功,对他说道:“为本帅之事,高同知这次最是辛劳,这份功劳暂且记下,待将来一并赏赐。” 高金功脸上仍是那憨厚的笑容,他说道:“蒙大帅不弃,提点卑职升任指挥同知,心中只有感恩戴德,又岂敢在大帅面前邀功,这一切都是卑职该做的。” “哈哈哈……” 张诚爽朗的大笑起来,这高金功能说会道,且又极有眼力见,凡事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实为难得,张诚对他也是越来越欣赏。 这时,他便笑着对高金功说道:“还要劳烦高同知代我跑一趟,定是要将林副帅和镇城来的几位将军给我留在赤城, 一个也不许放走,待我午时送别巡抚刘大人后,定要同林富帅和几位将军一醉方休。” 高金功大声应诺,便即起身告退而去。 不怪张诚夸他有眼力见,高金功心中自知张诚此前将他调任赤城守备,为的是给滴水崖千户徐进勇腾位置,在张诚心中真正赏识的其实是徐进勇。 但他也因此知道了张诚心中所喜,自己不是带兵练兵打仗的那块料,便不能在战事上谋进取,要不咋说他脑袋灵光,简直就是一个明朝谢老转。 他当时便给自己定位为做好张诚的服务工作,说白了就是心甘情愿的当张诚身边的那条狗,不管是咬人的狗,还是哈巴狗,对于主人来说都是有用处的狗。 高金功因此在赤城守备任上便不问军事,一心用在与陈铮、严庆荣等人处关系上,也正是因为他的自觉才使张诚对他更为欣赏。 这次更是提拔他为开平卫指挥同知,虽然同样是为了给靳勇腾位置,但是高金功每一次给别人腾位置都会向上进一步,这对于他来说就已经很是知足。 此番张诚喜得麟儿,他便表现得更为卖力,围前围后的一顿操劳,却也将自己迎客这事做得滴水不露,他在心中都在对自己暗暗佩服。 谷紗 这时听到张诚竟吩咐自己代他留住镇城来的林副帅和几位将军,心中更觉自己前时没有白付出,终于得到了张诚的认可。 而且他更知自己现在并没有走进张诚的核心圈子内,既然对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已吩咐完毕,便主动请辞告退,好叫张诚与靳新朋说些私密的话语。 如此一来,既给自己也留了面子,不至于像被张诚请退那般难堪,更是在张诚心中又增加了几多分量。 高金功退下后,张诚才对靳新朋说出了关于林芳青与程虎一事的来龙去脉,接着又将安排张广达要去做的事也说与靳新朋知道,只是隐去了要张广达轰轰烈烈的办事等内容。 靳新朋面上神情异常严肃,他望着张诚的眼神中竟显现出一丝惊恐,这是他第一次在张诚面前感觉到恐惧。 张诚对于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惊奇,只是笑着望向他,等候他的表态。 靳新朋只是稍微沉思片刻,便即说道:“北路诸事,皆凭大帅做主,不论大帅如何决断,靳某必将誓死追随。” 张诚笑了,他道:“唉。靳大人言重啦。只是些泼皮无赖罢了,广达此去必定顺利,无须为他忧虑。” 靳新朋这时才开口说道:“大帅,下官所虑乃是大军不日即将出战辽东,若镇城那边有了变故,怕我等留守诸人无法抵御。” 张诚嘴角斜挑,笑道:“能有何变故,虽我大军精锐尽出,但只靳勇与吴志忠所部,也已足可挡下温辉手中的兵马,就算镇城大军齐来,以我北路军心士气,也足以将之挡在北路境外。 更何况,我万余大军在外为国奋战,御敌于境外,朝廷又怎会许他在后方乱来,行兄弟阋墙之事,就是抚台大人也不会许他乱来。” 张诚说着竟站起身来,接着道:“再有我北路又非止靳勇、吴志忠兵马可用,独石沙忠旺、龙门徐进勇、长安所刘世尊、木楂尖赵十虎等人所部皆是敢战强军,而镇城刘广武更是我大哥,他手里的大军帮谁,还不一定呢!” 靳新朋仍是不无担心的说道:“大帅,只是如此搅闹镇城,若是朝廷怪罪下来?” “朝廷?哼!” 张诚不以为意的说道:“朝廷只要老子给他卖命,只要老子在辽东打得好,只要老子的大军还在,朝廷就不敢把咱如何。毕竟还要指着咱给他保境安民,内剿贼寇,外御鞑虏。” 靳新朋对于张诚的这番话虽不敢评说,但却在心中知道这全都是实话,而且他此刻已经靳新朋仍是不无担心的说道:“大帅,只是如此搅闹镇城,若是朝廷怪罪下来?” “朝廷?哼!” 张诚不以为意的说道:“朝廷只要老子给他卖命,只要老子在辽东打得好,只要老子的大军还在,朝廷就不敢把咱如何。毕竟还要指着咱给他保境安民,内剿贼寇,外御鞑虏。” 靳新朋对于张诚的这番话虽不敢评说,但却在心中知道这全都是实话,而且他此刻已经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娘子军 , 赤城堡大定门外南行约一里多的风云雷雨山川坛旁,张诚策在黑骊马上向南望去,林芳平亲率虎卫中部两百精骑护卫一乘双马大车正沿着白河一路向南缓缓行去。 张诚特意委派林芳平负责护卫宣府巡抚刘永柞前往保安、延庆二州巡视,为的就是使他摆脱参与镇城之事的嫌疑,并将镇城可能发生的变故控制在同袍义愤填膺之举的范围内。 看着刘永柞一行渐渐远去,张诚转过头对李长胜问道:“探子和哨骑都派出去了嘛?” 李长胜策在马上回道:“都派出去了, 从赤城一直到龙门卫和雕號堡那边各处关卡都派了咱的人马。” 张诚拨转马头,沉声吩咐他道:“你专司此事,将哨骑一路派到镇城那边,随时传递信息,接应张广达,并传令赵十虎、孙大山那边加强戒备, 随时待命。” “喏!”李长胜轻声应诺,便领两骑护卫催马离去。 张诚这才领着张成芳、张金泰等童子营护卫奔回赤城堡, 一进南关内,便放慢了马速缓缓行进大定门。 ………… 张诚先回了参将署的后堂官厅之中,二夫人杨丽英就坐在张诚旁边的椅子上,她的身后是贴身丫鬟杨春妮、杨春雪等二人按剑肃立。 下首左侧坐着吴志忠和靳勇二人,以及杨丽英的亲兵队官杨富与杨兴,而右侧下首则依次坐着健妇营统领苏珍香,副统领兼左司司正贾红姑,右司司正杨娟秀等三员女将,再加季轩竹的贴身丫鬟季绣月。 张诚先是看了杨丽英一眼,才对厅中诸人开口说道:“健妇营自组建以来,都是负责内宅宿卫,以及府中女眷出行时的警戒护卫之事,一直未得机会出外作战。 今天下纷乱,内有贼寇汹汹,外有奴贼窥伺,大军征战频多,不能时刻留驻于北路、东路各处,虽各处城堡亦有守卫屯军驻守。 但为防乱生肘腋,本帅欲组建一支新军, 正式定名为‘娘子军’,由本帅府中的二夫人杨丽英出任主将,下设健妇、内卫两营兵马。” 张诚目光炯炯的扫视厅内诸人,接着道:“健妇营暂定兵额一千五百人,内含一部五百人的骑兵为中军,由杨春妮出任千总,杨春雪出任副千总; 另外再设左、右两部步兵,每部各定额五百人,由苏珍香出任左部千总,杨娟秀出任副千总;贾红姑出任右部千总,季绣月出任右部副千总。” 张诚话音才落,杨春妮、杨春雪便大步走到官厅中间,她们二人跪在厅中齐声娇喝道:“谨遵大帅军令,感念大帅提拔重用之恩,拜见杨将军!” 苏珍香、贾红姑、杨娟秀、季绣月等四人也立刻自座位上起身,来到厅中俯身跪下拜道:“谨遵大帅军令,感念大帅提拔重用之恩,拜见杨将军。” 杨丽英面上神色不动,仍是坐得稳如泰山,却有些大将风度,只见她檀口轻启朗声说道:“杨丽英蒙大帅信重,命我统领‘娘子军’,今后还望诸位女将能鼎力相持,助我募兵营操,早日将健妇营操练出来,不负大帅所托。” 谷鵲 杨春妮等六人又是齐声应诺,便即各自退回原处。 张诚待她们退下后,才又开口说道:“健妇营完成招募后,即开始营操,所需骡马、盔甲、军械皆由开平卫司按需支给,军饷与本帅麾下步营相当,操成之后,将不止负责内宅宿卫与眷属出行的警卫之事,更是要能够承担起堡城守卫,甚至单独出战之能力。” 他喝了口茶,又道:“内卫营兵额暂定为两千人,分设左右两部,每部中各有一支百人的骑兵,余者暂为步兵,以杨富为内卫营左部千总,杨兴为内卫营右部千总。 内卫营完成营操后,当接管本帅及内眷所居地方的防务,在战时当能出战贼寇,非只担当城防之责。” 杨富、杨兴二人也如诸位女将一般,起身来到厅中齐声跪拜道:“谨遵大帅军令,感念大帅提拔重用之恩,拜见杨将军!” 杨丽英也再次慰勉一番,便不再言语,张诚这时又对吴志忠和靳勇二人开口说道:“老吴、靳勇,我不日将领军前往辽东援解锦州之围,你二人不惟替本帅把家看好,还要协助二夫人招募新军,以及营操诸事。” 吴志忠忙说道:“请大帅放心,募兵之事不难,我东路那边才收留下十余万饥民,从中募得三五千青壮男女,当没有问题。” 张诚却道:“娘子军乃是本帅亲军之一,所负职责重大,必要选取忠心可靠之人才可,凡身家不够清白,没有五户以上联保者,皆不得选入娘子军中。你二人可要切记!” 吴志忠、靳勇二人皆站起身来,神情严肃的拜道:“喏。请大帅放心。” 张诚这时才转过头来,和颜悦色的对杨丽英说道:“丽妹,我要去陪林副帅和几位将军宴饮,这余下的事就交给夫人啦。” 杨丽英莞尔一笑,略有些娇嗔的说道:“去吧。今晚若是喝得醉了,可不许来我房中,还是去寻你的莺莺燕燕开心快活吧。” 张诚闻言竟毫无一丝尴尬,反而媚笑着说道:“不,本帅今夜还要与杨将军切磋武艺呢!” “才不要。人家已经答应季姐姐,今晚要留在她的房中,才不要理你。”杨丽英边说边用一双凤眼瞪着张诚,似乎责怪他在下属面前胡言乱语。 张诚却是对一切都不以为意,只见他站起身来说道:“待会我再嘱咐靳指挥使,你营中所需军资尽可找他调用就是。” ………… 张诚领吴志忠与靳勇出了官厅后,又对吴志忠轻声道:“老吴,最近北路恐有变故,你速返永宁,命麾下各部严加警戒,随时待命,更要加紧操办募勇一事,虽新募之勇不足堪用,总也比没有强。” 吴志忠听完张诚的话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终归是没有问出口来,只抱拳说道:“末将领命。”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养不起,咱就去抢嘛 张诚边走边对吴志忠轻声说道:“老吴,你回东路后先整肃军马,然后把娘子军这边的兵额招齐,北路这边我会叫靳新朋负责招募,你那里只是补充。 待娘子军的兵额招齐后,你便要着手将中部再建立起来, 就以严宽为千总。再有就是刘全率部到来后,除了给他补齐军备外,可酌情再招募两部兵马,与他合为一营。” 吴志忠闻言没有立刻接令,他停下脚步望着张诚,略有疑虑的回道:“大帅,如此募勇, 只怕北路与东路所获的钱粮,供养不起啊。” “哈哈……” 张诚大笑着抬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说道:“我的老哥哥, 养不起怕啥子嘞,北路东路养不起,不是还有西路、南路的嘛。” 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说道:“就算整个宣镇都养不起本帅的大军,那又如何。咱老子还可以到外面去抢嘛!” 吴志忠登时哑口无言,他在心中隐隐感觉张诚似乎与以前不同啦,不过,他却更喜欢现在的这个张诚。 在吴志忠领命退出后,张诚才对靳勇说道:“自今晚起,城防由你来负责,入夜后,没有本帅的手令,任何人皆不许出入。” 靳勇轻声应诺,转身离去。 张诚这才领着张成芳与张金泰二人从东侧门就进入隔壁的公馆内,正碰上来请他的高金功,只听他说道:“大帅,酒菜都已经备好, 就等着您入席啦。” 张诚挥了挥手,高金功便笑着打个哈哈就转身回去了, ………… 宣府巡抚刘永柞离开赤城堡后,高金功便依着张诚的吩咐将镇城来的副总兵林登猷和几位参将、游击们都请到公馆中下榻。 现在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永宁卫指挥使严庆荣、独石营诸将游击将军陈铮等几人正陪着他们在官厅中等待入席。 高金功并没有回到官厅内,而是一直站在门外等候着张诚,他远远望见张诚过来,赶忙笑着迎上道:“大帅,酒菜都好了,您看是不是可以吩咐下面走菜啦。” 张诚对这高金功的表现十分满意,点头说道:“嗯。开席吧。” 望着高金功亲自前去吩咐传菜的背影,张诚又扭头对两个义子说道:“金泰你去公馆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搅。成芳带人留在门外,今晚我恐怕不能少饮,你就等着伺候父帅吧。” 张金泰应诺后就转身离开,张成芳却上前一步,轻声问道:“父帅今晚住在哪位夫人房中?” “草了!” 张诚竟爆了一句粗口,接着又骂道:“你小子咋知道咱老子会不省人事,倒提前做起准备来了,今晚咱不去哪位夫人处,记着送父帅去柳家姨娘那里就是啦!” 谷囚 这时,靳新朋等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便出来相迎,张诚赶紧快步上前与参将刘广武手挽手步入厅内。 张诚此时虽已是副总兵,且其明面上的实力在宣镇又仅次于总兵杨国柱,甚至暗里的实力更强于杨国柱,隐然已是宣镇第一人。 但若论起资历来,毕竟还是弱了一些,先不说副总兵林登猷,就连参将刘忠石,游击李见明与温辉等人的资历都比他深厚许多。 宣镇的许多人都认为张诚全凭当今圣上喜爱,再加杨嗣昌、陈新甲的护持,才连连高升,毕竟是骤居高位,根基不稳。 一旦失去当今圣上的宠爱,又或杨嗣昌、陈新甲失了势,无人再来保护和扶持他,也必将从高处跌落,那时也必然树倒猢狲散。 因此,宣镇的许多人还对张诚不大感冒,有些人虽然在表面上还是很尊重他,但内心里还是无法真正的接受他。 林登猷与刘忠石、李见明、温辉等人既是如此,他们在面子上对张诚都很热情,尤其是李见明和温辉不止热情,更是尊重,但其内心中却是满满的嫉妒和怨恨。 他们几人见张诚进了屋,才起身离座与张诚热情的打着招呼,而林登猷更是坐在椅上动都未动,张诚自然不会与他们计较这些,他要的是实际的利益,可不是面子。 张诚与刘忠石等人只打了个哈哈,便来到林登猷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笑着说道:“张诚来迟,好叫林副帅久候,真真该死,还望林副帅莫要怪罪。张诚待会定要自罚三杯谢罪才是。” 林登猷如何听不出他这只是场面话而已,又如何会当真,只是淡淡说道:“张副总兵百忙之中,仍不忘我等镇城中人,才是难得,我等诸将荣幸之至,何谈怪罪,又何来谢罪之说。” 此时,厅门再次推开,指挥同知高金功笑哈哈的走近厅中,对众人亲切的说道:“快,快请入席吧。林副帅先请……两位参将大人请……请……” 在他热情又不失礼节的邀请下,张诚、林登猷等诸将纷纷入席就座,刘广武这个人略有些与众不同,他谁也不陪,却单单坚持要挨着张诚身边就座,众人无奈也只得由他。 另一个参将刘忠石则坐在林登猷下首,接着就是李见明和温辉分别落座,高金功看懂了张诚的眼色,他紧挨着温辉的身旁坐了下来,靳新朋与严庆荣、陈铮则是坐在了参将刘广武的下首。 张诚代表主席率先起杯敬酒,众人齐齐响应,要不说酒是好东西呢,这世间就没有喝酒解决不了的事情。 不管各人心中作何所想,但至少在酒宴上体现出来的气氛是融洽的,何况还有高金功这个妙人,他不止是能说会道,更是说学逗唱样样精通,张诚在一瞬间甚至都怀疑他是后世的相声大师投胎转世的。 酒宴中间,更有高金功按照张诚的吩咐招来的官妓与乐户,直接将酒宴的气氛推向了第二个高潮,烛光闪烁之间,官厅内阵阵莺歌艳舞,嬉笑怒骂不断传出。 张诚见时候差不多了,便给陈铮使了一个眼色,陈铮会意后便起身离席来到刘广武身前,向他敬了一碗又一碗酒。 张诚也趁着这个机会起身离座,挨个给副总兵林登猷、参将刘忠石、游击李见明、温辉等人敬酒。 尤其是到了李见明与温辉这边的时候,他更是连敬了三杯酒,还与他们二人大谈起共同入卫京畿的那段经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诚见气氛已然起来,便假做醉酒又给林登猷敬过最后一碗,便摇摇晃晃的离席而去,由张成芳护卫着回到了自家内宅,前去寻觅自己的莺歌燕舞!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张家口(可以求月票、推荐票嘛) , 第二日,张诚睡眼惺忪的从莺莺燕燕纵横交错中艰难爬起,心中就算万般不舍,却也不敢多做流连,毕竟这几日的事情太过紧急凶险。 他光着上身坐在床榻边缘回想起昨夜的波涛汹涌,自己好一场翻江倒海才降服那如同滔天洪水似的心中猛兽, 顿感全身发力,正待闭目养神一番,就见一双粉嫩的玉臂轻柔的环在他的腰间。 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传来:“大帅起这么早,不再躺会了嘛!” 张诚轻柔的抚摸着一双玉臂,最后握起那双柔荑轻声道:“军务繁忙,不敢多睡,你们姐们再趴会, 待日上三竿再起,我吩咐下人给你们准备些补品。” 这时, 睡在厢房的丫鬟春兰、香兰听到声音,推门进来察看是否需要她们伺候,见到此情景便想转身退出,却被张诚叫住唤来伺候他更衣。 虽然春兰、香兰已经不是第一次伺候张诚更衣,但不知为何,他看着两个伶俐的小丫鬟,只感觉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竟是那般诱人。 张诚赶忙摇了摇头,驱散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暗思:今日是怎么啦,难道昨晚没吃饱嘛? 两个小丫鬟虽也察觉出一丝异样,却又不敢发问,只是加快了帮张诚更衣的速度。 倒是斜倚在床榻上的柳莺轻柔的问道:“大帅是不舒服嘛?” 张诚也自觉失态,他回身在柳莺柔嫩的小脸蛋上轻抚了一下,随口答道:“我没事,你再睡会儿吧!” 他说完便转身轻轻的离开了柳家姐妹的房间,直奔后堂而去。 ………… 昨日酒宴上,张诚极力挽留林登猷等镇城诸将在赤城多住上几日,好叫他尽到地主之谊, 初时众人也并不十分情愿。 唯有刘广武一人乐不思蜀,当场就应承了下来,并且还力劝众将既来到北路,不妨就多住上些时日,还同大家讲到堡城西南的温泉。 高金功更是趁机讲起宣德年间,关于左都督、颍国公杨洪巡边到此留下的“火龙入地沸山根,时涌温泉出厚坤”神话传说。 他还言及杨洪在城西汤泉山中更重建的瑞云寺,更是一处休憩的好去处,而且堡城西南隅的静宁寺现为昌平侯杨公祠,大家也可在汤泉中沐浴几日后,回来再行参拜一番。 林登猷等几人都是世代军职的行伍出身,你要同他们讲礼义廉耻,忠孝仁义,或许大多提不起兴趣来,惟有金珠银钱才是他们的最爱,除此之外,便是登坛拜将,位列公侯之尊! 因此,当高金功提起昌平侯杨公祠的时候,他们登时便生起前往瞻仰颍国公杨武襄圣容,以为自己求个军功前程,也似杨武襄那般封伯封侯。 因昨晚饮酒至深夜,高金功今晨特来后堂传话给张诚,他与林登猷等镇城诸将约定在午时用过饭后,便一同前往堡西南汤泉。 张诚今日特意起了个早,就是为了接见一些宣镇各处的富商巨贾,他来到后堂的偏厅,才用过了早饭。 谷蕞 张成芳便进来禀报说:“醉仙居酒楼的掌柜刁大成已在中堂等候多时。” 张诚吩咐着下人将碗筷撤掉,接着又叫张成芳去领刁大成直来偏厅中相见。 ………… “大帅,不止是独石口外的贸易越发艰难,咱的商队连张家口那边都过不去啦。”刁大成一见到张诚就开始抱怨起与蒙古部落的走私生意。 张诚心中疑惑着问道:“前时不是还好好的,本帅领军前往豫省援剿时,更是越发红火,如今才几个月功夫,怎就到了如此地步?” “唉!” 刁大成先叹了口气,又转头看了看雕窗边扮作他随从的苏易阳,才将近几个月独石口边贸和他名下商队的情况娓娓道来:“还不是因为抢了张家口那些个大商户的生意……” 原来,宣镇这边对蒙古人的贸易主要都集中在张家口堡城,这里有专门做走私生意的几户大商家,对此张诚也是有一些印象的。 在他的记忆中,好像山西坐商和张家口这边的行商相互勾连,不但通过归化给建奴走私粮食、铁料等违禁物资,甚至还出卖大明的军事情报。 以前,在北路的独石口堡、牧马堡,以及东路四海冶所下的黑汉岭堡等处可以与蒙古各部贸易,这边同张家口一样都是做的走私生意,只是规模无法与张家口那边相比,且只有那几个受到当地官将保护的才有资格。 可张诚出镇北路后,却打破了这种隐形的平衡,他不但派出商队前往张家口贸易,甚至直接护卫自己的商队去归化贸易,这明显是在抢张家口的生财之道。 更为过分的是张诚在独石口堡城外修建市场,公然允许蒙古人商队通过北栅关前来贸易,甚至还破坏规矩,组建北路商队出北栅关给蒙古人部落送货上门。 张诚如此操作等于是在虎口里夺食,张家口那边的几大走私巨头,哪个背后没有点背景,可谓是盘根错节。 他们私下里非法经营走私贸易十余年,甚至数十年,早已积攒下超过百万的资财,别说宣镇上下,从小小的屯堡直到镇城中的那些个官将老爷们,又有几人能与他们之间没有瓜葛。 甚至连京师里的那些个部堂大佬,也有许多被他们用美女和银弹俘获,表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理学大家形象,暗地里却是充当起他们的帮凶和保护伞,哪个不是白天坐朝堂,晚上坐闺房。 虽然这些张家口的大走私贩子之间也存在竞争,但经过多年来的不断摩擦碰撞,他们之间也已形成了一定的默契,既彼此竞争打压又互相帮助扶持。 尤其是当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之时,更是紧紧的拧成一股绳,纷纷动员起自己的各方关系和势力,一致对外。 正是因为他们的阻拦,才导致刁大成所带领的走私贸易商队不但无法进入张家口交易,更是再也无法通关前往口外的归化城与蒙古人交易啦。 而且,他们还勾结驻在归化城的土默特左右翼都统古禄格与杭高等人,不许独石口外的蒙古部落与汉人贸易,这一招等同于釜底抽薪,使独石口堡城外的市场也变得冷清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你见不得光吗?(求一下推荐票呗) 赤城参将署后堂偏厅内,张诚听罢刁大成所述的口外走私生意受阻之事后,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怒声问道:“你可知张家口堡城中牵头促成此事的是那几个人?” 刁大成坐在下首椅子上,他刚才的话说得有一点多,先喝了两杯茶水, 才回道:“张家口那边的奸商们个个都富得流油,却又低调得很,全是背地里玩阴招损招的主。 据咱在那边的酒楼和赌坊、勾栏院传来消息说,最近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这几个好似挺活跃的,与平常不太一样。” 刁大成说完似乎还不太自信,他又扭头看向雕窗边暗影里的苏易阳,轻声对张诚说道:“大帅, 苏头在张家口步下好些暗桩, 消息当更为确切些。” 他似乎很怕苏易阳听到, 说完就立刻收回了目光,自顾自的又喝起茶水来,很像是做了错事怕被家长发现的孩童一般。 张诚看着刁大成的样子,差一点就笑出了声,他昨夜没少喝酒,口中也是干渴,便端起茶杯优闲的喝起茶来。 苏易阳听着这边没了说话的声音,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到了,只见他不知如何迈步竟一闪身就进了窗边的暗影里。 张诚端着茶杯问道:“你见不得光吗?” 苏易阳移步来到张诚身侧,脸上挤出一丝难得的笑意,看上去似笑非笑,尴尬至极,他站定后抱拳施礼,用略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卑职喜欢呆在影子里。” 他话才出口,旁边坐在椅中的刁大成竟打了个激灵,浑身一颤,茶水从杯中溅出洒在了他的身上都浑然未觉,只是双手颤抖着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张诚将一切看在眼中, 却不点破,他对刁大成吩咐道:“刁大成,你先回去歇息吧,张家口那边的事暂时不要理他就是啦。” 刁大成如释重负一般,“嘭”的一声放下茶杯,站起身给张诚行了一个叩头礼,便急急退了出去。 ………… 苏易阳见刁大成退出了偏厅,就在厅门关闭的那一刻,他扑身拜倒在地上叩头道:“暗堂主事苏易阳拜见大帅,愿大帅洪福齐天,功盖万世!” 张诚身体后仰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右手悠闲的轻敲着扶手,翘起了久违的二郎腿,对苏易阳说道:“本帅才半年多没见,你咋就变得如此恭维?” 苏易阳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消失不见,表情严肃的跪在地上抱拳回道:“天地可鉴,卑职是真情实心愿大帅洪福齐天,大帅也必定会功盖万世。” 张诚见他说得动了真情,便也不再继续逗弄他,说道:“行啦。起来吧。坐下说话。” 苏易阳依言起身,却不去椅子上就座,而是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张诚身侧站定,道:“大帅跟前,卑职不敢坐。” 张诚知他一向如此,也不强求,却开口问他道:“给本帅先说说,张家口那边是怎么一回事。” 谷咛 苏易阳站着回道:“卑职在张家口利用威逼、利诱等手段,虽也埋下些暗桩,但那几大行商的府里都是用久的老人,很难安插新人进去。 而且他们这些人铺子里管事的也都是身边近人,或是些追随日久的老人,卑职安排进去的都是小伙计,只是在台面上跑腿打杂,台面下的事都还接触不到。” 他双手规规矩矩的垂在两侧,低垂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前面一尺远处,继续说道:“卑职只能通过一些蛛丝马迹,通过细致的分析得出些许结论,再设法加以印证,以求找到其中的规律……” 原来,范永斗他们这些行商做的都是帮蒙古人和建奴走私的生意,虽然各家都有自己的背景,但其走私的核心却也不敢被外人窥见。 因此他们用人的核心都是自己家族中人,次一些也要从本村,或是周边各村中的孩童里选来童工,在台面上的店铺里干上几年,直到他们认为确实可以信任了,才有机会接触到隐秘的走私生意。 即便如此,新入圈的人也只是在外围帮忙,还是进不了核心层,甚至连一些柜头都当不上,只是做一些护送的事,除了卖力气,可以多拿些工钱,其实跟条狗也没什么区别,其他的压根就甭想。 但再团结的集体,只要是有人聚集的地方就注定会有摩擦,一旦有了摩擦就会产生矛盾,如同裂了缝隙的鸡蛋那样,只要投入足够的利益,再加上一些操作总会找到突破口。 苏易阳先是在几家行商那里安插了一些学徒,又通过手段收买了几个老伙计充为暗桩,同时他还使刁大成每次都多运些货物,再设法请托租赁那几家行商的货场。 如此一来,就人为的创造了与那几家行商手下各掌柜的接触机会,慢慢的双方就熟络起来,虽不得探知他们走私的内幕。 但苏易阳不愧天生是做暗探的材料,他仅凭几家行商各处货场的储量和空置情况,再结合路程一计算,便已能大致推测出他们暗行走私的日期。 这一次,他更是凭着能收集到的各家行商采买日常主副食数量,再结合他们互相拜访,一起吃饭的顺序和时间长短,就已猜测到出来挑大梁阻拦北路商队的必定是范永斗、王宝库这两人。 而适才刁大成所说的靳良玉,其实不过是替他们二人跑跑腿而已,其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起到主要的作用。 苏易阳还通过盯梢的笨法子,大致摸排出他们各家行商与张家口及周边各堡城、关隘守将的关系,更是通过他们的货物往来,大致推出其与山西当地坐商的关系。 据苏易阳观察,如今镇城里半数的武将与官吏都和这些走私行商有勾连,甚至已经被这几家行商收买、控制。 张诚面上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平静的听着苏易阳讲述这一切,似乎在听别人的故事,与己无关。 只听苏易阳最后说道:“……卑职在张家口还发现了这个。” 他说完就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绒布包轻轻递到张诚面前,口中说道:“张家口出现了北路的假军票。” “果然来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张家口,注定姓张! , 就在张诚与苏易阳谈及张家口那边出现了北路的假军票一事时,门外传来张成芳的声音:“父帅,高同知来请您过公馆那边用午饭。” 张诚闻言一愣,他提着声音向门外问道:“什么时辰啦?” “大帅,过辰时了。” 门外张成芳的声音传来,他接着又说道:“高同知说林副总兵他们用过午饭, 就要去堡西汤泉休憩几日,回来时再到杨公祠参拜昌平侯真容。” “知道啦!” 张诚随口答着就站起身来,狞笑着对苏易阳道:“他等既然打起老子军票的主意,那就得叫他娘的把家财都给老子捐出来。” 他接着道:“你这段时间就留在镇城,密切监视张家口的一切动向,把他们的走私线路, 上家货源, 各处仓库都给我探查出来。” 张诚又扬了扬手里的假军票,道:“都有哪个参与此事,务要探查得清楚明白,待本帅自辽东回师,便要与他们彻底清算一番。” 不待苏易阳回话,张诚已拔腿向门外走去,行到门口他又站住,回身对苏易阳说道:“既是叫张家口,那就注定是我老张家的。” 他说完便推门而出,偏厅内只余苏易阳满脸奸邪的笑着,他笑了片刻,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轻声自语道:“请大帅放心,咱一个也不叫他逃掉!”。 ………… 张诚陪着林登猷、刘广武等诸将用罢午饭,又亲自将镇城诸将军送出城外,还吩咐靳新朋一定陪好几位将军,叫高金功多带些随从和酒肉,尤其是“云州牌”卷烟和“烧刀子”烈酒,务必让几位将爷尽兴。 面对张诚如此的热情,反倒是叫林登猷、刘广武等诸位将军有些过意不去, 他们在西门外乘马奔南边的桥头行去。 张诚送走几位将军就策马往参将署行去,路上叫过张成芳,对他说道:“你去传令给陈铮,叫他明日午时起兵前往永宁与张国栋、李际遇他们汇合。 他们三支步营将作为本帅的援辽前军先行开拔,我三日后将亲自前往永宁,为他们授旗,为大军祝酒践行!” “喏!” 张成芳大声应诺,正要离去,却听张诚又嘱咐道:“将前军开拔之日期,报给巡抚刘大人知晓。” 张诚说完便催马回了参将署,那里还有许多人等候着他的接见,他们中有张诚结婚时候前来拜贺的,如庆安和粮庄掌柜程如之,宏源福少东赵振举,万合布庄东家唐志毅,顺隆昌牛马行东家杨万金,四海车行徐清逸等宣镇各大商贾。 更有山西瑞昌泰东家王沐晨,大同乾德记秦子辰等老相识,也有一些北路的商户,他们此前都参加了张诚组织的走私商团,最近走私的商路阻断,各家都受了些损失,虽然前期所获利润足以弥补这些损失。 但今后又该如何操作?总不能就此退出走私行当吧,那可是个赚钱的金疙瘩呀! ………… 这些商户只知追逐利益,并不怎么在乎民族大义,有气节之人真的是少之又少,但也并不是没有,只因其在商人中所占比例太低,无法凸显罢了。 谷兹 当然,他们此番都是借着拜贺之名来探口风的,并不敢在张诚面前多说些什么,北路的各商家早前还是分派系的,但自从张诚到来之后,便有所改观。 尤其是在铲除了薛良清和吴有禄的势力后,张诚更是放话出来,北路的各商家必须以卫司的军令为主,按照卫司的要求为开平卫司服务。 而且还要按照规定缴纳商税,并依照分配的额度在日升昌商行掌柜刁大成组织下,统一开展走私贸易。 北路商家中一直传说,刁大成背后的东家其实就是副总兵张诚,毕竟这刁大成是在张诚出镇北路后,才从镇城过来先开了醉仙楼垄断酒行,接着就开起日升昌商行垄断了大宗贸易,尤其是走私生意必须要加入他的商队,才能进行。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敢说什么,“屠人张”的名号在北路和东路已经到了可止小儿夜啼的地步,面对“天杀星”转世的张诚,他们又能如何? 更何况,张诚并非是与民争利,虽说自他来后便开始加征商税,可张诚也给北路、东路带来了繁荣,又组织他们按各家规模和能力统一开展对蒙走私生意,各家都是赚了许多钱财。 商人的本性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只要是有钱赚,吃苦受累都不是事,甚至被管治得死死的,但只要是能赚到银子,他们也心甘情愿。 一旦赚钱的速度慢了,或者是遇到阻碍了,他们可比死了亲娘还要着急上火,上蹿下跳的开始折腾。 这也就是在宣镇北路,张诚杀名素著,他们才没有瞎折腾,而是组团登门来找他们的张副帅诉苦,请求张诚想法办改变这一状态。 ………… 张诚回到参将署后,先在后堂官厅中接见了程如之、赵振举、唐志毅、杨万金、徐清逸等人,他们都是宣镇本地的大商号,自家本身就有赚钱的买卖。 他们前来北路与张诚结交,无非就是赌一个未来,先期结下一个善缘,这是明代那些大商家的通用套路。 他们最是懂得“鸡蛋不能全放一个篮子”的大道理,遇到像张诚这般年轻有为的官将,都会主动寻找机会前来结交,以免日后飞黄腾达了,却再没有机会上前攀关系。 这些大商家数代人,有些甚至是十几代人积攒起来的数百万家业,赚钱已经不是他们的第一要务,守好自己家族的家财已经成为他们最重要的事啦。 对于他们主动前来结交,张诚自然大开方便之门,送的厚礼全盘收下,也与他们开些方便之门,大家在他的治下都可以平等的做生意。 当然,暗地里那些真心投效的还是会有一些特权,所谓的平等也只是表面的罢了。 他们暂时对于张诚还没有什么可求的,也都知道北路刁大成的商队在张家口受阻之事,但却是谁都不提,都抱着静观其变再做决定的态度。 张诚对于张家口那边的事,也已经与苏易阳定下了调子,那就是待辽东战事结束再说。 他们不提,张诚自然也不会在这时提及此事,大家相谈甚欢,无非都是恭贺张诚喜得麟儿的祝福。 但张诚却在与他们的聊天中透露出一个信息:自己此番出兵辽东,有大量的粮草、火药炮子等军资需要筹集和运输,他们如果有心的话可以帮助办理。 银子嘛,张诚现在还是不缺的,自然也是不会赖账!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张诚愧不敢当 张诚向程如之、赵振举、唐志毅、杨万金、徐清逸等几人透露出有意从他们手中采购一批粮草军资,各人都是喜出望外。 他们这些大商家多是经营粮谷、布帛等大宗货品,正是张诚大军之所需,更何况杨万金和徐清逸都还是经营牛马行、车行的,运输上也可以有保证。 张诚此次出战辽东,大军会自带一部分粮草, 但这些都是张诚留着救急的,随军的大量炮子火药箭矢等军资更多。 虽然明知辽东那边已经储备好了大军所需的粮草,但张诚仍旧是软磨硬泡的从兵部又要了些粮草,还有二十万两银子让他自行筹集一部分粮草。 现在张诚就想让程如之他们来消耗掉这二十万两银子,而杨万金和徐清逸便是负责运送的事,他之所以如此为之,就是想把他们这些宣镇的大商户都绑在一起,大家共同逐利,形成以他张诚为中心的新利益集团。 他们当着张诚的面前,就开始讨论起该如何分配,以他们几家的能力几乎可以调动起整个宣镇的商户,完全吃得下这笔生意。 最后,张诚便告诉他们具体的事宜,可以找靳新朋和严庆荣他们商议,各家按照配额准备好物资,他们筹集的粮草可以自己组织运送,也可以由杨万金的顺隆昌牛马行和徐清逸的四海车行负责运送,开平卫司只负责在宁远城接收物资和给付银子。 他们又寒暄客气了一会,便纷纷请辞退出,回去研究为张诚运送军资一事。 ………… 张诚接着又在后堂正厅中传见了来自山西的瑞昌泰东家王沐晨,大同的乾德记掌柜秦子辰二人。 毕竟是远道前来为张诚拜贺,这一次,张诚显得比前次热情了许多,这王沐晨更与大同总兵王朴是同族,而乾德记也是王朴的关系。 王朴打仗虽然不行,但搞关系钻营却是一把好手, 而且搂起钱来可也不例外,他这大同总兵的官位就是山西晋商王氏家族用金钱力捧起来的。 自打张诚婚宴时,他们前来拜贺之际起便已在北路的赤城、独石口两处堡城中,都开设了自己商行的分号,并且也参与了独石口的对蒙边贸。 而且他们还参与了北路茶、盐的专卖业务,从山西那边大量贩运茶盐等货物,以满足北路军民之需和对蒙贸易,为北路的繁荣是做出了贡献的。 只不过,在北路所获得的利润毕竟不是他们的大头,所以虽然现在对蒙走私贸易受阻,却也损失不大,他们此次前来并未提及这事,但是却对北路的军票通兑业务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这一点倒是大出张诚的意料之外,只听王沐晨对张诚说道:“张帅才自豫省回军,如今又要转战辽东,鞍马劳顿,可是要多注意身子啊。” 张诚笑着才要开口,却听秦子辰接言说道:“正是,张帅乃是宣镇柱石,武将典范,真真要多注意身子,存有用之躯以报国啊!” “过誉。两位过誉啦。” 谷嬞 张诚虽然感觉他们把自己捧得太高不是好事,但听在耳中,入的心里确实舒服得很,他笑着说道:“如此过誉,张诚愧不敢当。” 他放下了茶杯,又说道:“杨帅才是我宣镇柱石,武将中的典范,末将如何敢当!” 王沐晨笑着说道:“张帅就是谦让,然我等山西、大同诸商家对张帅可很是崇敬。未知此番出战辽东,我等小民可有效力之处?” 张诚看着他们二人,面容和善,语气轻缓的说道:“王东家和秦掌柜能有此拳拳报国之心,张诚已是大慰,此番远赴辽东,所需军资大部都已齐备,虽有少部还需筹措,也已有了着落,暂且不给两位添麻烦啦!” 王沐晨看了一眼秦子辰后,微笑着对张诚说道:“既是如此,我等也不给张诚添麻烦,可此次出兵辽东,但有用得着我与秦掌柜的地方,只需张帅您一句话,我等必将竭尽所能,不负张帅所望。” 秦子辰也急忙表态道:“我等小民虽无功名在身,却也想为国事略尽绵力,张帅但有所需,我等绝不推脱,定当全力办妥。” 张诚摆手命一旁伺候的亲兵上茶,才开口说道:“二位能有此心,实为国朝之幸,商帮典范。如今国事日艰,畿南更是瘟疫横行,再加战事频仍,卫司药材储备却是不足。 如两位有心可帮助购置些麻黄,葛根,青蒿、艾叶、藿香之类的药材,具体所需多少,稍后可去堡城药局寻医官申仕春商定即可。” 王沐晨见火候铺垫的也差不多了,便开口说道:“沐晨还有一事想与张帅相商,只是不知是否会显得冒昧。” 张诚略有些疑惑的问道:“王少东有话但讲无妨,在张诚面前无须遮掩。” 王沐晨这才笑着说道:“张帅,我们瑞昌泰和秦掌柜他们的乾德记在北路这边开铺也有半年多啦,初时因只在独石口与赤城堡中开设了铺面,虽也收兑张帅发下的军票,但并未参与通兑业务。” 张诚听王沐晨在此刻提起军票一事,不知他是何意,因此并未急于做出反应,只是微笑着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出其中的意思。 王沐晨这时却不在言语,他端起茶杯来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眼色却是斜向了秦子辰,他也自知躲不过去,便按照之前与王沐晨商定的开口说道:“张帅,是这么个事。 我与王少东在北路的商铺都有使用张帅的军票,初时还未觉如何,但时日久了才看到此物确为便利,且轻巧易于传递。”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下,见张诚正在认真倾听,才又继续道:“尤其是与镇城那边进货之时,只需凭此票便可按等额提货,然后再到凭票庆安和粮庄与万合布庄兑换银钱。 如此确实为宣镇诸多商家提供了便利,往来贸易时无须再行携带大量金银,免去旅途上的风险,也省去许多劳累。” 听到这里时,张诚似乎明白了他们二人的心意,但却并不点破,仍轻抿着茶水,等候他们自己说出来。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咋和美团一个套路? 赤城堡参将官署的后堂正厅内,张诚细细品香茗,耳中听着山西瑞昌泰少东王沐晨说道:“……我们想着北路诸多商家也会去大同和山西等处购置货源,或是出售货物,这路途遥远,山川险恶, 一来一往之间总是要押运大笔的银钱,岂不是很不方便。” 张诚直到此时才笑着开口说道:“我也早有此心,只是大同、山西不同于宣府镇内,那边没有我北路将士眷属,军票也只可在众商家间周转,怕是那边的商家们不认,本帅亦是无法啊。” 王沐晨和秦子辰又对了一次眼神, 才缓缓开口道:“别人或许信不过张帅,但我们瑞昌泰和乾德记都是信得过的,若张帅也有此想法,不如由乾德记负责大同府的军票通兑业务,而我们瑞昌泰则承担太原府的军票通兑。 今后,不惟北路各商家,整个宣镇各路的商家都可凭军票到我们瑞昌泰和乾德记在大同、太原的分号兑取银钱,如此岂不方便。” 张诚的目光看向门外,仍是细细品着香茗,但脑中却在飞快的思索着,对于王沐晨所提之议,他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是还有些想不明白此中的关窍所在。 片刻后,他放下茶杯,问道:“王少东此议,本帅自是赞同,只是如此一来,于瑞昌泰和乾德记又有何利可得?” 王沐晨又看了秦子辰一眼,见他正朝自己点头示意, 便开口说道:“张帅, 我们瑞昌泰和乾德记在山西、大同也有许多的好相与,也愿意与宣镇,尤其是咱北路的各商家结为好相与。 我们会吩咐下去,将来咱们宣镇的各位商家只要拿着张帅的军票,在我们山西、大同境内的各处分号都可以直接提货。 如果宣镇的各位好相与在山西、大同那边想使银子,亦可凭张帅的军票到指定的大同、繁峙、太原、榆次、平遥等城的商号兑取,如此也省去了各位宣镇好相与长途运送银两的风险。” 张诚边听边点头,按照王沐晨所说,他与秦子辰的商号这就是在给宣镇各处商家行方便,而且还是看在张诚的面子上,送的一份大礼。 但其实质却是想要借此垄断宣镇商家在山西、大同的交易,张诚端起茶杯细看王沐晨与秦子辰,心里想着:这咋就和美团、饿了么一个套路呢? 先让你感觉到便利,等你深陷其中、欲罢不能的时候,也就入了人家的瓮,成为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张诚惊异与真正的优秀商人是不分时代的,他们的脑袋瓜子天生就是经商的料,不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能游刃有余,做出超乎常人的举动,甚至成为商界领袖。 他也相信商人逐利的本质决定了,他们很难最终完全把持住宣镇商家的进货渠道,只不过在初期确实会因为通兑军票获利,但却无法永远被他们良家把持。 张诚更相信手中的刀兵之利,他不由想起拿破仑那个小个子的一句话:真理只在我大炮的射程之内。 对于张诚来说:真理只在他刀兵所及之内! 或许将来会变成云州铳的射程之内,也未为不可! 他收回了目光,笑着说道:“这有何不好,于本帅可是欲求之而不得啊!两位今日可是为我宣镇各商家行雪中送炭之事。 谷垭 切莫着急,晚间我要在公馆内设宴款待二位,到时会邀请镇城和各卫城来的几位商家相陪,北路也会有些商家参与,届时再当众宣布此事,王少东与秦掌柜以为如何!” 王沐晨这时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沐晨今晚定当按时赴宴。” 秦子辰也说道:“原本我与王少东还想着邀约宣镇各位好相与到醉仙居一聚,既是张帅已备了宴席,那就谨遵张帅安排啦。” 张诚见事情都已谈妥,正待端茶送客,却听王沐晨说道:“沐晨还有一事要禀与张帅知晓。” 他在张诚疑惑的眼神中,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绸布制成的荷包,递到张诚身前的案上,又道:“瑞昌泰在镇城的分号前些时日曾收到些军票,做工似乎有些糙,沐晨也不敢明辨真伪,今特拿来给张帅瞧上一瞧。”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道:“秦掌柜的乾德记镇城分号也收到一些这样的军票,现都在这荷包之中,此事干系北路军心商帮之稳定,也与张帅之声誉干系重大,还请张帅明察。” 张诚默然不语,只是轻轻打开那个绸布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小叠军票展开观瞧,这些军票中粮、布、银三样均有,其中更以银票居多。 他看着手中的军票,其做工也很是精湛,就算自己也难辨真伪,可见其绝非一个或几个人单打独斗所能仿制出来的,这假军票背后必定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利益团体在操作。 张诚将军票收回绸布荷包内,对王沐晨说道:“我看这军票做工也是精致,确实难辨真伪,待会拿给匠营印制局的师傅们瞧一瞧吧。” 王沐晨也知此事干系重大,他此番只是给张诚提个醒而已,并非是要一个结论,当下便与秦子辰二人起身抱拳道:“既是如此,小民也就此告退,不再打扰张帅公务。” 张诚也自椅中起身,却并没有要相送他们出厅的举动,只是十分热情的说道:“两位且先回下榻之处稍歇,到时我会命义子成芳亲自登门想请。” 他说着又对门外喝道:“成芳,代本帅送送两位先生,随便去认认门。” ………… 待王沐晨与秦子辰退出后,张诚将张金泰唤进厅中,对他说道:“你即刻去趟云州,命石铁根与票务局主事罗顺达明日来赤城见我。” “喏!” 张金泰应诺后没有直接退去,他又问道:“父帅,还有一些北路本地商家在偏厅候着,是否传见?” 张诚抬起头,脸上略显疲惫之色,淡淡说道:“我有些乏累,明日再见吧。” 可当张金泰退出厅外,正待关门时又被他叫住,吩咐道:“金泰,你去将他们都叫进来吧。”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待本帅回师,再与他们算账 , 大明崇祯十四年的四月三十日,清晨,张诚在春妮与春雪的伺候下正在更衣,他的二夫人杨丽英一身短打劲装,腰间还系着一柄宝剑,英气逼人。 她上身是一件淡红色紧身劲装, 腰身下一双大长腿粗细均匀没有一丝赘肉,虽说穿着的马裤略显宽松,但也极为诱人。 张诚望着眼前的丽人,双眼死死的钉在那一双长腿上,满脑子都在回味着昨夜的那一场激烈博战,心中感叹道:“好一匹烈马, 真真不好降服啊!” 杨丽英这时也感觉到张诚眼神之中的异样,她走上一步,娇嗔道:“想什么呢?” 张诚这时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望着杨丽英秀美英气的面容,略有些玩笑的说道:“本帅在想,如何才能不被发觉,而潜入一处幽深河谷之中,杀他个七进八出,直至敌人筋疲力竭,缴械投降!” 杨丽英闻言也陷入沉思,良久后,张诚已是穿戴整齐往门口行去,她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抡起小拳头就砸在张诚的肩背上,口中更是娇喝:“夫君,你好坏哟!” ………… 用过了早饭,杨丽英领着杨春妮、杨春雪就去忙着招募女兵的事宜,张诚则先去椒香别院给两位太夫人请早安。 季轩竹也是每日都来请安,就算两位太夫人知她刚刚生产,特意免了她的请安礼, 但她仍是坚持前来请安。 因此, 两位太夫人为了使季轩竹能好好的静心修养,在办过满月酒后便将小公子张玉鼎带到她们的院子里抚养。 张诚与季轩竹一起逗弄了一会孩子,便起身准备离去,季轩竹也将孩子交给奶妈芸娘,走前几步对张诚说道:“过几日又要出征,有空就多来陪陪母亲。” 张诚回身微笑着对她道:“嗯,记下啦。今晚我到你房里住。” “谁稀罕……” 季轩竹说完这一嘴,竟是俏脸通红,随即又补了一句:“你早些,我命玉蕊给你温酒。” 张诚回过头来朝季轩竹做了个鬼脸,笑道:“知道啊。再备点酱牛肉,别忘了花生米。” ………… 参将署后堂内,坐在下首的云州匠营军票印制局主事罗顺达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身旁案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着的绒布包,旁边散落着一些军票。 而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绸布荷包,轻轻打开后,从中又取出一叠军票,他小心翼翼的将荷包与军票也放在案几上,又自怀中取出一个样式古朴的放大镜来。 他捏着一张军票仔细的验看,看罢又重新换过一张,良久无语,待他将两摞军票都看过了一遍,又重新依序装回,才开口说道:“大帅,这些军票都是伪品。” 张诚听完点了点头,其实在他的心里已早知这些军票定然是假的,不然苏易阳与王沐晨也不会在自己面前拿出来。 就算自己看不出来真伪,可苏易阳作为自己信得过的暗探,自不会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他在向自己禀报之前,一定会认真比对查验。 谷滤 而以王沐晨之能,自也不会在没有任何眉目的情况下拿出这些假军票给自己看。 他接过荷包与布袋,对罗顺达问道:“罗主事,我们的军票自今日起,可否在上面多加一个特别隐秘的标记,使外人却无法察觉到变化,而我们自己又便于识别。” 罗顺达想了一下,随即回道:“回禀大帅,若是要增加新的防伪本是不难,可若要这仿制之人无有察觉,却是不易。” 他说到这里时略有停顿,却见张诚正在认真听着,忙继续说道:“大帅请恕小人冒昧。如此操作,倒不如重新换过母版印制新的军票,可直接断了仿制的根,没个半年多,他们是仿不出母版来的。” 张诚却是笑着对他说道:“本帅不怕麻烦。你只管回我的话,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手段?” 罗顺达回道:“有倒是有,就是一旦失败,这母版便无法再用啦。” 张诚饶有兴趣的问道:“来,给本帅说说这是个什么手段!” “其实无他。就是在原有母版上略微修改一处地方,比如将独石堡城的这处墙垛改为略呈圆形,而外人纵然细观也很难发现。” 罗顺成接着又道:“只是如此修改母版,一旦刀尖用力稍过,便要毁坏母版,使之无法再用。” 张诚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有法子就好。你今天便回云州,就先拿这银票做试验,若是失败也不怕,反正自本月起,咱北路的军饷自本月起,也将以银圆来代替军银票里发放给众军士。” 他继续道:“如若成功,那么粮票、米票便也按照这个法子来改过,以新军票发给诸军将士充饷。” “喏!” 张诚见与他的话已说完,便道:“罗主事先去偏厅中歇息吧。” 待罗顺成退出后,张诚先挥手叫亲军将茶壶里换过了新茶,方才对石铁根问道:“石掌事,匠营那边最近几个月来,可有何可疑之人或可疑之事嚒?” 石铁根得知在北路境外发现假军票之事时起,便猜到张诚会有此一问,当即便起身回道:“回大帅,匠营那边因涉及军务机密较多,防范一直都是极为严密。 尤其是印制局那边,更是连一般的匠师都不得入内,便是小人前去,都要提前通传,严格检查后,方才可以进出。” 张诚其实也猜到这个结果,因此听了石铁根的回答,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意外,他喝了口茶水后淡淡的说道:“你此番回到匠营后,全当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保持匠营一切如常就好,不可过于紧张。 本帅会派人持我手令前去匠营,暗中调查此事,要保证内紧外松,不可使那些奸邪之人有所察觉,一切皆待本帅自辽东回师后,再行决断,这笔账早晚都要算个清楚明白。” 石铁根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轻声答道:“是,小人全都记下啦。” 张诚笑着挥了挥手,安慰他道:“你也不要过于在意此事,早在决定印制军票之初,本帅即已料到会有胆大妄为之人来伪造军票牟利,只是未曾想到会来得这般快罢了。” 张诚接着又与他聊了些关于匠营的具体事务后,石铁根便告退而去,与印制局罗顺达急急奔回云州。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怎可如此莽撞 , 大明崇祯十四年,五月初一日,才过五更天不久,张诚睡梦中便听得一阵阵错乱的脚步声,他猛然一惊,忙翻身找寻随身的腰刀, 却是遍寻不到。 惶急之间,只感觉摸索到一物,甚是柔软滑腻,似乎软鞭一类兵器,他来不及细思,奋力提起大喝道:“何事慌乱如此!” 可任凭他如何发力怒吼, 却不知为何,嗓子竟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 发不出一丝声音, 接着又感觉到手中紧握着那柔软滑腻的软鞭竟也瞬间变得僵硬,且越来越沉重,犹似万钧力道向下坠去,就在要脱手的刹那,他顿感惊恐,大声怒吼:“不!” “啊!”一个娇媚的声音犹如炸雷,惊得张诚目瞪口呆。 “夫君,你弄疼我啦。” 季轩竹右手抬起轻拍在张诚的手臂上,直到此时,张诚才从睡梦中惊醒,他转过头来瞪着季轩竹,口中喘着粗气。 季轩竹顾不得左手腕处的疼痛,右手就抚上了张诚的额头,只觉入手湿漉漉黏糊糊的尽是冷汗,接着便见张诚已然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夫君,你这是怎了嚒?” 面对季轩竹百般关切的问询,张诚哑言一笑, 轻声道:“不碍事, 只是做了个梦。” “很吓人嘛?” 季轩竹已然坐起身,她拽过一个小褂子披在肩上,说道:“你看衣衫都被汗给打透了。” 张诚有些不好意思的讪讪笑着,心中想到自己即使是在战场杀戮时刻都未曾这般模样,今晚却为何如此奇怪。 季轩竹已经高声叫进玉蕊和绣月,她们点起了烛台,又取来一床被褥,接着又帮张诚换下了身上的衣衫。 她们那粉嫩的玉指划过张诚健硕的肌肤,阵阵青春少女的体香闯入他的鼻息,不自觉间又是一阵心神荡漾。 “姑爷,三更天过后,负责巡夜的杨娟秀来报,说张广达将军已返回雕號堡,今日午前便可回到赤城。”绣月边帮张诚整理衣衫,边禀报道。 张诚听着她的禀报时不由看了她一眼,这个小丫头竟比初入府时更为靓丽,她身姿比玉蕊略为高挑,虽没有玉蕊那般娇羞可爱,却略有一股杨丽英那般英气。 他坐回床榻边上回道:“知道了。你告诉杨娟秀传话给张广达,回到赤城,即来见我。” 玉蕊和绣月退下后,张诚与季轩竹也缩回被窝之中,回想起适才的梦境里的种种,张诚不由暗笑自己竟被一个梦吓得如此。 他将季轩竹重新拥进怀里,一双大手又开始上下游移不定,耳中听到一个柔腻的声音说道:“夫君,不可将我弄得似刚才那般疼。” “不会,我很温柔的!” “啊……” ………… 张诚草草吃过了早饭,便带着张成芳、张金泰来到参将署对面的按察院署。 这里一直空闲着并无官员居住办公,而其旁边的察院署标下中军厅早就被张诚辟为健妇营的驻地,现今则是“娘子军”的办理军务之处。 谷龒 张广达依着张诚的吩咐,他自雕號堡急急赶回赤城后,便将部下都带入这处空闲的察院署中安置了下来。 此时,察院署前堂都是骑营的精锐严密把守着,包括其他出入口,全都有骑营精锐严密把守。 而中堂官厅里除了张广达及随行的胡大有、王铁人外,赤城守备靳勇、虎卫千总李长胜两人也来到了察院署内,众人都是很兴奋,纷纷打听起在镇城是如何救出林芳青和程虎的。 唯有自独石口刚刚赶回的镇抚贺飚自个铁青着一张老脸,怒目瞪视厅内众人,如果眼神能喷火,他恨不得用目光烧死这帮狂徒。 就在此时,官厅大门推开,张诚领着张成芳、张金泰步入厅内,他还未坐下开口说话,贺飚就已挺身站起,怒声道:“大帅,前往镇城劫狱,你怎可如此莽撞啊!” 张诚却笑着对他说道:“如今,做都做下了,今日就商议此事该如何善后吧。” 贺飚用力跺着脚,说道:“擅自出兵,袭扰镇城,杀官劫狱,这是兵变,等同于谋逆之罪,还谈什么善后,又如何善后。” “善后?” 张诚来到上首大椅上坐好后,嗤之以鼻的说道:“如今该是镇城的那帮子官老爷考虑善后一事啦?” 贺飚闻言一愣,在他看来这次就是张诚擅自出兵镇城,劫官牢夺罪民,实为谋逆之举,事实如此,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转圜。 可张诚却说此时倒是镇城诸官将该考虑如何善后,此为何意,他百思不得其解! 张诚却不再解释,他转头对张广达问道:“如何,一切顺利嘛?” 张广达笑着回道:“这趟可真是顺溜,镇城那帮家伙平日也就能欺辱些老实军户百姓,咱的儿郎们冲进镇城时,一个个都他娘的成了缩头乌龟,就是街上遇到几个也都丢了铁尺锁链,跟个畜生似的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哈哈哈……” 官厅内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唯有贺飚一脸担忧,又无奈的摇着头。 张诚对他问道:“林芳青与程虎的伤情如何?还有程小妹情况如何?你将此行经过详细道来。” 张广达先是抱拳行礼,然后娓娓道来:“回大帅,末将离了将署后,便点二百重骑,加胡大有的一百游骑与二百轻骑,一律轻装,一人三马轮换就奔镇城急进……” 原来,张广达在二十八日当天,未行耽搁,急急点齐五百精锐带上三日口粮,便奔镇城一路急行,于当日晚间在鸡鸣驿外打尖住宿。 第二日午前便奔至镇城外,张广达并没有冒然进城,而是先联系上留守在镇城外的百户何世辉,待众将士稍作歇息用过了早饭后,他才自领两百重骑步行潜入城内。 他们都是一身劲装短打,并未穿着铁甲,且只带了短兵刃暗藏于衣服之内,一路来到官牢前,才亮明身份,将林芳青与程虎、程小妹等三人自牢中劫出。 与此同时,胡大有也领百名游骑精锐直接夺占南门,备好二百余匹战马等候张广达到来,一直到张广达奔回南门,翻身上马之时,城内才有军兵追来。 张广达命胡大有率游骑护着林芳青和程虎、程小妹先行离去,他则跃马出城,指挥着重骑与轻骑四百精锐在南门外结阵阻拦。 城中冲来的数百军兵竟聚集在城门内,迟迟不敢出城来战,直到最后出来一名千总模样的武将,他指着张广达一通大骂,气得张广达策马一箭射去,将他的头盔射落,这才灰溜溜躲回城内,再不敢露头出来。 张广达最后说道:“……咱一路往回急奔,昨晚便赶至雕號堡中歇息,此行只斩伤了四个反抗的狱卒,未伤及其他人等。”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一人有难,当全军救之 ,织明 赤城堡察院署中堂官厅内,张诚对众人说道:“镇城恶棍泼皮勾结官差,肆意残害我北路将士眷属,诸军万余将士义愤填膺,大有躁动之象。” 他说到这里时,抬眼扫视了厅内诸人一圈,才又继续道:“值此大军出征辽东在即之时,未免军心不稳,变生肘腋,本帅当机立断,特命诸将一力弹压诸营将士,谨守营伍,免生变故。” 张诚提高声音接着又道:“然终有程龙昔日战友数百猛士,感念同袍情谊,不忍见同袍遗属惨遭迫害,心如刀绞,怒而离营,奔至镇城解救出程虎兄妹二人。 今回归营中,自请责罚,本帅念其忠义,更因征战辽东之事急切,暂恕其罪,准予随军援辽,望其阵前用命,将功折罪。” 张诚说完便站起身来,大声道:“不论何人问起,镇城之事,都是如此,一切自有本帅来担当!” “喏!”官厅内诸将齐声喝道。 张诚又道:“凡是追随本帅之人,不论官将军士,皆为本帅之弟兄,一人蒙冤,则全军蒙冤,一人有难,当全军救之,推之军属,亦当如是。” 他说完便大步走到窗前,抬手指着窗外的太阳,高声说道:“本帅今日指天立誓,今后若食此言,将天地不容,死无葬身之地!” 官厅内诸人,包括镇抚贺飚在内,齐齐跪下拜道:“大帅仁义,我等亲见,当誓死追随,如违此誓,天地不容,死无葬身之地。” 张诚这才回身说道:“诸位当将我今日之所言,传告与诸军将士知晓,使我爱兵之意,入得每一名将士之心。” “喏!” 诸将再次齐声唱喏,高声喝道:“必将大帅所言,传告诸军将士,使大帅爱兵之意,传入诸军将士心中。” 张诚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场戏做够了,该是布置具体军务的时候,他缓步走回椅中坐下,沉声道:“张广达,你等诸将士先在察院署中暂歇,待午时我会派人驾车来接,由你亲自护卫林芳青及程家兄妹随军前往永宁。” “喏。” 张诚又对贺飚说道:“贺镇抚也回去准备一下吧,今次出征辽东,非比寻常,镇抚之务尤重,弟赖兄之处惟多,且不可推辞。” 贺飚本对张诚擅自派兵前往镇城劫狱之事甚为不满,可被他一番慷慨激昂的大义之言所慑,竟无法反驳,心中已是万般难受。 这时,张诚既不劝慰,也不解释,而是直接委派他为全军镇抚,随军出战,且还故意放低了自己的身段,完全叫他无法推脱拒绝。 贺飚苦着一张老脸,抱拳道:“卑职领命。” 张诚也怕他纠缠自己,随后只是嘱咐靳勇守好赤城堡,尤其是镇城那边的动静更是要格外注意,便起身离去。 ………… 张诚从察院署中出来,先后拜见了兵宪何崇武、粮判秦时铮,他只是出兵之前与二人作别,也并无什么特别的话要说,所以很快便出来了。 何崇武此前已经接到朝廷公文,着他无须进京复命,可直接前往怀庆府就职,而秦时铮的任命还在运作之中,估摸还要几个月才能有准信传来。 不过,如今的大明朝堂,已经没有银子办不了的事了,想来也不至于横生枝节,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谷夛 从户部管粮衙门出来后,张诚径直回了参将署中拜别两位太夫人,正巧季轩竹精神不错,也来这边看儿子。 张诚与她一起逗弄了一会张玉鼎,看着时辰已近午时,可杨丽英却是前去招募女兵未回,他便吩咐季绣月转告杨丽英:“若标下中军厅地方不够用了,可以将察院署暂做‘娘子军’办公所在。” 季轩竹将张诚一直送到大门外,看着他身手矫健的翻身上马,在童子营的护卫下渐行渐远,不由在心中默祝:愿夫君张诚此行平安,征战辽东,凯旋归来! ………… 当日午后,一大队精骑护卫着四乘马车缓缓出了赤城堡南门,胡大有领游骑在前开路,张广达领重骑护卫着四乘马车随在后面。 张诚领童子营与虎卫居中,最后面则是骑营轻骑部与辎兵部为后军,虽是每排四骑,却也绵延近二里多的行军队列,看上去颇为壮观。 才出城不远,就见城南校场那边一溜烟尘滚滚而来,近前细看原来是正在那边招兵的杨丽英策骑奔来。 张诚策马越众而出迎了上去,张成芳领四骑随在他身后三十多步外停下,杨丽英迎面策马驰来停在张诚马前,问道:“夫君这就走了么?” 张诚策马抱拳道:“我此去永宁为前军祝酒践行,大军起行前,估计还会再回赤城一趟。” 杨丽英倒不墨迹,他爽朗的说道:“去吧,不打胜仗,可不许回来。” 张诚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旋即又压低声音在杨丽英身旁说道:“你以为是和夫人床战嘛?胜仗哪那么容易打!” 杨丽英秀美俊俏的脸蛋上羞红一片,英气勃发中更增几分可爱,她对张诚娇嗔道:“胡说八道,也不知羞。看你回来,我不收拾你!” “哈哈!” 张诚又一次大笑起来,他扬鞭催马追赶大军而去,身后只留下他豪迈的呼喊:“等着俺,得胜归来,与尔再战三百回合!” “哈哈哈……” ………… 当夜,张诚领大军在长安岭堡外扎营,而他则被邀请进入堡城之内赴宴,张广达与贺飚亦在受邀之列,只不过贺飚不喜应酬,就婉拒了。 席间,刘世尊极力恳请张诚带他一起出援辽东,甚至磨着张广达帮他说情,但都被张诚所拒绝。 张诚对他说道:“你当这仗是一次就打得完的?” 他看着刘世尊继续道:“没说建奴本就善战,既是其入我大明境内又如何,自崇祯二年起,数次寇入京畿,又如何?” 刘世尊也知张诚所言都是实情,但仍是不甘心,只听张诚继续说道:“别说建奴一时灭不掉,就是闯献诸贼,十余年来,不也是剿来剿去,反而是越剿越多。” 张诚最后说道:“你安心操演兵马,替我守好长安岭,待本帅下次出战,无论是对战建奴,还是剿贼,定必带你同往!”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永宁城诸将受命 , 大明崇祯十四年,五月初三日,辰时,宣镇东路永宁城分守副总兵官署内,已是官将云集,张诚麾下的战将如吴志忠、魏知策、张国栋、张广达、陈铮、李际遇等各营主将, 再有张诚中军两位哨总杜有为和贺宽,。 除此之外,随军镇抚官贺飚、永宁卫指挥使严庆荣、永宁守备佟守信、永宁卫指挥同知梁赐新、镇抚邢明、经历巩万年等人也聚在厅内。 张诚看着济济一堂的诸将官,心中也是感慨,自己初来之时,竟然为了区区两千两银子,逼得他强行绑架勒索刁大成之事, 如今想来,真真恍若隔世啊! 想当初自己麾下只四哨千余骑兵,才时隔两年多,磕磕绊绊的一路走来,却已聚起近三万的大军,称得上将官的都已有十余人之众,思念及此,大有踌躇满志之感。 就在这时,厅门打开,虎卫主将林芳平大步迈入官厅内,他来到中间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禀大帅,末将一路护卫抚台刘大人已平安抵达永宁,现正在县衙巡察政事。” 张诚摆了摆手,道:“知道了。入坐吧!” 林芳平唱喏起身,来到左侧坐在了李际遇上首的空椅子上。 张诚再次扫视一遍官厅内的诸官将,才开口说道:“本帅奉皇命出师辽东,以援解锦州之围,在座诸位无论是随本帅出战, 又或留守东路,皆当尽心用命,切不可敷衍了事。” 他说到这里时,突然话风一转,沉声道:“前时,竟有镇城泼皮无赖,勾连本地官差,欺辱我麾下战亡将士之遗眷,是可忍,孰不可忍! 终有这名弟兄的昔日战友数百猛士,感念同袍之情谊,不忍见同袍遗属惨遭迫害,心如刀绞,怒而离营,奔袭镇城官牢,将战亡将士之遗眷解救出来。 现这些猛士已归回营中,自请责罚,本帅感念其忠义,更因征战辽东之事甚为急切,暂且赦免其罪,随军援辽,准予其阵前用命,以将功折罪。” 官厅内,诸位军将纷纷离座拜倒在地上,吴志忠率先大喝道:“大帅仁义,爱兵如子,今之亲见,追随大帅之心更坚,愿供大帅驱策,誓死效忠大帅!” 魏知策、张国栋、张广达、陈铮、林芳平、李际遇、杜有为、贺宽等诸将皆齐声大喝道:“愿供大帅驱策,誓死效忠大帅!” 而此时贺飚、严庆荣、佟守信、梁赐新、邢明、巩万年等诸官将也已起身,他们依序跪在吴志忠等诸将身后,也是大声齐喝:“愿供大帅驱策,誓死效忠大帅!” 张诚高坐在上首大椅中,将厅内一切尽收眼底,吴志忠、张国栋、陈铮等诸将都是激动非常,尤其是林芳平与张广达二人,他们一个感同身受,一个身临其境。 贺飚还是那一副老样子,他早知此事,虽跪拜之时有些别扭,但却是绝对忠心一片,严庆荣仍旧是面无表情,虽还不能完全看出其心如何。 但他也算北路追随自己的老人,对自己的手段也该早有认识,自是没有过于惊讶,更何况他才可堪用,由他坐镇永宁卫司当会成为吴志忠的一大助力。 而佟守信、梁赐新、邢明、巩万年这些永宁卫司旧人,暂时也就只能靠威势将其压服,只要在自己出战辽东之时,不跳出来搞事情也就罢了,待回军之后再逐一甄别任用就是。 张诚挥手叫厅中诸人起身,接着又沉声喝道:“本帅麾下诸军将士,追随本帅外御鞑虏,内剿贼寇,入卫京畿,十不存三,援剿河南,披荆斩棘,遍洒热血。 本帅早已视诸军官将军士为弟兄,岂可容弟兄之遗眷含冤受辱,实实本帅自己剜心割肉还要痛苦。” 谷灚 他说到这里,猛然站起身来,朗声喝道:“自今日起,凡是追随本帅之人,不论官将,亦或军士,既是军户百姓,皆为本帅之弟兄, 但有一人蒙冤,则全军蒙冤,一人受屈,则全军同感;一人赴险,当全军同往,一人受难,当全军救之,推之军眷,亦当如是。” 诸官将再次起身拜倒一片,高声齐喝:“一人蒙冤,则全军蒙冤,一人受屈,则全军同感;一人赴险,当全军同往,一人受难,当全军救之,推之军眷,亦当如是。” 他大声喝道:“本帅适才之所言,当传喻诸军将士知晓,务使诸军将士知我之心,能在阵前用命,齐心勠力克敌!” “喏” 张诚又一次挥手命诸官将起身,待大家回各自座位后,他才开始说起今日之事,道:“今日午时,我北路独石营、赤城营、登封营近万官兵为大军前驱,将自永宁城下先行开拔,前往辽东援解锦州之围。” 他扫视着左侧诸将,又道:“前军以张国栋为主将,以陈铮、李际遇为副将,直进至山海关内的广宁中前所城附近驻扎,以待后军。” 张国栋及陈铮、李际遇大步行至官厅中间,单膝跪地抱拳喝道:“喏!” 张诚满意的看着三人,喝道:“你等且先退下,领军列阵于城南宣恩门外校场,午时正,本帅与宣府巡抚刘抚台当亲为诸将士祝酒壮行。” 待三人领命退下后,张诚又沉声喝道:“魏知策、杜有为、贺宽听令。” 魏知策等三人起身离座来到厅中,抱拳齐道:“末将在!” “车营与本帅中军两部近万官为大军之中部,尔部以魏知策为主将,于五日后领军开拔,护卫全军粮草火药炮子等辎重前往辽东,进至山海关内八里铺附近驻营,以待后军。” “喏!” “尔等也下去准备,午时前因大军至城南校场为步营壮行。” 魏知策等人也依令离去,张诚又对张广达等沉声说道:“张广达领骑营,林芳平领虎卫,随扈本帅为大军之后卫,择期开拔。” “喏。” 张诚挥手使他们退到一旁,又继续说道:“余者诸官将留守东路,军政当以严指挥使马首是瞻,军事上则要以吴志忠将军为主,望诸位能同心协力,守护好东路,待本帅自辽东得胜班师之日,自有封赏!” 严庆荣当先站起来到厅中,抱拳施礼道:“请大帅放心,下官必定与诸位同僚同心同体,理政抚民,开荒垦殖,不负大帅所望。” 接着吴志忠、佟守信、梁赐新等人也纷纷来到官厅中间,抱拳施礼,逐一表态。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请抚台大人训话 , 五月三日,巳时正,永宁城南的大校场前空地上一大片旌旗招展,两万余铁甲大军列传于此,军阵前一杆杆将旗迎风飞扬,只其正面便绵延二里有余。 中间是三营步兵, 前排皆是手举盾牌,身披铁甲,一杆上角阔四尺,长六尺,号带长七尺的营主将认旗高立在各营军阵之前。 其后是上角阔三尺,长五尺, 带长五尺的千总认旗三面, 依序立在各部千总身后;还有长四尺的方旗,为每一部中各司把总认旗;长三尺的各哨百总认旗;长二尺的各队队总认旗, 皆为方形。 各营的主将认旗又以其颜色不同加以区别,而各营中的诸官将之认旗,则各与主将旗颜色相同,内部千总旗以旗边、吊带颜色区分,而把总以下各方形认旗则单以旗边颜色来进行区别。 此外,各营还有门旗二面,金鼓旗二面,五方旗五面,五方号带五面,角旗四面,巡视旗八面,以及旗牌、号铳、金鼓等都排列在军阵之前。 步营的两侧都排开是一乘乘崭新的辎车与战车,此刻辎车都已是满载状态,每车配有健骡八匹,看上去极具威势,尤其是一排排展列开来更是惊人。 而那一乘乘战车虽只配有两匹健骡,但厚重坚实的车身与挡板,尤其是车厢上露出来那些黑洞洞的炮口, 直压迫的周围人们喘息都是沉重起来。 张广达的骑营列阵在最西侧,他身后是重骑与轻骑的队列,虽人数上没有步营多,也没有辎车、战车那般壮观。 但铁甲重骑在布甲轻骑的衬托下,更是威武雄壮,尤其是战马的具装使得一匹匹战马犹如移动铁堡一般,引来周围人们阵阵唏嘘。 而那一百游骑则松散的在外围侧翼往来奔驰,时不时的还在马背上跳来跳去,引得一声声惊呼传来。 林芳平的虎卫在最东侧结阵,他们虽不似重骑那般人马皆披甲具装,但确胜在甲胄样式统一,诸将士个个精神抖擞,身姿挺拔,威武雄壮,一眼望去便是精锐之师。 ………… 军阵面北而立,他们的前面是一处大高台,台前更有中军望竿车二乘,将台指挥车二乘,鼓车四乘,将帅包铁座车二乘,中军令旗杂物车四乘,共一十四乘各式战车排列开来,极具威严。 就在将台指挥车旁矗立着一面张诚的中军大纛,杆长一丈八尺,金枪罩顶,衬以红色灯笼穗,其下是杏黄的飘带。 旗为方形支出于杆旁,旗色为黄,旗心绣的是下山虎,旗边绣的是麒麟纹,旗上侧边绣着“大明宣镇副总兵”七个大金字,其旁是斗大个“张”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响起,诸军列阵整齐,刀枪林立,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着刺眼的道道金光,随着战鼓声声,诸军士齐齐举刀举枪举盾相应。 “虎……虎……虎……” 诸军将士齐声呼喝,其声响彻云霄,声声震耳,列阵于高台右侧的张诚中军两部,以及列阵高台左侧的吴志忠所部永宁营将士也都齐声应喝。 谷陯 中军信旗高高举起,向前压下,顿时喝声立止,数万人鸦雀无声,诸军久受操练,还不觉得如何,高台后那些围观的乡绅百姓便难以适应,个个觉得胸中异常憋闷压抑。 张诚在高台上对站立在诸将中间的宣镇巡抚刘永柞禀道:“诸军齐聚,请抚台大人训话。” 刘永柞虽官居巡抚高位,且也曾多次巡视诸军营盘,但似今日这等场面也是初次见到,他只觉胸中豪情万丈,望着台下数万精兵劲旅,心中激荡不已,有此强军,何愁鞑虏不退,流贼不灭。 他走向高台前方,立定后先向诸军将士深深一鞠,这才高声说道:“……国朝养士二百载,今当奋勇御鞑虏,尔等威武之军,当知上报君恩,阵前勠力克敌,但有军功,朝廷必不吝封赏……” 宣府巡抚刘永柞训话本是想激励军心士气,然训话后整个军阵中却是鸦雀无声,所有军士都面色严峻的肃然而立,毫无回应。 张诚见此情景忙大步走上前去,他站在刘永柞身后约半步的位置上,左手按剑,右手则高高举起,台下诸军将旗也在此时高高举起相应。 “虎!虎!虎!”三声整齐的大喝再次响彻云霄。 刘永柞面含笑容的望着台下诸军,耳边听到张诚的话音传来:“张诚有一事要禀告刘抚台,镇城里有一泼皮,勾连官差欺辱我麾下阵亡将士遗眷。 军中弟兄念及同袍之宜,感同身受,竟前往镇城劫了官牢,末将原想加以责罚,怎奈大军开拔在即,恐引至军变,不能援解锦州之围,愧对圣上信重与恩宠。 这才擅作主张,暂免其罪,命之随军听用,以期阵前用命,将功折罪。还请抚台大人有所担待,以稳定宣镇地方,使军心安定,不至乱起。” 刘永柞刚才就对诸军将士的表现很不满意,他已隐隐感觉高台下的将士眼中似乎只有张诚,对自己的训话竟然无动于衷,而张诚只是投足举臂之间,便呼声如累。 原本就眉头深皱,疑虑重重的他听完张诚讲述镇城劫狱之事后,心中更为震惊,转而怒火腾升,但诚如张诚所言,值此大军开拔在即之时,却又无法发作。 “哼!” 他只在鼻中怒哼了一声便即转身退回,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神情晦暗,对张诚的不满之意跃然于脸上,在心中更是怒道:“如此胆大妄为,将来何以制之!” ………… 张诚早已料到刘永柞的反应,他之所以在这一关键时刻,才将镇城之事突然相告,便料到刘永柞就算生气愤怒,暂时也不会对自己如何。 而自己领大军前往辽东,留驻北路、东路的家眷和诸将又都未曾参与镇城劫狱之事,他们也无从追究。 更何况还有吴志忠、刘全、靳勇、沙忠旺、刘世尊、徐进勇、赵十虎等人近万军兵,屯驻于北路、东路各处堡城、关隘,就算他刘永柞极度不满,又或是温辉怒发冲冠,胆敢发兵来战,也会被拒之于北路之外。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书生,你这话何解? , 张国栋领前、左、右三营将士出发后,为其壮行的诸人神情各异,心中亦是各有所思,而周边围观的城中乡绅百姓则是个个惊呼不已。 他们眼中的官兵都是慵懒不堪,破衣喽嗖的样子才对,就算自张诚前来永宁后, 这一印象大有改观,且去年十月出兵豫省援剿流贼,也是在此地开拔。 但今时却又不同于往日,上次也只有步、骑、车三营不足一万的兵马,而这次却是集结了两万余大军,铁甲汹汹,战车威武,尤其是那一匹匹具装重骑更是震慑众人, 惊愕不已。 “如今这张副帅, 可是大不同与前时的张副帅啦……” “就是……就是……你瞧那战马都配着铁甲……” “……咋就养得起这多兵马……这小张副帅……哪里弄来的钱粮呢……” “你管那么多干啥……张副帅兵强马壮……也不要咱的钱粮……这不还能保护咱……” “我说老何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养兵就要钱粮……早晚得搁咱身上出来……” ………… 永宁营中部千总钱睦石领部下官兵回到城北营房后,顿感一阵失落,他罢了今日的营操,安排好营门守卫后,便命众军士各回营房歇息。 他独自来到了右部千总雷克俊的营区,见他正在给自己的长刀上油保养擦拭,钱睦石走上前对他道:“雷总爷还擦他作甚,又不要你去辽东打鞑子!” 雷克俊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咱说到底还是后爹养的,前时去河南,咱归附日浅,不足信任,还说得过去。可如今却又为啥?” 他说到这里时刚好擦拭完长刀,拎在手里又说道:“凭啥张帅就是信不过我等,连那才招抚的贼寇都能随军出战!” 钱睦石先是笑了笑,说道:“想啥嘞。你当鞑子是好球的嘞,雷总爷是不是看着河南剿贼回来的封赏, 眼馋了嘞?” 雷克俊收起长刀, 返身奔自己的营房走去,边说道:“球子,你就不艳慕。娘的嘞,出去逛上一圈,个个都有封赏,这张帅硬是比死了的张副帅强嘞。” 他们千总官都是独立营房,且还是套间,外间是个人用来办公和会客之处,里间才是住宿的地方,除了没有小厨房,却也与家里不差,比普通军士的大通铺好多了。 两名护卫亲军才帮他整理完内间卫生,见两位千总爷进来忙上前打着招呼,就开始为他们烧水泡茶。 钱睦石坐定后,笑着对雷克俊说道:“老哥,你这臭脾气可是要改一改。虽咱大帅心胸宽阔,不会与你计较,可其他几位将爷就未必了。” 他用手轻轻敲击着案几,继续道:“以后可不得再提及张国威,虽说咱哥俩都是他部下老人,可如今大帅待你我也是不薄。 不只是未拿你我当外人,仍叫你我统带兵马,还给咱配发甲胄铳炮,连粮饷都与大帅麾下老军无二,如此一视同仁,确为难得。” 雷克俊抬起头来,看着钱睦石道:“唉。这理咱都懂,就是性子直了些,咱这粗人,哪有那多弯弯绕,以后注意就是啦。” 他接着说道:“要说张帅,确是值得追随,就算平日操练起来苦了些,可饷粮给的足啊,比咱以前的家丁都强,更是从不拖欠,咱当兵的图个啥,还不是拿了饷粮,回家去养活老婆孩。” 谷鵇 钱睦石接话道:“妥了嘞。大帅麾下就咱哥俩是原张副总兵的老部下,如今也只能谨遵吴将军的将令严加操练,待有机会出战,咱再好好表现,以示忠心吧。” 他说着便从椅中站起,道:“今晚咱老哥俩整点,如何?” 雷克俊也笑着道:“行嘞。我安排人去城里醉仙居瞧瞧,管他是猪肉、羊肉、牛肉的,弄回来些就是啦。” 钱睦石舔了舔嘴唇,道:“最好是能搞来点狗肉,才香嘞!” ………… “大帅,咱瞅着抚台大人好似不大高兴的样子嘞。”副总兵官署的中堂偏厅内,张广达粗声粗气的说道。 吴志忠左手端着一只茶杯,说道:“其实刘抚台对咱也算不错,只是这一次镇城的事先斩后奏,确是叫他挂不住脸面。” 贺飚铁青着脸,只顾喝茶,却不发一言。 魏知策放下茶杯说道:“刘抚台虽在众人面前现出怒意,然其心中却也未必真会动怒。” 严庆荣听了魏知策的话,嘴角也现出一丝笑意,抬手轻抚着下巴上的胡须,喝了口茶水。 张广达不解其意,开口问道:“书生,你这话何解?” 魏知策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个张瞎子,眼球少一个,脑袋瓜子也秀逗啦。你想镇城这帮子军头那个不是根深蒂固,他等皆在宣镇深耕已久,对刘抚台也只表面尊崇,暗地里又有几人拿他真当回事的。” 他喝了口茶水,又继续道:“咱这次大闹镇城,打的可是温辉这条老狗的脸面,再往上也是得罪了林登猷这位留守的副总兵。 至于刘抚台,恐怕此刻正在暗自高兴,若是运作得当,大可借此敲打敲打镇城的这帮子军头,免得他等只知捞好处,没得一个心怀国事,为国图强。” 贺飚这时听了魏知策所言,竟也陷入思索,不由自主的暗暗点起头来。 张诚这时放下茶杯,说道:“镇城之事,本帅既是敢做,便无惧其他,不管他等作何反应,只管见招拆招,若把本帅逼得急了,那就将尔等连根除去便是!” 官厅内鸦雀无声,众人都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的望着张诚。 只听他继续道:“老吴,刘全所部来到永宁之后,你在东路为其再编一部兵马即可。 我前时已应下粮判秦大人之请,要派一营兵马随扈秦大人前往地方赴任,虽具体时日还未定下,但思来想去,也只刘全较为合适。” “喏!” 突然,官厅外传来张金泰的声音:“父帅,张金泰有事禀报。” 张诚回头看了眼侧立一旁的张成芳,只见他快步前往门边,片刻便回来禀道:“父帅,永宁守备佟守信大人在外求见。”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扶不上墙的烂泥 “大帅,卑职自请随军出征辽东,为大帅效犬马之劳。”佟守信进入官厅后,便拜倒在地上,苦苦恳求起来。 张诚看着佟守信,满脸都是笑意, 他语气和善的说道:“佟守备快坐。” 张成芳为他搬来椅子,待佟守信坐下后,张诚才对他说道:“佟守备拳拳之心,本帅尽知,非是对佟守备心怀疑虑,只是此番援辽非同寻常。 而你所部官兵又已新募为主, 操练日浅, 这才命你留守东路,暂且严加操练军兵, 以期将来为本帅阵前建功。 况且,无论鞑虏,还是流寇,皆非一战可以荡除,今后战事只多不少,又何愁没得出战的机会,不必非要争这一次。” 佟守信也知张诚既已定下出战诸营,自不会轻易更改,他此时前来只要还是表忠心的意思居多,当下便不再言语。 张诚与麾下诸将又议了些关于东路屯垦、募军、操练的事宜,便各自散去。 ………… 宣府巡抚刘永柞并未再与张诚相见,他为大军壮行后,只回永宁县衙稍歇后,便领着自己的护卫亲兵急急返回镇城而去。 临行前,他给张诚留下了一封手书,特委永宁知县刘敏慎代为转交张诚。 当日,晚饭前, 知县刘敏慎前来副总兵署求见张诚,递上了巡抚刘永柞的手书,张诚展开看后,先是一愣,只见上面就四个大字:好自为之! 张诚将这封手书重新装回套封内,放到案几上,才对刘敏慎说道:“刘知县来时还未曾用过晚饭吧。” “哈哈……” 刘敏慎闻言笑道:“张帅这是要留慎之吃酒喽。” 张诚也是笑道:“刘县尊肯赏脸留下与张诚这粗人共进餐食,荣幸之至啊!” 刘敏慎闻言急忙起身,他抱拳躬身顿首道:“张帅,可莫要如此称呼,真真折煞下官。若是张帅不外,请以下官表字称呼,切莫再使下官难堪啦!” 张诚上前拉着刘敏慎的手,热情的说道:“那好,以后你我二人之间就以表字相称。” 他接着就命张成芳去催催晚饭,又命张金泰去将严庆荣、吴志忠、张广达、林芳平,以及守备佟守信都唤来陪刘敏慎共进晚宴。 ………… 靳新朋代张诚陪着林登猷等镇城诸将在汤泉连泡了三天三宿,虽是吃喝玩乐,与诸位副总兵、参将、游击们增进了感情,但也觉乏累。 如果是以前,或许他还会更为热情的陪着林登猷等人,可如今不知为何,心中却总是惦记着赤城堡,惦记着北路诸多事务。 好在有高金功在一旁尽心的操持着一切,靳新朋也发觉像这样的场合,确实是需要有几个如高金功这般的妙人来操持一切,还要烘托起现场的气氛。 五月初二日,众人沐浴了足足三日,终于回到赤城堡中,因张诚已经前往永宁为出征大军壮行,他们也不打算在赤城堡中久住。 靳新朋便陪着林登猷等镇城诸将于午时前往堡城西南隅的杨公祠中,参拜颍国公杨武襄的神位后,便各带亲兵护卫纷纷催马而去。 他们来时虽是每人都给张诚送了一份厚礼,但走时却也是个个喜笑颜开,云州产的卷烟在宣镇现在已经流行开来,上至镇城诸官将,下至小堡里的百户,甚至是那些军户百姓,个个都趋之若鹜。 张诚之所以在腾出手来时,率先就把这卷烟给弄了出来,一个是他本人就有这口累,二一个便是后世烟草税的规模,他可是一清二楚。 这玩意若是搞得好了,只此一项,怕是就能解决养军的费用! 只不过,受原料和技术的限制,卷烟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的局面,甚至在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以卷烟为主的黑市交易。 既是和平时代,朝廷也会限制烟叶的种植,毕竟能养活人的粮谷才是朝廷需要的,更何况是战乱时期,即使有烟叶运输也是个问题。 再者技术上也受到了限制,云州那边三班倒,日夜赶工,也满足不了市场的需求,虽在各方努力下扩宽了原料渠道,在赤城堡又增开了一所卷烟作坊,却仍是供不应求。 而那些大商帮也一直在寻求与张诚合作,在镇城及山西开设新作坊,都被张诚婉言拒绝。 他们也不是不想仿制,只不过自己仿制味道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虽也在各处有些销售,但只能作为云州烟的补充,一直苦于无法进入主流卷烟市场。 这次林登猷他们临离开赤城堡时,都获赠了正宗的“云州牌”卷烟,这可是卷烟中的极品,而且每人还有两坛纯正的烈酒“烧刀子”。 ………… 赤城堡南门内不远原有一处公署,本是嘉靖三十八年所建的分巡道署,后因未再派过分巡道,而是由兵备兼任,此处便闲置起来,被辟为公署。 张诚原本是想叫靳新朋在闲置的按察院署中办公和居住,但他却推说用不了那般大的地方,拒之不用,最后才选了此处为自己的办公所在。 张诚早就想将家眷迁到永宁,毕竟自打升任宣镇副总兵后,他的重心将是整合与深耕东路大地,只不过还未等他站稳脚跟,将东路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掌心,便奉皇命出兵河南援剿。 而如今,自己的夫人季轩竹才刚刚生产,儿子还幼小,且两位太夫人也已在赤城住的习惯了,张诚便未再动起搬家的心思,他打算等自己出征辽东归来再说。 今夜因无月光普照大地,显得格外黑暗,但屋内却是烛火闪耀,只有半开的窗外飘进阵阵花草的香气,鸟雀的叫声也渐息,蛙鸣却在远处传来。 靳勇给族叔靳新朋重新斟满了茶水,轻声说道:“阿叔,侄儿还没得闲恭喜您老呢!” “恭喜?” 靳新朋脸上满是疑惑之色,道:“我有何喜?” 靳勇将身子向前凑了凑,道:“阿叔如今以指挥使身份坐镇北路,可是得偿所愿啦。” 他将身子收回重新坐好后,又略显得意的说道:“且大帅也答应待咱操练出一营兵马,也可升任游击……” “嘭!” 靳新朋手里的茶杯重重落在桌上,他满面怒意的“哼”了一下,才又沉声说道:“真是快扶不上墙的烂泥。”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李镇中迎客红瓦店 赤城堡南门内的公署偏厅中,靳新朋瞪视着族侄靳勇,怒声道:“鼠目寸光。一个游击将军你就满足了?啊,你以为张大帅使我镇守北路,就真的是看重我嘛?” 靳勇本是十分得意的神情,被靳新朋连番喝骂, 此刻竟如遇到饿狼的羔羊一般,他委屈的站起了身体,听凭靳新朋的数落,竟不敢反驳一言。 只听靳新朋继续说道:“你要知道以大帅之能,此番援辽之战,想必也会如前次援剿豫省, 就算不能重创鞑虏, 但援解锦州之围,当是不难, 得胜还朝,必定又是一轮封赏。” 他说到这里时,语气也渐缓和,只听他又道:“如今这宣镇诸将,既是副总兵林登猷也算在其中,更有何人能制张大帅? 就说那些个分守参将,虽各有几百、千余家丁,可你不见张大帅麾下的军马,又何止于数千?远的不说,只你部下现在这千余军兵,便可抵任意一位参将的家丁,甚至还要强些。” 靳新朋抬手重重的敲击着桌面,发出一阵急促的“噔噔噔”声响,他语重心长的接着说道:“诚如你所言,若是在张帅出镇北路以前,我便坐上这实任指挥使一职,或许还能在北路有所作为。 但依如今的形势看来, 我最多就是他张诚的看家狗罢了,而你也只不过是他张诚信得过的一只忠犬而已。” 靳勇愣愣的站在那里,突然问道:“族叔的意思?” “唉!” 靳新朋叹了口气,先是说道:“你且坐下吧!” 待靳勇坐好后,他才继续说道:“如今在北路,我靳氏一族已与张诚生生绑在了一起,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则俱损啊!” 他见靳勇似乎不太理解他的话,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才又继续道:“有些事你日后自会明白。现下里只需牢记,你现有的一切都是张帅所赐,自当是抵死相报才对。” 他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你要知道张帅虽已贵为一镇副总兵,却还未到而立之年,可谓前途远大,若照此发展未来必不可限量,莫说是一镇总帅,既是拜封公侯,也未为不可。 而你我叔侄追随张帅也还不算晚,依我观察,除了当初追随张帅勤王诸将士外,也只有张国栋、魏知策等寥寥数人排在我等之前。” 靳勇似乎听懂了什么,他默然不语,轻轻起身给靳新朋再次添满了茶杯,只听靳新朋点首说道:“你如今这点成就,切切不可猖狂,定要戒骄戒躁,将张帅部署诸事办得妥妥当当。 单以北路归心张帅的诸人来看,当以你我叔侄最为得势,严庆荣虽也心思缜密,颇有才干,终归单打独斗,还是差了些。 然你我也不可娇狂,今日之地位,得来不易,稍有不慎,便要落于人后,惟有尽心尽力将张帅之事办妥,才是出路。你知道了嘛?” “是,靳勇记下。” 靳勇这时却又起身凑前,轻声问道:“阿叔,您说咱这算不算‘从龙之功’?” “闭嘴!” 靳新朋一声轻喝后,急忙起身,轻手轻脚的快步来到门前侧耳倾听了一阵,才回到左边,上去就给靳勇一个大脖溜子,恨恨的说道:“你想我靳氏一门命长了嘛!” 靳勇被他打得楞在当处,只听靳新朋又狠狠的说道:“刚才的话今后切不可再提,如若传言出去,不惟我靳氏一族不存于世,便是张帅也难逃杀身之祸。” 谷羑 他最后又恨恨的问道:“可记下了吗?” “是,靳勇记下啦!” ………… 山海关城出西门前行约八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叫做红瓦店的小村庄,就坐落在宽大的官道旁。 此地最早时只有一间大车店,供来往客商歇脚用饭住宿,只因其屋舍全是用的红瓦盖顶,故而得了此名。 到如今这里已发展成了一处小村落,虽不足百户人家,却因来往客商行人较多之故,也算是比较繁荣的一处所在。 从此处往北去几里路之外,便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从二郎山越往北边去,山势也越发显得雄伟,而在两山之间又有一道峡谷,沿着峡谷前行约二十里曲折险峻的山路,就到达九门口了。 九门口,又名一片石,乃是防守山海关侧翼的一个险要去处,在原本历史上闯王李自成就是在此地大战吴三桂,反被多尔衮一击而溃,致使中华二百年闭关锁国,沦为列强争相瓜分的肥肉。 而从红瓦店往南望去,几里之外便是海边,就在这山海之间,有一大片丘陵起伏的宽阔地带,红瓦店正在这个地带的中间。 自古以来,无数旅人、脚夫,无数兵将,从这里走进山海关外,去往辽东,或到更远的地方,有些人还能够重新回来,有些人则是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管是从北京来,从永平来,从天津来,只要是走陆路出关的都要经过红瓦店,在这里歇歇脚,再奔赴山海关,一过了前面的山海关就属于辽东了。 这天清晨,红瓦店沿街旁的铺板门都已经陆续打开,有些店家也已经在捅着炉子,准备给过往的行旅客商做早饭。 在街南边有一处两层的民宅,乃是山海卫司号下专为京师来的官员打尖休憩之处,俗称为接官厅。 一位穿着五品补服的官员正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他叫李嵩,字镇中,祖籍河南,原是一个候补的知府,如今则在蓟辽总督洪承畴帐内充为幕僚,乃是其心腹之一。 如今他在这里临窗眺望,似乎在等候着什么人,楼下除了店家还有一名千总与几名军士也在吃着简单的早饭。 而李嵩身前的桌子上却只有热茶,想来是要等候贵客到来再一同共用早饭吧。 这时,那名千总已用罢早饭,他轻轻走上二楼来到李嵩身前问道:“老先生,是等客人到了再用早饭吗。” 这千总名叫张忠平,他和洪承畴是福建同乡,追随日久,也是极得信重之人,因此才一直留在身边。 李嵩目光注视着窗外,淡淡说道:“温着吧,等贵客到了再用早饭。” 张千总也来到窗边望着远处,问道:“老先生,客人今晨能赶到么?” 李嵩头也不回的说道:“他是连夜赶路,按路程算今早应该赶到才是。”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督臣,有天使到! , 山海关西边红瓦店村南接官厅二楼,张千户又问道:“这位刘老爷没有见过,可是听督师大人说,辽东目前局面,战守都很艰难,很是想跟这位刘老爷筹划筹划。 这刘老爷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老先生可知道么?” 李嵩收回了目光,慢悠悠的说道:“我也只与他见过一面。听说,此人在关外与建奴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天启年辽阳一战更是几乎全军覆灭。 他虽冲出建奴重围,却仍留在辽东军中,总想有所作为,不意数年过去, 局面仍是毫无转机,他这才忿而回到关内。 他自此以后对辽东军事灰心, 在京师中每与人谈及辽事,不免慷慨流涕,也曾屡次上书朝廷,陈述救辽方略,但朝廷却并未采纳。 他对此亦无能为力,后来就隐居在西山卧佛寺,在那里注释兵法,我们督师大人离京之前,偶然去卧佛寺中遇见这位刘老爷,平日早闻其名,相谈之下,颇为倾心。 此后也曾几次约他到京师的公馆里深谈,督帅大人几番邀请刘老爷来军中赞画军务,却都被这位刘老爷以注释兵书为由婉拒。 督师因最近要进兵去解锦州之围,特意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书信送往刘老爷处,邀他务必来山海关一晤,商谈今后对建奴的作战方略。 刘老爷这才肯前来, 几日前已从京中起身,前天就已到了永平,听说我们督师记着要离开山海关,他便日夜赶路急奔而来。” 张千户这才恍然大悟道:“哦。怪不得督师如此重视,竟派李老爷前来亲迎。真巴不得马上就瞧瞧这刘老爷是何样的人!” 正说话间,接官厅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李嵩忙探头向窗外望去,同时向千户张忠平说道:“快去看看。是不是客人到了?” ………… 蓟辽总督洪承畴从永平移驻山海关后,即在山海关城外靠着海边的宁海城中设立了总督行辕。 宁海城紧挨着蓟镇长城的东端,它一面临海,一面紧紧依靠在长城上,是山海关防御体系上的一个重要军事堡垒。 蓟辽总督洪承畴就因为嫌山海关城内人马拥挤,所以才将自己的总督行辕设在了宁海城中,但宁海城的大小有限,也住不下诸多军将官兵,他们不得已在城外搭起了许多的军帐。 洪承畴的督标营有骑兵两千人马,大都驻扎在宁海城内,而另有步兵近两千余驻在城外,还有一部分步兵则驻扎在距离山海关更近的南翼城中。 而洪承畴自己却没有住在他的总督行辕,却住在了澄海楼中。 澄海楼,又名知圣楼,其高近五丈,面宽五丈有余,进深亦有四丈,楼分二层,砖木结构,歇山重檐瓦顶,楼上有一块“雄襟万里”的匾额为大学士孙承宗所题。 从澄海楼到宁海城相隔只有半里多路,还有石城墙直通到海里,这一段被称为“老龙头”,是蓟镇长城东边的起点。 近两个月来,洪承畴躬亲簿书,每日黎明即起,半夜方才就寝,但他的心中却埋藏着忧虑和苦闷。 每每想起了辽东的军事,他都是感慨地长嘘短叹,尤其是听闻皇上要派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来到他的身边,作为监军,使他的心事更加沉重。 朝廷已经几次发来檄文,命他速速领兵前去解救锦州之围,而洪承畴初时以大军初集,未便即刻前往,还需妥为安排布置才能前往松山前线。 后又已宣镇张诚所部主力与京师神机营大军未至,此时不宜进兵松山与建奴对战,还需等候大军齐集完毕,才可成行。 谷雤 然兵部却是催逼更急,而且崇祯皇帝也连连降旨命他速速进兵,不可拖延日久,以致军心疲惫,难堪一战。 这日清晨,他先命千户张忠平护着知心幕僚李嵩前往红瓦店迎候刘子政,而他才用罢早饭,便将麾下中军副将陈仲才唤了进来,对他说道:“这两份题本刚已拜过,立即同咨文一起发出。” 他身旁的桌上放着的写给崇祯皇帝的题本和呈送给兵部的军情咨文,里面除了他对辽东未来战事的谋划外,便是奏报已决定不再等候张诚与神机营。 他将于五月十日领吴三桂、杨国柱等八总兵的军马先行出关,迅赴宁远卫集结,以求力解锦州之围。 中军副将陈仲才拿起来两封公文,看见都已经做好漆封,还注了“蓟密”二字,盖好了总督衙门的关防,他又将洪承畴已经写好的家书也取过,便即退出而去。 ………… ?洪承畴独坐室内,只觉心事沉重,他背抄着手,闲看楼上的题壁诗词。 众多的名人题壁诗词中,他最喜爱的是一首署款“戎马余生”的《满江红》,情不自禁的低声诵读起来: “北望辽河,凝眸久,壮怀欲碎。 沙场静,但闻悲雁,几声清唳。 三十年间征伐事,潮来潮落楼前水。 问荒原烈士未归魂,凭谁祭? 封疆重,如儿戏。 朝廷上,纷争炽。 叹金瓯残缺,效忠无计。 最痛九边传首后,英雄抆尽伤心泪。 漫吟诗慷慨赋从军,君休矣!” 他每次诵读这首词都深有同感,尤其是念及词中所提天启年间辽东经略熊廷弼被传首九边一事,更叫他唏嘘不已,常暗思自己此刻不也犹如头顶悬刀,成败只在一念间嘛! 遗憾的是,自从他驻节澄海楼以来,也曾问过见闻较广的几位幕僚和宾客,更询问过本地士绅,却都不知道这个“戎马余生”是谁。? 他又翻看了一会公文,又觉心中烦躁,便来到窗边倚着栏杆,向海中瞭望,海浪一个接着一个,真是后浪推前浪,都向着澄海楼滔滔涌来,冲击着礁石,拍打着楼基。 他的目光不由看向远处孤立于礁石间的姜女坟,以及绕过姜女坟奔东而去的点点白帆,那些都是往辽东运送军粮的船队,它们张满白帆,向着东北方开去。 洪承畴的目光渐渐收回,又看到在澄海楼外不远处警戒的几只炮船,在海面上随着海浪上下起伏着。 这时一位幕僚进来急急禀道:“督臣,有天使到!” 正文 第二百章:张若麒总监援锦之师 山海关南面的澄海楼上,洪承畴猛然闻听天使驾临,心中大惊,深怕崇祯皇帝会因他未能尽速出关进兵锦州而震怒。 ?尽管洪承畴此时已官居蓟辽总督,还挂着兵部尚书和都察院右都御史衔,看上去深受崇祯皇帝的倚重的样子, 但他每次听说天使驾临都不免心中疑惧,有时脊背上都会冒出冷汗。 他完全无法预料到崇祯皇帝是否已对他怀有猜疑之心,已是不满,甚至是暴怒,更不能预料到崇祯皇帝会否因为听信了哪个言官的攻讦,又或是锦衣卫的密奏, 派天使来突然宣旨缉拿, 就下入了诏狱之中。 他的心中虽是忐忑不安, 但却竭力装作镇静,吩咐幕僚和手下诸官准备香案,恭迎天使传旨。 这边才准备停当,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太监便进了澄海楼内,他虽非崇祯皇帝身边得宠的近臣,但却一般的昂着头,径直走到香案之后尖声叫道:“洪承畴接旨!” 洪承畴急忙跪下接了圣旨,然后又叩头谢恩,因是密旨,所以并未当场宣读,他便命幕僚们设酒宴款待前来传旨的太监,自己则捧着密旨走进里间的私室而去。 他双手轻轻的拆开圣旨,手指都不禁在轻轻的打着颤,这是崇祯皇帝的手谕,内容很短。 洪承畴只是匆匆看了一遍,就放下心来,直到这时他才静心的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只见那手谕上写道:“?谕蓟辽总督洪承畴:汝之兵饷已足, 应尽速驰赴宁远,鼓舞将士,进解锦州之围,纵不能一举恢复辽沈,亦可纾朕北顾之忧。 勿再逗留关门,负朕厚望。已简派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总监援锦之师,迅赴辽东军中,为汝一臂之助。如何进兵作战,应与张若麒和衷共济,斟酌决定,以期迅赴戎机,早奏肤功。此谕!”? 洪承畴再将上谕逐字逐句认真看了两遍后,放在桌上,默默坐下,还未及思虑片刻,几位亲信的幕僚就进来里间,脸上都带着些疑虑的神色,询问上谕所言何事。 他便将上谕递给众人传看,也好一起分析,大家见到上谕中只是催促尽速出兵,并未有任何谴责之词,众皆放心。 但众人接下来就议论起张若麒,其实对于监军一事,早前就已在行辕中传开,但那时未见上谕,就算有板有眼,也只是私下里议论风传罢了。 可今日上谕传来,一切已成事实,并且很快就要前来关城赴任,有人言张若麒年轻气盛,恐其浮躁,到任以后会力主速战速决。 如此,便于督臣的既定方略相冲,必定会事事掣肘,使洪督臣战守不得自主,援锦前途莫测,众人不禁纷纷摇头叹息起来。 当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洪承畴却不发一语,既不阻止,也不表露自己心中所虑,这时他慢慢走出了屋子,凭着栏杆望向远处的大海,自己想了一阵。 他忽然转回屋中,对众位幕僚和亲信的将领们说道:“诸位且莫再议论了。皇上对辽东军事至为焦急,我忝为大臣,总督各路援军,应当体谅圣衷,努力尽职,成败利钝,付之天命就是。 我意已决,大军将提前于初八日出发,进解锦州之围。” 他转过身又对中军副将陈仲才说道:“你去传令行辕,尽速作好准备,今日各将各营即点验军兵,明日卯时早饭,辰时开拔,全军出关。” 他紧接着又叫一位亲信幕僚立即替他草拟奏稿,口授大意道:“微臣跪诵手诏,深感皇上寄望之殷,振奋无似。原择于初十日大军出关,已有密本驰奏。 现乃决定提前于初八日清晨出关,驰赴宁远,以进解锦州之围。” 内室中的诸人听了,尽皆诧异不已,仅仅只有两日之隔,何必还要更改行期呢? 可他们却不知,洪承畴的心里想得很多,其用意甚深,只是不便当众说出罢了,待诸人散去,内室中只余两个最为亲信的幕僚时,他才小声说道:“你等不知,皇上这一封密旨还未曾对我见罪,可如果我大军继续逗留于此,再不出关,恐怕下一次密旨到来,学生就要大祸临头。 何况皇上已下三道圣旨催促出关,我实已不宜再有违误,学生身为总督大臣,理当遵旨行事,为诸将树立表率。 谷譠 现虽只提前二日进兵,也是为大臣尽忠王事应有的样子。” 一位三绺须髯的年长幕僚轻声说道:“督臣,监军张若麒即来赴任,不日便至,何不等他到来一起出关,岂不很好?” 洪承畴脸上闪现出一丝苦笑,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却不愿将心中的顾虑说出。 另一位年轻的幕僚也是赞同道:“这话很是。等一下张监军,也免得他说督臣故意简慢了他。我看这个意见颇佳,幸望督臣采纳才是。” 洪承畴顾盼左右,见屋中并无外人,这才开口说道:“张若麒正在年轻得意之时,他秉性浮躁,又是本兵身边心腹之人。 今皇上钦派他前来监军,他当然可以随时密奏军事,今上本就多疑,猜忌之心尤重,所以他的密奏十分可怕。 如我等在此逗留,待他来到后再起身出关,他很可能会密奏今上说是在他百般催促之下,我等才不得已领军出关的。 完全是为了防他这一手,我才决意明日即行领军出关,先他起身,使他无话可说,我等害人之心虽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实不可无啊!” 他说完以后,轻轻一笑,脸上颇有苦恼无奈之色。 两位亲信幕僚都不觉心中恍然,佩服洪承畴的思虑周密,但也轻轻叹息,说朝廷之事就坏在各树门户,互相倾轧,不以大局为重之上。 那位年长的幕僚就道:“多年如此,又岂在今日?” 年轻的幕僚也说道:“大概是自古皆然,于今为烈罢了。” 洪承畴又是轻轻一笑,道:“朝廷派了张若麒前来监军,在学生已感到十分幸运,更无别话可说。” 那年轻幕僚惊问道:“督臣何出此言?多一个监军便是多一分掣肘啊!” 洪承畴看他一眼,笑着说道:“你等不知,张若麒毕竟不是太监。皇上如是派身边近侍的太监前来监军,那更如何是好? 张若麒毕竟是文官,总比太监好得多啊。倘若不是高起潜监军,卢九台又怎会阵亡于蒿水桥畔。” 两人听了他的这番话语,纷纷点头称是,都觉得本朝派太监监军一事,确是积弊甚深,如今张若麒毕竟不同与那些太监,也许尚可与之共事。 他们正说着话,外间一个中军进来禀报说:来传圣旨的太监初次来这边,想去关城那边逛逛,午后即起身回京复命,不愿在此多做逗留。 洪承畴随即吩咐他:好好陪侍在传旨太监身边,不可稍有差池,另外再送他五百两银子作为程仪。 那年轻幕僚就说道:“督臣,这样一个小太监,出一回差,送一封圣旨,此后怕也不一定能再见到皇上,送他二百两银子就差不多了。” 洪承畴看他一眼,先是笑一笑,接着又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还是见事不深。太监莫论大小,都有一张向宫里说话的嘴。 不要只看他的地位高低,须知可怕的是他有一张嘴。”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三不如建奴? , 洪承畴亲信幕僚李嵩在红瓦店迎到刘先生后,一路策马回了宁海城中,往澄海楼而来。 刘先生,名子政,祖籍河南,如今已是六十出头的年岁, 他三绺长须也已显得花白,但精神仍然很康旺,身子骨也依旧十分健朗,和他的年岁似不相称。 他远远的就看见蓟辽总督洪承畴,正带着一群幕僚和亲信将领立在澄海楼前相迎,赶紧下马, 抢步上前, 躬身作揖。 洪承畴也是赶快还揖,然后上前两步一把将他抓住, 说道:“可是把你给等来啦!” 他说罢便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刘子政略带歉意的说道:“我因偶感风寒,本不愿离京,但知洪督臣很快就要出关杀敌,这才勉力前来一趟。 我在这里也不多留,与督臣倾谈之后,即便回转京师,从此仍旧蛰居僧寮,专一闭户注书,不再问世间事。” 洪承畴也不强留,只是拉着他的手向澄海楼内走去,边走边道:“这些话且留待以后再说,请先到澄海楼上歇息。” 他拉着刘子政在亲将和幕僚们的簇拥中就进了澄海楼,却并没有急着上楼,就在一楼的厅中先给刘子政和诸人—一介绍,他们互道寒暄后便坐下叙起话来。 又过了一阵,幕僚代拟的奏疏已经缮清送进厅里来,洪承畴简单看过后,便即拜发了这封提前出兵的急奏。 他这才单独请刘子政到楼上去, 然后挥手斥退仆人,同他单独谈心。 洪承畴似乎有无数的话要与刘子政详细谈,可他也知道时间紧迫,便先将今早皇上传来了密旨,催促他尽快出关,如再有耽误,恐要获罪一事告知了刘子政。 刘子政稍作思索后,问他道:“督臣对此次出关援解锦州之围,可有何克敌致胜之方略?” 洪承畴淡然苦笑,说道:“今日局势,你我都很清楚。如今将骄兵惰,调用不灵,已是多年之积弊,学生虽身为蓟辽总督,更凭借圣上的威灵,又有尚方剑在手,也难使诸将皆能奋力作战。 从万历末年以来,直至今日, 出关的督师抚臣就没一个得了好下场的,学生此次奉命出关, 也只能尽心王事,却不敢有必胜之念。 除非能够容我在辽东宁远一带先站稳脚跟,使士气慢慢有所恢复,待军心振奋之时,方可有几分胜利的希望。 此次出兵援锦,实是学生一生成败之关键,纵然战死沙场,亦毫无怨言,所耿耿于怀者正是朝廷封疆安危耳。 锦州城下与建奴的这一战,前途若何,所系极重,学生一人的成败不足惜,朝廷大事如因此而崩坏,学生将以何面目见故国父老,更无面目再见皇上,所以心中十分沉重,特请来先生见教。” 刘子政接言说道:“洪督臣所见极是。我们暂不论关外局势如何,先从国朝全局着眼。如今朝廷对鞑虏、流寇两面作战,内外交困,局势已极其险恶。 不光是关外大局关乎国朝之存亡,就是关内寇情汹汹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国朝内外能战之兵马十余万众,尽数开往辽东,关内兵力已是十分空虚,万一虏骑得逞,不惟辽东无兵固守,连关内亦岌岌可危。 可惜朝堂诸公却又见不及此,只知一心催促出关,孤注一掷,妄想一战而挫建奴之势,全然不顾及京师根本重地如何防守!” 谷鉙 洪承畴也是叹息一声,说道:“皇上一向用心良苦,但又事事焦急,思前而不能顾后,愈是困难之时,愈发觉得束手无策,也愈是焦躁难耐。 今上坐在乾清宫里,并不尽知战场上的形势,只凭一些塘报上的只言片语,监军的密奏,再有锦衣卫的刺探所得,自认为对战场了若指掌,遥控战事于千里之外。 如我等在外督师之臣,动辄得咎,难措手足。现如今傅宗龙也已释放出狱,授任为陕西、三边总督,专一督剿闯贼。 他的这个差使也不好办,所以日子也不会比学生好到哪里去。” 刘子政神情感慨地苦笑一下,说道:“傅总督此番出京剿贼,我看他怕是难再有回京之日,这恐是他最后一次带兵出战,若无意外,将必败无疑。” 洪承畴面色惊疑不定的说道:“傅元宪到了西安之后,倘若能操练出一支精兵来,也许剿贼一事尚有可为。” 刘子政却好不思索的说道:“他亦有此心,但却做不到!他此刻就好比是一支箭,已搭在了弦上,而拉弦的手却是在当今皇上那里。 洪督试想,这箭已在弦,弓亦拉满,如何还有不放出的道理? 我恐怕他的部队才刚募集,尚未整练,就会匆匆东出潼关,以不练之师,对抗百战余英之贼寇,又岂能不败?” “唉!” 洪承畴闻言摇了摇头,不觉叹了口气,问道:“依先生之见,学生此番出关,名义上虽有官军十三万人马,可除掉空额,汰去老弱,所余大概不足十万之众,能否与虏贼一战?” 刘子政略有思索后,说道:“我虽然离开辽东多年,但此间局势也有所耳闻。建奴如今正在得势之时,若单从兵力而言,其并未比我方占优,可论起将士用命,上下一心,确非我方所能相匹。 洪督虽统率八位总兵大将,拥兵十余万众,却是人各一心,难以形成合力,专心与建奴鏖战。 而虏酋四王子黄台吉却能身到前线,亲自指挥作战,对于两军情况,可谓了若指掌。可观之我方,从皇上到本兵,对于敌我双方情况,如同隔雾观花,总是十分朦胧。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虏酋四王子可以当机立断,或退或进,指挥灵活。而我方之庙算,却要取决于千里之外,做督师者名为督师,上受皇帝遥控,中间还有兵部掣肘,下亦受制于监军,不能见机而作,因利乘便。 此既指挥之不如建奴,已是十分明显。 再说建奴土地虽少,物产不丰,但其内无隐忧,无论旗丁、包衣或奴隶均直接隶属于八旗,就如同一个个大兵营,无事则耕作,有警则出战,不像我们大明,处处叛乱,战事频仍,百姓流离失所,各镇皆是军心涣散,谁肯真正为朝廷出力? 朝廷当下更是顾此而失彼,遍地贼寇,烽烟四起,这是国势之不如建奴也。 最后,我方虽然毕集举国之力,向关外运送粮草,现听说勉强可以支撑一年,但一年之后又该如何?一旦战事久拖不决,年内不得获胜,下一步可就困难了。 何况今多凭海路运粮,不惟路途遥远,更是风涛险恶,损失甚重,万一被建奴截取粮道,军心立失,虽十数万人马,亦不战自溃! 而建奴却是在他的境地作战,没有被切断粮道的危险,他不仅可以自己调运供给粮草,还可勒索、逼迫朝鲜从海道给他运粮。 单从粮草这一点来说,我方也大大不如建奴。”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务要持重为上 澄海楼内,洪承畴听完刘子政关于“三不如建奴”之论后,竟轻轻的点着头,显得对其所言很是赞许。 他开口说道:“先生所言诸事,我亦忧心如焚。除先生所言者外,还有我大明诸镇将士不论是操练, 或是军心战意,又或是从指挥上说难以同心合力,确也稍逊与建奴。且军马也不如虏方之强,火器也已非我方之专长矣!” 刘子政也是点首说道:“是啊!火器本是我大明的抗虏之利器,建奴虽也有所掠夺,终是不多。但从崇祯四年正月起, 虏方也学会制造红衣大炮, 尤其是孔贼投奴后, 其操炮之技亦有所提升,今日虏方火器之多,操用之熟,已可与我们大明势均力敌,我方长处已不复在了。 至于骑兵,建奴本是以游牧为生,又加上蒙古各部归顺,明显优于我方,再说四王子这人,虽是夷狄丑酋,倒也是彼邦之英雄人物,为人豁达大度,善于用人,更善于用兵。 今天他能够继承老奴基业,降服蒙古诸部,又东征朝鲜,南侵我国,左右逢源,可见绝非等闲之辈, 断不能轻视。” 他们正谈到这里时,忽然有中军副将陈仲才进来禀报,锦州祖大寿派人给蓟辽总督洪承畴送来密书一封。 ………… 洪承畴拆开密书粗略的看了一遍,连连点头,随即吩咐陈仲才让祖大寿派来的人在此好生休息几天,不必急着赶回锦州去,以免被建奴哨骑捉生,泄露军机。 洪承畴随手就将密书递给了刘子政,他看过后想了一想,才道:“祖大寿其人虽然并不十分可靠,但他的这个方略倒是值得洪督重视。” 洪承畴也是点头说道:“确是如此。祖大寿虽曾行诈降之策,那也是大凌河被围日久,粮尽援绝,不得已而为之。 但自他重回锦州之后,确是颇见忠心,我等也不能因他曾向奴酋诈降过一次,便猜测他现在也想着投奴。 他如今更建议我率大军到了宁远之后,需步步为营,实不宜冒进,务要持重为上。 学生觉得此议甚佳, 先生以为然否?” 刘子政面上凝重的说道:“我此番前来,所能向洪督建议的也只有这四个字‘持重为上’。万万不可将国朝十数万精锐之士作孤注一掷……” 刘子政还待继续说下去,洪承畴的亲信幕僚李嵩却在此时走了进来,他报说那传旨的小太监想买一匹战马,好回去献给宗主爷王德化,此外他还要十匹贡缎,十匹织锦,且都想在山海关城里购买。 李嵩也不避讳刘子政,直接说道:“这哪里是他想购买,分明就是索贿嘛。也不想想,山海关又非江南之地,哪里有什么贡缎与织锦这些物件?” 洪承畴却是淡淡说道:“何必管他要些什么,全都折银给他就是了,反正都是朝廷的银子,又不是要你自掏腰包。这些人可是得罪不得,好在他还是个小太监,口气并不算大。” 李嵩退出后,洪承畴又向刘子政问起对于张若麒这个人的看法,只听他说道:“刘先生,朝廷选派的监军张若麒就快到任,你看此人该如何应付?” 刘子政略有些玩味的回道:“洪督问我,倒不如问自己。洪督在朝中做官经年,又久历戎行,何等模样的官场人物没见过,经验定是比我多多。 我所虑者也就只有一事而已。” 谷霷 洪承畴惊疑的问道:“先生所虑何事?” 刘子政拂着花白胡须,说道:“哥舒翰潼关之败,洪督还记得么?” 洪承畴闻言不觉一惊,他说道:“刘先生何以提及此话?难道是看我也会遭遇潼关之败乎?” 刘子政脸上显出一丝苦笑,答道:“我在洪督跟前实不愿提到胜败二字。但以哥舒翰之能,乃唐之名将,军中威望素重,也甚得唐玄宗信任,更统大军二十万守潼关。 本是必胜之局,然却因奸相杨国忠之谗言,终在玄宗一意催逼之下,未能持重,遂致大败亏输。 而今辽东战事,亦是如此,未来不管何人促战,洪督都要尽力抗一抗,拖一拖,总是以缓为要,以持重为上!” 洪承畴叹息道:“若是对别的皇上,有时尚可以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抗一抗。可是对于今上却是不同,方面军帅,自当别论,但凡是文臣,对圣旨谁又敢于违拗啊?” 洪承畴说完看向与刘子政,两人相对苦笑,都是摇头叹息。 片刻后,洪承畴又开口说道:“刘先生,学生今有君命在身,不能久留此间,未与先生畅谈,心中深以为憾。 为免学生重蹈潼关之败,今再请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拜请先生留身军中,为我赞画军务,请万万不要推辞。” 洪承畴说毕,便自座位上站起身来,对着刘子政就是深深一揖。 刘子政也连忙起身还礼,道:“辱蒙洪督以至诚相待,过为称许,使子政感愧交并。自从辽阳战败,子政幸得九死一生,杀出重围,然复辽之念,耿耿难忘。 无奈诸事皆与愿违,徒然奔走数年,辽东之事却愈不可为,这才回到关内,自此便不再关心国事,更不愿多问戎机,今生已矣,寄迹京师僧舍,细注兵法,以供后世之用。 今日子政虽残存一腔热血,然已是苍髯老叟,筋力全衰,不堪再作冯妇,辱蒙洪督见留,实在是不敢从命。” 洪承畴起身又是深揖一礼,道:“先生不为学生一人设想,也应为国事着想。国家安危,全系于此之一战,先生岂能无动于衷乎?” 刘子政听了此言,默思片刻,眼泪刷刷的就流了下来,他说道:“洪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国事唯艰,我亦心焦。 子政倘无忠君爱国之心,缺少一腔热血,断不会少年从军,转战塞外,九死一生,伤痕斑斑,沈阳沦陷,妻女同归于尽。 今子政之所以不欲再作冯妇者,只是对朝政早已看穿,对辽事早已灰心,怕子政纵然得侍督臣左右,不惜驰驱效命,恐也未必能补实际于万一!” 洪承畴见他已悄然改口称自己“督臣”,便知此事见有希望,还哪里肯依,更是加意苦劝,极力恳请他留下襄助!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叫我如何等得? 洪承畴的苦苦相劝,极力恳请,终使刘子政不能再执意固辞,他语气沉重地说道:“我本是决意要回京师的,然今听督臣如此苦劝,唯有暂且留下, 甘冒矢石,追随督臣左右。 如有刍菚之议,决不隐讳,必当竭诚为督臣进言。” 洪承畴再次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先生肯留下相助,学生马上奏明朝廷, 授先生以赞画军务之职。” 刘子政却摇头拒绝道:“督臣军务繁重, 不要为我费心劳力,子政愿以白衣效劳,从事谋划。只待辽东战事一毕,立刻便离开军旅,仍要回西山佛寺,继续注释兵书。” 洪承畴素知这刘子政秉性倔强,也就不再勉强,便说道:“好吧,就依先生之意,暂以白衣军前留用,赞画军务。 只是先生如有朝廷职衔,便是王臣,在军中说话办事就更为方便,也罢,今日暂不谈军事,待到宁远后再行斟酌。 还有一点,日后如能成功进解锦州之围,朝廷对先生必有重重报赏。” 刘子政闻言只是淡淡说道:“此系家国安危之重事,我何必求朝廷有所报赏。” 当晚, 蓟辽总督洪承畴就在澄海楼设宴为刘子政接风洗尘。 由于日夜兼程前来, 路途疲乏,再加多吃了几杯酒,宴会结束后,刘子政便在楼上预留的房间里一阵好睡。 洪承畴吩咐诸位幕僚和亲将不要打搅刘子政,大家便各自散去,准备明日拔营起行之事去了。 ………… 由于大军开拔在即,第二日,大家都起得很早,而起营诸事自有洪承畴麾下各亲将们操持,他便与刘子政在澄海楼中等候早饭。 刘子政与洪承畴说了会话,便看起澄海楼墙壁上的诸多题诗,这其中更有孙承宗、熊廷弼、杨嗣昌、张春等大明诸疆臣所作诗篇,看过之后,使他回忆起许多辽东旧事。 他站在那一首《满江红》前默然很久,思绪似潮涌,但却始终没有说出这便是他所题的诗词,李嵩就陪在他的身边,却对此浑然不知。 就在刘子政驻足观看壁上题诗的时候,洪承畴带着几个幕僚走了过来, 他请刘子政也题上一首诗作。 刘子政略显谦逊的推说久不作诗,只有旧日七绝一首,尚有些意味,随即他就提起笔来,在壁上写出一首七绝来: “跃马弯弓二十年,辽阳心事付寒烟。 僧窗午夜潇潇雨,起注兵书《作战篇》。” 澄海楼中诸人皆交口称赞这首诗,其慷慨悲凉之意,如不是亲历辽阳之战者,断不会有如此深沉的感慨。 洪承畴也是说道:“感慨虽深,只是太苍凉!” 他在心中隐隐觉得目前自己就要出关作战,而刘子政却题了此诗,未免有失吉利,但他也并未将心中想法说出口来。 ………… 辰时,大军已用罢早饭,集结待命,随着号炮声声,各营也陆续起行出关,沿辽西走廊上宽敞的官道,奔宁远而去。 谷衅 蓟辽总督洪承畴率领行辕的文武官员、随从和督标营的骑兵马队一同出关。 他因念及刘子政年岁已高,又是星夜赶路,身体疲惫未曾缓解,便请他暂且先在澄海楼中歇息几日后,再前往宁远城中与自己相会。 刘子政也确实感觉颇为疲倦,并患有轻微头晕,便同意暂时留身此地,待身体有所恢复再行前往宁远相会,洪承畴给他留下一些护卫亲兵和仆人,在澄海楼中照料。 刘子政仍坚持送洪承畴出山海关东罗城,他们来到东南面的欢喜岭上,迎着朝霞下望缓缓行进的大军,拉成长队,一路向北而去。 洪承畴对他说道:“望刘先生在澄海楼稍事歇息,便到宁远,好一起议论戎机。今日临别之时,先生可还有何话见教?” 刘子政说道:“我看张若麒近几日必会来到,他不会在此居留,定是急追去宁远,督臣短期内务要持重为上,奴贼情势未明之际,万不可贸然进兵锦州城下啊!” 洪承畴略显忧虑的说道:“倘若张若麒身上又带来皇上的手诏,催促我马上出战,奈何?” 刘子政语气坚定的说道:“朝廷远隔千里之外,只要督臣能同监军诚意协商,无论如何,牢记持重为上,但只能够与建奴相持数月,待奴贼锐气尽销之时,便易于取胜。” 洪承畴叹了口气,道:“此中道理,我亦深知,只恐怕皇上不肯等待啊!” “唉!” 刘子政叹了口气,才道:“我也有此担忧啊!但想来如只拖延数月之期,京师还是可以等待。” 洪承畴面色忧愁的说道:“倘若辽东局势不利,学生惟有一死尽节耳!” 刘子政听了洪承畴这番话语,触动内心,不禁滚落几滴眼泪,洪承畴亦是满面凄然,深深叹气不已。 刘子政也不再远送,正待催促洪承畴下岭而去时,就见数骑快马一路急奔而来,洪承畴心中又是一惊,担忧是否京中又有皇命传来。 那数名骑士未及近前,便大喝道:“督臣,宣镇副总兵张诚快骑送来书信一封。” 洪承畴的一颗心这才落回原处,待亲兵近前,他接过书信仔细看了起来,看罢又将书信交予刘子政观瞧。 他却在此时开口说道:“张诚也在信中建言,要我尽力拖延进军,步步为营,稳中求胜,不可轻易急进,以为建奴所乘。可情势如此,却叫我如何等得?” 刘子政边听洪承畴说话,边快速看过书信,才说道:“这张诚如今只是副总兵,却如何能带万余甲兵援辽?” 洪承畴抬眼望向西方,道:“我也只在崇祯十二年三月时,驱退入犯虏骑后的朝会上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虽对此子所知不深,但在崇祯十一年对战入寇的建奴时,该部的表现,确是可圈可点,除却年岁尚浅外,单论起战事之能,确非那些徒有虚名的镇将可比。” 他略作停顿后,又接着说道:“更为难得的是,此子素怀忠义之心,勤王立功后,亦不显骄躁,能想到自请屯戍一路,只年余时间,便操成数千劲旅。 前时援剿河南,更是救得福藩世子,又在开封城下力挫李闯凶焰,追贼数百里,实为剿局中唯一可值得称道之事。 正是因于此,我才向兵部、向皇上力请调该部兵马入辽援锦,以增胜算!” 刘子政却说道:“年少而居高位,又得皇上恩宠,子政恐其嚣张跋扈,不易统率啊!”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商籍亦有报国心 , 山海关东南面的欢喜岭上,洪承畴对刘子政担忧张诚恐不服管束之言,竟是不以为意,他现在只希望张诚能如期领军到来,至于服不服管束,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他对刘子政说道:“能战之将, 又有几人不是嚣张跋扈?只是,张诚在信中言及已有八千步卒先行开拔,不日便至关城,而他也将率领骑兵,押运辎重即将启程开拔,而我却不能再等!” 刘子政道:“宣镇东路至此,才十数日路程, 既是途中稍有耽搁, 至多月余必能赶至宁远城下。督臣可在宁远周边布防,以待大军毕集,再定进兵方略。” 洪承畴望着山岭下行进的大军,淡淡说道:“尽力而为吧。” 他说完又转过头来望着京师方向,又说道:“我等且尽人事,至于结局如何,但凭天命吧!” 洪承畴说完便领亲兵策马奔下欢喜岭,望着督臣远去的背影,刘子政顿觉凄凄然,他深深叹了口气,不禁滚下颗颗老泪。 他立马欢喜岭上,遥望大军队列蜿蜒,渐渐远去,后队的马蹄声也渐渐减弱,终于旷野寂然,阳春暖风中,只余周边荒村中偶然传来的几声犬吠。 ………… 五月初八日,永宁城南门外的大校场旁, 一乘乘满载的辎车向南行进着,在略显泥泞的道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张诚中军右部千总贺宽,他一马当先为中营大军在前开路,紧随其后的是两部战车千总和三部辎车千总拉载着大军粮草和军资随行,最后是中军左部杜有为领兵断后。 而在大军之后,还有许多的马车跟随同行,他们是宣镇各大粮商、布商、盐商、药商和车马行组织起来的车队。 因张诚大军今次征战辽东所携带的火药炮子,以及修复铠甲的铁叶等军资众多,因此车营载运的粮草便显得不足。 自从经历了崇祯十一年勤王断粮之事后,张诚便给自己定下一条铁律,无论在何种境地下出战,都要为麾下大军自备不少于十日所用的口粮。 所以,此次出战的车营辎车部除了满载军资外,余下多为肉干、瓷罐密封腊肉和腌肉,以及瓷罐密封的酱菜和咸菜为主。 还有就是光饼、锅盔、飧饭、醋蒸饼、粗布醋干、干豉、糜饼、油麻丸等诸般行军作战口粮,此外还有一些乌梅和干酪。 这些都是经过加工制成的大明标准行军口粮,相比于粮谷,如此重量更轻,也更便于携带和耐吃, 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战时每名军士携带在身的应急口粮, 当然,大军也会携带一些正常的粮谷,以便在必要的时候为将士们改善伙食之用,只是不便携带过多,因为运送粮谷的同时也要大量消耗粮谷,运的多了便得不偿失。 ………… 他前些时日,在赤城堡中曾经同宣镇的那些大商家商讨,由他们来协助自己筹集和运输大军所需的部分粮草。 程如之、赵振举、唐志毅、杨万金、徐清逸等诸人回去后,又共同商议了一番,因时间紧急,已不容许他们回镇城去筹集相应物资。 他们只能在北路、东路这边联合本地各大小商户,甚至从各军户手中采买相应的粮谷、盐巴等原料,再赶工制成出关大军所需诸般口粮和军资。 谷跷 张诚对于此事自然是极力支持,他之所以这么晚才与他们商议采买军粮一事,就是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迫使他们主动寻求本地商家的协作。 自己耗费如此大的精力谋划的事,怎么可能让北路、东路以外的旁人拿走大部分的利益呢? 对于这种大商家包揽军需后,再转而向小商户或军户采买所需原料一事,张诚还赋予了一个新名词“分包到户”! 如此,他只需拿出银子即可,至于采购、整理、加工、转运等诸多琐事便由包揽军需的大商家来负责完成。 而他只需在预定的接货地验收即可,至于银子自然是按规矩预付三成定金,待打完仗回来再结算全款。 如此,自己即可省些心力,又可使手中银钱免去周转之难,还能叫追随自己的北路、东路军民人等有些许收入。 最为重要的是可以借此机会,将那些有意向自己靠拢的大商家彻底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还能给那些没有向自己靠拢的商家起到示范作用,可谓是一举多得! ………… 张诚策在马上望着威武雄壮的车队和将士们,对身旁的魏知策说道:“去吧。虽是在宣镇和畿北行军,也要多加哨查,决不可生出懈怠之心。” 魏知策抱拳道:“请大帅放心,魏知策晓得。” 张诚对魏知策还是放心的,他点了点头,又对另一旁的总镇抚贺飚道:“鬼面贺,全军的粮草和军资,我就都交给魏知策与你了,可要给咱老子看妥嘞!” 贺飚仍是阴沉着大黑脸,沉声道:“粮草军资请大帅放心,定必看护稳妥。只是大帅今后也切莫莽撞,凡事还要依发令章程办理才是。” 张诚只是笑笑,又道:“后面跟着咱宣镇的商队,他们第一次载运军资粮草随军行进,记着要关照他们一些。” 贺飚扭头看了一眼,却并不说话,他就是不能理解大军出战,为何还要带上这帮奸商跟着添乱。 魏知策却是有些明白其中的深意,他抱拳道:“大帅放心,末将自会掌控大军行进速度,决不会叫随军商队与大军脱离过远。” 张诚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前去追赶大军,魏知策与贺飚也不言语,他们抱拳行礼后便策马往南奔去。 这时,镇城庆安和粮庄的掌柜程如之与独石口四海车行的徐清逸等几人策马过来,张诚对他们抱拳道:“张诚此番出战辽东,真是劳烦诸位好相与相助筹集运送军资粮草,还要劳程掌柜和徐东家亲自押运,真真过意不去。” 程如之等人自然知道这都是张诚的自谦之言,当下急忙抱拳行礼道:“大帅何出此言,我等虽是商籍,可也是一片忠心许国,如今是大帅看得起我等,赐我等报国之机,怎敢说‘劳烦’二字。” 他说完这番话,便转过头与几位大掌柜和东家互望一阵,才回身抱拳说道:“如之有一事要向大帅禀报。” 程如之一脸诚恳的望着张诚,抱拳接着说道:“我等对大帅忠心许国之意,深感敬佩,经与几位大掌柜和东家商议,为表我等对大帅的敬意,愿将尾款中的两成拿出来捐资助军。”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林芳青去投陈忠 永宁城南门外的大校场旁,张诚笑着对程如之等人说道:“商者逐利,尚德利增,厚德利久,此乃大道。诸位既有此拳拳报国之心,张诚自是不应加以阻止, 今代我北路诸军将士拜谢诸位。” 他说着便策在马上抱拳一礼,程如之、徐清逸等人也连忙还礼。 张诚又对徐清逸说道:“徐东家组织精干护卫,更是亲力亲为随扈商队,殊为不易,本帅已吩咐中营主将魏游击,会在行进途中照拂商队, 请诸位放心。” 他们又相互寒暄几句后,程如之与徐清逸便催马追赶商队而去,余下的赵振举、唐志毅、杨万金等诸人目送商队离去后,也纷纷回奔北路与镇城方向而去。 ………… 原亲军护卫部丁局的把总雷占城三番几次的找张诚诉苦,他麾下诸人因大军几次出战都未能参与,皆心中耿耿于怀,纷纷请他出面来向大帅张诚请战。 永宁城副帅署内,张诚对他说道:“你部中诸将士,皆是本帅信得过的忠诚之士,才命尔等担当守护本帅亲眷的重任。 将士们有上阵杀敌之心,我亦能理解,但今时之境况已非同往日,尔等皆能随我出战,大军所需粮饷全由朝廷供给。 如今,本帅经营起北路、东路广袤大地,除却诸军将士外,还有众多的军户百姓需要照拂,尔等留在北路,非只护卫本帅亲眷这一职事。 更为重要的便是为本帅,为我大军诸将士看护好北路家园, 使将士们出征在外, 而无后顾之忧。雷占城,你懂得本帅之意了嘛?” 雷占城略有些不安的站在偏厅中,说道:“卑职谨遵大帅军令,既是为大帅赴死,也绝无怨言。” 张诚笑笑,又道:“占城啊,我不日便引军东进,永宁这边有老吴在,略觉放心。然赤城那边才是本帅的根基所在,不惟本帅亲眷在赤城,云州匠营更是本帅心血所铸之处。 虽然有靳指挥使与靳勇、沙忠旺、徐进勇等几位守备看护,但皆是我出镇北路后追随之人,而你则是当初追随本帅进京勤王的老人。 你的乙局虽名为车架随扈局,但所选之人却个个精勇,又都是忠心护主之士,在本帅出战之时,你只听命于娘子军主将杨丽英一人, 务要替本帅守好北路。” 雷占城这时才露出一丝笑容, 他沉声答道:“喏。请大帅放心。” 张诚又道:“前时, 本帅曾应允何兵宪与秦粮判二人,在他们前往别处赴任之时,派军士随行护卫。 今何兵宪起行在即,本帅决定选派你局队官王可大领队中军士随行护卫,轿厢车也送与何兵宪一乘,供他使用。” 张诚接着又沉声叮嘱道:“你代本帅转告王可大,他随扈何兵宪到任怀庆府后,便留在何兵宪身边充为护卫,伺机可在何兵宪扶持下助其组建一营标兵。 王可大在怀庆府要听命于驻军沇河镇的陈忠指挥调度,其一切行动都要及时报与陈忠知晓,切不可擅自决断。” “喏!” 张诚又道:“秦粮判两三月间也要往别处赴任,本帅已命喇叭峪刘全领部下兵马前来,到时由他领军随行,归到秦粮判麾下调用。 谷荀 你叫李大眼做好准备,月内便领本队军士与一乘轿厢车往粮判署候命,由他随扈秦粮判同往,将来刘全所部扩军之时,李大眼可充为其新部之千总。” “喏!” 雷占城眼中闪现出一丝丝的光芒,自己麾下的队官一个个都受命而去,未来都是要升任营官、千总,那自己将要如何? 这时,就听张诚又说道:“娘子军新建,营操诸务繁重,你暂为娘子军副将,协助二夫人操持娘子军募招与营操诸事。 你同时还要兼任车架局把总,队官刘山子也是曾随本帅勤王的老军,可提拔他为车架局副把总,协助你操持车架局事务。” 雷占城心中自是喜悦,虽说仍是不能随军出战,博取军功为近身之阶,但如今也是提拔重用,只要自己认认真真的实心做事,将来也必定有出战的时机。 他大声应诺后,又听张诚说道:“娘子军那边的诸位千总都不曾经历过战事,你重点负责健妇营骑兵部与亲卫营的操练,再有就是步骑协同的战法,也要加以演练。” “喏!” 雷占城大声应诺后,正要起身告退,却听张诚又说道:“还有一事……” 他忙又坐下听张诚继续道:“……伱们亲卫部的前任上官千总林芳平,他的幼弟芳青现在永宁养伤,我准备派他也随在何兵宪身边历练。 这事你回去同王可大讲一下,林芳青暂做他的部下,待到怀庆府后,可叫林芳青去沇河镇投到陈忠麾下就是。” 雷占城此刻也已知道张广达镇城劫官牢之事,虽其中细节还不尽知,但事因程虎兄妹而起,可却是林芳青失手打死游击温辉的小儿子。 在他看来这是要送林芳青离开北路,使温辉没了对付北路的借口,就算他想暗中使手段也找不到林芳青了。 其实,这也正是张诚所想,他倒是并不怕温辉明目张胆的来东路要人或是闹事,直接打杀回去就妥了。 张诚最怕的还是温辉暗地里派出心腹家丁来北路,行刺杀之事,这可就防不胜防了,所以才派林芳青混在王可大的车队里,前往河南投奔陈忠。 陈忠毕竟是林芳平的前任上官,且对张诚也是忠心耿耿,林芳青到了那边必会得他照拂,不说温辉一时找不到这里,就算找到又能拿陈忠如何。 即使在宣镇境内,他温辉也就如同张诚麾下一个千总的实力,拿什么同陈忠来对阵叫板! 而且,此前张诚已经将程小妹安排在杨丽英身边做了亲兵,只待他自辽东回师后,便要为林芳青和程小妹举办婚礼。 在这之前,他定不会叫林芳青或程家兄妹中任何一人出事。 雷占城沉声回道:“请大帅放心,芳青既是林头的弟弟,也是我等的弟弟。”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委你为‘辽州营’主将 初八日晚饭后,张诚将吴志忠、张广达、林芳平、刘全等人召来,在副帅署中堂偏厅内,他对几人说道:“今日晚饭时,收到镇城何世辉报来的书信一封,言那温辉返回镇城后, 勃然大怒,一度欲领兵前来北路,要与本帅算账,讨要杀人凶徒。 幸得刘抚台一力喝止,再加镇城诸将帅劝阻,温辉虽未杀来北路, 但其心中怨气仍在, 虽明面上不敢再来我北路寻衅, 但亦要防其暗中使坏。 老吴,你这里除了加紧募兵操练,更要密切注意各方动静,本帅回军之前,各营兵马皆不得休息,各级官将都要住于营内,随时候命。” “喏!” 张诚又对张广达道:“既然温大将军一时半会的不会来寻咱玩耍,广达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午时之前,骑营先行开拔东进,我与虎卫晚一日再动身,咱们在昌平城东汇合。” “喏!” 张广达大声应喏后,又不无担心的提醒道:“大帅,咱要不要在北路暗伏下一支精兵,以防万一!” “不必。北路方面我另有布置,无须为此担忧。” 他说完又叫过刘全,吩咐道:“刘全,本帅委你为‘辽州营’主将, 以你本部兵马为基础,先于东路幕另组一部。 如此,你直领左部兵马,以马会军领右部千总之职,未来随秦粮判去到辽州后,可于当地再募招一部兵马,到时可由李大目出任千总一职。” 张诚接着说道:“辽州位于晋省腹地,毗邻太行山脉,匪贼横行。你护着秦粮判到任之后,务要以雷霆之势,扫荡群匪,杀出我北路大军的威名来。” “喏!” 刘全大声应喏后,又说道:“刘全生是大帅的人,就算死了变鬼,也要追随大帅杀敌!” 张诚笑着摆了摆手,对他说道:“如此的话,等本帅变了鬼,你再来追随吧。” “哈哈哈!” 偏厅内一阵大笑后,张诚才又接着说道:“刘全, 我切问你一事。你以前部下是否有一人名叫程龙?” “程龙?” 刘全默然一阵, 似乎想了起来,开口说道:“崇祯十一年随大帅勤王时,确是有一名弟兄叫做程龙,当时在孙大山的三甲,可惜马坊北柳林遇袭,不幸战亡啦。” 张诚瞪着他说道:“程龙家中幼弟名叫程虎,前时在镇城为恶少泼皮所欺,幸得张广达闻讯将之救出,其兄既是你之部下,今日我便将这程虎派给你营中充为军士,望你能严加操练,使其能早日继承兄长遗志,阵前建功,光耀程氏门楣。” 刘全大声接令道:“请大帅放心,卑职定必严加操练程虎,使之早日成为大帅臂助。” 张诚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又与众人议了些留守的杂事,便各自退去。 ………… 谷婂 崇祯十四年,五月十三日,烈日如火,烤晒着大地,也烤晒着赤城堡南大校场上的军士们,他们虽汗流浃背,却仍军装严整,那些刀盾兵更是披甲持盾,军士们的口号声中夹着阵阵铳炮轰鸣不断传来。 按照张诚的规定,如此烈度的操练要保证军士每日三餐,因此临近午时的时候,营操也渐渐停歇下来,各队都已经在整队了。 靳勇现在虽只是赤城守备,但众人皆知他很可能就成为下一个坐营主将,也不看看赤城堡是什么地方? 这里可是将主爷的眷属所在之地,非是大帅最为亲信之人怎能坐镇于此,更何况靳勇自追随大帅以来,就在北路行剿贼之事,此番援剿河南更是立功颇多。 民间早就传言,前任赤城守备、赤城营主将、游击将军张国栋这次出战辽东归来,必会升任参将出镇北路。 如今,大家也都在纷纷猜测靳勇也会走张国栋的路数,不久的将来也必是参将一员。 但靳勇本人自打那晚被族叔靳新朋教育了之后,竟如同开了窍一般,他排除一切杂念,只认真做好张诚吩咐的事情。 他自五月初三日起,每隔两日便去向张诚的夫人季轩竹请安,即使季轩竹叫他不用如此,也不曾中断过。 而且对于赤城堡的城守之事,不论大小都会去察院署中向二夫人杨丽英请示,甚至在军中他也称呼张诚的夫人为家主母,称呼张诚为将主爷。 这是他所能想到对张诚尽忠该做的事情,即已下定决心向张诚尽忠,自是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这便是靳勇最为单纯的想法。 因此,他对于部下的要求便日益严格,因按照张诚的军令,他麾下将扩编为“勇卫营”,虽暂时优先给娘子军招募新兵。 但靳勇这边不只是负责赤城堡的驻守,他更是张诚留守北路的中坚力量,因此新募的兵勇也优先给他一部。 现在这大校场中已有一千九百余军士,他们是老军与新勇混编,原甲司把总郑有金升任左部千总,而乙司把总高成山则升任右部千总。 靳勇原来部中的各级军官几乎都直升了一级,甚至是表现优异的军士都被升任甲长, 比如屡次立功的原甲司二局一队一甲的刀盾兵李二蛋,就被升为冷兵甲长,他这甲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四人是原来的老军,余者都是新勇。 而甲司一局二队二甲的鸟铳手成三虎,也因为火铳打得准,又有战功加持,如今也是一甲之长。 他们两人以前并不熟识,但都是军中翘楚, 现在这大校场中已有一千九百余军士,他们是老军与新勇混编,原甲司把总郑有金升任左部千总,而乙司把总高成山则升任右部千总。 靳勇原来部中的各级军官几乎都直升了一级,甚至是表现优异的军士都被升任甲长, 比如屡次立功的原甲司二局一队一甲的刀盾兵李二蛋,就被升为冷兵甲长,他这甲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四人是原来的老军,余者都是新勇。 而甲司一局二队二甲的鸟铳手成三虎,也因为火铳打得准,又有战功加持,如今也是一甲之长。 他们两人以前并不熟识,但都是军中翘楚, 正文 地二百零七章:那你给俺磕仨头 , 李二蛋坐在大校场的地上斜眼瞅了瞅成三虎,反问道:“全军第一射手都没捞得着杀鞑子的机会,不是更糗呦!” 成三虎吧唧一口卷烟,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接着又是一条烟线,准确的射入烟圈之中, 最后混淆在一起,逐渐散去,消失不见。 这是他的拿手绝活之一,即使在靳勇麾下近千老军中,也只有两个人能吐出这种“一箭穿心”的烟圈来,但另外那个人却不能保证每次都成功。 成三虎一脸炫耀的神情望着李二蛋, 道:“算鞑子命薄,吃不到咱的铳子。” 李二蛋用力狠狠的吸了一大口烟, 然后仰起头来吐出一大团烟雾, 道:“你就是个嘴硬的鸭子。” 他手里的烟头都快烧到手了,只见他仍用指尖轻轻掐着,又送到嘴角贪婪的吸完最后一小口,才用力按在脚旁的土里掐灭。 李二蛋随手自怀中取出一个不大的扁木盒,他拾起那個烟头,轻轻装回木盒里,才开口说道:“三虎,你甲里那几个新勇咋样嘞?” 成三虎也吸完最后一口烟,他将剩下的那一小截烟头掐灭,拿过李二蛋的扁木盒塞了进去,对他说道:“咱就说嘛,这挺老贵的玩意,还就得他娘的剩这么一小口。” 李二蛋接话道:“要不咋说咱将主爷厉害嘞,这营里不许咱丢烟头,反倒是给咱省下啦,就这一小盒都够自己卷三根的嘞。” 这时, 成三虎才说道:“要说这些个河南逃来的新勇,虽瘦弱些, 但身子骨确实不错,还多有武艺在身,可他娘的打铳就跟个傻子似的,忒难嘞!” “操蛋,这帮子河南兵,鼓声一响就跟打群架似的,呜嗷呜嗷的就知道往前冲,哪里有半点军阵的样子!”李二蛋抱怨道。 成三虎笑着道:“二愣子你太心急,这才入营几日?要是入了营便成了兵,还要操练何用,要尔这甲长何用?” 李二蛋脸上显出惊异之色,道:“呦呵。你这口气颇有些将主爷的架势,怕不是藏在咱营下的将军嘞。” 成三虎笑着道:“少贫。以你李二蛋的武勇,如再按将主爷的要求识得千字,将来也能成一营之主,至于俺也就这样啦,打铳打得好, 带兵硬是难嘞。” 李二蛋听了这话,顿时便没了精神, 他悻悻的说道:“那字斗大都没用,他识得俺,俺可识不得它。” “嗤!” 成三虎望着他道:“俺看你训新勇的时候,那些个标语不是喊得很响亮,咋个又不认识啦?” “哈哈!” 李二蛋大笑了起来,过了一会,才说道:“俺就是会说,却识不得这些个打字,娘的,这识字咋就比杀人还要难嘞!” 他接着又道:“三虎兄弟,你识字学得挺快,有啥个法子,传授传授呗。” 成三虎望着他,两只大眼珠滴流乱转了一会,才道:“那你给俺磕仨头呗!” 谷錙 李二蛋先是一愣,接着就是大怒,他抬脚刚要踢向成三虎,却在半途停了下来,猛然起身就跪在成三虎身前。 这一下倒是把个成三虎给吓住了,本就是开玩笑的他一见李二愣子要来真的,忙起身躲开道:“别,别,可别。俺可受不起你‘撞塌墙’的大礼。” 这“撞塌墙”是开封城北与闯贼刘体纯所部一战后,大家伙给李二蛋起的诨号,比喻他冲锋起来能自己个撞塌一堵墙,真真的比攻城锤都好用! 就在李二蛋愣神的功夫,成三虎又接着道:“其实吧,这识字也没多难,就是多听多问多写,除此别无他途。 俺就是一天只记一个字,腰里别着个干树枝,走哪就写哪,一天记不得,就记两天呗,反正是记熟了这个字,再记第二个字。 走路想着这个字,上个茅房都要拿树枝划拉几下,连睡个觉做梦都在写这个字,自然就记得熟了嘞。” 李二蛋也不再继续给他磕头,回身坐下后,自个寻思了一阵,道:“成。俺也依你这个法子试咧,要是成了请你去醉仙居搓一顿。” 他这时又坐回成三虎身边,悄声说道:“三虎,你说咱将主爷会不会成为曹丞相那般的人物?” 成三虎闻言抬头看向远处将台上的军旗,语气坚定的说道:“咱家将主爷能不能成为曹丞相那般人物,我不知道,但咱北路的变化却是瞧得见。 自打将主爷来了后,剿匪除贼,修渠垦荒,如此作为可比原来的那些个将爷强多了,如今咱北路处处安定,户户饱食,还不都是咱将主爷的功绩。 依俺瞧,这大明怕是再也难寻像咱将主爷这般的主公啦!” 李二蛋对他的话很是赞同,语音略有高的说道:“这话忒对嘞。就说俺吧,空有一身力气,硬是无处投效,那帮子官爷将主个个都跟吃人阎罗似的,恨不得搁俺们身上榨出最后一滴油水,哪个管俺们的死活。” 他说到这里竟站起身来,继续说道:“可咱将主爷就不一般,那才是真心为俺们,跟着这样的将主爷心里硬是亮堂。莫说是给将主爷卖命,就是叫俺替将主爷去送死,俺都不带眨一下眼珠子。” 成三虎也起身说道:“对嘞。不管咱将主爷以后是做曹丞相,还是当大将军,咱都铁了心的跟着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全凭将主爷一句话。 要说咱将主爷,就是杀进京师住皇宫,当皇上,都行嘞!” “两个兔崽子,伱等不要命了嚒?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也敢说出口来,莫不怕抄家灭族!” 于得水如今已经从百总提拔为把总,接替了原把总郑有金的职位,他午饭后巡视营区,正巧碰到这两个憨货在此大放厥词,他连忙出言阻止。 成三虎和李二蛋忙起身行了军礼,大声喝道:“见过于把总!” 于得水看着他们两个,心中自是既爱且恨,爱的是他们都是自己麾下勇士,恨的是他们就如此胆大妄为,就算是在营中也不能如此说话,真被有心之人听到传扬出去,岂不累及全营军士。 更何况,如今自家大帅又出征在外,真被镇城温辉得了信,借此前来兴师问罪,又该当如何应付?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兵事堂 ,织明 赤城堡南关外的大校场上,新任把总于得水正教训着两个二愣子:“……尔等难道忘却当初升任甲长时,在兵事堂上大帅是如何训话的嚒?” 兵事堂,是张诚援剿河南回师后才创建的军事学堂,现阶段并没有形成北路独有的军事教材,主要就是教授各级军官们读书识字。 而戚少保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武备新书》等兵书暂时就充为教材,因为张诚并没有大幅改变相应的军规、军律、军令,以及军中旗鼓之类的内容。 所以通过学习这些兵书,即可使军官们加强识字,又能知晓军中各操令、阵令、法禁、旌旗等内容,而且对于束伍、营操、行营、战阵诸方面都有所介绍。 除此之外,张诚还命诸位将官把勤王以来的各次战斗,如马坊、石桥、高阳、巨鹿、密县、偃师、开封等等诸多战役的记录整理出来,经过诸将讨论得失后也作为教材的一部分。 甚至还将张诚出镇北路以来历次剿匪除贼的战记也整理出来,作为辅助教材,连夜不收历次出哨的经过也整理出一部分,列入了教材。 在组建兵事堂的时候,张诚就说过不止是现有的各级军官要定期进入兵事堂学习,今后再提拔的队官以上军职,必须先到兵事堂集中学习三个月,才能赴任。 而李二蛋和成三虎是提任甲长,虽无须进学堂集中学习三个月,但他们将于其他表现优异的军士一样,被列入教育对象,每月都要按期到兵事堂听五堂课。 同时,张诚为了提高大家对兵事堂的重视,更是亲自出任兵事堂的堂尊,下至甲长、上至各营主将,赴任前都要到兵事堂接受他的训话。 只听于得水继续说道:“尔等能出任甲长,乃是大帅之信重,不思回报,竟在此胡言乱语,尔等是想陷大帅于不义,还是想将我北路军民置于危险之中?” 李二蛋和成三虎此刻已经没有一丝脾气,他们低垂着头,轻声齐道:“卑职知道错了!” 于得水也并非真的动怒,其实他的心里也是一般的想法,只不过这些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罢了,今日也就是给他们提個醒,免得将来在外面一时兴起说漏了嘴。 当下,便对他们又说道:“你二人存着对大帅的忠诚之心,这是对的,就像大帅说的那样,咱当兵吃粮,本是天经地义。 但尔等小子们吃的是谁家的粮,领的又是谁家的饷银,心里头可要有点逼数,万不可当那忘恩负义的瘪犊子,若是那样,咱老子第一个便饶不得他。” 于得水此刻仍是一脸的怒容,见他们二人低眉垂首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便又语重心长的说道:“现下里大帅领军出征辽东,留着咱们在赤城看护北路,那是对咱们勇卫营的信重,正是因为咱们营有尔等这般的勇士,援剿河南打得漂亮,才被大帅赋予留守之重任。 切莫辜负了大帅的恩典,尔等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东西,将心思多用在操练新勇上,尽速将这帮新勇给咱老子练出来,免得遇事时,无兵可用!” “喏!” 成三虎和李二蛋又是齐声唱喏。 这时,见到于得水神色已不似刚才那般盛怒,李二蛋又贴上前去,粗声粗气的说道:“于把头,过两日下了操,某想约三虎兄弟到醉仙居吃酒,不知把头有没得空闲。” 成三虎可比他机灵得多,见于得水并未马上拒绝,忙凑上前去笑嘻嘻的说道:“于把头,咱与李甲长相约到醉仙居一同研究火兵与冷兵怎样配合杀敌,正好请于把头到场指点一二。可好?” 于得水勉强绷着脸,淡淡的说道:“这会还说不准,到时再约吧,看得不得空!” 李二蛋还愣愣的站着,一旁的成三虎却看出该告退了,便开口说道:“于把头,卑职还要去操练新勇,先告退了。” 于得水望着李二蛋与成三虎远去的背景,目光中满是欣赏之意,对于这两人他是真心的喜爱,他们一个火兵,一个冷兵刀盾手,都是军中翘楚,历次出战没少给靳勇争脸。 张诚得知他们的表现后,都是非常的满意,更是在诸将面前多次赞许,北路各营中虽不乏勇士,但他们两人却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于得水摸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自言自语道:“倒是两个好苗子,就是愣了些啊!” ………… 五月十三日,京师紫禁城乾清宫的东暖阁外,张诚已经候着有小半个时辰了,他站得腿都有些发麻酸疼,却不敢挪动分毫。 别看他在宣镇之时,天不怕地不怕,但如今可是在这深宫大院之内,只要崇祯皇帝一句话,即可将他拿下,人头落地或是千刀万剐就全凭屋子里面那个人的一动念之间。 他在宣镇之所以敢于肆无忌惮的做那些事情,倚仗的除了自己麾下强大的军力,还有当今皇上的宠信和本兵陈新甲的爱护。 但对于崇祯皇帝却是无法准确拿捏,张诚现在的心情就与蓟辽总督洪承畴接圣旨时一般,忐忑难安,他们所恐惧的都是崇祯皇帝的猜忌和善变。 “传宣镇张诚入阁觐见!”就在张诚苦苦坚持的时候,暖阁内传出尖细的召唤声。 他忙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都指挥同知正二品武官朝服,轻移脚步踏进冬暖阁内,来到中间倒身伏地跪行起常朝礼。 崇祯皇帝坐在御案后说道:“张诚,起来回话吧。” 张诚左手撑地勉强站起身来就听崇祯皇帝又说道:“给张将军搬把椅子过来。” 他忙又一次跪谢皇恩,这才起身往又与兵部尚书陈新甲也见了礼,走到小太监刚搬来的椅子边,他虽未像陈新甲那般只坐了三分之一屁股,却也是不敢实实在在的全坐上。 张诚只是坐了二分之一的椅子,顿觉双腿瞬间舒服了许多,可就在一抬眼的功夫,他竟望见在暖阁左侧一位宫娥似乎在哪里见过?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色胆包天 乾清宫东暖阁中,张诚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正凝神注视着一个宫娥,只见她椭圆形俏脸上的那一双眼眸,在长长的睫毛下清澈如水,淡红色的小嘴上那一粒点点唇珠更显可爱。 “凤眼半弯藏琥珀, 朱唇一颗点樱桃。” 张诚直觉得眼中这位宫娥似乎在何处见过,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他已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只在心中苦苦追寻着答案。 陈新甲在一旁见到张诚竟如此失态,在崇祯皇帝面前还敢死死盯着宫娥看个不停,在心里恨极了他, 暗自骂道:“真是色胆包天,君上面前也敢如此孟浪失仪。” “咳咳……” 他用力的咳了几声,可张诚却仍然无动于衷,这时崇祯皇帝的声音传来:“张诚,你此番带了多少兵马往辽东进解锦州之围。” 整个东暖阁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那位美妙宫娥也已发现张诚一直在盯着她看,却又无处躲藏,急得她本就十分俏丽的小脸蛋上一片红云,更添娇羞。 “张诚,皇上问你话呢!” 陈新甲终于忍不住了,悄声出言提醒着张诚。 直到这时,张诚才猛然惊醒,他先抬头看向御案后的崇祯皇帝,只见他面色一如既往的铁青着,竟看不出一丝喜怒之色。 “噗通!” 张诚慌忙起身扑倒在椅子前,叩头不已,同时说道:“请皇上恕罪,末将只是见宫娥好似画中的嫦娥,便多看几眼。还请皇上恕罪……恕罪……” 崇祯皇帝望着地上不停磕头求饶的张诚,面上的神色仍旧没有丝毫变化, 当了十多年的皇帝,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他早就修炼出来了。 “起来吧。” 崇祯皇帝这三个字说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张诚确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顿觉松了一口气,可他却并未起身,仍是跪在地上叩头求饶不止。 还是陈新甲轻声提醒道:“张诚,快起来,陛下恕你无罪啦!” 张诚这才顺坡下驴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低头垂目站在东暖阁内,再不敢回到刚才椅子上去坐着了。 崇祯皇帝的嘴角似乎浮现出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根本叫人无法察觉,反正张诚是没有看见。 张诚现在已经知道崇祯皇帝不会因为刚才的失仪之举,而治他的罪,但今日到底能不能真正过关,不到最后关头还是存在悬念。 崇祯皇帝并没有叫张诚坐下,而是神色不动的轻声问道:“张诚,朕来问你,刚才说她像谁?” 张诚见崇祯皇帝手指着那個宫娥对自己发问, 他自然不能说这个宫娥像自己穿越前的一个异性朋友,何况现在看来也只是长得像罢了。 谷菺 他初入东暖阁时之所以楞在了那里,只是误以为这个宫娥也与他一般,是后世穿越而来的人,毕竟是长得太过想象了。 然而此刻,他也基本确定这个宫娥绝对不会是穿越而来,至于长得相像,他不由想起后世好似在哪里看到过一个论断:每隔几百年就会出现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只见他又一次跪在地上,叩首回道:“回皇上话,张诚只是觉得这位宫娥酷似画中的嫦娥,一时看得痴了,还请皇上恕末将无礼之罪!” 崇祯皇帝闻言没有说话,他转头也看向那个宫娥,此刻的崇祯皇帝早已忘却自己曾经将眼前这个不知名的宫娥揽在怀中亲昵的事情。 是啊! 他这么一位宵衣旰食,夕惕朝乾的皇帝,每日的朝政都快要将他拖垮,连后宫里的皇后、皇贵妃们他都没有时间陪伴,又怎会对眼前一个不知名的宫娥有多上心。 那一日,也不过是在福藩蒙难后,猛然得知开封大捷的喜讯,一时间心中欢喜无处发泄,才将一名宫娥揽入怀中做出一些亲昵的举动,可他过后就将此事完全忘记了。 现在看着那名宫娥,心中似乎有一些印象,但却一时记不起来,便不再多想,开口问道:“你叫何名?” 那年轻的宫娥跪在地上,惶恐的回道:“回皇上,奴婢唐春茹。” 崇祯皇帝也不再理她,转头又对张诚问道:“张诚,朕且问你,锦州之围,需多久可解?” 张诚跪在地上回道:“禀陛下,末将在十一年时,曾与东虏对战数阵,虏骑野战虽强,却也并非不可战胜。 若我大明将士皆能尽心奋力,再加指挥调度得当,扎紧营盘,以守带攻,等到东虏兵锋稍挫之时,再寻隙猛击,或可一战得胜,使东虏数年内不敢再犯。 只不过,我大军初集,各镇总兵之间尚需时日磨炼,才好配合,共御东虏,辽东的战事,还当以持重为上,不可急功冒进,一旦辽东战事不利,我大明再也无军援救,那便悔之晚矣。” 他说完便跪伏于地,静候崇祯皇帝的吩咐。 良久后,崇祯皇帝的才说道:“起来坐下说话吧。” 张诚这才二次缓缓爬起身,回到椅子上坐好,他不知道的却是那名叫唐春茹的宫娥,正用一双清澈的凤目悄悄看着他。 他才坐到椅子上,就听陈新甲说得:“皇上,如今运送到辽东的粮饷,当可支撑半年有余,只是现下钱粮筹集不易,辽东战事还应速决为上,若拖延日久,臣怕粮饷难以为继啊!” 崇祯皇帝闻言也是不住点头,他亦深知,这几年里又是剿贼,又是对付东虏,大明的钱粮都已经被掏空了,辽饷、剿饷与练饷连连加征,导致民不聊生,可贼寇未见减少,反而是越剿越多。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又说道:“钱粮难筹,且转运不易,辽东战事确不可久持。张诚,你此番进解锦州之围,当与几位总兵通力协作,务求尽速驱退东虏,以解锦州之围。” 张诚见他们君臣一唱一和,都力主速战,便也不再坚持,他面色恭谨的行礼回道:“请陛下宽心,末将便离京东进,定必与诸将同心,勠力克敌,以求速战速决!”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他对张诚的回答略感满意,又询问了一些军事上的事务,便命张诚先行退下啦!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宁死道友,不死贫道! , 张诚退出后,崇祯皇帝与兵部尚书陈新甲又聊了一会关于辽东的战事,无非就是钱粮难筹,必须速战速决之类。 最后,崇祯皇帝又要陈新甲时刻掌握辽东的军事,更要他督促监军张若麒催蓟辽总督洪承畴速度进兵, 不可故意拖延,以致贻误军机。 待陈新甲也告退后,崇祯皇帝挥退了众人,独留王承恩一人在东暖阁内伺候。 “王伴伴,你看这张诚如何?” 王承恩此刻听到崇祯皇帝竟又一次叫他“王伴伴”,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 当初,魏忠贤派去信王府的目的是监视还当着信王的朱由检,但王承恩却例外的对信王极为忠诚,多次帮助信王化险为夷, 终于被九千岁魏忠贤发觉,又将他派去凤阳看守皇陵。 如此,一直到信王朱由检即位大统,并成功除掉了魏忠贤一伙人后,才又将王承恩从凤阳皇陵召回到身边。 可以说王承恩在崇祯皇帝身边就算不是最受宠的大太监,那也是崇祯皇帝最为信任的大太监之一,毕竟他既是看着崇祯皇帝长大的,又是曾救过崇祯皇帝性命的太监。 可这么多年以来,他虽然重新回到了崇祯皇帝的身边,但崇祯皇帝每天忙于朝政,虽勤勉有加,可流寇越剿越多,东虏也越来越猖狂,搅得他筋疲力竭,已有多年未再称呼“王伴伴”啦。 王承恩眼中现出闪闪的泪花,他语气略有些哽咽的轻声回道:“回万岁爷,依奴婢看来,张诚对万岁爷还是忠诚可靠的, 更为难得的是他肯实心任事,出镇北路短短时日,便操成七八千强军劲旅。 虽有些贪财好色之实,又有忤逆上官之举,可他只是一个武将,又非是圣贤之人,只要他能为万岁爷尽忠任事,奴婢以为对其人品不可过于苛求。” 崇祯皇帝初时见王承恩神情激动也颇觉意外,可后来听他分析起对张诚的看法,便不再注意这些细节,他听完王承恩的话后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将身体略显慵懒的靠在御座上,嘴里轻声喃喃道:“狎妓闹事,强抢乐妓,阵前纳妾,在开封城外还勒索周王十万两银子,如此看来,确是贪财好色之徒。” 王承恩毕竟是陪在崇祯皇帝身边日久的老人,他这时凑上前轻声提醒道:“万岁爷, 正是张诚有财色之好, 才可藉此加意笼络, 使其阵前奋勇。 奴婢观各镇将帅又有哪个不贪财好色,可真正尽心王事又有几人,似张诚这般忠勇之将,确是难得。” 崇祯皇帝抬眼望着暖阁顶上的雕梁,良久,才开口说道:“王承恩,于东安门外择一处官宅赐予张诚,作‘昭勇将军府’,适才那宫娥也一并赐予他,你另外再选两个宫娥随她同去。 此事,朕就不下旨了,你去传朕口谕办理就是!” “奴婢遵旨。” 王承恩接旨后,又等了一会,见崇祯皇帝再没有别的吩咐,便缓缓退出东暖阁,前去遵旨办事。 ………… 话说这边张诚出了宫城仍是心有余悸,他直到过了承天门后,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不住的暗骂自己真是该死,在崇祯眼皮子底下怎能如此失态。 谷鍷 幸好自己反应够快,靠装孙子蒙混过了关,他在心里琢磨着也或许是崇祯觉着自己还有大把的利用价值,才未怪罪自己。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兵部衙门,林芳平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他们见面后也不言语,张诚将腰牌递给守门军卒查验后,便进入兵部在门房内等候陈新甲。 原来陈新甲在张诚进宫之前,便已命人传话给他面圣后来兵部一趟,本兵有话要与他交代。 就在等候陈新甲这段时间,张诚回味着东暖阁里崇祯和陈新甲所说的话语,他嘴角不由撇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原本还想借此次入宫面圣的机会,劝一劝崇祯皇帝改变对辽东战事的认识,争取皇上也能有以持重为上的心意,如此上下一心,或可挽回辽东的危局。 但自己却偏偏在这关键的时刻,搞出了君前失仪的事情来,也只能先保命为上,至于辽东的战事就只能寄希望于洪承畴身上了。 想到此处,张诚脸上的笑意更值得玩味,他暗思:以目前的形势,若是辽东战事顺利,自己必然又是大功一件,若是不顺,那就只得推锅给洪督臣。 “宁死道友,不死贫道!” 张诚想着这一句话,差点就笑出声来,没有办法的时候,只能先求自保,他在心里说道:“对不住了,洪督臣。” ………… “真是糊涂,鲁莽……” 陈新甲怒气冲冲的继续说道:“你可知那是何处,若非皇上天恩浩荡,此刻你已身首异处,甚至罪及家族。” 张诚俯身拜倒,面容藉藉的轻声说道:“张诚确是不该在皇上跟前失态,幸得本兵一力维护,此恩如同再造,张诚没齿难忘。” 陈新甲坐在案后望着张诚,他的眼神十分复杂,片刻后,才开口说道:“我非是维护与你,完全是为国惜才。” 他这时才又接着道:“起来说话吧。” 张诚起身后,陈新甲又吩咐搬来椅子给他坐着回话,张诚再次行礼谢过才坐下。 只听陈新甲语重心长的对张诚说道:“张诚,你适才在皇上跟前对辽东占据当以持重为主之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如今我大明精锐尽在辽东,若不持重,一旦尽溃,将无力再内剿贼寇,外御东虏。 可你想过没有,十数万大军齐聚辽东,每日间要耗费多少钱粮,所需如此之巨,不惟难以筹措,就是转运,也殊为不易。 现今虽已转运辽东之粮草,可保大军半年所需,但半年之后又如何,更何况楚、豫两地贼寇肆虐,亦需钱粮维持。 因此才定下速战之策,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也要体谅朝廷的难处,我这里跟你交一个底,朝廷最多也就能维持辽东一年的粮草。 若辽东战事久拖不决,十数万大军便将因无粮而自溃,我前时已命张若麒尽力催促洪承畴速速进兵,力求一战而解锦州之围。”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王公公登门传口谕 兵部衙门后院兵部尚书值房内,张诚听完陈新甲一番语重心长的话之后,心中已知,此刻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能改变朝廷速战的决定。 他起身抱拳行礼道:“张诚自是知道朝廷上的难处,请本兵放心,末将这就回营, 明日晨起便进军辽东,听凭洪督臣调遣,速解锦州之围。” 陈新甲对张诚的表现很满意,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洪承畴虽是蓟辽总督,但你此番入辽却不可事事全凭他来调遣,他一向主张持重, 恐有畏怯之心。 你遇事当多与监军张若麒商榷, 亦可直报与我, 你要牢记天恩浩荡,不可以一己之私,罔顾天恩王法。” “请本兵放心,张诚全都记下啦!” 张诚一脸坚定的神情答着,他见陈新甲此刻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又抱拳说道:“本兵在上,张诚还有一事,却不知该不该说。” 陈新甲闻言一脸的狐疑,他不晓得张诚又要提出什么要求,但也是缓缓的说道:“你有何事,但讲无妨!” 张诚抱拳说道:“闯献诸贼,屡败屡起,丁、傅两位督师重臣,虽素来知兵,但贼寇亦是狡猾凶顽,而我大明劲旅也已尽数开往辽东,内地堪用之兵不足, 末将恐剿局艰难。 特请本兵能适时向陛下保荐孙传庭出狱, 杀贼以自效,将功赎罪。” 他见陈新甲听后,陷于沉思之中,忙起身跪下道:“末将此心,完全是为皇上、为我大明着想,绝无半分私心在里边。 孙传庭虽有诸多毛病,然其在陕地却是威望素著,且相比朝中诸大臣,也更为知兵,前有潼关原一战尽灭闯贼之功,后有督勤王兵驱退虏骑之力,实为主持剿局上佳人选。” 陈新甲默然良久,才开口说道:“起来吧。” 待张诚起身坐回椅中,他又接着说道:“孙传庭实有良将之才,每战必临前线,敢勇担当,确是督剿流贼之优选,然其不知进退, 忤逆圣上, 确为不该。 我自会寻机为其在陛下跟前说项, 只是成与不成,就要看他个人的造化啦!” 张诚自知多说无益,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原本是想自己在崇祯跟前为孙传庭说情的,但却被自己个儿给搞砸了。 不过现在想来,如此也好,毕竟不知道崇祯此刻是否还记恨着孙传庭,自己冒然说起此事,搞不好还会引火烧身,像这样请陈新甲帮着说项,不管结果如何,自己总算是尽了一份力气。 同时,他也暗自决定,今后不会再去管别人家的事情,只一心经营自己的势力,君心莫测,在没有绝对实力之前,还是要小心为上。 张诚见陈新甲没有别的吩咐,便以回营整军为由,告退而出。 ………… “大帅,喻御史等诸位老爷都在同春楼中相候,咱这就过去吗?” 兵部衙门外,张成芳轻声提醒着,却见张诚接过马缰就腾身上马,沉声说道:“走,出城,回营去。” 张成芳颇觉意外,他不知有何变故,已提前约好的同春楼酒宴竟不去了,因怕张诚是进宫陛见忙忘了,便策在马上轻声提醒道:“大帅,昨日约好的喻御史他们几位老爷给大帅祝酒壮行。” 张诚策在马上淡淡说道:“你派个人传话给王昭政,本帅军务繁忙,酒宴不去了。” 谷龡 张成芳不由一愣,他不能理解这都约定的事,咋说不去就不去了,但是也不敢多问,只得吩咐身后一名亲随策马前往同春楼传信。 张诚自组建虎卫以后,因林芳平的军务逐渐增多,便使他专心打理虎卫营中事务,而将张成芳、张金泰两个义子带在身边历练,而童子营的三十余将士也全部转为他的随扈亲兵。 这时,张诚又问道:“夫人给泰岳带来的礼物可送到季府去了?” 张成芳回道:“张金泰亲自去送的。还有太夫人给吴府的礼物也差人送到府上去了。” 张诚领大军于昨日赶至京师,驻扎在德胜门外的大校场旁,原定今日入宫陛见后,喻上猷、袁彭年等京中诸官要在同春楼为他祝酒壮行。 但他在宫中陛见之时发生的君前失仪之事,却为他敲了一下警钟,使他认识到从前未曾注意到的风险,自此改变了自己的行事风格。 就比如说适才君前失仪,若崇祯皇帝一时怒起,将自己如同袁崇焕、孙传庭那般下到狱中,那自己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岂不毁之一旦。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一点,即使有强大的军队驻扎在京师城外,有过再大的军功战绩又如何? 如果崇祯皇帝雷霆震怒之下,真的就将自己捉入天牢,难道城外的大军还真的敢攻打京师,劫夺天牢不成? 他们之所以敢劫镇城的官牢,那时因为有自己在北路坐镇,就比如袁崇焕、孙传庭被下入大牢之时,那个在京师城外不是有旧部将领驻扎,可有一人敢攻打京师? 他们不敢,那自己麾下的那些将士们就敢了? 张诚暗思要是自己还在军中,他们或许会服从自己的军令,攻打京师,可自己若是不在军中,他们很可能会为自身考虑,又或是慑于皇权威仪而退却。 直到策马出了德胜门,张诚的心里才算安定下来,他在城外勒马停步,回望着高耸的城墙和巍峨的德胜门城楼,叹息道:“气势威严,真如虎穴一般啊!” 他回过头又对张成芳吩咐道:“派個人去叫牛胜、刘金海来营中见我。” 张诚说完便扬鞭催马直奔大校场旁的营地而去。 ………… 林芳平早已等候在营门前,他见张诚等人策马奔回,忙迎上前去禀道:“大帅,宫里的王公公已在中军等候多时啦。” 张诚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一名亲兵后,问道:“哪一个王公公?” “提督东厂的王承恩公公。”林芳平答道。 张诚闻言一惊,他不知道王承恩前来所为何事,忙又一把抓过马缰,腾身上马后问道:“可说何事了没?” “王公公只说是皇上口谕,末将也不晓得具体何事!”林芳平答道。 张诚也知问不出什么来,他鞭打坐骑就往中军奔去。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以后给朕老实点 京师北面德胜门与安定门外都各有大校场,原是京军三大营的驻地,万历年间,大明内外各地战事频繁,京营的官员建议将教场改设在城内以利京师安全。 于是京师南面宣武门外的南城之内开设了新教场,虽然这处位于南城的新教场占地也是庞大, 但京师的百姓们还是习惯将新教场称为小教场,而将原来位于德胜门、安定门外的教场合称为大教场。 大明在太祖朱洪武初年的时候,南京是帝国的都城,那时在其周围就设置了四十八个卫的军兵。 可后来的成祖永乐大帝又将都城迁移到了北京,因京师几乎就位于大明帝国的北部边境,所以更是在京师周围各地驻扎了七十二个卫的军兵,称之为京卫, 其职责在拱卫京师与守护宫禁。 京卫虽大都在京师周边各地驻扎,但在京师城内也有如安定门内驻扎武德卫营, 后来讹变为五道营胡同;阜成门内驻扎济州卫营,后来讹变为机织卫胡同。 而作为大明帝国精锐的五军、三千、神机等京军三大营,他们的驻地最早就是这处京师北城外的大教场,平时驻扎、营操皆在此处完成,战时则扈驾随征。 此外,尚有拱卫皇帝的侍卫亲军,如锦衣卫和金吾、羽林、虎贲、府军等十二卫军,以及隶属御马监的武骧左右、腾骧左右等四卫营,也都是驻在京师城内。 张诚此次所带军兵虽只有两千余众,但战马、骡马、骆驼等加在一起却有五千余匹之多,大校场内的马厩都不够用,在校场外临时搭建了许多马厩。 中军大帐就设在校场内的一处营房里,虽略为破旧简陋了些,却是宽敞的三进套间。 张诚跨步进入中军帐内,倒头便拜在地上,说道:“宣镇张诚拜见王公公!” 王承恩正坐在上首那把大椅子上,细品着香茗,他身子未动一下, 连眼皮都没有抬起,只是淡淡的说道:“张副总兵军务繁忙,咱家见你一趟还真是不容易啊!” 张诚跪在地上闻言心中一惊:这王承恩以前也给自己传过圣旨,并非是初次打交道,且自己更未曾怠慢或是得罪过他,何以今日这语气似乎不善呢! 他不知这其中的缘由,未敢抬头,伏地回道:“王公公真是冤枉末将,本兵将末将叫到兵部衙门,才训完话便急急奔回来给王公公请安。” 王承恩语气略显和善了些,他道:“好啦。起来回话吧。” 张诚才站起身来,猛地就听到王承恩尖细的嗓子高声叫道:“皇上口谕!” “噗通!”一声。 张诚又跪在了地上,由于事发突然而没有准备,他跪下的时候急了一点,膝盖都磕得隐隐作痛,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王承恩却对此甚为满意,站在那里高声说道:“张诚你以后给朕老实点,打仗的事要多用心, 别糊弄朕,少搞那些阵前纳妾的丢脸事, 专心御虏杀敌,为朕效忠才是。 朕已命王伴伴在京中为你选了一处‘昭勇将军府’,便于你以后进京之时居住使用,另外那名叫唐春茹的小都人,颇为聪慧,也能识些字,朕将她同另外两名小都人一并赐给你,以便服侍。 朕对你信重,你亦不应使朕失望,朕在宫里等你辽东凯旋的好消息!钦此……” 王承恩宣完了皇上的口谕,坐回到椅中,才淡淡道:“皇上的口谕,咱家宣读完了,张副总兵请起来吧。” 谷腩 张诚却不敢直接起身,仍是跪伏地上连连叩首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过了恩,他才起身来到王承恩身前,先给他斟满了茶水,才笑着说道:“有劳王公公亲自来走一趟,末将这就吩咐下边,备些酒菜,咱敬王公公几杯,聊表谢意。” 王承恩此刻面色也见缓和,却仍是淡淡的说道:“不必啦。咱家还急着回宫里给万岁爷回话。” 见他如此说话,张诚自知无法挽留,便不再强求,仍笑着问道:“敢问王公公,皇上可还有别的旨意嚒?” 王承恩翘着二郎腿,对他说道:“万岁爷的意思就是要你尽心王事,此番进兵辽东,务要击退东虏,以解锦州之围。 今后可莫要再行那般荒唐之事,如今在这京师城中,万岁爷已为你赐下将军府邸,更将宫内的小都人都赏赐与你,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望你好自为之,切莫负了如此浩荡之天恩。” 王承恩说着就要起身离去,张诚忙吩咐亲兵去取来黄金一百两,要献与王承恩。 却听他说道:“罢了。这份孝心,咱家领了。金子嘛,还是留下赏给有功的将士吧。伱只要能尽心王事,比给咱家献上啥宝贝都强!” 张诚略觉意外,虽也听闻这位王公公并非是喜好黄白之人,且他更是知道崇祯吊死煤山之时,也只有他一人相随同去。 就算是对于王承恩并不十分了解,但猜想他适才所说的话当是不假,也就没有强行再塞给他金银诸物。 他将王承恩一直送出营门外,又看着他带几名小内监与京营护卫策骑奔去。 ………… 张诚才回到中军帐内,还未得歇息,就见张成芳急急奔来禀道:“父帅,陈九皋陈总兵前来求见,同来的还有啥子襄城伯李国桢一个叫符应崇的副将。” 张诚闻言一惊,忙问道:“现在何处?” “就在营门外等候!”张成芳回道。 张诚起身就奔帐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去叫张广达与林芳平速往辕门外,迎候襄城伯,再吩咐下去备些好酒好菜。” 他之所以显得如此紧张,并非是因为陈九皋前来拜访,虽曾在河南一同剿贼,但陈九皋在张诚的心目中确是真真没有这个分量,可襄城伯李国桢就不一样了。 早前在河南剿贼时,陈九皋就成为他介绍过此人,李国桢如今也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他在崇祯三年就已袭爵,虽军事并不出众,却颇有些辩才。 更因其是勋贵出身,被崇祯皇帝任命为京营总督之职,乃是陈九皋的顶头上司,如此人物怎叫张诚不加以重视呢!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京营总督襄城伯 京师德胜门外大校场张诚驻营地的辕门外,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身旁还有两人。 只见中间一人年在二十多岁,生得相貌堂堂,他身着蟒袍,气度不凡,张诚猜测此人定是京营总督、襄城伯李国桢。 另一侧还有一人, 身形又高又瘦,看上去似乎不到而立之年,跟陈九皋似的满脸都透着一股子精明,看他二品武官常服的装束,当是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无疑了。 襄城伯李国桢,是张诚来到这个大明帝国后所接触到的第一个真正勋贵伯爵,他才到辕门前,陈九皋便上来热情的为他们相互介绍起来。 紧接着骑营主将张广达, 虎卫营林芳平也策马奔来, 经陈九皋介绍后,他们也是同样吃惊,任谁都没有想到贵为襄城伯的李国桢竟会亲自来到营中。 张诚陪着襄城伯李国桢往中军营帐行去,他的口オ特别了得,滔滔不绝,尤其是说起军事谋略来更是厉害,张诚都深感佩服。 虽事起仓促之间,张诚也来不及有所准备,但正因为是这样,才更叫李国桢对他刮目相看。 别看这位襄城伯李国桢在历史上并不出名,似乎不是什么真正的将才,但人家毕竟出身武勋之家,自幼既熟读兵书战策,理论基础还是有的,而且水平不低。 他一路行来,虽是与张诚侃侃而谈,但眼睛却也没有闲着, 周围骑营将士的诸般状态尽皆被他看在眼里。 就算张诚此刻所带军兵不多,但五六千骡马、骆驼可是比战马更难管理,可一入营中所见,却是井井有条,未见一丝杂乱。 更为难得的是那些将士,竟没有一人在偷懒干闲着,李国桢初时还以为张诚知他要来,才在辕门外预先安排了精壮将士来充门面。 可越往里走便越发觉得惊奇,在张诚的营中根本见不到一点慵懒散漫的状态,每一名将士都精神抖擞,且个个盔明甲亮,军械齐整。 李国桢对于张诚的勤王时的事迹也略有所闻,但那些毕竟是道听途说,他一直认为要么张诚麾下有勇士,杀了玛瞻和岳托,而功劳却归了张诚,要么就是他运气好,碰巧袭杀了玛瞻和岳托。 即使陈九皋自河南回师后,数次向他介绍张诚与麾下军兵将士的勇猛,他也认为陈九皋是在借机抬高自己罢了。 ………… 中军帐内,张诚请李国桢坐上首位置, 诸人之中属他军职最高,更是有爵位在身,自是当仁不让,大家一阵寒暄过后,便纷纷落座。 襄城伯李国桢坐下喝了一盏茶,对张诚问道:“适才看到厂公王承恩从此回城,可是来传皇命。” 张诚笑了笑,别看他在崇祯和王承恩等人面前装孙子,可如今在李国桢面前也开始了做戏。 他略显神秘的说道:“王公公来传皇上口谕。” 张诚说道这里双手抱拳向着南边皇宫方向行礼,又道:“陛下可怜末将在京师无处安歇,特赐下一座昭勇将军府,就在东安门外不远处。” 他拿起茶壶给李国桢再次斟满茶水,接着又说道:“陛下更是体谅末将鞍马劳顿,还命宫里的小都人到府上服侍末将。王公公此来就是传陛下口谕,只待辽东归来便可入住将军府。” 谷鷃 李国桢的表现要好一些,他虽面上满是惊异之色,但还算稳重,可陈九皋与符应崇两人则略显失态,尤其是符应崇本来还端着京营将官的架子,这时猛然间听到张诚竟得皇上如此恩宠,惊得他茶杯差点就脱手跌落。 李国桢看了符应崇一眼,眉头略微一皱,但转瞬即恢复如初,他笑着对张诚道:“张将军为国征战,屡建殊功,今得圣上如此恩宠,虽理所应当,然更要忠勤王事,以报天恩。” 张诚笑着说道:“是,是,是。襄城伯教诲,张诚定当谨记于心。” 李国桢转过头,又对身旁的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威严道:“庆林啊,张将军于治军打仗之事,不说天下无双,也当是军中翘楚,我亦是钦佩不已。 你今天有这个机会与张将军共赴辽东征战,可要珍惜,啊……” 他接着又道:“今日带你来呢,就是给你個机会,让你向张将军多多请教,带兵之道,明白吗?” 符应崇立时起身抱拳道:“末将明白的,请伯爷放心,末将能有伯爷这样的上官,真乃三生有幸。” 符应崇一开口说话时,两颗巨大的虎牙就从嘴里露了出来,张诚似乎在他身上闻到了与陈九皋相同的味道,都是勋贵子弟啊,放在后世,可都是妥妥高干子弟。 李国桢见符应崇恭敬受教,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又对陈九皋说道:“九皋啊,前时援剿豫省,你就曾与张将军出生入死,同战流贼,表现优异,颇得皇上嘉许。 今番再次出征辽东,又能与张将军并肩杀敌,可不能抹了咱京营的脸面,更是要多提携你符老弟,好兄弟就要同进退,共襄王事。” 陈九皋一脸严肃的起身抱拳回道:“请伯爷宽心,九皋晓得怎么做,此番进兵辽东,定必与张将军共进退,绝不会掉了咱京营的脸面。 至于庆林老弟,那是咱自家的弟兄,与九皋如同一体,何况咱神机营火器威猛,还请伯爷多多放心,此番必东虏见识咱的厉害!” 他说得轻松又豪迈,更是很合今日的气氛,大家都开心的笑了起来。 襄城伯李国桢边喝着茶边与张诚又闲谈了一阵,他在话语中多有暗示,意在让张诚得便之时,对陈九皋与符应崇两人援引一二,让他们多立些军功。 张诚自然知道襄城伯李国桢此番前来,所为只有两个目的,那便是请张诚在辽东军事上照拂京营,既是为京营的面子,也为陈九皋和符应崇二人的前程。 襄城伯凌晨见话已说到,意识也都表达清楚,便起身要告辞离去,张诚自是百般挽留,可他却以京营事务繁杂,坚持不留下打扰。 张诚无奈,便一路相送他出了辕门,而陈九皋与符应崇则留下来,要与张诚共商进兵辽东诸事。 辕门外,襄城伯李国桢爽朗的笑道:“不劳远送,张将军请留步吧。” 他转头又看了陈九皋与符应崇两人一眼,饶有意味的说道:“你们要珍惜,嗯!” 说完就随从护卫的簇拥下,策马急奔往德胜门方向而去。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第一流的水平? 张诚与陈九皋、符应崇送别襄城伯李国桢后,便一同回返中军大帐,看着天色已然不早,张诚便提议几人边吃边聊,他吩咐就在帐内摆下酒宴,款待他们二人。 虽说张诚也只是一个副总兵, 但却与符应崇不同,除却简在帝心这个理由外,张诚援剿河南的时候受封为“河南援剿总兵官”,即便是为了援剿而临时加封的,但也是赋予了他总兵官的身份。 如今他一人便独领大军近万,这还是他为了不过于彰显自己的实力, 报给兵部的纸面数字, 即张国栋、陈铮、张广达三营兵马,余下的各营都是按辎重辅兵报的,而非战兵。 因此张诚这时虽仍是宣镇副总兵名分,但实际上已跻身总兵官的行列之中,只不过援剿总兵官的分量不如宣镇总兵官高罢了。 三人就这样天南地北的开始边吃喝边闲聊,符应崇与陈九皋一样,也是极为健谈,似乎京城出来的勋贵高干们都是一般模样,天南地北的侃上个三天三夜,都能面不改色。 而且喝酒方面也颇为厉害,符应崇似乎比陈九皋更有过之,以张诚的海量,喝到半席之时也略微感到吃力。 陈九皋哈哈大笑着说道:“张老弟你可要当心,我这兄弟和那‘黄闯子’有一拼,都是出了名的酒坛子!” 符应崇也是喝的高兴,他举起酒碗对张诚道:“这些时日,九皋哥一直同我讲在河南与张帅共剿闯贼的事迹。 我与九皋哥可是光着屁股玩大的兄弟,这交情自不用多说,九皋哥的好兄弟,那就一定是我的好兄弟, 张帅,为九皋哥,我符大牙敬你。” 张诚知道京营中的诸将都颇为傲气,虽然仗不一定打得多好,但面子却是最为重要,自己虽然也算天下知名,但这符大牙一面之缘能如此放下姿态,却也是颇为难得。 此番出征辽东对战鞑虏,他自己未曾携带重型火炮,一是运输不易,二则是自己目前也就几门轰夷重炮,却也拿不出手来。 因此,这个有着大量红夷重炮等火器的神机营,他还是有所求的,当下便端起酒碗与陈九皋和符应崇一口喝干。 符应崇见张诚喝得爽快,不由心中大喜,对着他就竖起了大拇指:“多谢张帅给我这个面子, 你这位好朋友,符大牙这辈子交定了。” 他这时看到陈九皋的碗中竟还有小半碗未曾喝干,脸色刷地一下就撂了下来, 大声道:“九皋哥,你这还留着养小鸟的咋地?快快喝干,莫叫张帅笑话我京营无量!” 陈九皋面有难色,他亦是好酒之人,怎奈酒量却是真的不及张诚与符应崇太多,再饮怕就要当场失态。 张诚与陈九皋可不是第一次共饮,当下便劝解道:“唉。陈大哥今日定是身体有恙,更何况明日大军起行,事务繁多。不如这样,我陪符二哥痛饮,陈大哥每次只陪半碗就是。” 毕竟陈九皋是前营总兵,而且又是在张诚的营中,作为副将的符应崇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如此定下。 符应崇借着酒劲便又与陈九皋两人互相开始吹嘘起来,无非是他们在京师的人脉如何广泛,各方人马,都要给几分薄面。 特别是京营总督、襄城伯李国桢又如何赏识他们,这不,此番便是亲自送他符应崇前来拜会张诚的。 谷曰 张诚微笑着听他们互相吹捧,心头则在暗暗沉思,如今这京营之中,能战的可是不多,就说陈九皋便几乎是花架子一個。 如果有自己的麾下大军顶在前面,只叫他的兵马在后面打炮,或许还可一战,若是紧守营盘应该也可抵挡一阵,现在看来这符应崇大体也是这般货色。 话说大明京师的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就相当于其他朝代的中央禁军,本是大明官军的精锐存在。 京军三大营初建时,可是有很强的战斗力,曾数次追随成祖朱棣北伐蒙元残余,可在正统十四年的土木堡之战中,京军三大营的十七万精锐损耗殆尽。 此后,大明历代皇帝又对京营进行不同程度的改建,从“十团营”到“十二团营”,直到嘉靖二十九年,才又恢复永乐时期的三大营旧制。 不同的是三千营改名神枢营,仍是由三千骑兵组成,分作五司,分掌皇帝的旗号、舆服、兵仗金鼓、御用宝物等等,一般不在出征作战,只作为皇帝扈从军来使用。 而此时的五军营也几近废弛,从最强战力一路下滑严重,只余空架子罢了,其名下虽还有直叉刀手、围子手营、幼官舍人殚忠营、效义营等营号,但也因吃空饷导致缺额严重,内中各级将官又多为世袭勋贵充任,此刻已经毫无战斗力可言。 张诚估计能打的也就剩下神机营了,该营掌习铳、炮等项火器,大明有什么新式火器,也都都先交付于该营使用操习,如佛郎机、红夷大炮、鲁密铳等等。 可其所倚仗者并非战阵与军心士气,惟有这火器一项,还勉强能拿得出手来,可若是使其单独对战虏骑,怕只一阵便会被冲破溃败下来。 再好的火铳、火炮、火箭等先进火器,也得有坚强的战士来使用,这就好比后世的原子弹,在弱者手里就是个摆设,但换到强者的手里它就成了威慑。 如今的京营诸军,不光是空额严重,且营操诸事也已基本荒废,也就是这神机营因火器不操习,连个响都打不出来,不像五军营与神枢营还能摆摆花架子,所以勉强可堪一用。 而且京营诸将,以及那些勋贵、内监与朝臣有多使唤各营军兵充作杂役的习惯,平时到校场应付操练者都是少之又少,且多是摆摆样子应付官事罢了,这战斗力…… 当然,战斗力不行,并不等于所有的一切都不行,京营各军中都还有几队军容整齐,他们个个高大威武,盔甲明亮,形象这一块自不用说。 历次崇祯皇帝阅兵演武,都会见到旌旗林立,盔明甲亮,威武雄壮的官兵齐声高呼万岁,每每皆是心中大悦。 历史上,就在崇祯十七年时,崇祯皇帝就巡阅过京师的城防,它当时就曾经来到宣武门外的内教场阅兵,只见京营诸军徒为容观,顿觉放心不少。 可未想闯贼李自成率军打到京师城下之时,京营诸军出城迎战,闻炮声即大溃而归,京师也随即陷落于贼手。 张诚估莫着此刻京营中能战的,怕只有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等寥寥几人罢了,这符应崇…… 不过先不论战斗力几何,这符应崇也还是有些能力的,现在三大营中官兵不说,各级军官倒是越来越多。 三大营中各级将领,连副、参、游、佐、坐营、号头、中军、千把总各官算上,此时就已有近千人之多,符应崇能位列神机营的前营副将,其钻营的能力怕是不输陈九皋,同是第一流的水平。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舍财不舍女人 酉时,日沉西方,天光转暗,晚风见凉。 陈九皋因怕关闭城门后,入城困难,且还要准备明日拔营起寨诸事, 便提出告辞回营,符应崇正喝在兴头上,本是不愿归去,但见陈九皋态度坚决,也不敢违逆。 辕门外,张诚看着他们在护卫亲兵的随扈下渐行渐远, 慢慢消失在黄昏里。 他转头问道:“牛胜、刘金海他们到了没?” 张成芳回道:“回父帅, 早就到了营中, 因父帅一直陪着陈总兵饮酒,便未曾打扰。” 张诚并未骑马,他步行往中军营帐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让他们过来吧。把申仕春和施建能二人叫来。哦,对了,再将张广达和林方平他们也叫过来。” “喏!” ………… 中军帐内,张诚已经喝过一大碗醒酒汤,仍是觉得脑袋沉沉的,略有一点发涨,好在头晕的情况略有些缓解。 他先是听了牛胜在京畿附近储备粮草的情况,又听刘金海汇报了几处寨子的垦殖和操练情形,对于这些他还是比较满意的,目前看来各方都在按部就班的发展。 只是不知道今次出战辽东的结果如何,会不会影响到崇祯十五年鞑虏再次入寇的这一情况,但总是有备无患,即使到时鞑虏不来,总还要出战河南等地剿除流寇。 张诚看着医官申仕春,对他说道:“申医官, 此去畿南访查瘟疫之详情, 不惟路途艰难,更是饥民遍野,实是万分凶险。 但若是真能稍解畿南瘟疫情势,也是救民苍生之幸事,你一行十人只需专责对付瘟疫之事即可,切切要注意自身的防护,按本帅所言居上风口,人人要带遮护口鼻的布罩,对于因瘟疫死去的人更是要及时焚烧、掩埋。” 他不待申仕春说话,便转过头来看着刘金海,说道:“刘金海,由你派出两队精骑充为护卫,定要保证申医官一行的安全,出了半点岔子,我唯你是问。” “喏!” 刘金海站起身抱拳接令道:“请大帅放心,卑职亲自随扈申医官身边,但有一丁点岔子, 俺刘金海提头来见大帅。” 张广达笑着说道:“这趟差事做不好, 大帅是要打你的板子,非是要你的脑袋。你头上那‘六斤半’,咱大帅可不稀罕!” “哈哈哈……” 大帐内一片欢笑声,刘金海略显尴尬的抬手挠着自己的头发,也不好意思的笑着。 关于“六斤半”的传说,是大约在南宋时期,瑞安人曹豳在朝廷为官,当时有一个奸臣蛊惑当朝皇帝说曹豳对皇上不忠之类的话语。 于是,皇上就下令砍了曹豳的人头,可是当曹豳人头砍下来后,被扔到大江里的时候,顿时雷声四起,倾盆大雨更是下个不停。 因此就有人说曹豳是被冤枉的,现在上天要降下惩罚后,皇帝也感觉到了害怕,遂派出朝官详加调查,最后终于发现曹豳确实是被冤枉了。 皇上为了弥补自己轻信谗言的过错,就下令给曹豳打造了一个重达六斤四量的黄金人头,故而后人便用“六斤四”来代指人头,此后又以讹传讹成了“六斤半”。 张诚看着刘金海,眼神凝重的说道:“此次瘟疫,虽起于畿南大名府境内,但今已蔓延至广平、顺德地方,若是不能阻其势头,怕不久后便会牵连京畿、豫鲁诸省。 虽说地方上有官府主事,但其怕也无力救民,刘金海你此番除了护卫申医官等人周全,更要尽力救助畿南各府的难民。 谷尘 本帅准许你调用畿南各处存粮救急,必要之时,可往开封府寻陈总兵,以求得帮助一二。 还有可调虎牙寨沙世光部兵马协助你来稳定畿南局势,务要将疫患单独隔离出来,切不可使之再居于村镇之内,再行传播疫病,使防治之功尽弃。” “喏!” 刘金海大声应着。 赤城医官申仕春却说道:“大帅,此番前往畿南查访瘟疫之源,实乃个人之事,却劳大帅为之操心伤神,更是调动大军官兵为仕春一行护卫……” 他说到这里竟起身来到中间,跪下叩拜道:“申仕春替畿南万民拜谢大帅。请大帅放心,今次若不能阻瘟疫蔓延,仕春绝不罢手。” 张诚看着地上的申仕春,沉声道:“救百姓脱离苦难,本是我之所愿,今瘟疫横行畿南,实百年之未见,又正逢饥年,稍有不慎,便是动摇国本之灾难,我等岂能坐视。 只不过,这瘟疫之源,历代皆有医者探寻,却终未成事,可见其难,殊为不易。 申仕春,你亦当量力而行,不可过于执著,时刻牢记,当留存有用之躯,谋求救民、活民之策,方为上者!” 他略停一下,才又道:“记着本帅与你说的话,定要做好自家的防护,进入疫区后,尽量要在上风口观察,再有这口罩、皮衣切切不可脱下,更是要多用艾草、烈酒消去毒气。 对于疫患的衣物等皆不可留存,连同失身,皆要焚烧、暴晒、深埋才可,务求先建立起一道防线,阻住瘟疫蔓延之势头,才好逐渐将其压服。 你知道吗?” 申仕春再次叩首拜道:“大帅忧国爱民之心,人尽皆知,申仕春亦是钦佩非常,定当谨遵大帅教诲,留此以为大帅效力。” “起来吧!” 申仕春依言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原来,这申仕春心中一直深藏着一个理想,那就是攻克前人所不能击败的瘟疫,以此留名青史,成为后世敬仰的一代名医。 他在赤城堡中听河南剿贼的诸将说到畿南瘟疫的事,便主动登门求见张诚,自请离开北路,前往畿南查访瘟疫之源,以求解救之法。 张诚也早就有心想要设法控制一下畿南的瘟疫,依着他的记忆,这场瘟疫其实就是腺鼠疫,若是控制得当,也不是不能阻止其蔓延的态势。 其实即使处于明末动乱不堪的时代,也是可以有效控制腺鼠疫蔓延,只不过当时人们饥疲不堪,同时也没用认识到腺鼠疫的危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啦。 真实的历史上,这场明末大鼠疫波及甚广,最早从陕西各地开始发生,随后的近十年间更是屡屡反复,直到崇祯十四年大名府的这场鼠疫才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连京师、河南、山西、山东皆有,甚至是江南也有所波及。 张诚与申仕春深谈之后,发现他对瘟疫之事确是颇有研究,便决定大力支持他前往畿南查访瘟疫之源,不但出钱、出粮、出人,更是指点他個人防护、消毒、隔离等等要点。 其实,张诚所知也就是这些了,至于如何救治轻症患者,他也不懂医理,只能靠申仕春这些当代医官们琢磨啦。 而对于重症患者,张诚的意见就是放弃治疗。 这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凭这个时代的医术,是根本没有办法对腺鼠疫重症患者进行救治,倒不如早些采取隔离手段,避免其再传播给别人。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申医官畿南治鼠 文章正在审核中,请稍后重试。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魏清慧开解小都人 文章正在审核中,请稍后重试。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进兵辽东 文章正在审核中,请稍后重试。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莫非要我以家眷为质? ,织明 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向东而进,由于是在内线行军,所以张诚所部骑兵在前开道,神机营的步兵在后,最后则是炮车、火箭车等等,此外在大军的后面,还有无数帮助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队伍。 为着锦州之战,大明朝廷已在宁远卫城内和附近的觉华岛上囤积了足用半年之食的粮谷,但十五、六万大军的粮草消耗是何等的庞大? 大明兵部与工部为了保证辽东前线大军的粮草供应,除通过海运将粮草送至觉华岛外,还在京畿周遭调用了数以万计的车马民夫,从京师到山海关,日夜不绝,尽是运送粮秣的人潮车流。 张诚所部被寄予厚望,从蓟辽总督洪承畴,到兵部尚书陈新甲,甚至连当今崇祯皇帝都是满满的期许,似乎有张诚的地方就不会失败。 他所领兵马作为各方最寄于厚望的强军,其粮草供给自然是最优先的,谁也不敢短了或是少了,免得将来被张诚甩了个大铁锅在背上。 即使如此,张诚仍是给自己留下了后手,以保证自家有完全支配权的军粮,可供大军食用一个月,这是张诚坚定不可动摇的原则。 所以他除了自家辎重大车携带军粮外,还与北路商团展开充分的合作,由他们帮助收购、加工和运送的大批军粮辎重进入辽东。 只不过车营在营将魏之策、镇抚贺飚的率领下,已先行押运粮秣辎重与武器弹药等前往辽东,而北路商团也随在车营之后运送物资。 现在,从京师接手的药材与粮草,张诚便委托兵部招募了一部民夫负责运送,他们大多推着独轮车,也有一些大车混在期间,跟随在大军的最后面。 张广达领骑营在前面,虎卫营在林芳平的指挥下,护卫在张诚的中军周围,这里几乎成了出征大军的总部,神机营的前营总兵陈九皋就一直在这边,连副将符应崇都时不时的挤进来与张诚搭话。 大军中就属张诚的帅旗最为瞩目,高大坚厚的将台车此刻就充为帅旗车来使用,更显得威武霸气,着实叫陈九皋和符应崇羡慕不已。 他们或策马缓行,或进入张诚的将帅座车内歇息饮茶,原本他还对自己的两乘将帅座车非常满意,但现在三人在内品茶聊天,却也是略显局促了一些。 张诚暗自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搞出一个更大的座车出来,至少也可坐十来人在内品茶闲聊才够用,那以后出征之时,便可带上几位美妙佳人……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心道:“大军在外,自己却胡思联想些什么?” 转头从车窗外望,入眼一片草绿之色,不由想到:崇祯这皇帝怎会如此大方,不止赐下美人,连宅院都给我在京师安置妥当。 猛然又想到:不会是想我将眷属移入京师,充为人质吧? 他心念及此,不由感到后背上阵阵发凉。 “老弟,你这也忒会享福啦!” 前营副将符应崇坐在车内连连夸赞着,张诚也被这一句话带回了现实之中。 他这次出征所带的两乘座车与将台车一般,都是选用上好木料精心打制,而且这座车为了安全起见,在外面更是包了铁以增强防护。 两乘座车各有用途,现在他们所乘的就是会客理事之用,内里只有一個车厢,摆放有书案和茶座,他们三人也只是占据了车厢内一半的空间。 另外的一乘座车则是用于休息,有两个车厢,外间主要给护卫使用,内间放有一张软榻,是专供张诚休息时使用的。 张诚只听陈九皋也说道:“真是没想到,老弟你比京师那帮人还会享受,这座车内都包了皮垫子,确是舒服许多啊!” “哈哈!” 张诚大笑着道:“叫两位哥哥见笑。宣镇穷乡僻壤,尤以北路更是苦寒之地,怎可与京师之繁华相比,两位哥哥见多识广,就不用再消遣于我啦!” 此次出战,神机营前营计有人马七千余人马,原本营中也是有许多空额的,不过此次出征辽东声势浩大,己方更是兵强马壮,京营为了充足门面,从别营中调了许多老军来前营,补满了缺额。 他们前营的将士,主要也是由火铳手与炮营组成。 火铳手,皆使用燧发鲁密铳,而炮营,则有三百辆的火箭车,以及大量的轻式战车,上载大小佛郎机等,又载了神火飞鸦、飞空击贼震天雷等杀器,且还有已经提前转运的神威大将军炮。 他们的作战方略,就是先用火炮轰击一阵,再发射火箭车击敌后阵,同时以鲁密铳近距离排射击敌,从明初发展到现在,神机营的战术,其实己经是非常成熟。 其营中将士若能人人奋勇作战,威力确实不可小视! 神机营前营虽然理论上是步军为主,除了那些炮车外,并没有骑兵的建制,不过总兵陈九皋和副将符应崇都各有一队家丁亲兵。 他们加在一起人数也不过五百,许多更是京中各卫世袭的百户、总旗之类,他们承平日久,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出外作战,显得兴致勃勃,健步如飞,一路还高声唱歌。 连张诚都是看得直点头,他笑着说道:“神机营真是军心可用,士气可嘉啊。如此,辽东之战当无虑也,锦州之围亦无忧!” 陈九皋一脸笑容,但他也未说什么,符应崇却十分自豪的说道:“嘿嘿。待东虏见识了我营中火炮威势,怕不立时溃败,也难以结阵应战。” 张诚只是笑笑,随口附和他几句,并未多说什么,毕竟战场上的残酷还是要亲身体验了才好,别人说得再多,终究无用。 ………… 虽说午后一直烈日炎炎,不过张诚等人还是决定全日行军,一口气走出京师地界,当晚好在通州境内安营歇息。 五月中旬的天,已是后世阳历六月中下旬,只在早晚之时还比较凉爽,其他时间,特别是在午时,太阳就颇为猛烈,特别是混杂着飞扬起来尘土一起,更是使人燥热非常。 虽说因战乱的原因,官道年久失修,上面已经布满坑坑洼洼,但好在其十分宽阔,只是那些炮车要时不时的调整前进方向。 随着大军不断前行,官道上因天气干燥而飞扬起来的尘土也逐渐增多,到了这个时候,那些京营的将士们就唱不出歌声来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万里长城第一关 ,织明 此后几天的接连行军,神机营众将士便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行动也显得拖拖拉拉,最后更是将盔甲全都解下,与各人的兵器一同交到随军的辎重队来运送。 反观张诚麾下诸将士,虽是内线行军,且同样的路途,却仍是精神抖擞,他们依旧保持着一半的骑兵披甲而进,以防备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意外。 自在京师北大校场出发以来,张诚麾下骑兵便一直保持着半数披甲,他们每日轮换着休息,且哨骑仍是往来不断的奔驰哨探。 张诚麾下诸将士们看在眼中,不免对他们鄙视了起来,张成芳就趁着没人在身旁,轻声骂道:“真是绣花样儿的枕头兵!” 却不巧被张诚听了个正着,他瞪了张成芳一眼,佯怒道:“小崽子,做好自己个儿的事就是,少搁这儿嚼舌根子。” 他又挥手将张成芳唤到跟前,猛地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又道:“你适才这话若被陈总兵听去,岂不伤了两军的情分,以后可得注意喽。” 张成芳心里虽觉有些委屈,但也知张诚所言才是对的,便低着头轻声答道:“喏。孩儿记下啦。” 张诚又挥挥手,对他道:“是不是连日行军,觉着无聊啦。来,派你个差事,去前军告诉张广达,加速行军,今晚过榆关扎营。明日进山海关。” 这边张成芳才策马奔去,前营副将符应崇就来到张诚身边,说道:“兄弟,这抚宁往榆关,可还有差不多二十里路程啊?” 张诚笑笑道:“不到二十里,铆足劲,用不了两个时辰就到啦。” 符应崇闻言回头看了看自己营中将士连日行军,都已是疲惫不堪,他对张诚说道:“今日就是扎营榆关,明日也出不得山海关。 不如今日就在抚宁卫城外的洋河边扎营,使将士们好好洗漱一番,早些休息,如此两日后大军便可过了关城,总也误不了军期。” 其实张诚也并不是非要在今晚赶至榆关,只见他面上稍显为难之色,正在犹豫之时,前营总兵陈九皋却在这时过来说道:“是呀,兄弟。你麾下的宣镇兵马都是勇士,咱家这些步军可是比不得,何况这炮车也是拖拉不易。” 张诚见陈九皋都来说话,便趁机卖个顺水人情,他道:“好。就依两位哥哥的意思,今晚扎营洋河两岸,好叫将士们早点安歇。” 他说完就叫过张金泰吩咐道:“金泰,去,追上你成芳哥,传令张广达的骑营加速行进,至洋河岸踏勘扎营方位。” 张金泰应诺后便策骑奔去,向东直追张成芳。 ………… 符应崇脸上略显尴尬之色,但也是稍纵即逝,他依旧嘻嘻哈哈的与张诚、陈九皋二人又聊成了一片。 张诚一边与他们并辔而进,边行边聊,却在心中暗叹,每到一個朝代的末期,那些个勋贵与军功后代子孙们,最后都会像清末的八旗子弟一般。 看看现在辽东的建奴,其正处于崛起之时,是何等的武勇精强,可是等到了清朝末年的时候,又是何等的德性与窝囊? 这个问题难道就真的是无解吗? 谷伆 张诚不由得陷入了阵阵的深思之中! 申时才过,大军便赶至洋河畔扎下了营盘,这里取水方便,张诚与陈九皋商议后,便传令诸军皆要烧水,好好洗漱一番,以解连日行军赶路的疲劳。 ………… 崇祯十四年五月二十七日,张诚与陈九皋领大军到达山海关外,过了山海关,那就是关外辽东的苦寒之地了。 “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 山海关,古称榆关、渝关、临闾关,明洪武十四年,中山王徐达奉命修永平、界岭等关,带兵到此地,以古渝关非控扼之要,于古渝关东六十里移建山海关,因其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故得名山海关。 这里是大明长城东端的起点,其与镇北台、嘉峪关合称“长城三大名关”,更有“天下第一关”、“边郡之咽喉,京师之保障”之称,与万里之外的嘉峪关遥相呼应,闻名天下。 山海关城周长超过九里有余,直接与长城相连,既以城为关,城高近五丈,厚达两丈有余,开有四座城门。 其东为“镇东门”,西为“迎恩门”,南为“望洋门”,北为“威远门”,四门均建有城楼和瓮城,此外还建有东南角台和东北角台与角楼,镇东门楼南北两侧还建有临闾楼、牧营楼和新楼。 在关城的东南、西北和西南隅更各设有水门一座,城墙外还挖有五丈宽,三丈深的护城河环卫,确是易守难攻。 或许大家以为山海关仅是一个关口而已,其实不然,它并不只是一座关城,而是由山海关城、东罗城、西罗城、南翼城、北翼城、威远城、宁海城、威海城等一些城堡群构成防御体系。 张诚、陈九皋大军到达山海关城下时,天色己近黄昏,夕阳穿射过来,给这座雄关古城蒙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张诚与陈九皋在守关的军将的接引之下,踏着古老的城墙阶梯,登上了山海关西侧迎恩门的城楼之上。 他们看着城下全副武装的将士,正在以整齐的步伐,不断穿过这道雄关,踏入关外的土地。 旌旗如海,浩浩荡荡的钢铁洪流,前面望不到头,后望不到尾,不断前进…… ………… 当大明朝的辽东战事紧急,洪承畴、张诚等人肩负着国家的命运匆匆出关时,中原局势也正在酝酿着新的重大变化。 伏牛山一带数百里内在去年的冬天虽也降雪不多,从而导致今春雨水略有不足,庄稼地里旱情严重,但比起河南其他地方,如伏牛山和桐柏山之间的南阳盆地,这已是好得多了。 许多山头上依然草木葱茏,山花烂漫,而愈往深处,离闯军李自成驻扎的得胜寨一带愈远,草木也是更加茂盛。 站在得胜寨上放眼遥望,到处都是黑绿绿的山头,仿佛那些被草木覆盖的连绵群山,偏偏就不怕旱似的,竟敢与天公相抗衡。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试炮 李自成自从在开封城下被张诚领军击败,虽大部仍在,但他为解决大军的吃饭问题,遂在尉氏县境内决定分兵打粮。 他原以为张诚在开封捡了个便宜,便不会再对他穷追猛打,因此三路贼军沿途打粮, 也没有着急回伏牛山的得胜寨。 但他却未曾想到,张诚在开封城下讨足了军功和封赏后,竟与陈永福等开封各将麾下骑兵一路急追而至,连袭贼军右路与中路打粮队伍。 辛苦打粮,反倒叫张诚又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李自成一度想在许州境内汇聚大部贼兵设伏以待,怎奈张诚与陈永福所率骑兵竟如刀锋一般,所到之处, 无不被其劈砍而开。 接着又听闻陈九皋领官军步兵大队赶至,闯王李自成便领贼兵退却,从许州经襄城、郏县、宝丰、鲁山等处,一路逃回了伏牛山中。 李自成从此便一直蛰伏于伏牛山中,不在外出,只是一心操练他在豫西招募的新兵,以待大举。 他在开封城下被陈德射中的箭伤不重,很快就痊愈了,只不过他的左眼便不再能够视物,老神仙尚炯特意用老兽皮子做了一个眼罩,内里用白沙做衬,遮着左眼。 而其余参加开封攻城战的贼军将士,除去战亡与伤残的之外,也大部分都陆续好了,他们作为参加过实战的老兵,全部编入到新兵各营中,充当队总头目。 因为在豫西洛阳劫掠的粮谷、金银细软极多,差不多足够大家一年之用,因着李自成已有争天下之心, 便拿出大批的粮谷在伏牛山周围赈济灾民, 以为收揽人心。 同时,他也在周边各处村镇中大量招募饥民新兵,不断扩大着自己的力量。 到了四月底的时候,单就以红娘子的健妇营来说,全营五百多名健妇如今都配上了战马,而且还有几十匹驮运辎重的骡子和大驴。 在老营得胜寨附近的近百里范围内,无论是这儿,还是那儿,各山坳深处随处可见紧张操练的闯军新兵,金鼓动地,杀声震耳。 闯王李自成仍旧是按照不打仗时候的习惯,除处理军中各项事务外,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请牛金星为他讲解经书和《资治通鉴》。 每年的四、五月间,正是俗话说青黄不接的时候,伏牛山中虽存粮很多,可因为人马越聚越多的缘故,再加上救济百姓, 收拢人心, 粮谷的消耗很快。 伏牛山周边几个县里的老百姓都在靠山中野菜过活,他们吃野苜蓿, 吃榆钱、芦根和野藤的紫花,然后再吃各种能下咽的树叶和嫩草,甚至连榆树皮都给剥下来吃了。 既是如此,仍是不断有老人小孩倒毙在路边,这还是在有李自成赈济的情况之下,可见豫省各地饥荒之严重和惨烈。 闯王李自成因担心长此以往的下去,必将坐吃山空,而从开封逃回途中虽然也沿路打粮,但却被张诚半途劫夺了大部分,自己所得并不算多。 为了应付目前的局面,也是为了练兵,他也开始不断地派出小股人马去附近州县打粮,虽然攻破了几座县城,但所获也不是很多,闯王和牛金星、宋献策等经常商议,必须要攻下富裕繁华的开封,才能解决困难。 因为上次攻打开封失利,在闯军将士们心中一时耿耿于怀,本来在袭破洛阳后腾起的那股火焰正旺,又怎会因为开封城下暂时的失利而就此浇灭。 谷倇 为着准备第二次攻打开封,李自成更是采纳了宋献策的建议,他命令张鼐的开始组建专门的火器营,并加紧训练。 闯王李自成更是隔三差五的就出寨观操,每次都会在火器营停留很久,有时兴起还会亲自点燃火炮。 张鼐所掌管的火器营每日都是炮声隆隆,响彻山坳之间,每每硝烟腾起,又散在林梢,都会遮住青苍的山色。 ………… 这天,闯军火器营新铸成了两尊大炮,因为这是闯军第一次自己打制的大炮,所以李自成对此特别关心,他特别择定今天黄道吉日,亲自前来观看试炮。 不只是闯王来到火器营,连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田见秀、高一功等诸多将领都到火器营看新铸大炮的试射来了。 大炮前摆好了供桌,上有书着“大炮将军之神位”的红纸牌位,连炮身上都贴着红纸,上面写着“开炮大吉”,牌位前还摆着纸糊的三牲供品,清酒一壶,香炉一只,瓦烛台一对。 军师宋献策偕火器营主将张鼐,沐手焚香,再向炮神虔诚三拜后,宋献策又默诵几句祷词,然后抓起酒壶,斟满杯子,浇在地上。 随即,四名十字披红的炮手,先向闯王与诸将等跪下行礼,再起身走到炮前,每尊大炮前站定两人,虔敬地跪下又叩了三个响头,暗诵祝词,站起身,以酒浇地。 接着士兵们上前撤去供桌,炮手们就开始装填火药,一個人先从炮口装进几斤火药,另一炮手用长杵将火药捅进炮膛底部,向接近炮膛底部的炮眼儿插进用纸加火药做的引线,继续装药,捅紧,装入铁弹。 张鼐请闯王等后退十丈之外,而他只后退三四丈远,将手中小旗举起一挥,大声喝道:“点!” 两尊大炮的引线同时被点燃,四个炮手也立刻退回,神情紧张地挡在了张鼐的身前,一齐注视迅速燃短的引线。 火线原是边燃烧边发出哧哧微声,到炮眼外的部分着完时,微小的响声忽止,所有人的心都收缩了。 在极其短暂的片刻,一切出奇地寂静。 突然,炮眼处红光一闪,紧接着就喷出大片火光,两声巨大的轰鸣,脚下的土地都是一跳,群山震动,霎时间大炮前一片硝烟弥漫。 在大炮发出巨响之时,所有在附近看试射新炮的人们都本能地将腰身一猫,躲在大石或大树后边。 连那四名负责试射的炮手也往下猛的一蹲,同时惊呼道:“小张爷……” 张鼐神情紧张的看着两尊大炮,在红光闪现时赶快张开嘴巴,却并不躲避,炮响之后,他迅速跑近大炮,用手在上面摸一摸,这才放下心来,高兴地回头大声喊叫道: “成功啦!成功啦!没有炸裂,也没有热得烫手。好,弟兄们,咱们再放一次嘞!”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各怀心思 当炮手们清扫炮膛,准备重新装药的时候。 闯王李自成与众文官武将都走近前来,他们仔细的检视着炮身、炮架,不住嘴的连连称赞。 又过了约一刻工夫,有一弟兄从对面二里外的小山脚下飞马驰回禀报:两颗炮子都打到对面山腰里,一颗弹打断一棵松树, 一颗弹入地有一尺多深。 李自成闻报十分高兴,他对宋献策笑着说道:“有几十尊这种大炮,下次攻开封可就不用愁啦!” 刘宗敏正待说话,却看见吴汝义带了两个亲兵策骑奔来,便对吴汝义说道:“子杰,可惜你来得晚了一步, 刚试过新炮,很成功嘞。你莫急,还要再打一次。” 吴汝义翻身下马笑着说道:“俺正是听见了炮声,才奔这边来的。只要成功就好,下次攻开封便狠狠轰他娘的。 闯王,我有事禀报,真娘的意料不到啊!” 李自成不由一脸愕然,问道:“什么事意料不到?” 吴汝义忙将闯王李自成引离围观大炮的众兵将六七丈外,再小声向他禀明事由。 李自成确实是意料不到。 他起初感到很惊奇,但随即就变得十分高兴起来,认为这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情。 闯王李自成对吴汝义说道:“等看这新铸的大炮再射过一次,我就同军师和捷轩回老营去。看来我们的大事快要成功啦!” 于是李自成和吴汝义重回到大炮旁边,继续观看装药与试射。 ………… 午饭以前,李自成偕刘宗敏、高一功、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回到老营。 在路上,刘宗敏等已经得知,原来是罗汝才从枣阳境内派专人前来得胜寨,带了一封书子和许多贵重礼物,向闯王问候并表示想念之意。 李自成等众人都在看云草堂中坐下以后,大家将罗汝才的书子轮番看了一遍,没有来得及仔细议论, 午饭便摆了上来, 而平时常同闯王一起用饭的老军医尚炯也进来了。 李自成并未曾动筷,却向吴汝义问道:“下书的什么人?怎不请来一同用饭?” 吴汝义回道:“他刚来到的时候我问过他,只说是曹操的远房兄弟,比曹操小着几岁,叫做罗汝明的,起小就跟着曹操身边当亲兵,如今在曹营中管着杂事,不曾独自带兵。” 李自成眨了眨那只明亮的右眼,默思片刻后,忽然说道:“啊,我见过他,几年前见过他!他脸上有几颗碎麻子,嘴唇厚厚的,是不是?” “就是他。闯王记性真好!”吴汝义回道。 李自成点头说道:“嗯。这人颇认得几个字儿,我不知他表字如何,只记得排行老十。既是他,何不请来一同用饭?” 吴汝义笑道:“他说虽是曹帅本家兄弟,可在军中却名微职卑,高低不肯前来。还说他同闯王一桌吃饭,反受拘束。偏要等闯王吃毕午饭, 再来拜见。” 李自成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岂有此理!既是奉曹帅之命远道下书,纵然是普通的军中小校,也要以礼相待,何况还是曹帅的本家兄弟! 吴汝义,你再去请他,就对他说:倘若他不肯来,我就要亲自去请啦。” 谷鳻 吴汝义转身出了草堂,又去请罗汝明,而这边就对此事展开了议论。 军师宋献策首先就说道:“曹操差他本家兄弟前来,必是有重大缘故。闯王猜曹操真意何在?” 李自成沉思片刻,笑着说道:“我与曹操虽为延安府同乡,又一起烧过香,磕过头,八拜作交,可后来见他贪酒好色,尤其是每逢大战遇挫,就总想要投降朝天,便同他逐渐疏远,遇事亦各不相谋。 前时,他受抚后驻在房、均一带的时候,我们困顿于商洛山中,虽彼此相距不远,竟无书信往还,正是因此之故。 眼下他差人前来见我,书中又尽是些思念的话语,一则是他见我声势日盛,先攀个关系;二则必是他跟敬轩间相处得不甚融洽,想寻我口风,预留后路。 至于别的缘故嘛,可就猜不透,猜不透啦。要是他的心思我全能猜透,那他就不是曹操啦!” 牛金星这时却说道:“莫非是曹操有意来就闯王?” 李自成心中也有此想,但他却不明说,只道:“他近来与敬轩连克大城,如今也有十几万人马,又没吃官军败仗,未必便会屈尊前来就我。 先看这罗十怎么说。我想曹操除写了书子之外,一定会另外心腹之言交代给他。” 高一功却有些担心的说道:“倘若曹操同敬轩犯了生涩,肯来相就闯王,当然很好。不过他这个人……” 就在这时,吴汝义陪着罗十已经走了过来,高一功连忙将余下的那半句话咽回到肚子里。 李自成起身相迎,亲热地说道:“啊呀,果是我老十兄弟,快有五年不见啦!没想到汝才哥的心中,还有我这个结拜兄弟,差你前来看我!” 罗汝明进门就要跪下叩头行礼,闯王上前一把将他抓住,又热情的说道:“老弟兄见面,何必多礼!” 他又介绍罗汝明同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人认识,互施平礼,然后同刘宗敏、高一功、尚炯等人也见了礼。 众人纷纷坐定以后,刘宗敏等人又问候了罗汝才的好,并简单询问破襄阳以后近几個月来曹营和西营的情况,眼下曹营驻扎何处,下一步将往何处等等,总之都是一些泛泛的闲话。 李自成心中很想知道曹操差罗十来伏牛山见他的真正用意,但是他只察言观色,并不出言明问,假装得若无其事一般。 ………… 午饭已经重新热过,再次端上来摆在桌上,因今天来了客人,又多加了两样菜和一大壶黄酒。 平时吃饭,闯王李自成总是坐在主人位置上,而让牛金星坐在首席客位,宋献策居二,李岩第三,刘宗敏等将领和老神仙,则是随意就座。 而今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等三人的心中都明白,闯王有意借此机会拉拢罗汝才,以求拆散西营与曹营之间的联营合伙关系,所以他们都是一致谦让,非要请罗汝明坐在首席位上不可。 罗汝明自然是坚决不肯就座首席位,他一定要坐在闯王的身边。 李自成起初望着大家互相谦让拉扯,他只是笑而不语,直到后来看老军医和吴汝义几人都不断望向自己,他才开口说道:“你们都这般谦让下去,我们日头偏西也别想吃饭。 我是闯王,请大家听从我的将令照办:牛先生、宋军师、李公子,仍照平日就座。老十,你挨着林泉坐,其余的我不管,随便吧。” 李自成说完,就抓着罗十的一只胳膊,硬往紧挨李岩的一把椅子上一按,不许这个名微职卑的客人再起来。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那他就不叫曹操了 此刻,大家已经问过了罗汝明的表字叫子亮,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等人都以表字称呼他,而李自则是更为亲切的叫他老十或十弟。 李自成以闯王的身份之尊,竟然几次给他敬酒,席中的其他别自然也要向他敬酒, 气氛十分的热火。 可到罗汝明已有三分酒意时,李自成便阻止了众人再向他劝酒,只见他说道:“我们老十的酒量有限,大概同我的酒量也差不多少,你们就不要再劝他多喝啦。” 此外,还有二百名曹营骑兵随扈罗汝明一同来伏牛山中, 他们现都在看云草堂左近的军帐中落脚歇息。 李自成当着罗汝明的面前,就向吴汝义问道:“随老十同来的弟兄们都有酒吃么!谁在陪他们吃酒?” 他紧接着又特别嘱咐道:“他们连日赶路,多有辛苦, 午饭后可要让他们好生歇息!” 曹操罗汝才之所以要派亲信罗汝明从枣阳来到看闯王,明面上只是下书问候,一方面祝贺李自成攻破洛阳,在河南声势日隆,另一方面又表达其对闯王的思念之情,加厚感情。 但众人皆已猜到,正所谓“没有无缘无故的送礼者”,曹操暗地里必是另有打算,大家猜测罗汝明此来全为刺探,而曹操则正等着罗汝明回的回报,好做决断。 罗汝明不愧是曹操罗汝才的心腹之人,他遵照曹操密嘱,只是处处小心,事事留意,却不肯将他来闯营的真心吐露出分毫。 今天,从他到了伏牛山之时起,就感觉到闯营上下对他都是十分的亲热, 并没有想像中的闯营会因兵势强大而小看曹营, 李自成也没有把他和罗汝才之间曾经犯过的生涩记在心上。 让他感到特别满意的是,李自成本人也并未因近来兵马强壮,势力膨胀而显流露出丝毫盛气凌人的架势,反而对他这个下书人极为亲热,他在心中便将此与张献忠相比,感觉大不一样。 罗汝明这时已略有几分酒意,他看见李自成很少吃酒,便侧着头向他问道:“李哥今日兵强马壮,在河南开出多好的局面,何苦还像往日那般酒不多饮,衣不穿好,食不求精,也不贪爱美色?” 李自成笑着对他说道:“十弟,你此言差矣。我同曹哥与你都一样是血肉之人呀,都有七情六欲。 你说的这几样我世人皆爱,我也并非是不想要,可是我害怕啊,我怕一旦放纵了自己,终日里沉湎酒色, 就不能再全心全意用在咱们的大事上了。 我栽过多少跟头, 你是知道的,有几次更是快要完犊子了,咱吃过大亏啊,可每次都因我不曾灰心,也不放纵自己,硬咬着牙不倒下去,苦熬苦干,才有今日的局面!” 罗汝明在心中对李自成佩服不已,又说道:“以闯王如今的兵力,还怕在河南站不住脚么,又怎会再栽跟头?” 李自成却有些自嘲的说道:“连开封都攻打不下来,又怎能算兵力强大!这两三年内,我如不再遭受到大的挫折,才能说在河南这块地方上站稳了脚跟。” 罗汝明点了点头,不知不觉间,他又喝了半杯黄酒下肚,说道:“闯王真是过谦啦。如今,在我曹营将士的眼中,闯王在河南就算是站住脚跟啦,不像曹营和西营仍然还在东奔西跑。” 李自成巧妙的接话说道:“我如今能在伏牛山中安稳的练兵,多半还是靠你们西、曹两营的功劳,若不是你们在湖广拖住丁启睿和左良玉等人的大军,使之顾不得河南,怎会有我的今日。 我常在心里说:曹哥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啦!” 李自成说到这里时,竟站起身来替罗汝明斟满了酒杯,说道:“今个儿我再敬十弟一杯酒,就请十弟代汝才哥和曹营全体将士喝干喽。” 谷奴 看云草堂内的众人因见闯王敬酒,便都纷纷跟着敬酒,席间全是称赞曹操和曹营的好话,当有人提及张献忠时,刘宗敏忍不住起身对罗汝明说道:“子亮老弟,对敬轩你们可得留一手啊!” 罗汝明闻言不觉心中一动,但他心神电转,忙陪着笑脸说道:“没有啥,没有啥的。西、曹两营是水帮鱼,鱼帮水,谁也离不开谁。” 李自成点着头说道:“老十说得很对啊。倘若不是西营与曹营能同心协力,也不会纵横蜀地,从而脱出杨嗣昌的围堵,奇袭破了襄阳。 真若是平心而论,敬轩实有过人之处,比起我来那可是强得太多了。” 别人不说,刘宗敏却是第一个心中愤愤,他就直接问道:“他哪个地方比你强嘞?” 李自成倒是颇有耐心的对他解说道:“就拿他与曹操能同心协力结成一股绳儿这事来说,我便是不及。 曹哥与我既是小同乡,又是换过金兰谱的好兄弟,可以说是生死之交,在诸家义军之中又有谁人不知? 可是曹哥他能与敬轩并肩携手,却不能与我并肩携手,岂不是验证了敬轩确有大过我的长处么?” 宋献策这时偷偷瞟了罗汝明一眼,悄声对闯王说道:“这是机缘,机缘啊。机缘之来或有早有晚,逢时而至,不可强求。” “哈哈哈……” 他说完这番换便即哈哈大笑起来,在他是想缓解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罗汝明却一反常态的同声大笑,但是在他却的心里却暗自揣测道:“来了!来了!又要探我的话,我可还没喝醉呢,休想掏出我的心里话。君子不开口,神仙你也是猜不透!” ………… 午饭过后,闯王李自成亲自将罗汝明送到了安榻休息之处,并且亲自前去看望了跟随罗汝明一同前来的那两百骑兵,他与众将士们打着招呼,寒暄一阵,才回到老营西偏院的看云草堂。 其实,早在得到罗汝明前来投书之时,他就想到罗汝才可能有意脱离张献忠,前来就他,只是不能确定罢了。 李自成在酒席中种种试探,罗汝明却始终没有透露一句实话,但是他对闯王现在的实力确实是颇为在乎,而且话里话外也在不断试探着闯王对罗汝才的看法。 难道果真是泛泛地下书问候么? 不会! 莫非狡猾的曹操派人下书问候,仅仅是为将来走一步闲棋? 怎么可能! 真要是如此,那他就不叫曹操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非为投靠,乃是合伙 伏牛山中的看云草堂里,吴汝义在闯王李自成身前悄声说道:“闯王,这个罗汝明你可很熟识嘛?” 李自成感到他这话问得奇怪,转头对吴汝义说道:“我只在曹营中与他见过一次面,原也并不熟识。你可知他的底细?” 吴汝义闻言便转头使眼色叫站在门口的几个亲兵都退到草堂外面。 他这才低声对李自成说道:“闯王,我虽不知他底细。但我们老营中有人知他底细, 刚才就告我说他专门替曹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黑活,曾刺杀过不止两三个同曹操不合的贼头。 这吴汝明可是个不怕死的鬼,曹操叫他刺杀谁,他就毫不犹豫的去干,在他的心目中就只有曹操。” 李自成听后点头不语,他转身走到窗前凝望着外面的一片青绿,又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唔,你适才所说的事, 我也曾有所风闻,只是没想到那个人竟会是他!” 李自成没有再说别的话,他转过头对李双喜道:“你命人去请牛先生和李公子都来这里议事。那罗十先叫他歇息一会儿,下午你就不要做别的事了,就陪着他到各处转转。” 吴汝义又在一旁提醒李自成道:“闯王,罗汝明这個人,可是不得不防啊!不可一时大意,冷不防被他……” 李自成却是淡然一笑,他挥手阻止吴汝义再说下去,只对他道:“你速去请军师和牛先生、林泉快来。再吩咐老营司务,今晚我就在这里为罗十大摆接风宴,只请牛先生和军师二人作陪。” 吴汝义又一次说道:“对罗十这个人,务请闯王小心在意些!” 李自成没有回答他,只在草堂屋中踱来踱去,低头沉思,等候密议要事,吴汝义不敢打扰, 赶快转身离开,去请宋献策、李岩等人去了。 ………… 李自成与宋献策、牛金星、李岩等人在草堂书房中讨论的是豫东、豫南几股大贼的问题。 闯军虽然现在蛰伏于伏牛山中操练兵马,但仍时刻不忘再次复出,一举攻克开封,夺取整个河南全境之心。 而在河南的东面、南面还有几股势力颇强的贼寇,他们便是活跃于汝宁的刘洪起、许州的韩甲第、裕州的李好、襄城的刘炫,他们分辖各有数百里,拥众也有十余万之数。 原本在登封、密县一带还有个李际遇,可惜被张诚在密县城下打的大败亏输,而受抚成为其麾下一营,如今已进军辽东,对战鞑虏了。 这些人都是河南地方上的土寇,属于不易对付的地头蛇,他们一直在朝廷和闯王等大贼之间摇摆不定。 李自成的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这些人即使暂时不愿归附与他,至少也不能受朝廷地方的招抚,成为朝廷剿杀自己的帮凶。 为了使他们这些地方土寇保持中立,他也派了李过、袁宗弟、刘体纯等人带了厚礼前往各方拜会, 他们表面上也都是很客气的允诺绝不会帮助官府对付自己。 可是近两个月来,李自成派兵外出打粮, 多有进入裕州、襄城地界, 打到了李好和刘炫的眼皮子底下,这使得他们既不高兴,又感到害怕。 为此,李好和刘炫心中担忧,便联络了刘洪起、韩甲第等人要一同对抗闯王的大军,他们还开始同地方上的官府有了接触,甚至也与河南巡抚衙门那边有了联络。 谷橧 关于这个问题,李自成早就明白,已经同身边的一众亲信文武们议论过好几次。 经过众人一份商议,最后决定由李岩给李好、刘炫各修书一封,再派李侔携了书信、礼物,连夜动身,前往裕州和襄城面见他们二人。 劝说他们只要不受抚于朝廷,不充当官府的帮凶,今后闯军也决不会再进入他们的地界去打粮,而且官军进剿他们的时候,如有需要,闯军也会派兵支援。 因为这个事情紧急,大家商定以后,李岩就起身离开了书房,为李侔今夜动身赴裕州和襄城作准备去了。 李自成等李岩一走,随即向牛金星、宋献策二人问道:“据你们二位来看,曹操派罗十过来,究竟是何意?” 牛金星沉吟片刻,才说道:“我想,曹操决非泛泛地派人前来问候。定是他与张敬轩之间相处不甚融洽,生了离开敬轩之心,故而才前来试探闯王的态度?” 李自成点了点头,又问道:“他想试探什么?” 对于闯王所问,牛金星一时也不好作答。 张献忠与罗汝才之间的近来情况究竟如何,是否融洽,闯营中并无半分消息。 反之,罗汝才近几年与闯王虽未破脸,但在明面上二人已经疏远,这是人所共知之事。 今日,他忽然就遣罗汝明前来问候,当然其中必有深意,所以他才猜想是前来试探,但具体又是想要试探什么,却很难说得清楚。 他仔细想了一想,才回答道:“倘若曹操不见容于张帅,有意前来相就闯王,此乃最好不过之事。 纵然尚不至马上就来,但却也不妨遣罗汝明来看看咱们的情形,看看闯王对他的态度如何,所以我才说此来乃是试探。” 李自成心中原也有此猜想,但此刻他却轻轻摇头,故意说道:“我看也未必吧。曹操和敬轩一样,都是起义后自树旗号,不曾是高闯王的部将。 所以平日里总认为他们的资望在我之上,见我如今继称闯王,有了夺取江山之志,心中可是颇为不服气的。 况且,汝才同我是拜身,我自来都是称他为兄,按常情来说,他很难屈身奉我为主。” 宋献策这是忽然笑着说道:“我明白了。曹操同张帅合伙,也是万不得已,此中必有难言之苦。因此他才有意来河南依靠闯王,以避左良玉的进攻。 他来依靠闯王,却不是来奉闯王为主,就好比他与张帅合伙在一块,就是如此。” 李自成略有些迟疑的说道:“倘若他就是怀着这种打算,我们又该如何待他?” 宋献策接言道:“如果他确是怀着这样的心思,请闯王务必要表示竭诚欢迎,诚心邀请他前来,而且是愈快愈好。” 李自成却又问道:“他来了以后,我们要怎么办?”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琉璃猴子 面对李自成的提问,宋献策答道:“我们只忧其不来相就,却不患其来到之后的同床异梦。目前这天下大势,与三年前已是大不相同,三年以前,群雄扰攘, 鱼龙未分,而如今群雄或死或降,局面已然分明。 从朝廷方面来说,确是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崩溃之势已近瓜熟蒂落,今春以来, 两失名城,连陷亲藩, 再加上杨嗣昌于沙市自尽,大势已经分明。 而曹操在群雄中资望较高,听说近来他又聚起十几万的人马,虽大多是乌合之众,还没有机会整练,但毕竟是群雄中较大的一股势力,明显要强于革、左和老回回等诸营。 他或随张帅,或来就我,或投朝廷,无论如何,他都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曹操有就我之心,今派罗十前来试探,请闯王万勿失此良机。 纵然曹操尚无此意,我们也不妨借坡下驴,因势利导,在他同张帅之间略施离间,使他与张帅之间生出嫌隙, 以坚其来就我之心。” 李自成闻言笑着说道:“离间他们大可不必,不过曹帅派罗十前来,我们确是应该待之以诚,切不可当他面前谈论敬轩的不是,更不可贸然劝汝才舍敬轩而来救我。” 牛金星却是宋献策所言颇为赞同,他道:“军师所言不妨因势利导,使曹帅离开张敬轩,来到闯王这边,我看是十分重要,不妨一试。” 宋献策也接着说道:“旷观楚汉相争之际、王莽时候、隋唐之际、元末之时,凡是群雄逐鹿的时候,最终夺得江山者既要决胜于疆场,也要决胜于樽俎之间。 拆散别家的同党,张大我之声望与势力,这也正是常说的‘纵横捭阖’,其实一部战国史,除了写诸国不断战争之事外,就是写国与国之间的纵横捭阖, 不断分合变化。 当今之世……” 宋献策才说到这里, 就见高一功进了草堂,他便不再说下去, 与牛金星二人纷纷起身让座。 其实,李自成对他们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也用不着他们再多说下去。 高一功进入草堂坐下之后,先向闯王说了李公子同他商量了李侔给李好、刘炫都带些什么礼物,他已经吩咐下面备办,然后就问道:“曹操派遣罗汝明前来下书问候,到底是什么用意?相距数百里,都还在同官军打仗,他此刻派人过来,就仅仅是问候而已嘛?” 李自成对他说道:“我们刚才正在谈论此事,目下看来不光是闲来问候这般简单,他定是还有别的意思。” 高一功直接就说道:“我听说这罗十可是曹操豢养的刺客,也不领兵,专门就帮他做黑活。” 李自成不以为意的道:“刚才子宜也对我说起这事,我原也有些印象,经他一提,已完全想起来了。” 高一功脸有疑色的问道:“莫非他是来咱这做黑活的?” 李自成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会,不会。我同汝才之间虽有些嫌隙,但毕竟不是仇怨,他为何要派人来刺我?况且罗十只带二百骑兵前来,难道将我刺了之后,这二百骑兵还能逃得掉么?” 高一功仍觉不能放心,他想了片刻,又道:“会不会是出自张敬轩的意思?汝才如今可是跟敬轩合为一伙,处处都听张敬轩的。 谷畀 会不会是张敬轩见杨嗣昌已死,认为朝廷对他已经莫可奈何,急于夺取这大明的江山,妒嫉你破了洛阳,杀了福王,声威大振,所以才要对你下此杀手?” 李自成却很自信地说道:“汝才别的事或可听凭他张敬轩的摆布,但这样事情断不会听他之言。汝才可不是傻蛋,他又怎肯为敬轩去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再说,汝才也会明白,罗十来行刺未必能够得手;纵然侥幸得了手,他的二百骑兵必然逃不回去,而且他也永远成了我们闯营的死敌。他何苦呢?” 高一功却仍是十分担心的说道:“倘能刺了一个李闯王,他罗汝才抛弃了这二百人又算得了什么!没有了你,咱闯营可就完了啊!” 宋献策和牛金星原本就对罗汝才派遣族弟罗汝明来的用意猜测不透,这时,他们听了高一功之言,也都觉得对这前来下书的罗汝明还是应该小心为上。 牛金星就说道:“凡事以小心为上,总不会错的。罗汝明此来是否为了行刺,闯王虽不忍信其必有,却也是不可疏忽无备。我们表面上仍是热情款待,只在暗中有所戒备就是。” 高一功也向李自成问道:“我在闲谈之时,直接向罗十问明他的真正来意,闯王以为如何?” 李自成摆了摆手,道:“何必要问呢?一问就显出是我们多心了。倘若汝才派他来果然另有用意,时机一到,他必会自己说出来,若是时机不到,问了也必定托词搪塞,又何必要问?” 关于罗汝明此来是否为了行刺一事,虽然在大家的心上都留着一个疑问,但闯王已经定下了调子,便都不再谈及此事。 他们的话题又转到了罗汝才和张献忠的关系上。 现在,大家只知道前年的时候,罗汝才在房县境内随献忠重新起义后,原本是三心二意,后来又同献忠分开发展。 也知道去年四月间的时候,罗汝才与惠登相、王光恩等共计九股人马被杨嗣昌逼到川东,那八股人马都投降了官军,到最后罗汝才有意投降就抚。 恰好此时,张献忠率领大军赶到,帮罗汝才解了围,才没有让他投降朝廷,他们又一起打进了四川内地,今年正月再行出川后,又破了襄阳,杀了襄王,在湖光大地重振声威。 大家猜测:到底在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什么问题?罗汝才为什么此时会派人来找闯王重温结拜之情? 众人又闲谈了一阵,总也想不明白,高一功事务繁忙,便自去办事,李自成则带着牛金星、宋献策和一队亲兵出寨,又往火器营观操练火器去了。 ………… 如此又过了两天,李自成仍然想不明白罗汝明来见他的真意何在。 有一次同宋献策等人谈及此事,他忍不住竟笑着骂道:“妈的,罗汝才是个出了名的琉璃猴子,没想到他差来下书的人也是个琉璃猴子!”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一个槽上栓不下俩叫驴 李自成虽一直不能确定罗汝明此来的真实用意,但有一点他是可以断定的,那就是罗汝明决非无故而来,而曹操与张献忠之间也必定是有了不睦之处。 因此,他决定听从军师宋献策的建议,设计拆散罗汝才与张献忠二人的合伙买卖, 争取将罗汝才拉到自己这一边来。 所以他一再叮嘱老营诸将领:对罗汝明和随他同来的二百骑兵除了要加意热情款待外,亦不可在他们面前妄论曹营的短长,尤其要紧的是谈到曹帅之时务显得要格外尊重,多说些赞扬与敬仰的话。 他这几天也经常带着罗汝明一起出寨看诸营操练,更是看了建在山中的各处兵仗作坊,还带他看了孩儿兵营和健妇营的操演。 而闯王的夫人高桂英也在老营的后宅中接见了罗汝明,她以嫂子的身份先赠送给他个人一些上等绸缎和珠宝首饰, 更言明那首饰是给他家“弟妹”的见面礼。 此外, 高桂英还特意挑选了些颇为精致的珠宝玉器, 言明这是请他转送与罗汝才及各位“嫂嫂”的礼物。 罗汝明在伏牛山中整整住了三天,他才向闯王李自成辞行,说明日就要返回湖广曹营向罗汝才复命。 闯王自然也不便强留,只叫吴汝义拿出二百两银子赠送给罗汝明,另外又拿出三百两银子和二百匹绸缎分别犒赏了随他同来的骑兵将士们。 并定于当天晚上设宴为罗汝明及二百骑士送行。 ………… 晚宴之前,李自成便悄悄地嘱咐牛金星和宋献策二人,可在酒席上说些盼望曹帅来河南与闯王会合成一部,以后好同心协力,共建大业的话语,试探罗汝明的反应。 在酒宴中,刘宗敏、高一功等相陪诸将也都是随言附和,表现得十分殷切。 可罗汝明却总是笑而不答,或者直接来一个“王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都岔到了别处。 李自成在烛光下一直暗中对罗汝明察言观色,心中更是不觉骂道:“真他妈的是个琉璃猴子!” 但是,他却并未表露心迹,却对宋献策等人笑着说道:“你们急什么嘛?我们汝才哥今年如不能来,明年来也是可以, 他何时愿意来都成,不可勉强啊。 我这个人虽说无德无能,但却有一颗诚心,对曹帅不敢决不敢强邀,但听其便就是啦。” 晚宴中众人吃酒都不算多,宴后,李自成又将罗汝明邀进书房内,同时也将高一功留下,三人就在书房中随便闲谈起来。 李自成很巧妙的谈着家乡米脂一带的风土人情,以及几年来的人事变化,还有他同罗汝才的少年生活,后来又是如何结拜兄弟,如何各自起兵,如何一起去攻打凤阳等等,对他与汝才之间的不和,却是一字都不曾提及。 高一功不是米脂人,他对罗汝才起兵的事知道不多, 但后来讲到起兵后的事情时,他也常常插话,跟着说了不少称赞罗汝才和曹营诸位将领的话。 就这样一直闲谈到深夜, 罗汝明终是没忍住,他竟主动拿话来试探起李自成:“李哥,你同张敬轩也是朋友,你如何看张帅这人?” 李自成嘴角闪出一丝笑意,心道:你终究是没忍住啊! 但他在面上却笑着说道:“敬轩嘛,他的长处很多,却只有一个短处大概你也明白,不用我多说。” 谷隐 罗汝明神色略有紧张,他追问道:“什么短处?” “不能容人!” 李自成暗中打量着罗汝明的神情变化,随即又接着添了一句:“不过他对我曹哥还是很尊敬的,对曹哥他不会有盛气凌人的架势,也不会嫉妒。” 罗汝明又继续挑逗着他:“李哥,倘若敬轩来河南,你能容得下他么?” 李自成毫不思索的回道:“我为什么不能容他?朋友嘛,要多想着‘和衷共济’这四個字,事情就好办了。” 罗汝明打蛇随棍上的追问:“可是常言道‘一个槽上栓不下俩叫驴’啊!” 李自成笑言道:“我这里的槽上,就是三条叫驴也栓得下,越多越好。” “哈哈哈……” 李自成说完便与罗汝明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接着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就听见外面鼓打三更,罗汝明起身告辞道:“李哥,天色不早,我们该休息啦。明天我还要上路回湖广哩。” 李自成却一把将他捉住,口中说道:“休息也好。谈起我同汝才的少年往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汝明,不用回你的住处啦,免得惊动别人,就睡在这书房里吧,我平时也都是睡在这里,便于读书做事。这里有现成被子,你不妨就与我同榻而眠。” 罗汝明有些受宠若惊的说道:“可是李哥,你是闯王,我在曹营中只是一个小人物,怎么敢睡在你的床上!” 李自成大手一挥,道:“不要再说这个话。汝才哥同我是拜身,你就如同是我的兄弟一般,咱们又是老朋友,可千万别再说什么你是曹营中的小人物? 今晚,伱就同我睡在这张床上啦,可不许你外气!” 高一功在一旁干着急,他几次使眼色给李自成,可却都没得到任何的理会,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上前拉住罗汝明的手道:“汝明,你还是到我的住处睡一宿吧,可是比这里舒坦得多嘞,何必挤在一个床上?” 李自成佯装不高兴的说道:“一功,你去吧。我与汝明同榻而眠,还可以多谈一些知己的话。你快些去吧!” 高一功见李自成主意已定,自知劝说不动,也只好依言退出。 他来到外边,仍是觉得不能放心,就暗暗的嘱咐值夜亲兵们一切哟小心在意,但又不便将话语言明。 高一功离开后,未直接回到住处,而是去叫醒了吴汝义和李双喜两人,对他们说了闯王留罗汝明同榻而眠的事,他们也都觉得吃惊。 李双喜更是要到书房中去守夜,却被高一功拦住,他摇头说道:“万不能惹怒闯王,只在窗外左近常听动静即可。” 吴汝义也出言抱怨道:“我都说过几次了,这个罗汝明原是专为曹操作刺客的,必须多多提防,可闯王总是一笑置之,不以为意!”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闯曹同流 伏牛山里看云草堂书房中的那张床榻上,整整齐齐的叠了两个被窝。 罗汝明在睡前就与闯王李自成言明,说他自小就有夜间小解的习惯,为了上下榻时的方便,得睡在外边一侧。 李自成自是欣然应允,于是他便睡在内侧, 头朝东,而罗汝明头朝西睡在了外边,两人都是按照军中的习惯,内边衣裤皆未曾脱去,并各将自己的宝剑和匕首都放在随手可以触及之地。 转眼就到了四更时候,李自成却仍未睡着, 他暗想着是否能将曹操拉到自己这一边来,确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还琢磨着天明后,该亲自给曹操写一封书信,以表面自己的心意…… 忽然,他察觉到睡在旁边的罗汝明身子似乎动了一下,李自成立刻悄悄抓紧了放在枕边的匕首柄,刚才脑中的一切思绪都瞬间消失不见。 他全神贯注在罗汝明的身上,只要他稍有异动,便要抽出匕首与之相抗。 然而,李自成感觉到罗汝明只是小心翼翼的从被中坐起,他动作很轻,似乎怕将自己惊动。 李自成故意发出些轻微的鼾声,佯装作自己确实是酣睡未醒,但是他的手却悄悄的抓紧了匕首,只要罗汝明稍有异样,他便会随时一跃而起,展开反击。 他的心神都集中起来,闭着眼睛隐隐感觉到罗汝明似乎轻轻的披上了衣服,继而感到罗汝明的手好像碰到了剑柄。 李自成一面假装打鼾熟睡, 一面将匕首紧握着匕首, 正待跃身而起之时,却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穿鞋声音传来,他不由告诫自己:稳住,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罗汝明似乎已经穿好鞋子,却不见任何别的动作,接着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罗汝明好像已经转过身正对着床榻,李自成继续假作打鼾,却在心中暗问:“他这是要动手了么?” 他将眼睛悄悄地眯起一条缝隙,窥伺着罗汝明的一举一动,却看见罗汝明正将落在地上的一段被子拾起放回到床榻上,就转身向书房外面走去。 李自成直到这时才真正的放下心来,他转过身去重新面对墙壁,但却又将匕首换了个地方暗暗藏好,以便于瞬间拔出,握着匕首柄的手也仍未放松。 片刻后,罗汝明轻手轻脚的回到了书房里,轻轻的重新上床睡躺好, 李自成见他没了别的动静, 紧握着匕首柄的手也悄悄松开,打算趁天色未明也稍微瞌睡一阵。 他才刚刚矇眬了一小会儿,看云草堂外就已经开始有头遍鸡啼声不断传来,李自成习惯性地一乍而醒,他赶快起身就要下床,不小心却将罗汝明给惊醒了。 罗汝明眯着睡眼问他道:“李哥,昨夜里你睡得还好么?” 李自成面色和善的笑道:“睡得很香甜。因身上疲乏,彻夜都未醒一次!天色尚早,你只管睡吧,再睡一会,吃过早饭再回曹营去。” 罗汝明也是笑着说道:“不哩。都快五更天了吧,咱也起身,垫吧一口吃食,赶在五更天就起身,路途颇远,又不安宁,早点动身也能早些到家,免得曹帅挂念!” 他说着就下了床榻,自顾自的穿起了衣服,李自成知他是急着回去复命,也不拦他,一个亲兵送了半脸盆的温水进来,李自成让罗汝明先洗,然后自己也用残水洗过了脸。 李自成洗漱完毕,才刚刚坐下准备给罗汝才写信,罗汝明就走到他的身边,满脸堆笑的说道:“李哥,这几天,我看你待人确是一片真诚。 待我回到曹营,一定要将你的真心诚意告诉俺汝才哥,他早就有意来你这里共同打拼出一片大好局面,只是营中众将还有些犹豫。 谷況 倘若汝才哥最终决定了来河南,我月内还会再来一趟伏牛山这边。” 李自成连忙起身,他紧紧地抓住罗汝明的手,对他说道:“老弟呀,你回去后可千万告诉我汝才哥,李自成是诚心诚意的等着他来啊! 我决计不会亏待了他,凡事都多听听他的主意,我闯营的将士们也都是他的将士,没有人胆敢不听他的话。 罗十,我就在伏牛山等着你早日再来,你可一定要再来一趟!” 罗汝明也有一些激动的说道:“请闯王放心,我一定再来,一定会再来!” 天已破晓,李自成这边也写好了给罗汝才的书信,又陪着罗汝明一起用过了早饭,随着罗汝明同来的曹营二百骑兵也都饱餐了一顿,正在集结待命。 李自成策骑在他的乌龙驹上,陪着罗汝明下了得胜寨后,又一路送出了五里开外,在罗汝明的一再恳请下,他才不再相送,却命义子李双喜代他又送了十里远近。 他派出了自己的亲侄子“一只虎”李过带着他的亲笔书信和事先准备好的贵重厚礼,随着罗汝明一起前去曹营代他回拜曹操,随行的还有三百名骑兵充作护卫。 ………… 这边打发走了罗汝明之后,李自成和宋献策等人就一心挂念着裕州李好、襄城刘炫那边的消息。 又过了几天,前往裕州和襄城那边送书信和礼物修好的李侔才回来。 所幸的是,李侔这一趟并没有白跑,李好和刘炫收下了闯王的书信后,都纷纷表示绝不会接受朝廷的招抚,更不会与闯王的义军为敌。 他们甚至透露出如果闯王真的有意夺取大明江山,建立新朝的话,他们甚至也可以追随闯王麾下,为其效力。 这个结果却在李自成和宋献策等人的意料之外,不过,他们对李好、刘炫这帮地头蛇虽不排斥,却也不敢信任, 只要他们暂时做到不接受朝廷的招抚,在河南地方保持中立的话,李自成也就放心了,至于将来若是袭破了开封,击溃了官军主力,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小虾米,还不是随便就收拾了。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月后,罗汝明果然跟着“一只虎”李过又回到了伏牛山。 曹操罗汝才已经表示愿意过来河南与闯王合营一处,只是有一些具体的细节还要进一步敲定,才好行动。 从此之后,闯、曹两营之间的信使便往来不断,不过这一切都是瞒着西营的耳目悄悄进行,好在此时西营与曹营早已分开活动,常常相距数百里之遥。 而闯王为着今后大计着想,就依着牛金星、宋献策等人的提议,赶在曹操还未来合营之际,在五月间就由牛金星和宋献策布置一番。 李自成亲自祭告天地,宣布自己的正式称号确定为“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 正文 第一章:运输队?难道不是民夫! 崇祯十四年五月二十八日,山海关城东北方的八里铺,数百乘辎车和战车正整装待发,还有近万军兵在各车旁列阵护卫。 陈九皋策马在一处山坡顶上,不由感叹道:“真是壮观。未曾想到,老弟你这车营的规模, 可比豫省剿贼时还多一倍不止吧!” “嘿嘿!” 张诚只是干笑了两声,说道:“哪有,哪有。都是些临时拼凑起来的辅兵杂役罢了。” 符应崇也“嘿嘿”的干笑两声,道:“张老弟这些辅兵,依我看来,似乎比前营正兵都要精装。” 张诚微笑不语,陈九皋却趁机敲打起符应崇道:“符大牙, 你可得记好喽。别营的军马咱前营或许还能比上一比, 唯独张老弟麾下官军,咱不可比。” 符应崇闻言一愣,他看了张诚一眼,颇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但前有襄城伯李国桢的告诫,现在又有自家大哥总兵陈九皋的提醒,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一刻后,魏知策纵马奔来山坡上,他先抱拳禀道:“大帅,车营众将士已整装待命,请示下。” 张诚喝道:“传令,车营诸将士立刻拔营起行,至广宁中前所待命。” “喏!” 魏知策奔下山坡不久后,车营便开始列队前行,他们依序而进,虽有近万军士与数百乘大车却并不杂乱。 突然,符应崇惊呼道:“后面这些事啥玩意,号色杂乱, 军伍不整的呢?” 陈九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车营大军的后面赫然出现一辆辆马车、牛车,甚至还有些驴车,明显没有前面的大车那般严整,而且身上穿的也是各色劲装,并未着军服。 再往后更是一辆辆独轮车,还有些肩挑扁担的壮汉,虽都是一水的劲装短打,但服色却不统一,他转头看向张诚,满脸疑惑的问道:“老弟,这些才是你说的杂役吧?” “哈哈!” 张诚大笑了一会,才道:“两位哥哥,这些是我北路商帮的运输队。” “运输队?难道不是民夫!”陈九皋与符应崇都是一脸不解之色。 “正是。” 张诚进一步解释道:“我担心大军进兵辽东,远离我大明腹心之地,粮草一旦不足,军心必乱,则不能久持。 更何况此番出兵,所携火药炮子、药膏等诸多军资, 本就运输困难,便与当地商帮合作, 由他们代为采购和运输到宁远城下。我只管付给银钱便是!” 陈九皋点头沉思,符应崇却直念叨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撒出去了?运送粮秣不都是征用民夫的吗?” 张诚也不理他,只道:“两位哥哥,我们也回去用过早饭,整军开拔,咱们赶到中前所再稍事歇息。” 谷竜 “好……” ………… 当日辰时后,张诚率领麾下骑兵与陈九皋的前营炮队从山海关出发,进入辽东广宁前屯卫地界,这才真正的踏入了辽东的关外大地上。 走在这块土地上,一股荒芜苍凉的感觉迎面而来,内中还夹杂有难以言说的悲壮豪情。 自万历年间辽东建奴乱起,大明的多少猛将雄军来到此处? 数十年里,他们前仆后继,不断涌进这片荒芜的黑土地,又不断倾倒在这片黑土地上,他们的尸骸,就此永远埋骨于这片荒芜的大明边地。 苍凉神秘的辽东大地,祖辈在这里演绎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这片苍凉的大地啊,流淌了太多大明忠义将士的鲜血,却仍未能守住这片广袤的土地。 辽东,留给后人印象最深的当属那一望无际的黑土地,在后世的中华那可是最为宝贵的财富之一,其被开发后种出来的粮食不知养活了多少人。 更何况那片土地上更为宝贵的石油、煤炭、林业、药材,以及众多储量丰富的矿产资源,这里简直就是一块宝地。 不过那些资源目前大多还无法开采与使用,即使宝贵的黑土地,现在也因冰河时期的严寒而不适宜耕种,只有在辽河套与松嫩平原一带还勉强可以耕种,却都被建奴霸占去了。 但此时的松嫩平原地区也因为冰河严寒,耕种不易,产量有限,较为适宜耕种的也惟有辽河套一带,怪不得建奴占据辽东大片土地,却也无法养活自己的国民,不得不连年入关劫掠。 当初,大明建国后于洪武八年在辽东设置辽东都指挥使司,其建制上仍属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管辖着辽东二十五卫,一百三十八所,二州,一盟,另外还有大宁都司、奴儿干都司管理着其他地方。 经过数十年的建设,那时的辽东都司农业、手工业都得到很大发展,辽阳等地更是“岁有羡余,数千里阡陌相连,屯堡相望”的富饶地方。 在当时,辽东都司的冶铁、制盐等手工业也是极为发达,且极为重要,辽东都司下辖的三万卫、吉林船厂可是当时全国闻名的冶铁、造船中心。 ………… 一踏入辽东大地,给张诚印象最深的就是这边墩台之多,辽西山地丘陵连绵起伏不绝,拥有着修建烟墩得天独厚的优势。 而且辽东镇连年战乱,诸多城堡都是修了又毁,毁了又修,其各处火路墩的修筑,大抵也是如此,为了通传警训的需要,在大明九边各镇中也是居于首位,名副其实的三里一墩,五里一台。 反观同样是“京师锁钥所寄”的九边重镇宣府各处,却只是五里一墩,十里一台,不过到了现在许多地方的墩台都已经荒废了,只余一些残基还立在原处。 荒废,这是张诚对于辽东的第二个印象,一路行来,颓垣败井,其实辽东走廊这一段路上河流颇多,偶有一些村庄堡寨还有辽民居住,每日里提心吊胆的耕种着些许田地,除去交给军头之外,也就是勉强度日。 张诚望着沿途所经过的各处卫所墩台也是大多破败不堪,官道也十分残破,真不知道朝廷每年开出庞大的辽饷,到底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他看了看身旁诸人的脸上也都是愤愤不平之色。 正文 第二章:辽饷,非我等可以评说 张诚与陈九皋领军马沿着辽西走廊一路向东而行,符应崇与张广达等诸将时不时的还要策骑查看各营行进的情况。 这时,张广达才策马奔回张诚身边,看着路途上的荒凉,他不由嘀咕道:“这辽东的关宁诸卫一年粮饷几百万两砸下来,就砸出这些破烂的城池? 某还听说, 如今这辽东重镇就只余八大堡还算那么回事? 去他个娘皮的,这一年几百万两的银子要是砸给咱们北路……咳……咳咳,贼奴也不会如此猖獗,咱们早就将他的大板牙打脱了嘞,还用得着大老远的跑来这鬼地方遭罪。” 张诚和陈九皋皆是一脸尴尬,张诚感觉张广达出言不逊, 恐传扬出去会遭人嫉恨, 而陈九皋却觉得张广达如此夸耀北路兵马, 使得他这前营总兵面上无光。 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却在一旁随声附和道:“就是嘛,‘三饷’加派,近半耗费于此,何况还有那许多正饷粮谷,却还是挡不住东虏入寇京畿腹地,真不知道这帮子辽东诸镇是干嘛吃的? 再说,九边皆是重镇,就该一视同仁才对,国朝军事也要从全局入手,可不能太偏心啦,这辽东将官们拿的吃的都比京营还多!” 陈九皋闻言立马回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温言说道:“符老弟,我等远涉辽东腹地作战,当以大局为重,可不能信口开河,寒了本地诸镇将官的报国之心啊。” 符应崇此刻也自知失言,他也不反驳,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道:“嗯。知道啦!” 张诚只是摇头苦笑,暗思:这符应崇并非反对加征“三饷”,他反对的只是辽东将官拿的饷银多于京营诸将罢了。 自京师一路行军直到进入辽东大地,十余日里两军颇多接触,张诚与陈九皋自然感情更为增进,但麾下张广达与林芳平却是不善言谈。 他一人应付起陈九皋与符应崇两个纨绔,还真就有些吃力,不由想到下次再除外作战,可得将高金功这人带在身边,不说使其历练成长,便是帮着自己应付这个纨绔将官,就是一大功了。 高金功现已是开平卫指挥同知衔,属于从三品的武职,若是在自己的中军挂个官职,他便可代自己与符应崇这样人物打成一片。 现在张诚却不得不自己亲自与陈九皋、符应崇等人应付,不但早己是兄弟相称,他同陈九皋更是拜把兄弟,连符应崇都差点就要和他再斩鸡头,烧黄纸拜在一起了。 符应崇作为神机营的将官,平日里钱粮虽也不是特别充裕,但却也并未少了他们多少, 远比别处的诸镇诸营官军要强。 至于九边各镇的情况怎样,又关他何事? 此刻,他不过就是附合下张广达,于他又不损失什么,还白得一个人情,符应崇人极精明,最善于钻营,哪又不知这其中的道理? 果然,张广达闻言就转过头来对他重重的点了一下,同时咧开大嘴笑着就与他继续嘀咕起来。 按说符应崇是京营副将,原也不需对张广达如此,但他与陈九皋都知道自家的火炮再猛,那也是打远不打近啊。 若是东虏的骑兵拼死冲锋上来,又将如何应对? 早在京师,还未曾出兵的时候,他们便已就此种情形做过多次争论,最后陈九皋提议仍是与张诚所部暗里结成联盟。 由他的前营负责放炮打远,而由张诚的麾下兵马负责近战接敌,对于张诚所部的近战实力,他可是亲眼目睹,如此,前营便可无忧了。 至于,符应崇怀疑张诚麾下官军能否胜任近战接敌的艰巨任务,他还是心存疑虑的,但陈九皋拍着胸脯保证后,他也不便再说什么,这才求着襄城伯李国桢出面来找张诚将此事早早定了下来。 谷奰 直到今日,虽然还未曾见识到张诚麾下步营正兵的军威,但从骑兵和车营来看,他对于张诚的实力还是选择相信。 尤其是那些战车、辎车上更都装有佛郎机和火箭匣,这使他对张诚的好感度大大提高,他们神机营所倚仗的除了火器,别无他物。 因此,对于那些瞧不起火炮、火箭、火铳的各镇军将,他们向来也是极为反感,今见张诚也是如此重视火器,自然好感倍增。 ………… 对于符应崇与张广达二人的嘀咕,张诚虽也听到,却只当不知。 辽东的问题,其实不是简单的朝廷偏心问题,其内中有着极为复杂的政治及利益考量在里边,就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现下里也无法改变这一定制。 如今,上到朝廷大员,下到户部、兵部衙门里相关的各官吏员,再到辽东诸镇将官们,每年从中分润了多少好处? 辽饷,其背后是有一個庞大集团支持的! 其余镇的将官虽然抱怨其中的种种不平,然终究还是辽东各将的嗓门更大。 他们总是叫嚷道:“东虏贼奴几次破口,皆非从辽西而进,可见我辽西将士们守土是得力的。各镇还是要找找自己的原因,不要老是抱怨浴血奋战的辽镇将士们,免得一众忠勇将士心寒!” 既是张诚也认为现在关宁防线,所消耗的国力财富与它所产生的效用是不成正比。 符应崇就有一点说得很对,财政粮饷的运用,还是应该从全局着眼入手为上,而不应该是偏心于一处。 建奴虽然不能从辽镇的防区入口,但其若是从别镇防区频频破口的话,这辽东防线的设立,又有何意义所在呢? 九边,不应该是一个整体嘛! 不过辽饷,就与当初的士绅纳粮一样,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势力及利益问题,现在也不是张诚可以撼动的。 甚至连当今的崇祯皇帝都对此无可奈何,也只能听之任之,只寄望于能有一丝丝作用罢了。 事虽然是这么个事,但也不能任由张广达与符应崇就这么一直议论下去。 他回头说道:“广达,辽饷一事,内中牵连过于复杂,非我等可以评说左右。” 张广达之所以与符应崇如此投缘,其中一半也是假装,他早得张诚暗中嘱咐,尽力与京营诸将处好了关系,这才如此。 现在听了张诚的话,便立刻住口不言,借着前去巡视各营情况,便策马离去了。 符应崇见张广达策骑奔去,便也闭口不再言语。 他虽是纨绔,为人却极聪明,哪又不知这内中的关系厉害? 符应崇虽不怕自己之语传出去,给有心人听到耳中,对自己的打击报复,但是却也暗暗替张广达担忧起来。 正文 第三章:陈将军以为如何? 五月二十八日,酉时,日沉西山,已是傍晚时分,夕阳余晖倾洒在辽东大地上,似乎仍在眷恋着这里的山色。 辽东, 广宁中前所至高岭驿一带遍布连营,近两万五千余官军驻扎在这里,他们要在此修整三日,再行向宁远卫城进发。 广宁中前所城就是辽东广宁中前千户所的驻地,地处辽西走廊的西端,它西距山海关三十六里, 东距广宁中后千户所一百里, 距广宁前屯卫四十余里。 中前所城外观略呈方形,东西长约有一里二十丈,南北宽约一里,城墙高三丈余,墙基宽有两丈半,顶宽亦有近两丈。 城墙基部均为条石砌筑,城内有十字大街分别通向东、南、西三门,其名分别称为定远门、广定门、永望门,独有北面无门,嵌一石匾,上面刻有“中前所”三个大字。 在三座城门的内侧,都有可供骑兵登上城墙顶部的斜坡式马道,城墙的四角也都各筑有防守用的方台。 中前所城历史悠久,是山海关外的第一城,素为兵家必争之地,辽东镇下设有五路,中前所既是辽东南路前屯卫城的下属千户所。 不过,如今辽东镇早已不复存在,山海关外已仅存中前所城、前屯卫城、中后所城、中右所城、宁远卫城、中左所城、中屯所城及锦州这八处堡城罢了。 此时的辽东已经没了原来的五路分守之地,所余也仅只南路辽西走廊这一条线而已。 ………… 中前千户所署内官厅, 张诚、陈九皋二人分坐在上首大椅中,符应崇、张国栋、张广达、陈铮等诸将云集。 而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中军副将陈仲才也赫然在座,他与张诚等人一般都是坐在了上首位置,作为此地主人的中前所千户反而屈尊坐在了下首。 陈仲才此番乃是奉了总督洪承畴的军令,前来催督张诚、陈九皋所部兵马速速前往宁远集结,以决定进兵锦州之策。 张诚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可陈九皋却不干了,他前营的诸将士一路拖运火炮、火箭车行军过来,都深感艰辛疲惫,纷纷恳请他在中前所歇息几日,再行进军。 为此陈九皋也恳请张诚帮助说项,毕竟两军协同行动,他也不希望张诚抛下他,独自前往宁远。 “张总兵、陈总兵不可再犹豫,军情急切,朝廷上催逼又急,监军张老爷也是每日都逼着督臣进兵锦州, 可不能再行拖延了。”陈仲才语气十分的恳切。 陈九皋还未曾表态, 符应崇就先发话了, 只听他说道:“怎能说我等拖延?那三十门神威大将军炮不就已过了中后所嚒,再有些时日便运到宁远城下嘞。” 他说着就站起身来继续道:“你是不知,这火炮诸物不比寻常,炮车行路难啊。你们这里的官道又都是坑洼,今日能到中前所,将士们可是吃尽了辛苦硬挺着一路赶来,怎可不歇息两日,恢复些力气。” 陈仲才也知他所言有些道理,但身负督臣军令,心中着急,正待再出言相劝,却听陈九皋在他身边说道:“符副将所言不虚,将士们自出了京师便急赤白脸的一路赶来,确是未曾歇过脚,如再逼迫强行赶路,恐军心波动,引起将士怨言,也与辽东战事不利。 依我看不若就在中前所修整三日,也好检修炮车是否有所损坏,如此,才能再行向宁远城下进军。陈副将还请稍安勿躁!” 谷砾 陈仲才听完了陈九皋的话,竟将刚才自己要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他自知劝不动京营的这帮子姥爷,只拿眼神望着张诚,等候他的表态。 张诚面色十分平静,正端着一只茶杯才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才发现陈仲才正看着他的样子,他对陈仲才微微一笑,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这才开口说道:“临离京师前,我曾亲自入宫向皇上陛辞,对于辽东之战事,皇上甚为关切,反复言不可轻敌,也不可使辽东之危局久拖不决。” 张诚先把崇祯皇帝搬了出来,官厅内诸将都屏息静听,无人敢在这时发出任何的声响。 他扫视了诸将一圈后,才又接着道:“今次我大明精锐尽出辽东,锦州城下这一战非同小可。 胜则辽东安宁,鞑虏一时受挫,便不敢再逞凶威,而我亦可腾出手来,专一解决闯献逆贼。 可此战若败,则我大明精锐尽失,不惟锦州不守,辽东尽归建奴,其凶焰必定更盛,京畿也将无防守之兵将,而于内亦无力再剿灭闯献诸股流贼。 如此,则大明危矣!” 张诚话一说完,官厅里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每个人都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他这时才转头望向副将陈仲长,说道:“陈将军身负洪督臣之重托,我等亦心忧辽东战事,然长途行军,如今将士们确是深感乏累。 不若如此,明日辰时,我麾下三营步卒随陈将军先行开往宁远,这样陈将军也可向洪督臣复命了。” 张诚不待他说话,便又接着道:“后日,魏知策再领车营大队押解随军辎重开拔,本将仍领麾下骑兵与陈总兵的前营最后进兵宁远。 如此,既可避免大军齐进,使道路拥挤,又可容陈总兵的前营将士得以休息,缓解身体疲惫,才好与奴一战! 陈将军以为如何?” 张诚这最后一问,也就是给陈仲才一个台阶下坡而已,哪里容得他再出言讨价还价。 可未等他说话,前营总兵陈九皋就率先说道:“着啊。就这么着啦!如此,陈副将既可复命,我等将士又可稍作歇息休整,可谓一举两得。” 两位总兵都发话了,陈仲才自然是不敢再有异议,进兵宁运之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着张诚又为陈九皋引见了自己麾下诸营主将,他们中如张广达、魏知策、张国栋、林芳平等几人在河南剿贼时,就与陈九皋相识。 而贺飚、陈铮、李迹遇等人却是初次见面,纷纷上前拜见陈九皋、符应崇、陈仲才等人。 同时,陈九皋的前营也有两位坐营游击陈世虎、陈崇昌也是上前拜过陈仲才,又纷纷与贺飚、陈铮、李迹遇等人见了礼。 正文 第四章:宁远就在眼前 陈仲才作为蓟辽总督的督标营中军副将,在辽东或许很有面子,可在张诚与陈九皋这里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好在张诚已答应明日辰时便命三营步兵先行拔营,他多少对总督洪承畴也算是有个交待。 要知道这可是近万的精锐步卒,若放在别处, 莫说是副总兵,就是一镇总兵都未必会有如此庞大的兵马。 当晚,中前所千户自然是一番盛情款待,席上山珍不少,却独独没有张诚所期待的海鲜大餐,原本以为自己如今兵强将猛的来到辽东沿海, 地方上还不得一顿海鲜给自己造个饱饱。 虽说有些失望,但却也不足以表达出来,张诚除了嘱咐张国栋、陈铮、李际遇等三人少饮些酒外,便不再限制麾下主将,反正也不急着进兵锦州。 席间诸人相谈皆欢,张诚麾下诸将自然少不了敬陈九皋、符应崇和陈仲才吃酒,更是与陈世虎、陈崇昌叙旧的,如陈铮、李际遇等新结识的自然也要加深印象。 酒过三巡,众人醉意才起之时,张国栋、陈铮、李际遇等三人便先行告退,回去整顿军马以待明日起行,进军宁远。 陈仲才见状也想借此时机告退,但符应崇又怎能将他放过,无奈之下,也只得留下来与张诚、陈九皋等人继续饮宴。 第二日,陈仲才强拖着疲惫的身体起身,他与步营启程往宁远而去。 ………… 此后大军一路向东,先后经前屯卫、沙河驿、中后所、东关驿、中右所、曹庄驿等处城堡驿所,各堡城驿站中的守军驿卒,对入援他们都早已是司空见惯。 这些年来, 除了他们这些守军不变之外,反观曾经开进辽东大地的一路路官军,哪一支不是雄赳赳气昂昂,却又有几人能活着回到关内,更别提受封领赏。 在他们这些守军的眼中,外来的官军既是恩人,也是仇人! 说是恩人,他们不远千里、万里来守御了辽东的土地,却一个个将生命留在了这里;说是仇人,他们的到来也时刻威胁这些当地的土著。 如果外来的官军打了大胜仗,那么他们领过封赏后,便会再回到原来的驻地,可以后朝廷就不会再给辽东土著们那么多的钱粮饷银,他们还靠什么来维持自己安逸恬静的生活。 举个例子,打胜了功劳也是全归别人,而自己仍然要艰苦的从冰冻土地里刨食。 可如果打败了呢? 那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巨额“辽饷”,加速无数的粮米不断输送过来,自己无需做那些辛苦的耕种之事,便轻轻松松拥有大笔财富和食之不尽的粮谷,你会怎么选? 虽然心里另有所想, 但面子工程也一样是要做的, 路过的几处堡城也都表现出热烈欢迎的样子,每到一处都是充裕的饭食供应。 谷銣 张诚就是感触颇深,记得崇祯十一年入卫京畿时,便经常是饿着肚皮作战,就连前次援剿豫省,也没有今日这般待遇,因此他们在心里都感到很是满足。 可神机营的将士却不以为然,这帮子老爷兵们在京师享受惯了,一路行军便觉难以忍受,此时供应的虽是热食汤饭齐备,却仍是责备没酒少肉,而且口感也觉乏味。 张诚对此向来都是佯作未闻,又不是自己麾下的将士,说与不说都是不对,也只有假作不知方为上策。 ………… 宁远卫城,背倚辽西丘陵,南临渤海,雄踞辽西走廊中部咽喉之地。是辽东地区通往中原的交通要道。 其在辽圣统和八年始建为城,初时称为兴城,明宣德三年时决定在此设卫建城,赐名“宁远”。 终于在宣德五年建成分内外城的宁远卫城,内城周长五里,有四座内城门,分别是东曰春和门,南曰延珲门,西曰永宁门,北曰威远门,城内修建街道,还建成了钟、鼓二楼。 而外城周长达九里,外城门也有四座,分别是东为安远门,南为永清门,西为迎恩门,北为大定门。 可惜的是,这座内外城兼具的宁远卫城只存在了百余年,它在隆庆二年三月二十八日遭遇了一场大地震,内外城皆毁于一旦。 后虽有重建,但再为恢复当初的规模,而天启二年因熊廷弼、王化贞经抚不和,导致广宁惨败,致使辽东大溃,数十万军民逃入山海关内,关外各处军镇堡城尽失。 天启三年时建奴毁坏各处城堡后退却,时任右佥都御使的袁崇焕率众前往修复宁远内城的城墙,使之再次成为关外重镇,明末辽东军事指挥的中心所在,只不过外城却一直未能修复。 如今的宁远卫城是在原来内城的基础上复建,仍然保持着正方形的平面,其周长六里有余,城高三丈许,城墙基砌青色条石,外砌大块青砖,内垒巨型块石,中间夹夯黄土。 宁远城墙的四角都设有炮台,突出于城角,用来架设红夷大炮,当年明清宁远之役,清太祖努尔哈赤就是被红夷大炮击中,身负重伤,回盛京之后不久身亡。 四面城墙的正中各设城门,名称仍如以前,各门外又皆有半圆形瓮城,各城门内两旁分别有坡形的登城马道,城门上更筑有重檐歇山式两层箭楼,气势巍峨。 张诚与陈九皋策骑过了曹庄驿,前行约有不到五里远,便已经看见军营连绵不绝,再行数里一条河流横在前面,河对岸便是巍峨的宁远卫城轮廓映入他们眼帘。 河流的两岸,密密麻麻的都是大军营地,他们沿河扎营为的就是取水方便,十数万大军云集,更有战马、骡马数万之多,每日用水不断。 陈仲才指着前面说道:“两位总兵,过了前面的石桥,再行不到二里便是宁远了。” 张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见前方河边立着一座石桥,竟有数丈之宽,在石桥旁边还有一座更为宽阔的木桥。 陈仲才又接着说道:“两位总兵来得迟了,这扎营的地方就离卫城稍远些,还请不要介怀。” 正文 第五章:岂敢劳洪督亲迎 张诚也知道自己与陈九皋来晚了,这宁远周边沿河之处自然早已被其他各镇兵马占据,他啊笑着道:“我是无妨。陈总兵看如何啊?” 陈九皋也道:“无妨,只是这大炮车移动略有不便罢了。” 原来,他与陈九皋在中前所稍作歇息之时,又收到蓟辽总督洪承畴一封书信, 言其将在宁远城外迎候张诚的宣北军与神机营诸将士。 他们一番商议后,便决定提前一日出兵,尽快赶到宁远城下,毕竟洪承畴还是蓟辽总督,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嘛。 张诚与此同时也派出亲军策马追上张国栋的步营,要其部与大军适当减缓进军速度, 以等候大军追赶上来。 昨日,大军过杏山驿扎营, 今早便启程赶往宁远, 而陈仲才在得知张诚与陈九皋已提前自中前所出兵后,也飞骑往宁远复命。 他现在便是奉了蓟辽总督洪承畴之命,前来迎候张诚与陈九皋大军的。 这时,林芳平在一旁禀道:“大帅,咱们和陈帅来得晚,宁远城近处的地方都已被别镇占了。刚才陈副将说城南十里外的苏村一带,是为咱们和陈帅预留的营地,可直接前往那边安营就是。” 张诚只淡淡的说道:“你领一队哨骑前去踏勘,先将诸军各营驻地划出来,以免待会各营驻地交杂纷乱。” “喏。末将得令。” 张诚摆手叫他等下,又说道:“神机营的中军离本帅要近一些,以便交流!” “喏!” 林芳平策马才奔驰而去,就听陈仲才在张诚身边又继续说道:“督臣得知两位总兵领大军到来,特命末将先来为大军引路,他老人家也已率宁远诸官员镇帅出城外相候,今夜还要为二位总兵设宴接风。” 张诚点点头,还未说话,就听陈仲才有些激动的叫道:“督臣来亲迎两位总兵啦!” ………… 东祯十四年六月十一日, 申时,宁远卫城西南方向的石桥前。 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琪,辽东巡抚邱民仰,兵备道张斗,山东永平监军道按察司副使姚恭等诸官皆立身桥头相迎。 他们身后是宣镇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山海关总兵马科、蓟镇总兵白广恩、密云总兵唐通、东协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等八员总兵镇帅。 此外还有诸如中协总兵左光先、辽东总兵刘肇基、辽东协守总兵孟道等人,还有刚被解职留用的山西总兵李辅明,以及各镇帅麾下的副将江翥、饶勋、朱文德、夏承德和参将数十员都随同前来相迎。 张诚与陈九皋急忙催马奔上,在石桥前十余步翻身下马,快步抢上,他们都是屈起单膝跪在地上,抱拳朗声说道:“末将领军来迟,已是罪过,尚未自请责罚,又岂敢劳动洪督大驾出城相迎。” 洪承畴却不以为意,他笑容满面的走前一步,语气平和的说道:“二位总兵快快起身, 长途行军, 必是疲惫,速领各营将士驻营歇息, 来日再议进兵方略。” 张诚与陈九皋却不起身,他们俯身又向总监军张若麒下拜行礼,张若麒也是笑着说道:“免礼,免礼。洪督已备下酒宴,要为你们接风洗尘,就不要在此处折腾啦。” 张诚与陈九皋依言起身,又命各自麾下游击将军以上将官上前给总督洪承畴与监军张若麒行礼。 诸将都见过礼后,便纷纷返回各营中领将士列阵过桥,沿着河东岸往宁远城北一路行去。 首先通过的是张诚麾下的宣北军,他们虽长途行军,此刻也是疲惫,但自家将主爷正在一旁看着,他们自然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谷腣 一队队铁甲洪流昂首挺胸,精神抖擞的跨过木桥,向北行去,军阵相连,密密层层,前后也不知排了多少层。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鞑虏不顾身!” 一阵嘹亮的军歌声响彻长空,张国栋在踏上木桥的那一刻心情激动,不由得就唱开了这首《从军歌》。 宣北军有十余首张诚亲定的军歌,但诸将士却唯独对这一首《从军歌》情有独钟,传唱最为广泛,盖因这首军歌乃是自家将主爷亲自写就。 嘹亮的歌声与“隆隆”的脚步声交杂在一起,更显恢弘大气,随着后面辎车、战车、炮车渐次行至近前,战马嘶鸣之声也不断传来。 在一片旗海中,宣北将士无论披甲与未披甲的都是一样挺胸跨步而进,在步阵之后,更是威武的骑兵大队列阵奔来。 再往后看去,又见旗帜如海,大股大股的步军踏步而来,无边无际,浩瀚的人海,似乎铺满了大地。 援军确实到了,还如此威势,不说洪承畴等人哈哈大笑,便是城内的军士军户们,也个个欢呼雀跃。 他们潮水般的欢呼,与城外的嘹亮军歌声隐隐相合,形成势不可挡的威武之声! 而走在最后的炮车更是醒目,那三十门神威大将军炮一出场,便震惊了所有人,就宁远城上其实也有红夷大炮,可那才不到二十门。 眼前一溜的四轮大炮车,每辆都有八头犍牛拉着前行,在官道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也引起洪承畴身后诸官将的阵阵议论。 他们虽对宣北军长途跋涉后仍军容严整,深感惊异,可对于这三十门神威大将军炮却更为重视,毕竟在他们的心里对于重火器的依赖已经深入骨髓。 陈九皋初时听到大家纷纷议论宣北军的威势,心中略有些不高兴,这时听大家对自己炮队的阵阵夸赞,顿时满脸笑意,觉得自己瞬间又高大威猛起来。 张诚确是不然,他隐隐听出了诸镇将帅心中的妒意,可那又如何呢? 自己终究要是要靠实力说话! 别看自己只是一镇副帅,可此番入辽却还是以张诚兵马为最,不止数量最多,其兵种也是最全,火器配备比例也仅次于神机营。 而且,张诚也相信若是论起军心士气,自己的部下也是不遑多让,在他眼中或许只有曹变蛟、王廷臣、杨国柱、刘肇基等寥寥数将可有一比。 对了,还有那個辽镇的名将之花,与自己一般年轻的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或许也有一比,但是他这个真正的军阀世家,向来保存实力第一,遇难则先逃,永远都要保留实力,不肯死战。 正文 第六章:蓟辽督师府 宣北军与神机营近两万五千余将士过河是很费时间的,何况他们军中还有数百辎车、战车、炮车,以及战马、骡马数千匹。 这还是张诚特意吩咐下去,让神机营的神威大将军炮跟在步营后面过河,以显大军的威势。 其实大家的心里都明白,这是给神机营一个露脸的机会, 其他的都只是借口罢了,众人却都是看破不说破。 陈九皋正回身向诸位镇帅吹嘘着他带来的火炮、火箭车,游击郭英贤就从诸将身后硬生生挤上前来,他探着那个四方脑袋就要跟张诚打招呼。 却见张诚身边还站着总督洪承畴与监军张若麒,他不敢再上前,只在那里瞪着一对大眼珠子直跟张诚挤眉弄眼的,那模样极为搞笑。 就在这时,监军张若麒提议大家进城叙话, 不必在此看完大军过河,洪承畴自然是不会反对,诸将便随在他们二人身后,往宁远城中行去。 来到近前,更能感觉到这座边城要塞的恢弘,坚厚的城墙,高耸的城门楼,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隐约可见。 他们一行人从西面的永宁门进入宁远城,张诚打量着城门内两侧的马道,坡度刚刚好,战马疾驰而上不会很费力。 他又注意到宁远城墙的内壁,这里颇有特色,据说当年修建时,为使城墙坚固,使用了大量不规则的条石砌筑内壁,然后再将城墙内壁凿平,所以称为“毛石墙”。 更由于所用的石料大多都是就地取材,远望其色似若虎皮,又被称为“虎皮毛石墙”。 可以看出, 宁远城此刻宛如一个大的兵站,到处都住满了各地来援的官军,城内基本都是洪承畴的督标营军马,以及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辽东总兵刘肇基、辽东协守总兵孟道等当地镇帅的兵马。 而余下辽镇各总兵与来援诸镇将领的兵马则都在驻扎在城外的各处军营内,宁远城内外此刻共计集结官军十六万之众,比历史上多出三万余人马。 自崇祯十二年起,各镇总兵都开始各编练新军五千之数,虽因各地粮饷的差异,实际编练效果不一,但至少都多练了三千左右的新军。 现在宁远内外,宣镇杨国柱有一万两千兵马,大同王朴也是一万兵马,密云唐通是一万两千兵马,蓟镇白广恩时一万三千兵马,这四位总兵入援的宣大、蓟镇官军就有四万七千之数。 再加东协曹变蛟有一万一千人马,山海关马科有一万三千人马,前屯卫王廷臣有一万人马、宁远吴三桂有一万八千人马,这四位辽镇总兵麾下也有五万两千的官军。 此外还有洪承畴的督标营有八千余官军,山西李辅明是五千人马、中协左光先是八千人马、辽东总兵刘肇基是一万两千人马、辽东协守总兵孟道是六千人马, 这加起来又有四万上下的官军。 如此, 早前开进到宁远城下的官军就有近十四万众,而若是算上刚到达的张诚宣北军一万九千余兵马,陈九皋神机营七千之数。 这宁远城下的大明官军已达十六万五千余兵马,就这,还没算上锦州城里祖大寿的二万余大明官军。 再有辽东各处城堡留守的官军,为了解救锦州之围,大明朝廷竟然调集二十万大军,这是准备在辽东与建奴决战的态度! ………… 宁远城西门进去后是永宁西街,总督洪承畴与监军张若麒并辔而行,巡抚邱民仰,兵备道张斗,按察副使姚恭等官与张诚、陈九皋一同随在他们二人的马后,再后面才是各镇总兵将官。 前行五百余步便见到一座雄伟壮观的钟鼓楼,它凌空飞架,与四座城门上的箭楼遥相对应,显得威严壮观,气势巍峨。 张诚粗略一看,这处钟鼓楼分为三层结构,其楼高差不多得有将近六丈。 鼓楼的基座也是正方形,其高有如城墙一般,下砌通向四条大街的十字券洞,全部都是用大青砖砌成,分东、西、南、北各筑拱形通道。 再上才是两层的楼阁,其二层上还架设着一面巨型的牛皮大鼓,光鼓面就将近一丈宽,为整张牛皮绷制而成,实为全国罕见。 因鼓楼为宁远全城最高之处,所以战时守城主将常在其第三层上观测敌人攻城情况,以便指挥作战,所以这一层只有书案和座椅,以及宁远周边地图。 宁远城就以这处钟鼓楼为中心,分别对应四处城门有四条大街,当地人称为春和东街、延辉南街、永宁西街和威远北街。 洪承畴的总督行辕就设在鼓楼东边的春和东街北侧的原蓟辽督师府中。 崇祯初年,以兵部尚书衔受命督师蓟辽的袁崇焕所建办公衙署,时称蓟辽督师府。 这里占地甚广,前堂大院两侧原为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办事所在,他们主理蓟辽诸事,现在是洪承畴总督衙门诸官使用。 正厅西侧为“照磨所”,是照刷文卷的地方,东侧为“幕厅”,为蓟辽总督门下幕僚们办公的所在。 前堂西跨院是总督署大牢所在,而东侧院则为吏员居住之处。 张诚等人随在洪承畴、张若麒身后,从东便门直入二堂,这里就是总督洪承畴办公的地方。 二堂分为正厅、议事厅、签押房和东西厢房,东西两侧更有院子供各官居住,现西侧为总督幕僚们居所,而东侧院则为监军张若麒等诸官使用。 更有后堂为总督洪承畴及其眷属居住之地,他自进驻宁远后,曾多次请监军张若麒入住后堂,却都为之婉拒,因此他也很少住后堂,大多时候都是住在中堂的厢房之中。 众人一进入宽阔的二堂大厅,就见到内中己经摆好了一桌桌的酒席,饭菜非常丰盛。 却是早在洪承畴得到快马禀报,派中军副将陈仲才前往迎接之时,便已让亲信幕僚准备酒宴等欢迎诸事。 监军张若麒与张诚本是旧识,何况他在兵部时同襄城伯李国祯、前营总兵陈九皋也多有交集,对于如此欢迎,自然没有异议,众人一团和气,谦让着一起入座。 正文 第七章:为大明贺! 在安排座位的过程中,因张诚与陈九皋是新到的来援总兵,虽然说张诚仅仅是在前去河南剿贼时得了个援剿总兵的名号身份,但那也是总兵。 何况在入援辽东的诸位总兵之中,只有他一人曾入宫陛见当今皇上,这更是连挂镇朔将军印的杨国柱和神机营总兵陈九皋都没有的待遇。 再说各将所带来的入援兵马又是以张诚为最, 尤其是那数百乘辎车与战车,初时还被误认为是神机营的炮队。 当他们得知竟是宣北军自己的车营时,皆是震惊不已,他们想不明白张诚出镇一路也只二年有余,何以会拥有如此规模的车营。 这可是连宣镇总兵杨国柱,甚至是蓟辽总督洪承畴都没有的实力,当然, 最后他都把这一切归咎于当今皇上的恩宠,认为是崇祯皇帝从神机营调配给宣北军使用的。 他们永远都不会理解, 也想不明白,张诚竟然会不喝兵血,不使劲往家里搂银子,不但千方百计弄钱养军,甚至还自己掏腰包往里搭钱。 图个啥么? 在他们的思想中,养活数百、至多一千来个家丁亲军也就是了,等到要出战的时候,再征调些屯军,或者直接捉来几千人充作营兵就是了。 剩下的时间和精力都被他们用来争权夺利,除此之外便是无休止的喝兵血、搂银子、占田地啦。 至于大明未来如何? 流贼势大难制又怎样? 鞑虏猖獗,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已隐隐威胁到大明帝国的生死存亡,又与他们何干? 监军张若麒亳不避嫌的邀请张诚、陈九皋与他和洪承畴同席而坐,洪承畴本也不愿拂了张若麒的面子。 可张诚却是一力谦退辞让,他的意思很明显,自己毕竟还是宣镇的副总兵,若是自己坐了上席,反倒叫总兵杨国柱居于下席就座, 于情于理皆是多有不合。 张若麒话已出口,关乎自己的官声威望,他坚持以今日酒宴乃是欢迎宣北军与神机营而设,他张诚自是当坐首席。 最后仍是未能坚持过张诚,便将宣镇总兵杨国柱也请上首席。 如此,张诚、杨国柱、陈九皋三位总兵官,便与总督洪承畴,监军张若麒、巡抚邱民仰同席而坐,还有兵宪张斗、按察副使姚恭等官也在此席上作陪。 而神机营副将符应崇则在督标营中军副将陈仲才相陪下,则与其他入援各大总兵,还有辽东各位总兵入席相坐。 各总兵麾下,参将对参将,游击对游击,都在厅中陆续入桌就座,余者护卫等人,则有专人引往两边厢房中另行招待,城外驻营的来援大军, 也有人安排抬去了酒肉吃食。 洪承畴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儒雅风格,他的一举一动, 都有一股难以言表的优美风范, 他身上的大红蟒服,三络长须,均修饰得一丝不苟。 或许因为辽东战事让洪承畴操心忧虑,比起崇祯十二年朝堂封赏那日张诚初见他时,洪承畴的面目越显清瘦,不过如今这样子看起来,洪承畴却也是显得越发深沉内敛,一双眼睛中,充满了故事。 诸镇官将坐定以后,洪承畴举着酒杯站了起来,他先对监军张若麒含笑致意,又对远道来援的张诚、陈九皋微笑点头,特别是在张诚的身上停顿良久。 洪承畴随后就以略带闽地口音的官话对诸官众将说道:“辽东战局,圣上忧切,夙夜祗慎。正所谓国危则君忧,君忧臣死,为人臣子,怎敢不肝脑涂地? 今圣恩浩荡,王师云集辽东,有宣大、蓟镇诸入援大将,亦有辽镇忠勇将官在此,更有张监军诸公赞画军务,勤送粮饷,何愁东事不兴,诸奴不惧? 诸君,请满饮此杯,为我大明贺,为诸将士贺!” 他这一番话语说得激情澎湃,厅中诸人皆觉心中暖融融的,齐声高喝道:“为大明贺,为诸将士贺!” 所有人共举杯,一饮而尽,哈哈大笑声响成一片。 洪承畴重新坐好后,便提议请监军张若麒也说两句,为诸将鼓劲,以提升军心士气。 张若麒身为朝廷钦派的监军,实有上达天听之能,而且他还掌握粮秣运送及功次核对,督查诸军勇怯之责,实在权雄势大。 他只是略作谦逊,便笑着起身,朗声说道:“本职深受皇上重托,定然不负圣恩。战事所需粮秣,一定督送到位,不使前线将士短了衣食。 诸军奋勇,同心戮力,克敌制胜,本职也定必实核军功,必不使奋勇将士心寒。 当然,若有人胆敢畏敌怯战,擅自后退,不尽心勠力为国杀奴者,本职也定必不顾情面,实报朝廷,依律惩处。 总之一就是句话,今日,我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辽东之胜局!” 张若麒的这番话,虽是说得很和气,但却给在场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平和的话语之中暗含了一股森然之意,诸将都已听出来,想要飞黄腾达,实不能得罪这位负责核功考绩的监军老爷。 张若麟拈着自己颌下一丝不乱的胡须,望着各桌上诸将的神情,他对官厅内诸将的表现极为赞赏,不时的微笑点头。 就在诸将思考今后该如何巴结他的时候,他又开口接着说道:“今日王师十数万,云集辽东,士气高昂,军心可用。本职以为,当乘此锐气而直击奴贼,以鼎定辽东战事之胜局! 惟有如此,方可下不负众望,上不负皇上圣恩及诸公殷殷寄托之意。” 张若麒话才说完,在座的辽东各官将,甚至总督洪承畴的亲信幕僚谢四新、李嵩等人,都是脸色一变,而洪承畴却毫不动容,他仍旧面含微笑的坐在椅上,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洪承畴见张若麒已说过话,又与诸人齐干了一杯酒后,才含笑对张诚说道:“今日盛宴,张总兵是否也说两句,为我大军诸将壮壮军威士气?” 张诚轻笑着低声谦虚道:“洪督臣与张总监才是我等诸将的主心骨,更何况还有杨镇帅与陈总兵在桌上,怎轮得到末将出来献丑,张诚还是洗耳恭听的好。” 无论诸人怎样相劝,张诚始终坚持不出场发言。 正文 第八章:奉陪到底,不醉不归! , 张诚虽是坚持不发言,但监军张若麟却在他身边说了许多话,他代表着朝廷,代表着兵部尚书陈新甲,如此给张诚面子,确是难得。 最后, 张诚还是被迫站起身来,他手中稳稳端着一杯酒,朗声说道:“今奴贼肆虐,犯我辽东,围我锦州,圣心忧虑,张诚上受皇恩, 当思为陛下解忧。 愿听凭洪督臣与张监军调遣,愿与诸位总兵、诸位将军勠力同心,鏖战奴贼,以解锦州之围,以振奋我大明军心士气,扬我国威,使奴贼不敢小觑! 张诚敬督臣,敬监军,敬诸位将军,敬我大明将士。干!干杯!” 洪承畴、张若麒、邱民仰等诸官,杨国柱、陈九皋等诸将皆举杯同饮,一口喝干。 王朴坐在符应崇的身边,他喝酒的时候仍不忘看了张诚这边一眼,满是艳羡之情,另一边的宁远总兵吴三桂也看着张诚这边,却隐隐有一丝并不服气的神情。 不过,他却并未纠结于此,大口喝干了杯中酒,便转过头去与符应崇、王朴等热情攀谈起来。 而另一桌上的曹变蛟却是神色如常, 他并未往张诚这边多看一眼, 只与身旁的王廷臣、左光先和刘肇基低头交谈着什么。 ………… 官厅中的诸官将一团和气,皆是大杯大碗的痛快欢饮,特别是辽东及宣大、蓟镇入援的各将领们,基本上都是长于军伍的粗野武夫。 他们大声的叫囔着,逐渐开始吆五喝六,斗酒拼酒,做成一团团一伙伙的,使得官厅中顿时便吵杂成一片。 王朴特别适应这样的场合,真的是如鱼得水一般,穿梭于诸位总兵之间,他同吴三桂、白广恩、马科、祖大乐等人言笑晏晏,相互敬酒不断,看去竟似乎已经很是熟络的样子。 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也与密云总兵唐通已然厮混到了一起,他们把酒言欢,时而低头密语,发出一阵阵妩媚的低笑,也不知在谈些哪样的妙事趣闻。 他们一众武夫将官开始渐渐放浪形骸,酒杯酒碗在桌子上拍得是咣咣直响, 对比起来看的话, 张诚所在这一桌就显得十分的无趣了。 蓟辽总督洪承畴是个斯文重礼之人, 辽东巡抚邱民仰看上去也比较严肃刻板,这或许与他出身御史有关,就是显得比较冷漠绝情。 还有同席的兵宪张斗、按察副使姚恭诸人,他们彼此间谈论的却是些诗句词牌,张诚虽也曾读书识字,可多年的军旅生活,早就把这些内容还给孔老夫子,如今的他又哪里懂得这些了? 而且他这一席上的诸人在说话之前,都要先对当今皇上歌功颂德一番,方才举杯浅浅的抿上一小口,也没有人敢肆无忌惮的斗酒拼酒,气氛确是未免沉闷了点。 若是换做两年前的张诚,他肯定会感到如坐针毡,内心里无比煎熬,十分的渴望像符应崇他们那般把酒言欢,不醉不休。 这两年出镇北路的种种经历,以及援剿豫省对战闯贼的历练,如今的张诚已非比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他更显沉稳,也知忍让,为人处世不再急躁,很晓得拿捏分寸。 当然,席上的洪承畴与张若麒对张诚也是非常客气,他们不时提及一些兵事军务,来与张诚他们三人探讨议论,以使他们不感到冷落。 其实他们不知,张诚与杨国柱也是许久未见,自打前次张诚大婚,杨国柱、虎大威与王朴等诸将前来贺喜的时候,他们同桌共饮,此后便再未曾相见。 毕竟有着一同追随卢象升巨鹿血战虏骑的深厚情谊,此非别人可比,他们自是有说不完的话语,只是苦了陈九皋根本插不上几句话。 好在他也是一个自来熟的性子,虽对诗句词牌也不甚精通,好在也是自幼读书,偶尔也可插上一嘴,说话又极是风趣,而且他久居京师,什么样的官员没见过,应付起张斗与姚恭之流怎会费劲。 这边张诚与杨国柱正说得起劲,两个大将端着酒碗就走了过来,却是山西总兵李辅明和中协总兵左光先。 李辅明与杨国柱的年岁差不多,一张国字脸满是风霜雪雨之色,举止亦是颇为豪迈。 他来到张诚身前,哈哈大笑道:“早闻宣镇小将张诚英武不凡,战奴剿贼,军功素著,今日才得一见,果是名不虚传,说什么也得痛饮几杯!” 张诚也忙起身还礼道:“李总兵过誉,张诚今日定必奉陪到底,不醉不归!” 那左光先则是一脸乱蓬蓬的须发,身材却极为魁梧,他爆雷似的说道:“不错不错,张将军果然豪迈,今日定要不酔不归。” 张诚闻言更是笑道:“张诚怎敢劳动李帅与左帅过来?该某去给二位大帅敬酒才是。” 李辅明与左光先二人,见眼前这位冠绝三军的小将虽是少年得志,竟也能如此谦恭知礼,也给足了他们脸面,都是心中大悦,大笑道:“那就同饮。敬张将军!敬杨镇朔!敬陈大帅!” 李辅明乃辽东人氏,他早先为祖宽部将,多立军功,不过自调任山西镇后,与辽东各将之间不免疏远一些。 他在接替虎大威出任山西镇总兵后,因事被褫夺军职,洪承畴念他还算忠勇敢战,便上书朝廷调他到辽东效力,以原职留用,图功赎罪。 而中协总兵左光先原是秦军麾下,操着地道的陕地口音,素以骁勇闻名,前时也是因奉命不行,被洪承畴夺去军职,却因辽东战事吃紧,这才留用至今。 他们二人可谓是同病相怜,因此在这段时间里过从甚密,整日里都在琢磨着如何以待罪之身,图功自赎。 杨国柱与王朴他们一样,领兵到辽东已有月余,做为挂镇朔将军印的宣镇总兵,在各将之中最是尊崇,也早与各将相熟。 他也起身大笑着举杯说道:“与李帅、左帅同饮!” 陈九皋也笑着与大家一同尽饮杯中酒,又再满上,就此相谈起来。 张诚等五人正说着话,又有一大批将帅过来,却是辽东总兵刘肇基、宁远总兵吴三桂、辽东大将祖大乐、协守总兵孟道等人端杯走来。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副将、参将,都是来向张诚、陈九皋敬酒的。 正文 第九章:宁远总兵吴长伯 , 看到吴三桂也随着诸将一同过来,蓟辽总督洪承畴、辽东巡抚邱民仰两人都停下了与监军张若麒的交谈,他们露出一脸的笑容望向吴三桂,只有张若麒似乎对他不太感冒。 洪承畴更是站起身来,笑着说道:“长伯啊,你可是来向张总兵、陈总兵敬酒的?” 吴三桂站在原处立身施礼道:“回督臣, 正是此意!” 洪承畴当即抚须微笑着说道:“应当的。张诚将军勤王剿贼多有出众表现,实为我大明冉冉将星,长伯你亦是英略独擅,廉勇过人,也是我辽东年轻杰俊,未来同样不可限量, 当多多亲近才是。” 吴三桂又再施一礼,开口说道:“督臣教导得是,三桂也是这般想的。” 祖大乐这时在旁大笑着说道:“宣镇有杰俊,我辽东也有杰俊,以后这天下,还是你们年轻人的。” 祖大乐乃是辽东名将祖大寿之堂弟,祖大寿、祖大弼、祖大乐三兄弟皆为辽东当世之大将,祖家原籍安徽,明初时随军迁居辽东,世代繁衍,终成辽东望族,势力极大。 祖大乐也算是吴三桂舅舅,他在言语之中,自是极力为吴三桂撑腰张势。 同来敬酒的辽东诸将们,听到祖大乐这样说,都是随声附和,只有辽东总兵刘肇基一人微笑不语,面色稍显沉重。 张诚看向吴三桂,只见他白皙的面庞上两道爽朗的眉毛,一条挺拔的鼻梁十足地挑起了男子汉的英风飒气,举手投足间, 世家子弟风范尽显无疑。 更引人注目的则是他眉宇间那股端凝沉稳之气,竟如深潭静水,滟潋袭人一般,确是如传说中很是一致,实为当世美男子之貌相。 再看周围众将的样子,竟隐隐有以他为首之态,很多人还语带巴结,而且连蓟辽总督洪承畴,辽东巡抚邱民仰二人,眼中也充满了对吴三桂的爱惜之意,语中更多有夸赞溢美之词。 “好会得人心啊!” ………… 张诚对于吴三桂的了解,仅限于知道他与自己同样是少年得意,年岁轻轻就升为副总兵,甚至总兵,最后在明亡之际,成为辽镇独一无二的军中魁楚。 李自成袭破京师,崇祯吊死煤山后, 他更“冲冠一怒为红颜”,毅然决然的投降清朝,成为其侵攻中原的第一大将,一路打到云南,勒死南明永历帝。 最后又因不满清廷的削藩之举,再举旗反清,引发长达八年之久的“三藩之乱”,可惜事与愿违,当初叛明投清一帆风顺,如今再举义旗,欲行除清兴明之大事,却偏偏事与愿违。 正因为他对吴三桂这个人的生平很了解,但对其具体情形又一无所知,所以自打崇祯十一年勤王事毕后,便将他纳入情报处重点监视人物名单中。 依张诚此前得到的情报显示,崇祯初年时,吴三桂的父亲吴襄率部在锦州城外巡防,被建奴骑兵团团围困,诸将皆畏怯不敢救,吴三桂只身带着二十余名家丁亲随,擅自出城,闯进敌阵之中。 吴三桂提刀跃马亲自冲锋在前,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嘛,吴三桂当先一箭就射中建奴将领,那人立即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他还想着趁手割下那奴将首级回去报功,以解擅自出城之罪,于是从马背上弯下腰去,可那奴将却没死透,他忽地跃身而起,短刀一下子就刺中了吴三桂的鼻梁。 吴三桂说时迟,那时快,手起刀落,将那奴将的首级就砍了下来,接着便猛冲入奴阵,一番冲杀劈砍,终杀出重围,救得吴襄脱困。 孤胆救父,自此便传为佳话,吴三桂也并未因擅自领兵出城而受罚,反由此在辽镇军中崭露头角,简在帝心,这个时候他还只有十八岁。 连奴酋皇太极后来知道了此事始末,都对吴三桂赞不绝口,还忍不住酸溜溜地说:“吾家若得此人,何忧天下?” 可是此战也给吴三桂的鼻梁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疤痕,此后在他和别人谈话不投机时,便会下意识的用手“自扪其鼻”,终于成为他一个改不掉的习惯。 对于鼻子上的这道伤疤,吴三桂可谓是又恨又爱。 恨的是,这道疤破坏了他“美丰姿”的容貌,爱的是,这道疤也彻底打开了吴三桂的富贵之路,让他从一员默默无闻的边镇小校,一路跃升为载入史册的明末边塞大帅。 吴三桂此后的人生就如同开挂一般,他二十岁任游击将军,二十三岁升任前锋右营参将,二十六岁时便已是前锋右营副将。 此时,二十八岁的吴三桂已升任宁远团练总兵,他在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全力支持下一心练兵,不到两年的时间,就练成新勇辽兵二万人,很有战斗力。 吴三桂还与其父吴襄一起,私养了一支吴氏家丁精锐,达到了精骑三千之众,皆以五十骑为一队,共分六十队,每队更设一员领骑官。 他将这些领骑官的姓名分别书写在竹签上,平日里就插在自己的靴筒内,遇有紧急情况,便信手从靴筒中取出一签,大声高呼某某领骑官的名字,该领骑官即统领本骑队,跟随他冲突决阵,无往不利。 而且吴三桂本人也极为骁勇善战,就在去岁,鞑虏初围锦州之时,不论夹马山遭遇战,还是奇袭清兵镶蓝旗营地,或是五道岭伏击战,其人的表现都非常杰出。 特别是在崇祯十四年初,建奴虏骑肆虐锦州、松山堡各处,势殊猖獗,锦州城内粮草不足,势难久持,各运粮官却恐惧奴贼势大,畏怯不敢前往。 蓟辽总督洪承畴乃召辽东巡抚邱民仰与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一同商议对策,由此可知,吴三桂此时已经跻身洪承畴信得过的核心之内,洪承畴对他的器重已明显高过其他总兵镇帅。 而吴三桂本人也确是未叫洪承畴失望,他非但是自告奋勇的愿往锦州城中运粮,且还能出其不意,将此绝难之事完成得非常漂亮。 正文 第十章:真乃辽东翘楚 , 原来,即使建奴也有过大年的习俗,吴三桂久在辽东,对此自然熟知,所以他在正月初二、初三这两天,便召集起牛骡驴车三千四百余辆, 装粮谷米面一万五千余石。 他成功于正月初七日中午时分,安全躲过建奴的监视,顺利的将粮谷运送到锦州城内,并且还能领军平安回到宁远向总督洪承畴复命。 他因此更是大受蓟辽总督洪承畴与辽东巡抚丘民仰的夸赞,其风头一时无两,俨然已为辽镇诸将之表率楷模。 但众人却是认为, 吴三桂肯冒险往锦州督运粮食,显见他的胆略远在众将官之上, 实心任事,忠可炙日。 再加上他父亲吴襄、舅父祖大寿的全力扶持,更何况吴三桂本身也非常会做人,轻财好士,待人和蔼,并无名门之后的傲气,不止在辽东受到上下官将的好评,既是在京师也是好评如潮。 这或许就是辽东将门的实力,也或许是“辽饷”利益集团的实力,至少在张诚眼中看来,每年六百万两的“辽饷”绝非那么简单,一定有一个极为庞大的利益集团在其背后。 而吴三桂更加善于攀附,前时高起潜就曾总监辽东诸军,吴三桂那时便认他为义父,得其助力颇多。 后来在方一藻出任辽东巡抚的时候,吴三桂即在第一时间“拜其门下”,成为了辽东巡抚方一藻的学生。 可光成为方一藻的学生还不够,吴三桂更是与方一藻的儿子方光琛“缔盟为忘形之交”,可见吴三桂不但骁勇善战, 还继承了他父亲吴襄的高水平社交能力。 洪承畴出任蓟辽总督后,吴三桂再次故技重施,成功拜到了洪承畴的门下,又成为了总督门生。 同时,他为了能迅速进入洪承畴的核心圈子,更是费尽了心思巴结洪承畴最为信重的幕僚谢四新,与其成为挚友,就这样吴三桂也彻底融入了洪承畴的核心圈子。 ………… 张诚侧目看着蓟辽总督洪承畴,他的神情中对吴三桂的倚重之意甚是明显。 相比之下,同样是出身辽东将门的刘肇基,这个辽东总兵当得就有点尴尬了,无论是后台与威望,此刻的他都不能与吴三桂相比。 事实上,蓟辽总督洪承畴为了进一步整顿辽东军务,己经在考虑用吴三桂来替代刘肇基为辽东总兵,好在盘根错节的辽东撬开一个缝隙,以年轻一代军将来取代那些老军阀们。 张诚想到这里,不由哈哈一笑, 他走上前去, 热情的对吴三桂说道:“长伯兄辽东之翘楚, 以二十骑纵横于四万奴贼阵中,尚能全身而退。 去岁更是战功卓著,连战连捷,竟迫得奴贼移营退却,实叫张诚仰慕不已,尤以输粮锦州之奇策,虽兵行险着,却也惟有长伯兄能为之。 张诚这杯酒,当敬吴帅。敬我辽东将士!” 吴三桂也丝毫不墨迹,他豪爽地与张诚连干了三杯,不过,张诚总感觉吴三桂对自己,似乎隐隐有些嫉妒之意。 或许是因为他将门世家子弟的出身,又有着无数人脉资源,可今日似乎却被比他更为年轻的自己抢夺了风头,心中顿时生出些妒意。 不过这等心理素来都是极为微妙,等闲之人确是感觉不出来! 吴三桂同张诚喝过酒之后,蓟辽两镇的各将便一拥而上,纷纷向张诚和陈九皋敬酒不止,搞得原本文雅的一桌,登时喧腾成一片。 张诚本就是海量,他倒是来者不拒,一碗接着一碗,众人连连惊呼豪气威武。 再喝一阵,张诚猛然看见符应崇、唐通与王朴又聚在了一起,他们正人手一根卷烟,在那里边吞云吐雾,边谈着什么私密的事情,时不时的便是一阵淫声浪笑。 他忙寻自己的亲将林芳平,见他正在边角那一桌上向这边望着,忙挥手召他过来,在林芳平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便又与诸将帅们畅饮起来。 对于今天入席的这些将官,凡是副将、总兵以上军职的,张诚几乎都有一些情报收集,各人所驻之地,人丁与耕种情形,麾下家丁与营兵多少,他大致都有所了解,尤其是对辽镇各将的情况。 因为辽东镇与别的边镇不同,自打广宁之战溃败后,辽阳、沈阳、广宁尽失,仅余辽西走廊这一条线,还控制在明朝手中。 早在万历以前,大明在辽东还拥有广袤大地,虽说苦寒,不似中原那般利于耕作,但也能凭自己种粮解决人丁的基本口粮。 可如今只余这辽西走廊一块狭长地带,有限的耕地不只难以养活辽东将,更是被这些军头将佐们霸占,产出尽归私人。 各处堡城中的军户都成为了各将名下佃户,甚至是奴隶,他们都靠主将养活,对自家主将自然是忠心耿耿,这也是辽军守土时,战力较为出众的原因之一。 当然,他们的战力虽然是略有出众,却只听自家主将的军令,外人根本就无法调用指挥,这也是辽东将门军形成来由。 此后纷纷来向张诚敬酒的各位总兵,如蓟镇总兵白广恩,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前屯卫总兵王廷臣等诸人,他们在崇祯十一年鞑虏入寇时,曾与张诚有数面之缘,也曾在畿北共同战斗。 而且当年曹变蛟为临洮总兵,左光先为固原总兵追随陕西巡抚孙传庭入卫京畿时,也曾经与张诚等宣大诸将一起并肩杀过鞑子。 只不过那时的张诚兵少势弱,在战将云集的当时并不显眼,直到后他截杀玛澹、阵斩岳托后,其声明才逐渐为众人所知。 可在朝廷封赏过后,各将又都各归本镇,自此便无缘再见,今日难得又聚在一起,当然是要来敬这位后起之秀的张老弟几碗酒。 别看现在各人表面上都对张诚佩服非常,不上来敬一碗酒,郁不足以表示自己的热情。 但这些个武人的心理,张诚向来了解,无非就是实力至上,谁强大了,他们就敬服谁。 在他的感觉中,当属马科最为油滑,白广恩骄横,唐通有点白面书生样子,而曹变蛟忠勇无双,王廷臣亦是忠勇不言,左光先枭勇贪财等等。 山海关总兵马科的那一张嘴也极为能说会道,其口才既是与前营总兵陈九皋、副将符应崇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不过依自己情报,此人强于口辩而无勇略,胆子又小,就是花花肠子不少。 就在众人正推杯换盏的开怀畅饮之迹,林芳平提着一个箱子来到张诚身边,在众人一片诧异的目光中缓缓打开。 正文 第十一章:合作才能共赢 宁远卫城,蓟辽督师府中的一场大宴,许多人都是喝得酩酊大醉。 张诚在席间喝得高兴,更是将一大箱的“云州牌”精制卷烟,都散给了各位总兵大帅、副将、参将们,连那些个游击也都是见者有份。 在大明北地各处边镇,尤其辽镇更是边塞中的苦寒之地,军中吸食烟草之事本就极为盛行,上至将帅,下至军兵走卒,无不好这一口。 其实,在崇祯十二年的时候,崇祯皇帝还颁布过一道禁烟令:“己卯,上传谕禁之,犯者论死。” 就在这道禁烟令下发不久,曾有一个外地举人顶风作案,他私自携烟进京,并暗中高价售卖,结果被禁烟官员当场抓获,次日便斩于西市,可见当时朝廷禁烟决心之大,律法之严。 而高居在皇宫中的崇祯皇帝之所以会禁烟,究其根源却是因一则童谣而起。 据吴伟业在《绥寇纪略》中的记载,早在明朝熹宗天启年间,市井之中就开始流传一首童谣,里面有这样一句“天下兵起,遍地皆烟”。 后来流寇越闹越凶,鞑虏也屡次入寇京畿重地,民间便逐渐流行出这样一种说法。 人们纷纷说自永乐以后的大明皇帝,都是燕王朱棣这一支系的朱家子孙,而京城又是旧称为“燕京”,又因为“烟”与“燕”谐音,因此民间盛传“吃烟”就是“吃燕”。 崇祯皇帝在风雨飘摇中,被流寇与鞑虏反复折磨,神经过于敏感,才会因一首童谣而数次严令禁绝烟草,可惜每一次都是半途而废。 这一道严厉的禁烟令发布之时,洪承畴刚好出任蓟辽总督之职,他来到蓟镇和辽镇后,发现当地的官军为了抵御苦寒,几乎是人人吃烟,深感无力禁绝。 便在第二年上疏给崇祯皇帝,言说辽东位处北地,军士苦寒已久,而食烟既能提神又能帮助军士们抵御苦寒,对于蓟辽当地边军守土御敌十分有利,希望崇祯皇帝能够体恤兵士,允许他们食烟。 洪承畴这样说既是因公也是为私,因公,此时辽东边军人人吃烟,已完全无法禁绝,若强行为之,甚至可能会引起兵变。 因私,则他自己其实就是一个老烟枪!他只不过是利用了崇祯需要辽东将士守土抗敌的心理,非常委婉巧妙地向崇祯皇帝提出这项要求罢了。 崇祯皇帝虽生性多疑,可也知洪承畴所言皆是实情,而且相比于禁绝烟草来讲,他更需要辽东将士忠心耿耿的为大明守土御敌,便放开了军中吃烟的禁令,由此,民间种烟、吃烟也逐渐恢复。 刚才符应崇与张广达等几人在各自的席上已放过几轮卷烟,此刻,张诚又将一大箱的云州好烟分发了下去,官厅中登时便云雾萦绕起来,宛若仙境一般。 张诚更俯首在总督洪承畴耳边轻声言道:“督臣,末将已命人送了一箱到内宅。” 洪承畴抚须不语,却面色和善的对着张诚微笑点头示意。 要说张诚这三个牌子的卷烟,虽是在崇祯十二年才研制出来,但早已通过大明的卫所体系和商业网络,盛行于宣大、蓟辽各镇。 最早是张诚利用自己婚宴之机,将卷烟分送前来参加喜宴的宣大各官将,自此便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离缺之物,由此云州卷烟在宣大一炮打响。 紧接着虎大威调防真保总兵,云州卷烟便又在畿南打开了销路,很快便传至畿北蓟镇和辽镇各处军中,成为北地最畅销的一款商品。 连王朴与吴三桂等许多镇帅和大商帮都试图仿制,但其制成的卷烟无论在品质和口感上,都不能与云州卷烟相比,只能在普通兵士和民间稍有流通,终无法与云州烟相竞争。 本来对张诚颇有些不感冒的吴三桂,此刻也是一改常态,他十分热情的与张诚再干三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其实,吴三桂刚才的敬酒只是为辽镇诸将做一个表率,意在督臣洪承畴面前表现出自己并不排外,会与来援诸镇将官军兵同心勠力的态度。 但此刻看到云州烟,他的脑海中不由闪出一股新的想法,他似乎觉得这张诚也许还有可以合作的地方,这才二次热情的前来敬酒。 对于他的这点小心思,张诚又怎会不知道,只不过他也在四处找寻合作伙伴,云州烟一直供不应求,即使在赤城堡开了第二处作坊,仍旧满足不了市场上的需求。 曾有许多人前来找他商谈合作的意向,但张诚实不愿将自己最赚钱的项目,放在他目前还无法掌控之地。 不过,在来辽东的路途中,他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合作建厂,自己派出匠师和工人负责生产事宜,并由自己安排的人来负责厂区内部的安全警卫工作。 作为合作方,只需负责原料采购和保障卷烟工厂的外部安全即可,至于分成,依照张诚的想法是三七分,不过,若是遇到优质的合作伙伴,四六分成也行,甚至五五分成也不是不可以。 张诚这时同吴三桂连干三杯后,又给他倒了满满一碗,附耳轻声说道:“某有一事,想与长伯兄详谈之。” 就在吴三桂愣神,不知张诚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时候,张诚却递过来一支云州卷烟,同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吴三桂一眼,又道:“云州烟,未知长伯兄可有意否?” 话已说得如此露骨,作为人精的吴三桂又怎会不懂,眼见自己求之不得的事情,此刻竟从天上掉了下来。 他俊美的脸上泛起迷人的笑意,抬起左手轻抚着鼻子,轻声笑道:“好说,好说。明日详谈,如何?” 张诚心领神会的说道:“一言为定。干杯!” “哈哈哈!” 他们二人在周围几人的诧异中,齐声大笑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蓟辽总督洪承畴今日并未安排别的事务,毕竟是来援诸路兵马到齐,一番大宴之后,便要筹谋进解锦州之围的事宜了。 大家宴后便各去回去休息,不过,在临行前,张诚总感觉洪承畴的内心似乎压抑的一股焦急之态。 正文 第十二章:奴贼增兵了? 果然第二天清晨,蓟辽总督洪承畴就迫不及待的派出一个个旗牌官策马奔出总督署,召请各官各将前往议事。 崇祯十四年六月十二日,辰时正点,宁远城蓟辽总督署的大堂内众官将济济一堂。 各官各将分别在两边落座,洪承畴身为蓟辽总督,名义上来援诸军与辽东各镇兵马,都要受他的节制,在辽东属他最尊,现正襟危坐于上首的大椅中,左右是一众幕僚肃立侍候。 左侧下首,第一位坐着兵部监军张若麒。 随后,依序坐着辽东巡抚邱民仰,兵备道张斗、按察副使姚恭、监察道王之桢,又有通判袁国栋、粮道朱廷榭,指挥同知张为民、严继贤,监纪同知郑感民、袁国栋等诸官。 右侧下首,则以领镇朔将军印的宣镇总兵杨国柱坐第一位,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坐第二位。 其后依序是大同总兵王朴、蓟镇总兵白广恩、山海关总兵马科、东协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密云总兵唐通等来援各总兵,以及辽东总兵刘肇基、宁远总兵吴三桂、辽东协守总兵孟道等辽镇诸总兵。 而张诚因其援剿总兵官只是去年前往豫省剿贼时的加衔,其实际军职仍然还是宣镇副总兵,但因其所带援军为诸将帅之最,因此排在了辽东协守总兵孟道之后。 他后面坐着的是中协分练总兵左光先、山西总兵李辅明,他们两人都因事被夺职留用,以图功自救,因此排在张诚的后面。 今日能入总督行辕议事的武将至少是总兵级别,只有副将祖大乐身份特殊,他是辽东老将,熟知辽东情势,又是祖大寿的堂弟,所以排在了最后就坐。 他看着隔了两个座位的宣镇副总兵张诚,心中暗思:自己家族发力培养的吴三桂,将来主要竞争对手怕就是这个人。 ………… 洪承畴看着诸官诸将一一就位落座,特别是各位武官将佐聚在一起,举止间不免过份粗旷了一些,他轻轻咳了两声,待众官将都向他这边望来。 这才笑着抚须说道:“辽东战局,牵动圣上及朝野诸公心思,今王师云集于此,我大明将士,在宁远城下超过十六万众,单论兵马之多,已远胜于围锦之奴贼。 尤其宣镇副总兵张诚的车营,不惟战车坚固,所携大小铳炮极多,更有神机营的神威大将军炮前来助阵,大火箭、神火飞鸦等利器也是颇多。 此战定要大挫虏人气势,使之不敢再小觑我大明神威!” 他话音才落,大堂内“轰”的一下就炸开了锅,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纷议论起来,特别是辽东各镇总兵,对于神机营这些神威大将军炮如此利器怎能不喜? 那些神机营的神威大将军炮虽有炮车,可也是沉重非常,拖行缓慢,幸好陈九皋早早便命炮营提前开拔,这才与大军同时抵达宁远。 这些大炮虽说行动迟缓,布置不易,但宁远上下却都将其视若珍宝一般,众人议论之间时不时的拿眼神瞥着陈九皋,只见他昂着头在与杨国柱轻声议论,神色间颇为自得。 而且张诚的车营虽没有装备红夷大炮这类大杀器,但那一百二十乘战车已叫诸将震惊,何况还有三百乘辎车,也同样坚固厚实,且还都装有一门小佛朗机炮。 只张诚的车营就有大小火炮六七百之多,更何况他的三个步营还各有十乘偏厢战车,以及其他未装配在战车、辎车上的虎蹲炮、臼炮、飞礞炮等等,加在一起差不多有近千门火炮。 这还不算他营中云州铳、三眼铳的配备,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张诚所部的火器配备,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大明诸军之冠。 他虽座位不像陈九皋那般靠前,却也是受到众人瞩目的人物,张诚也如洪承畴一般,正襟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并未参与到议论之中。 毕竟自己身边的孟道与左光先等人不熟,而与吴三桂虽相约今日有事相谈,却也不能在此时大庭广众之下有所交流。 ………… “我师如今兵众将勇,更有神机营犀利的火炮助阵……” 洪承畴见众人都甚为欢喜,他便继续夸赞了一番,以鼓舞军心士气,可突然话锋一转道:“但是……”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自逆奴屯驻义州,更兵围锦州祖大帅始,本督率众数往救援,与逆奴几番鏖战,虽赖圣上洪福齐天,再加官兵戮力捍御之功,方斩获击毙逆奴颇多。 然逆奴围锦军势仍大,锦州之围,久久不能得以解除。 现松山、杏山各堡更是急报频频传回,逆奴大军正拥众急攻,架推红夷炮车,猛轰狠打,松、杏诸堡,目下已是岌岌可危!” 张诚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昨日总督洪承畴的忧虑之因,便是源自于此吧。 兵备道张斗也是不无担忧的开口说道:“东奴此时忽然猛攻急打我方松、杏诸堡,显是要逼迫我师尽快出军相救,其心叵测,督臣不可不防啊!” 按察副使姚恭也道:“虏贼忽然急攻不止,锦州情势危急,已是不容再有拖延,需尽快派兵前往救援,以解锦州之危。” 监察道王之桢却不同意他的意见,说道:“正是奴贼攻打松、杏诸堡愈急,我等更需小心计议,免得贼奴另有所图,我等贸然出兵救援松、杏诸堡,反坠入奴之奸计。” 指挥同知严继贤也说道:“据新近塘报传来的消息,松锦各处奴军越聚越多,莫不是奴贼增兵了不成?” 众人闻言都是心中一凛,若是如此,那以后的仗可就更加不好打啦。 张诚更是双目一寒,其实对于这一战,他只记得明朝这边在历史上是出动了八位总兵,约十三万人马,再加宁远、松山、杏山、锦州各城堡的守军,也就十七八万官军。 如今,已经比原本的历史上多出他与陈九皋的前营将士两万五千余众,只在宁远集结的官军就已有十六万五千之众,若是统算在一起明军投入松锦前线达到了差不多二十万的兵力。 正文 第十三章:张副总兵如此悠闲 可对于建奴方面在这一战中,到底投入多少兵力,张诚没有什么印象,他所知道的只有两点。 第一,洪承畴指挥明军数败多尔衮,急得黄台吉不顾病痛, 呕血兼程急奔,只一昼夜便疾行五百余里,来到松锦前线。 第二,便是黄台吉到来之后,发现明军的布置头重脚轻,后防空虚, 便挖三重战壕, 切断了松山、杏山之间联系,并出奇兵焚毁了笔架山上的存粮, 终使战局逆转。 而对于建奴最终投入的兵力,张诚虽不知之甚详,但他猜想奴酋黄台吉既然能如此不顾病痛,呕血急奔而来,想必建奴也定然是举国动员。 依照张诚对建奴情报的掌握,建奴的满洲八旗只有不过八万左右的旗丁,蒙古八旗也有不到三万旗丁,而汉军八旗更是被严格控制人数,兵力甚至都不到满八旗的一半,只有三万人马左右。 此外,再加上三顺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与续顺公沈志祥等四人的兵马不到万人,建奴举国动员,也就能出个顶天十五万的兵力。 至于外藩蒙古那边,第一是距离较远,建奴还不能如指使臂那般指挥调度他们;第二,则是地域广阔,也需要男丁留守牧场,即使征调也不会超过两万人, 且仓促之间也难以及时征调。 而且,建奴的举国动员标准是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男丁都要出战,所以除去一部分老幼充为杂役外,建奴能战之兵力撑死也就十三、四万而已! 这还是在奴酋黄台吉到来后的举国动员时能达到的兵力,而现在锦州城外的建奴是多尔衮接替了济尔哈朗在指挥,其兵力也就六、七万之数。 其实,建奴经过多次的入关劫掠,掳获人口众多,至黄台吉当政的时候,他们的丁口也达到了最高峰。 可使人奇怪的是,在历史上建奴最终入关之时,八旗丁口反而减少了许多,据史学家估计,很大的可能是战事。 就是这一场松锦之战,虽然建奴胜了,但也是惨胜,其所付出的损失远比所得要多,所以一年后, 黄台吉才又组织了一场针对大明的疯狂劫掠。 思念几次, 张诚突然开口问道:“现围困松锦的建奴,总有多少兵力,可曾探知?” 他此言一出,在座的各位总兵都是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着。 但蓟辽总督洪承畴却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据哨探所得,粗略估算,聚在松锦之间的奴贼,己经超过八万之数,可实数几何,实难以详为勘查。” 张诚不由在心中暗暗揺头:“只在这情报一个方面,明军便已是做的不够,准备不足啊!” 监军张若麒似乎很在意上首洪承畴的神情变化,此时,他轻咳一声,将大厅内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这才慢悠悠的说道:“王师现今己尽数抵达宁远城下,又正是松、锦危急之时,以我看来,还需尽速出兵松锦各处,若再行延误,一旦锦州被奴贼攻下,那可就万事休矣。” 他的话才一说完,大堂内的各人同样面露担忧之色,他们前来入援为的就是解救锦州之围。 可锦州若是被奴贼攻破,先不说这次声势浩大的应援行动就成为一场笑话,众人非但无功,反而还有可能承担这劳师糜饷的罪责,一时间附和张若麒的人不少。 总督洪承畴摇了摇头,道:“现奴贼的兵力还尚未查清,各方的布置亦是不详,怎可仓促间贸然进兵松锦?” 辽东巡抚邱民仰、兵备道张斗、巡按副使姚恭、监察道王之桢等诸官都是附和洪承畴之言,认为兵凶战危,奴贼势大,且不可仓促行事,免得坠入贼人奸计,总得要先将各方布置查清楚再说才是。 耳中听着众人喋喋不休的争论,张若麒不由皱起了眉头,他猛地挺身站起厉声喝道:“如此前怕狼后怕虎,只知畏战怯战! 敢问诸公,若是尔等迟迟不进兵松锦,致使锦州失陷于奴贼之手,诸公如何向朝廷交待,又将何以向当今圣上交待? 本职身负本兵陈公与圣上所付监军重任,自不会对此坐视不管,若诸公仍觉此事军议不可决,那便由本职上书朝廷,上书兵部,请圣上来定夺吧!” 他这一通大喝,堂内的气氛立时就凝重起来,先前军议的友好轻松气氛,霎时间便荡然无存。 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双目寒光隐现,张若麒一个区区正五品的兵部郎中,竟对自己一方封疆大员搁这大呼小叫的,实是无礼! 成何体统? 他是几品,自己是几品? 不过,生气归生气,他对此却也是无可奈何,现在张若麒身为朝廷派来的监军,代表的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意思。 甚至更有可能是当今皇上的意思,方才他说那话的时候,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难不成临出京时得了皇上的密旨? 若自己与他闹得太僵,甚至是公然唱反调,会否影响到辽东战局的稳定,会不会因他与兵部的谗言,更使自己身陷囹圄? 蓟辽总督洪承畴在心念微动之刻,一时间竟忘记了说话,似乎以自己堂堂从一品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衔的蓟辽总督之位,竟被张若麒这么一个小小的监军给压迫下来。 大堂内的众人都看得是大跌眼镜,有些人甚至因此而转动起别样的心思,只有张诚一人因与张若麒多少有些私交,而不方便在此刻出言声援洪承畴,所以他选择了闭目静坐不语。 洪承畴面色虽还算平静,但眼睛确是瞪得溜圆,他先把目光看向了辽东巡抚邱民仰,邱民仰略微点了一下头,以示支持之意。 洪承畴转而扫视着堂内众官将,最后看到惟有张诚是最为悠闲的一副模样,似乎胸有成竹般,他不由心中一动。 早前就听闻说张诚与兵部尚书陈新甲走得颇近,陈新甲为宣大总督时就对其照拂甚多,才使张诚有了今日成就,观他此刻做派莫非已胸有定议? 洪承畴心念及此,便温言说道:“张副总兵如此悠闲之态,莫不是胸有定算,未知可有何看法?” 正文 第十四章:本督之福,王师之福? 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一句话,便将大堂内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张诚身上。 大明朝此时的传统向来是文官负责谋划方略,武将则都成了只知领兵冲杀的莽夫,再无明初太祖、成祖时期的一干领兵大将决胜千里之能。 而此刻,面对监军张若麒的质疑,总督洪承畴既不问抚臣邱民仰, 也不问兵宪张斗、巡按姚恭、监道王之桢,更不问在座的诸位同知。 却偏偏向张诚这个副总兵发问,这叫他们怎能理解! 就算洪督臣因是兵事,才问计于总兵镇帅们,那也有镇朔将军、宣镇总兵杨国柱,有shenj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有辽东老将祖大乐, 更有辽镇将星吴三桂。 在他们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该问计于年岁轻轻的张诚,他不止是年岁最小,且资历也是最浅,更初到辽镇,对这里的情形还是一无所知。 就他,能说出什么有用的战守之策,用兵之方略来? 不过,他们也就能等着看笑话罢了,在座的诸位总兵镇帅,都是长于战场冲杀搏战,最多也就是能指挥个战役规模的战斗。 向来不善于战略层级的谋划,这也不怪他们,自打土木堡一战,大明武勋精锐之才尽失,此后谋略这一层级便尽为文官们把持。 武将勋贵都沦为摆设,或是被文官呼来喝去的普通将领而已, 眼界自此便局限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 再也开阔不起来了。 尤其是演进到明朝末年之时,各将领逢战多是听指挥, 即使有些小心思也都用在贿赂上官与如何自保上面,能有多大作为,又能有什么战略层级的谋划? 就在大堂内众人一片诧异中,张诚也陷入了沉思。 他猜想,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自己的到来并未对辽东的战局有大的影响,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只能算是崭露头角罢了,还远没有达到能引起这个时代大佬过分关注的能量。 或许,这一战之后,你就不会再忽视我啦! 张诚暗暗在心中为自己立下了一個新的目标后,思绪也渐次清晰起来,现在松锦方向的建奴即使有所增加,也绝超不过八万之数。 而自己这一边却已聚集了大明精锐十六万余,若是能趁着建奴还没有过度重视,妥为摆布,或可一鼓而进至锦州城下,如此, 锦州之围立解。 那时, 锦州、宁远、山海关连城一片, 陆海两条线皆可运输粮草,以保证大军所需,即使与建奴久耗下去,也不足为惧。 而原本的历史上,正是明军洪承畴部所攻甚急,锦州城内的祖大寿也里应外合,从城内杀出,连破建奴两道防线,可惜来援诸军乏力退却,祖大寿也只能再退回城内,功亏一篑。 饶是如此,也使建奴损伤惨重,心惊不已,多尔衮竟差点引军退回义州,他与豪格更因此被奴酋黄台吉怒骂一顿,并罚金处理。 最后,黄台吉呕血急奔五百余里来到松锦前线,并征调满蒙八旗、汉军诸部出战,终致洪承畴大败,被俘投奴,声名俱损。 只听他开口说道:“洪督臣,张监军,诸位大人,在张诚看来,东虏顿兵松锦之间,并非近几月才有之事。 依前时军报,松锦间的奴贼不过五、六万众,其既未征调举国之丁前来,可见也并没有在松锦间与我决战之谋划。 奴贼据有义州,就算其就近屯种,所获也无法养活十几万大军,就所有增兵,至多不过八万之数,再多奴贼也无力长期供养。 贼之计谋明显,意在逼迫锦州城里的祖大帅就犯,所以才行围困之策,并未强攻硬取。 今虽逼迫松、杏诸堡甚急,其意仍在试探我师虚实,又或迫我师进兵救解,好趁我师急行,意在设伏打援罢了。” 张诚略顿了一下,又道:“兵法有云‘不动如山’,张诚以为目下还应多派哨骑,踏堪奴贼兵力分布,知其虚实所在。 我师当动若脱兔,趁奴无有所备,更趁奴贼大军并未曾毕集,强师压上,一鼓作气,直进锦州城下。” 他接着又道:“否则,一旦奴酋黄台吉知我举国精锐尽出,也必将举国之丁来对,那时就更加难以应对。 只要我师详查细探,知奴贼虚实后,尽锐出战,以迅雷之势,直击奴阵,即使遇阻不得进,亦可调炮营前往助战。 奴贼虽猛烈善战,却也非不可战胜,只要我师上下一心,松锦战局,非不可为!”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首先叫好,他作为张诚的拜兄,无论张诚说得对与错,这个场他都是必须要捧的。 何况听张诚话中的意思,自己炮营将于阵后待命,不用亲冒矢石,他又怎会不支持呢! 陈九皋第一个站脚支持,后面杨国柱、王朴与张诚更是宣大一体,何况他们也认为张诚所言并无问题,当下也点头以示赞同。 曹变蛟、王廷臣两人也是点头赞同,接着,如刘肇基、李辅明、左光先等久随洪承畴身边的一干老将们也都是点头,认为可行。 洪承畴还看到连宁远总兵吴三桂都在向他暗暗点头示意,其实,吴三桂此刻心里还在念叨着张诚昨晚酒宴之上的暗示,又怎么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反对呢? 张诚的话中虽也没有具体的方略,更无两全其美之策,但在双方争议不下的时候,却也起到缓解议事气氛,给双方一个台阶的作用。 张若麒便先是哈哈一笑,道:“正是如此,张总兵之言甚合吾心,我师诸将决不可畏敌怯进,可也不得急攻冒进。 军事必要谋而后动,但也不得久谋不决,借故拖延。本职奉旨监军,当尽忠王事,为圣上分忧,虽尚不得立时班师进军,也要快快定计,尽速进兵松锦才是。” 他转过身又对洪承畴施礼道:“本职心忧王事,方才确有些焦燥了,但也是一片公心为国,万望洪督臣不要介怀才是。” 洪承畴单手抚须,面含微笑道:“有张郎中前来军前赞画方略,实为本督之福,亦是王师之福,本督哪里会介怀呢? 张郎中请上座。” 正文 第十五章:洪督臣的疑惑 随着总督洪承畴与监军张若麒双双把话拉了回来,二人各退一步,大堂内又是一团和气,便如方才的冲突压根就不存在一般。 当下,话题便回复到如何排布哨探踏勘之事。 经过商议,因辽镇的夜不收更为熟悉此间地形及山水所在,便定由辽东总兵刘肇基、宁远总兵吴三桂、辽东副将祖大乐所部负责哨查之事,余者各镇优秀夜不收也可参与哨查,但不强求。 哨探之事既已议定,诸官将又商议了些各军驻扎及粮草分派诸事。 忽然,张诚抱拳施礼道:“督臣,监军,诸位总兵,末将还有一事,觉得有些不妥,却不知当提否?” 诸将诧异,不知张诚又有何事。 洪承畴也是满脸疑惑之色,但他毕竟老练,面上笑容不改的望向监军张若麒,见他也对自己微微点头,便说道:“张总兵深知兵事,但有何事,直说无妨!” 张诚端坐在椅上,正色说道:“督臣,我师虽有近二十万众,不惟势众,更都是边镇精锐之士,深谙战场厮杀搏战之能。 但却是来自宣、大、山西,蓟镇、山海镇各处,平素都是专守一处,各自为战,今仓促间聚兵于宁远,各镇之间缺乏合练。 真若到进兵松锦之时,怕各镇各营之间难于协作奋战,虽有同心戮力之志,却因各镇号令、战法不通,而不得发挥出我师最大战力。” 张诚的话才一说完,诸镇总兵又是一阵议论。 中协总兵左光先猛地一下拍在自家的大粗腿上,愤愤的说道:“着啊,这事真就说到根上啦,咱咋就没想到了哩!” 陈九皋的脸上却满是自豪之色,仿佛这个引起众将共鸣的问题,是他提出来的一般,那神情就好比:看吧,不愧是我陈老大的兄弟! 而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虽也点头赞许,但他看向张诚的眼神却颇耐人寻味,里面似乎掺杂了太多的东西,有一些期望,又有嫉妒之情。 “合练?” 洪承畴的嘴角泛起一丝怪笑,心领神会的接着说道:“张总兵可否详谈,以为我等解惑,合练之事为何如此重要?” 张诚见与洪承畴已经对上了信号,如此一唱一和才是绝妙,当下便开口说道:“早前徐文定公曾言,我大明对战奴贼,从不缺精兵。 只是一直抽取各镇锐卒,平素却短在合练,各军之间号令不一,军阵战法皆不同,如宣大善骑,南兵善射铳,各军之间疏于合练,临战之际短在配合,又如何战胜如贼?” 他说道这里时,情绪也颇为激动,只听他继续道:“就如当年萨尔浒之战,虽兵多势众,却又分作四路进兵,可诸军之间全无联络,各自为战,终归会被各个击破。 依张诚之见,我大军虽毕集于永宁城外,然不知奴贼虚实,暂无法确定进兵之策,正可借此良机,各镇合营同操,以使诸军能在战时相互协同。 如蓟辽、宣大铁骑善野战冲锋,而步卒则善守,然神机营却又善用火器铳炮,各镇各营应加强合练,临战之际,各按所善强项布阵对敌,皆依中军号令行事,互为臂助,而非互为掣肘,如此,方可与奴一战!” 洪承畴自然知道张诚话中之意,当下便接着道:“张总兵确是深思熟虑,现宁远城下虽有十数万我师精锐,然未曾合练一阵,真若战时,各军号令不一,则我师反受其害。” 监军张若麒一直在观察着诸镇总兵的反应,这时他接口说道:“总之,还是要速速进兵锦州,不可使圣心忧虑更甚。” 洪承畴这时笑着接言道:“还请监军宽心,奴贼在松锦之间的布置,一旦哨查明白,便即进兵,定不会叫圣上忧心。” 他随即面色一肃,沉声说道:“自今日起,各镇军马当依令营操合练,以备大战,诸将当遵令行事,不可敷衍……” 关于诸镇合练之事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诸将又议了些合练的具体内容,便各自散去,宁远总兵吴三桂本想拉着张诚去吃酒,顺便详谈昨夜的话题,怎奈总督洪承畴却又将张诚单独留下。 ………… 偏厅内,洪承畴笑容可掬的邀请张诚与他对面而坐,张诚却婉言辞谢,只在下首椅子上坐了下来,仆人沏好了茶后,又给他们分别斟满便退到一旁。 “张诚,我记得你有个表字?” 张诚面色十分恭谨的回道:“回督臣,十一年进京勤王时,卢督臣曾为张诚赠下表字‘忠忱’。” 洪承畴抚须点头,又说道:“我观你此番所带兵马,可有两万?” 张诚笑了笑,回道:“回督臣话,张诚此番进援辽东,带了步兵四营有一万人,车兵五营有六千人,骑兵两营有两千三百余精骑,共有马步官军一万八千余。” 他越说面色越发严肃起来,最后竟站起身抱拳道:“愿听凭督臣调遣分派,张诚定奋勇向前,绝无退缩。” 洪承畴面上笑意不减,他连说三个“好。好。好。”又接着道:“忠忱,你我之间虽未深交,却对你忠勤王事之心很钦佩,快坐下说话,今日只你我二人,无须拘于俗礼。” 他眉宇之间略有一丝疑虑,见张诚已重新坐好,才又开口接着问道:“忠忱,我有一事不明,你以副总兵之职,何以能操成这两万军马?宣北乃‘上谷咽喉,京师右臂’,素为京畿之屏翰重地,可还留有守御之军?” 张诚早知他会有此一问,毕竟以杨国柱宣镇总兵之职才领兵一万二千来援辽东,且内里由他直辖的也只有不足万人,既原正兵营三千五百精骑,再加五千新操之军,余下三千五百兵马却是另外两个入援宣镇游击的部下。 而张诚一個副总兵却带来近两万的兵马,怎会不叫众人吃惊? 只不过大家现在不怕兵多,只怕兵少,才无人过问他怎会有这多兵马,但不问却不等于心中没有想法。 洪承畴也是一样,他心中一直都有此疑问,对于张诚总觉得看不透,要说他对大明,对皇上应是忠心的,可总觉得似乎哪里又有些不对! 正文 第十六章:张诚真谋国之人 , 张诚面对洪承畴的疑问,坦然一笑,道:“回督臣,末将自巨鹿战后,收聚残兵只千余人,此后奉皇命出镇宣北, 整顿各堡屯兵,清查屯田军余,剿除各处匪贼,才募编新勇,游兵营满额也只两千五百余兵卒。” 他接着又道:“游兵营操练成军后,末将遵照圣上旨意, 额外编练五千新勇,以为陛下效力,后领军前往豫省援剿闯逆,招抚了登封李际遇部数万贼人,从中精选出八千青壮,打散与老军混编成车营后,只留两千余人马由其亲自统带。 此外,还收编了豫省一斗谷残部杜有为所领数千贼寇,此番入援辽东,末将便将其全部带来,使之能为国事奋战,以赎其罪。” 张诚在这里夸大了在河南招抚贼寇的数量,唯有如此,才能稍微合理的解释他所领近两万官军这一事实,否则私自募兵扩军这一罪责,他现在可还担当不起。 果然,洪承畴就对他这个回答表示满意,他抚须微笑道:“确是不错,尔等贼寇祸乱地方,实是不该, 今能得此机缘,转而为国效力,立功自赎,确为尔等之福。” 他又向张诚问道:“那登封贼李际遇与杜有为,招抚后给予何职?” “李际遇现为宣镇游击,杜有为现在是末将麾下中军千总。”张诚回道。 “好。张诚,你好气魄啊!” 洪承畴不由赞道,他接着又说:“不惟使其仍带旧部,更是安置在身边亲近处,既可就近看住他,又可尽收齐心。 忠忱,你不简单!” 张诚表情沉稳,虽得洪承畴的夸赞,却没有露出一丝喜色,他起身恭谨的回道:“督臣过誉,张诚早将忠心许国,只知忠勤王事,不敢计较个人厉害。” 洪承畴点了点头, 又道:“既是兵马招抚贼寇居多, 然本督观你军中辎车、战车皆列装大小佛朗机炮,是如何有这许多火器?” 张诚回道:“回禀督臣, 张诚出镇宣北后,就将各堡工匠集中在云州,专一打制火器,后来,陛下派李国辅公公监军宣北时,李公公曾帮着调派宫里和京师的工匠到末将军中。 因此,云州匠营那边才能打制出这许多火器来,此皆赖陛下护佑之功,兵部与督抚各位上官照拂之力,才有张诚今日的车营。” 张诚的这番回话,搬出了监军太监李国辅,并且暗示洪承畴,其后台是兵部尚书陈新甲,既是宣大督抚也对其纵容,甚至连当今皇上都在默许这一切,提醒他不要过问太多。 “原来如此!” 洪承畴果然会意,对此事也不再深问,他转开话题道:“对辽东军事,忠忱,你有何看法?” 张诚顿觉无语,合着自己坐在这里连口茶水都还没喝,先是一阵盘问探底,如今又要来考较自己了,好在他对辽东战事早有自己的思考。 只听他开口道:“督臣,张诚以为,辽东之战事,宜缓不宜速,宜稳不宜急,当以持重为上!” “持重为上……你也以为当持重为上?” 洪承畴有些疑惑的看着张诚,直到张诚一脸郑重的向他点头示意后,才又开口道:“适才军议之时,你提出要详加踏勘,务必查清奴贼兵力布置,才可进军松锦,又提出诸镇合练一事,其意是在拖延……” 洪承畴说到这里时,抬手轻轻敲击着茶桌,见到张诚再次点头,才又道:“可即使如此,又能拖得几日光景。” 张诚见他这时眼中精光尽失,神采不由也暗了几分,便在心里叹了口气:果是如历史上一般,这洪承畴的确是不敢一力担当此事! 他明知不可为,却也要试上一试,忙开口说道:“督臣,现奴贼虽攻打松锦颇急,但也绝非十数日即可攻破,况依张诚之见,奴贼意在我师,而非是松锦诸堡。” 洪承畴本已有些灰心,此刻见张诚又说起辽东军事,顿时又有了精神,他目光炯炯的望着张诚,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奴贼在松锦一线,陈兵六七万众,如欲攻取锦州、松山,其早已日夜急攻不辍,何以围锦至今,既不增兵,又不撤退? 其意不在锦,而在援锦之军,围锦是为了打援! 今我师顿兵宁远,而多派哨骑夜不收,既要探查松锦一线奴贼布置,也要探查女儿河谷道的情形,至少在奴贼布置未明之前,不可进兵松锦。 如此,我师至少会有一月时日,可以操演诸军合练,若是督臣能再努力顶一顶,或可又三五月光景,从长计议,方好进兵。” “三五月么?……” 洪承畴轻声嘀咕了一阵,又对张诚问道:“依你看来,诸镇合练之事,该由何人主持,较为妥当?” 这一回轮到张诚心中疑惑,他不知洪承畴这是何意,这主持诸镇兵马合练之事,又岂是自己一个来援副总兵能插言的? 可既然作为蓟辽总督的洪承畴问了,自己却也不好不做回答,就算应付一下,总也要有个态度。 张诚正了正坐姿,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张诚初到宁远,诸事皆不熟悉,况诸军合练一事,关乎重大,又岂是末将所能置喙!” 洪承畴眼神深邃的望着张诚,面含微笑温言道:“忠忱啊,本督观你胸有沟壑,腹有韬略,远非诸将可比,有话但讲无妨。” 张诚无语,洪承畴这是不依不饶了,看这架势,自己不说出一二人选来,恐难于交差,当下正色道:“此番合练,意在阵前对战东虏,当在辽镇选一二将帅主持,方为妥当。” 洪承畴脸上笑意更浓,他追问道:“何人妥当?” 张诚虽在心中不愿,但也不能不答,他回道:“依末将看来,辽东刘总兵,宁远吴总兵皆辽东当世名将,更久在辽东,熟识东虏战法,当为主持合练的上佳之选。” 洪承畴微微点头,似乎对张诚所言十分满意的样子,微笑着点头说道:“忠忱今日所说,皆是谋国之言啊!” 他说完话就端起茶盏在手中,还不时的用嘴轻轻吹去热气,却不出一语。 张诚自然知道这是总督洪承畴在暗示送客之意,他忙起身告辞,洪承畴并未挽留,却很客气的一直送他到仪门处。 正文 第十七章:我张诚是皇上的人 张诚前脚才出,自幔帐后便转出三人来,他们都是一身文士打扮,其中一位年在而立的人开口说道:“督臣,这张诚可真是不简单啊!” 李嵩接言道:“谢参军的眼睛毒得很,看人从未错过。” 年岁最长的当属刘子政, 他缓步走到张诚方才坐过的椅子处,旁若无人的就坐在上面,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那个被称为谢参军的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样子,他正是新安人谢四新,因与蓟辽总督洪承畴乃是世谊之交, 为其幕僚,最是信重。 他走过来洪承畴身前深施一礼, 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又道:“张诚,此人胸有韬略,实乃大才,却又懂得隐藏自己,处处避让,不图虚名,更是难得。” 李嵩走过来也给洪承畴施了一礼,便在谢四新旁边坐下,问道:“哦。能得谢先生如此评价,确是难得。” 旁边的仆人这时也走上前来,换过新的茶具,又给他们逐一斟满了茶,可刘子政依然是仰靠在椅背上,犹如老僧入定似的,没有一丝动静。 而谢四新却拿眼神望向洪承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才一笑而过, 开口说道:“张诚前番入豫援剿闯逆,就已领有近万兵马,后虽招抚李际遇等贼十万余众,但多是饥民流贼,能挑拣出五千青壮已是极难。 更何况他麾下大车近五百乘,大小火炮近千之数,吾观其军,阵列严整,行进之时,更无杂音,且甲仗齐备,确为不俗。 既是长伯麾下新操之军,也不过如此,或有不及!” 这时,刘子政才睁开双眼,慢悠悠说道:“此人所领一路之军,已为诸镇总兵之首,且圣眷正隆,更有本兵、督抚的照拂,这张诚可谓少年得志,前途不可限量, 却又如此知进退,晓得隐藏锋芒。 尤其是他推荐刘肇基、吴三桂来主持合练诸军一事,更显老练。有将如此,不知是国之福,还是祸啊!” 李嵩插言道:“张诚所部兵马,若真是强军,现下却是奴贼之祸,至于以后如何,暂且顾不得啦。” 谢四新说道:“军议之时,张诚所提诸军合练之事,确有必要,再听其适才与督臣的谈话,其也主张持重,而监军张若麒的态度,又多有暧昧,更何况他离京时曾入宫陛见,得圣上面授机宜。 督臣不妨着力在张诚身上,看是否能多拖延些时日,待大军完成合练,对奴贼布置也踏勘清楚时,再进兵松锦!”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蓟辽总督洪承畴只是默默听着,未出一言,他早已习惯亲信幕僚们争论或是商议,好从中捕捉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这时听了谢四新之言,他才开口道:“张诚先是追随卢象升杀奴,后又转投陈新甲,颇受重用,今次更向我提持重为上,其言确为谋国,只是未知其心啊……” 洪承畴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前,轻声问自己:“张诚,你到底是谁的人?” ………… “我张诚自然是皇上的人!” 宁远城蓟辽督师府二堂东侧跨院的一处偏厅内,张诚坐在椅上对张若麒说着。 原来,他才从洪承畴处出来,在东便门就被两名小厮截住,言说监军张若麒有请,便随着来到了这里。 张若麒也不客气,开口就问张诚到底是谁的人,为何在军议之时,不与他同持速进之议,反而说什么还需踏勘奴情,合练诸军之事,这分明就是帮着洪承畴行拖延进军之议。 他更是气愤的问道:“你张诚到底是陈本兵的人,还是他洪承畴的人?” 此刻,面对张诚的回答,他竟一时间楞在了那里,旋即便自知失言,忙吩咐上茶后,又说道:“来,张兄弟坐下吃茶。” 待张诚坐下后,他又道:“圣上和本兵忧虑辽东军事,才命我来此监察诸军,意在催洪承畴速做决断,进兵解锦州之围。 我这也是心忧王事,一时急切,才说出这些话来,兄弟不要见怪才是。” 崇祯十二年时,张诚晋封参将之职,曾进京谢恩,便是时任职方司郎中的张若麒一手包办,他那时看到张诚受到圣上崇信,又有阁臣杨嗣昌、督臣陈新甲的照拂,便提出要与张诚连宗,结为亲族兄弟。 虽未获得张诚的明确答复,但他此后确也是照此做的,与张诚之间也是越发亲近起来,在他心里张诚如何不重要,只要自己把他当了兄弟,到需要的时候自然能攀附他的关系来为自己所用。 他刚才也是一时心急,埋怨张诚未能与自己在同一战线,话确实是说得过于露骨了一些。 张诚端着茶杯慢条斯理的说道:“张监军是想要借辽事立大功一件,还是想要仕途尽毁于此?” 张若麒不解其意,疑问道:“老弟这话是何意?” 张诚笑了笑,他先是喝了一口水,才道:“张兄身为辽事监军之职,此番若是解了锦州之围,稍挫东虏凶焰,自然少不得兄长的大功。 既是进解锦州之围不利,就算辽东军事崩坏,其过自在总督洪承畴,原也不会牵连到兄长的身上。 不过……” 张诚说到此处,稍停了一下,他端起茶杯喝起了茶水,张若麒却是有些紧张的问道:“不过什么?” 张诚见他发问,才将茶杯放下,继续道:“锦州被围的祖大帅言‘当持重为上,免中奴贼奸计’;总督洪承畴亦言‘持重为上’,诸将也言‘持重为上’。 唯独兄长你一人,力主刻期进兵松锦,如此,胜则功劳最大,可若是因此溃败,致辽东军事崩坏。那罪责可就全在兄长的身上啦!” “可……可这是皇上和本兵的意思,我只不过是……” 张若麒说到这里却被张诚截住道:“兄长糊涂啊。” 他喝了口茶水,又接着道:“仗打胜了,自然是皇上高瞻远瞩,本兵陈阁老运筹帷幄。可如果打败了,辽东军事崩坏,必要有人为此受过。 兄长你想,那时这板子会拍在哪个的头上呢?” 正文 第十八章:妙啊,真是妙啊 张若麒的额头渗出了汗珠,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射入屋内,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更是映衬得额上汗珠滴滴晶莹。 他语音略有些颤抖的问道:“好兄弟,快快给为兄支个招法出来。” 张诚端杯喝茶,仿佛沉思之状, 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兄一心立功,以期进身之阶,可知生逢乱世,当先求自保,而后才是富贵!” 他接着又道:“顿兵宁远,非兄之过,只需实情以保本兵和皇上就是。况奴情未明, 诸军未得一心,确非进兵之时,此时急逼,若有差失,岂不引祸于自身,到时,洪督与诸官将皆无过,罪责岂不由兄一人担之?” 张若麒额上汗珠滚滚落下,他颤声问道:“依忠忱之见,当何如?” 张诚嘴角闪出一丝笑意,说道:“依弟之见,首先给本兵上书,言奴情不明,尚需查勘,且诸军新集,也需合练,将辽东实情相告。 其次,本兵早命职方司主事马绍愉前来辽东, 协助督臣洪承畴筹划辽东兵事,兄可修书一封,催其速来,如此,有了他在前面顶着,辽东之事,但有不妥,也可有所推诿。” 张若麒取了一方丝帕在手,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他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偏厅大门,喃喃道:“马绍愉……马绍……” “正是,马绍愉。” 张诚斩钉截铁的说道:“将之召来,可使他在前面催逼洪承畴,若胜则功在监军,若辽事不利,则是其催逼甚急之过,又与兄何干?” “哈哈……” 张若麒茅塞顿开,他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道:“妙, 妙啊,真是妙啊……” ………… 张诚才出蓟辽督师府仪门外, 一名青年军官正在这里候着他,才走上几步,就被等候的张金泰领人拦了下来。 张诚才接过马鞭,扭头看去,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得浓眉大眼,很是英俊,虽然个子不高,却颇为精壮,他一身劲装短打,并未着甲。 他摆了摆手示意张金泰放那汉子过来,只见他大步走来,近前便单膝跪下拜道:“宁远总兵麾下李国屏拜见张大帅。” “是吴总兵命你在此候我?”张诚问道。 “回张帅话,正是我家将主爷命小人在此相候。” 张诚伸手接过亲兵递过来的马缰绳,问道:“吴帅有何吩咐?” 李国屏跪伏在地上抱拳施礼道:“我家将主爷略备薄酒,想请张帅过府一叙。” “先起来会吧。” 张诚说着又将战马缰绳交给亲兵,再问道:“李国屏,在吴帅军中任何职?” “回张帅,卑职只是我家将主爷麾下挂名千户。” 张诚点了点头,所谓挂名千户,就是领了千户官衔而在帐前听用的意思,其实就属于高级亲兵护卫。 他挥手道:“你回去转告吴帅,我营中尚有紧急军务,今日就不去府上吃酒啦,待明后日有暇,定当亲自登门,过府拜望。” 张诚说完接过战马缰绳,腾身跃上马背,扬鞭催马,领张金泰等一众护卫往西面钟鼓楼方向疾行而去。 李国屏垂手侍立在春河东街边,一直目送张诚等人策骑进了钟鼓楼的下的门洞,看着他们转向北边的威远北街,这才动身往宁远总兵署行去。 ………… 虽然洪承畴在宁远城内给张诚与陈九皋都安排了住处,但他还是习惯睡在自己的军营大帐之中,或许行军在外,只有自己的军中才最为安全。 张诚回到自己营内时,火红的太阳已被西边的山林遮挡,只有一缕缕余晖照射在袅袅炊烟之上,大营中的处处炊烟,还未来得及直上云霄,就被阵阵晚风吹散,仿佛这就是它的宿命。 他的中军大营就设在西河岸边,东、北两边皆是车营的军帐,遮天蔽日,步营则在更北边的河岸旁驻扎,为的就是取水方便,而骑营则是在张诚中军的南面,紧挨着陈九皋的前营驻地。 中军大营内驻扎着贺宽与杜有为的两部步兵与林芳平的虎卫,他们担负着张诚的宿卫之责。 张诚因昨晚饮酒至深夜,今日起早就赶去宁远城中参加军议,后又被督臣洪承畴与监军张若麒连着召见问话,也感到一丝疲倦。 他吩咐张金泰道:“安排一下,今晚要为程掌柜和徐东家践行,叫随军膳夫多备些好酒菜。还有贺镇抚与诸营主将也都唤来。 另外,我今日略觉乏累疲倦,歇息片刻,你就守在账外,若无紧要之事,不可使人前来打扰。” 张金泰伺候着张诚躺下后,便退出中军大帐外,安排后厨加备酒菜,又派人前去请程如之、徐清逸二人,以及贺飚、张国栋等诸将,晚饭时候前来赴宴。 镇城庆安和粮庄的掌柜程如之与独石口四海车行的东家徐清逸二人随着商帮一路跟随来到宁远,他们负责押运的军资粮秣也都在宁远与贺飚、魏知策交割完毕。 原是今日就要回返关内,却被张诚生生留了下来。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与北路商帮的合作,不可寒了大家的心,因此才将他们留下,晚上要设宴欢送他们,更是安排了一队骑士护送他们直到居庸关。 张诚只歇了小半個时辰,便起身出了中军大帐,夕阳的余晖已完全被西面的群山遮蔽,虽有些余光透过崇山密林,但营帐内却也显得阴暗一些。 诸军将士们也都在各自营帐边用着晚饭,因为是才到宁远,总督行辕那边送来好些米面酒肉劳军,这两日里的伙食却比平时还要好些。 张成芳和张金泰见张诚出了营帐,忙上前问候,张诚就吩咐他安排酒宴诸事,传召诸将前来会饮。 张诚走向远处一个小土包,他站在上面将周围一览无余,西河岸边漫山遍野的都是一座座营帐,望不到头。 营地内才点起稀疏的篝火和高悬的信灯,一杆大纛旗耸立在中军大帐前面的小广场上,耳边不时传来阵阵军歌,还有战马的嘶鸣声。 西边的河里也偶尔有一声声蛙鸣传来,与歌声、战马嘶鸣形成了一段混合的交响乐章! 正文 第十九章:并肩杀奴,真是快哉 , 中军帐内,程如之、徐清逸二人分作左右两侧的上位,随张诚出战的诸将都排在他们后面,他们初时也是一番推让,最后还是张诚一锤定音。 席间,张诚率先向他们二人敬过酒后, 诸将也连番上前敬酒,个个都是未来主掌一方的大将,他们自然不敢怠慢,只不多时便已是酒酣耳热,醉态频现。 更使程如之与徐清逸惊喜的是,张诚在宁远采购了许多皮毛、草药诸物, 使得他们回程时不必空载,如此来去都有赚头。 而且,在京师那里还有更多物资,其中以盐铁、草药等物为重,都需他们帮助运输回宣镇。 他们自东路随大军出行,先后过居庸关、山海关,尤其是到了宁远,诸军云集,可在他们眼中看来,别镇兵马虽也颇为精强,但和宣北大军却是无法相比。 一路行军,不只阵列严整,号令如一,更无扰民诸事,此刻再一相比,更是不同,其他军营内处处杂乱,且喧哗声时时传出。 反观张诚各营驻地,诸军士各司其责, 营火诸物皆有次序,更无一丝喧哗, 军心士气确为诸军之冠。 在酒宴中,他们就表示了效忠之意,声言今后只要张诚这边但有所需,不论何时,他们都愿尽力为张诚办好差使。 ………… 第二日,张诚命义子张成芳持着自己的令牌与名帖,再领十名精骑亲随,护送程如之与徐清逸他们出山海关,直到过了居庸关才许返回。 午时未到,张诚又领着张金泰拜访了宣镇总兵杨国柱,这可是他名义上真正的上官。 只是不知为何,张诚总感觉杨国柱待他不似前时那般热情,幸好他的亲将郭英贤待自己一如既往,这才化解了许多尴尬。 不过,今日他却也结识了一位年轻的将领,此人正是新任宣镇游击何振雄,他与另一都司唐先成分别统管那新操出来的五千步兵。 何振雄年不到三十岁, 生得虎背熊腰,甚为健硕, 可却是尖细的嗓音, 犹似个女子一般,所以平时他的话不多。 唐先成比何振雄还要小上几岁,他与何振雄一般,原都是在郭英贤的中军麾下任千总之职,后杨国柱操练新军,才将他们二人提拔任用。 而杨国柱趁着这次奉旨编练新军之机,他不但将自己麾下正兵营的员额补满,更是全部编为骑兵。 虽说内里有五百多都是辅兵,不得上阵厮杀,但临战之际,若是敌军溃退,他们策骑追敌的能力也还是有的。 杨国柱对张诚虽不似当初勤王前后那般热情,但也是真心挽留他一起用餐,更是叫郭英贤、何振雄、唐先成几人相陪。 其实,对于张诚来讲,他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性子比较和得来的三五好友围在一起吃吃喝喝,这才是生活。 反观,前晚在总督行辕那种大宴,倒是没有什么意思,就好比他在后世之时的各种应酬,明明不愿参加,却也不得不去,十几、数十人吃吃喝喝,看着确是热闹无比。 但整個酒宴却又被各种规矩所绑架,连吃酒的先后都规定得死死的,更何况那里边还隐藏着更多更大的利益,需要小心翼翼。 不似今日这般,虽因人少,显得氛围没有那么激烈和热闹,但是这酒菜却吃得更安心,更舒坦。 酒宴中,杨国柱不知为何,他喝酒仍如前般豪饮,但是情绪却有些不佳,话也没有前时那般多,张诚几番敬酒,他都是一饮而尽。 张诚见状也不与他谈及辽东军事,只是与杨国柱、郭英贤回忆着勤王前后的点点滴滴,更是真心感谢杨国柱对自己的爱护与照拂。 而新任游击的何振雄与都司唐先成却对张诚极是尊崇,他们将张诚勤王时的事迹熟记于心,隐然间已将他作为了自己的榜样。 郭英贤却是毫无愁绪,他连连举杯豪饮,满桌就属他最是活跃,而杨国柱今日却也是出奇的没有说他。 席散之迹,杨国柱陪张诚来到门前,一只大手重重锤在他的肩上,眼神中饱含着极为复杂的神情。 他略有些含糊的说道:“张诚,今日我与你又能并肩杀奴,真是快哉。” 张诚一脸正色的沉声说道:“能追随杨帅击奴,张诚平生所愿,死生无憾!” 杨国柱似乎恢复了往神采,突然目光炯炯的瞪视张诚,语气却略有些低沉的说道:“张诚,尔可要忠心报国啊!” 张诚一愣,他对于杨国柱突然说出此话,一时间难以理解其中有何含义,但目光却异常坚定地望着杨国柱,抱拳沉声答道:“杨帅,诚早将忠心许国,决不会负了杨帅厚望!” 杨国柱凝视着张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他摆摆手让郭英贤替他再送张诚一段,自己便转身回去了。 张诚望着杨国柱渐渐远去的背影,看他摇摇晃晃的走着,那步履蹒跚的样子,竟似乎这两三年间就老去了许多一般,突觉眼眶一湿,流下了几滴眼泪。 看着杨国柱此刻的背影,竟想起了自己的叔父张岩,想起了卢象升,想起了远在保定的虎大威…… 当年一起勤王的诸人之中,只有张诚是在不断成长,而如杨国柱、虎大威则是在不断老去,真是世事多变。 张诚突然想冲上去抱住杨国柱,有一种想要和他亲近亲近的想法,可杨国柱的身影却也在这时拐向别处,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唉……” 郭英贤这时在一旁长叹一口气,轻声对张诚说道:“杨帅的从子杨振,前年奉命往救松山堡金国凤部,在吕洪山不幸中伏,全军尽失,杨振也于此役战亡。” 张诚转过头来看着郭英贤,他似乎知道了杨国柱为何情绪不佳。 杨国柱本有二子,可惜都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还有一兄名杨国栋,也已战亡,杨家最后的一根独苗便是杨振,时任副总兵一职,本也是大有前途,可惜却为国捐躯。 “杨帅昨日才为振公子烧过纸钱,冲东北方遥祭振公子的英灵。” 郭英贤轻拍着张诚的肩膀,继续道:“今日杨帅心情不佳,话少了些,并非是怨怪与你。” 张诚重重的点了点头,道:“郭大哥放心,我懂!” 正文 第二十章:哨队 “大暑大雨,百日见霜。大暑小暑,淹死老鼠。” 崇祯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正直大暑时节,天色一片昏暗,乌云遮日,大雨滂沱。 正是盛夏的季节,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使人略感丝丝凉意,辽东杏山驿北约二十里的一处山林中,暗伏着十余个人形的身影。 雨落如麻,四野寂静,惟闻雨点敲击大树枝叶和草地的噼啪之声。 天地萧索,大地如洗,周围都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岭,再向北二里便是女儿河,此处山岭距锦州十二里,距松山堡十六里。 就在十几人潜伏之地不远的一处凹地内,又有十余匹健壮的战马正在林间休息,两个相貌粗豪的精装汉子正守在这里,他都罩着斗篷,头戴斗笠。 雨水打落的斗笠上,又顺着沿部流淌下来,其中一个汉子骂了一声,道:“败家的天气,这雨下得老子心烦。”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行啦,马王爷他们都趴了快一个时辰了,咱哥俩在这里站着还是好的嘞。” 下了快一個时辰的大雨,终于也有些累了,雨滴不再似初时那般急促,看上去很快就会停下来。 天空中也有一丝丝明亮的光线,自厚重的云层后若隐若现的透出来,似乎是在给人希望一般。 为首一人,年在三十左右的样貌,满面风霜,眼神锐利,戴了一顶白色的油布毡帽,皮质顿项垂下来,魁梧的身上穿着皮甲,虽略显陈旧斑驳,却也是挺刮,还钉着一些铜钉。 他紧紧裹着自己的斗笠,包着双插,身旁还放着一柄熟铜锏,雨水自大树的枝叶上滴落到他身上,他却稳稳的卧伏在满是泥水的草丛见,一动不动。 在他身旁还有一个略为枯瘦的汉子,与他年岁相仿,个头却不高,脸上也尽是沟壑皱纹。 他同样也是毡帽斗篷,内着皮甲,身旁一个油布包,看形状似乎内里是包着双插,还有一把铁锤就摆在右手边。 大雨渐歇,寒风又起,阵阵冷风如刀般袭来,吹动树枝“哗啦啦”直响,吹在众人的脸上有若刀割一般,吹到被雨水打湿的身上就如冰霜般寒冷。 精瘦的汉子抬起头看了看天,说道:“马爷,弟兄们衣甲都被雨水打透了,咱蹲了半晌,也不见个鞑子身影,是不是让弟兄们到东边山神庙里烤烤火,暖暖身子,歇歇脚吧。” 丘爷扭头往左右看了看,身边的一众人马确是皆显疲惫,很多人都紧缩成一团,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他拧动身体从斗篷中翻出一个水袋,说道:“此处离鞑子太近,随时都可能遇上鞑子,不好大意,还是小心为上,一人整口烈酒,先捱一下。” 众人默不作声的接过水袋,一个喝了一大口,醇烈的烧酒把嗓子都刺激的火辣辣生疼,真真正正的一线喉,下到肚子里,立马便感觉一股热气升腾开来,五体舒坦。 马爷身旁的精瘦汉子最后接回水袋,他昂起头咕噜噜的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嘶哈嘶哈”的奔着大口洒气出来。 他又将酒袋递回马爷手上,道:“还得是咱家这烧酒够劲,关里的什么玩意,老子硬是喝不惯。” 一行人正是宁远总兵官吴三桂麾下的哨探夜不收马振远、郑知泰、孙东日、苏士高、钱遇圣等人。 他们奉了总兵吴三桂的将令,特来探查松锦地方奴军的布置情况,为首二人,便是粗豪汉子马振远、精瘦汉子郑知泰。 他二人都是经年的老营伍,不但是吴三桂麾下家丁,还是有积年哨探经验的老夜不收,平日皆颇有功绩。 早年曾是祖家的家丁,久在辽东,崇祯八年时,二人追随祖宽入关剿寇,后祖宽因十一年鞑虏入寇,师援山东不力,致济南失陷,褫职被逮,以“失陷藩封罪”处死。 他们二人辗转回返辽东,便归在了吴三桂的麾下,仍作家丁使用,只是又从小卒做起,如今又已是夜不收队头。 马振远、郑知泰他们一行只是吴三桂麾下派出的十余支哨队之一,离营已经四天了。 他们凭着熟识松锦间的地形山势,再加哨探经验丰富,与鞑子多有交道,他二人又是一直在同一个营伍,十几年出生入死,有他们领头,众家丁哨骑都没有话说。 见大雨停歇,留了两个眼睛尖利的继续监视着远处山下小道和女儿河方向,马振远领余人来到存放战马所在。 他们在山林中暂作歇息,晾晒斗篷,整理装备,作为马队夜不收,他们个个皆配有旁牌,又是双插,弓壶内是开元弓,箭囊中是重箭,还是挤压式箭囊。 如此,箭矢塞在箭囊里面,策马疾奔时再怎么颠簸,箭矢也不会从中掉落。 不过内中却只有马振远、郑知泰二人使用的是一石强弓,余者如孙东日、苏士高等人都使用的皆是七カ弓或者八カ弓。 隐约可见孙东日等几人的腰间却插着一杆杆三眼铳,从中可知这一队夜不收中还是有一定火器比例的。 队头马振远总是觉得他们所用的七八力开元弓,弓力不足,八力弓在十五步的距离内才可射穿镶铁棉甲,略伤到皮肉。 但鞑子出哨的马甲,至少都是两层重甲,外间更是可能会有三四十斤重的镶铁棉甲,内中一二十斤的铁短罩甲,即使在十五步内射穿了一层,但却仍是无法伤及其人。 若是遇到他们之中的壮达、拨什库、分得拨什库之类小头目,甚至在最里头还会有一层锁子甲,三重甲,弓箭射在上面的伤害就更显得无カ了。 不过兵器的使用训练是长年累月的事情,使用惯了,就不得冒然更换,否则便会使战力陡然下降,这事只能见机行事。 “滚个驴球的,这是啥个鬼天气,马都累垮了,更别说人嘞,还驮了几十斤的甲,死沉个娘的……” 一旁的孙东日边大口灌酒,边骂骂咧咧的整理着马鞍,他与旁边的苏士高一般,都是年轻一代的家丁,也都是粗壮的汉子,他们都穿着镶铁皮甲,披着遮雨的斗篷。 他摘掉毡帽,下面是一方四周巾遮护着一头黑发。 正文 第二十一章:有鞑子 这是一种民壮乡勇常戴的头巾,从头裹下,盖过了耳朵,在肩膀处前方打结,类似头巾与肩巾合一,往常在南方比较常见,近几十年也陆续传到北地来了。 此时的他就颇感寒凉,鼻头通红,手脚都有一些僵硬,唯有大口大口的灌酒,才能使身上体会到一丝温暖,连戴着四周巾的头上,都因这烈酒下肚,而泛起滴滴汗珠。 他用力在泥泞的草地间跺着脚,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但是却引起一众家丁的共鸣,一旁的年轻人就说道:“是啊,丘爷,为啥非要披甲哩?这出哨不该轻便灵活么?” 马振远转头看向这个年轻人,他连连的打着喷嚏,清水鼻涕都冻出来了,白花花一大片。 他虽也喝了酒,脸上略显红润,但阵阵冷风吹来,仍使他整个人都哆哆嗦嗦的,一双手更是青紫一片。 马振远此时的声音也有一些发颤,他说道:“钱哥儿,你也知这鞑子都有重甲,箭矢也极犀利,若出哨不披甲,遇上了这些杀才,恐怕……” 他说着扭头看向一众人等,内心颇为有些忧虑,久在边镇,他自然是知道鞑子的彪悍凶残,此行出哨,一众人怕就凶多吉少。 然将主爷的器重,对他又有知遇之恩,更关系到此番援锦的十几万大军安危,自己这条命也就是捡来的,就生死由天吧。 年轻人名叫钱遇圣,他对此却似懂非懂,原本是辽东马户出身,只因其骑术精湛,又擅射技,更是知马性,才被选入吴三桂的家丁队中,勉强编入夜不收,今次实是他的第一次出哨。 他此时的心情略有些紧张,也有一丝丝的兴奋,因他自己的名字,从小就被人不断的打趣调笑,但他始终坚信,他会建功立业,并且也一定会遇到命中的贵人。 因为他的名字叫钱遇圣,这可是他爹妈特意求了人来帮他取的! 想想那已经病亡的双亲,想想自己梦寐以求光宗耀祖来告慰二老的远景,他不由摸了摸腰间的短斧,触手一丝冰寒。 众人歇息一会,又从战马的兜袋里取出新的酒袋与肉干,略为恢复些体力,副队头郑知泰便提议,大家到东北处山包上的一个破庙里生火烤干身上打湿的衣甲。 马振远也知大家疲惫不堪,衣甲又全被雨水打湿,确需尽快寻一处地方烘烤干爽,不然身子也会无法承受,便就答应了。 他们一行十八人又各自牵马出了山林,毕竟是吴大帅麾下的精锐哨骑夜不收,只稍稍歇息片刻,就已恢复了大半的元气,各人稳稳上马,握紧了缰绳。 他们两人一列,很自然的保持着一马距离,蹄声杂沓,马蹄铁踏在略为泥泞的土地上,顺着山势就往东北方向而去。 雨虽已停歇,但山间草地湿滑,却也不易于疾行,众人才下至山腰处,忽然郑知泰眼神凝视着原处,手一抬,一片唏律律的马鸣声,众人便止住了马蹄。 他悄声道:“马爷,瞧见了吗?” 马振远冷笑着答道:“瞧好了,不是鞑子正红旗,就是镶红旗的哨子。” 他看得清楚,前方约二里外的女儿河边有一个小红点,正缓缓策骑往东北向的山坡上奔去,看那身影样子,肯定是出来哨探的鞑子兵。 不比明军这边的小心翼翼,鞑子哨探素来大摇大摆,尤其是在松锦一带,就如同在他们自己家里一般,丝毫不加遮掩,也不更换衣甲,是什么旗的就着什么颜色的旗号衣甲,如此骄狂惯了,也可能是十几年来野外无敌带来的自信。 看那鞑子身着红色的衣甲,几乎可以确定不是正红旗,便是镶红旗的哨探。 众人先止住胯下战马,不使发出一丝的声响,悄悄掩身在山林间,孙东日兴奋的悄声道:“只来一个鞑子,俺们悄悄掩上去,抓他個活口,岂不是大功一件。” 苏士高也道:“前面响山里就是那处龙王庙,这鞑子会否也是去那边避风雨歇息,一个落单的鞑子哨探,却好对付!” 身后一众家丁都是纷纷意动,毕竟已出来四天,虽将这杏山以北大片区域探查完毕,但又哪里有捉个鞑子哨骑来得痛快! 看着身边众人跃跃欲试的期盼神情,马振远也觉这是一个机会,若是双方人数相同,他们这一行十八人就只有远避逃命的份。 但是此刻就只有一个鞑子,那便好对付得多了! 他沉声说道:“那鞑子从西面正道直上响山,我们就从南两面包抄过去。不过,也得小心谨慎,鞑子虽是一人,却要防着山上的龙王庙里有他同伙。” 他们一行人策骑缓行下山,马振远与郑知泰分别在前头和队尾,调转马头,就往前边响山南面奔去,此山西面最是平缓,而东、北两边却陡峭难行,南面虽不比东北方向那般陡峭,确是没有现成的道路。 龙王庙更是依山势而筑,其在半腰之上,约不到四百米的高度,山中多为松柏,树木也很是高大粗壮,枝繁叶茂。 众骑士们来到山脚下,马振远谨慎的安排布置,他让三个家丁牵着马匹在山脚处留守,并且还都套上了马嚼子,以防发出声响,惊扰了鞑子哨兵。 余者纷纷从马鞍处取下自己的旁牌套上,然后众人又弯弓搭箭,或举铳在手,成斜扇面往两边铺开,悄悄的就朝龙王庙方向摸去。 此刻,马振远又与郑知泰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既是在前探路,又有替弟兄们挡在前边护卫之意。 他们身后的众家丁们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个个依言而为,纷纷从弓壶内取出自己的开元弓,又从箭囊内抽出重箭搭在弓上,都是白桦木的箭杆,精铁打制的狼牙利箭。 旁牌也都已套在了左臂之上,马振远与郑知泰也将熟铜锏、铁锤别在腰间,或插在后背上,也取出自己的开元强弓,各抽一根狼牙披箭搭在弓上。 那边,乔振秀等几人更抽出自己的三眼铳举在手里,查看着子药情况,又取出火镰子在手,以备随时打放。 正文 第二十二章:偷鸡不成反遭伏 马振远与郑知泰带着众人悄悄的往山上摸去,锋矢阵展开,山岭上的草木皆被雨水打湿,水滴不时“嘀嗒”落下,正好掩盖众人脚步声。 雨后的蛙鸣更盛,时而还有不知名鸟儿吟唱,叽叽喳喳之声混在阵阵蛙鸣中,是那样的悦耳动听。 很快,众人就摸到离龙王庙不远处,透过林木的间隙看去,可以清晰看到那边残破庙宇的屋檐一角。 冷风习习,众人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四周仍然安静,只偶有蛙鸣混着鸟儿的歌唱,特别是那种大山雀的叫声,一会“啾啾啾”的高亢声音,一会“唧唧唧”的低沉声响。 马振远与郑知泰猛然停下了脚步,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鞑子有暗哨示警”的意思。 马振远立刻举手示意众人停下! 众家丁仍是不明所以,不过只是鸟叫罢了,山林野地,有大山雀的叫声不是很正常的吗? 就在这时,弓弦的震颤声音猛然传来…… “嗖!” 一根箭矢自密林中疾射过来,黑影掠风而过,有若闪电般飞快。 一个弯弓搭箭的家丁才闻声色变,就被飞来的箭矢射中,有若被标枪投中般,这家丁身体一颤,血花就自他的胸口喷溅而出。 长长的箭矢竟射穿了他的皮甲,呈纺锤梭型的箭镞从他斗篷后面透出,镞尖闪烁着阴冷的镔铁寒光。 这家丁连声喊叫都没有发出来,便轰然倒地,激起了大片泥花,他瞬间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失去了,就从山坡上一路翻滚而下,泥泞草地上触目惊心淋漓鲜血。 众人皆大惊失色! 马振远更是大喝:“掏档子箭!有鞑子,快,闪到树后,都散到树后去……” “嗖嗖!”之声连续传来。 又是几根凌厉的箭矢呼啸着破空飞射过来,猛然“啊”的一声惊叫响起,接着就是箭矢穿透甲胄血肉的声音传来,又一个家丁中箭。 他更被射得飞滚出去,沉重摔在湿滑的草地上,透体而出的箭镞就如一个大大的凿子,外大内小,箭杆桦木所制,十分的粗大沉重。 “是鞑子的披箭,大家小心喽,莫要再被射到!” 马振远大声疾呼着,他久在边镇,自然知道奴贼所常用的几种箭矢,披箭、刺箭、哨箭。 刺箭的箭身细长,箭镞也较为细窄,重量略轻,多用于远射和抛射。 而哨箭射出后会发出阵阵鸣音,多作为远途预警与传信之用。 披箭的箭身更粗,且重量也大,箭镞亦宽,多用于近战临敌之迹,杀戮对手。 特别是奴贼的月牙披箭与大礼披箭,箭镞重,箭杆粗,箭身长,若被其射中,往往是快速流血难止,凶多吉少。 “中埋伏了!” 马振远在心中暗恨不已,他掩身一棵大树后举目看去,就见前方十几步外,那些树木后,破庙的残破墙体后,隐隐现出一些盔甲的身影。 皆是高高盔枪红缨,髹漆铁盔连着护脖顿项,钉着密实铜钉的对襟棉甲,胸前一块大大护心铜镜,两边更有巨大的护肩披膊,甲胄为红色外镶白边,看上去沉重非常,确实是镶红旗的马甲哨骑。 马振远可以感觉到这些人杀气腾腾的神情,若隐若现的凶残戻气。 他们持着的鞑弓,弓胎大,弓梢又长,所用皆是重箭,虽然说发射的速度不是最快,但大箭巨矢,威力却是十分惊人。 “嗖!”又一根重矢急射而来。 平射来的箭矢有若一条黑线,马振远慌忙一闪,隐身树后,那箭矢擦着树木飞掠而过,树皮都被带得破碎开来,大股木屑与水花飞舞四溅。 果然,又是一根掏档子箭,此箭为纺锤梭型,流线型的箭体,很符合空气动力学的要素,飞行起来既快又稳,若稍一愣神,那就是中箭死亡的下场。 马振远看准时机,猛地拉开手里的一石强弓,弓胎“嘎吱”直响,他手一松,狼牙箭矢就疾射而出,正中一名镶红旗马甲的护心镜旁。 那鞑子身形也是一阵摇晃,却并未倒下,他又若无其事般,任由箭矢插在他的盔甲上,显然马振远所用的一石开元强弓,仍然无法射穿他的第二重甲胄防护。 马振远转瞬间又是几箭射去,他虽然瞄的是那些鞑子面門與咽喉,可却被他们一一閃过,这些鞑子马甲们历经大小戰事无数,個个避箭能力都非常出众。 只有一个鞑子躲避不及,被他一支狼牙箭射穿顿项,突进那个鞑子兵的咽喉,血水顺着伤处喷涌。 他抛开手里的弓和箭,奋力抓紧那支插进咽喉的箭矢,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才将狼牙箭拔出,一股血箭射上天迹,溅起一片,人也轰然倒地,再无一丝活气。 周围的鞑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却似乎因此激发出更大的凶性,一个个吱哇乱叫着射出一支支重箭掩护,且闪躲纵跃着向前移动。 郑知泰在一旁也是沉着还击,众家丁哨骑也各自藏身在树木后,不断还射,双方箭矢呼啸往来。 一条条如死神般的黑线来回飞掠,但对面射来的箭矢却是越来越密集,几乎完全将马振远这边压制住,也不知道他们的人数究竟是有多少。 自己这边虽然都是箭术精湛,可对面鞑子马甲的防护力也是出众,他们身披双层重甲。 众家丁其实也不是没人射中他们,但那些箭矢大都射穿外层重甲,却大多无法再穿透内层甲胄,最多也只能伤及皮肉。 许多鞑子马甲哨骑的身上都插挂着几支箭矢,却形不成大的威胁,反观己方若有人中箭,就是倒地伤亡的结局。 而且对面的鞑子兵也确实射得更准,他们箭力更强,时机把握更是妙之又妙,众家丁虽然个个彪悍,却远不如对面鞑子的百战精兵。 惨叫声不断传来,又有三个家丁被射中倒地,一人更被射穿了肺部,箭矢透甲深入,腥热的液体从他气管中向上翻涌,他倚靠着树木旁不断咳嗽,每咳一下都是一口鲜血涌出。 很快他身前衣甲斗篷就血红一片,血液沁入草地里,刺鼻的血腥味夹着青草芳香在空气中蔓延。 “马爷,咱中鞑子埋伏啦,走吧,往下山去,夺了马匹,还有机会的……” 苏士高一边拼命射箭,一边疾声大叫。 正文 第二十三章:爷球子朝天了 “大家伙注意,听到我喊‘冲’的时候,就交相掩护,且战且退,下山去取马撤退。” 马振远轻声对周围家丁们吩咐着。 他见众人都是点头表示听懂了,又大声喝令道:“你们几个去左边,你们去右面,包抄鞑子,剩下跟我冲。冲啊……” 他也不管对面鞑子能否听得懂汉话,仍是给对面虚晃一枪。 旁牌上插着几支箭矢,箭羽还在颤巍巍抖动,但他仍然依着旁牌与树木的掩护,往对面不断射出箭矢。 马振远心里知道,他若是不顾及身后鞑子,就此转身便逃,恐怕将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唯有交相掩护,且战且退,争取使对面的鞑子能知难而止。 “啊!” 忽然又是一声大叫传来。 一个家丁刚掉头想要逃跑,就被一支鞑子的月牙披箭射中,其形如凿的披箭从他头脑侧面射入,从毡帽另一面贯穿透出,血水与脑花就如同豆腐花般飞溅而出。 这家丁一时间却又不得死,扑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只是凄厉哀嚎。 马振远的混身寒毛一竖,就见对面一个身影显出形来,一身的甲胄鼓鼓囊囊,盔上赫然是黑色盔缨。 他身后还插着一杆二尺见方的本色小旗,却是对面鞑子军中拨什库级别的存在。 一看就是身着三重甲,防护力更加的精良。 此人持着大梢鞑弓,刚刚松弦,虎背熊腰,脸上更是伤疤纵横,神情间充满着暴虐嗜杀的味道。 马振远还未及深思,紧跟着他的心又是一沉。 就见这个鞑子拨什库身影旁边,又一个相同打扮的人也显出身形,两撇鼠须,满面油光,双目之间透着一股子残忍。 他持着的竟然还是十二力弓,弓弦拉过耳边,弓箭上搭着的,又是一支粗长的掏档子箭。 大手一松,弓弦震颤之声有若风暴,疾射的箭矢带起水花气流。 一個家丁面容惊竦间举牌格挡,那箭矢竟大力射穿了旁牌,更是穿透了他套着旁牌的手臂。 这家丁凄惨的大喊大叫,顿时门户洞开,又一支月牙披箭从对面疾射而来,就从他面门处射入,一直透过脑后,轰然倒地,滚在满是泥泞的草坡上只是抽搐。 原来这两个鞑子拨什库互相配合,时机掌握简直妙到巅毫。 建州女真崛起后,不久,便自称“满洲”,其意思就是“强大的箭”,素以箭术称雄辽东。 而这些出来哨探的马甲捉生军们,更是个个皆有出众的射术,还有对战局的敏锐察觉。 眼见就在才接战的片刻之间,己方便已有七人的伤亡,对面却才死了一个鞑子。 马振远心中暗恨,却又是无可奈何,他大声喝道:“孙东日,苏士高,带着他们先走,某来断后!” 孙东日略一犹豫,叫道:“马爷,要走就一起走!” 他掏出火折子吹着了,又架起三眼铳在树枝叉上,恨恨的说道:“滚驴球的,跟鞑子们拼了!” 这时,众人身后忽然又传来声声惨叫,还有战马的阵阵闷嘶,竟是埋伏在一边的鞑子兵抄到侧后翼去了。 听动静,那三个负责看守战马的家丁,此刻恐怕也注定是凶多吉少。 苏士高略有些哆嗦道:“拼了,今日爷球子朝天了。” 另一边,钱遇圣紧依在一颗大树之后,也是面色如土,作为一个新入选的家丁亲兵,今天的哨探对战,在他看来实在是刺激太大了。 战阵厮杀之时还不觉如何,可如今这般短兵相接,才发现这鞑子马甲竟如此的凶残彪悍。 众人且战且退,不时借树木掩护回射箭矢,马振远、郑知泰等几名老夜不收,依然沉稳的应对着。 他们射出的箭矢也都瞄向对方咽喉与面门,造成的威胁也是很大,使追击的鞑子兵不敢过于肆无忌惮。 尤其是刚才几杆三眼铳的轰鸣,就将对面两个露出头来的鞑子脑袋击得稀碎,脑浆血水横飞四溅。 箭矢横飞,呼啸往来,山上的镶红旗马甲不緊不慢在後面衔尾追擊。 他们的配合十分默契,前边一些人借着树木与盾牌掩护射箭,后面的鞑子则各持冷兵跟着追上。 什么短柄斧、铁鞭、铁锤、雁翅刀、虎枪、挑刀等等,不一而足,皆是搏战利器。 他们在那两个分得拨什库的指挥下,等待着短兵相接的机会。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得看清楚,山上林中、破庙里的镶红旗鞑子们,人数竟也有十几人之多。 若单论双方的人数,确与他们实是不相上下,可双方战力就差了一大截。 “啊!啊!” 两声惨叫哀嚎传来,又有两个家丁被鞑子的披箭射中。 余下一个家丁慌神之间,就看见一把铁骨朵飞速投来,重重砸在他的身上,骨骼“咔咔”碎裂的声音传来,这家丁一大口鲜血喷出,重重扑倒在地上。 一阵风声闪过,手持雁翅刀的镶红旗马甲恶狠狠扑上来,他身躯沉重威猛,势如野猪一般。 这家丁慌忙挣扎着爬起,抽出自己的雁翎刀就上前迎战,镶红旗马甲吼叫就是一刀劈下,势大刀沉。 他使用的雁翅刀,与雁翎刀颇有些类似,但刀头略大,背厚刀沉,更是开有双槽,非常适合劈砍。 建州女真崛起之后,其军中步兵多有使用雁翅刀。 见这鞑子如此凶猛,那家丁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手中的雁翎刀相比之下,就过于单薄,不敢再与鞑子的雁翅刀硬碰硬,顺手改挡为撩。 不料,这镶红旗鞑子借腰力顺势一劈,沉重的刀身就狠狠劈在这家丁侧面的脖子上,猩红色的血水猛然如喷泉般溅射而起,这家丁的头颅就顺势飞滚出去。 而在另外一边,苏士高刚从一颗树旁闪开,忽然身体一颤,后背一阵酸麻潮湿,显然已是中了一箭。 瞬间就感觉全身无力,似乎他这一身力气都在随鲜血的流失而流逝。 眼见两个持铁锤与虎枪的鞑子先后追来,他猛一咬牙,看準时机,大吼一声从树后闪出,手中三眼铳举起,火折子就对了上去。 “砰!”的一声爆响。 那个持着铁锤的鞑子马甲身体猛然停滞,浓烟散去,苏士高看到那个鞑子兵胸前陡然显出一个大洞,轰隆一声,栽倒下去,再无声息。 正文 第二十四章:拼了,杀俩赚一个! 苏士高才轰倒一个鞑子,还没来得及点燃最后一个铳眼的火绳,就听到一阵风声传来,却是那手持虎枪的鞑子追到近前。 他手中虎枪重重刺来,这虎枪刃身圭形,刃长九寸,上面更是一道道棱起,还有数道血槽,刃身深红,显然已不知沾了多少明军士兵的鲜血。 就听“嗤”的一声,身体甲胄被破开的声音,那虎枪已然尽刃而没,锐利的枪锋深深刺入苏士高体内,一直没到枪套处的鹿角为止。 “砰!” 苏士高手里的三眼铳也在同时发出爆响轰鸣,那个鞑子已近在身前,竟被这一铳轰击得倒飞出数步之外,轰然倒地,再也无法起来。 烟雾升腾间,苏士高的口中大股鲜血喷涌出来,他也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凄厉的嚎叫,痛不欲生,却是被这鞑子的虎枪死死抵住在树干上,也是一般的动弹不得。 “苏爷。” 孙东日大声叫着,他这边也面临数个追击的鞑子兵,他更是受了伤,左边胳膊被鞑子的铁骨朵砸中,软软的垂了下来。 眼见又一个鞑子追至近前,他咬了咬牙,手中三眼铳不便打放,右手抓紧了铳柄就当成铁锤来用,大力抡起朝那鞑子就砸了过去。 那鞑子矮身低头,轻松躲了过去,他左手盾牌高举格挡着砸来的三眼铳,右手铁鞭却大力奔孙东日腰间横扫过来。 眼看孙东日已是避无可避之际,又是“轰”的一声爆响传出,那鞑子身形一顿,接着就是一声如野兽般的嚎叫。 他左腿膝盖处竟被这一铳生生击断,骨肉迸裂开来,他哀嚎着扑倒在地上,手中的铁鞭也脱手掉落。 原来是钱遇圣不知何时竟捡了杆三眼铳在手,刚巧此时腾出功夫来,打放一铳,这才将孙东日救下。 “滚個驴熊的!” 孙东日半哭着怒声骂道。 “咣!”的一声大响。 他突然冲了上去,抡起三眼铳猛力砸在那鞑子的头上,头盔被击飞出老远,那鞑子兵也不再哀嚎,他的半个脑袋都被砸得变了形。 “死鞑子,死吧!” 孙东日大吼着正待抡起三眼铳再砸一下,可他才刚举起三眼铳,“呼呼”的风声传来,一把飞斧从后方一个追近的鞑子手中投出,急速旋转着,正切在孙东日的右边肩膀子上。 血一下喷洒出来,孙东日大瞪着眼睛,嘴里涌出一丝血沫子,三眼铳自右手中脱落在地上,他也疼得不住嘶吼,扑倒在旁边的树下。 ………… “郑兄弟,钱小哥儿,咱们这次怕是逃不出了。” 一棵略为粗大的柏树后,马振远喘着粗气对身旁的郑知泰与钱遇圣接着说道:“咱出哨十八个兄弟,现只余我等三人,是我将弟兄们带入绝地,马某有愧啊!” 此时,他们且战且退,已经快要到达山脚下,可是刚刚听到那几声惨叫,又有战马低沉的嘶鸣,他们判断留守在山脚下树林中的那三名家丁也已遇袭身亡。 眼瞅着自己处于被鞑子上、下两路包抄的险境之中,他们不敢再从原路下山,而是往西边山势陡峭方向靠去。 从被伏击后开始的追击搏杀中,明军吴三桂麾下哨骑家丁已有十五人或伤或亡,失去了战斗力,几乎是全军覆灭。 而鞑子却只伤亡了六人,余者还有八人虽衣甲上插挂着许多箭矢,却对其伤害不大,仍然保有强大的战力。 同时,山脚下包抄偷袭留守三个家丁的应该还有三、五个鞑子,此刻也正包抄过来。 马振远、郑知泰二人虽久经战阵,但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伤,马振远还好一些,大多是鞑子披箭擦伤,可郑知泰就有些不妙。 他被一箭射在左大腿处,箭矢虽未贯穿而出,但却也是射透护甲,直插入肉里,一片殷红从伤口处渗出,明显行动已然受限,无论如何是逃不脱的啦。 适才搏战中过于激烈惊险,倒是不觉得怎样,此时略一喘息,二人顿觉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似乎火焰灼伤一般,体力飞速下降流失的同时,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起来。 他们现在已经往西北方向且战且退了几百步远,不只是山势愈发陡峭,可能是因为平日里人迹罕至,这边的林木密集,杂草枯枝遍地都是,行走也愈发的艰难。 三人掩身在一块大山石之后,借助周围密集的树木暂作歇息,郑知泰也在这时将插在大腿上的箭杆用刀划出一个印子,然后忍痛大力将箭杆折断。 钱遇圣仿佛是几人中最幸运的那一个,他只有左臂被一支鞑子的月牙披箭带过,划破一些皮肉,除此再无其他大的伤口。 郑知泰神情依然平静,他说道:“也怪不得马爷,想来在我等未上山时,就已被贼鞑子发现,才设下伏击。” 钱遇圣也是含泪道:“不怪马爷,都是鞑子太过奸诈。” 马振远沉默了,他点着头,又摇了搖頭,转而探出頭扫了一眼东南方向,隐隐又现出鞑子红色的盔甲身影。 他喃喃说道:“逃不了就不逃,老子就算死,也得拉来几个鞑子给咱垫背。” 郑知泰也嘿嘿而笑,道:“你我兄弟,终归是要与鞑子同生共死!” 二人四目相对,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十多年里都是一同奋战,早已心意相通。 马振远转头看向钱遇圣,对他说道:“钱小哥儿,你从此往西北逃去,那边山险林密,未必就没得生路。” 钱遇圣似乎还在犹豫不决,马振远却又大声喝道:“快走!若是逃得脱,记着禀告将主爷,马振远不能再追随杀奴啦。” 他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布,上面满是一条條黑色的标记,胡乱团起递给钱遇圣,又道:“若能侥幸得脱,定要将这图呈给将主爷,切记切记!” 他随即惨笑道:“遇圣,遇圣。就看你的命数,能否配得上你这名字啦。” 钱遇圣无奈之下,也只得与他们二人含泪作别,看他离去的身影,马振远与郑知泰并肩依靠在大山石上,神情也已平淡。 二人从军征战了十几年,生死之事早就看得淡了,不过就是一死罢了,他们死人堆里爬出来,生生死死好几回,已经无所谓了。 只不过,这一回确心有不甘,直感觉太他娘的窝囊啦,本是要包抄鞑子,怎曾想却被鞑子给来个反包抄,心中对此一直暗恨不已。 一阵动静传来,几个镶红旗马甲的身影隐现,比之刚才又近了不少,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马振远狂笑道:“哈哈……郑爷,杀鞑子嘞。杀一个够本,杀俩就赚一个!” 郑知泰也是大笑道:“好。马爷,杀鞑子!” 二人齐声大喝:“杀鞑子……” 正文 第二十五章:这是过年的爆竹嘛? 马振远与郑知泰本有过命的交情,他二人十几年军旅生涯中,我救过你性命,你救过我性命,相互间早已磨炼出极高默契。 此刻,马振远左手旁牌,右手持着熟铜锏就挡在前面,他掩身树后盯着窜上来的鞑子马甲,郑知泰已扯了布条将大腿伤处简单包扎,这时也正靠在山石上张弓搭箭以待。 在他的脚下赫然摆着一个有若人头般大小的“万人敌”手雷,看形制应是当地黄泥烧制的外壳,比较粗糙,估计是宁远边军自己烧制,一条很粗的引信外露。 此物虽然是守城利器,却因个头稍大,不易于远投,近战之时确是容易误伤到己方,平素都很少使用。 即使他们十八骑外出哨探,也只有郑知泰带了这一枚而已,现在都被有心的郑知泰收集在一起,旁边还摆着一个火折子。 “嗖!” 箭矢破空之声传来,郑知泰本能的侧身缩头,“笃”的一声,一支掏裆子箭擦着他的头盔射在身旁的小树干上,箭羽与树干同时摇晃不止。 他正好借着侧身之便,将弓弦拉满,狼牙箭“嗖”的一声离弦疾飞,贴着前面马振远的旁牌而过。 一个鞑子镶红旗马甲刚趁同伴射出箭矢掩护,身形猛地窜出,他持盾抡爷,就要朝马振远劈下。 陡然就见一点寒星闪现,他收斧格挡已是不及,忙顿身举盾护住头胸。 “当”的一声,狼牙箭被盾牌挡下,而那鞑子马甲也被这一箭的力道,震得后退半步,毕竟郑知泰拼命相搏的力道够大,而且距离又如此之近。 马振远恰在这时从隐身的树干后跃身而出,熟铜锏猛地砸在这鞑子盾牌上,直砸得他一个趔趄,倒撞在身后大树上。 马振远熟铜锏挥舞追上,一通狠砸,鞑子马甲肩背碎裂,栽倒不起。 又一個马甲疾冲过来,雁翅刀斜砍而下,马振远左手旁牌举起在上面,身体贴地前滚,熟铜锏也是贴地横扫在那马甲小腿处。 鞑子嚎叫着倒地,手中雁翅刀同时砍在马振远的腰上,虽力道已是不足,却也透甲而入,鲜血瞬间溢出一片。 马振远抛开熟铜锏,紧紧抱住那鞑子马甲,一口鲜血狂喷,溅了那马甲一脸。 他吼叫着,不管不顾,用力抠那马甲的眼睛,用脑袋拼命撞他的头,身体一歪,两人紧抱在一起顺着山势就往坡下滚去。 郑知泰又连射三箭,都被鞑子躲避开了,他眼见好兄弟马振运抱着一个鞑子翻滚下山坡,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既焦急又是难受。 他抛开弓箭,俯身捡起火折子咬在里,就将盖子拔下,左手很巧妙的用力一挥,火苗就现了出来。 郑知泰右手倒提铁锤,左手火折子就对上点燃了引信,丢下火折子,大手一把抓起万人敌手雷,奋力向前就抛了出去。 同时大喊道:“好兄弟,郑某就下来陪你!” 他才向前冲上两步,一支掏档子箭划破他的衣甲掠过,鲜血淋淋的皮肉都翻出,露在外面,郑知泰也在躲避这支掏档子箭时,将身体掩在了一棵大树之后。 “轰隆”的一声巨响传出。 汹涌的硝烟迅速弥漫开来,伴着纷飞的兵器、肢体、还有血水。 ………… “马爷……郑爷!” 钱遇圣猛然顿足,他回望身后方向,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 此时,他往西北方向也才逃出不到百步的距离,这边都是尖利的山石和陡坡峭壁,他顺在坡壁边缘急走,想要找一处下脚的地方,浑身衣甲都是山石刮破的口子。 当他听到万人敌爆炸的“轰隆”声时,就猜到带队出哨的马爷、郑爷必是已经…… 十八个出哨的兄弟,如今却只余他一个,怎么办? 他心乱如麻,又知道不能辜负了马爷等人的期望,一定要逃出生天,将此番哨探所得回报给自家将主爷! 眼看坡壁下不远是一条溪流,对面都是树木山岭,正犹豫是否要攀爬下去,猛然,身后就有動靜傳来。 钱遇圣的心中一颤,鞑子既能这么快就追来,“马爷、郑爷”必定是不行了,他想着就是死了,也不能使自己落入到鞑子的手中。 心念及此,他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娘啊,风儿,我对不住你们啦……” 纵身一跃,往坡壁下面的溪流里就跳了下去! “砰!砰!砰!……” 就在这时,一阵稀疏的火铳爆裂脆响在山林深处远远传来,可惜,他已无法看见那放铳之人,是明军,还是鞑子…… ………… 这边,郑知泰才闪身到一颗树后,一个持短柄斧的马甲就怒吼着冲来,他才躲过迎面飞来的黑疙瘩,顺势抡起短柄斧就要朝郑知泰砍去。 “轰隆”一声大响自身后传来,他直觉得身后一股大浪似的向前推动,似乎地上的草皮都在瞬间被撕裂开来,随着热浪一同起舞。 一个踉跄,这鞑子马甲便扑倒在地上,郑知泰也被这近距离的万人敌爆响震得五迷三道,感觉整个人都是蒙蒙的,完全分辨不出身处何地,东南西北在哪! 但身旁扑倒的鞑子他是不会忘记的,用尽全身力气抡动铁锤就砸了上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初时,那马甲的身体还会随着铁锤砸下,本能的抽搐颤动,可后来就一动不动,如同一滩烂泥般。 他正砸得起劲,一张弓弦套上了他的脖颈,身后更有一只大脚也踩在他的背上,郑知泰只觉得气息瞬間被阻断。 他根本体会不到脖颈上的丝毫疼痛,眼前一黑,便进入一个奇妙的恍惚世界。 眼前不断闪现出母亲、妻室和儿子的身影,他的嘴角也现出了满意的笑容,接着又是一脸的遗憾,在心中喃喃道:“娘啊……曼娘……我对不住你们啦……青儿……爹对不住你啦……” 人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的心中也从满足到遗憾,再到放松,似乎感觉周围一阵杂乱。 “砰!砰!砰!……” 一阵爆响,引起周围阵阵嚎叫,杂乱的脚步声骤然而至。 郑知泰在心中恍然:“这……这是过年的爆竹嘛?” 正文 第二十六章:唯一缺点就是贵 郑知泰迷迷糊糊间,就觉得身体所及之处,皆似棉花一般触体软绵绵的感觉,如同身在云雾中飘荡一般。 “我这是在天上了嚒?” 他在脑海中不止一次问着自己。 恍惚中,自己的老娘亲,家中贤淑的婆娘,正在茁壮成长的儿子再次出现的眼前,只是他们的形象已不如前时那么清晰,模糊……越来越模糊…… “三哥,都料理干净,两个鞑子头,死一个,捉一个!” 一個年轻的粗豪声音传入他耳中,接着又听到:“不知是哪个营中的探子,看样子是中了鞑子伏击。快瞧瞧还有没得活口,此处可不敢久留嘞!” 郑知泰这回可是听得真切:“汉话,流利的汉话。自己人……是明军……” 他的意识似乎有所恢复,努力想要爬起来,但触手可及之却依旧是软绵绵,无法着力,他情急之下想要叫喊,却发现自己竟如哑了一般,完全发不出一丝声息。 满头大汗,他越是焦急,就越是叫喊不出,突然,感觉到身体不似之前那般飘飘荡荡,好像被什么东西吸着,直直向下坠落。 坠落,触手空无一物,四周一片黑暗,正在惶急无助之时,忽然感觉到身体猛烈摇晃,接着有一束光照射进眼中。 豁然开朗,首先是一个粗豪的声音:“兄弟,还能喘气不嘞?” “啊……咳……咳咳……” 郑知泰大叫一声,他猛然惊醒过来,大口咳嗽,直喘着粗气道:“……鞑子……杀……杀鞑子……” 一个大汉过来将他按住,又对众人吩咐道:“周围都瞅瞅,能带的家伙别落下,有伤的兄弟都带上。” 他起身踹了一脚那个被捉的鞑子分得拨什库,又道:“除了这个鞑子头,其他的只要脑袋瓜子就是!” 众人闻令后便向四周散开搜寻起来。 ………… 这伙救了郑知泰的明军哨骑,正是宣镇副总兵张诚麾下虎卫营中部右哨一队的三十四名精锐哨骑。 队官正是常正彪,他自崇祯十二年开始追随张诚,至今也已有两年光景,因是猎户出身,本就弓马娴熟,再加宣镇剿匪和豫省对战闯贼都有立功,如今便已升任队官。 当初他们寨中二十四骑一同投军,张诚就将他们编为两队骑兵,由常家老大常正熊和老三常正彪分任队官,并安排老夜不收刘金海、李长胜来操练他们。 常正熊在他们之中最是年长,从军前既已为众人之首,且不惟弓马娴熟,更是粗识些文字,再有家传的营伍军事之学,如今已升任右哨的哨总。 他的族弟常正飞、常正成如今也已是常正彪所领一队中的什长,他们骑兵的编制不同于步兵十二人一甲,再上是队、局、司、部的编制。 而是按照五人为伍,内设伍长一员;二伍又为什,外立什长一名,全什计十一人;三什为队,外立队官一名,全队计三十四人;三队为哨.再外立哨官一员,旗牌兼护卫四人,全哨计一百零七人。 再依各营兵额多寡,分别以三哨或是五哨为一部,外立千总一员,旗牌兼护卫十人。 如张广达的骑营下属轻骑部,便是五哨为一部,而重骑部就是三哨为一部。 现在张诚麾下虎卫有精骑六百五十二人,就是分为三部,每部暂时只有两哨人马,如此只是为了将来扩编时方便,直接给每部配齐三哨或五哨精骑就是。 现在各镇援辽大军都在宁远周边合练,诸营中夜不收哨骑也多被派出哨查松锦之间奴军的分布与地势山形。 不过,却也只有吴三桂与张诚、杨国柱、曹变蛟等几位总兵麾下的夜不收才会深入这么远的地方,冒着生命的危险,来到鞑子的眼皮底下哨查。 而像王朴、马科等一干总兵麾下的夜不收们也就是在塔山堡周围做做样子,连杏山堡周围的地界都不敢踏入。 ………… 常正彪于五日前便带队出哨,得益于他们的围猎经验,一直隐藏得挺好,未曾被鞑子捉生军探子们发觉。 他這一隊的三十四人中,就有二十人都是当初常家寨一起投軍,个个都是弓猎骑射的好手,又经过这两年在营中的锻炼,骑砍搏战也是不凡。 此番出来哨探,他们虽不敢明目张胆的行围猎之事,但作为老猎人的他们,设陷阱、下套子的本事也不遑多让。 每日里都是小有收获,只不过不敢生火罢了,既是茹毛饮血,得到新鲜血肉的补充,他们连日哨探损失的体力,也及时得到补充。 昨日他们就已经到了杏山堡北面这一带,因张诚要求对女儿河谷地详加探查,早就发现这一队鞑子哨骑在周邊活动,却在远处隐伏观察,未曾现身。 只因临行之时,张诚特别吩咐此行只为探查地形山势,以及奴贼兵力排布与驻营所在,若非必要尽量不与鞑子接触,避免暴露引起无意义的伤亡。 所以他们多次遇到鞑子哨探,都是隐伏起来,并未暴露出行踪,更是张诚军令极严,既明确要求他等不可趁机捉生,以免伤亡,也就未敢起贪功之心。 今日负责观察的哨骑发现有一队明军哨骑竟要冒险去包抄那股鞑子哨探,便急急回报队官常正彪知晓。 虽不想就此暴露行踪,致使此番哨探提前结束,但友军遇险又是不可不救,他断然决定留下三什精骑在外围接应。 他领一什、二什的精骑包抄上去,趁着那股鞑子哨探与友军激战之时,既将之剪除,又能救友军脱困。 因为还要隐匿行踪,以免未至近前就被发现,使偷袭之策前功尽弃,他们也费了些功夫才摸到山脚下。 常正彪领常正飞的一什与二什中的一伍哨骑下马上山,而常正成则领着他二什的二伍留在山下看护各人的战马。 为了能速战速决,他们也都是旁牌套在手臂上,右手持短兵,左手各握着一柄短手铳,这玩意在十几、二十步内可是搏战利器。 尤其是他们配备的云州造短手铳,不止做工精细,所有簧片又都是选用最好苏刚打制,再加上好的火石,击发率出奇的高,唯一缺点就是贵。 真他娘的贵! 但配发给哨骑的手铳都是优中选优,毕竟他们在危急之时可是要用来保命的啊。 正文 第二十七章: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常正彪他们才完成包抄,就听到了那一颗万人敌引爆的“轰隆”爆响,来不及再做具体部署,他大喝一声就带着众人成扇形冲了上去。 战斗很简单,常正彪才冲上来时正看见一个鞑子头用手里的大梢弓勒着郑知泰的脖颈,弓弦上已满是血色,被他勒住的郑知泰也进入了昏死状态。 来不及多想的他,抬手就是一铳打出,“砰”的一声,正中那鞑子头的左肩膀处,近距离轰击,骨裂肉碎,衣甲血肉横飞。 那鞑子头大吼着就向一旁栽倒,他反应也是迅捷,右手撒开大梢弓在地上忍痛一撑,人便转了个方向,隐身到一棵大树后。 就在常正彪手铳打放的同时,七八杆手铳也射出了夺命的铳弹,虽说这燧发手铳不似火绳枪那般烟雾升腾,但也呛不住同时打射。 他们一通搏杀到此刻,也只剩下五个鞑子,那鞑子头分得拨什库之一勒住郑知泰后,便喊另一個鞑子头带着两个鞑子兵去追逃掉的钱遇圣。 可常正彪他们十七人冲上来的时候,原本有五个鞑子掩到山脚下偷袭看护马匹那三个家丁,刚刚分出三人又赶来支援。 他们才与那鞑子分得拨什库会齐,就被一阵手铳轰射得神魂颠倒,火铳威力远大于弓箭,就算是轰击在树干上,也必定枝离破碎,树削横飞。 “砰砰砰”的爆响连连,烟雾升腾间,四个鞑子马甲哨探便被铳弹轰击得东倒西歪,即便一时未死,也是倒地哀嚎,无力反抗。 那鞑子头分得拨什库双目透出狡诈凶残,好似毒蛇一般,嘴上两撇鼠须直颤,发狂般嚎叫怒吼着众人听不懂的鞑子话,如疯了的恶狼般冲常正彪就冲过来。 常正彪见他拖着左边残臂,步伐踉踉跄跄,似乎站不稳一般,心中也佩服他的余勇,但手上却没有一丝的可怜。 右手铁锏照着他的黑缨铁盔猛力砸下,力道虽大,却用劲巧妙,常正彪本也未想要捉个鞑子生口,可如今遇上了自是不能放过。 他这一下其实是斜着砸在铁盔上,黑缨铁盔被直接砸飞老远,那鞑子分得拨什库一个倒栽葱便撅在地上。 “捆上!” 他大喝一声,又接着道:“正飞,好像几个鞑子奔去西边,带人追上去,别吝惜铳弹,速战速决。” 常正飞二话不说,大声接令后就带上他一什的哨骑奔西北方追去,本来那个追击钱遇圣的拨什库见他竟从陡壁上纵身跳下。 正待上前察看,便听得阵阵铳声脆响传来,他心中一惊,忙捉弓搭箭,喝令着随来的两个马甲转身奔回。 他们才奔行几步,便听见前面来路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音,他们不愧是鞑子的捉生哨探,百战的老兵,连眼神都不需要对一下,便一个个急闪躲到树干之后。 尤其是那拨什库,更在闪身的同时,瞄着前面树影中射出一支披箭,他也不确定是否瞄到了人,但多年的哨探直觉告诉他,那里肯定有问题。 “啊!” 果然传出一声尖利的惨嚎。 “砰!” 紧接着就是一声火铳脆响传出。 确是一员明军哨骑被鞑子拨什库的披箭射中右侧大臂,透甲贯穿,他更被大力带在相候仰倒,惨叫的同时,左手短铳举起向着天空扣动了扳机。 铳口处火光爆闪,烟雾升起的同时,一颗铅弹也疾飞而出,正打在上边支出来的粗树杈上,大树都为之一振。 一时间,枝杈树叶上积攒的雨水纷纷如流星般坠落,电光火石之间,又有三四杆手铳爆射开来,铳弹击中树干,人也在来回乱窜。 坠落的水滴此起彼落,在艳阳的透射下,这一片林间杀戮场,竟如同一座水晶宫殿般绚丽。 鞑子与宣北军哨骑之间的搏战也是越发精彩,他们平素引以为傲的射艺箭术,在新式云州造手铳面前完全被压制,完全失去了该有的威力。 无论是大礼披箭、月牙披箭,还是掏档子箭,都无法与手铳射出的弹丸威力相比。 威力虽有不足,但其优点也是极爲明显,那就是可以連续射出夺命的箭矢,不過,在人数占优的宣北军面前,这一优点也就无法体现出来。 因为他们大多没有射出第二箭的机会! 鞑子再强也只有三人而已,常正飞这边一什可是整整有十一人,他们只冲在前面的三、四人左手持铳,右手握刀斧外,时刻准备近战外。 余者众哨骑皆是双手持铳,更因这新式手铳采用燧发装置,无须再使用火绳点火,随手即可打放,其威力自然倍增。 顷刻之间,一名鞑子拨什库和两个马甲便被打成了筛子,而常正飞这边却只伤了两人,除了那个手臂中箭,还有一人被鞑子拨什库投出的铁骨朵砸中,却并不危急生命。 常正飞吩咐众人快点砍下首级,自己便带几人又往前面搜寻。 ………… 常正彪所部以伤三人的代价,迅速解决了圍攻马振远部哨骑的鞑子,便开始在四周搜寻起来。 除了郑知泰被从鬼门关救回外,马振远也被解决两个山脚下留守鞑子的常正成所救。 他抱着一个鞑子顺山坡滚落,跌跌撞撞的浑身是血,与那鞑子兵都是奄奄一息,正巧被搜索上山的常正成碰上,他们砍了鞑子首级,便抬着他来到山腰处的战场。 此外,钱遇圣跳下陡壁时,也幸运的被一棵伸出岩壁的松树托住,除了划伤并无大碍,他后来听到密集的铳炮声后,接着就是常正彪的呼喊,连忙应声,而因此获救。 再有就是孙东日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他左臂中箭,右肩又被一柄飞斧砍中,倒是不致命,还有两名哨骑也被救下,他们一个中箭在腹部,一个被铁骨朵砸在肩上,同样都不致命。 更有几人虽一时未死,可伤势太过沉重,却也难于治疗。 常正彪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时一个伍长跑来报道:“常头,跑了两个鞑子,是留守东边山下看马匹的。” 马振远却颤巍巍的说道:“兄弟,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他大口喘着继续道:“此处是鞑子的地方,不可久留……” 正文 第二十八章:腰间利器,可否一观 夜风萧萧,蛙鸣不断,树上也不时传来鸟儿的吟唱。 杏山堡西面的群山之中,宣北军隐伏之处,周围都是高耸的树木,一座早就废弃破庙,可以遮蔽风雨,周围树木繁盛,实为一个绝佳藏身之所。 常正彪等人发现有两个鞑子兵逃脱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而马振远、郑知泰、孙东日等三人的伤势又较重,不易急行远奔。 常正彪便临时打制一些托架,用两马驼载一人,又将阵亡将士尸身匆匆掩埋,带上砍下的鞑子首级和俘获的鞑子拨什库,就往前时的秘密宿营地赶去。 此处距离大兴堡不到五里,距杏山堡也不足十五里,而距离适才搏战之地也有差不多十余里远。 常正成率先带领二什的骑士奔回,他们在大殿上堆了几个火塘,里面炭火熊熊,火塘上架了几個铁锅铁壶。 待常正彪等护着马振远他们赶回的时候,锅内“咕噜噜”的汤汁翻滚,熬着肉汤与飧饭,又有铁壶内烫着烈酒,温暖与浓香飘摇萦绕在众人身周。 常正彪安排三什的骑士在破庙外面放哨,他们十一人分别在二里外的高处和树上设立暗哨,破庙四周还有明哨,此外还有两个移动哨。 而破庙内的众人,对这些获救的明军哨探都很重视,也直到这时才有空问询他们遇袭的细节。 钱遇圣的伤势最轻,又是从头到尾的参与者,便由他来详细给众人说遭伏的经过。 从发现鞑子哨兵开始,重点讲中伏搏战的过程,内中不足之处,一旁躺着的马振远也做了补充。 鞑子确是悍勇,搏战技艺也强,更兼甲厚,弓箭犀利,马振远他们骤然接敌,能与数量相等的鞑子哨探战斗到如此地步,也实属难得。 也是他们命大福大,碰巧遇到了常正彪率队也在这附近隐伏,若不然可真的是全军覆没,怕是一个也难以活命。 常正彪叹息道:“马爷、郑爷都是好汉子,兵力本就少于鞑子,骤然接敌,却能奋力击杀九个鞑子马甲哨骑,真不简单啊!” 马振远强撑着身子坐起,他靠在残破的墙壁上,艰难的抱拳道:“多谢诸位勇士相救,否则我等断难得活。” “咳……啊……咳……咳……” 郑知泰在一旁也想说点什么,可他的脖子上一道深深血痕,确是说不出话来,躺在地上勉强抱拳示意。 常正彪忙摆手示意他不要乱动,又道:“我家将主爷与吴大帅相见恨晚,咱们好似一家人,何必多礼,反倒是见了外!” 钱遇圣刚刚将一碗正喝着的肉汤放下,准备行礼,听了他这番话,却愣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常正飞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好好喝肉汤,养妥了身板,咱再杀鞑子。” “杀鞑子,还要杀鞑子!” 钱遇圣眼中噙着泪,端起那碗肉汤狠狠的喝了起来。 常正飞又来到孙东日身边,开始给他喂饭,孙东日双臂都被箭斧所伤,且伤得还不清,此刻无法自己用饭。 另一边,二什长常正成却对鞑子的首级很感兴趣,他一手提溜着一个人头辫子,正细心观瞧。 常正彪扭头正好瞧见,适才慌乱之际,也未曾觉得如何,可现下只是扫看一眼,就也来了兴趣,他笑着道:“那个鞑子脑袋,也给咱一个瞧瞧。” 常正成笑着道:“三哥,接着嘞!” 他说着就将一颗鞑子首级抛了过来,常正彪抬手一抄,并未将那颗鞑子首级接在手里,却反手抓住了那个小辫子。 血液都已凝固,且首级也显得有些干瘪,不似初砍下的时候那般鲜艳,他在手中翻来覆去的上下左右都仔细看了一遍。 这才开口说道:“鞑子头就是这样,也没啥出奇冒泡的地方,咋就能把咱大明霍霍得如此地步。” 他将这颗鞑子首级又递给旁边的队中兄弟,众人纷纷传看起来,皆是啧啧称奇,均道:“原来鞑子就长这个模样。” 他们此前关于鞑子的样貌特征和战法,都是从那些参加过勤王之战的老兵们口中得知,直到豫省援剿闯贼归来,张诚组建兵事堂时开始,才有了系统的讲解。 但是都没有今日这般直观,可能是这一次的战斗过于顺利,他们这些宣北哨骑都觉得鞑子也不过如此,全然未将他们放在心上。 常正成更是提溜着金钱鼠尾,不断摇晃那颗首级,啧啧说道:“看看这根猪尾巴,真是有趣!” 马振远此刻喝了些肉汤,又吃了飧饭,体力和精神都略有恢复,他斜倚在残壁上,看着眼前这一伙宣北来的年轻将士,心中不无感叹! 他们是那樣的年輕,随意把玩着鞑子的首级,谈笑風生的样子是那么叫人神往。 而反观辽东各镇下的军兵,无不谈虏色变,对于鞑子的畏怯早已深入其骨髓之中,似眼前这些兵爷爷的神态和士气,自己倒是头一次见到。 他喘着粗气对众人解释道:“鞑子种类与咱们汉人确有不同,他等眼既小且长,眼尾下斜,上下唇又很厚实。 奴贼更是不受教化,而习惯剃发结辫,再有发孔之粗细、头皮之色也是均有区分不同,而且奴贼吃的也与咱们汉人有所区别,牙齿磨损颇有不同。” 他停下喘匀了气,又再继续说道:“以前斩获了鞑子首级,上官辨别真假鞑子,除了验看外貌特征之外,还会扔进水中去辩认,脸容朝上的才是男子。 这些都是为了防止咱们杀良冒功,或是有人用女子头颅冒充男的。” 常正彪等虽技艺出众,又胆大心细,确为合格的军士,但马振远讲的这些,真叫众人顿觉开了眼界。 原来杀个鞑子,斩个首级,里面也有这么多的学问! 马振远见他们都喜欢听这些陈年旧闻,不觉来了心情,又对众人讲了开来,其中有许多都是他早年初從军伍时的经历。 郑知泰也恢复了一些精神,脖子上的血痕也涂了药膏,包扎起来,便不那么渗人。 他在钱遇圣的身边坐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常正彪等人腰间皮套里插着的短手铳,此时,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喜笑颜开之际。 他略有些胆怯的插嘴问道:“敢问常头,您腰间的利器,可否借咱一观” 常正彪大手猛地往腰间一拍,沉声反问道:“你可是要看这个?” 正文 第二十九章:猜想不会趁黑夜袭 山中的夜风,即使在盛夏时节,也比别处凉爽,众人都已吃喝完毕,炭火也全撤去,从破窗户吹进凉风习习,使人无比舒服。 郑知泰满脸都写着尴尬二字,要知明军各镇将之间多有竞争的关系,平素里很少合作,逢战多选择保存实力,就是怕自己一旦失利,会被别的总兵镇帅吞并了部下。 而各军中若有何利器,也大多私藏,轻易不会示之与人。 他只是出于好奇,虽然并未亲见这手铳的威力,但他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新奇的利器,再加刚才听说此铳是自来火,无需火绳配合点火,抬手就能打放,便忍不住猎奇之心。 见猎心喜,是每一个人的通病。 刚才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如今见常正彪却反问自己,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三十来岁的他略显腼腆的答道:“若是不便,我不看就是,切莫见怪。” “哈哈哈……” 常正彪一阵大笑,道:“何来见怪,你我都是一家弟兄,都是来杀鞑子的。” 他连着铳套一起解下,随手就递了过去,郑知泰有一些愣神,他接过了短手铳后,才想起对常正彪笑了一下。 他又道:“大恩尚未言谢,今有冒昧借观常头军中利器,确为失礼。” 常正彪不以为意,道:“何必多礼。此铳之好,就在于迅捷,临敌之际,遇危即可打放。可缺点也很明显,打过一次,便成废物,再用还需重新装填子药才行。” 但是,郑知泰却没有听他说这些话,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那杆短手铳上,他便拿在手看认真仔细的上下看着,便喃喃道:“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 见他如此,马振远也是一脸期望,他看向常正彪道:“常兄弟,可否……” 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貌,常正彪嘴上一笑,又取下另一个短手铳递给了他。 “这铳没得火绳,又是如何点火?” 面对马振远的疑惑,常正彪只是笑了笑,一旁的常正飞看到三哥正在对他使着眼色,便走上前去给马振远讲解起这短手铳的原理来。 又过了好一会,马振远才依依不舍的将那杆短手铳递还给常正彪,道:“若是有如此利器,我等弟兄又何至被鞑子斩尽杀绝。” “唉……” 郑知泰也是长叹一声,将短手铳递还了回去,又道:“此铳确是精致,随手打放,关键时刻才能救急。未知贵部可是人人配有此铳?” “哪里。我军中也只有我们虎卫与骑营的众兄弟配发两杆手铳,余者步军之中,只是把总爷以上官将,才配发了一杆。”常正飞快言快语的回道。 “啊,常头麾下竟是人手两杆利器,怪不得适才迷糊之中,听得‘噼啪’之声如此密集,此铳确是近身搏战利器,短距之内真真强过鞑弓许多。”郑知泰一脸的羡慕。 ………… 众人又聊了一阵,便回到正题,议定明日起早便离开此地,直接撤回宁远大营。 马振远神情凝重的说道:“鞑子在常兄弟的宣北军手上吃了大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郑知泰也点头道:“鞑子鼻子比猎狗还他妈的灵,他们中有很多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猎人,就算是有雨雪掩盖痕迹,都不能影响他们追踪到猎物,恐怕不久便会追踪到此处!” 殿内众人也是有些紧张,他们虽因此战轻松获胜,对于鞑子的战力有所轻视,但将主爷确是对他们很是忌惮。 出兵辽东之前,还特别找些与鞑子对战过的老军伍,给他们反复上课,宣讲鞑子的厉害,提醒他们与鞑子作战时定要小心谨慎,定要一见面就发出全力一击,切不可留有余力,而被鞑子击杀。 听多了鞑子的凶名,眼前还有马振远他们的例子,十八个精锐哨骑,对上数量差不多的鞑子马甲哨探,几乎就被尽数剪除。 倘若真有鞑子大队追来,怕是难免一场恶战。 钱遇圣这时插言道:“不如,我们趁夜逃进大兴堡去?” 常正飞等几人闻言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 马振远却摇头道:“此地临近鞑子驻地,如今天已入夜,大兴堡难辨真伪,怕不会開門使我等众人入内。” “哼!” 常正彪哼了一声,猛的站起说道:“鞑子若是追来最好,自投罗网,我等就在此处還给他個伏击,也好使他知道我大明并非无人!” 常正飞也接言道:“三哥,我守上半夜,正成守下半夜,决不会叫鞑子摸到咱身边来。” 常正彪点头道:“也好,你先去换三什的弟兄回来吃些热乎的。记着,哨子撒得远一些,还是按着咱们家里的法子,用鸟声传讯,紧急时可打铳示警。” 常正成说道:“鞑子还敢趁黑夜袭我等不成?” 常正彪闻言也是一愣,他一时也是难以决断,便转头看向马振远几人。 只听马振远说道:“适才听得常兄弟讲,那两个逃去的鞑子慌乱的样子,也必定是听得那一阵犀利的铳炮轰鸣,不知我大军来了几人,这才急忙回去报信。” 他略作沉思,又道:“鞑子既知我等火器铳炮犀利,又不能确定我等人数兵力几何,就算追击报仇,也必定不会只来十几人。 可大队前来,行踪就不好隐蔽,猜想不会趁黑夜袭。” 常正彪对此表示赞同,但也不能粗心大意,就此放松了警惕,将主爷不是常教育他们:“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但战术上一定要重视敌人” 他对于张诚已经不是崇拜,而是近乎顶礼膜拜的程度,所以这一句话他一直谨记。 当下,为了稳妥起见,他派人追上常正飞,要他重点在破庙的南面二里之内布下哨子,若发现鞑子只需示警即可,无须拦截,放其进来好前后夹击。 同时安排常正成二什的哨骑在破庙东、北两面一裡内,各安排一伍人马在暗中布防,因为南面山坡最缓,而西面是陡壁,鞑子不会从这里进入。 但东、北这两个方向虽然山坡略陡一些,且林木也更为密集,但却并非不能登爬,所以这两面各派五名哨骑看护。 而三什回来用过饭后,便在破庙内外设下埋伏,如此布置,就算鞑子今夜趁黑偷袭,也不会占到多大的便宜。 而明日一早他们便会直奔宁远而去,只要今夜平安,便不怕了! 正文 第三十章:给他加把火 一夜平安无事。 卯时初,众人就已收拾停当,简单用了点早饭,便结队下山往东南方向缓行而去,约五里后,他们一行上了辽西大道。 直到这时众人才放下心来,再前行二十里就是宁远中左所的驻地塔山堡,因马振远他们六名伤员的存在,常正彪命常正成领二什护卫左右缓缓前行。 他领三什的哨骑远远跟随断后,而常正飞则领着一什的哨骑在辽西大道左右分散警戒哨查,以防有奴贼提前赶至埋伏截击。 好在一路上无惊无险,鞑子果然如马振远预料的那般,并未趁夜急追复仇,也或许鞑子只在周边查看,确认不是明军大队人马,就未放在心上罢了。 毕竟两军大战在即,这种哨骑之间的偶遇战,并非是两军之重点。 其实,两军汇聚之地,像这种小规模的接触战比比皆是,往往明军败多胜少,几乎一边倒的被鞑子哨探追杀。 但似今日这般己方近二十名百战余英,竟被明军哨骑全歼,尤其是还有一名分得拨什库被明军生擒活捉了去。 真乃是奇耻大辱,恒古未有之奇耻大辱! ………… 锦州城西北约十多里外的欢喜岭下一大片清军连营,绵延数里之遥,虽几万大军驻扎,却没有杂乱的人声,除了偶尔传出的口令之声,再有就是战马的嘶鸣。 中军大帐之前有一片广场,并排耸立着一片织金大纛,上面绣着一个个王爷的名号,其中自然是以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和硕肃亲王豪格为尊,其织金大纛也最为高大亮眼。 此时,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刚刚与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换防完毕,驻营于此。 奴酋黄台吉这次派军攻打锦州,目的虽然是为了“围点打援”,但他定下的策略是“长期围困”。 为此,不但先派出大军修复了大凌河畔的义州城,更依托义州附近的平原地势,肥沃的土地大兴屯田,驱包衣阿哈们在此屯种,以减轻军粮上的负担。 同时还从朝鲜征调了万石粮谷,从蒙古征调了万余的良马,更在盛京赶制红衣大炮数十门,正逐渐往义州运来,把此地当成了后勤基地,而大明却无可奈何。 他的如意算盘是,如果明军不救,那便耗光锦州城内的粮谷,逼迫祖大寿投降;如果明军派兵来救,那便咬住、托住明军援兵,再寻机将之歼灭。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打算,清军在锦州外围的兵力一直保持在五万人马左右,并且规定清兵分为两班,以三个月为一期,轮番更换来围攻锦州。 如此一来,大军就可轮番休战,缓解疲劳,也减轻了粮秣的供给压力。 今年三月时,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与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才替换下多尔衮,如今他们围攻锦州已满三月,因此多尔衮便来又将他们换回。 中军大帐内,多尔衮与豪格并列于上首,他二人分坐左右两边。 其下左侧是正红旗固山额真贝勒硕託、镶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以及巴牙喇纛章京伊尔登等诸将。 右侧下首是正蓝旗固山额真、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镶蓝旗固山额真、多罗安平贝勒杜度,以及巴牙喇纛章京塔瞻等人。 多尔衮颔首看着下面众人不出一言,他略为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之情。 而坐在一旁的豪格脸上却满是凶残愤怒之色,他死死盯着下首的安平贝勒杜度,大口喘着粗气。 军帐的毡帘掀起,一個将官大步进来呈上一个木制托盘,上面赫然摆着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首级,只听他报道:“镶蓝旗临阵脱逃马甲哨子两名,以奉命于军前斩首,特来復命。” 杜度看了一眼那两颗首級,眼中没有一丝怜悯之情,他又转頭看向豪格,道:“肃王,这两颗……” 豪格不待他说完,就没好气的道:“懦弱之辈,无足怜惜,首级悬于营外示众,以儆效尤,再传令下去,其家财眷属皆充为包衣杂役。” 多尔衮这时斜眼看了豪格一下,暗自摇头,在心中又叹息一声,并无出言说话,可他的眼神却是看向下首的贝勒硕託。 硕託私下向与多尔衮交好,见他望向自己,便出言道:“是该以儆效尤。我大清国的勇士出战,何曾遇到过如此败绩,差点叫明狗全歼于当场,更是出了畏怯先逃的先例,真是丢尽脸面。” “哼!” 豪格被他奚落,却也无可奈何,只在鼻中重重的哼了一声,以示不满之情。 阿巴泰见场面有些尴尬,便对跪着的牛录章京问道:“彰古力,依你所见,搏战情形如何?可能估出明军约多少人马?” 他此言一出,多尔衮的眼中闪现出一丝狡黠的神情,心中暗道:“这阿巴泰越来越精明,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跪在下面的彰古力恭敬地回道:“末将领我大清勇士一路急奔,那些明狗卻都已逃散,不知所踪,查寻痕迹,其已向西南逃去,追了五里不见踪迹,便遵王爷将令,退了回来。 在那处林中只寻到十八具尸身,头颅都被明狗给砍了去,甲胄军仗也是不见,依现场查验,铳炮轰击的地方颇多。 结合这两个懦夫所言,似乎两拨明狗哨子,我大清国勇士初时很顺利便歼其一股,可不知何处又杀来一拨,且铳炮犀利,只听一阵轰响,便没了声音。” 阿巴泰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 待彰古力退下后,他又看向多尔衮,道:“睿王爷,明军哨骑越来越多,近一个月来我勇士多有遇到。其哨查愈急,必有缘故,不可不防啊。” 豪格又哼了一声道:“明狗都缩在宁远,惧我勇士神威,不敢过来解松锦之围,区区哨骑有何可虑?” “咳!” 多尔衮轻咳了一声,有些邪魅的笑道:“肃王说的很对,区区明狗哨骑,确是不足为虑,明日再增派勇士,前出杏山、塔山诸堡,截杀明狗哨骑,将松锦战场遮蔽起来,使之不能知我大军详情,也就是了。” 他笑着看了豪格一眼,又面向阿巴泰说道:“饶余贝勒,明日起要督促各军,加紧攻袭松锦。明军越是急着哨探,想是要有所为,我们就给他加把火。” 正文 第三十一章:老奸巨猾的小匹夫 宁远团练总兵署的中堂西花厅内,吴三桂手里夹着一支卷烟,“吧嗒吧嗒”的吸着,他闭着眼睛细细品味着烟丝的香味。 片刻后,才睁开眼睛对张诚说道:“张总兵真的要与吴某合伙制烟?” 张诚晒然一笑,道:“陈总兵这是还在拿张某当作外人喽。” 吴三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道:“哈哈。老弟,张老弟。我的好弟弟,你说咱这伙咋个合法?” “长伯兄,弟早就说过,这天下的银钱是赚不完的,也不可能给一个人能全赚了来。” 张诚笑着继续道:“弟,早就有意在京畿等处设立作坊,制烟出售,只是军务繁忙,一直没有寻得合适的伙伴。” 他说到这里时,抬起手在案几上轻轻敲打着云州牌卷烟的盒子,又道:“这烟卷之物,弟的作坊只产三种,惟有此‘云州牌’最是畅销。味道口感如何,长伯兄自知。” 吴三桂点头道:“确是好物。比别处烟丝更显精细,味道也不那般呛人。” 他心中急切想要知道张诚所言合伙的具体内容,却又不好连番开口追问,只能耐着性子听张诚慢慢道来。 却听张诚又道:“长伯兄,弟之意是我出工匠,且负责原料采购与卷烟加工,兄即负责作坊安全,还有就是这卷烟一物,在辽镇与京畿的售卖一事。” 吴三桂暗自叹息了一声,在心中骂道:“老奸巨猾的小匹夫,到底还是藏着这卷烟的制法,不肯相告。” 张诚又道:“至于这作坊的本钱嘛,弟与长伯兄各出五成如何?” 吴三桂对于出资一事并无异议,他只关心利润如何分派,当下问道:“不知又如何分红!” 张诚缄默不语,他捡起烟盒取出一支卷烟掐在手里,将一头往案几上轻轻敲击,以使里面的烟丝更紧实一些。 他笑眯眯的看着吴三桂,道:“长伯兄的意思呢?” 吴三桂一愣,心道:“小狐狸,真是狡猾,又把这话推给咱老子!” 张诚手中卷烟不住的敲击着案几,吴三桂的心中也有些焦急,他略一思虑,便起身给张诚面前的茶杯斟满,问道:“不若就三七分。忠忱,以为如何?” “嘿嘿。” 张诚笑了,他笑得吴三桂心里一阵阵发毛,就在吴三桂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张诚才开口说道:“三七,岂不使长伯兄亏了。” 他取出火折子,慢条斯理的将那支卷烟点着,深吸了一口,才说道:“依弟看来,就按五五分账,长伯兄以为如何?” 有银子可赚,哪个会不开心? 吴三桂此时就是喜出望外,他上前重重的拍在张诚肩上,喜道:“好兄弟,真是好兄弟。” 张诚起身,笑着走到花厅的栏杆处,他吐出一缕轻烟,忽然吟诵出一首词来: “凭栏倚,吞云烟, 半入清风,半入喉, 清风也染人间愁!” 吴三桂也跟着走了过来,正好听到张诚的吟诵,他一掌拍在栏杆上,赞道:“好。好一個清风也染人间愁!” 张诚本是偶然想起不知在何处看过这一句,有感而发便吟诵了出来,未曾想却引起吴三桂的误会,可他又偏偏不好解释。 他只得讪讪的回道:“长伯兄谬赞啦。” ………… 张诚说完这句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猛然想到: 现在三款卷烟,“大定牌”属于平民款,“北栅关牌”属于是军品,现只有“云州牌”是高档卷烟。 可是,现在云州牌卷烟只在各地军将、富商中颇为流行,而在各地文官,尤其是京官中确是不太受欢迎的样子。 究其原因,张诚还是觉得档次够了,但品味不够,那些真正的达官贵人们,都用着鼻烟壶,不管味道口感如何,品味就先上去了。 同时,这鼻烟壶也越做越发精致,平时不用,在手中还可把玩把玩,打发些时间。 可是现在他的脑中却又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那就是再开发一款卷烟出来。 用油纸做衬里,外面饰之精巧的木盒、铁盒,甚至银盒、金盒,还可以是玉匣,只不过作坊里還是硬纸盒,其他的會另行投入市场。 在烟盒的正面画上一座山峰,周围雲雾萦绕,空白处就找个书法大帅,将适才的那首“凭栏倚”题写在上面。 如此品味似乎就上去了,同时这款卷烟更定名为“云烟”,这个烟名,再配上那首“凭栏倚,吞云烟”的词。 张诚觉得可以试上一试! ………… 天空无月,漆黑一片,但烛火灯光环绕着西花厅,仍是明亮如白昼,中间一方圆桌,摆着精致的酒菜。 吴三桂因今日终于谈成了合股制烟的事,又得到张诚五五分账的承诺,他心中喜悦,话就渐多起来。 二人举杯同饮,从卷烟一直聊到诸镇合练的辽东军事,吴三桂突然问道:“兵部主事马绍愉奉旨参赞军务,近几日就会来到宁远,据闻其带有本兵陈尚書的进兵良策,忠忱以为如何?” 张诚闻言一愣,他只知陈新甲一味催逼急进,终使辽事崩塌,数十年努力全都毁于一旦,至于他提出何种进兵良策,自是不知,但想来也一定不会真是什么锦囊妙计。 当下他便说道:“良策!长伯又以为如何?” 张诚问完这一句话,竟忍不住笑了,也幸好没有笑出声音,否则可就尴尬了。 他记得以前在某个平台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当你不知该如何回答别人的问话时,你就反问他! 没想到当时无意中看到的,今天却被自己反复使用起来,却恰恰感觉很好用的样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吴三桂哪里知道张诚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心中高兴,也不疑有他,就回道:“嗯,我还是赞同洪督和祖大帅的‘持重为上’!” 张诚也是点头,他道:“‘持重为上’当然是好。就怕这马参军口含上宪,只知一味催逼,不容我等解说,那就难办了。” 吴三桂也是黯然,他斟满了酒,又给张诚满上,道:“且看明日军议如何,若是能定下进兵之策,倒也不怕他来催逼。” 张诚抬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夜空,心道:“到时候了嘛,真的可以进兵了吗?” 正文 第三十二章:四路会攻之策 “立秋无雨是空秋,万物历来一半收!” 已是立秋后的第三天,却依然是闷热异常,天空中万里无云,连宁远城外东河的水流都因大军驻扎而日渐枯少。 张诚看着这败家的天气,不由思虑着如此天气,看来这收成也怕不会太好喽! 杨国柱这时领着参将郭英贤大步走来,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叫他道:“忠忱,儿郎们真是长脸,诸镇出哨,惟我宣镇擒捉了鞑子拨什库归来,大张我军心士气。” 张诚忙回身抱拳施礼道:“杨帅,儿郎们只是运气好罢了。若非吴大帅麾下夜不收先杀得鞑子乱了阵脚,儿郎如何能轻易拿下鞑子,此功当属吴帅才对。” 郭英贤大大咧咧的说道:“嘿。你小哥啥时候学会谦虚啦?自家的功劳还带往出让的嘞!” 杨国柱瞪了郭英贤一眼,吓得他一哆嗦,忙退后一步回到杨国柱的身后去了。 而杨国柱却站定脚步,从新打量着张诚一会,才道:“你小子,确是比初到北路之时沉稳许多,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啊。” 他说着又回头瞪了一眼郭英贤,道:“不似这个憨货,一根直肠子捅到底,不知拐弯,直到前几日,为激励诸将阵前用命,才进封参将。。” 杨国柱拉着张诚的手又向前走去,边走边道:“当初勤王时,你尚是张参将麾下千总,如今才几年光景,就已位居总兵之列,确属不凡。 不过,年岁轻轻,骤居高位,难免引人嫉妒怨愤,固要处处小心谨慎,不可过于张狂,留人话柄,徒惹烦扰。” 张诚闻言心中感动,自到这个世界以来所遇到的诸人之中,除了叔父张岩之外,就是眼前这位老将军对自己最为关爱。 而卢象升虽有提携培养之恩,虎大威也有巨鹿生死搏战之谊,却都与杨国柱对自己的爱护和期许,无法比拟。 他一手被杨国柱牵着无法抱拳,便在杨国柱身边轻声道:“杨帅教诲,张诚谨记于心。” ………… 宁远城蓟辽总督署的大堂内,辽东诸官将与来援诸镇总兵们济济一堂,蓟辽总督洪承畴正襟危坐于上首的大椅中,一众幕僚仍在左右肃立侍候。 而下首只是多了以赞画军务为名,前来充任参军的兵部职方司主事马绍愉一人,他就坐在辽抚邱民仰之下,余者诸官诸将皆是前几次军议之人。 众人先议了诸镇合练之事,自六月十五日合练以来发现,辽镇骑兵最劲,然马步之配合却不如入援的宣大诸镇兵马。 而神机营火炮犀利,重炮尤坚,但转运不易,可用之坚守险隘之地,惟张诚所部兵马,火器配备最多,攻守两兼,且小炮最众,其缺点便是马兵不足。 依众将之意,诸镇兵马还需继续加以合练,以期进兵锦州之时,才能有更好的配合进击,况且进兵之策也还未曾议出来。 诸人伱一句我一嘴的说了一阵,总督洪承畴稳稳坐在上面不置一言,冷冷看着大家的表演。 参军马绍愉第一个便坐不住,他站起身来朝着西边抱拳大声说道:“圣上为辽事日夜忧心,陈本兵亦彻夜劳心,尔等诸公近在咫尺,却畏怯不前,如何上报君恩。” 大堂内瞬间鸦雀无声,众人大多噤若寒蝉,生怕他将畏敌不前,罔顾君恩的大帽子扣在自己头上,连洪承畴的面色都有些难看。 独监军张若麒一人神态悠闲,似乎对此早有准备一般,他坐姿虽也是严谨端正,但面色神情却无比轻松,似乎大堂中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洪承畴,给马绍愉提话道:“敢问马参军离京之时,皇上和本兵可有何交待?” 马绍愉不紧不慢坐回椅中,他端起身旁小案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水,才慢悠悠的说道:“本职离京时,特蒙圣上传召。 乾清宫中,圣上与本兵陈大人定计进兵,以四路大军齐进,速战速决,既挫东奴凶焰,又解松锦之危难。” 上首洪承畴抚须发问道:“未知这四路进兵之方案,详情为何?” 马绍愉对着洪承畴拱手道:“回洪督臣,陈本兵言,当以一路兵马出塔山北向,直趋大胜堡,攻奴营之西北; 以第二路兵马出杏山堡,抄锦昌堡方向,攻于奴营之北;以第三路兵马出松山堡,北渡小凌河,攻奴营之东面; 再以我军主力为第四路兵马,出松山正面,主攻奴营之南。 如此,既成合围之勢,以我近二十萬虎狼之师,定必一战溃奴,不惟锦州之围自解,还可乘胜追击,以復义州、广宁数百里河山。 此乃不世之功业,洪督与诸将当奋起!” 他的话音才落,大堂中噪杂之音立起,诸镇将帅纷纷言说,大敌当前,兵分则弱,就如萨尔浒之败那样。 当然,他们更在意的是如何分兵,是自己去哪一路,又和谁在一路。 其实诸位总兵都久在边镇,对于各军的实力如何,都是心知肚明,何况大家又在一起合练了这么久。 就如辽镇中以被围困在锦州城内的祖大寿部为最强,其次就是吴三桂所部兵马,而马科则属于是垫底之流。 蓟镇以洪承畴老部下曹变蛟所部秦兵为最猛,王廷臣、左光先次之,唐通、白广恩又次之。 宣大兵马则以杨国柱最负盛名,然作为后起之秀的张诚却人马最著,甲胄兵仗最是齐备,火器比例最高,实力已超杨国柱之上许多,只是骑兵不足,野战暗差。 而王朴虽贵为大同总兵,却徒有其表,实败絮其中,所部兵马也是宣大最弱。 既是诸镇最强的吴三桂、曹变蛟、张诚等诸将,也是不愿与王朴、马科之流分在一路进兵,谁知道会不会被坑得毛都不剩,这样的例子可是举不胜举。 此时,便是马科、王朴、刘肇基、唐通、白广恩、陈九皋等几人发言最多,反而张诚、吴三桂、曹变蛟却很悠闲,并未参与议论。 当然,作为一方诸侯存在的各镇總兵自是不会说的那般直白,他们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始终是不愿分兵,個个皆主张齐头并进。 马绍愉的面色也愈发阴郁,反倒是监军张若麒显得从容一些,他也不理会诸将的议论纷纷,只转头慢悠悠的问道:“督臣以为如何?” 正文 第三十三章:可记得萨尔浒之事? 洪承畴面对张若麒的垂询,并未急着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缓缓扫视着大堂内的众官将。 张诚见到他如此做派,心中暗骂道:“老狐狸,莫要再寻老子当枪!” 为此,他改变了策略,开始与孟道、左光先二人热情的交谈起来,左光先倒是急于立功自赎,但如此军议,又岂是他胡乱发言表态的地方。 张诚与他二人多谈的是辽东一带的风土人情,再有些风月之事,男人共同的话题,他们倒也是越聊越起劲,尤其左光先巴不得当场就要拉着张诚前去“试枪”。 比一比哪个才是“不倒的霸王枪”! 张诚脸上邪魅的一笑,道:“我生精虎猛,难不成还会怕了你个老不羞!” 他们三人正嬉笑之时,就听洪承畴开口问道:“邱抚台有何话说?” 邱民仰也是“持重派”的人,他与洪承畴一样主张“持重为主”,现在见洪督臣问到自己,他自然是要支持一下,就抚须说道:“本兵分路进击之策,非不可取。 只是兵分则弱,况经合练而知,各镇援兵皆有所强,若分路进击,便难以合战击奴,确在分合之间,难以取舍。” 他这话说得很是狡猾,虽未直接表示反对分路进兵之议,却也明显点出了分路进兵之弊,实则还是反对的意思。 果然,他话音才落,兵备道张斗就接言道:“分进不如合击,本职以为,当谨慎为之,合诸军之力,进逼松山,屯兵杏山,以守粮道,再伺机求战,以为突破,方为上策。” 张若麒对于抚臣邱民仰已是忍耐,此时见张斗也是这般言语,且更为露骨的直言反对分路进兵之策,叫他又如何忍得。 “哼!” 他重重的怒哼一声,道:“一派胡言。本兵岂不比你知兵,尔口称谨慎为要,实为畏奴怯战,简直是罔顾君恩。” 张斗本意是忧心战事,心中忧虑洪承畴顶不住压力,若真是分路进兵,必定又是一个萨尔许之战的结局,这才出言劝止,其意也是使洪承畴便于反对分路进兵之策。 可张若麒只言片语,便即上纲上线,竟诬他存畏奴怯战之心,行罔顾君恩之事,再不出言反驳,一旦这话语传扬开来,可就百口莫辩。 张斗被激得怒不可遏,他奋身而起,高声怒道:“张郎中是来监军,当以检查军纪为要,至于分路而进,又或合击缓战,诸般督军行阵作战皆属军事,当请督臣定夺。” 他似乎还不解恨,又接着道:“又是四路会攻,万历年杨经略也出过一個四路会攻之策,诸公可记得萨尔浒之事?” 余者诸官诸将这时也纷纷出言,几乎都一边倒的赞成合兵进击。 张若麒乃是奉旨监军,连蓟辽总督洪承畴都礼让他三分,即使辽东巡抚邱民仰也未必敢与他当面争执,又怎肯受区区一个兵备道的羞辱。 “啪!”的一声。 张若麒猛地一拍案几,挺身而起,就要怒斥兵备道张斗出言不逊,以及诸将畏怯不敢战之事。 “好了。” 蓟辽总督洪承畴沉声猛地一声大喝,及时喝止了张若麒,以免他再口出恶言,伤了诸镇的军心士气,而其余诸官将也是缄口不言,都静静的望着洪承畴,看他如何说。 大堂内一片寂静,几乎落针可闻,就连张诚都注视着洪承畴,看他要如何表态。 “分进合击,各有利弊,一时间实难取舍。” 洪承畴缓缓说着,他这话倒是两边都不得罪,只听他又道:“陈本兵四路会攻之策,确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计。 只是兵分则力弱,虽四面围敌,却难以全力一击,且兵分四路,粮秣转运之难,亦是不可不虑,诸位主张合力并进,稳扎稳打,持重为上之意,确也是谋国之言。”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既是今日军议,未能就分进、合击之事,做出決断,且待本督將我等所虑,上报朝廷,再行定夺。” 张诚听罢,在心中暗叹:“姜,果然是老的辣。好一个顺坡下驴之计啊!” 他将一切看在眼中,洪承畴不答监军张若麒的問话,却暗中纵容诸官将肆意讨论,更借着张斗与张若麒的争执,巧妙的結束了军议。 更借此将进兵之策,上报朝廷定夺,如此,张若麒、马绍愉之流自然无力反驳,而上报朝廷,定夺后再传讯回宁远,这一路耽搁,少则五、六日,多则十余日。 ………… 军议散去后,吴三桂更是力邀张诚、陈九皋过府一叙,张诚无法推却,只得应承了下来。 “我说好弟弟,你是如何撬开那鞑子头目的嘴哩?” 喝了几杯温酒下肚,陈九皋就问出了心中的好奇。 张诚邪魅的一笑,反问道:“陈老哥想知道?” 陈九皋一脸毫不掩饰的好奇之意,大脸贴上来道:“我真是好奇,这死鞑子个个都是凶猛,好多镇帅捉了,都撬不开那张破嘴,咋个到了伱小子手里,就这般轻松哩?” 他这话一出,连吴三桂都来了兴趣,他也略微凑前一些,好像生怕听漏了什么似的。 张诚端起酒杯对他二人轻声说道:“小弟麾下有一奇人,扎得一手好针法!” 吴三桂与陈九皋听得不明所以,他们对望了一眼,又互相摇了摇头,还是陈九皋嘴快,急着问道:“这撬开鞑子的嘴,和好针法有啥关系,难不成还给鞑子绣花不成?” 他这话才一出口,本来还不明所以的吴三桂就一副似有所悟的样子,仿佛陷于沉思之中,忽然就说道:“忠忱所言针法,非是绣花织针。” 张诚心中暗暗佩服,怪不得人都说这吴三桂乃辽镇翘楚,辽东未来之希望,果然是精明机灵,遇事一点就透,且除了善于练兵征战,更会交际,这才多久便已与陈九皋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张诚也不再继续卖关子,他将酒杯一饮而尽,道:“这人的针法,确为不凡。我营中原有一个夜不收,就善于逼供折磨之能事,可谓冠绝全军。 遇到他也是自叹不如!” 正文 第三十四章:银针刑讯之术 “到底是何样的针法?” 陈九皋心中越来越刺挠,他急切的说着:“快,快点讲嘛,别再卖关子啦!” 张诚嘴角闪出一丝神秘的笑意,道:“两位老哥可知,咱这身上倒是有多少处穴位?” 他看着二人迷茫的眼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伸手在自己身上比划着,继续道:“喏,足足有七百余处,这里面我们平常用来调理、治病所需也就四百处上下。 而真正的要害地方一百零八处,其中还有活穴与死穴之别,这不会致死的穴位为七十二处,暗合地煞之数;而足以致人死命的穴位则为三十六处,暗合天罡之数。” “我个丢丢,张老弟你还是医学世家哩?” 陈九皋张着大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温酒,又道:“可这同撬开鞑子的嘴巴,有何干系?难不成给鞑子针灸治病,他便老实啦!” 张诚晒然一笑,道:“这边的干系可就大了。” 他用手敲击桌面,道:“满上!” 吴三桂挥手唤来一旁伺候的小厮,斟满了酒杯,张诚才继续道:“你想这鞑子本就生猛悍勇,而那鞑子分得拨什库又有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 他们个個刀疤箭疮十余处,甚至是几十处,寻常的鞭挞烙烫,既是用钝刀锯锉,这些皮肉之苦,根本不足以使其服帖开口,更会激起他的凶性。 这个时候,就要靠针法啦!” 张诚讲到此处,又卖了一个关子,只见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接着道:“这银针刺穴,会使人生出‘麻、胀、痒、痛、酸’五感来,又依刺入深浅不同,可控制这五感的强弱。 尤其是那一百零八处生死穴,虽不用于治病救人,却也有其大用。” 他一脸桀笑道:“针刺之苦,惟有亲受,却无法用言语形容。若是几针,甚至十几针相配合,依深浅不同,刺入各处要害。 那种苦痛,犹似亿万只蚂蚁小虫,附于骨节之上,密密麻麻,全身皆有,最是酸痒麻胀,非人能够忍受。 其妙处在于,身上确是无伤无痛,那种酸麻痛痒,完全是由心里产生,简直比挫骨剜心还要难受。 再加以运用不同的针形、手法,更可对银针外露部分采用弹、撵、搓、顿、搅等手段,又添奇效。” 张诚见他二人听得津津有味,他取筷夹起一大块肥肉对二人道:“来,吃肉吃酒。” 待二人各吃了一块肥肉后,他才提起酒杯说道:“哥哥们可知,这一回是刺的哪一个部位,将那鞑子头的嘴巴撬开。” 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中,张诚继续道:“除了针刺几处要害,更是取了一根极细的干草杆,将银针探入其中,再刺进‘那话’的马眼里面去, 一阵搅动…” 张诚说到此处,一脸邪笑的指着自己裆部,又用双手比划出一个插入和搅动的姿势,更是做出了一个浑身战栗的动作。 陈九皋正大口嚼着一块肥肉,嘴边汁水横流,手里还端着酒杯正待饮下。 此刻,听着张诚所言述的过程,再加他的动作配合,陈九皋竟也跟着浑身战栗一颤,顿觉一阵恶心眩晕。 他慌忙转身奔向花厅外边而去,一名眼疾手快的小厮,忙端起一个铜制痰盂就追了上去。 张诚望见不由感叹:“人言辽镇军头,富甲天下,果不欺我啊!” 这吴三桂的帅府,他也来了不止一次,酒宴虽不算太过奢华,却是极为精致,且宅院数重,仆役个个精神饱满,穿着得体,所用之物,非金既银。 他端杯看向吴三桂,只见他虽未离席而起,却也是满面通红,似在强自按捺一般。 张诚心中觉得有趣,便使起坏来,他举杯敬道:“长伯兄,弟敬你一杯如何。” 吴三桂正觉胸中气血上涌,他凭一口气强行压住,此时见张诚举杯对自己遥敬,他为不失礼貌,以一手撑在腿上,另一手拾起酒杯,也对张诚遥举示意,便一饮而下。 张诚见他一杯酒下肚,竟然恢复了神态如初,不禁也暗自佩服他的隐忍。 陈九皋吐了个稀里哗啦的回来,武官常服的前大襟上满是晶莹的小点点。 他卻毫不在乎,大大咧咧的坐回椅中,道:“可坑人嘞,怪不得能撬開鞑子头的嘴巴子。 我就是想想,唉……都覺得混身不身在!” “哈哈哈……” 三人在一阵狂笑,举杯碰杯,一饮而尽。 “老弟,你可真是个鬼才。这点子,你都想得到!” 面对陈九皋的夸赞,张诚笑着回道:“老哥错矣。小弟在十一年勤王时,救得一人,他祖上曾在镇抚司任职,颇善侦讯手段。 后转为密探,又以郎中身份行走坊间,就将这传了千百年的针灸之术,结合到侦问刑讯之中。 依他所言,其中更有冷热之分,还可辅以药石,其法之妙,世所罕见。 某此前亦是闻所未闻!” 吴三桂这时才道:“世间之大,确实遍地奇人异事。” 三人又喝了一阵,话题又转回到辽东军事方面。 吴三桂突然问道:“忠忱,对于四路会攻之策,如何看?” 张诚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吴三桂虽然在历史上弃洪承畴于不顾,独自逃回杏山堡。 但那是因为粮道被断,不逃就做了洪承畴的陪葬,而现在却不同,洪承畴身为蓟辽总督,高高在上,仍是一棵极有价值的参天大树。 他既然已投身在洪总督门下,结成了利益共同体,自然会为背后的势力来投石问路。 张诚也借着酒劲上涌,眯起眼对他说道:“四路会攻,想法很好,却是难于实现。” 吴三桂似乎瞬间就来了精神,他关切的问道:“何以见得?” “四路进兵,也不是不可行,只不过诸镇官军强弱不一,行进之间更分先后,如此,就无法保证各军能同时到达,又怎谈会攻之事?” 张诚继续道:“更何况,奴贼虽只六万上下之人马,但其却是马兵众多,不似我军马少步众。若不考虑我大军实际,强推这分路合攻之策,恐怕终是难逃当年萨尔浒之败的运数!” 正文 第三十五章:岂不知“袁崇焕之祸” 就在张诚与吴三桂、陈九皋酒宴的第二日。 蓟辽总督洪承畴也在与幕僚们商议着“四路会攻”之事,只不过他们的方向很明确,那便是如何给朝廷,给崇祯皇帝回话,才能改变这一决定。 天色渐暗之时,终于决定由洪承畴的亲信幕僚谢四新捉刀代笔,向大明朝廷、向崇祯皇帝上疏力陈,在辽东军事上当以且战且守的持重之策为主,在松山、杏山之间作持久计。 洪承畴以为辽东之军事,拖得时间越长,反而越发不利于东奴,以及协助他们作战的朝鲜、外藩蒙古等势力。 因此他的结论是:“我兵久持松、杏,以资转饷,且锦守颇固,未易撼动,若敌再越今秋,不但敌穷,即朝鲜亦穷,此可守而后可战之策也。今本兵议战,安敢迁延,但恐转输为限,鞭长莫及,国体攸关,不若稍待,使彼自困之为得也。” 上疏写好后,连夜便派中军千户张忠平送往京师。 … 七月十九日,张忠平带回了皇上的旨意,经与诸阁臣商议,都以为蓟辽总督洪承畴对辽事的分析确为有理,同意了他关于辽东军事的意见。 但也提醒他不可故意拖延,以致丢失战机,空耗饷粮!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朝廷的旨意突然就变了。 三日后,新的圣旨传来,要求蓟辽总督洪承畴不得再行延搁,七月底前,必须要进兵松锦,以解锦州之围。 而更叫洪承畴感到恐惧的,确是当今兵部尚书陈新甲写给他的那封密信。 原来,就在洪承畴上疏朝廷言说辽东军事的第二天,监军张若麒、参军马绍愉二人也各写了一封上疏,送往兵部,其中他们还各写了一封书信,密送兵部尚书陈新甲。 他们在上疏中言,辽东诸镇近二十万兵马汇聚,早已会操合练完毕,我兵实可一战,而总督洪承畴却一味主张持重,不思进兵松锦,空耗粮饷,不解朝廷饷艰难筹之困等等。 而给陈新甲的私信中更言,辽镇诸将皆暗思援锦,既是入援诸镇官军也力主出战,此时军心士气可堪一用,时不我待,再不催促洪承畴出兵援锦,怕会坐失良机。 朝廷上,诸阁臣才与崇祯皇帝议定,按蓟辽总督洪承畴的“持重之议”,经略松、杏为转运基地,在锦州城外与东奴对峙,直到其粮谷耗尽退却,再引军追击,以图全胜的主张。 如今不到两日,竟收到监军张若麒、参军马绍愉两封奏疏,所言又均与洪承畴相反,天性猜忌的崇祯皇帝心中不由泛起了阵阵狐疑。 于是,便有了第二次朝议,恰恰是这回朝议,兵部尚书陈新甲放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朝议之时,崇祯皇帝首先发问道:“奴围锦久矣,前洪承畴虽屡有捷报,只是进而复退,却难解锦州之围先已议定持重为上,洪承畴也依此运筹,今张若麒、马绍愉又报诸镇援兵军心振奋,可堪一战。 陈新甲,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洪督臣所提持重之议确是老成谋国,且锦城宜坚,洪承畴前时又差吴三桂等运进粮谷颇多,固守三五月间,当非为难事。” 陈新甲说到此处略有停顿,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崇祯皇帝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突然话锋一转,道:“然锦州外奴贼只在五六万间,更有数万奴贼不知其在何处。 近日蓟镇三协皆有塘报传来,言塞外频现虏骑踪迹,臣深恐奴贼趁我边塞诸军云集辽镇之机,再奇兵突进,破边而入,侵扰京畿。 那时,蓟镇空城,无兵坚守,而援辽诸军,又被东奴拌在辽镇,将何以护卫京畿万民,护卫陛下!” 他说到激动处,竟离座而起,匍匐于地上,老泪纵横起来,边哭边叩拜起来。 经诸位阁臣商议,前有张若麒、马绍愉两人如知己相逢般,一起上报的“我兵可战”;后有本兵陈新甲奏言奴贼有西犯之嫌疑。 大明朝东西交困之下,崇祯皇帝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灭寇雪耻之心,再加辽东如今兵多饷艰,于是洪承畴的持久之策就被废除。 變成了“刻期進兵”的速战速决之策。 毕竟,近二十萬大明精锐边军齐聚辽东,若还不能战胜奴贼,甚至都不能牵制奴贼,反使其趁虚入寇京畿,则京师危矣! … 而对于洪承畴来说,崇祯皇帝那封要他“刻期进兵”的圣旨,其威力远没有陈新甲密送的那封私信强大。 他若是违逆圣旨,仍行持重之策,如辽东战事稍有可为,只要解了锦州之危,甚至还会变成名利雙收的局面。 既便是辽东战事久久无功,或许会被崇祯皇帝派来缇骑,捕捉回京,下到镇抚司诏狱之中,最多也就是身死而已,却未必名裂,。 但本兵陈新甲在信中所言之事,确是干系太大,稍有不慎,那可就是身死名裂,毕竟有前任督师袁崇焕的先例,真真切切的摆在那里。 兵部尚书陈新甲在所写的信中,警告洪承畴如果再行迁延之事,致使大明近二十万强军被牵制于锦州方向上。 若奴贼突然又出一支劲旅,入犯京畿,那时,你洪承畴兵出关外,耗时年余,费饷银无算,而锦州之围至今未解,京畿内地又受困扰。 再者,东奴入犯之时,你洪承畴若不进兵山海关内,以驱奴贼,那么蓟镇无兵,三协虚单,必无力阻拦,惟有任其蹂躏。 可你洪承畴若是往援京畿,那么宝山空返,顿兵宁远年余而无功,又用什么来报答当今皇上的圣恩浩荡呢? 你又用什么来向朝中的文武大臣道歉呢?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想必洪督臣即使在清凉之夜,内心也会有所不安吧? 在书信的最后,陈新甲更是善意的提醒道:“亨九兄,岂不知袁崇焕之祸’啊!” 陈新甲在信中所言之事,可谓刺中了蓟辽总督洪承畴的软肋! 果然,就在蓟辽总督洪承畴收到“刻期进兵”旨意,以及本兵陈新甲私人书函的第二日清晨,一个个旗牌官便策马奔出宁远城,分向四面急奔,传召各官各将前往督署议事。宁远城内外的各官各将接令后,都不敢耽搁,一时间各营震动,一队队精骑护卫着自家将主爷,从四面八方奔往宁远城中! 正文 第三十六章:张若麒的质疑 宁远城,蓟辽总督行辕大堂内,洪承畴面色沉稳,不愠不火的高坐上首大椅中。 而监军张若麒与参军马绍愉则是昂首挺胸,一脸得意忘形之色。 余者众官将则面色各异,愤怒焦急者有之,唉声叹气者有之,心静如水者亦有之,不一而足。 “刻期进兵”乃是圣上的决定! 已非人力所能改变,辽东众官将包括蓟辽总督洪承畴在内,只能坚决执行,除此再无他法。 众人议起大军开拔之事,照现下辽东情势,王师进军,主要危险之地还是过了塔山城后的松、杏一带。 依督臣洪承畴的安排布置,杏山一带丘陵山险较多,可行步营与车营前往,结寨立营,扼险而守。 至于往松山堡一路,却地势略为平坦,有利于骑兵出行,大可布各镇精骑于此结阵建营。 洪承畴亲自主持辽东战事,已历年余,对当地情形极为了解,他排兵布阵起来,众人自然是都无异议。 不过…… 还是有一些人表现出了深深的忧虑之情。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就忍不住扭头看了张诚一眼。 这段时间里诸镇官军合练,而诸镇将帅却也常常聚在一起豪饮,尤其是陈九皋、王朴更常常邀张诚和吴三桂等过营相聚。 酒酣耳热之迹,话题自然是离不开辽东军事。 如四路会攻与一路挺进等诸般战法,他们也是经常议论,张诚就表示最为担忧的乃是大军粮道安全。 初时,几人也未过于在意,可听到张诚描绘粮道被阻断后,必定引致军心不稳,一旦士气丧尽,诸军各拥主帅,争相奔逃。 若彼时东奴精锐虏骑伏于归途道旁,骤起攻击,则人马相践踏,我军将士注定无一幸免。 以致后来,每每谈及此事,诸人都担惊不已,既是辽东翘楚吴三桂也暗暗心惊,对张诚所虑亦是忧心不已。 果不其然,陈九皋身旁的王朴也是张大了嘴巴,瞪着大眼睛直往张诚这边看来。 他们二人见督臣洪承畴迟迟不说起后路之事,对于在杏山等处粮道要地如何安排守军等,更是只字不提。 再见张诚端坐不语的样子,王朴直捅身边挨着的陈九皋,同他一阵挤眉弄眼,陈九皋也是连声咳嗽,却仍是未能引起张诚看向这边。 陈九皋终是忍不住,他主动提起了此事,道:“督臣,末将有一事请教,有道是计毒莫过于绝粮’,我大军齐进,若奴贼抄袭后路,扰我粮道,大军当如何保证粮道万全呢?” 洪承畴面色平稳,神情温和,似乎对此并不介意陈九皋插嘴的样子。 不过,他还没有问答这一问题,旁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却是传来:“照陈总兵的意思,我大军到了杏山堡后,还要分兵不成吗?” 陈九皋没好气的看去,却是与自己隔了四个座位的密云总兵官唐通。 只见他表面虽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但语气却让人难以忍受的继续道:“奴兵越来越多,若全师压上,再逼以车营,或可战守兼顾。 若是分了兵,被奴贼各个击破,这個责任,可是由陈总兵来担当吗?” 陈九皋心中大怒,艹的狗贼唐通,跟自己宴饮喝酒之时,称兄道弟的好不快活,还说什么要带自己去寻婆姨开心,如今转眼之间就变了脸。 “妈的,小人一个!” 他虽是心中愤怒异常,但面上却也是笑嘻嘻的样子,取下自己的头盔,吹了吹上面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又将掉落前面的发丝甩到脑后去,再慢条斯理又戴上头盔。 这才开口说道:“唐总兵这话说出来就不得体了,本将完全是顾虑到我十数万大军的安危,怎的到了唐总兵嘴里,这莫须有的罪名就堆砌到我陈老九的头上? 咱们这里可没有秦桧!” 唐通被他一阵数落,脸色十分难堪,猛地挺身站起,语气森然道:“陈九皋,你在说哪个是秦桧?” 陈九皋毕竟是京营出身,交游广阔,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没有见过,怎会畏惧唐通。 他斜眼相睨,道:“咱可没有这般说话,某人心中有鬼,自己个对号入座这就难说了!” 唐通一时大怒,正待发作,却听陈九皋身旁的大同总兵王朴开口说道:“哟,大家伙都消消气,陈将爷也是为了大军的粮道安全考虑,若是没了粮草,咱大家伙可就都要吃西北風去啦。” 大堂内的众將也是纷纷劝说,山海关总兵馬科更过来起身过来打起圆场,最后唐通气呼呼的坐回到椅中,不过,他望着陈九皋的眼神中凶光隐隐闪现。 对于一众武人之间的纷斗,在座的各文官都是一般的视若无睹。 而事实上,他们对此也是喜闻乐见的,毕竟这些武人手握兵权,若是再连成铁板一块,那还以何相制? 监军张若麒见众人稍安,纷争渐止,这才开口说道:“陈九皋将军点出粮草后路之事,不知洪督可有何相关布置安排?” 洪承畴神情泰然,他拈须微笑道:“自然,本督之议,着令署前锋右营参将钱有禄,总巡立功参将窦承烈,杏山路副将郑一麟, 携随同松杏防营副参游各将,如夏承德、池凤高、佟翰邦、王家楫、余应选诸人, 更督以辽东总兵刘肇基,驻军于杏山各堡,定可防护我军后路无虑,阻奴贼之部从杏山西北旷野袭来。” 众人闻言后都在沉思,惟有张诚一人暗暗摇头不已:兵太少了! 听上去好似有许多将官的样子,然这些营伍多是一、二千的人马,将官虽多,軍士总数却不足三万。 且也不够强,都是辽镇当地各城堡中的守兵,只有一小部分营兵,若汰去虚额和老弱,能战之兵,还不知几何? 原本的历史上,蓟辽总督洪承畴就是这样安排的,不过,在奴酋黄台吉亲至后,领奴军狂攻之下,竟连半个时辰都未能坚守住,松山与杏山等地的联系便被奴贼从中掐断。就连号称知兵的张若麒也看出这一点,他轻轻皱了皱眉,开口说道:“入援的各镇大将,不安排几个?” 正文 第三十七章:洪总督杀鸡儆猴 虽然,张诚来到辽东后,在表面上与张若麒保持了一些距离,过从并不甚密,但接触也着实不少,期间自然少不得谈起辽东战事。 张若麒虽然在辽东秉承本兵陈新甲之意,力主速战,百般催促进军,但也是希望一战胜奴,自己也好狭功回京,以求上进。 他心里也并不想辽东战事大败亏输,现在见洪承畴留守后路粮道的兵力确实有些单薄,不由就想起张诚时常提起的粮道若被断,军心溃散, 辽事即刻崩塌之言。 毕竟他既想胜,但更不想败! 正因于此,他才在这时质疑蓟辽总督洪承畴对于后路粮道的安排,出言问询。 洪承畴心中顿觉不悦,他久处督师之位,自西北剿贼时起,挥斥方道,他对自己的谋略一直都是非常有信心。 既是到了蓟辽总督的任上,也不止一次与奴贼对阵,锦州被围经年,自己也已几次率兵救援,大多安然无事,更增强了他对自己的信心。 在他看来,今日在杏山等处的这般安排布置,己经是足够的了,张若麒却还在众人面前质疑自己? “哼。你懂个屁!” 他虽在内心之中对张若麒十分的瞧不起,不过,在表面上洪承畴依旧温和如初,他耐心的解说道:“锦守颇坚,未易撼动,今奴贼更为势大,当聚兵一处,守而兼战,然后可以成其守。 今日分派杏山之守兵,足矣固守杏山诸堡,松杏相距本就不远,若虏人乘虚而入,奔袭杏山,扰我粮道,大军回救,当也容易。 若是处处分兵,岂不闻‘萨尔浒之变’乎?” 张若麒一时哑然,他对于军事本就了解不多,只是空有知兵之名而已,尤其是对于辽东的地势、战局更加不了解,又哪里说得过身为蓟辽总督的洪承畴? 不过,目下自己催促洪承畴火速进军之目的己经达到,而洪承畴在杏山等处也确实是安排众多军将和大量守军,自己又何须再多言呢! 张若麒哑言不语,兵备道张斗却犹犹豫豫的开口说道:“督臣,是否在杏山等处再多安排些守军,职下以为,在杏山城堡内外,守御的兵力还是薄弱了点。” 适才陈九皋头一个表示了质疑之言,但他毕竟是来援的客军,更因他是京营大将,在朝中颇多勋贵大员好友,洪承畴确是不得发作。 后来张若麒又出言质疑,可因他是皇命的监军,本就是职责所在,自己虽不便发火,但一番说辞也已叫他哑口无言。 正在自得之时,未曾想这兵备道张斗却突然杀出,一刹间,洪承畴忍无可忍,一腔怒意全都喷涌而出。 他声色俱厉的冲兵备道张斗喝问道:“我十二年的老督师,兵力是否薄弱会不知道?你书生一个,又懂得什么,还要你来教本督不成?” 此刻,洪承畴内心中的积火,一下子统统全都发泄到职下官员的头上,他任职蓟辽总督后,在辽东威望极重,平时也算是待人温和,此时突发脾气,立时将兵备道张斗惊得面无人色。 他略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督……督臣……息怒……职下,职下……” 洪承畴却是怒意未消,继续对他大声喝道:“纯粹是清谈空言,根本不通实务,本督要你有何用?出去!” 张斗被他一通怒骂,直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起身跪伏在地上,连连叩头不已,“咚咚”有声,额头上立时便肿起一個大血包,鲜血淋漓,让人见之心惊。 大堂内的各官将,一时间都被洪承畴的样子给吓住了,即使连陈九皋这般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的人,都是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张诚虽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椅中,一如众人那般,但心中却暗笑洪承畴身为蓟辽总督,也只能指桑骂槐,拿张斗来杀鸡做猴。 果然,张若麒的脸色十分难看,洪承畴这一招杀鸡做猴的作法,明着对张斗,暗里确是在针对于他,他口口声声的骂张斗是一介书生,何尝不是在骂他张若麒? “咳咳……” 张诚见今日的军议火药味越发浓郁,场面也有些尴尬,他忙咳嗽一声,开口说道:“洪督,张兵宪也是心忧辽东军事,一时无心之失,还请督臣不要苛求太过。” 张诚带了个头,大堂内诸官将也是纷纷开口为兵备道张斗求起情来。 “哼!” 洪承畴本就不是针对于他,此刻见诸官将都为他求情,他哼了一声,就对张斗说道:“既是张总兵与诸官为你求情,今日便饶了你,此后当谨记慎言!” 张斗從地上爬起身来,連连拜道:“是,是,职下全都記住了。”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鲜红一片,满手是血,临坐下时还不忘往张诚这边看上一眼,以示谢意。 看他如此,大堂内各官都有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只有新来的参军马绍愉继续端坐如初,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马绍愉虽也是奉了皇命,以及本兵陈新甲的私下授意,前来充任参军,好与监军张若麒联手牵制洪承畴,督促他急速进兵松锦。 但此刻见到张若麒在蓟辽总督洪承畴面前吃了瘪,他心中竟有一丝窃喜,仿佛乐于见到张若麒难堪一般。 张诚见大堂上的气氛已恢复如常,便微笑着说道:“督臣,末将有言,未知当讲否!” 洪承畴适才刚玩了一手杀鸡儆猴的手段,此刻正需怀柔一番,当下温言道:“张总兵乃是宣大翘楚,治军以来,屡有殊功,如对辽东军事有何见解,无须顾虑,大可放言。” 张诚抱拳谢过,正了正衣襟,才微笑着说道:“奴贼屯军义州,又围锦州,今已经年,其未免兵疲,行三月轮换之策。 因此,奴兵阵前多不复前时之勇,皆祈盼换班之期,尤其是奴贼所征外藩蒙古与朝鲜之兵马,居留辽东日久,兵疲心累,屡有思乡之情。 我大軍正可趁此时机,以步炮急占各处险隘,再以精骑突上,若奴贼出战,则败阵诱敌,合力围战奴贼。 若奴贼不出,则以车营,逼向锦州,与祖帅内外合攻,以求破开一条通路,即可输运粮草入城,亦可提振锦州城守诸军士气。” 他见堂内众人对此并无异议,既是总督洪承畴也在频频点头不已,便又继续说道:“只是,我王师大军压上,虽兵多将广,对战奴贼之际, 可守战由心,但军马众多,粮草转运亦是一大难处。因此,粮道安全于我惟重,乃是全师命脉之所系,确是不可不防!” 正文 第三十八章:后路之争 辽东宁远城,蓟辽总督行辕的大堂内,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坐等着想要看一场精彩的好戏。 督臣洪承畴刚刚才做完杀鸡做猴的好手段,以极强的气势,制住少数各人对于辽东军事的非议。 合在这时,张诚竟然再次提及杏山粮道一事。 虽然张诚这番话语说得也极其巧妙,先言奴贼之不足,再赞成洪督臣进兵的军略方案,而后才借担忧大军安危之事,提及粮道之重要。 旦在众人的眼中看来,这已是胆大妄为之举! 正当众人满腹非议,等着看洪承畴会如何收拾张诚的好戏时,却见洪督臣面含微笑的说道:“全师而进,粮草尤重,干系军心士气,张总兵所虑正是我大军之关键。” 堂内众人全都大跌眼镜,刚刚才严词训斥完兵备道张斗,怎地到了张诚这里便是又一番说辞其实,洪承畴心中已然愤怒非常,他暗骂:“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质疑老夫军略,真是不知死活!” 但他亦是心知,张诚在圣上跟前得宠,更有本兵陈新甲在其背后撑腰,却是不能等闲视之。 且不说张斗,既是监军张若麒作为陈新甲在辽东军事上的代言人存在,亦是不敢小视张诚,越是让人摸不到头脚,越是叫人难以捉摸,才越发的强大。 洪承畴眼中的张诚既是如此这般的存在。 因此,他不可能为了这一件事,而使这位拥兵最重的大将与自己分心,更何况刚才也已经借怒骂张斗,给张若麒提过醒,出了那一口恶气。 就在众人一脸诧异中,督臣洪承畴面色儒雅温和的笑道:“张总兵治军打仗之能,自不需多言,建功卓著,便是明证。 不知对于杏山粮道,可有何以教本督的?” 张诚起身抱拳行礼道:“张诚一介武夫,率兵为国征战,乃是本分,可不敢于此邀功。今日,也只是些微浅见,还请洪督与诸位加以指正。 他行礼坐下后,才接着道:“据前时哨探,再加拷问鞑子生口所知,奴贼此番换班,只是老弱疲兵撤去,其精壮悍勇之兵仍留驻锦州之外, 加上随奴酋多尔衮所来之兵,约在六、七万间。 其最为可虑者,乃是孔、耿、尚三贼子所带近万兵马,其麾下不止火器众多,更有六十门红衣大炮,乃是鞑子新近铸成,不可小觑。” 听了张诚所言,堂内众人都是神情一凛,大家都与奴贼对战过,虽野战有所不及,但凭借火器铳炮之利,尚可勉强维持一个均势。 可若真如张诚所说,孔、耿、尚三个狗贼真的带来近万火器大军,再加六十门红衣大炮,那情形可真就不容乐观啦。 张诚又继续道:“以某之浅见,我师以强兵劲卒,急进松山,若能一鼓而退奴,不惟锦州之围得解,或可趁势掩杀,兵逼义州,也未可知。 只不过,军事上总要以最坏的打算来考虑,若我大军云集松山,首攻不利,一旦与奴成相持之势。 其定会自后方增援,说不得奴酋黄台极更有可能亲至,甚至集举国之奴兵攻锦。 他这一番话,说得众人瞠目结舌,大家细思之下,都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只听张诚又接着道:“若奴贼与我师相持,难免不会在杏山方向大做文章。 若其以大部奴兵在松山与我师激战,缠斗我军,而另遣一支虏骑沿女儿河过来,一路猛攻急袭,现预留杏山之守兵,能坚守几时? 再者奴贼虏骑之后,更有大队杂役阿哈随行,更在杏山堡外掘出数道长壕,阻断我师粮道。 洪督臣以为如何?” 堂内各官各将都是心中一寒,若是真如张诚描述这股,那粮道十有八九就会被奴贼彻底截断,如此看来,杏山方面的守军确是太少了些蓟辽总督洪承畴也立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竟是山海关总兵马科,他一脸山笑地说道:“张总兵此言,未免耸人听闻了吧,奴贼如何会倾国而来?” 张诚正色道:“兵家言‘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我等行军作战,任何可能都要考虑到” 马科却是接言道: “这样说,如方才陈总兵说的一样,我大军进至杏山就要分兵了。 张总兵,有道是兵分则弱啊,萨尔浒之败就在眼前,不可不防。” 张诚笑道:“粮道若被奴贼所执,军心溃散,也一样是大败亏输的结局。” 马科笑嘻嘻地讨好道:“某终是覺得,张總兵所言粮道被执的可能性很少,末将支持洪督臣之议。” 蓟镇总兵白广恩也大大咧咧道:“现奴贼到底有多少,都還未曾探得明白清楚。 张总兵就说奴贼会来攻我杏山… 嘿嘿,确實耸人听闻了,到时奴贼不来,兵又分了出去,这不是在给鞑子们送菜了么?” 他粗旷的嗓音在大堂内回荡着,这個魁伟的大汉随后更是摇头晃脑的狂笑道:“娘皮的,可笑死某家了!” 他用力拍击着自己的大腿,“啪啪”直响,其举止之粗鲁,看得对面一干文官都是皱眉不己。 张诚却只微笑以待,他才不会与这匹夫一般见识,反坠自家身价。 “哼哼!” 陈九皋却是受不了别人如此对待自家兄弟,他大哼一声,以表示对白广恩极度不满,当然,这其中也有向张诚示好之意。 只见他高声叫道:“我倒是觉得张总兵的顾虑,就很有道理,杏山等堡,确需多派大将守护才行。” 大同总兵王朴也是说道:“啊哟,又开始搞‘欲加之罪’了不成? 张总兵只是为我大军虑及后路安危,实是未雨绸缪之举,怎地到了一些人口中,就成了分兵之议。真个是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嘞。” 众镇帅陡然间便分成三派,杨国柱因是与张诚、王朴等同属宣大,自然是要表示声援张诚这一方的意见,认为未雨绸缪,后路确实要留重丘而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确是明确支持马科这一方的意见,认为无须多留兵马在杏山,他们无条件支持洪督臣的军略,似乎是专门来与张诚等作对一般。 再有就是吴三桂、曹变蛟、王廷臣、左光先等诸将则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他们都是总督洪承畴的老部下和亲信之人,心中自然是支持洪承畴的军略,但面上却不表态。眼见堂内诸镇将帅激烈争论,洪承畴不由皱起了眉头,眼神复杂弟看了看张诚。 正文 第三十九章:这张诚不简单啊! 张若麒这一回,对张诚可是真正的刮目相看:这张诚不简单啊!连自己都被洪承畴的气势所摄,而济济一堂之众官将,却独有他一人敢虎页狂马绍愉来辽东日浅,此前也与张诚没什么交集,但临行之时,本兵陈新甲也是有一番交待,叫他配合监军张若麒,而关于辽东军事可向张诚青茶此刻,亲见张诚以一己之力,竟敢与堂堂蓟辽总督洪承畴对板,心中确是惊异,但也暗暗为张诚捏了把汗。 官对张诚也是侧目,他们在督臣洪承畴的治下也两年有余,从来只见督臣之威仪,何曾见过一人敢于否定督臣的军路,甚至是当面提出不同见解。 惟有张诚一人尔! 洪承畴的身前左右,也是好几双眼睛在盯着张诚看来看去,无不是满满的好奇,这员年轻的小将爷哪里来的勇气,竟敢质疑督臣军略? “好你个张诚,竖子匹夫,竟敢如此……他这是要分兵夺权,还是另有他意……” 葡辽总督洪承畴也是心中怒火上来,不过,他的城府极深,心中越是恼怒,面上反而越加平静然当前的这般局面,却也不是张诚所愿意看到的。 “哈哈哈…” 哈哈一笑,开口说道:“本职都是为了辽东战局,深恐我师军略为奴贼所乘,这才为洪督臣拾遗补缺罢了。’ 他这一表态,也让洪承畴的心境略缓,心想:“素闻张诚之忠义,非是争权夺利小人,本督倒是错疑他了。” 意味深长的说道:“临离京时,本职与陈本兵曾蒙陛下赐见,谈及辽东战事,陛下对于粮道也颜为关切,言说辽东之地,兵多饷艰,不容有失马绍愉闻言立刻接道:“不错,不错。当日,本职离京时,圣上与本兵也对大军后路粮道,极为关切。” 他这一随声附和,大堂内的各人皆是一证,随即便都默然不语,暗中重新思虑起此事。 即使督臣洪承畴也是心中一凛,也再重新思索起张诚适才之言。 他在心里仔细算了又算,依据现有的情报分析,围困松锦之奴贼确是比前时要多,且拷问得知也确有大量火炮运来,张诚所言粮道被截的可能性确实也很大,不可不加以防范。 监军张若麒也怕诸位镇帅争执太烈,若是因此起了芥蒂,恐会误了本兵及圣上对于自己的重托。 拍着长须呵呵而笑着说道:“张总兵之言甚合吾心,确实,大家都是为了辽东战局,非是为了针对某人,拾遗补缺,计虑周全,才好鼎定胜局。 洪督以为呢?” 洪承畴还未出言,一直默不做声的吴三桂突然开口说道:“若是分兵,据守各处,那杏山,塔山,高桥等地,处处皆危,都是奴贼可能攻打如此,处处分兵,中军大阵的兵力,可就要显得薄弱了,而且,又分派哪几位大将守御这些地方呢?” 洪承畴一言不发,他面色平和的看向堂内众人,却见如马科等人,已快速回复到鼻观口,口观心的状态,如老僧入定,不再发出一言。 众人都知道,大军兵马聚在一起,就胆壮心齐,而且,攻打松锦奴贼正面,所获军功也是众多。 而若分守各处地方,奴贼若是真的来袭,独力难抗,本能的感觉就是不安全,其次若是奴贼不来,则又没有杀敌的军功。 事关自己的安危与功绩,满堂镇帅一个个皆如老僧入定般,木然不动,不置一言。 就连曾提出要重视后路,顾虑粮道安危的王朴等人,此刻也是犹豫万分,他们也不想被分派去留守后路。 就在满堂静默之时,一個高大伟岸的身形陡然站起,对着蓟辽总督洪承畴抱拳施礼。 堂内众人皆是举目望去,只见张诚开口说道:“督臣,要不就这样吧,我宣北军马留驻杏山,以为大军守御后路,护卫粮秣通道,决不使鞑虏有机可趁!’ “不可!”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大同总兵王朴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叫出了声。 还有监军张若麒也是同时发声阻止,只不过,却被陈九皋与王朴的大噪门给掩盖住了。 山海关总兵马科刚才还笑话张诚竟敢质疑督臣军略,意在分兵,其心可疑。 如今,他却是第一个义正辞严的开口说道:“张总兵所率的宣北军马,甲械齐备,铳炮众多,正是对战奴贼之所需。 如此强军劲旅,岂可安置于後方? 這不是极大的浪费了,当随中军主力正面與奴贼对战,为我王师再立新功!” 蓟镇总兵白广恩,密云总兵唐通等人都是随声附合,他们虽然对张诚有所嫉妒,适才便以言语相激,但各人心中对宣北军的战力还是信服不只是他们,神机营的陈九皋更是当场提出,若张诚领宣北军留守后路粮道,那么神机营也要留下,他要与张诚同进退。 既是杨国柱、吴三桂、曹变蛟、王廷臣等将领,也不愿宣北军近两万的精锐留守后路,他们纷纷劝说不已。 连督臣洪承畴與监军张若麒也在一旁极力劝阻,张诚也就只好打消了领军驻守杏山粮道的想法。 他略微沉思了片刻,又开口说道:“方才,宁远吴帅言说,我大军分守多处,必致主力薄弱。其实不然,我师只需据险扼要,守住关键几处地方即可,并非需要多少兵马! 吴三桂的眼中道道精光闪动,但他还是拱手问道:“请张总兵为我等解惑,吴某愿洗耳恭听。” 张诚转头向吴三桂点首示意,才开口说道:“我王师毕集辽东,不下二十万众,内里堪称精锐者,亦十三、四万有余,既是奴贼举国而来, 原也不惧。 且杏山各处,本有一定守军,依我看来,在杏山堡北面数里外的长岭山,可选一处险要,留驻一支兵马,居高挖壕立寨,与南面的杏山堡内守军遥相呼应。 如此,便可控制松杏要道,不使虏贼深入,挖壕截断我军粮道。”他说到这里时,又转头看向督臣洪承畴,抱拳道:“张诚愿自请在宣北军中选一支步营,守御此处!” 正文 第四十章:与张诚相比,差了一筹啊! 蓟辽总督行辕的大堂上,众人都是一副沉思状,他们见张诚愿留下一部分兵马据守长岭上,控扼松杏要道,心中都是长舒一口气。 张诚此番援辽带了一万八千余兵马,还有数百炮车同行,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现在他自请留一部兵马守卫粮道,大家也觉心安。 而且至少还有一万余宣北精锐要与大军共同进兵松山,主力大军的实力也并未减弱多少,他们的心气依旧很足。 张诚见众人都无话说,他便接着又道:“杏山西南约十里外是五道岭群山丘陵,其山脚下是我大兴、东青两处堡寨,七里河正流过二堡寨之督臣,可再选一、二入援大将在此处坐镇,依托五道岭与七里河,布以深壕火炮,与二堡守军相呼应。” 他扫了一眼在座的诸位镇帅,继续说道:“奴贼若是来攻杏山,定是从女儿河谷道而来,女儿河北来十数里,便是五道岭。 若再攻杏山堡,我大兴、东青二堡,还有长岭山的驻军,便可与五道岭守军遥相呼应,奴贼虽强悍,但其必定兵少,只要奇袭不成,便难以强攻拿只要能抵住奴贼第一波次攻击,我师便可派精骑回援,杏山不失,则粮道无虑,笔架山上的存粮也就安全如此,才能与奴贼在松锦前线久持,寻机决战!” 内众人听张诚娓娓道来,他对松、杏各地山脉地势如数家珍一般,都不仅觉得惊异要知道,张诚入援辽东也只月余,其部下开始哨查各处也才近一个月内的事,便已对松杏之间的地利了若指掌。 洪承畴及辽东各官将均是心中叹服,心想:张诚少年成名,短短三载,就从千总升至总兵之列,现在看来,确是决非饶幸而得。 就刚才他所言的地势,有些竟连他们这帮子辽镇老将都不知晓,而这张诚却是知之甚详,让人惊叹。 不过,杨国柱、陈九皋、王朴等入援诸将却个个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是五道岭,大兴堡、东青堡又是什么地方? 他们可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张诚见到他们面上的疑虑之色,便提请督臣洪承畴可否挂出辽西地图来给诸将观睢。 这地图一展布开来,张诚就觉得头疼欲裂。 在他看来,眼前完全就是一张“印象派”的画作,各处关键城堡、山寨、河渠虽说一個不少,却是完全没有按照实际去画。 他看得一阵眼晕,过了好一会,才适应了这张“印象派”十足的辽西地图,找到了女儿河、长岭山、五道岭、大兴堡、东青堡等处地方,为杨国柱等诸将看得频频点头,大同总兵王朴更是高呼:“妙啊,这长岭山与五道岭夹持松杏要道,更有大兴、东青二堡从旁相护,奴贼不拿下这些地方,怎去得了杏山堡? 他更是兴奋得以手点击地图,道:“此几处地方,可结成坚寨,多置火炮与内,轰死娘草的奴贼!” 吴三桂也点头说道:“此几处地方都极为险峻,我军营寨、堡寨又是居高临下,确为易守难攻。”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也是叫道:“啊哟喂,如此一来,塔山,高桥等处便不用多少守御兵力。长岭山、五道岭,再加上杏山堡,只要守征得当,便可挡住来犯奴贼。” 张诚笑着说道:“这只是守御,各处兵力不济,固守待援,尚还勉强,更无法互为救援。某以为还需预备一队精骑,作为我师机动兵力,如此往来策应。 既可随大军进至松山,正面对战奴贼,亦可在后路被袭时,急速回援杏山各处。” 他转头看向督臣洪承畴,抱拳道:“此为本职的一点些微浅见,所虑不足,还望洪督臣不要责备。至于各路军马,该如何调派,还请督臣定面对张诚的奏请,蓟辽总督洪承畴却沉吟不语。 也听了张诚与诸将的议论后,在心中也觉张诚所提确为合理,这样布置起来,后路粮道确实是更为安全。 他虽然对于张诚当众重提粮道安全一事,深感心中不悦,但作为大明辽束軍事的最高统帅,他也不得不为大局着想。 更何況,张诚的提议已经得到宣大诸将、神机营陈九皋等人的支持。 还有那监军张若麒、参军马绍瑜,也都与张诚眉来眼去的,若自己坚决否定,他们必定又会向圣上密报自己专擅辽事,一意孤行,若最终战事真有反复,自己里外都不是好人啦。 再想想朝廷上本兵陈新甲,甚至连当今圣上也是这股想法,自己又能如何呢! 看来只好在粮道一事上妥协,与其同张诚、张若麒等人争个急赤白脸,于辽东军事又有何益處? 反倒不如自己退后一步。 这让洪他微笑道:“张总兵确是满腹韬略,今日有你拾遗补缺,真叫本督心安不少,就照此办理吧。” “哈哈哈。… 他说完便开心的大笑起来,堂内诸官将也是一片笑声,气氛瞬间又和谐起来。 只有宁远总兵吴三桂轻轻的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面色也略有些黯然,他在心中暗暗叹息:自己与张诚相比,终是差了一筹啊! 不过,选谁留下来坐镇杏山,驻守五道岭,这也是一个难题。 白广恩、唐通、马科等人都是鼻观口,口观心,如老佛入定,很显然他们不愿意分兵留守后路。 陈九皋与王朴也早已打定主意,要与张诚肩并肩,自然也是不愿留下驻守五道岭,而杨国柱、吴三桂、曹变蛟、王廷臣等镇帅自然要随洪督臣前往松锦前线。 余下,似平只有在左光先、李辅明等少数几人中选择一或二人留守五道岭。 好在原定杏山周边守军已有近三万人马,现张诚又愿再留一营三千兵马驻守长岭山,若是再有一员大将领几千兵马驻在五道岭上,不言击返奴贼,据守也是有全 正文 第四十一章:三桂愧不敢当 毕竟左光先与李辅明各人手下都还有七八千的官兵,不管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或者两人都留下,杏山周边明军注定会超过四万众,既是奴贼真的来攻,多少也可支撑一阵。 最后还是洪承畴一言决断,由左光先领本部兵马留驻五道岭上,统管杏山周边各路兵马,负责粮道大军安全。 同时,命辽东协守总兵孟道领本部六千兵马留驻在杏山堡中,如此,杏山周边就比原先的部署多出近两万大军,再加原有三万守军,即使奴贼万余来攻,一时也难以夺取松山堡,大军精骑就有足够的时间回援。 左光先为杏山主将,孟道为副将,而张诚留驻的那一营兵马也将暂归左光先指挥调度。 他们二人互视了一眼,彼此都是信心十足的样子,毕竟五万大军在此,只要奴贼不倾巢而来,守住杏山,还是大有希望! 后路粮道之事敲定,大堂内气氛又归于和谐。 在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主持下,继续议定诸般军务,各官将经过仔细的商议、推敲,大小诸般事务整整议了一日,方才散去。 当日,还议定了进军松锦的先锋官人选。 先锋官为全军之前驱,俗话说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就是指先锋官。 而真实的先锋官,则主要是为大军在前探路,做战略战术活动,具体一点就是包括侦查前面地形、敌方军情、民情、踏勘大军驻营地点等等。 因其是保证大部队顺利前进的基础,所言最好是战力出众,又熟悉当地的情形,这个人选对于大军来说是极为重要。 辽东总兵刘肇基主动出列请战,洪承畴见他自告奋勇,又知他是辽东本地人,对前路地形山势颇为熟悉,确实较为合适,洪承畴也就欣然应之。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洪承畴又令宣镇总兵杨国柱从旁策应,与刘肇基部兵马保持不到四十里距离,在其后行进,以为策应。 随后就是洪承畴的中军大部队跟上,以山西总兵李辅明断后。 而宁远总兵吴三桂则要在宁远布置一些后勤与防务诸事,会比大军晚上两日出发,不过,他麾下大部官军仍随中军大队前进,而只是骑兵亲随留下护卫他。 接着,又以辽东巡抚邱民仰为大军转运粮秣,总监军张若麒从旁督办。 关于进兵松锦的一切均计议己定,三日后,也就是崇祯十四年七月二十六日,十数万明军精锐将在宁远誓师,进兵锦州城下! 七月将尽,宁远城外的旷野里和连绵不断的山岗上,草木都已经开始渐渐变得有些枯黄。这里的秋天本就比关内来得早些,再加上今年土地干旱,雨水不足,更是严重影响了农事,田园也比往年略显荒凉。 而今,再加上援辽的十数万大军云集,骡马牛驼又吃光了沿河与官路左近的青草,也使秋色比往年来得更早。 这日午后,申末酉初,天际一片耀眼的金色,海边也是凉风阵阵,颇有些关内那股深秋的味道。 虽然陆地上的风还不算大,可海面上却已风浪大起。 放眼望去,阵阵的秋风卷起层层浪涛,带起一座座白色的浪尖,不停向着海岸冲来,冲击着这边的沙滩、礁石,也涌向觉华岛,不停拍击着觉华岛岸边的岩石,飞溅起阵阵银花。 远远望去,觉华岛边的海湾处停靠着一艘艘大明的运粮船,还有一部分渔船,以躲风避浪,但也有一些大船满载着粮草,鼓满了白帆,继续往北方航行而去。 -艘艘大船结队绕过了觉华岛,向着塔山和高桥方面前进,还有一部分已经靠在笔架山的岸边,正在卸下一包包的粮草。 从海岸边一直到宁远城下,每间隔不远,就有一个个存储军粮的临时仓库,四围修筑起土制的寨墙、箭楼、碉楼,每一处都有明军囤驻守护,一杆杆红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 蓟辽总督洪承畴正带着几位幕僚和军将,在亲兵的扈从下,立马海边的一块大石之上,向着觉华岛方向的海面上张望。 洪承畴等一行人是今日上午去往觉华岛,刚刚才乘船回来,与留在岸边相候的亲兵回合,正准备要骑马回城。 因见海面上陡然刮起阵阵风浪,担心粮船有失,这才回顾觉华岛方向,他驻足观望了一阵,颇为感慨地说道:“国事惟艰,饷粮难筹,又自海路转运而来,也是不易。 现我等在岸上还觉风力平常,可今观海面已是风浪陡起,波涛大作,可见茫茫大海中常有粮船覆没,却也是不足为奇的了!” 总监军、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策马在大石之旁,他听了洪承畴的话,接言说道:“督臣所言极是。正因国库空虚,饷艰难筹,更兼转运不易,所以当今圣上与本兵,才急切想要速解锦州之围,免得经年累月,劳师糜饷,国力难支啊!” 跟随在洪承畴身边的几名幕僚听了张若麒的话,脸上都现出不悦之色,但見到督臣一个眼色過来,卻又忍住,无一人接言,皆以阵阵冷笑相对。 洪承畴也并未搭理张若麒,却对不远处一位将官叫道:“吴将军!” “卑职在!” 一位面容白皙俊美的年轻将军策马拱手回话,正是宁远团练总兵官吴三桂,他应声后忙策马趋前。 洪承畴待吴三桂来到近处后,态度温和的对他说道:“觉华岛是我王师大军囤粮重地,大军命脉之所系,可不敢有丝毫疏忽。 既是这宁远城外的各处囤粮土寨,亦是要好生布置人马看护,大军出战,粮草干系重大稍有闪失,便会引致军心溃散。 后天,我就要领大军进兵松山,将军务要在两日之内,将防守觉华岛与宁远城外囤粮之事,全盘部署妥帖,以备不虞。 各处地方增修炮台、箭楼,增添兵力,切切遵照本督行辕军略办理,谨防奴贼小股探子摸到宁遠周边,毁坏我军囤积的粮谷。 只要宁远和觉华岛固若金汤,我大军囤粮安全,王师便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大胆与奴贼在松锦之间周旋,或可放手一搏!” 吴三桂策马抱拳回道:“卑职一定遵照督臣指示去办,决不敢有丝毫疏忽,请督臣放心。 洪承畴望着他含笑点头,说道:“长伯将军,倘若各镇将帅都似将军这般尽其职责,朝廷何忧!” “督臣过誉,三桂愧不敢当。” 正文 第四十二章:断不会有虏骑前来 蓟辽总督洪承畴的眼中,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是他寄予厚望最重的一个。 虽然,在他摩下的曹变蛟最是悍勇,屡建功勋,且忠心不二,但在他眼中看来却仍是谋略稍差,可为当世之良将,但终非可独挡一方的统帅之才。 而吴三桂确是不同,他乃辽西将门世家出身,他的家族和亲戚中有不少人都是关外的有名武将。 更为难得的是此人极为聪敏好学,虽才到而立之年,然其不惟武勇过人,步战骑射都是擅长,且端凝沉稳,沈鸷多谋,军略也颇为出众。 若是留在自己身边,悉心教导经年,使他能够为朝廷忠心效力,便可带动辽西将门世家的诸多武将跟随效仿。 何况,洪承畴一直想要整合辽西将门世家的力量,以为朝廷所用,吴三桂绝对是不二的人选,前时其在宁远操练的近两万新军,就是极强。 洪承畴想到这里,就温言问道:“令尊大人近日身体可好?常有书子来么?” 吴三桂在马上欠身抱拳道:“谢督臣关心。家大人近日承蒙皇上厚恩,得能闲居京师,优游林下,虽已年近花甲,尚称健旺。 昨日还有信来,只说解救锦州要紧,皇上为此事放心不下,上朝时也常常询问关外的军情,每每叹气,忧虑甚重。” 共承畴间此言心头猛一沉重,又听总监军张若麒这时在旁插言道:“圣上日夜忧心辽事,宵衣肝食,我等添为大臣,岂能坐视,自当挥师松解圣心忧虑。 洪承畴不理张若麒所言,他不露声色,只笑着继续问吴三桂道:“京师尚有何新闻?” 吴三桂策在马上,面色恭谨的回道:“家大人还曾提到,因洛阳、襄阳失守,两失藩封之事,以及杨武陵沙市自尽,使皇上有一两个月喜怒无常,群臣上朝时凛凛畏惧, 日口渐渐好这些情况督臣早已清楚,不算新闻。” 洪承畴频频点头,又对另一边策马跟随的张诚问道:“忠忱将军,欲留哪一营兵马驻守长岭山,可是确定?” 山无在马上,控:“臣,末格张国部三千余士守长的山,将指车一划其酱中,以项管火器力,保洪承畴不置一言,策马缓缓往宁远城方向而去。 自六月初,张诚领大军到宁远时起,他便对之越发看中,几次军议,每每有惊人之言,从提议踏勘奴贼虚实,到提倡诸镇援兵合练,再到昨日争论粮道安全。 虽有些提议似乎与自己的军略相左,但现下细细思量,其所提之议,多为正确,并未在其中掺杂别的目的,可见张诚还是忠心谋国。 当然,在洪承畴的心中,仍然是更为看重吴三桂,毕竟他现在已是自己的学生,若是劳费些心力,将之调教出来,不惟为国育才,既是自己家族,或许也可因此而受利。 可他,总是咸觉张诚吊无家族根基,但不知为何,总是压着呈三桂一头。 思来想去,他感觉或许正是因为张诚没有家族根基,才能无所顾虑,任事全凭一己想法自决,而吴三桂却要思虑许多,更是要考虑到诸多人的想法,比如舅舅祖大寿, 父亲吴襄等等诸人辽西将门,盘根错节,其内部也是最为复杂,许多事情都是交缠不清,即使有总督洪承畴的支持,吴三桂也只能操练新军,而无法彻底整合辽西将门。 …… 众人策马才行不过两里,洪承畴忽然驻马路旁,他向右边约三里外一片生满芦苇的海滩望了一阵,拾手用马鞭指着那里,对吴三桂说道长伯将军,请派人将那片芦苇都烧掉,切不可大意。 吴三桂应着:“是,督臣,末将现就命人前去烧毁那片芦苇。” 吴三桂转身就命一个跟随的小校带人去烧毁那片芦苇,洪承畴却不前行,而是在此驻马等候。 监军张若麒又向洪承畴笑着说道:“洪督久历戎行,自然处处谨慎,但以卑职看来,此地距离奴贼尚远,断不会有虏骑前来。 何况,这片海滩附近也无大军粮秣存放,虏骑纵然来到,也不会到那個芦苇滩里去。” 洪承畴摇头说道:“兵戎之事,不可不多加小心,一则要提防奴贼细作前来烧我粮秣,二则也要提防战事万一生出变化。 平日尚需讲居安思危,何况今日都还说不上一个‘安”字。” 众人一直等到那片芦苇滩几处火烟腾起後,洪承畴才带着一行人馬再往宁速城方向而去。 到快进城门时,吴三桂放缓了马速,对洪承畴身后的谢四新、李嵩、刘子政几人拱手说道:“三桂略备薄酒,请驾临寒舍小叙,几位老师肯赏光么? 几人都是洪承畴的亲信幕僚,自然是知道他与吴三桂的关系,纷纷笑着应允,惟有刘子政一人略有推辞,也在几人劝说之下,欣然应允。 吴三桂又对张诚抱拳笑道:“忠忱将军,也請过府一叙,如何?” 张诚这段时间本就与吴三桂相处融治,更何况他早前就已打过了招呼,如今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自是欣然应允。 生拜领此经接到吴三桂的老请,他荣马回头道:“等都去吴将军公馆,正好借此机缘,与二位将军共商军事,也好向几位老先进兵松锦的军期已定,张若麒的心情也十分要好,不似前时那般年轻浮躁、咄咄逼人。 吴三桂虽出身将门世家,但幼时也曾拜名师读书,成年后更是附庸风雅,因此他的书房就很宽敞明亮,但到底是将门家风的传承,画栋雕梁的 。琳琅满目的陈设,使人感到豪华有余而清雅不足。 他在书房中也有摆放有琴、有剑,但一望可知为假充风雅罢了,作为书房,自然是少不了各类书籍,可有些书上已落满了尘埃,显是很久没有翻动。 有一面摆着古玩架子上的一个水晶山子,里头含着一个水胆,晶莹流动,这样的水晶山子,水胆自然生成,确是有些难得。 几幅名人字画挂在墙上,有唐寅和王冕的画,也有董其昌的字,在当时,就属董其昌的字最为流行。 有一副对联,看上去不像名家之作: “深院花前留剑影幽房灯下散书声”众人正待品评之时,参军马绍愉确是姗姗来迟。 正文 第四十三章:督臣要我带话给你 马绍愉作为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虽然是职方司郎中张若麒的部属,但是他们二人同受兵部尚书陈新甲的赏识,被引为亲信之人。 自然他们的关系较为亲密,如今又同在辽东军中,注定要互相帮衬着,都希望尽快出兵,解了锦州之围。 如此,得胜归朝,凭辽东军事的功劳,得一条升迁的捷径。 马绍愉与张若麒一般,于兵事只知一二皮毛而已,他二人来到辽东,其实并非是为洪承畴出谋划策,而是监视洪承畴尽速出兵松锦。 张若麒便自请襄助辽抚邱民仰,督办粮饷诸事,而马绍愉则是从旁协助张若麒,这样便可以远离松锦前线,而一旦得胜,督运粮>Thr而当下的辽东诸将们都觉得自己近二十万边镇精锐齐聚,乃是亘古未有之力量,自万历年援朝之战后,大明朝廷还是头一次集结起如此庞大的凭此,就算不能一战击溃奴贼围锦大军,至少解了锦州之围,当不是什么大问题,此战得胜,自然会个个封赏。 张若麒、马绍愉本就是兵部干臣,又得尚书陈新甲的赏识,凭此功还朝,那是一定要升迁的。 现在辽东的诸镇将帅虽表面上完全听命于蓟辽总督洪承畴,然私下里却大多暗中巴结他们二人,更有私表忠心之人。 张诚、杨国柱、曹变蛟等少数实力派将帅能做到平和以待,既是如辽西将门新星吴三桂这股,也是大力结交之。 只不过,他对于张若麒和马绍愉的结交,却未曾瞒着总督洪承畴,毕竟他还是洪承畴的学生。 参军马绍愉进入书房后,同大家寒暄几句,话题就又转回到刚刚那副对联上。 张若麒称赞这副对联的对仗工整,十分典雅,马绍愉连忙随声附和,同样是赞扬不止,他们二人都是进士出身,又是朝中文官,在吴三桂及其慕僚的眼中,说话斤两最重吴三桂被他们一番夸赞,自是心中高兴,不住的哈哈大笑。 他麾下一个幕僚说道:“这副对子恰恰是我家镇帅的写照。吴帅不但善于舞剑,更是喜好读书,所以这副对子可谓十分的贴切。” 吴三笑道:“可惜裱得不好。下次有人进京,应该送到裱精胡同墨缘斋汤家裱店重新裱一裱才是。 于是便有人建议说最好送到胡家裱店去,说汤家裱店虽然系祖传的手艺,但是近来反应也是徒有虚名,裱工其实并不如胡家。 这时,吴三桂忽然发现洪承畴新聘请的亲信幕僚刘子政却一直是笑而不言,并未有称赞之语,他感到奇怪,就开口问道:“政翁原是方家, 青看这副对子空音如何? 言道世书家多受董文敏公流风熏染,却不能独辟蹊径。这位先生的书法虽然也从董字化出,但已经打破藩篱,直向唐人求法颜有当年李北海的味单就书法而言,也算是上品。 可惜这副对子中缺少寄托,亦少了些雄健之气。长伯乃是关外虎将,国之干城。此联虽比吟风弄月之作略高一筹,但可惜仍是文而不武,雅而不雄啊!, 吴三桂闻言心中略显不快,但他仍哈哈大笑他此前每遇文官,必会附庸风雅,投其所好,请书写屏联或是留字家中。 今日就已为张若麒和马绍愉准备好了纸墨,现在见刘子政自视甚高,有意将他一军,便命人摆好笔墨纸砚,请他先来书写一联。 张若麒和马绍愉对刘子政也是看不惯,便从旁催促,张若麒更是在心中暗道:“一個行伍出身的老头子,从军前仅仅得个秀才,也在此处卖乖。真是过蒙督臣器重,不知收敛,未免太不自量力! 刘子政又怎会看不出大家对他的轻视,特别是张若麒的神情更令他极其厌恶。 虽胸有成竹,却故作姿态的摇头婉拒,自言少年从军,本就读书不多,实不敢挥毫露丑,见笑大方可吴三桂已是箭在弦上,又如何肯放得过他,便力劝道:“就请政老随便写上一副,我本职留下墨宝,以使陋室生辉,也不负此生良遇。” 张若麒更是在旁带着讽刺的语意说道:“政老胸富韬略,闲注兵書,足見学养之深厚,又何必谦逊如此!” 张诚自進入吴三桂的书房后,便未发一言,其实于书法诗词对联一道,他虽略通一二,确是真真的拿不出手来,为了不露窃,也就只得藏拙了却见刘子政莞尔一笑道:“既然苦辞不得,那就只好勉强献丑啦。” 他略一沉思,便挥笔写成一联,字如碗大,铁画银钩,雄健有力,又很是潇酒,不带半丝俗气。 一个吴三桂摩下幕僚摇头晃脑的念念有声“常思辽海风涛急欲报君王圣卷深” 此联一出,不惟吴三桂大声叫好,一众幕僚也纷纷叫起好来。 总监军张若麒更是在心中暗暗吃惊不已,从此不敢再轻视刘子政非科甲出身。 的前人对联,敷行麒与马绍愉二人也写一副对联,张若愚自知一时石不出这样自然、贴切、工整,且寓意甚佳的对子,只好写副称颂武将功勋马绍愉确是坚辞不写,吴三桂也不再勉强。 这时,洪承畴的亲信幕僚谢四新开口说道:“长伯,督臣有话要我带给你!” 吴三桂一惊,不知洪承畴有何吩咐,忙问道:“洪督,有何钧谕?” “事关军机。” 书房内的众人一闻此言,便都自动退了出去。 张诚与张若麒等对视了一眼,正待退出,却被谢四新叫住,只听他道:“张监军乃是钦派监军大臣,马参军也有赞画军务之责,张将军更是援辽大将,自然都无需回避! 他转过眼睛看着吴三桂,对他说道:“督臣命学生向长伯兄说两件事:一是要长伯务必留一位谨慎得力的军将,以防护大军粮草万全;二是请长伯兄奉劝一下左夫人,请她不要随大军前去救解锦州之围。”父之是三桂息一声,说道:“家母一定要去,我也在无法动功。的天就因多说了几句话,她将我腐责一,说我不念国之急,也不念 正文 第四十四章:田皇亲府上歌姬? 大家提到的左夫人,都觉得她是女流中堪比秦良玉一般的了不起人物。 她虽然并不带兵打仗,却同样是弓马娴熟,性情豪爽,颇有男子气概。 数年前,祖大寿在大凌河与奴贼作战,失利被俘,不得已之下投降了建奴,后欺骗奴酋黄台吉要帮他诈取锦州城,才被放归。 当左夫人知晓此事原委后,就坚决反对他帮奴酋黄台吉诈取锦州。 左夫人劝说祖大寿道:“你既已平安归来,投降之事大可作罢。锦州城墙坚厚,兵多粮足,既是奴酋黄台吉亲来,也可坚守数月,以待援兵。 你现下当立刻向朝廷上表请罪,把大凌河之战中如何战败被俘,不得已才行诈降建虏之策,为的是赚回性命,好继续尽忠报国,用一片诚意,将一切如实上奏,听凭皇上处置。 这事关乎千秋名节,万万不可背主降奴!” 祖大寿在左夫人的劝说之下,听了她的话,将自己被俘的经过如实上奏朝廷,崇祯皇帝得知真相后,果然没有惩罚于他,非但赦免其罪,还仍然命他驻守锦州。 这件事在辽东大地几乎已是尽人皆知,所以大家每每谈及左夫人,都会带有几分敬意。 如今,这位左夫人虽然年逾五旬,却仍然能开劲弓,骑烈马,祖大寿被困在锦州城中,她也是心中焦急。 因此每日都率领府中仆婢,还有二、三百个家丁死士,出城操练骑射战阵,只盼着早日解了锦州之围。 张诚虽然并没有见过这位左夫人,可自他到了宁远城后也是久闻其名,虽然对祖大寿其人,他心中另有评价,但这位左夫人确是使人敬重。 张若麒与马绍愉在一旁极力赞同左夫人去松锦前线,他认为此番援锦必可成功,我王师大军十数万精锐,与数万奴贼对战,还不是旗开得胜,手到擒来。 而左夫人如果前往锦州城下,反会更加激发起祖大寿的战心,如此理应外合,正可一鼓而退奴贼。 而谢四新、李嵩、刘子政却都是摇头表示不赞成之意,他们认为援锦之战,现下还还看不出胜算几何。 正所谓兵凶战危,如果左夫人真的到了松锦前线,这万一要是有了些许闪失,反而会动摇军心,而且左夫人救夫心切,也会对判断战机不利。 张若麒说道:“政老也未免太过悲观。这一次用兵却与往日不同,洪督久历戎行,对排兵布阵之事,非一般大臣可比,何况我王师更是数倍与奴,且入援各将,俱是久经战阵,卓著劳绩。 再者,十余万将士,个個摩拳擦掌,只待与奴一战,解锦州之围,看来并不如政老所想的那么困难,一旦我军越过松山,建虏见我兵强势盛,或许就会自行退却。 若是其不知退却,那就内外夹击,将之一鼓击溃!” 张诚在一旁悠哉悠哉闲逛,这时听了张若麒的话,强行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在心中笑骂了一句:“真是草包!” 果然,刘子政就冷笑着说道:“自万历末年以来,国朝几度用兵辽东,初时皆认为是必胜之局,却每每以失败告终。 建虏虽为夷狄,却也是民风彪悍,尤是老奴以来,更擅耍诈用奸,辽阳、沈阳、广宁皆因此为建虏所乘,可见在兵事上不可小视之。 古人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反观今日辽东之军事,我等正要慎于料敌,先求不败,而后再来求胜。” 张若麒虽被抢白数落一番,却仍是意图想要压服刘子政,他继续说道:“陛下忧心辽事,催战甚急,我等忝为人臣,便惟有进,没有退,只能胜,不能败! 建虏虽强,但只要我军将士上下一心,临阵不怯,勇于杀敌,也必然会将之击败,岂可未曾临敌,却先自畏惧? 政老,吾辈食君之禄,身在军中,更是要体谅皇上催战的苦心啊。” 刘子政对他的话不以为然,立刻就顶了回去:“雖有皇上催戰,但今次辽东军事,關乎十数万将士安危,辽东数十万百姓安危,更关乎国朝之存亡,又岂可作孤注一掷!” 张若麒再次被他抢白,觉得颜面有失,急切道:“目前,我军士气甚旺,且常有小胜……” 刘子政这一次更是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说道:“士气甚旺,也是徒具其表。张监军可曾到各营仔细看过,可曾亲与各营士卒交谈过? 至于所谓小胜,不过是双方的小股遭遇,互有杀伤罢了,却与大局无关,今天捉到虏贼几人,明天又被捉去几人,这算不得真正的战斗。 真正的战斗要双方拿出全力,一战以决胜负,如今,却还根本谈不到,倘若只看偶有小胜,抓到几人,杀掉几人,而不是从根本着眼,这就很容易上当失策。” 张诚在一旁见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起来没头,便走过来捅了捅吴三桂,示意他出言制止。 其实,吴三桂也看出他们二人针锋相对,也知不是什么好事,更怕因此生了芥蒂,致使稍后的酒局不欢而散。 他赶忙笑着起身劝止,又盛情请大家前往花厅入席酒宴。 ………… 酒宴极其精致,各式菜肴齐备,更有多种辽地野味,不过,大家吃喝都很文雅,张诚倒是稍觉不便。 在酒宴上,吴三桂为了避免张若麒与刘子政再起争执,也有意不谈军事,只说些坊间闲话,风月之事,以求大家愉快的吃酒。 他更是叫出几名歌妓出来侑酒助兴,清唱一曲,但不知为何,终未能使酒宴上的气氛欢快起来。 于是,吴三桂挥退了侑酒的歌妓,叹息道:“敝镇久居关外,连一个像样的歌妓都寻不到。诸位都是从京城来的,像这些歌妓自然是入不得法眼。 什么时候,辽事稍息,我也想到京裡去饱一饱眼福!” 吴三桂的幕僚们马上就接言,纷纷谈起京师的歌姬如何如何…… 张若麒为着夸耀他交游甚广,就放言谈及曾熟度往田皇亲的府上赴宴,每每必有歌妓侑酒,马绍愉马上就接口说道:“听闻,田皇亲明年又要去江南,预料他必会再携美姬归来。 吴总兵将来如到京里,可至田皇亲的府上以饱眼福。” 正文 第四十五章:可识得圆圆否? 宁远城里团练总兵官署内宅的西花厅,吴三桂笑着说道:“本职从未得缘拜见过田皇亲,这素昧平生,不得相邀,我又如何去得?” 张若麒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竟拍着肩膀保证道:“这又有何难哉!此事大可包在我的身上。待辽东事毕,我便告田皇亲设宴相邀,定要以上宾之礼款待将军。 到那时红袖奉觞,玉指调弦,歌喉宛转,眼波传情,恐将军…… 哈哈哈哈……!” 吴三桂被他说得心驰神往,不由也是哈哈大笑起来,忙不迭的举杯相敬。 张诚正在一边与谢四新、李嵩攀谈着,猛然听到这边张若麒提起田皇亲,初时还未曾在意,但后来张若麒竟提议安排田皇亲宴请吴三桂! “陈圆圆……?” 张诚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自来到这个与自己原生世界平行的大明朝后,开始便在勤王的生死路上挣扎。 后来虽提任游击,又出镇北路,但也因叔父张岩战死巨鹿,陡然间失去了保护伞,没有根基的他又处心积虑发展自己的地盘,稳固自己的势力。 奋斗到如今,总算是在宣北大地扎下了根基,也有了忠心于自己的数十万军民,却又被无情的卷入到这可以堪称生死存亡之战的辽东战局之中。 近三年来,竟未能得几日清闲,好好享受这世界里的花花绿绿,如此,岂不遗憾,岂不是白白来这个世界上走了一遭! 这时听着张若麒与吴三桂的对话,使他猛然间就想到了那位被清代诗人陆次云赞为“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的陈圆圆。 在他对大明的记忆中,除却崇祯、卢象升、袁崇焕、毛文龙、孙传庭、洪承畴、大小曹、左良玉等等一众文武名人和那些大的历史脉络外。 记得最为深刻的当属“秦淮八艳”的芳名与事迹,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柳如是、陈圆圆等人的名字,他自然是记不全了。 但能令吴三桂“冲冠一怒”的陈圆圆,“水太凉”之钱谦益所钟爱的柳如是,《桃花扇》之李香君,而至于顾横波、寇白门、卞玉京、董小宛等几人,则只依稀记得名字,却是知之不详了。 张诚的印象中,陈圆圆就是被这位田皇亲从南京秦淮河畔带来京师,大约在崇祯十五年时,因其女崇祯皇帝的田贵妃病亡,田皇亲感到自己宠遇不如往前,日渐失势。 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同时也想在乱世中找寻些倚靠,便有意结交当朝权贵,以及外放地方的大员,对于声望日隆且握有重兵的吴三桂更是极力结交。 这才有了盛邀吴三桂赴其家宴的举动,“出群姬调丝竹,皆殊秀。一淡妆者,统诸美而先众音,情艳意娇。”,而这位淡妆丽质的绝美歌姬,就是冠绝群芳的陈圆圆。 吴三桂当场就惊诧于陈圆圆的美艳,“不觉其神移心荡也”,田弘遇计谋得逞,便在吴三桂的恳请之下,将陈圆圆赠送给吴三桂,并为其置办了丰厚的妆奁,亲送至吴府中。 不过,现在张诚也是闻言意动,他在心里寻思:“陈圆圆嘛?今日我即到此,便轮不到你吴三桂享那等艳福啦!” 心念及此,他脸上不由闪现出一丝邪魅的笑意,斜眼望向正在欢谈中的张若麒和吴三桂。 这边,吴三桂又笑饮满杯之后,他却忽然叹气道:“刚才这番话,也只是望梅止渴,现在看来我是无缘进京,更无缘一饱眼福啦。” 张若麒满脸疑问道:“吴将军何出此言?” 吴三桂说:“张监军当知,如今辽东之地,军情紧急,既是平时,虏贼肆虐,守边之任尤重,似我等边将,鏖战沙场才是本分,哪里像监军在京城做官为宦的那般自由!” “哈哈哈……” 张若麒哈哈笑着,颇为得意地说道:“待此战成功,顺利解了锦州之围,将军进京不难。” 马绍愉紧接着又补充一句:“说不定皇上还会传旨召见将军哩!” 吴三桂虽然不是十分相信他们嘴里这些好听的话,但是姑妄听之,也是一阵哈哈大笑。 张诚寻了個空隙,举杯来到张若麒身旁敬酒,又附在他耳边轻声问询:“未知天石兄在田皇亲府上,可曾见过一位叫陳圆圆的歌姬?” 张若麒聞言一愣,似乎思索片刻,也是轻聲回道:“哦。这个名字倒是未曾听过,田皇亲府上歌姬众多,清纯艳丽各有不同,然歌喉宛转,眼波传情确又个个如此。”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悄声又道:“待此间事了,为兄带你去田皇亲府上,也好叫弟弟开开眼。” ………… 就在这时,忽有仆人来报说总督行辕来人,言说洪督臣请几位老爷早些回行辕,大军开拔诸般要事还需商议。 谢四新等几人又吃了一会,便起身告辞匆匆离去,众人自然是不好强留,便由今日的东主吴三桂送他们三人出了二门。 剩下的几人也无心再继续饮酒,大家又草草的吃了些点心。 散席后,张诚与张若麒等正要告辞时,吴三桂却极力挽留,张诚不愿同他们虚與委蛇,也知吴三桂此举或另有深意,便以军务繁忙,还要布置大军开拔进兵诸事,就先行告退而去。 吴三桂也不强留,他同样将张诚亲送至二门外,便邀张若麒与马绍愉二人进了书房,继续闲谈起来。 三人正在谈话间,左夫人派了仆人前来转告吴三桂,说她刚才已经前往总督行辕面谒洪督臣,蒙督臣同意,她将率领三百家丁随大军一同前去解锦州之围。 并言说已经备好了四色礼物,派人送至总监军张若麒的住处,交张监军的随扈家仆收了,以报其催促大军尽速援救锦州之情谊。 张若麒闻言心中满意,也颇为自豪,他很开心的表示了对左夫人的谢意。 吴三桂本就长袖善舞,正好趁了这个机会,也奉送了张若麒、马绍愉二人一些金银礼物,他们只是稍作推辞,便即收下。 吴三桂平素就是十分好客,特别是喜欢拉拢那些从京师派过来的各级官员,所以每逢有京官途经此地,他必邀来吃酒,更视职位高低不同,送上诸般礼物,这已成为他的一个习惯。 正文 第四十六章:恭喜大帅,为大帅贺! 张若麒同马绍愉都住在总督行辕内,他们离了吴府便带着从人一起走着。 马绍愉虽被派来辽东军前赞画军务,但是他对东虏心存恐惧,始终不相信明军的战力,不相信辽东的危局能够逆转。 此时,他见左右并无外人,全是张若麒与自己的心腹随从,就凑在张若麒身旁,小声嘀咕了一句:“望大人保重,以防不虞。” 张若麒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原来在马绍愉到了宁远城后,他们二人曾经有过一番深谈。 张若麒当时的心情十分轻松,谈笑风生,认为马绍愉带来了本兵陈新甲的书子,定能促使洪承畴立刻进兵松锦,只要王师鼓勇向前,定能一战而胜东虏。 他好像已经完全代皇上和本兵陈新甲一般,对马绍愉说,必须对“东虏”打一个大大的胜仗,把它打消停些,才能使朝廷专力剿灭内地的“流贼”。 而马绍愉却坚持认为对于“东虏”,迟早还是要讲一个“和”字。 目前皇上和本兵虽然是力主进兵,但其目的也还是在于希望能打出一個“和”字,好在胜中求和。 张若麒最终也同意了他的看法,毕竟这也是本兵陈新甲的意思,但是他对于胜利仍然抱着很大的侥幸心理。 ………… 距离大军进兵松锦已只剩两日,虽说只有一百二十余里路程,可大军行进也要三四天时间,更何况是十几万大军,彼此间还要预留出一段距离,好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 张诚自吴三桂的府上出来后,带着张成芳等一队亲兵就离了宁远城,直奔自己的大营而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陈圆圆”这三个字,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样的俏佳人,才能使如吴三桂这般人物“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张诚自然知道,那只不过是吴三桂的一个托词,或者后世之人强加给吴三桂的一个误传。 但不管如何,陈圆圆之容颜一定无比秀美,不然怎能倾倒辽东名将吴三桂,又引得悍贼巨寇刘宗敏的侵夺掳去,才激起吴三桂怒意,因此投降多尔衮。 不过,现在的张诚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个红颜祸水“陈圆圆”,他准备要代替吴三桂来接收保管起来,免得吴三桂那厮又为一个女人做出别的傻事! 天色尽墨之时,他们才策马奔回大营外,高举着火把的骑队犹如一条小火龙般,在辕门外报过口令,又亮了腰牌、令箭后,便驰入大营内,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诸将都已用罢晚饭,除了贺飚带着各营镇抚们正在巡营,余下各位坐营将官都已齐聚在大帐内。 陈铮听闻张诚已决定派他留驻长岭山,以防奴贼趁大军前出松山之际,偷袭杏山后路,危及大军的粮道安全。 他就是一阵激烈的反对,大声嚷嚷道:“将爷,打闯贼咱就没赶上槽口,如今到了辽东,鞑子就在眼前嘞,又是叫咱看守后路,俺不干,大帅你干脆杀了俺算了!” 张广达、张国栋等人对此深表同情,然却也是无可奈何,他们都转头望向张诚,心中确是暗想:“幸好自己未被留下守长岭山。” 张诚看着一脸忿忿不平之色的陈铮,心里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气冲冲的高声说道:“你以为本帅留下六千大军,只是做做样子,给咱老子充门面的嚒?” 他见陈铮闻言一愣,才继续道:“你也不想一想,我十五、六万大军开进松锦前线,就是不与奴开战,只一字排开,得排出去多远? 哨探所得你也尽知,松锦一带,颇多山岭隘口,两军相加足有二十多万人马,既是两军交战,就一定轮得到你么?” 这时,他见陈铮也低下头似乎思考着什么,才语气略有缓和的接着道:“你是随我参加过勤王之战的老人,巨鹿时也曾与鞑子血战,当知鞑子不是那般好对付。 其不惟悍勇敢战,更擅使奸耍诈,若是其在松锦与我大军相持,鞑子兵少,定必会向奴酋黄台吉请援,同时亦会在别处寻求突破。 而‘断敌粮道’之策,向为兵家之首选,鞑子若来,必是从女儿河方向,首当其冲就是长岭山与五道岭。 你还怕没仗打吗!” 陈铮这时也听得明白,心里也想明白了,只见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道:“嘿嘿……那是俺错怪将爷啦……” “哈哈哈……” 他这话引得账内众人一阵哄笑。 张诚又耐心的给他讲道:“建奴经营义州一年有余,不惟在此屯种,且自朝鲜运来大批粮谷,义州俨然已成奴贼的后勤基地。 除却奴军五万余人,外翻蒙古的万餘人馬也在此驻扎经年,更是征調来朝鲜火铳兵近万人,还有逆贼孔有德等人近万人马的炮队,只新铸红衣大炮就有数十门之多。 如此处心积虑,可见奴贼所谋极大,不惟锦州在奴贼眼中是志在必得,既我十数万援军,他都想要一口吃下。”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坚定地扫视帐内诸将,说道:“大家切记,锦州之战,非旦夕可决,當做好长期与奴相持的心理准备,不可急躁,以免军心浮动,反为奴贼所乘!” 诸将齐声应诺后,魏知策开口问道:“大帅,既是粮道重要,何不留驻战车一部随陈将军驻在长岭山?” 张诚摇着头,说道:“粮道固然紧要,但松锦正面战场乃是两军对决之处,我师只要稍挫其兵锋,奴酋必会征调举国青壮前来,与我对决。 故前线压力巨大,虽数十万兵马之征战,胜负往往也只在一念之间,不可轻忽,战车部火力尤为猛烈,当抵正面之敌。 而长岭山仍是防患于未然,既是奴贼来攻,也必定以骑兵为主,且不会超过两万之众,更不会随军带着火炮,以辎车一部足矣,既可以车城正面挡敌,其所携军粮、军资亦可为持久坚守之根本。” 众将都是点首不已,皆认为张诚所言确是如此。 这时,大帐的毡帘掀起,总镇抚官贺飚步入了军帐内。 他才一进门便向抱拳行礼道:“卑职恭喜大帅,为大帅贺!” 正文 第四十七章:以后可得悠着点 就在众人感到诧异之时,贺飚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函,双手呈上,道:“启禀大帅,太夫人送了封书子来,您一看便知!” 张成芳走上前接过书函送至张诚身前的案几上。 张诚也在心中疑惑,自己离了北路也才两个多月,会有何事发生呢? 他从案几上拿起书子,拆开细看,不由一阵放声大笑起来。 众将官都在疑惑他因何发笑,就听张诚兴奋的说道:“哈哈哈。二夫人有喜了,连小柳燕这妮子也游戏啦?” 大帐内众将齐刷刷起身离席,来到中间空处,纷纷俯身跪拜:“末将恭喜大帅,为大帅贺喜!” 在众将的恭贺声中,张诚也在暗思:自己这是咋啦,原本就只一个儿子,后来想要個女儿,好几年都怀不上。这咋到了大明,竟突然之间生精虎猛,身边女人一个接着一个有喜。 看来,以后自己可得悠着点了! ………… 崇祯十四年七月二十六日,入援大军次第开拔,沿辽西大道浩浩荡荡的往松山堡方向进兵。 先锋官辽东总兵刘肇基率部在前,其后间隔约十多里是策应总兵杨国柱部,再后才是余下诸镇兵马。 洪承畴偕同总监军张若麒率领大批文武要员,在近万名督标营的步骑精兵的护卫下,从宁远出发,吴三桂也领一群留驻宁远的文武诸官将出城,为其送行。 宁远距松山堡是一百里多一点的路程,而距宁远中左所驻地塔山堡则是近六十里的路程,这一段较为平静,连鞑贼哨骑都很少见到。 虽是如此,但大军行进中依旧十分谨慎,辽东总兵刘肇基的前锋队伍,距策应总兵杨国柱的路程,相距一直保持在二十里以内。 而杨国柱所部的兵马,距离后阵大队又是相隔在三十里以内,如此,大军缓缓慢行,彼此间相距都只在一天路程之内,若骑兵快行,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 一旦遭遇敌袭,只要不是被一战冲乱击溃,只要坚守一日以上,各部军马之间便可快速支援,尽可在一、二日间汇合一处,共抗强敌。 即便是遇到敌军主力,以前锋与策应兵马的力量,至少也可原地结阵坚守,为主力大军争取一日时间,重新结好阵列,与奴一战。 在辽西大道上,操着各种口音的军士结成一个个军阵,不断前行,宛若一条鲜红的长龙,前后绵延竟达百多里远,滚滚向前。 各军随行都有不少辎重,而中军大部队的后面,更是无数的民夫、杂役,运送着大军的粮秣物质,各样驴车、马车、骡车、独轮车都有,甚至还有骆驼和挑夫等等,密密麻麻的望不到尽头。 大道之上,更不时可见哨骑往来奔驰,前方所探军情,每一个时辰便要通报一次,穿着青绵布齐腰甲,戴明盔,挂令牌、持令旗的旗牌官也是来回奔策,不断确认着各部兵马的位置和状况。 前方情报不断传递,刘肇基已领前锋兵马过了高桥堡,正在往杏山方向边探边进,在这里,也开始遇到一些鞑虏哨骑的拦截与骚扰,均被前锋大军派出的击溃,共计斩首奴贼七级。 杨国柱的策应兵马也过塔山堡,他派出的千余精骑在前锋刘肇基部周围卫护,协助他清扫前来袭扰的鞑虏哨骑。 ………… 这一日,辽东总兵刘肇基突然传来塘报,发现鞑贼正红旗、镶红旗马步万余人,内披甲奴约数千人,正备盾车、长梯,在猛攻杏山城堡。 坐镇杏山的松山防营副将夏承德已连派两拨精骑,前来向刘肇基部急切求援,势甚危急,刘肇基特向中军请示,可否前往杏山应援,据塘报言,未见鞑军攻城阵列中有红夷炮车出现。 中军阵列内,洪承畴稍加思考后,即派令兵传告刘肇基,若鞑贼披甲奴确是只数千人,可领军前往应援,但需广布哨骑,以防虏贼在杏山四处设有伏军。 另外,命策应总兵杨国柱部加速进军,该部骑兵不可参战,沿大道向松山方向摸索前进,以护杏山侧翼,其步兵可参与救援杏山之战。 刘肇基所部约有一万二千余人,汰去老弱与杂役约三千余,剩下八千余兵马中有骑兵三千,他们的装备,冷兵器多选用马刀、镗钯、骑枪、斧锤等骑战兵器,而也有近半骑士使用三眼铳的。 他们所用的三眼铳,其铳身外都加打了铁钉尖刺,燃放后可直接用来擊敌,有若三眼狼牙棒一般,面對身披重甲的奴军,有時竟比刀棍还好用些。 还有两个步营,人数各在二千五百左右,每营又各有八十辆战车,每车配兵二十名,分为奇正二队。 这些战车几乎全是二轮轻车样式,车前和侧面皆有遮牌,车前牌下更有长枪数根探出,可拒战马冲撞,车上多为火箭、小佛狼机等火器。 辽东各军中的步兵多喜用百子铳,其有若大号的虎蹲炮与九头鸟,内可盛小铅子数百枚,打射距离约为一百五十步左右。 不论多厚实的硬板及甲胄都难以抵挡其威力,所以,刘肇基麾下的步军中,还装备有大量的百子铳,除去炮手与随车铳手,余下步卒也是使用火箭较多,辽东各军中很少有用鸟铳的。 刘肇基本就是沙场征战经年的老军伍,搏战技艺娴熟,马上马下,都是了得,还可左右开弓,凭一口氣射出多箭,颇为悍勇。 而且,他也是出身辽东将门,世袭的指挥佥事,现又为辽东总兵,往日驻地也多在松杏二堡之间,从他内心来说,是很想救援杏山堡的。 再者说来,刘肇基更加渴望立下军功,他虽然身为辽东总兵,本部兵马东拼西凑也只一万余人,内里能战之兵不过八千之数。 而新任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麾下可战辽兵竟已有二万之众,内中只强悍家丁就有二千余人,比自己的家丁多了一倍有余,更是深得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器重与赏识。 试想,如果自己再不表现一下,拿些军功在手,这辽东总兵之位怕是不保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刘总兵贪功击奴 辽东总兵刘肇基在接到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军令后,立时决定救援,得知这一消息后,他营中的众将士竟齐声欢呼。 刘肇基的军中将士家属大多居住于松杏各堡,而因战事波及,除了少数避往塔山、宁远等更为安全的地方,余者大多都躲进松山与杏山,以及周边各堡。 他们由人及己,都想到了各自身边亲人,不由士气高涨,且自大军过了高桥后,一路也逼退不少奴贼哨骑,更是斩首七级,这也给他们壮了胆略。 更为可喜的是,此刻围攻杏山的鞑贼不过万余人,其披甲奴更是只有数千人,而自己营中便有近万战兵,其中光骑兵就要近三千人。 若是再加上杏山的守兵数千,还有后续赶来的宣镇杨国柱部万余兵马,就算不能将这些鞑贼消灭在杏山城下,与之相持到全军开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因此,近万将士都想趁此机会,既能救得亲人平安,又可立些军功在身,随着总兵刘肇基的一声命令后,大军滚滚,向前方杏山堡奔去,带起烟尘漫天。 高桥到杏山不过十八里的路程,一出高桥,四野便多为平川河流。 此时己是午后,热浪滚滚袭来,放眼望去,到处皆是大片撂荒的土地,偶有小块耕种的田地,也被来犯的鞑贼毁坏,到处光秃秃的,不论山上山下,几乎都难以见到绿色。 长年的干旱,昔日波涛滚滚的大河,现在却连小水沟都算不上,土地也晒得干硬,不过,倒是方便了大军的行进。 大敌当前,刘肇基丝毫不敢怠慢,他指挥着两个步营展开,更将所携战车营排布在阵前,又分出两路骑兵护在步阵两翼,还派快骑前往杨国柱部,催他尽速上来接应自己。 刘肇基麾下以迎战阵列展开后,众军将顶着烈日的暴晒,往杏山堡方向逼去,他们个个汗流浃背,衣甲湿透,却不敢稍稍轻慢,只保持着严整的战阵。 一路前行,明军哨骑已与虏骑展开近距搏战,刘肇基接连派出大队家丁精骑,才将奴贼侦察线压得不断往后退缩。 刘肇基领大军结阵才过了七里河,就接到前方传回的消息,由于他们浩浩荡荡的前行,且阵列严整,鞑贼见援军势大,又无机可乘,便悄悄撤了围。 鞑贼全军集结于杏山北数里处的大道旁临时营地,却不退去,他们反而派出更多的哨骑,似乎想要试试明朝援军的真实战力如何。 ………… 成功的解了杏山堡的围,也算是大功告成,刘肇基军中欢呼声响成一片,他也立时派人去向蓟辽总督洪承畴告捷,并将此间实情禀告。 同时,刘肇基却又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自己领大军严阵以待,却未发一矢一炮,就轻松解了杏山之围,如此,离自己想要得到大功的愿望可就差得远了。 他放眼往自己麾下众将士望去,皆是如此神情,连兵卒小军都个个面有憾色,军中几个副、参、游各将更是连呼不过瘾。 众人纷纷建议,趁此军心甚锐之际,就应该赶上前去与杏山北的鞑贼展开激战,斩获一些首级才是真的。 刘肇基虽也有此心,但毕竟感到多少有些行险,他犹豫好久,终是激不过身边众将官的劝说,决定与鞑贼一战。 继续前行道离杏山堡北门只有一里时,驻守杏山的防营副将郑一麟见奴军退走,也抽调两千人马出城与大军汇合,内含骑兵六百余人,有了增援,众人更是胆壮心齐。 于是大军集结列阵,就向鞑贼驻营所在进逼而去,仍是步军推动两轮轻车居中,骑兵分开护在两翼,缓缓前进。 就在刘肇基部明军距离鞑营不到三里远时,那边号角声突然四起,却是他们远远瞧见明军大队逼来,也在营外展开了迎战的队列阵势。 双方大军前行,不断靠近,刘肇基望见前边右面不远处有一片低矮的山石坡地,他急忙喝令麾下骑兵迅速抢占该地。 然后,他布置骑兵策马驻于山上,步兵以战车结阵于山脚下的旷野中,而另一队骑兵则在外围游弋,如此,便可攻守兼并,占尽地形地势之利。 烈日下,帅旗之旁,刘肇基策马立山顶上,俯望着鞑贼的阵列,只见他们阵中一片旗海。 鞑贼军阵前面,密密麻麻的盾车排成一排,盾车后面,尽是穿着红色,或是红色外镶白边盔甲的鞑子骑兵。 “哼!” 他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只见远处的奴贼推盾车在前,后面是他们的弓手,其中又有死兵与锐兵的区分,这种把戏,自己可是太熟了。 他转过视线,看了看自家的阵地上,不由心中大定。 明军的布置,设了一些简易的拒木于阵前,随后是战车,车上装备了小佛郎机和火箭,还有许多百子铳等火器。 后面的步军阵中,长枪大刀盾牌,结成密实的步阵,居高临下,背靠山坡,易守难攻,何况后方还有骑兵守护。 更为重要的是,自己麾下众军士,大多都有过于奴贼作战的经验,对鞑虏的战法可谓了如指掌,只要军士们胆壮心齐,此战以多敌少,更是占尽地利,未必不能大胜,立下雄厚的军功。 一时间,刘肇基的心中不由大为期盼起来! 号角声阵阵传来,鞑贼的盾车也在缓缓向前,他们好像在节省力气,并未发力猛推,看那样子只有在最后冲阵时,才会猛推急进。 盾车越推越近,看他们的盾车,其下面有轮子,前面是厚实的木板,皆铺盖着厚厚的皮革棉被等物,以此来遮掩对面射出的弓矢、铳弹。 不过,刘肇基却是心中不屑,就算盾车前面的木板上铺就了皮革和棉被,凭自家战车上的小佛郎机与大百子铳,一样可以打穿这些盾车。 鞑贼阵列越逼越近,明军阵地上雅雀无声,严阵以待,各将的亲卫与家丁们,也奉命巡弋,提醒步营将士,未得中军号令,不得无故擅自开铳、开炮,违者就地斩首示众。 正文 第四十九章:不合常理啊! “敢有畏葸者,不听军令者,立时严惩不贷。” 刘肇基营中各级将官声声喝令,军兵士卒们也各自严守本阵,静待对面的鞑贼缓缓逼来,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他麾下的许多士卒都是有多年作战经验,无论是征战流寇,还是在辽东与鞑虏都打老鼻子仗了,虽眼见奴贼大部渐渐逼来,却并不特别慌乱,大多神情沉着,只是喘息之声变得粗重起来。 “嗵!” 就在鞑兵逼近到三百步的距离时,忽然,中军处一声号炮响起! 作为一镇总兵的麾下,观看旗号,倾听号令,对于军中将官旗手并非难事,无数的旗手官将立时转头看向山顶,等待着主将的下一步军令指示。 这时,建奴军阵后激昂的战鼓陡然响起,无数鞑兵也开始用鞑子话大声呐喊,密密麻麻的盾车也开始加速,其后面无数旗帜迎风飞舞,他们发力向明军阵地急冲而来。 辽东总兵刘肇基魁伟的身形策在战马上,他披着厚实的铁甲,沉脸凝视着对面的鞑贼军阵,迟迟不下号令。 无数明军士卒都望着自己的队官,而各将官又都神情紧张的注视着中军位置,焦急等待自己的命运,等待着大军命运。 密密匝匝鞑兵盾车冲到两百步距离时,忽然,中军旗号一阵急点,一声凄厉的天鹅声远远响起,渐渐传遍整个明军阵线。 “轰…轰…轰………” 明军的战车阵列铳炮齐鸣,黑火药燃烧产生出大量浓密的白烟,不断向上升腾,在烈日阳光的照耀下,立时弥漫了整个步营阵线的前方。 大小炮子轰射而去,一时间,“哗哗啪啪”击破盾车的声音大作,间夹着一处处血雾腾起,不断有受伤的鞑兵惨壕哀鸣。 迎面不断推来的鞑贼盾车,被佛郎机的弹丸打得木屑横飞,许多盾车前方的木板上都满是被击穿的孔洞。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 一辆鞑贼盾车的前方遮板突然炸裂开来,铁球弹丸洞穿遮板后继续向前翻滚飞去,两个清兵的头颅直接被击中,登时碎裂,浆液四溅。 盾车被击中、击穿的声音此伏彼起,藏身其后的鞑兵也多有被击中者,一时间,哀嚎惨叫不断,碎肉血雾四下喷溅。 而高速运动的弹丸,击打在遮板上之后,还产生出大量尖利的木头碎屑,也以极大的速度向四周飞射,对盾车周边的鞑兵们造成了二次伤害。 这些藏身盾车后的鞑兵,多是些轻甲弓手,或是未披甲的旗丁、包衣奴才什么的,他们的防护力都是不足。 激.射而起的尖利碎屑,有若劲矢般四下飞射,他们周身满脸都是尖利碎片,或是刺中,或是划破,立时血流如注。 很多人都抬手捂在头脸上,不可名状的哀嚎惨叫声声传来,有些甚至已经跪在地上痛不欲生的痉挛颤抖,不停抽搐。 明军步阵前方战车的第一层射击,佛郎机都是打射一斤或两斤的弹丸,这些佛郎机炮,几乎都瞄准了盾车,且是放平了打的。 鞑贼盾车但凡被击中者,不论其前方的遮板多么厚实,即使上面铺了皮革、棉被,也是一打就出来一个大洞,很多护板遮木更被打得残缺不全,碎屑飞射,盾车后的鞑兵弓手更是非死即伤,一片狼藉。 明军阵地上天鹅声喇叭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百子铳与小佛郎机齐发,大量一斤或五两的弹丸,还有密密匝匝数不清的铅子从铳炮口中咆哮而出。 “……轰…轰……砰…砰……轰……嗵……轰……” 明军阵列前方战车上的大小铳炮一阵怒吼,一片片火光不断闪现,伴随着大股大股的浓厚白烟瞬间腾起,向上、向四周飘散。 从刘肇基所在的位置往下看去,战车阵列似乎已整个都被烟雾笼罩起来,呛人的硝烟味道,已隐隐传到他的鼻中。 刘肇基又转头望向前方鞑贼阵地,大批的盾车顷刻间就变成了一辆辆废车,百子铳一铳可盛装铅子过百,十铳就过千之数,百铳那可就是铅子一万余枚。 而刘肇基所部的战车过百,配备的百子铳尤多,与佛朗机炮配合使用,可笼罩左近周边近千步范围内的战场。 过万的大小弹丸激.射而去,无数的盾车前方遮板被射穿,既是上面加装了皮革与厚厚的棉被,也无济于事。 “……咔咔咔咔咔……” 密如雨点般的声音中,盾车碎裂,棉絮纷飞,盾车后也是阵阵血雾激起,那些轻甲弓手,无甲的杂役、阿哈们,一波波如割草似的栽倒在地上。 不同大小的弹丸铅子激.射入鞑兵体内,在他们的身体中四下横冲直撞,将内脏胸腹快速搅个稀巴烂。 许多鞑兵以各种姿势倒地不起,纷纷捂着胸口或是肚子,望着眼前流淌的鲜红浆液,以及破肚而出的大肠小肠,发出非人的惨嚎悲鸣声。 看鞑贼前沿阵线大乱,盾车纷纷栽倒,鞑兵伤亡众多,辽东总兵刘肇基脸上展露出笑容,军功到手了。 刘肇基嘴角上斜,心里说道:“这先锋官值了,咱老子拿到这第一份军功,众将不会小瞧咱,在督臣跟前也有了脸面。” 鞑贼共推出数百辆盾车,其中只有前面的百余辆,打造还算是比较精良,不过,在佛郎机炮与百子铳的连番轰击下,至少毁去近百之数,余者也多是伤痕累累。 而且,他们在明军猛烈的炮火轰击下,失去遮掩的鞑贼轻甲弓手,以及那些负责推车的杂役、阿哈们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犹犹豫豫的再不敢上前。 突然,辽东总兵刘肇基的眉头就深深皱起,在心下暗暗嘀咕道:“不合常理啊!”。 原来是后面的鞑贼,在重甲锐兵们不断压迫催逼之下,趁着己方步营正被铳炮发射腾起的烟雾所笼罩,发力推动后方那些相对简陋的盾车,尖声嚎叫着疾冲而上,已快要进入百步之内了。 今天,对面这伙鞑贼的表现似乎有些不同于寻常,按理,仗打到这个份上,他们早该溃败退去了。 正文 第五十章:对射 辽东总兵刘肇基凝望着前方再次逼来的鞑贼,心中虽有些疑惑,但却是信心满满,毕竟自己人多势众,单以战兵来论几乎是鞑贼的两倍有余。 更何况,刚才的第一阵隔空接战,自己营中铳炮连连齐轰,鞑贼盾车大多被毁,轻甲弓手和杂役也是损失惨重。 而己方众将士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内,如今士气正盛,军心可用之际,就算鞑贼重甲锐士鼓勇复上,也未见得能讨得便宜去。 “哼!” 刘肇基鼻息重重的冷哼一声,继续下达着军令。 哱啰再一次吹响,天鹅音传遍明军阵地,军官们的喊话也清晰可闻:“火箭预备。铳手预备,弓箭手预备。百子铳迅速装填。” 各战车上的火箭箱前面的盖子已被掀开,药线也都摆好,只待军令传来,另有军士热火朝天的忙着给百子铳装填子药,这个工序十分繁琐,也不晓得战事结束前,还能不能再打射一次。 那些持着三眼铳、翼虎铳的火器手,也快速上前,将手里的火铳架在战车的遮牌上,或者从遮牌的孔洞中伸出,做好了随时发射的准备。 他们身后是一排刀盾兵,他们持刀举盾,以防备鞑贼的弓矢伤到自己和前面的铳兵,再后则是一队队弓箭手,他们一手握弓一手抓箭。 眼看鞑贼越来越近,众将士心中焦急不已,有些人的手上已经沁出了汗珠,他们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地在衣甲上擦拭。 又一声哱啰吹出的天鹅音传来。 “火箭发射!” 随着军官们的声声喝令,各车上的火箭箱都被瞬间点燃,大量的烟雾升腾,一支支火箭划破长空,犹如地狱中飞出的夺命之箭。 火箭靠着火药的强烈推力,无情的疾飞向鞑贼盾车阵线之后,收割起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佛郎机发射!” 火箭发射时腾起的烟雾还未散去,已经完成快速装填的佛郎机炮再一次轰鸣起来,一颗颗弹丸呼啸着径直飞射向不足百步的鞑贼盾车。 双方眼看就要进入短兵相接的近身肉搏,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说不紧张纯属是骗人的。 明军战车后的火器兵们瞄着越冲越近的鞑子盾车,烈日下的他们满头都被汗水打湿,身上棉甲腾腾冒着热气,个个都紧咬着腮帮子,只待中军命令。 他们身旁身后,各大小将官们也在咆哮:“未得号令者,不得开铳,否则就地军法处置。” 而在铳手们的身后,除了刀盾兵,便是密密的步营弓手,他们头裹折上巾,穿着短罩甲,正张弓搭箭,以待鞑贼。 再看山坡下,一些鞑兵不断闪出盾车外,竟也有火铳之声,“砰啪砰啪”直响。 不过,明军阵中却不与理会,鞑子最喜虚铳诱我,其实打的都是空弹而已,而我方一旦随着他们开铳,鞑兵就可趁机冲杀上来。 辽东总兵刘肇基麾下的将士们,久与鞑贼接触,对他们这一套招法早就了如指掌,各兵只是注意倾听中军号令,并不理会鞑贼的虚铳引诱。 说时迟来时快,明军阵中哱啰声天鹅音又一次响起,火光一片,大股大股的浓烟喷出。 “砰砰啪啪”的火铳轰鸣之声大作,一些未来得及遮掩的鞑兵弓手胸口激.射出一股股血箭,仰身向后摔倒出去。 火铳近距离打射出去,威力确是大过弓箭太多,但刘肇基麾下的火器兵平日操练并不严格,临战之时就难免手忙脚乱起来。 他们才打射了一轮火铳,便转身快速退回到阵后,紧张慌乱的清理铳管,装填子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下一铳。 而数量最多的三眼铳,都还没有打射一次,却因其射击距离太近了,鞑贼都还在四五十步之外,现在打就等于是白打。 好在鞑贼这时推来的盾车,都是极为简陋,其护板也相对较薄一些,许多都被铳弹击出一个个小洞。 不过声势虽大,但实际被火铳击中的鞑贼并不多,只有那些闪身出来,或者是身体露在盾车防护之外的,才偶有被击中,一个个惨叫着倒下。 刘肇基在山顶上将一切都看得真切,满是风霜的脸上也更显凝重,他轻声吩咐了一句:“传令,骑兵准备!” 哱啰声又响起,佛朗机炮发出最后的一次集体轰鸣,数千支箭矢也同时飞射而出,哱啰声又响,密密麻麻的箭矢以完美弧线再次飞射而出,几乎完全笼罩了阵线前的鞑贼。 “……啊……啊……啊……” 明军阵中也同时传出声声惨叫,不断有人被迎面冲来的鞑贼射中。 好在鞑贼大多都是躲在那些残破的盾车后,向着明军步阵仰射,只有混在其间压阵的马甲重兵才敢探身出来,以强弓重箭直射那些身体暴露在战车外面的明军。 不过,他们却是个个射艺精湛,所瞄皆是致命所在,只要被他们射中,大多都会有生命危险。 鞑贼盾车后弓手密集,他们不断向着明军阵中抛射,双方射出的箭矢,几乎如乌云一般,遮蔽了阳光,交战的中间地带一片昏暗。 鞑贼大阵中鼓点声不绝于耳,大量的鞑贼弓手在盾车掩护下,越逼越近。 弓弦声音大作,密密麻麻的箭矢不断向明军步营飞来,炮手、铳手、弓手们,或是紧贴遮牌之后,或是依靠后方刀盾兵的遮护。 但鞑贼抛射来的箭矢太过密集,箭矢高高落下,一波接一波连续而来惨叫声连连不断,受伤者纷纷向后退去。 不过,好在抛射而来的箭矢,动能比鞑贼马甲平射的要小,既是被其射中,大多都无生命之忧。 刘肇基策马山顶,虽目睹了自己步营中也开始出现伤亡,但他却认为非常值得,毕竟是与鞑子打仗,哪有不伤亡的道理。 而且,看现在战场上的交换比,己方很明显占了大大优势。 这个时候,鞑贼的盾车也都逼近到了战车前摆放拒马之处,不过,不搬开这些拒马,盾车就无法再向前进。 如果要摆开那些简易的拒马,鞑贼就必须从盾车之后闪出才行,如此,正好成为己方将士的活靶子。 正文 第五十一章:骑兵冲阵 明军与鞑贼双方的弓箭互射中,鞑贼弓手正逐渐占了优势。 明军虽是占了居高临下的地利,但单论起射艺来,确实不如鞑贼太多,这种差距在初时或许还不明显,但对射几轮之后就显现出来。 见鞑贼渐渐逼来,山顶上待命的骑兵们也紧张起来,他们已经策骑马上,等候着将主爷冲锋的军令。 明军的佛郎机炮打射了五轮,子铳不足,已成摆设,百子铳还在装填,火箭箱也已打空,接下来唯有短兵相接。 好在此前的炮击,已将鞑贼盾车击毁了七七八八,再加火箭、铳炮轰射,对面的鞑兵倒地足有二、三百人,这给了已方士卒很大的鼓舞。 ………… 终于,鞑贼在付出数十人伤亡的代价后,摆开了挡在残破盾车前的拒马,短兵相接已不可避免。 随着信旗的挥舞展动,鞑贼大阵方向烟尘腾起,那些身披重甲的满洲正红旗、镶红旗鞑子马甲,正驱动胯下战马缓缓往明军步营这边逼来。 而在鞑贼马甲骑兵之后,又有明盔明甲的巴牙喇兵压阵,看来,鞑子竟要用骑兵冲阵? 辽东总兵刘肇基眉头深皱,这鞑子下的本钱太大了,自已这边万余精锐,他们也敢硬冲? 看这些鞑贼重骑缓缓散开成扇形,竟似乎已三面包围自己所处这片山坡,铁骑踏地滚滚而来,声势浩大,明军步营诸将士也感到极大的压迫感,脸色终于大变。 这时,山顶上一个将官大叫道:“大帅,虏骑逼上来了!” 刘肇基点首不语,仍是凝神看去,只见烟尘滚滚,大股大股的鞑子骑兵,从三面包抄过来。 他面沉似水,冷哼一声,道:“杨帅的宣镇兵马就快赶上,鞑贼这是自投罗网。传令步营,定要给老子严守正面防线。” 刘肇基这边只骑军就有近四千人马,而步军更有六、七,他自然不会畏惧鞑贼。 当下,便请杏山防营副将郑一麟领本部八百余骑兵,前出护住左翼,又点起麾下一员参将,领骑兵千员前去护住右翼安全。 他再看正前方的步营,滚滚奔来的鞑贼重骑有近两千人,辽东总兵刘肇基的神情凝重,他知道今天难免一场苦战,现在只盼着宣镇总兵杨国柱快点赶上来。 鞑骑冲锋中,明军步营哱啰之声大作,步营的刀盾兵,还有持长枪、大刀、长斧等各色兵器的冷兵,个个神情严峻,手心里满是汗水,不住在衣甲上擦拭。 眼见鞑骑就要冲到步营阵前,亲将刘成来到总兵刘肇基身前,道:“帅爷,鞑子近前了,冲不冲。” 刘肇基面色凝重,沉声道:“叫刘强领一千骑预备着,你领家丁队先不动!” 他作为辽东总兵,手下也有六百人的家丁亲兵,虽与祖家、吴家相比,确实是少了太多,但这已是他的全部家底。 鞑贼弓手和杂役已将盾车推至战车前,隐身在后的鞑兵爬上盾车,纵身一跃就跳上战车,与明军短兵相接,嘶吼声、嚎叫声此伏彼起。 那些没有被盾车抵住的战车前,仍然是枪尖林立,就算鞑兵悍勇,一时间,也不得越过。 “轰…轰……轰轰……” 百子铳轰鸣声,阵阵传来,虽然是装填不易,不过,那些没有被盾车挡住的战车中,还是有近半装填好子药。 他们这一轮轰击,虽然没有打出齐射,却也打得前面奔来的鞑兵与后面重骑,扑倒一大片,人叫马嘶,大量浴血受惊的马匹狂冲直跳。 不过,在那些压阵鞑贼死兵的控制下,滚滚如潮的鞑子兵,还是争先恐后的越过战车防线,急冲进步营的军阵之中。 “……砰砰啪啪……”的一阵脆响传来,原是战车后的三眼铳手和一些火铳手及时开火,但也未能阻止鞑贼冲进。 鞑贼步甲率先破开车阵,与明军刀盾兵厮打在一起,那些三眼铳手才打放了一铳,便不管不顾的抡动三眼铳当狼牙棒,照着冲来的鞑子兵就是一通猛砸。 “隆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 奔在前面鞑贼重骑,从步甲、弓手和杂役留出的一条条缝隙中冲入车阵内,后方滚滚而来的鞑虏死兵与锐兵,也狂叫着随后直冲而来。 ………… “杀奴!” 刘肇基瞪着通红的眼睛,抢下身旁一个鼓手的鼓槌,亲自擂动起大鼓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擂动起来,鼓声成为将士们杀敌的指引,刚才已稍显散乱的步营军阵瞬时间又紧密起来。 “杀鞑子啊!杀……杀啊……” 激昂的战鼓声中,明军火铳手后面的刀盾兵,以及密密匝匝的长枪手、大棒手、大斧手等等都嚎叫着扑上前来。 刀盾兵冲上前,以盾护身,阻止鞑兵前进,掩护铳手后撤,长枪手则在刀盾兵的缝隙中,伸出长枪上刺贼,下刺马。 大棒手、大斧手专冲那些鞑骑的马头上招呼,冲那些裹着重甲的鞑子脑袋上招呼,他们狂声呐喊,如痴如醉,不管不顾,一个个仿佛都是杀戮机器一般。 一时间,双方的战事血腥绞着,明军步营被冲开的几处缺口周边,密集地挤满了鞑贼与明军将士,不断有人倒地不起,人的哀嚎与战马的嘶鸣交织在一起。 长枪疯狂的上下刺来刺去,大棒刀斧不管左右的砍来砍去,狭窄空间里,双方人马都挤在一起,能发挥的余地很少,除了刺还是刺,除了砸还是砸。 灼热的阳光下,血腥味迅速蔓延开来,滚热的鲜血不断从双方战士身上流淌出来,湿润了干燥的土地。 鞑贼似乎未曾想到这支明军会如此的坚韧,即使是防御的车阵被冲开,却仍能死战不退,现在战事焦灼,双方伤亡都在不断增加,鞑贼重甲骑兵们一时间也是举棋不定。 他们冲进车阵后,也被挤在各个豁口处,因明军的激烈抵挡,一时间未能将明军步兵击溃,鞑骑也被挤在哪里,失去了骑兵的优势,除了面对面的下马肉搏,再别无他法。 正文 第五十二章:有伏兵 杏山北一处山坡顶上,辽东总兵刘肇基麾下亲将游击刘成焦急问道:“帅爷,再不下令,怕步营弟兄顶不住啊!” 刘肇基仿佛也下定决心,他大声喝令:“传令左右两翼骑兵出击,中路刘强部一千骑兵出击。” 刘成一脸不解问道:“帅爷,咱不上?” 刘肇基凝望山下战斗,随口回道:“好钢口要用在刀刃上才行!” 鞑贼重骑不断涌入,不断翻身下马,挥舞着大刀、虎枪、狼牙棒等重兵器杀入战团,随着他们不断杀入,明军的阵列开始松散,不断向后退却,豁口处冲入的鞑贼越来越多。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地声音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 山坡上满是鲜红的旗帜飘扬,不断向下冲来,每一面旗帜后,皆是一队披甲的大明精骑,他们正在慢慢加速,以整齐的骑阵从步营两翼俯冲而下。 鞑贼反应也是迅速,他们还没有冲入步营内的骑兵,立刻分向两侧迎击俯冲而下的明骑,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地势上的不利,许多鞑骑更是悄悄收起长兵器,而摘弓取箭在手。 眼看山坡上步骑混战、骑骑对冲之势,战斗转眼就要进入到白热化的程度时。 辽东总兵刘肇基大喝一声:“敲锣,擂鼓,变令,叫步兵让路!” 他策骑在战马上,高举起手里的狼牙大棒,怒喝:“儿郎们,随我杀奴!” “……杀…杀奴…杀奴啊……” 刘肇基一马当先,率先冲在了最前头,他舞着一根沉重的狼牙棒,大开大合,所到之处,当者披靡,六百余家丁亲随紧跟在他的身后,也是疾驰而下。 刘成作为他的家丁队头,虽然内心中很想冲到刘肇基的身前,却始终未能如愿。 鞑骑重甲虽弃马步战,但其身着多层甲胄,刀砍不进,枪刺不进,而明军步卒若是遇到他们的大刀、虎枪、狼牙棒,却只有死路一条,不断被他们或是砸成肉泥,或是劈砍成两半。 “啊哈!” 刘肇基一声虎吼,手里沉重的狼牙棒直击而下,他面前一个镶红旗鞑子分得拨什库下意识的举起盾牌。 “轰”的一声巨响。 盾牌四下裂开,血肉飞溅,间夹着骨折的声音“啪啪”作响,那鞑子分得拨什库的左手完全断折。 左手断折处,白森森的骨头一截截的显露出来,其状惨不忍睹。 “啊……” 鞑子分得拨什库大声呼嚎痛叫。 “去死吧,鞑子!” 刘肇基杀红了眼,又是一声大吼,沉重的狼牙棒当头狠狠击下。 血雾飞扬,鞑子分得拨什库的头颅瞬间炸裂开来,上身变得稀烂,血水混杂着脑浆向四面溅射,而他的身子却被战车夹住,无法脱离,就那样不似人形的站着死去。 见主将如此豪勇,刘肇基麾下的将士们无不军心士气大振,他们都紧随在总兵刘肇基的身后,大声呼喝着,往前冲杀而去。 不但如此,那些冲入车镇缺口的鞑贼重甲骑兵们,也是诧异,他们此前除了在锦州城外见识过祖家军的威力,再有就是那个吴家小贼的勇猛,除此,尚未发现辽东还有如此敢战之军马。 战斗场面异常激烈,不断有人跌落马下,整个山坡的下半部分都成了杀戮场,人嚎马嘶,宛若地狱一般。 眼看着就算攻入明军的步营阵地,明军也迟迟没有显露出崩溃的迹象,鞑贼便知自己的计策难以得逞。 而同时,己方的伤亡却在不断加大,这样的交换比,本就是他们所不能忍受的,更何况,据哨骑回报,还有一队过万的明军正向这边急急赶来。 终于,鞑贼大阵那边传来一阵急促鸣金收兵的金鼓之声,鞑贼的进攻队伍,瞬时便如潮水般退去,连两翼佯攻袭扰的鞑骑,也是一样退去。 看他们突然退去,明军阵地上霎时间便是一阵欢呼之声响起。 但是,刘肇基又岂能轻易罢休? 他亲自领着麾下家丁们狂追出数百步,虽然也付出了一些伤亡,但好赖还是把阵前或伤或亡的鞑贼大部分都留了下来,这些鞑贼的首级,他是要定的。 辽东总兵刘肇基策马巡视,他麾下的众将官和士卒们都是欢呼狂叫着,步营的将士们更分成几队,有的在救护自家受伤将士,有的则提着刀斧砍那些鞑贼首级,还有的在扒鞑贼身上的衣甲。 此时,刘肇基麾下步兵阵地内满是鲜血,四下里流淌,伤者的呻吟声到处都是,他早已看惯了这样的场面,不以为意。 刘肇基心中更是豪情满怀,欢喜无比,此战,只目前的粗粗估算,己方斩首鞑贼便已有近百之数,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捷,怎能不让刘肇基兴奋? 他望眼部下众将士,皆笑容满怀,虽然是以多欺少,但己方毕竟是打胜了,而且鞑子就算使用重甲马群冲阵,仍然失败溃退,怎能不让众将雀跃。 鞑子也不过如此而已! 刘肇基的亲将游击刘成策马奔来,大声叫道:“帅爷,鞑子往南山那边逃去,是否乘胜追杀一阵?” “追杀!追杀!追杀!” 整个明军阵地上都是狂呼嚎叫之声。 刘肇基策马远望,心中犹豫不决,但见众将士如此振奋,他也深感军心可用,突然,刘肇基高举手里的狼牙棒,大声喝道:“鞑子撩起咱老子的火器,如今想要溜掉,可没有那么容易? 儿郎们,随我追击奴贼!” 辽东总兵挟大战得胜之威,率着麾下家丁骑兵近四千人马,狂呼着就往鞑贼败逃方向急追而去,他希望能一鼓作气,彻底驱退这伙鞑贼,再立大功。 不过,刘肇基毕竟久经沙场,他仍然很谨慎,只以骑兵奋蹄急追,而步军则以战车在后面结阵慢行,策应追击的骑兵。 刘肇基这一路追击,又砍了些奔逃不及的鞑子步兵,众军将士一直追到杏山北面的夹马山下。 却见鞑贼正红旗、镶红旗的残兵败将们,正聚在一处小山岭之上,他们没了盾车,只以盾牌、大刀、长枪布阵,严守以待。 追击而来的一众明军都是狂笑不已,风水轮流转,如今攻守之势逆转,轮到鞑子兵们严防死守啦。 刘肇基冷哼一声,在心中暗想:鞑子残兵败将聚在此地,待己方步营战车赶至,只以铳炮轰击,便能击溃鞑贼的阵仗。 他指挥骑兵缓缓展开,三面围住鞑贼所在之地,过了片刻,待步营战车推至,他正要下令攻击,忽然一愣,随后面如土色:“这不可能啊!” 他猛然看到,还看得很清楚,这座小山岭的旁边有一座大山岭,密密匝匝的鞑贼骑兵从山岭上的树林中,缓缓策骑而出。 “有伏兵!” 正文 第五十三章:怪自己太贪功 “这些南人也算悍勇,竟真敢追击我大清国勇士!” 大山岭上,站着几个盔明甲亮的鞑贼将领,他们望着山下追来的明军,各人脸上竟满是兴奋之色。 在这些鞑贼将领的后面,山岭后方的丘陵坡地里,满是身着铁甲的鞑贼精骑。 看他们的衣甲旗号,竟然鞑贼正红旗、镶红旗、正白旗、镶白旗、镶蓝旗等各旗人马都有,虽各旗人数不等,但总数却有近三万之众,他们稳稳策于马上,双目闪动中,尽是噬血的光芒。 鞑贼中军令旗摆动,一队队鞑骑依令催马向山岭许下奔去,漫山遍野,各色鞑贼旗帜衣甲,遮天蔽日一般,声势惊人。 辽东总兵刘肇基面上神色略有惊慌,他勒马大喝:“整队,快快整队,坚持到步营赶来。” 他麾下的六百余家丁亲兵立时分作数队,策马奔向骑阵四面边线处,大声传达将令,催促追来的众骑士们结成半圆阵型,坚守待援。 好在众骑士皆属老军,他们也都深知,此时若转身奔逃而去,那就只有一个结果:像被猎狗追撵的兔子一样,一直被撵死! 刘肇基待各家丁又奔回自己身边后,再次举起狼牙棒,大喝:“儿郎们,宣镇杨帅领大军就到,咱今日可不能撩了辽东男儿的脸面。 杀。杀奴。杀奴啊……” ………… 杨国柱领麾下骑兵急急赶到杏山北不远时,辽东总兵刘肇基领麾下的军兵,正在与数万鞑骑血战不止。 刘肇基中伏之后,也知道不能直接溃逃,否则将无一人得活,必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亲领麾下家丁与众精骑拒战鞑骑,另派出一队骑兵前往接应步营结阵前来相救,随后又结成车阵原地固守,不论步骑都缩在车阵里面,只以铳炮、弓矢与鞑贼对射。 鞑骑虽从三面围攻变成四面围攻,杀死杀伤明军甚多,但一时之间,却也未能攻破刘肇基的车阵。 不过,鞑骑毕竟人数优势明显,且其步射、骑射都很猛烈,很明显已占据战场优势,攻破明军刘肇基部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正在危急之时,宣镇总兵杨国柱领麾下精骑率先赶到,他急令亲将郭英贤率两千精骑列阵从南面杀入战局,立刻救援刘肇基部辽东官军。 而他则领千余精锐在后掠阵,也为后续到来的步营诸军扩列出一个稳定的防线,以免在未结阵前,既被鞑贼骑兵冲散。 郭英贤率领两千余骑兵以锐阵突然向鞑贼发起进攻,他们本就是突然出现,虽鞑贼哨骑早已发现杨国柱部援军,但却未能想到他们会直接加入战斗。 旗号连连变动,围在刘肇基部官军南面的鞑骑,纷纷向两侧边战边退,他们与后部的鞑骑汇合后,正待整队向郭英贤部发起反冲锋,再将他们与刘肇基部围在一起。 却见南面远处又是一阵烟尘滚滚,一些鞑骑在杨国柱亲随骑兵的驱赶下,正急速向本阵奔回,嘴里还大喊大叫着什么! 片刻后,南面已显出一片鲜红色的旗帜,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接踵而至,“隆隆隆”的由远及近,一支数千人的步兵阵列,展现在交战双方面前。 杨国柱指挥赶上来的麾下游击何振雄,迅速结阵,往刘肇基车阵方向靠拢过去后,他也挥舞着手中的虎枪,率领家丁亲随千余奔北面的鞑贼骑兵冲去。 随后,杨国柱麾下都司唐先成,又率两千余步军赶来,他们就在刘肇基的车阵外,又结成一个步阵,与游击何振雄的步阵相互依托而战。 鞑骑虽有近三万余众,但从攻打杏山堡时开始,接着又攻刘肇基车阵,这时又伏击刘肇基部兵马,如此接连战斗多时,早已有些乏力。 此刻,又见杨国柱部兵马列阵严整,军心振奋,他们尝试攻击一阵,却也未能讨得便宜。 就如同刘肇基的战车一样,杨国柱营中也有插有长枪的战车随行,战车并起时,密密的枪尖外向有如刺猬一般,鞑贼战马根本就不敢靠近。 同时,因与张诚同在宣镇的缘故,杨国柱也受到张诚的些许影响,他麾下的新操步军中火铳、鸟铳等火器颇多。 他们几轮铳炮齐射下来,攻阵的鞑骑就倒下一片,许多战马也被巨大的轰鸣声吓得连连后退,眼见一时不能得破杨国柱麾下步阵,鞑骑也不再攻击。 鞑贼骑兵退下后,也不离开,仍在远处佯攻了一阵,除了骑射扰袭,却再未敢再与明军近距接战。 毕竟他们也得到了哨骑回报,大部明军已离得不远,正在向这边飞奔赶来。 刘肇基此刻也率着骑兵冲出车阵外,在东侧结阵以待鞑贼,与西侧杨国柱部精骑遥相呼应,而刘肇基步阵所在的后面,便是杨国柱麾下步营结成了两个车阵。 双方又相持了一段时间,见明军各部之间策应严谨,鞑贼也知今日注定再无便宜可占,他们也不敢久待,怕明军大部赶来后,自己反被围攻。 所以,当天色约近酉时,对面各旗鞑贼便结阵徐徐往松山方向退去,他们在临退走前,又发起了一次佯攻,趁机夺回一些鞑贼尸首,但仍有百余鞑贼的尸身距离明军过近,无法抢回。 这场由鞑贼主导的伏击战就此结束,事后鞑贼和明军双方都对外宣称自己是胜利的一方。 ………… 明军哨骑策马急奔上各处山岭,不停瞭望侦测,确认鞑贼已经退去后,才开始清点人马,打扫其刚才的杀戮场。 刘肇基明显有些丧气,就在刚才遇伏的激烈战事中,他麾下士卒的伤亡就高达一千多人,连先前在山坡上防守之战算上,他这半日里全军伤亡就超过二千人,战死者都快达一千了,还有许多战车被鞑贼毁去。 他在心中重重叹息,这后来的伤亡,本是不必要的:“唉,穷寇勿追,自己也是老于战事,怎么连这点都忘了?只怪自己太贪功啦!” 不过还好,虽然伤亡确也有些大,又毁坏了数十辆战车,但自己斩首鞑贼首级也有五百余颗。 这才是最重要的,相比于以往明军各部对战鞑虏的战绩来说,自己这可算是惊天大捷了。 当然,若是与崇祯十一年时,张诚阵斩岳托、玛瞻的功绩相比,还差了一些,但那乃可遇不可求的战功。 有了这些鞑子首级,自己辽东总兵的位子非但安稳了,这战绩恐怕一辈子也享用不尽,损失些兵马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还有一事,刘肇基却有些难办,那就是自己因贪功冒进,遭鞑贼伏击一事,还需做些修饰。 他望着不远处正指挥军卒打扫战场的宣镇总兵杨国柱,仿佛在内心中苦苦纠结,突然,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大步奔杨国柱走去。 正文 第五十四章:首战告捷 当日,辽东总兵刘肇基向蓟辽总督洪承畴飞报大捷,宣镇总兵杨国柱附议。 此时,总督洪承畴的中军大部才过连山,正在赶往塔山的路途中,当得报已解了杏山之围,前锋刘肇基部更是斩首鞑贼差不多五百余级,登时全军振奋。 其实,这里便还有杨国柱的一份功劳,但在刘肇基的飞传捷报中,却是将之淡化了。 原来,辽东总兵刘肇基在飞报大捷前,曾特意恳请杨国柱帮忙为自己打个掩护,即向总督洪承畴报言此战自己并未曾中伏,军中的伤亡,都是鞑贼大军急攻之下造成的。 至于此战之惨烈,看到手的这些鞑贼首级就知道了,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刘肇基又言可多分一些鞑贼首级给杨国柱。 看着刘肇基期盼的眼神,杨国柱略作沉思,便即同意,同样作为一镇总兵,他自然是知道军功对于一个武将的重要性,非但答应为他打掩护,更不要他多分鞑贼首级给自己。 要卖他这个人情,那就全须全尾的卖个大人情! ………… 蓟辽总督洪承畴与总监军张若麒等人听到我军大捷的塘报后,相顾大喜,随军而进的各位总兵各大将也是同样大喜,初战大捷,这可是一个好兆头啊! 而且斩首鞑贼竟有近五百余级,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宁远大捷了。 心切之下,再加杏山仍在明军手中,鞑贼前锋已被驱退,路途无忧,便加速行进。 第二日,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辽东巡抚邱民仰、参军马绍愉等诸官,还有众多兵备、同知、粮道各官,连同一干各镇总兵等,都率护卫营,还有麾下骑兵,急急赶到杏山堡。 果然,杏山堡内缴获的鞑贼旗仗军械铠甲堆了一地,四百七十八颗鞑贼首级也都摆在一起,众人见到了这些首级,无不雀跃,一时间军心大振。 总监军张若麒亲自下场逐一核验后,确认全为真鞑首级,立时给刘肇基记上一大功,杨国柱因及时救援友军得力,也是一功。 紧接着,张若麒又与蓟辽总督洪承畴商议向京师报捷之事,他们逐字逐句斟酌后,立刻派一队亲兵快马向京师报捷,露布以闻。 大捷的塘报传到京师时,全城沸腾,崇祯皇帝亦是大喜,立擢刘肇基为署都督同知,战后兵部还会有议赏,而杨国柱策应有功,同样圣旨嘉奖不等。 同时,崇祯皇帝还勉励蓟辽总督洪承畴及入援诸将,定要再接再厉,趁此大捷,军心振奋,速解锦州之围。 其实,此战中多少也有些疑问,想辽东总兵刘肇基初到杏山时,报称鞑贼正红旗、镶红旗兵马不过万人,内披甲奴约数千人。 怎的后来又报遭三万鞑贼围攻? 这其中是否有轻敌浪战之嫌? 不过,洪承畴与张若麒都认为,初战大捷,振奋军心才是最重要的,毕竟真真切切的鞑贼首级摆在这里,那些细枝末节就没有必要过于较真了。 而张若麒则更看重此番大捷的名声,他自前来监军起,此为首捷,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捷报飞传进京,圣上喜笑颜开的画面。 他心里,能让崇祯皇帝高兴,比一切都重要! 在各方默契配合之下,刘肇基虽有小过,各人也都是略过不表。 蓟辽总督洪承畴作为大军最高统帅,更是对刘肇基温言夸赞一番,不止是答应损失的兵马,会立时为他补充上,而且在本战中的立功将士,也将一一记录在册,与伤亡众将士一起,立刻给与优厚的封赏与抚恤。 这让刘肇基感到无比的欣慰,甚至有些兴奋不已,要知道,洪督臣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对自己和颜悦色过。 此时,明军骑兵大部,都已聚在杏山城外各处扎营,步军辎重大队,也正往这边急行而来,另据哨骑探报,鞑贼一部仍在猛攻松山堡城,已有多日,现情势十分危急。 杏山堡距离松山堡不到二十里的路程,辽东总兵刘肇基挟大胜余威,自告奋勇,仍愿率本镇兵马前往救援。 不过,余者诸将见他已斩获鞑贼首级四百余颗,尽皆看得面红眼热,都争抢者要作前锋,往救松山。 洪承畴也觉刘肇基虽勇气可嘉,但该部一番大战后,也需稍作修整,更何况麾下诸镇兵马云集,也不能叫刘肇基把功劳都给占了去。 他考虑再三,遂决定派蓟镇总兵白广恩,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密云总兵唐通,率三镇麾下精骑步营,前往救援松山,并嘱托三人定要严加哨查,不可轻敌冒进,以免入了鞑贼的埋伏。 三人当日就进兵松山,与围城的鞑贼一番血战,虽斩首只有数十级,但也解了松山之围,飞报大捷,传回中军。 三人在塘报中更言,逆奴狡诈,援兵自杏山至松山,彼师设伏于锦州南山东岗,又有精骑暗伏于松山之北岭,欲诱明军主力出战。 不过,王师窥破其计,始终不为所动,鞑贼无所可趁,遂退回乳峰山。 塘报又言,王师还窥见鞑贼于松山东北黄土岭之地密密扎营,深挖壕沟,截断王师前往小凌河要道。 杏山西北近女儿河处之毛家沟山岭,同样驻有鞑贼大军一部,乳峰山上更连营密布,松山前往锦州大道,奴骑充斥,势殊猖獗。 ………… 崇祯十四年七月二十九日,爆裂的太阳烤晒着大地,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领着各官各将,冒着烈日酷暑,巡视了杏山堡内外各处。 早在宁远军议时,张诚便多次提醒,不论各官各将,或是总督洪承畴本人,如今,都认为杏山北面长岭山极为重要,因此,该山岭之地,便是各人巡视的重点地方。 长岭山,位于女儿河南岸,杏山的西北面,离杏山堡约十里,西面过去,就是绵绵群山,一直蜿蜒到女儿河南岸。 长岭山从塔山堡一直绵延到锦州西南小凌河畔,其海拔不高,坡道平缓,不过山下就是平川地带,有一条杏山前往松山的大道。 山上树木也不甚多,多是荒草泥土,顶上还有一个被鞑贼毁弃的火路墩,原是墩军了望之地,一条小道从山下大道直通墩台处。 正文 第五十五章:长岭山 当众官将们登上长岭山的时候,都已是一身大汗。 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是同样的汗流浃背,但却依然保持着儒雅的仪态,他站在火路墩旁,向四周极目望眺,叹息道:“此地确为紧要,若驻扎一军,便可与杏山堡南北呼应,防止虏骑包抄,环壕绝我。” 张若麒也频频点头说道:“长岭山北应松山堡,南呼杏山堡,控厄松杏要道,位置确实紧要。只是于这山岭之上,临时修营筑寨,若不坚实,恐难固守啊。” 他又望向山的东北脚下,一条溪流从群山中映入眼帘,他眼睛一亮,道:“此地有水源,驻军的饮水也解决了,当立刻行动,结坚城硬寨,方能固守,做持久计!” 此时,张诚也随行在山顶之上,身旁还跟着宣北军独石步营主将、游击将军陈铮,车营主将、游击将军魏知策,以及车营辎车左部的千总杜淳刚等人,默默站立。 陈铮将作为长岭山营寨的主将,而辎车左部千总杜淳刚也将率部中辎车与兵士留下,暂时划归陈铮麾下,以增强长岭山营寨的火力。 魏知策作为车营主将,自然也随同张诚等官将一起踏堪长岭山地势,以便议定驻营扎寨的位置。 还有骑营主将张广达、赤城营主将张国栋、登封营主将李迹遇,以及虎卫营亲兵统领林芳平等宣北诸将,也都一同随来。 此外,宣镇总兵杨国柱,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大同总兵王朴,辽东总兵刘肇基,山海关总兵马科,东协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山西总兵李辅明、中协总兵左光先等镇帅,皆率麾下游击及以上的将官随同。 再加众官将的随扈家丁亲兵,整个山顶上,尽是顶盔贯甲的将官亲卫,在艳阳照的下栩栩生辉。 张诚站在山顶上眺望远处的原野,大地莽苍,平川丘陵起伏不定。 举目远眺,杏山堡在南面丘陵平原处,长岭山直过去约五里,视线被平川之后又一片山地阻挡,否则都有可能望见东面大海波光。 他再回过头来向西面观望,连绵起伏的群山巍然而立,山中沟壑横生,有若黄土高原一般,缓坡沟壑间杂,充满沧桑。 眼前这片土地,从古到今,发生了多少大事? 张诚心潮澎湃,这时听了张若麒的话,他就接着说道:“总监军所言甚是,本职也是此意,在这里立下一座硬寨。 有我麾下步营将士守护此地,更有一部辎重战车留驻在此,提供火力支持,若鞑贼敢来攻打,定必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在此山岭之下流尽血泪。” 他再爬上那已经毁坏了的墩台顶上,极目观望一番左右之后,就己经有了自己的设想。 因早在宁远时就已议定,将由张诚麾下步营,再加辎车一部驻守此地,也就辎车百辆,军士四千多人马而已。 这其中辎车还是张诚留给陈铮的一步暗棋,目的是增加陈铮所部的火炮数量,以期他能就此坚守住营寨。 接下来,张诚便开始阐述自己观点,长岭山的西北面较为陡峭,又接连群山,其间沟壑纵横,非敏捷者实难以攀爬其上,大军进攻,就更是不用想了。 所以,陈铮驻营地的重点防线还是在山岭东北、东南这两处地方,这两面坡地较为平缓,马匹都可以直接冲上山来。 特别是山的东北处,因为其靠着溪流,是供应驻军的饮水之源,就更为重要了。 可想而知,若鞑贼来袭,定然会在这两面大举进攻,所以,依着张诚个人的设想,就是效仿当年他们在巨鹿之战时,使用矮墙壕沟的御敌之法。 既已二、三道宽阔的壕沟,配以一道宽厚坚实的矮墙,如此,既能阻止鞑贼冲锋破阵,又能从容打射火铳,有效击敌。 即使打不过鞑贼了,也可依托矮墙、壕沟,从前线撤回到下一处矮墙防线,继续抵御鞑贼的攻打,不至于被鞑贼一举袭破。 而挖壕修墙之事,自然是在所难免,毕竟大军驻扎之地向来都是如此,更何况今遭对战的还是鞑贼虏骑。 除去陈铮随军携带的那些虎蹲炮和臼炮外,他更是将辎车都安排在了巧妙的位置,各部火炮火枪,形成了如犬牙交错般的防线。 就在众官将争执之时,张诚又招呼他们继续前行观看:“此山的东南与东北各处,都有山道可直达山顶,所以,我部当依托于长岭山这样的坡路,在各险要处,层层设立起矮墙壕沟。 使鞑贼一时不得袭破我长岭山防线,便不敢全力进袭杏山!” 在张诚设想中,他们准备驻营这段长岭山地界,东北到东南约有差不多四里长的距离,从山脚到上顶之上,至少要修筑起多道坚固的矮墙壕沟。 矮墙,既是叫矮墙,便明白说了不需要多高,但至少也要到将士们的胸口位置,如此,火器手就可以从容瞄准敌人射击,当然,矮墙也要修得厚实一些,免得被鞑贼轻易冲破。 而壕沟却是要挖得深一些,至少要深达一丈以上,宽也要一丈,且是下宽上窄的样式,如此,鞑贼一旦跌略沟中,便很难凭一己之力再攀爬上来。 如此布置,每一道矮墙前都有三个壕沟,而最后一道壕沟更是紧邻矮墙而挖设,这样,实际上矮墙的高度就隐然达到了四米有余,比得过一般小城堡的城墙高度了。 而且,每一道矮墙之间相距并不远,更是因沿着山势堆砌,后一道矮墙,事实上都会比前一道矮墙高上一些。 矮墙后的火铳射手,可以轻松瞄到敌人,又不至于射到己方战士的头上,如此,上下呼应,就形成了立体的火力轰击网络,更何况在一些关键的位置还预设了炮位。 杨国柱当年也是参加过巨鹿之战的,那时张诚就使用过胸墙壕沟战术,虽未能阻止巨鹿之败,但正是因为如此的布置,才使张岩所部兵马损失最小,可见其还是颇为实用。 当然,这矮墙壕沟战术的妙处还远远不止这些,在张诚的设想之中,矮墙壕沟足足有九道之多,共分为三个防御波次。 正文 第五十六章:这张诚好不狂妄 张诚设想,每一波次之间的三道矮墙壕沟,每墙相距只有数十步之遥,上下之间,射界明显,防御之时,可互为助力,前面撤退的时候,也可交相掩护。 鞑贼若是来攻,他们每攻打一道矮墙,都要面对前后两道火力点的猛烈打击,还不时得面对那些隐蔽起来的火炮轰击。 如此一来,其定然是顾得下面,就顾不得上面,顾得了上面,便顾不得下面,正所谓顾上不顾下,反而是上下两为难,注定要狼狈不己。 而三个波次之间的矮墙后,还会再挖一些藏兵坑,如此,作为杀手的冷兵战士既能躲避烈日烤晒,又可在恰当的时机,主动出击,突袭攻打营寨的鞑贼一波。 毕竟,宣北军将士可不是些豆腐渣老爷兵,只知死待着硬守? 他们自然是要有守有攻,在防守中寻隙出击,冷不丁的给鞑贼一个突然袭击,好叫其不敢小觑我宣北军将士! 当然,这些矮墙虽每隔上一段,便会留出一些空位,但在外人看来,却是是极为不规则的,比如第一道矮墙空位进去,面对的却是厚实的又一道矮墙,需往左或往右几步,甚至是十几步,才能继续摸到空位,进入矮墙之后的空场地带。 而且,在每波矮墙的空位处,张诚还拟放置一些火炮,如虎蹲炮和臼炮等,此外,还有一些飞礞炮。 这一类打射开花陶弹的新式火炮,到底威力几何,张诚目前也是不能确定,但是他知道检验火炮堪不堪用的最佳方式,就是拉到阵地上打射几炮,便知结果。 这还没完,因每一道矮墙前都有三道壕沟,取出的土方都用来堆砌矮墙,因此,矮墙虽不高大,却是极其宽阔,鞑贼即使爬上了矮墙,也不得直接翻过,而其高高在上的时候,便成了宣北军火铳手的靶子。 以宣北军陈铮所部使用的云州二式燧发火铳为例,其正常情况下,有效射程在一百二十步左右,但鞑贼多为双重铠甲,如此,在六十至八十步距离上,应该可以对鞑贼造成有效伤害。 在长岭山的东北边靠溪流处,距溪流不远,也修有几道矮墙,要一直修筑到长岭山的西北边,一是保护水源之用,二也是为了防止鞑贼顺溪流而上,从侧翼攻击营寨。 毕竟这种山涧溪流,注定不会很深,只及膝盖处,且水流也不湍急,人马沿着溪流还是可以行走的。 而且,这长岭山的西北处虽然山势陡峭,又沟壑纵横,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这边也需挖掘几道壕沟矮墙,预设观察哨,以防止鞑贼精锐之士,如他们的巴牙喇兵从此处涉险而过,冒死进攻。 最后,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更是慷慨的支援张诚四门红夷大炮,就架立在这山顶之上,到时,以火路墩为眺望点,四周态势,便一览无余。 听张诚将预想防御布置一一道来,宣北军各将都在心中快速盘算比较起来,尤其是陈铮,作为留驻长岭山的主将,他更是从怀中掏出一份画在布上的军用地图。 他将地图铺在一块大石上,众人就观摩起来,其他各位总兵官将,也有聚来观瞧,可一见这幅地图,便个个觉得头大,连总督洪承畴在内,皆是如此。 这幅地图是张诚麾下哨骑前时特意来此踏勘,精心绘制,但却与大明盛行的地图完全不一样,没有“印象派”那一套东西。 就是依着山岭走势绘制,上面还有一圈圈环环相套的圆圈,表示一个个山岭,一条条粗细不等的线条,表示道路与河流,还有三角、正方、长方等各种图形,表示城塞、堡寨、墩台等处。 看了片刻,洪承畴似乎明白了图中所示,他满怀疑惑的问道:“忠忱将军,此图这般画法,是何人所提?” 张诚忙躬身抱拳回道:“回禀督臣,如此画法,浅显易懂,与山岭实际走势完全相符,实为本职所提。” 他接着又为洪承畴和众官将简单介绍了地图中那些圈圈、线条、三角、方块所代表的含义,经他一说,确实是浅显易懂,简单明了,不似大明官修地图,个个都是“印象派”,地域城塞名称全有,但那位置嘛? 地图上所示,也就一个方位罢了,若非亲自去过,单凭大明地图,只能知道其位于东南西北那个方向,根本没有一个直观的具体位置。 ………… 张诚一一说完自己的设想,嘴角上挑冷笑着说道:“如此,鞑贼就算来上两万,甚至三万虏骑,我长岭山营寨,也可坚守上三、五日,不被其攻下。 有这三五日时光,大可调集军马,将之合围于此,尽歼其部!” 众人闻其言,皆大吃一惊:这张诚好不狂妄,竟想将两三万鞑贼拌在此地,予以围歼? 他们围聚在陈铮身周,反复观看那幅地形图,在上面不断比划,讨论着…… 依张诚设计的防御方案布置起来,在长岭山这一段虽还达不到固若金汤,但也确是易守难攻。 不过,张诚言能抗住鞑贼三万的猛攻三、五日时间,却大多不太敢相信,他们都是摇头叹息,感觉张诚是在吹牛,说说大话罢了。 毕竟大家也都是经常如此! 连蓟辽总督洪承畴都有些疑惑,总监军张若麒本是站在张诚这一边,对此也是不敢相信,但却没有发出一丝的质疑。 唯有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他目光望定张诚,眼中神情却颇为复杂,作为当年巨鹿之战的亲历者,以及这几年来对张诚的了解。 他在心里还是相信张诚所部兵马,定然能凭借壕沟矮墙的地利,以及他营中那犀利火器,与鞑贼相持上三五日。 但内心中也隐隐感觉到张诚的恐怖一面,若张诚将来对朝廷心怀不轨,那时又有何人能制? 他摇了摇头,驱退自己内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与众将讨论此长岭山上的布置优劣来。 陈九皋和王朴、符应崇、郭英贤等人却是非常高兴,他们坚定的相信张诚麾下步营,定然能固守此地,且还会叫来袭的鞑贼死伤惨重,血流成河。 山海关总兵马科、中协分练总兵左光先等几人,则神情复杂地看向张诚:妈的,这小子确实有一套,不服不行啊! 尤其是中协分练总兵左光先,他更是暗暗思忖:“看来,在五道岭那边,自己也可照此布置一番?” 正文 第五十七章:督臣出炮,抚臣出力 蓟辽总督洪承畴深思之后,对于张诚这番布置,也是极为赞赏,他更问道:“忠忱将军布置之法,可是效仿当年玄扈先生徐文定公的铳城之举?” 张诚却回道:“本职当年随卢督臣麾下,巨鹿与鞑贼鏖战,便用此法布置,壕沟矮墙,确使鞑贼难于施展骑兵优势,固守颇为得利。 本职却不知晓,玄扈先生徐文定公也曾用过此法!” 其实,洪承畴所言之铳城,乃是万历年间徐光启与陪臣利玛窦,曾提议修建的一种三角三层空心式敌台。 不过,徐光启所提议的铳城确是极难修建,需用大石叠砌为基,城墙也要修得极坚极厚,其内共分为三层,下层安置极大铳炮,中层、上层逐次渐小,也算做是棱堡的其中之一种。 而张诚的设计,虽然也使用了几何学方面的防守方法,不过却颇为简陋,基本是就地取材,挖壕沟取出的土方,正好用于修筑矮墙,无非其中再加些大木加固便是。 外人不知内情,他们多以为张诚所部是依靠这些如犬牙交错的壕沟矮墙,才有抵御鞑贼三五日攻击的信心。 但张诚却自知,自己最大的依靠其实是麾下敢战悍勇的将士,其实还有自制的精良云州二式燧发铳,最后才是这些看上去错综复杂的壕沟矮墙防御体系。 若是没有自己麾下军兵的悍勇敢战,就算自己设计出来的守御之法再强大,防护再得力,铳炮再多、再犀利,军无战心,也全是白搭。 而且,他提出的这种几何式防御体系,虽然看起来很简单,只是挖壕积墙而已,甚至于都有些不起眼。 但其涉及复杂的土木工程,各条壕沟、矮墙之间的距离,都要提前测算好,尽量使自家得利,而鞑贼却只有不便。 尤其是穿插于壕沟矮墙之间的那些空处和通道,不但要测算精准,修好之后,各队军兵还要提前熟悉,以使战时能快速出击,再快速撤回,来去如风,才能做到出其不意,减小己方的伤亡。 张若麒等一干文官深思后对张诚的设计也是极力赞同,众人一致认为,依张诚的设计,花费少,效用大,不需大修土木,构建坚固结实的寨墙、 只需让众将士出力挖掘即可,甚至于可以让那些随军的民夫来干,毕竟各镇都有征用民夫随军,平日里干些苦力,烧火做饭之用,这挖土、筑墙之事,正是他们的本职。 而且,他们在这里做过,若是效果真的很好,也便于各镇各将军中推广开来。 中协分练总兵左光先在一旁也是极为心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他奉命坐镇杏山方面的防守诸事,领麾下兵马驻守五道岭,这时就在想着,自己在五道岭上似乎也可以如此布置,同样以壕沟、矮墙他们决定等长岭山工事完结后,回去依样画葫芦。 不过,现在长岭山宣北军防线上,需要很多的火炮来配合防御,张诚将车营辎车左部留给陈铮使用,这边一百乘辎重大车上每车都装备了一门五号小佛郎机炮,以及十枚子铳。 而且,陈铮独石营中的战车总,还有二十门四号佛朗机炮,十组火箭匣,和其他虎蹲炮、臼炮数十门,再有就是二十门飞礞炮。 但是,张诚听说辽东总兵刘肇基在杏山与鞑贼的遭遇战中,他军中的百子铳可是大显身手,杀敌颇多。 而他的军中却并未装备此种杀器,他暗思:看来大明的科技,还是有许多值得挖掘之处啊,很多武器,自己的大军中都还没有装备。 所以,张诚特别请求洪督臣支援给他一些百子铳和火箭匣,还有火药和炮子,以布置在长岭山防线上,洪承畴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此时的大明各地军中,红夷大炮虽说不多,不过类似于虎蹲炮、臼炮、百子铳之类的小炮,在边镇要地还是有很多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依历史上的松山之战后相关记载,兵科都给事中张缙彦关于松锦被围所提出的十个疑问中,曾提到松山之役时,明军先后动用的战车两千多辆,火炮也有两千多门,而且是各样轻车重车都有,大炮小炮齐备。 而且,在历史上直到松山城被袭破时,清军从城内掳获的大将军炮就有一百五十余门,大将军炮所使用的大炮子四千余颗,火药更是多达十余房。 清军攻破杏山、塔山诸堡时,又掳获大、小将军炮四百余门,火药、炮子也有数万斤之多。 可见,辽东明军其实是不缺各类小炮的,洪承畴当场就答应支援张诚所部百子铳五十门、火箭匣一百具,火药、炮子也各支援许多。 蓟辽总督洪承畴还答应,将视以后杏山方向战情而定,或许还会为其增加各小炮、火药诸般援助。 毕竟,这长岭山防线扼守着松杏要道,未来大军驻在松山,所需粮草大部分要经过这里运送,现在的洪承畴等诸位官将,也已是极为重视! 辽东巡抚邱民仰负责为大军转运粮秣之事,因此众多的随军青壮,以及辽东当地的民夫,也都归其来统一管理。 张诚经过与邱民仰协调商议,他答应为其调派一些民夫,来协助陈铮修筑长岭山防线上的壕沟和矮墙,只不过,粮秣转运也是急务,却是不能调派太多的民夫,但七八千人还是能够保证的。 而张诚为了充分调动这些民夫的积极性和热情,更是立刻安排人放出话去,但凡是来帮着挖壕堆墙的民夫,宣北军这边除了每日管吃饱之外,还给每人发银二分。 这消息一经传开,便有各地民夫蜂拥而至,其人数大大超过了巡抚邱民仰所答应的七八千人。 可民夫们贪图饱食和银钱,纷纷前来助军,他也不好阻止,只得吩咐下面的官员诸将好生看护,待这里壕沟矮墙事毕,立刻组织民夫回去运送粮秣。 临近黄昏时候,陈铮这里就已募集了足足有过万的民夫,他们汰去一些老弱,只留青壮之人,而后续还有许多人正往招募地飞奔而来。 这些民夫,多是辽东本地之人,也有一些是从畿北随军前来的军壮,他们大多同乡同村之人聚成一堆,口音繁杂,更是没有一个识字之人。 这也是当时大明的国情,陈铮也是见惯不怪,对此完全不以为意,视他们同乡同村人数多寡,以五十人或一百人编为一队,总共编成了一百多队民夫军壮。 正文 第五十八章:未来的绞肉机?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才刚蒙蒙亮的时候,东方的山岭后也只露出一片鱼肚白来,杏山北面的长岭山坡上陈铮营寨周围,便已是人山人海。 大约过万的民夫军壮正热火朝天的紧张忙碌着,而陈铮麾下众军士也分布在长岭山各个角落,他们同样手持着锹镐,在哪里挖壕堆墙。 只有他步营各局中的火兵们没有参加劳作,但也在紧张地忙碌,天才微微亮,太阳也只是探出一个头来,他们就密密聚于长岭山的坡上各处。 火兵们忙着支起一口口大铁锅,烧水、熬粥忙个不停,一个个香气扑鼻的馍馍也很快做好,浓郁的馍馍味道和麦粥香气不时飘出,那些离得近些的民夫军壮都是一副垂涎欲滴模样。 他们沐浴着面馍的味道和麦粥香气,干起活来却更加卖力,好似生怕自己不多出些气力,一会兵爷就不给自己麦粥馍馍似的。 “瞧见那大馍馍了没,又大又玄乎嘞!” “……这位张将爷可真是舍得……还真能管咱吃饱不成?” “八成不假嘞,没瞧见那馍馍都堆得山高……” 几个干活的民夫边挖壕边闲聊着,中部千总宋山铨刚巧路过这里,他蹲在沟沿边笑着说道:“甭猜嘞,铁铁的管饱。只要尔等出力不偷懒,瞧见没,那边小山似的馍馍,都是给尔等备下的。” “唉,小民先谢过将爷。咱今儿定是要豁出气力干,可决不敢跟将爷眼前藏奸耍滑嘞!” 一个年过四十的老汉笑嘻嘻说着话,他早已把外衣脱下,赤裸的膀子上虽然没有多少肉,但却也是青筋毕露,虽阳光还不强烈,却也是浑身汗水不住流淌而下,看这样子确为卖力。 宋山铨站起身来,他提高了嗓子对一众民夫们大声喊道:“尔等可都听真切喽。今日只要卖力气挖壕堆墙,定是会使你们管饱造造,早间就是馍馍、麦粥配腌菜,待午间还有大饼子配肉汤。 可若是有胆敢藏奸耍滑,出工不出力的,被咱捉到,不止没得馍馍、大饼、肉汤,工钱也是分文不给,还要送去给邱抚台治罪。 尔等可是听得真切嘞?” 宋山铨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的民夫军壮们就已显露出难掩的兴奋之色,他们被征用的随军劳役,本就是没有任何报酬的,又因其无需上阵杀敌,所以每日也就是勉强吃个半饱。 昨日,听闻宣镇张大帅要修筑长岭山营寨,不但管大家伙吃饱饭,每日还给结算两分银的工钱,这可真叫他们趋之若鹜。 虽心中仍有些疑惑,但考虑到在哪里干活还不是一样,就算这位宣镇来的张大帅欺骗了他们,又如何,最多还是如往日一般,劳累一天,吃个半饱而已,也没得啥子损失。 可一到长岭山营寨周边时,他们却看到一队队官兵已经在开挖起壕沟来,这叫他们大为震惊,往日哪里有官兵挖土的,不都是他们来干,而官军战兵们只是负责监工的嚒? 如今,看着远处大锅旁那一座座小山似的馍馍,一锅锅热气腾腾的麦粥,又听到午间还给大家吃大饼子配肉汤,一个个登时便干劲十足。 他们吆喝起独有的号子,热火朝天的又干了起来,宋山铨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也甚为满意,他估算着也就一二日间,这长岭山防线便可初见规模。 他望了望天色,又大声喊道:“大家加把劲嘞,再过半个时辰,咱就放饭喽!” ………… 比海碗都大的大饼子又厚又软,一口口大锅里飘出来的肉香,勾引着每一个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许多民夫军壮的嘴角都挂起一串哈喇子。 有了早饭时的经历,如今他们也规矩了许多,仍是以队为单位,依着各自的顺序排队打饭。 每人都是一个大饼子,一大碗肉汤,外加一些切得稀碎的腌菜,混在大饼子上,如果不够还可以再领第二次。 如今,他们已不再怀疑是否真的管饱造这一问题,也完全相信真的可以再领第二次,所以并未像早饭时那般狼吞虎咽。 一个身体壮健的年轻人,左手抓着半张大饼,右手的大碗才伸出去,一大勺滚热的肉汤倒来,立时就将大碗装得满满的。 浓浓的肉汤中,满满的肉香,虽然说每人也分不上几块肉,但也足矣使众人兴奋不已,对于他们来说这可是过年时才该有的伙食啊! 有些贪心鬼,平日里就是些不安份的主,这时见到肉汤,竟然想耍横插队,更有暗里抢夺他人肉汤大饼的情况发生。 宣北军中当然是不能允许此种事件,负责维持秩序的独石营镇抚军士,当场便将他们揪出,毫不留情的皮鞭抽打,军棍砸来,直打得他们哭爹喊娘,连声求饶。 旁观众人看得哄笑一堂,个个都兴灾乐祸的远远望着:在这帮如狼似虎的军爷面前,还妄想持强凌弱?也不瞅瞅场合,真是自讨苦吃! 一片欢声笑语中,民夫军壮各依同乡同队,聚在一个地方或蹲着、或直接坐于地上,唏哩呼噜的狼吞虎咽起来。 他们许多人都是一边吃一边感叹着,没成想随军到了口外,还可以过上如此神仙般的好日子。 陈铮也是草草吃了午饭,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此时见众人大多已经吃饱,他大手一挥,营中各千总、把总、书吏们会意,纷纷上前喝道:“开工,开工嘞。吃饱了就赶快干活,今日收工后还有工钱发下。” “干活……干活呦……” 各队民夫军壮中选出来的队头、队副也是纷纷大声吆喝,而民夫军壮们吃个肚饱,个个已是心满意足,都站起身来,干劲十足的开工。 长岭山自山腰之处起,己经由随营书吏依着施工图纸用石灰撒出一道道白线,各队民夫军壮,分工包段,只须负责在自己一方的地段上施工便可。 这些民夫军壮们有的是力气,如今有了凭力气混饭吃,还能拿银子的好事,自然是别提多来劲啦。 正文 第五十九章:长岭山速度 众人齐声喊着号子,挥舞起的锄头铁镐,不断用力挖壕掘土,还有人挑着簸箕、箩筐,负责担土的,又有筑墙之人,他们使用夹板,投土于板内,再以杵极力夯筑砸牢,“囊囊”之声不绝,场面热火朝天。 由于都是分工包段,互相之间不得顺意走动,更有各百总、队官随时监工,密切关注,就算这些民夫里混有鞑贼细作,陈铮也不担心,他并不忧虑长岭山防线会被奴贼窥知底细。 毕竟,这里的壕沟矮墙众多,隔了老远即可瞧见,但其中的奥秘,却只有亲身体验过后,才能说得清楚。 临近黄昏时分,层层叠叠的矮墙、壕沟才算挖好修好,劳累了一整天的民夫军壮们继续享受着大饼配肉汤。 独石步营镇抚官刘井柱则领着镇抚军士,以队为单位给众民夫们核发工钱,陈铮也早已用过晚饭,正带着几个千总在防线上检查着各处壕沟、矮墙。 而位于山顶的营寨,则是由步营的将士们自行修筑,现在那边堆着许多的土堆、石块、大木,这些都是民夫军壮们运来的。 陈铮巡视了一圈,虽发现一些不足之处,但好在都不严重,后续由将士们修补即可,他站上一段矮墙之上,望着周围的壕沟矮墙。 这是一个比巨鹿防线还恐怖的地方,若鞑贼真敢来攻山,他有信心固守住此地,不再像上次在巨鹿那般,突围而走。 定让此地成为绞肉机,让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还是长岭山吗? 第二日,蓟辽总督洪承畴与总监军张若麒,领着庞大的诸官众将又来到了长岭山,这便是他们的第一反应。 才一日光景,张诚就将这好好的长岭山彻底变了样,这似乎太恐怖了吧。 虽说民夫军壮众多,但大家都不是外人,众人中又有几人是没有役使过民夫的?几时又有过如此的速度? 这民夫军壮虽说是征调而来,无须支付任何费用,只是管他饭食就好,但磨洋工,出工不出力的也是极多,往往都须众将官领着军士用皮鞭说话,才会好些。 更何况,在长岭山上这一段的防线设计,可不只是挖壕堆墙那么简单,这每一个壕沟的宽窄深浅皆不相同,矮墙的高低薄厚也有说道。 再有周边一段距离内的大树、杂草也要彻底的清除,以免影响到守军的视线,为进攻地方提供掩护。 当张诚笑着告诉他们,这都是肉汤的力量,金钱的力量时,他们一个个又瞠目结舌,纷纷肉疼心痛起来。 人性自古都是贪婪,又有几人能在生命不被威胁的情况下,愿意舍出钱财来的? 既是有,那也是各个时代里凤毛麟角的圣人罢了。 张诚不是圣人,但他却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道理,花钱办成大事,与不花钱却不能成事相比,他宁愿花钱。 也由此产生了一个新名词“长岭山速度”! 长岭山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这种防线,也太恐怖了吧? 映入他们眼帘的就是一座秃山,整座长岭山在这一段的树木杂草,已被全部清除干净,使得山上山下的视线极为清楚。 众人从山脚处往上行去,这山,似乎变得更为平缓了,路也更好走了,众人开始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纷纷在心中疑惑:“这不是更方便鞑贼虏骑的进攻吗?’ 依各人想法,山坡应该弄得越崎岖越好不是? 洪承畴也是心中存疑,张诚也看出这一点,他为众人解释着,山脚下这一段就算布置了一些障碍,因其远离火铳射击范围,鞑贼也很容易拆除。 而如今的布置,在他看来好处有二,其一这里地势平坦,不做布置,鞑贼便于集兵结阵,就会有所轻。 其二则是经过测量,这段山坡稍微往上一点,便正好在陈九皋给留下那几门红夷大炮射程之内,若战时,鞑贼将官在此指挥,观望战事,正可以大炮轰击,若有幸,一炮而中,那可就爽了! 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随后就是心头一寒,就如自己初时那般,没有深思之下,自然也是认为山坡平缓,便于己方排兵布阵,甚至就真的会在此观瞧战事,以便随时指挥调度。 怎会想到张诚暗步下的那些深谋诡计,张诚的这种设计虽然看似简单,但却毒辣非常,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 当众人一路往上,快要到山腰处时,山坡就不那么好走了,到处都是深深的壕沟陷阱,壕沟下,还布设有尖锐的木刺,让人望之心寒,这要是掉下去,岂不成了大肉串子。 而且,这些壕沟陷阱掩饰得也颇为巧妙,沟前面都有一道极为低矮的土墙或是小土堆遮掩,视线从后望去,确是什么也看不清,不过,你一旦跳过去的话,那后果 更为毒辣的是,这些壕沟陷阱还是连环套设计,跳过一个后面还有另一个,有的竟是七、八相个,只要进了这片地狱,就算不摔死你,也能把你累死。 这些环环相套的各大小壕沟,看上去虽然没有规律,然确是精心测量的结果,各个壕沟间远近不等,不论怎么跳跃,总有一个壕沟适合你! 同时,这些壕沟的布置又略呈之字形,使得各处坡地都无法直行,若鞑贼以盾车掩护,真是徒之奈何,前不是,退不是,左不是,右不是,不挖开无数矮墙,不填好这些壕沟,就别想逼到营寨前面去。 当然,若整片坡地全挖成陷阱壕沟,鞑贼来了不好进攻,己方将士也是不好出击,有违张诚既定的守中有战原则。 所以在长岭山的东南、东北两处坡地上,都各留五条平坦的通道,以便麾下军兵趁势突袭鞑贼,再快速撤回。 这十条通道,各宽约十来步,从山下直达山腰处,没有任何阻碍,也同样方便敌人进攻只不过,他们进攻时就要蜂拥挤做一团才行,如此,可就成为铳手们的射击标靶啦。 宣北军的火铳兵可是地狱级别的存在,不惟其燧发铳更为犀利,也不在于火药精良,关键是靠无数火药铳弹喂出来的精锐铳兵。 这才是战场上的噩梦! 正文 第六十章:叹为观止,吾不如也! 宁远总兵吴三桂酒酣耳热之际,眯着一双凤眼,有些色色的望着张诚,道:“我就想知道,那圆圆,她好玩么?” 张诚瞪着大眼睛望向他,却听他又道:“我可是看着馋得狠嘞,就晚了那么一步,便叫兄弟捷足先登,抱得美人归!” 张诚笑嘻嘻的回道:“好么,来看正版,只要你来,我就给你看圆圆舞…………” ………… 其实,洪承畴所言之铳城,乃是万历年间徐光启与陪臣利玛窦,曾提议修建的一种三角三层空心式敌台。 不过,徐光启所提议的铳城确是极难修建,需用大石叠砌为基,城墙也要修得极坚极厚,其内共分为三层,下层安置极大铳炮,中层、上层逐次渐小,也算做是棱堡的其中之一种。 而张诚的设计,虽然也使用了几何学方面的防守方法,不过却颇为简陋,基本是就地取材,挖壕沟取出的土方,正好用于修筑矮墙,无非其中再加些大木加固便是。 外人不知内情,他们多以为张诚所部是依靠这些如犬牙交错的壕沟矮墙,才有抵御鞑贼三五日攻击的信心。 但张诚却自知,自己最大的依靠其实是麾下敢战悍勇的将士,其实还有自制的精良云州二式燧发铳,最后才是这些看上去错综复杂的壕沟矮墙防御体系。 若是没有自己麾下军兵的悍勇敢战,就算自己设计出来的守御之法再强大,防护再得力,铳炮再多、再犀利,军无战心,也全是白搭。 而且,他提出的这种几何式防御体系,虽然看起来很简单,只是挖壕积墙而已,甚至于都有些不起眼。 但其涉及复杂的土木工程,各条壕沟、矮墙之间的距离,都要提前测算好,尽量使自家得利,而鞑贼却只有不便。 尤其是穿插于壕沟矮墙之间的那些空处和通道,不但要测算精准,修好之后,各队军兵还要提前熟悉,以使战时能快速出击,再快速撤回,来去如风,才能做到出其不意,减小己方的伤亡。 张若麒等一干文官深思后对张诚的设计也是极力赞同,众人一致认为,依张诚的设计,花费少,效用大,不需大修土木,构建坚固结实的寨墙、 只需让众将士出力挖掘即可,甚至于可以让那些随军的民夫来干,毕竟各镇都有征用民夫随军,平日里干些苦力,烧火做饭之用,这挖土、筑墙之事,正是他们的本职。 而且,他们在这里做过,若是效果真的很好,也便于各镇各将军中推广开来。 中协分练总兵左光先在一旁也是极为心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他奉命坐镇杏山方面的防守诸事,领麾下兵马驻守五道岭,这时就在想着,自己在五道岭上似乎也可以如此布置,同样以壕沟、矮墙他们决定等长岭山工事完结后,回去依样画葫芦。 不过,现在长岭山宣北军防线上,需要很多的火炮来配合防御,张诚将车营辎车左部留给陈铮使用,这边一百乘辎重大车上每车都装备了一门五号小佛郎机炮,以及十枚子铳。 而且,陈铮独石营中的战车总,还有二十门四号佛朗机炮,十组火箭匣,和其他虎蹲炮、臼炮数十门,再有就是二十门飞礞炮。 但是,张诚听说辽东总兵刘肇基在杏山与鞑贼的遭遇战中,他军中的百子铳可是大显身手,杀敌颇多。 而他的军中却并未装备此种杀器,他暗思:看来大明的科技,还是有许多值得挖掘之处啊,很多武器,自己的大军中都还没有装备。 所以,张诚特别请求洪督臣支援给他一些百子铳和火箭匣,还有火药和炮子,以布置在长岭山防线上,洪承畴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此时的大明各地军中,红夷大炮虽说不多,不过类似于虎蹲炮、臼炮、百子铳之类的小炮,在边镇要地还是有很多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依历史上的松山之战后相关记载,兵科都给事中张缙彦关于松锦被围所提出的十个疑问中,曾提到松山之役时,明军先后动用的战车两千多辆,火炮也有两千多门,而且是各样轻车重车都有,大炮小炮齐备。 而且,在历史上直到松山城被袭破时,清军从城内掳获的大将军炮就有一百五十余门,大将军炮所使用的大炮子四千余颗,火药更是多达十余房。 清军攻破杏山、塔山诸堡时,又掳获大、小将军炮四百余门,火药、炮子也有数万斤之多。 可见,辽东明军其实是不缺各类小炮的,洪承畴当场就答应支援张诚所部百子铳五十门、火箭匣一百具,火药、炮子也各支援许多。 蓟辽总督洪承畴还答应,将视以后杏山方向战情而定,或许还会为其增加各小炮、火药诸般援助。 毕竟,这长岭山防线扼守着松杏要道,未来大军驻在松山,所需粮草大部分要经过这里运送,现在的洪承畴等诸位官将,也已是极为重视! 辽东巡抚邱民仰负责为大军转运粮秣之事,因此众多的随军青壮,以及辽东当地的民夫,也都归其来统一管理。 张诚经过与邱民仰协调商议,他答应为其调派一些民夫,来协助陈铮修筑长岭山防线上的壕沟和矮墙,只不过,粮秣转运也是急务,却是不能调派太多的民夫,但七八千人还是能够保证的。 而张诚为了充分调动这些民夫的积极性和热情,更是立刻安排人放出话去,但凡是来帮着挖壕堆墙的民夫,宣北军这边除了每日管吃饱之外,还给每人发银二分。 这消息一经传开,便有各地民夫蜂拥而至,其人数大大超过了巡抚邱民仰所答应的七八千人。 可民夫们贪图饱食和银钱,纷纷前来助军,他也不好阻止,只得吩咐下面的官员诸将好生看护,待这里壕沟矮墙事毕,立刻组织民夫回去运送粮秣。 临近黄昏时候,陈铮这里就已募集了足足有过万的民夫,他们汰去一些老弱,只留青壮之人,而后续还有许多人正往招募地飞奔而来。 这些民夫,多是辽东本地之人,也有一些是从畿北随军前来的军壮,他们大多同乡同村之人聚成一堆,口音繁杂,更是没有一个识字之人。 这也是当时大明的国情,陈铮也是见惯不怪,对此完全不以为意,视他们同乡同村人数多寡,以五十人或一百人编为一队,总共编成了一百多队民夫军壮。 正文 第六十一章:就怕鞑贼不来 张诚躺在陈圆圆的绣塌之上,怀里搂着圆圆的香肩,轻声问她:“你为什么要看盗版?” 陈圆圆斜倚在张诚怀中,一脸无辜的回道:“奴家,不知将军所言何意!” 张诚的脸色渐渐冰冷,他面沉如水,狞笑着:“看了盗版,你还不认?” 他说着就大手一挥“啪啪啪”的击打在陈圆圆粉嫩的腚上,左定右定轮番开弓,“啪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啊……啊……” 只有他步营各局中的火兵们没有参加劳作,但也在紧张地忙碌,天才微微亮,太阳也只是探出一个头来,他们就密密聚于长岭山的坡上各处。 火兵们忙着支起一口口大铁锅,烧水、熬粥忙个不停,一个个香气扑鼻的馍馍也很快做好,浓郁的馍馍味道和麦粥香气不时飘出,那些离得近些的民夫军壮都是一副垂涎欲滴模样。 他们沐浴着面馍的味道和麦粥香气,干起活来却更加卖力,好似生怕自己不多出些气力,一会兵爷就不给自己麦粥馍馍似的。 “瞧见那大馍馍了没,又大又玄乎嘞!” “……这位张将爷可真是舍得……还真能管咱吃饱不成?” “八成不假嘞,没瞧见那馍馍都堆得山高……” 几个干活的民夫边挖壕边闲聊着,中部千总宋山铨刚巧路过这里,他蹲在沟沿边笑着说道:“甭猜嘞,铁铁的管饱。只要尔等出力不偷懒,瞧见没,那边小山似的馍馍,都是给尔等备下的。” “唉,小民先谢过将爷。咱今儿定是要豁出气力干,可决不敢跟将爷眼前藏奸耍滑嘞!” 一个年过四十的老汉笑嘻嘻说着话,他早已把外衣脱下,赤裸的膀子上虽然没有多少肉,但却也是青筋毕露,虽阳光还不强烈,却也是浑身汗水不住流淌而下,看这样子确为卖力。 宋山铨站起身来,他提高了嗓子对一众民夫们大声喊道:“尔等可都听真切喽。今日只要卖力气挖壕堆墙,定是会使你们管饱造造,早间就是馍馍、麦粥配腌菜,待午间还有大饼子配肉汤。 可若是有胆敢藏奸耍滑,出工不出力的,被咱捉到,不止没得馍馍、大饼、肉汤,工钱也是分文不给,还要送去给邱抚台治罪。 尔等可是听得真切嘞?” 宋山铨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的民夫军壮们就已显露出难掩的兴奋之色,他们被征用的随军劳役,本就是没有任何报酬的,又因其无需上阵杀敌,所以每日也就是勉强吃个半饱。 昨日,听闻宣镇张大帅要修筑长岭山营寨,不但管大家伙吃饱饭,每日还给结算两分银的工钱,这可真叫他们趋之若鹜。 虽心中仍有些疑惑,但考虑到在哪里干活还不是一样,就算这位宣镇来的张大帅欺骗了他们,又如何,最多还是如往日一般,劳累一天,吃个半饱而已,也没得啥子损失。 可一到长岭山营寨周边时,他们却看到一队队官兵已经在开挖起壕沟来,这叫他们大为震惊,往日哪里有官兵挖土的,不都是他们来干,而官军战兵们只是负责监工的嚒? 如今,看着远处大锅旁那一座座小山似的馍馍,一锅锅热气腾腾的麦粥,又听到午间还给大家吃大饼子配肉汤,一个个登时便干劲十足。 他们吆喝起独有的号子,热火朝天的又干了起来,宋山铨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也甚为满意,他估算着也就一二日间,这长岭山防线便可初见规模。 他望了望天色,又大声喊道:“大家加把劲嘞,再过半个时辰,咱就放饭喽!” ………… 比海碗都大的大饼子又厚又软,一口口大锅里飘出来的肉香,勾引着每一个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许多民夫军壮的嘴角都挂起一串哈喇子。 有了早饭时的经历,如今他们也规矩了许多,仍是以队为单位,依着各自的顺序排队打饭。 每人都是一个大饼子,一大碗肉汤,外加一些切得稀碎的腌菜,混在大饼子上,如果不够还可以再领第二次。 如今,他们已不再怀疑是否真的管饱造这一问题,也完全相信真的可以再领第二次,所以并未像早饭时那般狼吞虎咽。 一个身体壮健的年轻人,左手抓着半张大饼,右手的大碗才伸出去,一大勺滚热的肉汤倒来,立时就将大碗装得满满的。 浓浓的肉汤中,满满的肉香,虽然说每人也分不上几块肉,但也足矣使众人兴奋不已,对于他们来说这可是过年时才该有的伙食啊! 有些贪心鬼,平日里就是些不安份的主,这时见到肉汤,竟然想耍横插队,更有暗里抢夺他人肉汤大饼的情况发生。 宣北军中当然是不能允许此种事件,负责维持秩序的独石营镇抚军士,当场便将他们揪出,毫不留情的皮鞭抽打,军棍砸来,直打得他们哭爹喊娘,连声求饶。 旁观众人看得哄笑一堂,个个都兴灾乐祸的远远望着:在这帮如狼似虎的军爷面前,还妄想持强凌弱?也不瞅瞅场合,真是自讨苦吃! 一片欢声笑语中,民夫军壮各依同乡同队,聚在一个地方或蹲着、或直接坐于地上,唏哩呼噜的狼吞虎咽起来。 他们许多人都是一边吃一边感叹着,没成想随军到了口外,还可以过上如此神仙般的好日子。 陈铮也是草草吃了午饭,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此时见众人大多已经吃饱,他大手一挥,营中各千总、把总、书吏们会意,纷纷上前喝道:“开工,开工嘞。吃饱了就赶快干活,今日收工后还有工钱发下。” “干活……干活呦……” 各队民夫军壮中选出来的队头、队副也是纷纷大声吆喝,而民夫军壮们吃个肚饱,个个已是心满意足,都站起身来,干劲十足的开工。 长岭山自山腰之处起,己经由随营书吏依着施工图纸用石灰撒出一道道白线,各队民夫军壮,分工包段,只须负责在自己一方的地段上施工便可。 这些民夫军壮们有的是力气,如今有了凭力气混饭吃,还能拿银子的好事,自然是别提多来劲啦。 正文 第六十二章:援锦大军逼向松山 杏山堡外,宣镇副总兵、援剿总兵官张诚所领宣北军的中军大帐内。 张诚扫视了众将一遍,才又接着道:“今朝廷催逼甚急,督臣仓促间领王师大军急进松锦,现下虽兵锋甚劲,然锦州城外,鞑贼挖深壕数匝,围之尤固,又岂能轻易放弃。 一旦我师与鞑贼进入对峙,奴酋黄台极必定会急征其国青壮,以举国之力,来抗我王师大军。” 他说到此处转头看向陈铮,又道:“洪督为与鞑贼一战,将大军主力尽集松锦前线,杏山后防略显空虚,我等尚能有所警觉,想那洪太乃是沙场老贼,又岂会看不出来? 我与洪督冒险力争,才使你一部兵马留驻长岭山,又得左光先驻守在五道岭,然鞑贼所来者,必尽是精锐,长岭山实为关键所在,虽防线稳固,但亦是凶险万分。 若是鞑贼来攻,定要小心对待,且不可稍有大意,以致前功尽毁!” 陈铮挺身站起,抱拳大声道:“请大帅放心,陈铮在,长岭山就在,决不使大帅忧心。”张诚挥手使他坐下,又郑重对他言道:“陈铮,你部驻守长岭山,若鞑贼来攻,只需全力固守五日以上,我必领军来救。 但得全师粮道不落敌手,尔部便是大功第一!” 他抬手轻拍在陈铮肩上,又道:“既是鞑贼不来,只要此番解了锦州之围,我也必定你部报功在先。你回去可要鼓舞军心士气,不可使将士为此忧心。” 陈铮大声应诺后,张诚又道:“另外,你可知我为何叫你修那多粮仓? 大军出战,任谁也不敢保证一定会旗开得胜,我使你部留驻长岭山,一是为防鞑贼抄我后路;二则是为我大军留一退路。 若前线战事有变,你部就成了我军唯一退路,这才使你多修粮仓,待几日后邱抚臣为尔补满后,当可供我万余大军数月之食。 此乃全军之退路,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陈铮听了张诚说罢,明显有些激动,他初时并不愿留守长岭山,后又祈盼鞑贼快快来攻,而现在听了张诚之言,才晓得自己原来责任如此重大,不由在心下惶恐起来。 众人也都知大战在即,兵凶战危,谁也不知这一战会有怎样的结局,虽说大家既然来从军,早就生死抛之脑后,但那毕竟也非诸人之所愿。 因此,席间颇为热烈,大家推杯互敬互勉,直到深夜,酒醉方归! 第二日,天色尚未大明,中协分练总兵左光先就已领麾下兵马移驻五道岭。 又有辽东协守总兵孟道、杏山路副将郑一麟、前锋右营参将钱有禄、协同总巡立功参将窦承烈等诸人也随左光先同往五道岭。 而张诚也应左光先之邀,亲率麾下独石营主将陈铮,以及独石营中三位千总和随军书吏前往五道岭,帮同左光先设计壕沟、矮墙防线。 在五道岭,左光先意图仿效张诚长岭山之举,也依着山势走向,挖壕砌墙,抵作外围防线,为此,他才特意邀请张诚等人前来,助他们勘测地形地势,绘制设计壕沟走向,与矮墙高低等等。 这些琐事自由麾下书吏依着此前既定的方案,实地开展测绘,张诚特意嘱咐三位随来的千总好好设计,便在总兵左光先的陪同下往山上行去。 陈铮也随在张诚身后,他与左光先麾下几位参将、游击一路交谈着,毕竟要共同守御杏山大军后路粮道,今后一段时间里,要同心戮力,自有许多话要说。 而在山脚处上来一些地方,征集来的大量民夫军壮已经开始清除周围的树木和杂草,他们明显没有在长岭山时那般卖力,或许是因为少了那二分银钱的缘故。 随着一道道白灰撒在地上,大量的民夫军壮也开始在山坡空旷处来来往往,陆续在五道岭各处破土开工,迎着艳阳,挖开一条条壕沟。 临近中午时分,张诚与辽东协守总兵孟道、杏山路副将郑一麟等人回返杏山堡。 而前锋右营参将钱有禄、协同总巡立功参将窦承烈等人因要驻守大兴、东青二堡,他们在五道岭下与张诚、孟道等诸将作别,便往大兴、东青堡方向行去。 至此,杏山方面各路守御大军都已就位,因张诚的力争,比历史上多出近两万的官军防守后路,不知会否有所改变? 洪承畴原定留辽东总兵刘肇基驻守杏山各处堡寨,已改为中协总兵左光先代替,另外更是将辽东协守总兵孟道的兵马也留驻杏山堡,还增加长岭山张诚麾下陈铮所部驻军,总数达一万七八千人马。 而原定钱有禄、窦承烈、郑一麟、佟翰邦、王家楫等杏山各处守兵尚有二万余人马,分驻于杏山、大兴、东青诸堡内外周边。 如此,差不多四万大军分驻长岭山、五道岭、杏山、大兴、东青诸处险隘堡寨,依洪承畴等估测,既是不能长久抵御鞑贼进攻,但坚持到松山前线官军回援,当无大碍。 明军在长岭山、五道岭等处大兴土木之举,鞑贼似乎也有所察觉到,他们前次在杏山被刘肇基、杨国柱合力击退,便已预感到明军主力有大举进兵松锦前线之嫌。 因此,连日里更是侦骑不断前来杏山一带探查,骚扰明军,双方由此展开一系列侦察与反侦察的偶遇战,虽各有损伤,但却也无关大局。 据明军哨骑的回报,鞑贼在距五道岭十几里外的女儿河北岸,似乎也有所动作,但因虏骑凶猛,一时间也无法详查。 崇祯十四年八月初四日,杏山后路粮道关键所在的守御诸事已定。 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参军马绍愉,以及诸位兵宪、监道等官,再有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宣镇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宁远总兵吴三桂、援剿总兵张诚、东协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辽东总兵刘肇基、山西总兵李辅明等镇帅将官,步、骑、炮各兵交加,尽起援锦大军,浩浩荡荡逼向松山前线。 明军军容之盛,连此时已经身在松山前线的蓟镇总兵白广恩、密云总兵唐通、前屯卫总兵pgr-庆王廷臣等在内,计有大军十五万余众,大军浩瀚,从头至尾,似乎直达天边。 正文 第六十三章:罕王殿山 崇祯十四年八月初四日,大明王师自杏山向松山进军的当日,锦州城南面不远处的乳峰山上,鞑贼将官云集。 乳峰山源于女娲补天的传说,而在原本的历史上,鞑贼取得政权,建立清国之后,乳峰山又被更名为“罕王殿山”。 据传说,当年努尔哈赤逃难之时,曾途经此处,他当时连困带累的,就在此峰顶处的一块巨石上睡着了,也因此躲过追杀。 后来就盛传这块巨石乃是当年女娲补天时,剩下的一块灵石,显灵护估了努尔哈赤逃过一劫。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由,历史上后来的清国政权就将这块巨石命名罕王殿,乳峰山也顺理成章的被称为了罕王殿山。 其实,更应该称作“憨王殿山”,老奴努尔哈赤反明自立时,称的是汗王,明人依谐音翻译过来,便称之为憨王,不知为何,最后竟传成了罕王。 或许便如红衣大炮一样,明人因其来自于海外红夷之手,遂称之为红夷大炮,而鞑贼避夷不用,改称红衣大炮,就如明之杀胡口,到鞑贼这里也变成了杀虎口。 真的是各朝各表,一字不让! 乳峰山是由大小无数丘陵山岭组合而成,其面朝锦州的一面,大多地势平缓。 而面对松山一面,同样山岭起伏,丘陵不断,不过,在快到乳峰山的主峰时,山势就略显陡峭,且岭前颇多荒草山石,只可徒步而行,不宜骑兵穿行,战车更是无法通过。 此时,在乳峰山东侧数百米的一段山脊上,传说中的女娲补天处,有三块险峻的巨石耸立于此,有若擎天之柱般,傲然不倒。 中间的那块巨石旁,两杆高大的织金大伞高高撑起,大伞下,站着两名身着鎏金盔甲清国将领,周围是一大群白甲巴牙喇兵扈从。 正是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和硕肃亲王豪格二人,正对着山下的松山堡处远远眺望,不知他们都在凝神细想着什么? 大伞旁边,围聚着正红旗固山额真託勒硕託、镶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多罗安平贝勒杜度、巴牙喇纛章京伊尔登、巴牙喇纛章京塔瞻等诸清军将领。 烈日爆晒下,各人都是汗流浃背,却不敢稍动,他们也照着多尔衮和豪格二人的样子,都往远处的松山堡方向眺望着。 而在乳峰山的山脊处,又有一队队精锐的巴牙喇营勇士,密密麻麻的旌旗迎着夏风猎猎作响。 凝神良久,多尔衮才冷然问道:“洪承畴,由杏山进军了吗?” 正红旗固山额真贝勒硕託排众而出,他上前几步来到多尔衮身前,回道:“回睿王爷,探骑回报,南人大军已向松山开进。” 他接着又说道:“南人此番兵威极盛,人马浩瀚,不绝于道,步,骑,炮交加,远远超过十万大军。” “洪承畴,他终于来了。” 多尔衮的眼中寒光闪动,他又转头看向身旁的巨石。 因为老奴努尔哈赤那个传说的缘故,在清国上下各人中,都将乳峰山视作神山,将这三块擎天巨石也视为神石。 此刻,多尔衮仰望着身前的擎天巨石,也不知他是在祈求“神山”再像护佑老奴那样,也护佑自己一次,还是在祈求祖宗英灵来护佑自己,在将要与援锦明军的大战中,取得胜利大捷。 他仰望巨石良久,一旁的豪格却大声道:“哼,来多点不是正好,也省得咱们勇士进关,就在此处全砍了,到时候不止锦州、宁远,就是明国的京城也给他拿下嘞。” 多尔衮白了他一眼,只淡淡说道:“回山城去,议议该如何迎战明军。” 豪格虽贵为奴酋黄台吉的大儿子,又是和硕肃亲王,但在松锦前线却是由睿亲王多尔衮主持军务,现在他说回山城议事,众人自是无言跟随。 豪格心里觉得这位皇叔轻视了自己,但也只能无奈跟随,众人在巴牙喇勇士的护卫下沿着平缓的山脊,径往乳峰山东面行去。 ………… 多尔衮所说的山城,其实就是乳峰山主峰东侧数里外的一处原明军堡寨。 那是一座石筑山城,城池依山势而建,城内较为平坦,城外则多山崖陡壁,站在山城内的高处,北可观瞧锦州城,南可膽望松山堡,放眼看去,松杏各堡,各处墩台,依稀可见。 乳峰山本为锦州城之屏障,而这处山城又为乳峰山的屏障,地利地势都是极为重要的所在。 不过,这山城也有一处缺陷,倘若大军从乳峰山北面发起进攻,则此堡垒便难于固守,鞑贼围困锦州多时,该处山城也早被他们占去,如今,反到成了多尔衮、豪格的大军行辕。 多尔衮本驻营在欢喜岭下,但当他得知贝勒硕託领过半大军进袭杏山,却被明军杀回,且据哨骑查报,明军大帅蓟辽总督洪承畴领十六、七万精锐大军进援锦州的消息后。 便领麾下兵马移驻到锦州南面乳峰山一带,他本人也于两天前刚刚领精锐亲军赶到此地。 昨日便在众将官的陪同下,巡视了锦州、松山周边各处地方,当时便选取这处山城作为自己的行营要地。 他们一路行去,此时的乳峰山早己经大变样。 山上山下,原本少树木,多荒草,而此时,原本山城周边的树木或荒草,都己被全部砍光或是拔除烧光。 此举实为兵家之常事,一是为增强山上鞑贼守军的视野,利于大军防守;二也是为了防止明军施用纵火焚山之计。 其实,大明九边各镇的边军,每年也都有出塞烧荒的传统,一到秋高草枯之时,各镇边军就会出塞烧荒,在草原上燃放起大片大片的火头。 放火烧草烧山什么的,对明军来说可是得心应手,若山城周边的荒草不除,明军攻山前只要放上一把大火,这天干物燥的,山上的鞑贼可就有可能变成烤猪…… 除了山岭各处光秃秃一片,便是面向南面松山堡方向上的各处,顺着山岭丘陵走势,围着主峰也挖了数道深浅不一的壕沟,以防明军偷袭突袭。 正文 第六十四章:引君入瓮之计? 自打得悉明军主力出现在杏山后,鞑贼便开始加强乳峰山一线的防御,他们紧急挖掘了一些壕沟,各处营寨也全都加固。 在乳峰山各处更是修建了一个个瞭望哨台,如今放眼望去,整座乳峰山旌旗遍布,刁斗传习,人叫马嘶。 在山势稍缓的乳峰山东面山脚下平地处,密密麻麻的军帐、营垒、堡寨,似乎铺满整座乳峰山周边。 鞑贼占据乳峰山,便占据松锦一带的地利,他们北据雄山,南俯川原丘陵,有若一头远古巨兽冷冷俯视着锦州城和松山堡方向。 不攻下乳峰山,来援的明军就休想进入锦州半步,更别谈向解锦州之围了。 现在鞑贼据守于此,明军若要强攻硬打乳峰山,怕不要在此处撞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 多尔衮策马往山城方向行去,他双目漠然,面色阴沉,似乎没有丝毫人类感情,双目不断扫过乳峰山南北各处。 南面,山势较缓,为重点防范之地;北面山岭下丘陵盆地平缓处,则是自家大军屯兵之所,特别沙河沟等处地方,一直到女儿河边,再到女儿河与小凌河的交汇处,更是连绵不绝的大军营垒。 他视线越过,又往更东北望去,便是石门山、石家岭等处山地,这些山地的东面,小凌河蜿蜒流出,小凌河的北岸、东岸,就是紫荆山、磨盘山等诸处山岭坡地。 此时,那些地方同样也有己方勇士驻守,以防止明军越过小凌河,前往偷袭大凌河堡等处要地。 ………… 很快,多尔衮、豪格等一行王爷、贝勒等清国将领们就来到山城外。 这处山城其实并不大,东西长约有一百多步,南北宽更是不足百步,但其城墙却皆就地取材,以山石垒砌而成,只在城的东面开有一门。 一进城门,就看到两杆数丈高的织金龙纛大旗,在城中迎着山风猎猎作响。 因为该山城作为多尔衮、豪格的大军行辕所在,城内的战斗痕迹都已基本清除,但仍有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原明军的守备官署如今已是多尔衮和豪格的行辕与下榻之处,更是被仔细打扫,重新布置了一番,显得整洁明亮。 多尔衮仍是与豪格在上首并列分坐,他的眼睛虽然不大,但却眼神锐利,俯视着坐在下首两边的各位将官们。 阿巴泰、杜度、硕託、满达海、伊尔登、塔瞻等诸将坐在下面,都是没有一丝声息,他们默默的看着上首多尔衮的神情,而杜度与硕託更是心中略有惶恐。 正是他们二人领近三万大军前往袭击杏山堡,却被明国辽东总兵刘肇基、宣镇总兵杨国柱合力击退,损失颇大,不知多尔衮要如何责罚他们。 “阿巴泰,前些时日,来援松山的明国军将都是何人?” 饶余贝勒阿巴泰先是正了正身姿,才缓缓说道:“据拷问捕获的明军哨骑得知,已到松山的是蓟镇白广恩、密云唐通、前屯卫王廷臣三员明将的兵马,约有三万余军兵。 在松山城下,我部曾与之对战半日,依睿王吩咐,我军并未全力与之为战,只是稍作几番试探,便即退军,回返营垒。” 多尔衮微微点头,一旁的豪格却有些急切问道:“战况如何,明国军将战意可是坚决?” 阿巴泰心中对于自己的这位侄子有些鄙夷,他一直认为豪格就是个莽夫,只不过沾了他老子黄台吉的光,才做了正蓝旗的旗主,受封为和硕肃亲王。 但在表面上,他还是很恭敬的回道:“明军表现确是不同于往日,就连唐通、白广恩这些人都敢于冲锋。不过……” 阿巴泰说到这里竟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多尔衮,见到多尔衮正用一双鹰眼注视着他,才又接着道:“明军步多骑少,今时虽比往日奋勇,但却仍非我大清国勇士的敌手,若是其固守坚城,粮草充裕,恐真就难以攻破。 可如能引其与我大清国勇士,在野外浪战,充分发挥我军骑战优势,便如老鹰搏兔一般,我勇士几轮骑射冲锋,必定将其分割,直到击溃。” 巴牙喇纛章京伊尔登急急接言道:“明狗只是仗着人多,也就是叫得欢实些罢了,我大清国勇士只要一次冲锋,便能将尔等撵成兔子,一路追他到山海关去。” “哈哈哈……” 大厅内众将都是欢快的大声笑着,在他们眼中、心里,明军真的就跟兔子差不多。 不止一次,只要他们大清国的重甲骑兵、步兵勇士们发起冲锋,明国军队无一例外的转身奔逃,真真就跟个兔子似的,却没有兔子的三窟。 虽然也有敢于同大清国死战到底的明军,就比如四川来的白杆兵、浙江来的戚家军,不都是被我大清国勇士全歼,近一些还有明国总督卢象升,不也在巨鹿被我勇士斩杀于阵前! 因此,清国上下皆认为,明军乃乌合之众,就算人马再多,也挡不住他们清国勇士的冲锋,无非是送菜罢了。 镶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这时眼望多尔衮,道:“南军虽不足虑,但其举国精锐尽出,我等也不可大意,如何对战,请睿王示下。” 多尔衮眼中颇含赞许的点了点头,大厅内诸将,他只对这满达海、塔瞻颇为满意,而阿巴泰自崇祯十一年以来,也一直小心谨慎,不似原先那般鲁莽,也叫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但他却不轻易发表意见,而是转头对豪格问道:“肃亲王,有何高见?” 多尔衮虽然十分瞧不上自己这个侄儿,认为他打仗还算勉强,但谋略却是明显不足,不过,面子上他却也做得滴水不漏,处处皆使豪格无话可说。 豪格这时已然热得满头大汗,他猛喝了一口清水,才大大咧咧的说道:“明军连战得力,数度逼退我军,如今兵锋正盛,士气也旺。 我正可趁此佯败,引之入瓮,以朝鲜兵铳炮阻其不得进,再以精骑封住退路,最后以八旗勇士穿插其间,使之前后不可相顾。 如此,一战可胜,先追杀明狗,再连下锦州、松山、杏山,甚至宁远、山海关也可放手一攻!” 正文 第六十五章:石门山 锦州南乳峰山的山城守备官署大厅内,多尔衮虽不喜这个侄子豪格,但听了他的话也是点头不已,他们叔侄二人想到了一块。 他们都盘算着先示弱于敌,使其心骄气傲,再用诈败之计,将其引入预设的伏击圈,即使不能一战将其击溃,至少也可剪除其大部兵马,再无力解锦州之围。 多尔衮面色沉稳,眼神犀利,众将见他望来,都不在言语,只听他问道:“塔瞻,可详细探知,明国都来了那些兵马?” 塔瞻正了正身,回道:“会睿王,哨骑回报,杏山堡出现的是辽东总兵刘肇基、宣镇总兵杨国柱的兵马,松山是蓟镇白广恩、密云唐通、前屯王廷臣三人兵马。 此外,还有明国总督洪承畴麾下过万兵马,以及山海关马科、宁远吴三桂、大同王朴等几路明军随行。 粗略估算当有十一、二万明国兵马,以常理计之,应是马三步七,最多马四步六,其步军八万,骑军不会超过四万之数。” 塔瞻虽然负责对明军的哨查,但也与其他清国将领一样,总是搞不清楚明军各部之间的关系。 因此,他们把张诚麾下兵马都算做了宣镇杨国柱的手下,谁叫张诚头上顶着的是宣镇副总兵呢。 而东协总兵曹变蛟、中协总兵左光先、山西总兵李辅明等将领则是都算成总督洪承畴的直系部下,至于协守总兵孟道、辽东副将祖大乐等更是统统算作辽东当地兵马之中。 反正不管来了几路明军,有多少兵马,在他们眼中只是前来送盔甲军械的兔子罢了,撒丫子撵就行,无须那般费心劳力的琢磨他们之间的关系。 “哼!” 多尔衮还未出言,豪格却在鼻间重重一哼,说道:“明狗兵马虽多,却是临时拼凑而来,各有各的小算计,依我看来,这明狗来得越是多,咱这仗反倒是越好打嘞。 只要我大清勇士能尽速歼灭其中一路明军,余者必定心惊,无心恋战,说不得更会趁夜奔逃,好留得性命,回去继续作威作福呢!”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似乎所有人都很赞成豪格所言,并不认为明军会在锦州城下拼死一战。 多尔衮心中虽较为持重,但也没有把即将到来的大明援军真当回事。 他只是在盘算着如何分派,才能既尽快击溃来援明军,又可使自己的大清勇士损失微小,如此,围歼明军,攻克锦州,一举击破大明辽东最后的防线后,自己在清国内的威望又会增长一大截。 多尔衮不由再次想起身在盛京城内的大清国皇帝黄台吉,自打宸妃所生八阿哥夭亡后,宸妃日夜忧心,而自己这位皇帝哥哥也是日渐憔悴…… 他不敢再往下深想,回了回神后,一双鼠眼扫视着大厅内的诸人,终于,他的目光停在了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的身上。 只听他亲切的叫了声:“七哥……” 阿巴泰被他这一声“七哥”叫得浑身一颤,略显紧张的忙说道:“十四弟,尽管吩咐,阿巴泰尽心尽力,绝不含糊。” 话虽是这般说,但阿巴泰的心里早已七上八下,多年以来,不只是贵为大清皇帝的八弟黄台吉不待见他,即使是多尔衮这种新崛起的年轻一代当权派,也是不怎么待见他。 多尔衮好歹还是他同辈的弟弟,这人又精又鬼,阿巴泰被他拿捏得死死地,在心中属实也有些惧怕他。 可如豪格、硕託、满达海这帮下一代子侄辈的年轻才俊,也对他不待见,包括崇祯十二年被张诚阵斩的岳托,也是如此。 多尔衮点了点头,才继续对他温言说道:“七哥,众将之中,惟你最为持重,实为谋国之臣。 今我等欲行诱敌之策,而诈败一事,最是难办,这败得早了,敌人未必会追,可败得晚了,又怕难于脱身。 依我看来,众将之中也惟有你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一人,能够担当如此之重任。” 多尔衮在众将面前如此夸赞,阿巴泰心中着实受用,他虽知诱敌之战最是难打,打得狠了,明军前锋可能就会退却,打得轻了,一旦收不住,可能己方就真的败了,火候极难掌握。 但受到多尔衮如此当众夸赞,却也叫他难于拒绝,只得抱拳道:“睿王有命,阿巴泰敢有不从!” 多尔衮撇起嘴角笑了笑,才又说道:“我大军扎营锦州城南,多在乳峰山东侧一面,而东北之石门山,正当松锦间之要冲,实乃明军必攻之地也。” “咳咳……” 他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才又道:“我料定明军到来,定会来攻此地,现分兵两路,扼守石门山东西山道。 肃亲王豪格,领阿巴泰等正蓝旗、镶白旗诸勇士及外藩蒙古各部分守西石门山道;本王领杜度等镶蓝旗、正白旗勇士及朝鲜铳兵守西石门山道。 我二人各以阿巴泰、杜度前出,立营关道路口处,分开设伏,若明军来攻,要极力坚守,徐徐退却,主力则分别驻于沿途隐蔽之处。 俟敌进入山道狭长地带后,既精骑四出,将其分为数截,各个歼灭。” 他说完后转头看向身旁的豪格,问道:“肃亲王,还有何话说?” 豪格瞪着大眼睛,心道:“哼。你都分派妥了,才来问我意见!” 但他嘴上却说着:“如此分派,我是没有意见。不过,除了这乳峰山外,黄土岭、毛家沟、松山岭等几处地方,也要设防。” 多尔衮皮笑肉不笑的接道:“嘿嘿。那时自然。” 他转头又安排正红旗固山额真託勒硕託负责分守黄土岭,镶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分守毛家沟,巴牙喇纛章京伊尔登分守松山岭等几处地方。 而巴牙喇纛章京塔瞻则被安排策应石门山设伏,他领本部巴牙喇勇士暗伏于石门山,一俟明军入磬,不论东石门,或在西石门,他都要及时领兵前往堵截。 同时,还抽调正红旗和镶红旗一些精锐,用于石门山设伏,毕竟这里的伏击战才是重点。 接下来,多尔衮又与豪格等众将领议了些关于设伏的具体细节,便开始各去准备。 正文 第六十六章:鞑贼也会挖壕? 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与诸王、贝勒、将领密谋引君入瓮的时候,大明蓟辽总督洪承畴已领中军大部赶至松山。 前时先行赶来救援松山堡的白广恩、唐通、王廷臣等三位总兵与松山副将夏承德、游营参将刘正杰、参将樊成功、守备尚誉第等守城诸将皆在松山堡外相迎。 松山堡处在群山环绕的低洼地带,本来其东面十里外的黄土岭,还有东南几里远的松山岭等地,都是大军驻营的绝好地带。 不过,这几处地方现在都已经被清军虏骑先一步攻占,且派兵驻守,以阻止明军援救锦州的祖大寿。 他们据险结寨,占尽地利,彼此间又可相互声援,白广恩等人驱退攻打松山的清军后,也曾有尝试过攻击。 但终是兵力不足,难以阻绝虏骑互相声援,反而折损了许多自家兵马,便就此按兵不动,扎营在松山堡外,静待大军到来,再从长计议。 此时,大明援锦王师十数万兵马,终于在松山城下全师汇合。 依总督洪承畴在杏山时所定的方略布局,又依据侦查到的清军实际分布,援锦明军诸将麾下步卒在乳峰山到松山城之间,扎下七座坚固的营垒。 更以诸营精骑分别结阵驻扎于松山堡的东、西、北三面,形成一个环松山城结阵扎营的紧凑布局,十数万援锦大军都围聚在松山城周边,使清军无机可乘。 大军草草扎下营盘,便分派侦骑四出,远远建起一个个警戒哨,毕竟鞑贼早早便在松锦之间,不可不防其在我大军初到时,前来偷袭。 此时,天色己是午后的申时,大明各官将虽是长途行军而来,却也顾不得休息,他们冒着烈日,随在总督洪承畴身边,在亲兵家丁的环护之下,前往乳峰山西边一处鞑贼没有占据的山岭高处,窥探鞑贼的布置。 张诚站在洪承畴左侧一处大石之上,手持千里镜正在向远处眺望,镜中的乳峰山各处皆历历在目虽没有后世的望远镜那般清晰,但也远比裸眼要强上许多。 其实,现在云州匠营那边打制的千里镜,不但工艺和质量都比他手里这个铜制千里镜要好,就是清晰度也比这个强上好些。 可张诚却唯独对手中这个千里镜,最有感情,不愿用新的替换,匠营主事石铁根老汉原以为张诚喜爱铜制,特意弄了些上好的黄铜,精心为他打制了一个千里镜,却被张诚束之高阁。 良久后,张诚不由在心中暗暗赞叹起来,鞑贼本就是渔猎为生,自老奴时代起,他们东征西战的连年不绝,才逐渐抱团在了一起,其行军作战之法,许多就是源于围猎。 而不战之时,仍是行围猎之事,以为练军,冬则立栅,夏则掘壕,因此对挖掘壕沟诸事,也可说很有心得。 此次的松锦之战,鞑贼更是将他们的挖壕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据历史记载,清军从女儿河绕道进袭杏山时,曾在一天之间,就挖好了三条从女儿河直通到大海边的壕沟,其一条壕沟就足有几十里长,生生切断了明军松山与杏山之间的联系。 而清军为什么会挖得这么快呢? 那是因为清军所挖的壕沟可谓是非常之巧妙,其壕沟的横截面就如同一个倒过来的三角形,尖朝下而底朝上,所以挖起来就非常快。 而且,清军的壕沟上面宽有约一丈二尺,但下面却是窄的只有一脚宽度,这种壕沟的特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上面战马跃不过去,可人若是掉下去之后,没有好的着力点,也很难爬得上来,效果真是一点也不比矩形的壕沟差。 虽然宣北军的夜不收早已有情报传来,不过,今日亲眼得见清军挖的这种壕沟,张诚还是叹服不已。 他暗思:以后对付流寇,甚至是对付鞑贼,似乎也可效仿此种壕沟,岂不更为省时省力! 清军的壕沟更为厉害的地方是,其壕沟边上还立有木桩,桩上系有绳索,绳索上绑着铃铛,铃铛边还有一只恶犬。 如此布置,即使有人想趁夜偷过壕沟,都几乎是绝无可能,即使能躲得过绳索,又不触碰到铃铛,但又如何躲得过那些机警聪敏的恶犬。 条条防线布置得这般严密,怪不得祖大寿被困锦州,接连数次组织突围冲阵,都无法冲出清军挖掘的壕沟包围圈。 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堑壕布置,也不过比这好上一点罢了! ………… 明军各部均是先以战车挡在关键之处,再伐木立栅为营,而营垒四周,同样挖掘一道道深壕,更布设了拒马、鹿角、铁蒺藜等诸般防偷营的器械。 由于是初到松山,各营也只是确定了各自营垒的具体位置,营垒也是初具规模,各军将士都在紧张忙碌,有的在营外挖掘壕沟,有的去山上砍伐树木,有的则在取水烧水,准备做饭。 松山城与乳峰山之间,战云密布,城内城外,山南山北,岭上岭下,到处皆是旌旗遍布,充斥着浓浓的战场气氛。 当日,除双方一些哨骑出来窥探,相互间追南逐北的偶有接触外,大体无事,都在为即将面临的激烈战事作紧张准备。 闷热的夏风里,炽热的太阳也在西边山峰后缓缓降下,明清双方的军营中,都闪现出处处火光,明军的各处营地里,大队大队的辅兵辎兵火兵们,也纷纷挑着水桶、或是赶着大车,到附近有水源之处汲水。 松山堡城的周边,并没有明显的大河流过,但好在处于群山环绕的低洼地带,仍是有许多溪流汇聚,且该处的地下水资源也算丰富,只要肯深挖一些水井,还是可以取到水源。 只是,粮草目前看来还好解决,可从杏山、塔山那边源源不断运来,但十几万大军驻扎于此,每日需水量也是极大。 若只靠着流量并不稳定的山涧溪流,以及一些出水量不一的水井维持,短时还可勉强,长此以往,终归不是办法,必须要夺到临近河流的地带驻扎,才是最好。 正文 第六十七章:一女嫁二夫 松山城外一片人叫马嘶声音,除了砍柴、挑水、造饭之军卒外,还有庞大的车队和挑夫队伍,连续不断从杏山方向往松山大营运送粮秣军资。 前线十数万大军的粮草供应,每日可都是天文数字,所以,就见从南到北的辽西大道上,运粮的民夫、各镇辎重军士们络绎不绝。 宣北军车营中的辎车左部留驻长岭山营地,而辎车中部与右部,则刚刚将随军粮秣、火药炮子等军资都卸在了营地内。 如今,正空车前往杏山方向,回去接运军粮物资,张诚想趁着大战未起之时,尽可能多的运些粮秣在松山,有备无患! 张诚静静站在自家大营内一处高地上,身后不远处就是他的大纛帅旗迎风飘扬。 他看着周边各处军营先是喧腾吵扰一片,随着天色变化,黄昏渐渐临近,各营都在鸣金吹角,放炮打鼓。 夜巡、夜号、灯火、明暗一一申定,各营渐次安静了下来,只余刁斗梆鼓之声不断从远处传来。 最后,各处营垒中的悬灯也一一亮起,不论是明清双方,他们的营寨中,都被星星点点的灯火微光所笼罩。 随着天色越发昏暗,也就越觉灯火通明,从松山堡城周边山谷直到乳峰山上,再到乳峰山的东面、北面各处,更形成一片璀璨的灯海。 这种感觉,竟让张诚恍然来到了后世的重庆一般! 张诚顶盔披甲,打着披风,面上表情不显,众人皆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而在他身后,张成芳和张金泰二人也是挺身肃立,更有虎卫亲军营主将林芳平、车营主将魏知策、骑营主将张广达、赤城营主将张国栋、登封营主将李际遇等各将,都是顶盔贯甲,同样静静站在此处。 而总镇抚官贺飚则在领各营镇抚官们担负着巡营的重任,还有就是独石营主将陈铮,此时身在长岭山驻营地,却没有随在张诚的身旁。 各营主将的身后,又有他们各自营中的千总们,同样顶盔披甲,肃然而立,皆是随张诚的目光眺望着相同方向。 终于,张广达看着张诚,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帅,在想啥子嘞?” 张诚闻言转过头来,他看着魏知策笑了笑,说道:“我适才在想,这天地之间,数千年来,历朝历代鼎革更替,人文历史屡屡易变,但山川河流,宇宙星空却恒古不变。 相对之下,生而为人,生命实在是太过脆弱,太短暂!” 张广达听得一脸茫然,喃喃道:“大帅所言,太过深奥,俺听不懂……” 魏知策似有所悟,道:“大帅所言极是,正因于此,我等更需以大有为之身,做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如此,方不枉此生!” 张诚赞赏地看了看魏知策,当年鞑虏入寇,获鹿危急之时,他单人匹马突围求救,因此与张诚结缘,至今已有近三年时光。 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思想总能与自己十分接近,也是麾下诸将中最能理解自己心中所想之人,如今在军中历练两年余,也越发显得成熟沉稳,其忧国忧民之心,也正是张诚期望看到的。 他拍了拍魏知策的肩膀,哈哈一笑,道:“魏将军不愧是获鹿生员,每每皆有独到见解。正因生命短暂,有若白驹过隙,更似昙花一现。 所以我等才更要加倍奋进,努力使天下太平,不惟自己可享荣华,亦求安享晚年,含饴弄孙,更求子孙后代能有个太平盛世,不再有兵灾人祸!” 张诚这一番话语慷慨激昂,众人不由都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张诚才看向张广达等众人,笑着问道:“你们呢,此时此刻,可有何想法?” 张广达瞪着那一只独眼,咧着大嘴道:“末将只望独领精骑十万众,横扫关外,踏平鞑贼巢穴,亲取奴酋多尔衮老贼项上人头!” 林芳平也阐述自己的理想:“职下只希望能永远追随大帅,为大帅踏遍万岭千山,东至海,北至草原,西至荒漠,南至天边,追北逐南,内灭贼寇,外御鞑虏。” 魏知策也沉声说道:“知策惟愿我大明山河锦绣,国泰民安。” 张国栋突然抱拳说道:“末将只愿永远追随在大帅麾下,为大帅征战四方,平定天下,还世间太平,使百姓安康!” 他话一说完,周围众人都是心中一震,但细观张国栋之做派,并非是想当众表忠心,或许这也正是他的心中所愿。 作为一个老军伍,张国栋先是在辽东与鞑虏对战多年,后又随军入关,成了宣大总督卢象升的亲军千总,追随他征战鞑虏。 可以说见惯了军中百态,各式各样的总兵军头都经历过了,而卢象升之后,再无可使他舍命追随之人。 初时,他答应护送卢象升灵柩返乡后,即刻来宣府寻张诚,也只是在没有去处之时,把这里当作暂时的安身之所,并未曾真想永远追随张诚身边。 但通过之后在张诚麾下,不但得到了与陈铮、张广达、吴志忠等人相同的信任,更是隐隐看到张诚心胸中的抱负,以及他雷厉风行的狠辣作派。 短短两年间,宣北大地就成了人间天堂,塞上之江南,不止是人们安居乐业,无须再忍饥挨饿,更是操练出两万余精锐军兵。 这些变化都是真实发生在他身边,尤其那些军兵,更是他亲眼见证,张诚初入宣北时只千余将士,而今两三万将士聚集在张诚身边,供其驱策。 而且这些劲卒还都是在他眼前成长起来,其中数千人更是他操练出来的,以他的眼光看来,这些事情,换做哪个当世名将都无法做到,甚至是前任宣大总督卢象升也做不到。 但张诚却做到了! 是的,张诚做到了。 所以,张国栋才下定决心,要永远追随在张诚的麾下,认其为自己最后的将主爷,为其效命,为张诚心胸中的伟大抱负,拼尽自己的全力! 就在众人诧异、沉思之际,登封营主将李际遇越众而出,他“噗通”一声就跪在张诚身前,语气坚定的说道:“大帅。李际遇虽是粗人一个,但也知‘忠义’二字,自古言忠臣良将不事二主。 俺李际遇自打密县铁佛寨投身大帅麾下,便再无二心,也决计不做反复无常的小人,不做一女嫁二夫之事!” 张诚笑着说道:“起来吧,你的心意本帅知晓。今日,是问尔等的抱负,问尔等自己又有何想法,可不是要尔表忠心啊。” 他接着又大笑道:“你倒是想嫁,那也得有人愿意娶你不是!” “哈哈哈……”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大笑。 正文 第六十八章:共享富贵,荣辱与共 宣北军大营内,中军大纛旗前的土台上。 张诚回身看向张成芳和张金泰二人,道:“你们两个娃娃,对今后有何想法?” 张金泰毫不思索的开口就说道:“我要做夜不收,带着弟兄们踏山穿林,专与鞑子最精锐的白甲哨骑捉对厮杀,那才叫痛快。” 他说着竟舔了舔嘴角,意味深长的补充着:“真是想想就过瘾!” 张诚略感惊讶,这小子在他身边一直很是乖巧听话,怎想到其内心竟是如此之野性。 他面色神色不显的又对张成芳问道:“成芳吾儿,你对将来又在心中作何想?” 张成芳略微沉思片刻,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神奇的光芒,他挺胸说道:“父帅,孩儿将来想成为父帅这般的大将军,指挥万军,征讨不臣,护佑万民,使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他说着竟低下了头,默默念着:“使圣灵不再被涂炭,骨肉不再被分离……” 张诚郑重点头,抬手轻轻拍在张成芳的肩上,对他说道:“会的。只要有我在,只要我有你们在,我们齐心合力,终有一天会荡尽妖氛,重振我煌煌大明,再使百姓安居乐业。” 他又一遍扫视着众将,朗声道:“我们定会有始有终,我愿与诸君共享富贵,荣辱与共!” “哗啦啦”一阵甲叶响声传来。 众将在张诚身前跪成一片,抱拳行礼,朗声齐道:“愿誓死追随大帅,惟大帅之命是从!” 张诚此时虽有些惊讶,但更多的还是觉得心满意足,他本是趁此时光,与身边诸将交交心,可怎能想到却变成表忠心的场景啦。 不过,如此也好,毕竟是大战在即的关键时刻,能与身边诸位大将这般推心置腹,坦诚以待,将会使麾下众将进一步归心。 万众一心,乃是制胜之关键! 张诚唤起众将,他看到两个义子身上满是尘土,他们只知给自己打水,烧水洗尘,确是完全未曾想到自己,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心疼。 他对二人说道:“芳儿、泰儿,你们且先回去,打些热水,好好洗漱一番,也可缓解些乏累。” 张成芳轻轻抖了抖身上的衣甲,又在领口嗅了嗅,而一旁的张金泰却是大大咧咧的拍打一阵,激起尘土一片,他却毫不在意说道:“无妨。莫说是一身尘土,咱还吃过土嘞,这算個球咧!” 他此言不假,早早就成为孤儿的他,早不知吃过了多少苦,才勉强活到现在,若不是崇祯十一年那次鞑虏入寇,机缘巧合之下,为张诚所救,他现在还不知道在辽东何地,受着鞑子的奴役。 而他曾经吃过的土,就是在中华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观音土”。 观音土,色白,性软,有滑感,加水后能变成糊状,这就有点类似于面粉的样子。 其实,这观音土中主要成分就是硅铝酸盐,因为白色的观音土,它本身就是硅和铝的氧化物,又因其不易被消化吸收的特性,所以少量食用可以产生一种饱腹感,也不会分解为对人体有害的成分。 每逢大灾之年,草根树皮等地表上能搞找寻到的一切食物都被吃光之后,就开始吃这个了。 许多贫苦人家,都采用的是清蒸法,就是先将观音土碾碎筛细,再添水与少量野菜揉成一个团子,蒸熟后食用。 可这观音土虽说少吃点对身体并无大碍,但若是大量食用,就会因无法消化而积滞在身体内,最终使人肚胀而死。 张诚望着他们两个孩儿,叹息一声,又道:“你们还在长身子,不可大意。” 他说罢面色一沉,大声道:“本帅军令。” “刷……哗啦啦……” 又是一阵甲叶颤动的声音响起,众将都是神情一肃,挺身而立,静待张诚发令。 “张成芳、张金泰,本帅命你二人速速回去,好好给咱老子洗个热水澡!” 他脸上虽有些玩笑之意,但却冷冰冰的语气又补充道:“违令者,穿耳游营。” 张成芳与张金泰互望一眼,都已一般神情,目光中既有疑惑,更多的是满满感恩神情。 他们抱拳接令,齐声喝道:“喏!” 待他们二人退去后,众人又谈论起此番出征行军之事。 出征在外,确实不比在宣北之时,用水什么的都极为不便,而且这大热天的,诸军将士们又要穿着盔甲军服,所以各人身上往往有一股浓重的汗臭味道。 不过,众人也都征战习惯了,对此并不太以为意,只是像张成芳、张金泰这般年岁尚浅,身子骨还未完全长成,这个人卫生也确实需要在意。 但这些道理,张诚自是明白,诸将确大多不以为意。 就好比蓄发一事,张诚不止一次想要在他的军中推行短发,好处自然有许多,其一是卫生,这一点别人或许没有概念,但做为穿越者的张诚可是太知道了。 而其二就是时间,军士们都蓄有长发,自然就要花费时间打理,虽说不会似书生官吏豪绅那般精细,但终归是要浪费些许时间。 最后便是医疗需要,从军征战四方,仗打得多了,自是少不得要负伤,为何军士们即使没有衣甲,也要尽量配备上头盔,盖因头部突出,最易被攻击受伤。 每每将士们伤及头部,都要精心将蓄起的长发刮去剃掉,如此,方能对伤口处进行处理和包扎医治。 虽然好处多多,但阻力却也是不小。 其一便是传统的力量,毕竟蓄发是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道德观念,《孝经》上就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其二便是头盔的问题,张诚了解到这时的头盔并不像后世钢盔那般,内置一个网兜来起到减震的作用,所以蓄起的长发盘在头上就起到这一作用,有效的保护着脑袋不被震伤。 因此,想要在军中推行短发,必须要提前对现有头盔进行改造才成。 但是洗澡嘛,应该问题不大,他看着远处行来的总镇抚贺飚,便迎上前去与之商议,打算使各营将士在这一二日内,都轮流洗上一次热水澡。 如此,既能缓解行军的疲劳与紧张精神,又能为将来一旦负伤后,也便于寻找伤口,进行及时医治,而此事惟有向来威望极重的贺飚来做,才能效果明显。 众人又笑闹闲谈了一阵,张诚看看天色差不多了,便对众人道:“走吧,进松山城里去!” 正文 第六十九章:从仰视到并肩同行 大明王师十数万汇集在松山堡周边,密密麻麻的都是大军营盘,灯火有如星罗棋布一般。 蓟辽总督洪承畴安顿好总督行辕后,便派出飞骑传召各营诸将前往行辕议事,时间定在戌时,此次军议慎重而浩大,各位总兵及其麾下的游击将军以上军将都有参加。 张诚的中军营地在松山堡东南面二里外,与他营地相临的,便是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宣府镇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等诸将营地。 而洪承畴的总督行辕则是设在松山堡城内,张诚仍是以总镇抚贺飚留守中军大营,他带着麾下各营主将以及亲兵护卫将士,一行人轰隆隆策马往松山南门奔去。 随张诚出征辽东的几个游击将军之中,张广达、陈铮、林芳平等三人跟随他最久,但林芳平资历略差一些,毕竟巨鹿之战时,他还只是张诚的亲兵。 而张国栋的资历确是最老的一员战将,他早年在辽东从军,后来又入关剿贼,再到最后追随卢象升,在其督标营中任千总之职,如以初勤王时算,跟张诚当时可是同一个级别的军职。 再有魏知策虽是与张国栋一样,都是在巨鹿之战后,才开始追随张诚,且此前更未曾有过军伍经历,但其却是张诚麾下唯一一個上马能战,下马能写的文武全才,弓马娴熟的读书人! 惟有李际遇虽也贵为一营主将,大明朝廷的堂堂游击将军,但却是贼寇出身。 虽说如今贼寇从良就抚颇多,如高杰、白广恩便是就抚的流贼,白广恩今日就已是蓟镇总兵,高杰现虽在左人龙麾下为将,但其未来更是著名的江北四镇帅之一。 而且,张诚与麾下诸将也并未因此而慢怠于他,非但对其同样友好信任,更是处处颇多关照,但李迹遇每每自感差人一等。 他暗暗发誓:定要在辽东一战中好好表现,既报张诚知遇之恩,又要让其他各将对自己刮目相看! 想当初,张诚援剿河南之时,他与麾下诸将还在同李迹遇作战,互相厮杀得不亦乐乎,而今却成为了共同奋斗的亲密战友。 世事之奇妙,莫过如此! 不过,世事无常,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未来之事,谁又能说的明白呢? 各将都是头一次参加如此规模的军议,怎不兴奋,他们策马而行,不免相互打趣,开着玩笑,随在自家将主爷身后,往松山堡而去。 一路行来,可以看出,明军各处营垒都是一般戒备森严,巡视的兵丁往来不断,很快,张诚等一行人马就来到松山堡前。 松山堡城原本只是一个驿站而已,后因辽东乱起,尤其是大明官军退守关宁锦防线以来,松山堡也是越建越大,越建越坚固,不过,为了安全,也为了城守方便,却依然是只在南面开有一门。 此时的松山守将有松山副将夏承德、松山游营参将刘正杰、松山参将樊成功、城池守备尚誉第、城守坐营游击葛朝忠。 又有宁前道兵备张斗与锦右管粮通判朱廷榭等诸官在此处协守坐镇。 而现在更有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入驻,随同还有总监军张若麒,参军马绍愉,以及其他各位监军、兵备、同知等诸官诸将。 洪承畴的督标营部分精锐,加上各官员麾下标营及亲随兵丁等,将一个不大不小的松山城,挤得满满登登。 张诚等一行人来到松山堡南门时,正好遇到陈九皋、杨国柱、王朴等几位平常较为亲近的大帅,他们身后,同样聚满了顶盔披甲的将官。 众人相见,自是免不了寒暄一番,随后便结伴而行,一路上,就属陈九皋与王朴攀谈最烈,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更是不时插言一二句。 张诚与杨国柱并肩同行,不由心中感慨:想当初勤王之时,自己对宣府总兵杨国柱也只能是俯首仰视,而今却是可以等身同行,并肩作战! 众人进入松山堡内,因周围群山环绕,处于山谷洼地之中,堡内的夏日还是较别处凉快些,这里与大明别处军堡都是一样,风格就是朴实、厚重、坚固。 堡城内各处官署、营房、粮仓、草料场、武库、马场等要处是城守重点,而面向堡城南门处,还布满密密麻麻的大小火炮,其中更有几门红夷大炮。 松山堡城经历过数不清的战事,就在前几日,还被清军“三顺王”率领的汉军用红夷大炮轰打了一阵,特别南门更是主攻重点,此时城墙城楼上到处伤痕累累,尽是硝烟战火的屡屡痕迹。 ………… 蓟辽总督洪承畴的督师行辕就设在原兵备道衙署,此处靠近堡城的东面,众人缓步依序进入行辕内。 行辕大厅内别无其他装饰,显得极为宽阔,众人一踏进厅内,就觉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一阵凉意迎面而来,让各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厅中,上首一方太师椅前摆着大案几,下面两侧也都摆放好一张张椅凳,还有几面屏风围在上首太师椅后,洪承畴督标营的亲卫们领着各人依序在下首就座。 蓟镇总兵白广恩、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宁远总兵吴三桂、辽东总兵刘肇基、左协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山西总兵李辅明等人也都带着各自麾下大群的将官先后到达,各总兵镇帅相见,自又是一阵寒暄谈笑。 诸将稍稍礼让了一番,便由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大大咧咧坐在右侧下首第一位,接着就是杨国柱、王朴等诸将依序而坐,张诚这回坐在了吴三桂与李辅明的中间位置。 而各帅麾下的副将、参将、游击们可就没有座位了,他们在各位总兵身后一一站立,即使是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和辽东副将祖大乐,这一回也都没有座位。 此次入辽援解锦州之围,光总兵级别的大将就有十余位,试想各大将麾下的副、参、游各级将官又会有多少? 再加上辽东当地的副将、参将、游击等将官,足有近百人之多。 随着诸位将官一一就座站好,原本宽阔的兵备官厅也似乎瞬间变得狭窄起来,触目之中,尽是满满的顶盔披甲将官。 正文 第七十章:争议(求票,求月票、推荐票) 直到戌时钟声传来,喧沸的兵备大厅才渐次安静下来。 总监军张若麒、辽东巡抚邱民仰、参军马绍愉,还有诸位兵备、监道、粮判、监纪同知等诸文官,都随在蓟辽总督洪承畴身后,从屏风后面转出身来。 可以看出,洪承畴此刻的精神很好,十分儒雅的脸上满是笑容,他亲切地向众将问了好,入座后,还吩咐侍从取出吴扇近百,分发给厅中的各位将官。 满堂武将人手一柄吴扇,他们可不似文官书生那般缓缓轻摇,而是大大咧咧的猛摇狂扇起来,那种氛围,使得邱民仰、张若麒等人看来,都是颇觉无奈。 总督洪承畴又命侍从端出一盘盘的冰镇瓜果,每个总兵座位旁边的小几上都摆了一盘,左侧文官座位旁的小案几上,也是如此。 这冰镇的瓜果,可是当下的好东西啊! 八月太阳毒似火,即使到了晚上也同样闷热难耐,如此烦渴之时,若是能吃到冰镇的瓜果,那可真是神仙般的享受。 当下,各位总兵“稀里哗啦”的吃瓜声不绝于耳,像白广恩、唐通、李辅明等几个粗人,更是连皮都吃了個溜干净。 既是如陈九皋般京城人物,此时也是吃得一片狼藉,全无体面可言,而在他们各人身后的将官,看着诸位总兵们吃瓜啃果,也只有羡慕眼热的份,却是吃不到分毫。 ………… 诸官各将都吃完了冰镇瓜果后,洪承畴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开始商议辽东军事。 “……锦州城外,奴贼的布置己然很清楚,虽还不能确定其各处兵力多寡,但奴贼依山险挖壕立墙,意在凭此消耗我军战力锐气,所以,我们不可被其牵住这牛鼻子。” 清军在乳峰山周边各处的布营情况,以及其壕沟工事,大明王师己经粗粗探察明了。 虽说清军哨骑四出,不断拦截明军各营派出侦察的夜不收,但他们却不知宣北军夜不收精锐哨骑中,千里镜已经是各夜不收哨队的标配,虽未能人手一支,但用于侦察也是足够。 此时的千里镜,虽然比不了后世那般,可放大多少倍来观察远处,但几里外的那些大目标,还是依稀看得清楚,确是比肉眼观察得要远上许多,也清楚许多,确确是侦察之利器。 即使在清军哨骑捉生军的严密布防下,明军哨骑不敢过分逼近,但他们各处营防的粗略情形,宣北军夜不收还是基本查看清楚。 此为军机要事,张诚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当然会慷慨地与各位总兵共同分享。 何况,今日午后,众将登临乳峰山西高峰,也将锦州城内,极其城外清军布置情况各自看过大概,如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巡抚邱民仰等人,加上各位总兵也都各自带了千里镜,自是从镜中观察真切。 依照哨查与观测所得,清军的土墙壕沟布置,主要集中在乳峰山东侧,以及黄土岭、石门山、松山岭、毛家沟各处,大多都是依着各山岭走势而层层布置。 其壕沟与张诚在长岭山上所挖的壕沟又是不同,清军的壕沟内并没有设置陷井尖刺,他们的壕沟都是尖底,掉入后很难凭一己之力再爬上来,但却不危及性命。 而且他们修筑起的土墙石墙,也不是张诚那种矮墙,却类似于一种寨墙,好比小城墙一般,高约一丈左右。 各处山岭平缓处,寨墙就略高一些,如城墙那般,人虽可登上寨墙作战,却并没有城墙修得那么厚重,但却依据地形开设有多道寨门。 险要之处的寨墙则略矮些,只差不多到人的胸口处,多以守军巡弋为主,这种寨墙算是主墙,主墙前面,挖有一道深深的壕沟,使得寨墙事实上的高度更高。 在这些寨墙壕沟的前面,又挖掘有两道小壕沟,这两道小壕沟则略浅一些,壕沟后或设矮墙,或布置拒马,另在沟沿处打上一些木桩。 这些木桩之上,更绑有绳索,绳上挂着铃铛,铃铛旁还拴着又一只只大狗猎犬之类,目的是为了防止夜间有人偷营填壕。 乳峰山与黄土岭,都由大小众多山岭所构成,但高大险峻的山岭却不多,而丘陵坡地密布,沿着每道山岭,又有许多这种清军挖掘的壕沟。 清军层层设防,就算是攻下一道山岭,还要面对另一道山岭,若是强攻硬打到锦州城下,不知要如何苦战,更不知会伤亡几何? 这还只是在乳峰山、黄土岭这一带,而事实上,清军经营围困锦州年余,早在其他地方也同样布置了一道道防线,如松山岭,毛家沟等地。 这些地方,既是松山明军王师的卧蹋之侧,也是进解锦州之围的军事要地,更别谈女儿河、小凌河另一侧,清军又是如何布置? 蓟辽总督行辕官厅内,众官将先是分享了各自所获的情报后,均觉鞑贼布置房防守严密,要攻破其围锦的防线,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不过,众将也是自知,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无论付出多大的伤亡,这锦州之围都是必须要解的。 如此规模的王师毕集于此,粮草更是从宁远一路堆积到塔山、杏山,若是再解不了锦州之围,莫说诸将心有不甘,就是朝廷上那帮子只会瞎嚷嚷的大员们,甚至是崇祯皇帝也不会饶了他们。 现在,诸官众将所争议的焦点,在于是先攻占乳峰山,还是先打下黄土岭? 宁远总兵吴三桂就是支持先攻占乳峰山的一派代表,他认为,如今锦州危急,首要之务自然是先攻占乳峰山,打开进解锦州之围的关键要道。 蓟镇总兵白广恩、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辽东总兵刘肇基,还有辽东大将祖大乐,松山副将夏承德,游营参将刘正杰等辽东一派官将的大力支持。 张诚确是倾向于先攻下黄土岭、松山岭、毛家沟等清军外围营垒,他认为清军在乳峰山的营垒布置森严,最是难攻。 因此,不可中了鞑贼的奸计,使援锦的王师大军在攻打乳峰山的过程中,产生大量的伤亡,而将前几次小胜积攒起来的大军锐气尽失,如此反而不利于进解锦州之围! 正文 第七十一章:莫非是她? 张诚认为,锦州城墙坚厚,城内粮秣储备尚可支撑数月,当前确是无忧,大可不必急于解围,反而正中鞑贼下怀。 他觉得当务之急,应该先奋力扫清松山外围威胁,如松山东面的黄土岭,东南方向的松山岭等处山谷之地。 若是能先行攻下这两处地方,驱退鞑贼,便可使其从松山堡城的威胁,而转变成松山的屏障,如此,既解了松山之忧,又扩展了松山明军的战略空间,多了些可以腾挪和出击的方向。 至少,可以从此东出威逼小凌河,从而威胁鞑贼占据的小凌河堡,甚至是大凌河堡城等处,进而解了锦州东面之围。 张诚说道:“鞑贼围锦日久,乳峰山当松山正面,其自是重点经营,防守也最为森严,今日我王师毕集,若依常规之法,正是主攻乳峰山,以进解锦州之围。 可如此一来,岂不正应了鞑贼之算计,被尔等牵住我王师的牛鼻子?”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再者说来,我军若真能攻下黄土岭、松山岭等处地方,既可从侧翼威胁乳峰山、石门山之鞑贼,又可自此渡小凌河,进解锦州东面之围,威胁鞑贼控制下的小凌河堡等处。 且攻下黄土岭后,小凌河西岸便无险阻,我大军可移营与河岸边,如此,自小凌河取水就方便多了,我十几万王师大军,光靠一些溪流与水井,日久深长,终将难以为继。” 张诚所虑之深,怕是这官厅中数十、近百官将也无几人能比! 就说这水源一事,除了张诚之外,就无一人虑及,近二十万大军毕集于松山周边,每日耗水量可是极大的,就算加以控制,可也终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大军初集,溪流与地下水还算勉强够用,可随着时日渐久,水源水量只会不断减少,未来也必将成为大明官军的一大麻烦。 果然,大同总兵王朴就连声附合道:“对,对,对。我等可不能被鞑子牵住了咱的牛鼻子。鞑贼布下重兵严守乳峰山,此既为凭险阻敌之计,咱可不能上了贼子的当啊!” 他此言一出,官厅内众官将皆是一愣:三十六计里,可有这一计的吗? 王朴确丝毫不在乎别人如何想,只听他自顾自的洋洋自得道:“还有这个饮水问题,和粮草一样,是个关键。 而这松山周边本就缺少水源,我十数万王师大军驻扎于此,仅凭山涧溪流与区区几口水井,确是难以维持。 时值盛夏,太阳毒辣,儿郎们每日只得些许点点清水,也就是缓解口渴罢了,这洗盥之事自不用想,长此以往,必定会使军心低沉,锐气顿失!” 他末了还伸出一根小手指,比划着补充道:“少吃点粮谷,尚可坚持几日,可若是水源不济,恐一日都难维持啊!” 王朴话音才落,官厅内很多人都群起响应,他们也是心有感触,大军扎营,水源缺乏确实是最为难之事,军中众将士每每多有怨言者。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同样附合,说道:“我觉得张总兵与王总兵说得在理,这水源之事确是重要,所以咱是赞成先攻下黄土岭,将我援锦大军向小凌河方向推进的。” 王朴见自己所言得到了支持,不由有些许兴奋,他对陈九皋点头表示谢意,又意气风发的继续说道:“还有一句话,叫做‘卧蹋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是宋太祖说的话,肯定没有错。 而黄土岭与松山岭就在我大军驻地之东面,离我松山堡本就不远,现今鞑贼驻兵在那边,窥视我松山驻地,时刻为祸,我大明王师又岂能容许尔等鞑贼在眼皮底下晃荡? 定是要一举将之剪除才是!” 官厅内,众人轰然议论起来,近百的官将聚于一堂,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吵成了一锅粥。 此情此景,高坐于上首的总督洪承畴依旧是神情和蔼,总监军张若麒则皱了皱眉头,不过,他没有说什么。 却见,吴三桂不理睬王朴,而转过头对身旁的张诚微笑问道:“三桂有一句话想要请教张总兵,未知当讲不当讲?” 张诚颌首微笑着说道:“长伯将军请讲,诚洗耳恭听就是。” 王朴见吴三桂将自己甩到一边,不理不睬,不仅愤由心生,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嘴里冷哼一声,端起茶盏低头自顾自的喝起茶来。 吴三桂根本不在乎王朴心中作何想,他继续对着张诚问道:“方才张总兵言,我军攻下黄土岭后,可从侧翼威胁石山门与乳峰山之鞑贼? 可依末将所探知的情报显示,鞑贼在东西石门都派驻重兵防守,若想要攻进乳峰山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张诚微笑回对道:“长伯兄之所言句句在理,然相对来讲,鞑贼主力多在乳峰山与石门山之间,扼守在进入锦州的要道之上。 而东西石门相比较,又以西石门山势更为平缓,利于我大军登山攻击,如若能击退西石门驻守之鞑贼,便可顺着山岭丘陵而上,集全军之力再进取东石门,如此,便可威胁围困锦州南面的鞑贼大军。” 他缓了口气,扫看厅内众人一眼,才又继续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从方略上讲,先攻下黄土岭后,我王师大军可操作之空间便会豁然开阔。 往东可渡过小凌河去,进逼小凌河堡,威胁锦东之鞑贼;往西可攻取西石门,进而夺取东石门,威胁乳峰山之敌,一旦拿下乳峰山,则锦城在望,锦南、锦东之鞑贼防线便展现眼前。 如此,才能不被鞑贼牵住我王师大军的牛鼻子,自在自如,先机在我,而不在鞑贼之手。” 吴三桂闭口不语,似乎在沉思之中。 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是双目闪动,但却神情不变,他的心中似乎有所顾虑。 辽东巡抚邱民仰也是十分赞许地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就当前形势而言,张诚所说的方略似乎最为可行。 总监军张若麒则在暗暗摇头,他几次想要出言,却都强行按捺,可想而知,若提出此议之人不是张诚,恐怕他早已暴起怒训之。 “咳咳……” 突然,张诚似乎隐约听闻屏风后面有女人咳嗽之声传出,紧接着,洪承畴身侧站立着的亲信幕僚谢四新便转身往屏风后面行去。 “怎么会有女人?” 张诚暗自腹诽:“什么样的女人,洪督臣竟会允她旁听如此重要军议?” 猛然间,他似有所悟:“莫非是她!” 正文 第七十二章:将在外…… 松山城,蓟辽总督洪承畴临时行辕的官厅内,在众官将的瞩目下,洪承畴亲信幕僚谢四新拿着一张字条,从屏风后缓步走出。 他面上表情凝重,似乎隐含着一丝丝惋惜的无奈神情,将字条送到洪承畴的书案上,又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张诚抬首远远望去,只见总督洪承畴面色如常的看着字条,但却能隐隐感受到他心中似乎也在挣扎,犹豫不决。 良久,蓟辽总督洪承畴才抬眼扫看着一众官将,开口沉声说道:“本督之意,当趁王师初到,鞑贼未知我军虚实之际,毕集全师主力,狠攻石门山,以求突破,速解锦州之围。” 在众官将一片错愕神情中,洪承畴接着又道:“前时得报,锦州城内,木石将尽,樵苏乏竭,生计艰难。 今日,本督与诸公登临乳峰山西岭,北望锦州,城内竟无一棵大树,足见其薪材之匮乏,已至不得为续之境地,势难久守。” 他突然面色刚毅,语气坚定的又道:“本督之意已决,当趁此王师锐意正劲,鞑贼又未探得我虚实之机,以一部兵马佯攻黄土岭、松山岭、毛家沟等处地方,牵制鞑贼兵力,再将我军重兵分为两部,各往攻东、西石门。” 洪承畴说到这里,目光扫向了张诚,眼中充满着复杂的神情,他接着道:“朝廷内忧外患,国事惟艰之际,仍百计千方筹集粮秣,供我大军食用。”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突然变得冰冷严峻起来,语气也极为坚定地道:“诸公皆食君禄,当思忠心报国。今日战事,关乎国朝存亡,还望诸公能勉力奋起,同心克敌。” 张若麒满面春风,他心中早就想提议强攻石门山,以速解锦州之围,好在本兵陈新甲,以及崇祯皇帝跟前邀功请赏。 刚才张诚提议先攻下黄土岭、松山岭一事,他便颇不耐烦,只不过碍着与张诚之间的些许交情,才一直隐忍未发,若是换作别人,只怕他早已雷霆怒啸,大发天威了。 以宁远总兵吴三桂、辽东总兵刘肇基、副将祖大乐等人为首的辽东当地诸将官,也都是急切表态,而吴三桂和祖大乐二人更是自请为大军前驱,率先发起对鞑贼的第一波次攻击。 再有东协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蓟镇总兵白广恩、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山西总兵李辅明等也都纷纷表态,愿供洪督臣驱策,愿为大军前驱。 张诚见此情形,也惟有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轻轻触碰吴三桂,悄声问道:“长伯兄,屏风后可是贵舅母?” 吴三桂看了张诚一眼,点头道:“正是。” 他将头往张诚这边靠了靠,又将声音压低些,才说道:“家舅母挂念锦州安危,亦挂念舅帅安危,今日便独自前往鞑贼营前试探虚实,现正隐身屏风后,参与军议。” ………… 原来,蓟辽总督洪承畴初到松山,就偕辽东巡抚邱民仰、总监军张若麒与诸官众将登上乳峰山西侧山岭,俯瞰呈不规则形状的锦州城。 城中的房舍街巷,皆是历历在目,辽代时修建的十三层宝塔,兀立在蓝天之下,背后衬着一缕缕白色的云彩,恰逢顺风,宝塔上的铃声隐约传来。 女儿河从松山与锦州之间流淌而过,曲折如带,滋养着松锦大地。 清军在离锦州城二里以外的地方安营立寨,包围着这座辽东重镇,城外又有清军挖掘的三重深深壕沟,以防城内明军突围而走。 同时还看到,清军在面对松山的乳峰山、石门山和大架山上也多建有营垒,防御严密,山岭下也有众多鞑贼骑兵往来巡弋。 总督洪承畴正在仔细观察锦州城外清军驻营情况,忽然,就见一队约有二三百人的骑兵,拥着一员女将从山后驰奔出来,往驰清军营垒前逼去,在营前张望片刻,待清军骑兵大队冲出时,又迅疾地驰往别处。 如此这般,竟接连窥探了三处清军营垒,眼见大队大队的清军虏骑从四方冲来,欲要合围这一队明军骑队,连洪承畴、张诚等皆为其捏了一把汗,就见那队明军竟从山谷间奔腾而出,径往宁远总兵吴三桂的营寨奔去。 邱民仰当时不觉叹道:“左夫人救锦心切,不惜亲往鞑贼营前察探虚实。今日午时,我曾往吴镇营中,左夫人就曾对我言,锦州樵苏断绝,势难久守,请我转恳督臣,乘王师士气方锐,当火速进攻鞑贼,以求内外合击,解救锦州危难,解救城中军民百姓。 只不知,督臣决意何时进兵,与奴一战?” 洪承畴目光停留在锦州城内,叹了口气,不无忧心的说道:“锦州城内已看不到任何树木,足见其薪柴已经烧尽,此时,恐各家门板、窗棂,甚至桌椅、衣柜也多做了薪材。 解救锦州之围,你我之心相同,只是,今日遍观鞑贼营垒,一时仍是看不出其破绽之所在,想要攻敌,却无从下手啊!” 邱民仰虽是文臣,却长于调度,且久历地方,颇知兵事,他不由建言道:“若要救锦,实则直趋正北,攻取石门山之东、西石门,当为最速。 只是,鞑贼防守严密,我王师虽众,然又不能一战全数压上,实难以全力攻打,为今之计,不若以半数军马抵住当面鞑贼,而另出劲旅,逐步扫清外围,再结成车阵,缓缓逼退奴贼,才是上策。” 洪承畴又何尝不知他所言乃是正理,但却长叹一声,语气略有些低沉道:“你之所言,我何尝不知。只是,辽东战事怕不能如你我之意,恐不愿为之事,却偏偏被形势所迫,成为我等之必往!” 他的这番话只对邱民仰一人所言,声音极低,似乎也代表了他此刻的心境。 邱民仰回望着他,略显急切的轻声道:“督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辽东军事,关乎国朝存亡,如今形势未明,不可轻决。” 洪承畴的目光从锦州城那边收回,望向旁边不远处的总监军张若麒,轻声道:“今上的脾气,你不是不知,‘将在外……’那一套,可是行不通的!” 正文 第七十三章:遥控于千里之外 蓟辽总督洪承畴的目光从张若麒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松山那边。 只见十数万大明官军,扎下众多营盘,倚山傍海,星罗棋布,旌旗蔽野,刀枪如林,鼓角互应。 自从辽阳战役之后,这可是大明军威最盛大的一次出师啊! 洪承畴看着这威武雄壮的军容,心中反而怀着沉重的忧虑,此刻,他不由想起昨晚收到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催战书信,深为辽事不断受朝廷的逼迫而忧虑。 他轻声叹息道:“朝堂上煌煌诸公别无妙算,惟求侥幸,一心催战,岂非欲置十数万将士性命于不顾,置国朝安危于不顾啊!” 邱民仰似乎听到了洪承畴话语中的无奈,他也是面容藉藉的轻声提醒道:“洪督慎言。”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神不由往旁边张若麒、马绍愉那边瞥了一下,见他们也在指点着锦州城外的鞑贼军营,并未留心他们这一边的情形,才稍觉放心。 洪承畴虽面色如常,仍旧是一副儒雅的神情,但内里确是情绪不佳,他口气沉重地说道:“我今奉命援锦,自当义无返顾,但虏方士气未衰,并无退却之意,看来一场恶战,难以避免。 只是未知这一场大战,要从何处开端!” 作为大明王师统帅的蓟辽总督洪承畴,本来打算到了松山城附近后,暂命各军掘壕立寨,步步为营,并未想着急于向锦州进逼。 但是,昨晚他却再次接到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密书一封,终使他再无法采取稳扎稳打的军略。 即使已过了一日,但只要想到那封密书中本兵陈新甲的语气,洪承畴的心中仍然觉得十分不快,好似一块大石堵在胸口似的。 当时,他驻在杏山堡中,正与抚臣邱民仰正在杏山堡中商议进兵松山诸事,谢四新、李嵩、刘子政等亲信幕僚也在参与议论。 大家鉴于辽阳之役和大凌河之役两次大败亏输的过往,都是力主王师到达松山后,仍采用且战且守之策,将大军分作两班,一半与鞑贼相持,一半则加紧操练,伺机而动,步步为营的满满向锦州城下逼进。 众人一致认为只要能与鞑贼相持数月时日,待到鞑贼粮尽,必然军心不固,那时再全师出击,猛攻硬打,方有获胜把握。 洪承畴收到陈新甲的密书后,并未避讳邱民仰,他指着密书其中的一段,就命亲信幕僚李嵩为众人读出里。 李嵩接过密书就读道:“……近接三协塘报,云虏骑又欲入犯。若此事为真,则内外交困,势莫可支。 自东虏围锦以来,历时年余,台臺麾兵授锦,靡费粮饷数十万,而锦围未解,若虏骑入犯,内地又困。 斯时台臺滞兵松、锦,徘徊顾望,不进山海则三协虚单,若往辽西则宝山空返,何以副圣明而谢朝中文武诸臣之望乎? 主忧臣辱,台臺谅亦清夜有所不安也!” 洪承畴听他读完后,一脸苦笑的说道:“我身任蓟辽总督,挂的是兵部尚书衔,与他陈方垣乃是平辈同僚,若论资历,他更是后进。 可在这封书子中,他竟用如此口气胁迫与我,岂非是无因?” 邱民仰当时不知该如何说,便默不作声,一副沉思之状。 但谢四新却劝说道:“想必定是皇上忧心辽事,过于焦急,本兵方如此说话。另外,张总监赴辽日浅,并不深知敌我之实情,总感觉好像胜利如左券之操,每每书信往还,必会使本兵对解锦州之围急于求成。” 刘子政也是愤愤说道:“朝廷不明松锦前线之实情,却又妄想遥控于千里之外,使统兵大员,动辄得咎,这与鞑贼对战之仗,又如何可以取胜!” 众人一番密议,直到深夜,最后仍是决定再给崇祯皇帝上一道奏本,详陈辽事之利害,争取皇上转而支持且战且守,逐步向锦州进逼的作战方略。 同时,洪承畴又亲笔给本兵陈新甲写了一封长信,内容也大致相同,虽已猜测,此番作为,注定徒劳,但也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因刘子政本身通晓关外诸形势,且又慷慨敢言,遂决定派他携带给崇祯皇帝的奏本和给陈新甲的手书,即可回京,还要他向陈新甲当面陈诉其中利害。 第二天拂晓,王师大军向松山方向开拔时,刘子政即来向洪承畴辞行。 他在心中深知援辽诸位总兵官之中,大有怯战之人,且人各一心,战时恐不能形成合力,因此,他用忧虑的目光望着洪承畴说道:“卑职深知督臣处境艰难,在军中诸事掣肘,纵欲持重,奈朝中与总监却惟知促战! 子政进京后,必当在本兵跟前力争,也望督臣能先占乳峰、石门山之地势,俯视锦州,然后再相机而动。 只要不予鞑贼以可乘之机,稍延时日,奴必自退,请督臣务要持重,不可轻与鞑贼决战!” 洪承畴苦笑着相送,对他道:“先生放心去吧,幸而在我身边监军者,尚非中使。” ………… 就在军议之前,洪承畴内心仍倾向于稳扎稳打,寄希望于崇祯皇帝和本兵陈新甲能被自己说动,而改变辽事用兵方略。 但一个女人的到来,终于使他改变了主意。 这个女人正是大明左都督,挂征辽前锋将军印的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夫人左氏,他在吴三桂营中得知洪承畴召集诸官将军议。 便率家丁护卫急急赶来,面见洪承畴力请攻克石门山,以尽速援解锦州之围,左夫人也曾登高观望锦州内情,亦知城内树木全无,樵苏断绝,薪材用尽,如再不解围,怕军心民意尽溃,锦州就守不住了。 她更是直言,若洪督臣不同意进攻石门山,以求速解锦州之围,他将亲率麾下一众家丁亲往,独立攻打西石门。 这时,总监军张若麒又在一旁紧紧逼迫不止,声言锦州就在眼前,洪承畴却顿兵不前,便是抗旨不遵,若再不进解锦州之围,就要参他畏敌怯战。 而且,张若麒更是出言提醒,若虏骑内犯之事真的发生,他洪承畴将成为大明第一罪人。 正文 第七十四章:张总兵,以为如何? 松山城,蓟辽总督洪承畴临时行辕的官厅内,气氛略有些诡异,众将都猜不透洪督臣何以突然宣布定计强攻硬打石门山。 但如今作为全军统帅的洪承畴已然下定决心,诸官众将皆以无力回天,那些反应够快的都已经纷纷表态支持,此议看来已成定局。 如吴三桂、祖大乐二人,明面上是支持总督洪承畴,但实际上却是在支持屏风后面的左夫人,以及被困在锦州城内的辽东第一大军头,前锋总兵祖大寿。 而曹变蛟则是真心支持洪督臣,他本是洪承畴一手培养提拔,虽自身也是悍勇敢战,但若无识马伯乐,就算再悍勇又如何? 李辅明也是戴罪之身,他追随洪承畴图功以赎前罪,自然愿意打仗,至于打哪里他倒是不太在意,刘肇基与王廷臣也基本上是如此想法。 至于剩下的唐通、马科等人就只是在总督洪承畴跟前表个忠心而已,仗怎么打都是后话,自己却不能因为表态不及时,而被督臣惦记,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看看洪承畴,又瞅瞅端然安坐的张诚,最后和大同总兵王朴对望着,他似乎不知该如何表态,是支持张诚,还是支持洪督臣? “末将也认为当首攻石门山,给鞑贼当头一击。” 大同总兵王朴抱拳大声继续说道:“洪督,末将请命出战,甘愿冲在前面,打这第一阵!” 蓟镇总兵白广恩更是大大咧咧的说道:“咱听督臣的,咱来辽东又不是游山逛水,至于先打乳峰山,还是先打黄土岭,还不都一样,反正都是要打鞑贼。” 接着,宣府镇总兵杨国柱也表示了支持督臣之意,陈九皋再次扫视了张诚一眼,冲他轻轻摇了摇,随即也迅速表态支持。 这时,总监军张若麒却击掌赞道:“妙啊。诸将如此,才不负圣恩浩荡,本职必将诸将之忠勇表现,如实奏报朝廷,使本兵知悉,使圣上心慰!” 他说到这里时,略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张诚,问道:“张总兵,以为如何?” 张诚抬眼看向张若麒,脸上堆满了笑意,转首又望向洪承畴,沉声道:“洪督臣心忧国事,日夜操劳,今既定策主攻石门山之鞑贼,我部愿为大军前驱,无论是主攻石门山,或是前往别处牵制鞑贼,但凭督臣吩咐便是。” 张若麒出言道:“赞啊!诸将能同心戮力,辽事大有可为,莫说解锦州之围,既是夺回义州,恢复广宁,也未为不可。 诸位今日之表现,绝不会就此埋没,来日奋战之功绩,本职亦会如实为诸公记录,奏达君前!” 辽东巡抚邱民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道:“还请督臣就如何攻打东、西石门,又以哪部兵马往攻黄土岭、松山岭,牵制鞑贼,做出部署。” 他的话将众人带回到了现实之中,厅内的目光都转向了洪承畴,看他会如何分派。 每一个人的心思都不相同,有的稳如泰山,只等洪承畴分派;而有的确是漂亮话说了一箩筐,但其内心却在不断衡量,自己该去牵制,还是该去攻打石门山。 洪承畴虽决意先攻打石门山,实在是为情势所迫,并非是其原意,但他亦知兵凶战危,自昨晚开始便自心中反复估算着方略,既是在军议之前也与身边幕僚们反复议过。 这时,他在众人瞩目下,沉声说道:“依哨探,东奴围锦兵马应是不过六万之数,其在黄土岭驻有正红旗一部;毛家沟之地是镶红旗一部;而松山岭则驻扎东奴精骑数千人马,看来其更担负着策应黄土岭与毛家沟之重任。” 他略停顿一下,才继续道:“虽以上各处鞑贼布置兵马具体数目,暂无法彻底探查清楚,但粗略估算当在一万鞑骑之上。 而依旗色来看,驻守在石门山处应是以鞑贼正蓝、镶蓝、正白、镶白诸旗兵丁为主,其数当在两万虏骑以上。 如此,再加上乳峰山驻扎之东奴,又有围锦诸部鞑贼,当合六万余数,此即为目下掌握之鞑贼兵力布置。” 洪承畴扫视了下首诸官将一眼,又道:“另据哨报,在乳峰山、石门山、黄土岭、松山岭等地,皆有鞑贼汉军各旗兵丁盘踞,猜测这几处地方应布设有众多大小火炮、鸟铳等火器,还有鞑贼从朝鲜征调的火兵,暂未见其踪迹,不知隐在何处。 鞑贼汉军各旗兵丁依山险据守,再以虏骑从山上急冲而下,或从侧翼袭我大军,殊为难防。 而我大军不论攻其石门山,又或攻黄土岭、松山岭各处,甚至攻打乳峰山正面山岭,各地虏骑都会彼此应援,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实在是颇为难缠!” 厅中诸人闻言都是皱眉深思,别看他们刚才表态之际都十分踊跃,可一到具体战事之时,确往往没几人敢于出言。 如此,倒不是怕说了错话,而是怕自己一旦出言,便会被派去打头阵,毕竟大部分将领还是喜欢跟在后面捡一些小军功,一旦战事不利,还能跑在头里不是。 毕竟实力才是他们这些武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兵备道张斗在松山时日颇久,对当地地形颇为了解,他献计道:“洪督,黄土岭与松山岭之间平川地带,可使大军护卫民夫挖掘壕沟,以阻断两地间的联络。 如此,这二处地方的鞑贼便不得连成一片,等若孤军作战,便无需派出大部官军拦截。” 监察道王之桢却有不同意见,他道:“就算松山岭的虏骑被壕沟阻隔,不能前来支援石门山,可还有黄士岭、乳峰山等地方的虏骑前来应援,他们可断不了啊!” 张斗不以为意,接言道:“确实如此,不过,能断得一处,便是一处,总是比鞑贼三地、四地虏骑皆连成一片为好。”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似乎在当前的情势之下,也只有如此,接下来就是关于各部官军出战事宜的讨论了。 经过漫长的激烈争吵与讨论,直到深夜,蓟辽总督洪承畴才定下攻打石门山的各部官军,以及佯攻牵制黄土岭、乳峰山各地的将领人选。 正文 第七十五章:一战定乾坤 依照最后议定的方略,将由宣府总兵杨国柱,山西总兵李辅明领本部兵马主攻石门山之西石门方向;以蓟镇总兵白广恩,宁远总兵吴三桂领本部兵马主攻石门山之东石门。 再以大同总兵王朴、山海关总兵马科领本部兵马在松山城西北面结阵,防止乳峰山虏骑,从西面往援石门山,从侧翼袭击攻打西石门的杨国柱、李辅明部。 又以密云总兵唐通领本部兵马,负责保护民夫撅壕,并监视驻守松山岭之鞑贼,使其不得前往石门山方向增援。 同时,为了起到使鞑贼意想不到的目的,洪承畴更令东协总兵曹变蛟与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各领本部兵马分别攻打黄土岭、毛家沟。 他更是要求二人不仅要真打,还要狠狠的打,更是要首先发起攻击,务必使鞑贼以为,我大军主攻方向在黄土岭、毛家沟一带,因此才派出了堪称猛将的两人。 依洪承畴的部署,曹变蛟和王廷臣部兵马,至少前半程要打得跟真的一样,如果能一举拿下黄土岭或毛家沟最后,就算不能攻下,也要尽量调动些石门山的鞑贼虏骑前往增援。 最后,便是辽东总兵刘肇基与援剿总兵张诚所部作为援兵,与洪承畴的督标营一起作为全军预备队,伺机出战攻坚克难,又或支援各处作战。 而鞑贼在石门山、乳峰山、黄土岭等各处营地都安置了大量的火炮火铳,现在大军前去攻打这些地方,自然少不了需要大量火炮来掩护,这就需要神机营的诸多火器出动了。 陈九皋拍着胸脯,向大家做出保证,他定然会给各部攻山的友军,提供最大的炮火支援。 不过,他的保证自然不能使诸位总兵大将放心,即使是总督洪承畴也是这般想法,他不是对神机营的大炮和火铳不放心,而是对陈九皋和神机营的老爷兵们不怎么放心。 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是好言慰勉一番陈九皋,希望能起到一定的激励作用。 而这时,张诚却在想着另一个问题。 此时无论明清双方所用的大炮,还都是打射实心弹,这种铁球是不炸裂的,只依靠其强大射速所产生的动能,直接击杀或是形成跳弹,来杀伤对方。 但鞑贼的大小火炮从山岗上,往山下打来,对于密集结阵攻山的明军,自然是威力巨大,其杀伤也会很大。 可是,明军要从山下往山上攻打,首先便是其仰角要调的很高,这可是十分不易,而且也不能形成有效跳弹,杀伤防守的鞑贼。 更何况鞑贼还是躲在寨墙的后面,先不说命中率极低的问题,就是火炮仰角的问题,就无法解决,山势略高一些,以火炮仰射山岭,仰角根本就抬不上去,还炮击个屁! 张诚怀着自己的疑问,转头同身后的魏知策进行了一番交流后,在厅内众人目光关注下,缓缓提出了这個问题。 一时之间,包括蓟辽总督洪承畴都有些发愣,更别提总监军张若麒等官,还有杨国柱、陈九皋、吴三桂等诸将了。 难道,我大明的火炮,此战就成为无用的废铁了吗? 在众人的错愕中,张诚又开口说道:“其实,也不尽然。红夷大炮本就移动不便,其利在守御,而非进攻。 佛朗机炮、虎蹲炮虽相对轻便,其也有仰角难调之弊端,今次确是不便使用,然神机营中还有大量的火箭车,以及众多的神火飞鸦、飞空击贼震天雷等大火箭。 此外,更有一批穿山破地火雷炮,此炮可发射灰弹,其弹丸击飞后,落地即裂,浓烟四起,而其烟又内藏剧毒。 虽不一定能大量杀伤鞑贼,但如用其来助战,则声势极强,况毒烟四起,鞑贼闻之既干咳不止,又目泪而不能视。 其恐乱之下,断非我王师大军之敌!” 经张诚这一番提醒,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才如梦方醒,他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叫道:“啊哟!咱差点忘了,我军中的神火飞鸦、穿山破地火雷炮等利器。” 他接着又嘻嘻大笑起来,道:“是啊,到时咱家这大批毒箭射去,更有神火飞鸦、飞空击贼震天雷、穿山破地火雷炮等利器,装载毒烟灰弹,飞射于鞑贼营内,定让尔等吃不了兜着走!” 怪不得陈九皋如此这般的精神,在他的神机营中,军士皆一色自生鲁密铳,还有许多九头鸟等大铳,三百辆火箭车,近千发的神火飞鸦等大火箭。 又有神威大将军炮二十六门一一原本是有整整三十门的,不过,他支援给张诚在长岭山防线上四门红夷重炮,现下他自己的手里就只余二十六门了。 其实除了那四门红夷大炮,陈九皋还支援给张诚大口径臼炮五门,打的是十五斤大炮子,小口径臼炮二十门,打的五斤炮子,都拿来加强长岭山方面的防线之用。 再加上总督洪承畴支援给张诚的百子铳五十门,此刻的长岭山防线,确实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即使如此,现在陈九皋的神机营军中,仍然还有四十五门大口径臼炮,近百门小口径臼炮,其本钱之雄厚,可见一斑。 诸将本还有些许不放心,可待张诚一番讲述,又见陈九皋如此表态,皆是心安不少。 洪承畴也随即决定,收集各军中和松山各库中的大量火箭,用在主攻石门山方面。 这时,张诚又说道:“督臣、总监军,诸位将军,诚还有一言,虽别的火炮大多不利于攻山之战,但有一利器,却极为适用。” 他浅浅的卖了个关子,笑着继续道:“就是我王师各军中多有之臼炮,只需将此炮仰角调高,斜斜射入空中,便可轻易打上山岭,打过鞑贼的寨墙去。” 诸将军中也多有臼炮随军,此刻闻言细思,果是如此效果,纷纷叫起好来。 洪承畴最后也决定,将各军中的战车集合起来,用于旷野中结成车阵,阻敌援军,并集中数百上千门臼炮、百子铳、虎蹲炮等轻便的火炮,协同杨国柱、吴三桂等攻打东西石门。 他更严厉申明,各部务要以猛虎扑兔之威,以源源不绝之攻势,夺下石门山,一战定乾坤! 正文 第七十六章:重开日月天 张诚知攻石门山已成定数,自己注定无法更改,为了给诸将增强战心士气,便又说道:“诸位大帅,也不必过于畏惧奴贼的红夷大炮等火器,这等火炮只能及远,却无法攻近,我等大军只要抗过了其射程,鞑贼再从山上往下打炮,反而对我无害了。” 接着,他略略解释了一下盲区的问题,山上虽然打得远,但因为视野原因,只要冲过他们射程,反而火炮不能打到目标。 经张诚这一番解说,众人恍然明了,这就如同大炮架在城墙上似的,不也是如此? 只不过,盲区没有架设在山上这般大罢了! ………… 崇祯十四年八月初五日起,接连两天,明军各营皆大量砍伐树木,除了建造加固营垒之外,同时也在各营垒内,悄悄打造攻坚的器械,比如轒辒车、冲车、幔车、壕桥、轻梯等物。 因并非是攻击坚城,所以这些器械的打制要求也不是很高,相对来说既以轻便、灵活为主,但是那些对己方士兵起防护作用的器械还是以坚固为主。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归集辽东守军,各位总兵麾下车营的各类战车,又集合大批的民夫,收集各处的独轮车、双轮车、长板车等等,用来载运土袋、土筐,作为将来战时填壕之用。 而一些独轮车和少量双轮车,还被临时改制成了架火战车,所谓的“架火战车”,就是临时加装了火箭匣的手推车而已。 从松山库中取出大量火箭箱、火箭匣,总不能让兵士们抱着、扛着上战场,便临时改装成一辆辆架火战车。 大明庞大的人力物力,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大量的攻坚物资与器械,源源不断的汇集起来。 由此可见,大明虽已病入膏肓,但其民力仍盛,民心仍在,并未尽失,若是组织得力,亦是非辽东鞑贼之可比。 如此庞大的汉家帝国,现在正走着下坡路,而且还是疾驰而下,怎不叫人痛心。 张诚站在山腰之上,看着下面往来忙碌着的军兵与民夫,看着一棵棵大树倒下,一架架攻城器械立起,心中却五味杂陈。 魏知策在他身旁,轻声问道:“大帅,您说这石门山,能拿下来吗?” 良久,张诚才悠悠说道:“拿不拿下石门关,解不解得了锦州之围,其实都不重要。” 魏知策的身体不由一震,他不明白张诚话中之意,但自他追随张诚以来,每每都被张诚超前的认识,超乎常人的思维所折服。 因此,他也不多问,只静静站在张诚身后,陪他一起观望着紧张忙碌的军士和民夫们。 “只要能多多击杀鞑贼虏骑,锦州之围自解!” 果然,即使魏知策不问,张诚也主动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他又接着道:“其实,此役拼的就是消耗,鞑贼兵锋虽盛,但毕竟丁口不盛,物产不丰。 而我大明即使内忧外患同在,也终究是地大物博,民力鼎盛,三百年皇气尤固,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真能上下一心,妥为调度,遑论鞑贼或是流寇,都无法动摇国朝之根本。” 魏知策也叹息了一声,道:“天灾人祸不断,人祸尤胜于天灾。更何况朝臣庸碌者众,而州府各官又是贪鄙成性,根本不顾及百姓之死活,逼得没了生计的百姓,纷纷从贼。 偏偏今上有雄才,而无大略,有心重振朝纲,虽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事必亲躬,但刚愎多疑尤甚,且不能识人信人,如卢督臣等忠心为国,反受其害。 唉,如今的大明,难啊!” 张诚不由得略感惊讶,此前,他虽对魏知策颇为信重,极力培养提拔,但却始终认为他心中还是忠于皇上,忠于朝廷。 现在听了魏知策的这番言语,不由开始对他另眼相看。 只听张诚说道:“沉疴重疾,须用猛药,而国之将乱,当以重典治之。” 他回过身来,又对着魏知策道:“重典治官治史,使之不敢贪鄙害民,再抚慰百姓,使之能有一餐果腹,逐渐恢复生产,则天下不乱。 知策啊,严于治官,而宽以待民,如此宽严相济,方为安民富国强军之途也!” 魏知策似有所悟的点着头,道:“只是任重而道远,何其难也。” 张诚目光炯炯,神情坚毅的望着他,道:“任重道远。才正需我等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他抬手重重拍在魏知策的肩上,道:“我等当排除万难,即使豁出一身剐,也要为子孙万代计!” 张诚说完便负手而立,抬首望天,自语道:“我愿化做一烛光,燃尽自己,使我的大明重开日月天,百姓安康,四方来朝!” 魏知策望着身前负手而立的张诚,突然间觉得他的身影无比高大,而在他庞大身影下,似乎隐藏着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他心中一动,“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朗声说道:“知策愿追随大帅,披荆斩棘,一往无前,誓死辅佐大帅重开日月天,使百姓安康,万邦来朝!” 张诚回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魏知策,见他神情激荡,目光坚定,心下甚感满意,淡淡说道:“起来吧!” 他又望向山下忙碌的军兵、民夫,在心中猜想:只要辽东这一场战事,不再像历史上那般一溃千里,精锐尽之人。 大明,仍大有可为! ………… 明军在松山的战略准备,虽然隐秘,也被清军哨子敏锐的察觉到了。 毕竟是十数万大军的蠢蠢欲动,又如何能完完全全的隐藏得住呢? 好在,洪承畴的疑兵之计起了一定作用。 两天里,大明兵马往黄土岭、松山岭等处调动颇多,引得鞑贼哨骑也频繁前往送山坡近处窥探,以侦查明军调动情况。 明军各将麾下的哨骑与家丁精骑也纷纷派出,进行坚决反击,以尽力遮蔽松山堡至黄土岭、松山岭方向战场,双方精锐在这一带展开激烈的遭遇战,松山堡周边的火药味,越发浓厚起来。 而与此同时,最后的攻山破坚战术,各官各将也在进行着反复的商议,其中更不乏激烈的争议! 正文 第七十七章:纸上谈兵 张诚还在从河南回返宣府期间,就已派出数支夜不收哨骑队伍,前往山海关外的辽东探查地形山势,粗略的整理出了辽西走廊的地形沙盘图。 在他领宣北军踏过山海关后,又经过一个多月的仔细勘测,各处山川地势,河谷溪流,都描绘得越发详细起来。 宣北军的沙盘,让诸官众将皆是眼前一亮,就连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是赞赏不己,这沙盘看上去可比张诚当初展示出来的那副长岭上地形图更是震撼! 有了这等精细的沙盘地形图,诸官众将都觉得,似乎纸上谈兵也成为了一个可能,每一個人都是兴趣盎然的在沙盘上指指点点,问东问西。 张诚微笑着亲自为总督洪承畴与总监军张若麒、抚臣邱民仰等诸官一一解说各处标记的含义,而宣北军的魏知策、张国栋等诸将则为其他镇帅总兵们讲解着。 沙盘上,清军防线的具体位置都做了标记,能很清楚的展示在众人眼前,简直就如同亲见一般。 壕沟寨墙的走势与位置清清楚楚,还有清军各处营垒的火炮位置,也都有标记,这些有的是从千里镜中观察到的炮位,有的则是那些夜不收哨骑凭经验猜测出来的。 打十斤以上炮子的红夷大炮,毕竟移动不便,只在围锦诸清军营寨有见,再有便是东西石门的山口内,也各有几门。 而在山腰或山顶各清军营寨,围着一些墩台设有打五、六斤炮子的中型火炮,还有一些佛郎机炮、虎蹲炮等小炮,布置在前沿的山岭防线上。 这些火炮与张诚在长岭山上设置的防线一般,都是与壕沟寨墙相互配合,加上一些汉军旗鸟铳兵,更有鞑贼的弓箭配合。 据观察,如在乳峰山、石门山、黄土岭几处地方,每道防线上,都发现有汉军旗与朝鲜兵持鸟铳驻防。 而正牌的鞑子披甲兵则是持弓握箭,又或是大刀盾牌,他们在鸟铳兵之后布防,作为其后近身肉搏的时候使用,当然,其也不无充为督战队之意。 同时,在各处山岭上,似乎还有一些弩箭、小型投石机、灰瓶炮子等武器,依沙盘看来,清军是将寨墙当城池来守了,可见其防御不可谓不严密。 张诚介绍完沙盘上各处清军防守情形后,更建议各军在攻山时,阵型最好能展开排布,尽量让士兵们稀疏一些。 如此,既可使鞑贼火炮不易击中自己,更可防止跳弹造成严重杀伤,唯一的问题就是,在冲进寨墙之前,又要将队伍集中起来,以防鞑贼结阵从寨墙内杀出。 这个阵型转换的问题,说难也难,但却也不是做不到,关键还是看各军平时操练如何! 就比如依《练兵实纪》操练的话,一般各军结阵之时,都以喇叭、哱啰、铜锣、金鼓、旗令等指挥各队各甲往来变阵,时聚时散。 若平时操练得法,各营中的将士皆依本队本甲,随喇叭号令、金鼓旗令变换阵型,时疏时密,时分时合,并非难事。 当然,摆开和收紧速度的快与慢,那可就跟各军的精锐程度有很大关系,这完全要靠平日的操练来保证。 对于张诚的这一个建议,杨国柱、吴三桂等诸将自然没有异议,而陈九皋的京营只是负责在后面打炮,不涉及变阵之事,自是更没有意见了。 再有,关于填壕与炮队,张诚也建议可提前在土袋和箩筐内装上土,并尽力多备壕桥,到时大量的民夫车队,也不必冲在头里,而是隐于军阵之后,突然冲上就填壕、架桥。 还有那些攻坚的器械,更是不宜集于前军,其打制不易先不言,可这些都是近战的利器,难以及远,只有在最后冲锋等墙的时候才有用。 特别车营的佛郎机等火炮,你总不能一边走动一边开炮,还能打中目标敌人吧? 如果还能打中,那可真是炮神附体,自行火炮降世,所以,这些也要掩在前阵之后,不可暴露于前,等攻到鞑贼寨墙前再出动轰射就是了。 对于张诚所提之诸般建议,各将听后都有所感悟,尤其是各军中车营、炮营的将官们更是大松了口气,想起己方若是布于前沿,在鞑子的炮火下行进,各人也有些发怵。 “……张总兵的提议,再好不过……再好不过……” 经过几番商议,最后定下由各部车营中的轻式战车行在大军前列,以加厚的遮牌挡板充作盾车,尽可能的掩护将士们冲锋。 当然,即使如此也可能会出现很大的伤亡,但没有办法,目前的大明,还没有能够抵挡住火炮轰击的战车,即便是有,那也一定相当沉重,就是在平路也会难以推行,何况是攻山登高作战。 在这一点上,宣府镇总兵杨国柱、山西总兵李辅明,以及宁远总兵吴三桂、蓟镇总兵唐通都有考虑到,就连负责佯攻黄土岭、松山岭的曹变蛟和王廷臣二人也是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打仗嘛,肯定是会有伤亡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过,接下来张诚所提的建议,却是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也有些犹豫了。 他的建议,就是让神机营的将士把火炮尽可能向前推近一些,尤其是东、西石门这两处关键地方,尽可能轰击那些建在山腰、山口处的火路墩和敌台,压制住鞑贼的炮火。 大明朝这十余年来,在辽东斥巨资修造了大量的墩台,典型的三里一墩,五里一台,特别是那些敌台,多为包了砖的二层空心敌台。 一般高约三、五丈,周围阔十二丈、或十七、八丈不等,其中层空豁,四面开有箭窗,上层建有楼橹,环以垛口,多是用大条石砌成,非常坚固。 松山堡本就是关外八大堡之一,其周边山岭中也修筑有许多这种墩台,平日里都设百总、台头不等,在该处守护,瞭望和传递敌情。 不过,清军围困锦州日久,松山堡周边附近各处的火路墩与敌台,早被其攻占了去,据为清军的一道道防线之用。 正文 第七十八章:论打炮,咱可是爷爷! 陈九皋听得张诚竟提议,使他的神机营炮队去轰击石门山上的那些清军占据的墩台,不由心中不愿,他道:“这火炮之阵,我神机营自是最擅,但山上亦有鞑贼驻扎其间,只恐火炮尚未轰射而出,反被鞑贼所乘啊!” 张诚晒然一笑,便又对他解释起来。 其实,进攻这道山岭上的墩台防线,神机营的炮队基本上不会有任何危险,只需远远的轰炸便可,鞑贼虽也拉来六十门红夷大炮,但因过于笨重,上山不易,大多集中在围锦各处营地之中。 而今部署在山上各营地的大多是些小炮,最多也就中型佛郎机炮,且数量不多,基本上还是以其在辽东历次战役中的缴获为主。 清军的国力本就不如大明,除了物产不丰,人力也是不济,连打制火铳、刀枪所需之铁料,都要大部分从明国走私,何况铸造红夷大炮这种大杀器。 同时,在清军内部也只有从明国叛逃的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等三顺王所部汉军最擅火器,既是续顺公沈志祥所部亦有所不如,更不论汉军四旗更是无法与之相比。 ………… 此刻,清国之汉军只组建了四旗,其旗纛则以纯青镶黄、纯青镶白、纯青镶红和纯青色等四色来区分。 清国额附佟养性被任命为昂邦章京,成为汉军四旗名义上的大总管,而分别以石廷柱、马光远、王世选、巴颜等四人为四旗的固山额真。 奴酋黄台吉于崇祯四年开始组建汉军,初只设一旗,旗纛为青色,当时佟养性便为汉军旗之昂拜章京,至崇祯十二年时,才扩至四旗,达到今日之规模,其实也只有一万多兵丁而已。 黄台吉之初心,只是想将建奴八旗下汉人包衣壮丁组织起来,操习火器,好在战时以之为大军前驱,充当炮灰的角色。 可后来发现这些汉人奴才组成的汉军旗,不只是作战勇猛,且更为遵守军纪,不似建奴八旗的兵丁那般喜于劫掠,每每不守军纪。 便陆续将汉军扩充为四旗,其实,这里面还有黄台吉的私心作祟,因为他逐渐发现这样做可以削弱那些建州八旗旗主们的力量。 原来,组成汉军旗的汉人包衣奴才,本来都是各位旗主的私有财产,而今,黄台吉将其中的丁壮单独抽取出来,组建成汉军旗后,他们也就摆脱了与原有各旗旗主的隶属关系。 如此,无疑直接地削弱了作为各旗旗主的诸王、贝勒们的势力。 而且,新组建的汉军旗从昂拜章京开始,上至各旗的固山额真,下至各旗的牛录额真,直到分得拨什库、拨什库等大小官将和统领等,都是黄台吉亲自提拔任命组成。 这些新提拔的官员们与原来的各旗旗主、各王、各贝勒都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们完完全全的只对黄台吉一个人负责。 无论是在平时,还是在战时,他们都唯黄台吉马首是瞻,且远比建州八旗各旗主、各王、贝勒们忠诚于黄台吉。 这就使得他更为深切地感受到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随心所欲,他终于多了一支自己可以信赖,可以随心意指挥调度,而无需同任何人商议的军事力量。 从而使他越来越重视、信赖汉军各旗。 在历史上,汉军更是从四旗扩充至八旗,甚至在清军的入关之战,以及后来争夺中原之战中,都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 而此刻聚集在锦州城外的汉军,只有两旗约六千余人,再有就是三顺王的九千余人马,还有续顺公沈志祥的千余人,拢共也就一万六七千兵丁而已。 他们还要分散到乳峰山、石门山、黄土岭、松山岭等各处营地,同时,围困锦州的各营地中还有六十门红夷大炮和其他火炮,也需要兵丁留驻在那边。 因此,石门山、黄土岭等各处山岭上的汉军火炮本就不多,还要在各处山顶主营里集中一些火炮,各山岭墩台上也就零星会安置一些火炮罢了。 再说,神机营的炮队只须隔着一二里外打炮就是了,如此距离,又能有什么危险呢? 不过,张诚还建议攻下石门山周边山岭各处墩台后,神机营的炮营众将士,要乘胜进击,沿山岭推进,以轰击东西石门鞑贼营地。 他说道:“西石门外山腰处有座娘娘庙,离西石门不过二里上下,此处可俯视西石门山道,其位置至关重要。 而且,此处位置,还可以臼炮向山上的主岭轰击,虽距离稍远,角度也不好掌握,但总比别处合适。 因此,神机营的炮营一定要攻占此处,方可威胁射程之内的鞑贼守军,为攻坚的友军,提供最大火力援助。” 陈九皋闻声色变,既然娘娘庙所在如此重要,鞑贼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又岂会没有防备。 而他的神机营是个什么样子,陈九皋自己心里最是清楚不过,远远打個炮还好说,就算守个城池也行,若是有坚固的营垒,他自信也可守上一阵。 但现在张诚却要他们去攻取娘娘庙要地,这攻坚血战之事,神机营将士如何作得。 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更何况,神机营的炮阵列于娘娘庙一带的平岗之上,岂不是要与鞑贼山顶上的火炮互射,这可是很危险啊! 看着陈九皋面上的神色,张诚温言安慰他,道:“放心吧,九皋兄。西石门方向有杨帅、李帅他们兵马担负主攻之责,自会助你扫清鞑贼,除去阻碍。 若是杨帅他们分不出手来,我宣北军也会派出一支精锐劲旅,夺下娘娘庙要地,咱神机营只需好好打炮就是啦!” 他接着又道:“至于鞑贼山顶布置的火炮,更无须担心。他们重炮未能运至山顶,若是小炮对轰,咱还怕了他不成。 何况此处离山岭也差不多二里,鞑贼火炮要打到咱的炮阵,也不容易,所以神机营炮营布置那边无忧,再说了,咱的神火飞鸦、臼炮等利器,若不布置在那边,也打不到鞑贼啊。 别忘了,论打炮,咱可是爷爷辈的,鞑贼得管咱叫祖宗!” 杨国柱与吴三桂等人都极为心动,尤其杨国柱更是给陈九皋鼓劲道:“陈总兵宽心,本帅自会分一队精兵,给你夺下娘娘庙,神机营只管打好炮。” 洪承畴面色安详的抚须说道:“张总兵此议,确是可行。” 见众人都如此说,前有杨国柱承诺夺下娘娘庙,后有总督洪承畴首肯张诚之提议。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战场杀奴,本就是搏命,想要军功,又怎能不冒点危险? 神机营,拼了! 正文 第七十九章:决心有多大? 八月初七日的一大清早,明军各部就紧锣密鼓的行动了起来,他们步卒、骑兵分别列阵,还有许多的辅兵和民夫、军壮推着一排排攻坚器械,正源源不断汇集到松山堡东面的旷野丘陵之上。 人叫马嘶,哨骑呼啸,鼓号之声不绝,刀枪如林,旌旗似海,一个个整齐的方阵,有如海浪般不住的向前翻滚移动着。 宣府镇总兵杨国柱麾下的宣府镇一万两千兵马全部出动,新任的参将郭英贤领有三千五百骑兵,随在他的身后,而游击何振雄与都司唐先成各领两千五百步兵,分别两侧列阵,整齐踏步而进。 余下的三千多宣府军士,则由另外一名游击匡永忠统领,居于骑兵之后,在攻坚器械前列阵。 杨国柱自打巨鹿战后,也奉命操练新军,朝廷给他的名额也是五千之数,由此可见,当今皇上对于张诚是如何看重,竟将他与宣镇总兵一般看待,都给了五千新军的名额。 受巨鹿之战的影响,杨国柱也很看重铳炮等热兵器,所以他这五千新军中是清一水的火铳、火炮,并未编练骑兵,而以组建新军为借口弄到的战马,则都给亲将郭英贤的中军骑兵了。 不过,杨国柱并未似张诚那般,穷尽办法的自己打制火铳、火炮,而是借用宣镇总兵的地位,直接在镇城及各处府库中提取使用。 如此,其铳炮质量自然就残差不齐,无法与张诚麾下云州匠营自制的相比,且其新军之操练也较宣北军差了一筹。 就算这样,杨国柱麾下新军的军容也已叫诸将艳羡不已,他们個个都是青壮的精神小伙,面色严肃,一水的云翅盔,少量长枪兵皆着红色齐腰甲,红青交加,色感动人。 而火铳兵,肩扛着一杆杆的鸟铳,全部穿着红色棉甲,望之有若火云,还抬、拉着一门门轻便小炮,雄赳赳气昂昂的迈步而进。 杨国柱的宣府大军,于大阵的正前结成阵势,分为中、左、右、后四部。 山西总兵李辅明磨下只有五千余大军,内骑兵更是不足两千,多是步兵,且盔甲军械都有些破旧,他们布阵于杨国柱的宣府军阵左侧,看上去好似助攻的兵马。 他自家的人马就是中军那两千多人,内有家三百多人,余下也多为骑兵,只不过有五百五杂兵,平日里就是帮着喂马、做饭而已。 余下则是其镇内一位参将所统带的两千余众,这位参将平日在镇内就不太得势,所以部下也多为步卒,很少拥有战马的骑兵。 他们这两镇兵马是负责主攻西石门方向鞑贼营地的,按照督臣洪承畴的分派,战时将以杨国柱为主,李辅明则要临时听命于杨国柱,即使他心有不甘,也没办法。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也领麾下兵马结阵于杨国柱部旁边,在辽东地方,他直接节制的兵马共有二万多人。 比辽东总兵刘肇基还要上许多,其中光是家丁亲兵就达到二千以上,又因其在蓟辽总督洪承畴跟前极受崇信,所配战马也是最多,按照辽东兵马步骑四、六开的传统,他麾下的骑兵还有数千人马。 他麾下有一部分兵马,以及归他节制的将领,奉命留驻在宁远至塔山一带,防守那边各处屯粮堡寨,以防被鞑贼哨骑偷袭。 既是如此,留驻部分兵力后,此时跟随他来松山前线的麾下兵马,仍有近两万余人,且其麾下家丁亲兵更是全都跟随而来。 今次奉命攻打东石门,他也与杨国柱一样将麾下人马几乎全部拉出,只余少部辅兵看守后方营寨。 毕竟自家营寨都设于松山附近险要之处,更有总督洪承畴的督标营,以及张诚宣北军、辽东总兵刘肇基等诸军作为机动力量,看守着松山大营所在。 还有马科与王朴,部署在松山堡城的西北面,防着乳峰山鞑贼;密云总兵唐通,监视着松山岭上的鞑贼。 而猛将曹变蛟、王廷臣则早已率领本部兵马开往黄土岭与毛家沟方向,他们将先于石门山这边发动攻势,以迷惑清军。 那边的战事未必会比石门山这边轻松,相信鞑贼注定无法分兵来救石门山,更别提偷袭自家后方营地。 此刻,大明辽东、蓟镇、宣大各地诸多总兵大帅云集,吴三桂未必就没有立下大功一件,在诸位大帅眼前一显本事的想法。 他的大军,布列于杨国柱军阵的右侧,又有蓟镇总兵白广恩,率麾下兵马列于吴三桂身旁。 白广恩,原是陕西汉中人氏,初从混天猴为流寇,后兵败就抚于大明朝廷,被授予都司之职,反过来一力追击镇压流寇,屡立战功,积功而升至蓟镇总兵。 他麾下有兵马一万三千人,除去三千多的辅兵杂役,竟也有近万的正兵,其战力也是相当可以的了。 白广恩部下诸将中多是贼寇出身,当初随他一起就抚,共同征战多年,虽都已升至参将、游击,然对其却并未离心,还是能受他节制调度, 正因于此,他才能在蓟镇总兵的位置上坐了多年,即使是现在诸大将云集,他所部兵马的战力,也是可排在前列。 大同总兵王朴率军一万,列阵在大军的后边,他正兵营也是三千五百人,内里有两千余的骑兵,剩下的皆是步卒。 同样,他在大同镇也奉命操练了五千的新军出来,也是一水的云翅盔,长身罩甲,然一望可知,他这部新军可就没有杨国柱的精锐,虽也是青壮为主,可精气神却是差上太多。 这便是明军直接攻打石门山,防护乳峰山鞑贼攻击的大军阵容,兵马足有近六万人众。 若是再加上总督洪承畴督标营、张诚宣北军、刘肇基辽东军等部机动兵力,正面与鞑贼作战的明军就将近十万人马,这可是辽东明军的三分之二强! 虽说如此众多的兵力无法一下全部投入到攻坚的战场上,但尽可以展开源源不断的攻势,使鞑贼不得休息,就是耗,也能耗死鞑贼。 由此可见,明军夺下石门山,攻取东、西石门的决心有多大! 正文 第八十章:尽锐出战 松山堡城西面旷野中,数万大军列阵以待,刀枪如林,旌旗密布,迎风猎猎作响。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也率着神机营的兵马汇集到中军大阵中,列阵于杨国柱和吴三桂军阵之后。 他们神机营的炮兵将分别由总兵陈九皋率一部随杨国柱攻打西石门,副将符应崇率一部随吴三桂攻打东石门。 神机营之在大明,仍是如皇帝亲兵般的存在,与别镇一般旌旗林立,盔明甲亮,自不须说。 只见他们营中将士个个都是头戴云翅盔,穿着长身深红色罩甲,更有精良的铁臂手,腰上系着黄铜的鞓带,摆处还有包边,膀处还挑起两個鲜红绒球,看上去真的是威武雄壮。 他们将士手上握持的清一色鲁密铳,且还是燧发的,这京营的装备武器确是边镇诸军无法比拟,他们可是用整个大明的武库装饰起来的! 京营子弟,不似边军那般艰苦,他们中的军官不分官职大小,许多都是承袭了几辈子的军职世家,各人家中都自有盔甲传承。 当然,他们也更为重视外表,此番出战,各人皆是将自己的盔甲整了又整,擦了又擦,个个看起来更显高大威武,鲜衣怒马。 不过,这表象确实是优于其他诸军,可是真的有强大战力嘛? 恐怕还是要看战场之上的实际表现,总不能用语言或是鲜亮的衣甲来杀敌吧! 而且,神机营列成的军阵、车阵,前后左右都笔直成一条直线,单论起军容阵列之形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大明第一强军。 其实神机营自京师出征以来,路途上一直都有人受不了苦,偷偷当了逃兵,私跑回去了,总共散去近千人。 不过,能坚持到松山前线的,都显出一些精悍之色,若是再能经历战火的洗礼,未必就不能成为一支强军,恢复先祖的气质雄风! 神机营前营此番出战辽东,随军带着的三百辆火箭车,两百辆载佛郎机炮的轻车,近千神火飞鸦等大火箭,还有二十六门神威大将军炮,五十门大口径臼炮,近百门小口径臼炮也全部拉了出来,所过之处,引起其他诸军众将士的注目欢呼。 大明王师集结于松山西旷野中的数万将士,都对神机营的炮火,充满了期待! 特别是那些神威大将军炮,门门都显得沉重无比,每一门皆需要壮牛十头,甚至十二头、十五头之多来拖拉炮车,那无比粗大的黑洞洞炮口,引起不少人心中敬畏。 看着眼前的这些大炮、巨炮,就觉得打十斤炮子只是等闲,即使是打十五斤,打二十斤炮子的火炮,也不在少数。 这些大多都是铁铸的大炮,偶尔也有几门青铜铸造的,看那些壮牛拉炮车时吃力的样子,所过之处,土地碾过一道道深深的车辙痕迹,就可以想象从京师千里运炮到辽东,又是何等艰难。 事实上,为了拉运这些火炮,神机营在这一路之上,已是累死了不知多少牛马。 陈九皋神机营七千余将士,到达松山的虽只有不足六千正军战士,但为了供应神机营的火药、炮子等辎重物资,从京师起,就有不少民夫、军壮充当拉驿跟随同行,作为大军的辎重队来使用,他们也享受着辎兵的待遇。 万众瞩目中,总兵陈九皋领神机营众将士,汇集入中军阵内,他也很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不时扭头冲各方抱拳,点头微笑示意。 而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此刻,也策马随在总兵陈九皋一个马头之后,他也如陈九皋一般,满面春风得意之色,略昂着头不住微笑点头。 善于交游的符应崇,其实比陈九皋更爱出风头,只不过自己毕竟是副将,总不能越过总兵而去突出表现自己,因此一直强自按捺。 这一个多月里,他早与各镇诸将帅麾下副将、参将、游击们厮混的滚瓜烂熟,真可以说是交游广阔,甚至连大同总兵王朴、宁远总兵吴三桂都与他以兄弟相称。 而今时却又与往日,他跨骑在高大的白色骏马之上,只感觉自己此刻是多么的威猛神武,竟如此受万众瞩目,暗思着:“好,等着吧。咱一定叫你们好好看看,神机营火炮的威力!” ………… 中军位置上,援剿总兵张诚、辽东总兵刘肇基、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辽东巡抚邱民仰、参军马绍瑜、兵备道张斗等诸将众官皆己到齐。 张诚自永宁出兵时,随军带了两乘将台指挥车,他将自己的金枪顶大纛旗插立在其中一乘将台车之上,充为自己的帅旗车来使用,一路行进至宁远。 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是受到张诚帅旗车的刺激,他自宁远出兵松锦前,也打造了一辆大大的战车,将自己大纛旗挂了上去,“洪”字大旗,高高立在车上,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除此之外,在中军阵列还布满了各式战车,有独轮的、二轮的,还有张诚带来的标准偏箱战车,那可是戚继光时代使用的制式战车,光是车重就达六百余斤。 战车之上,佛郎机炮、火箭匣、灭虏炮、百子铳、虎蹲炮等小炮数不胜数,更有张诚自宣北带来的飞礞炮,虽是数量不多,但张诚对之却是极为期待。 此外,还有各样攻坚的器械,如轒辒车、冲车、幔车、壕桥、轻梯等诸般器械云集,更是有数万民夫军壮推拉着小车,上面放满土筐沙袋,以作为填壕之用。 内里又有许多人扛着锄头铁镐诸物,他们是准备挖掘鞑贼寨墙,又或为明军进攻部队挖掘前进的壕沟。 大明王师越集越多,人山人海铺满整片旷野大地,晨风吹拂起来,就只闻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之声。 此情此景之下,任谁都会豪情万丈,充溢胸腹,张若麒抚恤含笑,他望着眼前气势恢宏军阵,脸上满是欣慰之色,口中更不时喃喃自语些什么,显得异常激动。 蓟辽总督洪承畴在幕僚官员簇拥下,登上事前搭好的点将高台之上,他神情矜持的看着前方四周军阵。 辽东巡抚邱民仰在旁边轻声与他说着什么,洪承畴却是不动声色,只偶尔拈须微微点头。 各镇总兵将帅各领本部兵马到达后,便前往蓟辽总督洪承畴处报应,终于,各出战石门山、乳峰山的大明兵马全部到齐。 连绵不绝的军阵上一片沉寂,肃杀之气,充满全场,就连那些推车、挖墙、填壕的民夫军壮,被大军气势所慑,也个个静默不语,一脸肃然之色。 偶有几声战马嘶鸣,划破空寂的荒野,传入众将士们耳中,显得格外动听。 正文 第八十一章:胡无人,汉道昌! 松山堡城西北旷野中,王师毕集,军阵严整,气势恢宏。 总监军张若麒的心中激荡不已,他“哈哈”大笑着说道:“王师云集,定能旗开得胜,一战而解锦州之围。” 蓟辽总督洪承畴面含微笑说道:“张监军所言甚是。” 张若麒又转头对洪承畴激动的说道:“此战过后,洪督之名定会传扬辽东,使东奴闻之心寒。皇上也会心中大慰,厚赏洪督!” 他这一番话竟说得洪承畴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中军赞画李嵩在一旁出言提醒道:“督臣,吉时己到。” 洪承畴面色沉静地点了点头,道:“吹号!” 督标营中军副将陈仲才迈前一步,大声喝令道:“鸣号!” “呜呜呜,呜呜呜!” 中军阵列前号角齐鸣,一阵令人热血澎湃的气氛瞬间荡漾开来,全军将官们都转头看向中军位置,以观察旗令,而那些百总、队官们则各自看向自家把总所在位置,大军阵列微微骚动起来。 洪承畴面上神色不动,再喝道:“击鼓!” “咚!” 中军阵列正前放一辆鼓车中的大鼓敲响,浑厚的鼓声立时传遍四野,震人心神。 “咚!咚!咚……” 该鼓手再敲三声,突然间,一排鼓车上的大鼓齐齐敲响,紧接着,从前军到中军,从左军到右军,全军鼓乐应和,筚、錯、篷等军中各色器物齐齐作响。 洪承畴振臂大喝:“出发!” 宣府镇总兵杨国柱做为攻坚大军的临时统帅,他回头朝中军高台处远远的望了一眼,便策动胯下战马,当先往东缓缓而行。 随后,数万大明官军将士,随着激情澎湃的鼓乐声声,踏着战鼓的鼓点,密密匝匝踏步而进,铁甲洪流,旌旗似海,如一大蓬红云般遮天蔽日而进。 人海滚滚如潮,铁蹄踏地之声隆隆,响彻云天,大地也为之颤抖! 看着大军遮天蔽日的盛景,千军万马齐头并进的宏伟壮观场面。 总监军张若麒忍不住抬起头来,仰天高吟,舒发自己荡漾不休的豪情: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 “睿王殿下,硕讬的正红旗被南人攻打甚急,已两番派人前来乞援。”东土默特右旗固山额真固穆在多尔衮身边轻声提醒道。 乳峰山的山城之上,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与肃亲王豪格等诸将正密切关注着明军动向。 只见黑压压的明军人海,漫无天际,顺着远处山岭丘陵地势,不断高低起伏着,正列阵往东面行去,看方向似乎往黄土岭方向,又似乎不对,一时也不好判断。 这两日里,哨骑不断回报明军有些诡异,其哨骑越发多了起来,且每每都是大队而出,像是有意要遮蔽战场一般。 且他自己每每在山城之上,也看到松山周边的明军都在大兴土木,打造各式攻坚的器械,猜测他们就快要发动攻势力,只不过还不能判定其主攻何处。 依多尔衮的想法,他是希望明军前来攻打乳峰山,这样可使战事胶着起来,自己也可寻机出奇制胜,一举溃败明军。 但在内心中,他更希望明军能强攻石门山的东西石门,如此,便正中自己的妙算之中,有助于他在军中威望大幅提升。 不料,今日一大清早,就听闻明国大军都聚于松山堡的东面旷野,心中立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猜测着,他们可能要去攻打石门山,又或是黄土岭、松山岭的何处地方。 就在松山城外明军快要集结完毕之时,哨骑来报,黄土岭遭明军大部猛烈攻打,硕讬的正红旗伤亡惨重,请求速派援兵。 多尔衮毕竟是久经战阵,老谋深算,他见明军大部集于松山堡城外,其动向不明,他便狠心未派往往救硕讬。 面对固穆的好心提醒,他面上也是全无表情,只看着下面人潮如海,不由也是心中郑重,如今明军势大,此次竟似乎要十数万大军尽出。 自己,能守住吗? “伊尔登为何不去救援硕讬?”豪格在一旁开口问道。 多尔衮在鼻间“嗤”了一声,却并未出言说话,反是旁边的杜度说道:“硕讬来报,伊尔登被明狗挖沟困在松山岭上,不得冲出。” 豪格面上神情冷峻,沉声说道:“派人传令,叫满达海派出一部人马,前往黄土岭助战。” 两名哨骑才急跑而去,就见一名清军小校快步奔来,急急道:“禀睿王殿下,毛家沟遭明军攻击甚烈,请求派兵增援。” 这下连豪格都有些发慌,明狗如此拼命,才到松山,就要压上全部家当,这与常理不合啊? “哼!” 多尔衮鼻中重重哼了一声,道:“首战即决战,想要一战定乾坤嚒?” 他目不专睛的盯着松山方向,又道:“我倒是要瞧瞧,他到底是老谋深算,还是孤注一掷。” “睿王,不救黄土岭嚒?”豪格有些疑惑的问道。 “哼。他硕讬若是守不住一个黄土岭,留他还有何用?” 多尔衮接着又沉声道:“我们也下山去吧,石门山、黄土岭,终有一处将成为杀戮之地!” ………… 宣北军虎卫营中部左哨哨总石猛,策在马上,放眼看着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甚至极目远眺,但凡他目力所及之处,尽是无量的盔甲与旗帜,有宣北军的,但更多则是其他友镇大军人马。 看着眼前无数人头涌动,石猛策骑在战马上,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又转头看了看同样跟随在林芳平身后的右哨哨总常正熊,见他也是面露遗憾之色。 此番出战,有主攻石门山,也有佯攻黄土岭、毛家沟的,还有负责阻截乳峰山和松山岭鞑贼的,惟有自家的宣北大军,却只能观战与助威,伺机参与援助之用,并无机会参与到攻山。 这就叫他十分的失望,石猛现在甚至恨不得自己很快就能上去攻坚,不过,如此一来,似乎代表着杨国柱、吴三桂等友镇攻坚失败,这个结果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一时间,石猛的心情极为复杂! 正文 第八十二章:大炮起兮轰他娘 激昂的行军鼓乐声中,张诚策在战马上望着前方行进的大军。 大同总兵王朴就在他身旁不远处,与山海关总兵马科并辔而立,也在策马观瞧,他时不时的抽吸着鼻子,难道他鼻子出现了问题? 再看向另一侧的不远处,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则面色有些古怪,他时而狰狞,时而兴奋,时而更会笑出声音来,时而则是一副咬牙切齿咒骂状。 看着这二人的表现,张诚不仅就摇起头来,战场综合症,他暗思:这二人还是不够成熟啊! 他再看了看自己身旁的辽东总兵刘肇基,只见他面色平静,一直眺望着前方的军阵,或许对这位辽东老将而言,打仗,只不过是稀疏平常之事吧? 与张诚一样,除了杨国柱与李辅明先行率军出发,余下各总兵此时都还在中军位置,随在蓟辽总督洪承畴身旁,等候他还有否新的吩咐。 若是接近预订战场之时,就要率军一一奔回自己的军阵中去了。 潮水般的大军缓缓向前移动着,杨国柱所部以折而向北,奔西石门方向进军,李辅明所部也随在他的军阵之后。 张诚策马北望,山高林密,只有杨国柱所部如一片红云,滚滚向前,并未见一个鞑贼身影。 他本来猜测鞑贼理应早早就迎战,可就是迟迟未曾现身,甚至是连一个鞑贼哨骑都不见,他不由在心中狐疑起来:他们一直按兵不动,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又行了一阵,蓟辽总督洪承畴勒马停步,翘首往前望去。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浩浩荡荡的人马,洪流般的明军大阵也停了下来,他们保持着严整的军阵,严阵以待。 洪承畴策在战马上,往石门山、乳峰山方向眺望良久,才转头对着王朴看去,儒雅的脸上满是严肃,沉声吩咐道:“王朴将军,攻击西石门杨帅大军的左翼护卫,就交付给你了。务要拦截乳峰山上东奴可能的出击!” 王朴略显得意的眼神看向张诚,眉尖一挑,便即策马奔出,来到洪承畴马倩抱拳高呼:“督师请放心吧,末将率大同儿郎,就是拼至一兵一卒,也不会使一個鞑子兵威胁到杨帅大军的左翼!” 他说罢,一抖自己的披风大氅,借着风势,让它高高飘扬起来,随后又一控战马缰绳,领着麾下家丁亲卫狂奔回去。 千军万马中,他一路奔过各个军阵,回到自己本阵中后,便即抽出马鞍上的马刀,猛地提缰而起,让自己坐骑前蹄腾空,高声嘶鸣,他亦举刀高吼:“大同的儿郎们,随我来!” 呼应之声,犹如潮水一般,大同镇军马都随在他身后,滚滚向左面乳峰山方向的山谷中奔去。 总监军张若麒,望着王朴远去的方向,不由赞叹:“王将军,不愧是我大明之勇将,真乃当世豪杰也!” 洪承畴点头微笑不语,众官将则是同声交口赞叹,只有蓟镇总兵白广恩撇了撇嘴,宁远总兵吴三桂也笑了笑,似乎低声自语着什么。 张诚看着他的口型,猜测似乎是在说:“花架子而已,装神弄鬼罢了。” 随后,洪承畴又看向宁远总兵吴三桂与蓟镇总兵白广恩这两员战将,温言道:“二位将军,西石门山道略宽阔些,杨帅此刻已经开进。 这东石门就交给你等了,务要全力攻打,不可使东奴有余力回援西石门,若是能一气打下东石门,那便是大功一件,本督必亲为你二人报功请赏!” 吴三桂一脸郑重,策马抱拳道:“请洪督放心,末将定当拼尽全力。” 洪承畴对吴三桂自然是放心,他欣慰地点了点头,目光确是落在了蓟镇总兵白广恩的身上。、 只见白广恩大大咧咧的抱拳说道:“不就是打鞑子嚒?督师尽管放心,有我老白在此,就算不能一鼓而下东石门,也绝不会叫鞑子还有余力援救别处。” 二人策马回到本阵,领麾下大军就往东北方向奔去,浩浩荡荡的大军滚滚而进,奔赴向未知的战场。 随着几位总兵大帅的纷纷离去,此时,大阵这边的明军可是减去了不少人马。 最后,洪承畴又对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副将符应崇高声喝道:“陈帅,符将军,你们神机营炮火犀利,素为全军之冠,今日可要给本督狠狠的炸,狠狠的轰,要使贼奴好好尝尝,我大明炮火的厉害!” 他猛地转过身形,指向北边石门山的山岭上各处墩台,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看上去已是愤怒至极。 陈九皋的胸脯拍得山响:“洪督,请您等着瞧好吧!” 他与符应崇策马奔回到自己神机营军士前面,高声吼道:“兄弟们,我们的先祖,当年可是随着太祖高皇帝,从鞑子手上夺下的江山。 当年是蒙古鞑子,而今是满洲鞑子,都他娘的是鞑子,今日,咱们就叫狗鞑子好好瞧上一瞧,咱京师子弟也是可以打仗的!” 他怒吼道:“大炮起兮轰他娘!” 符应崇领着另外一部炮兵正往东石门而去,这时也大声吼道:“轰灭鞑贼兮复辽东!” 已分为两部的神机营将士齐齐欢呼,看得洪承畴都连连点头不已。 辽东巡抚邱民仰对洪承畴轻声道:“神机营军心可用。” 洪承畴的目光仍是停留在神机营将士远去的背影上,说道:“勋贵子弟,自有底薪!” “军心如此,想来此战必可攻破石门山,解救锦州之围,或成于今日。”总监军张若麒兴奋不已。 洪承畴虽也满眼期望,然却比张若麒冷静许多,他面容沉静的问张诚道:“忠忱将军,在你看来,今日石门山攻得下来嚒?” 张诚正望着远去的神机营将士,还有那一门门大小火炮,未曾想洪承畴会有此一问,他回过头来,略作沉思,便答道:“依张诚看来,鞑贼今次表现较为沉稳,与此前做派颇为不同,似乎已有所防备。 我王师军马虽众,且士气正盛,军心堪用,然山道狭窄,攻山又不易,此战之结果,确是不好预估!” 洪承畴儒雅的面容下,也闪过一丝担忧,但却没有再说话,目光也转向了远处的神机营将士身上。 正文 第八十三章:西石门 西石门位于乳峰山的东侧,与东石门相距不足三里路。 与其说是石门,不如说是石道,所谓的西石门与东石门,就是两山夹一谷形成的山沟通道,乃是松山通往锦州城的必经之处。 而西石门比东石门尤近,且宽,因此人们多走西石门,同时,东、西石门夹着的小山峰也就被称为石门山。 其实这一带的山岭都属于松山山脉,其在锦州城南的一段又称南山,与其说是山也不算妥当,南山的最高处也才七百多米而已。 在这段绵延的山岭丘陵地带,又有许多的大小山峰、山岭,其中南山的主峰即使乳峰山,但是清人则称之为罕王山,或者是罕王殿山。 此外,还有吕翁山、黄土岭、毛家沟、松山岭等处,而东、西石门就在吕翁山和乳峰山之间。 ………… 宣镇总兵杨国柱领麾下五百家丁行在大军中间,前面是游击何振雄领两千五百新军开路,后面是参将郭英贤领两千五百中军精骑跟随。 而另一游击将军匡永忠则领麾下近三千将士在中军右翼缓缓向山岭上攀爬而去,都司唐先成领着两千五百新军在后压阵。 静! 整个西石门前的山道上除了明军前进的脚步声,再无其他杂音,所有人都尽量屏息而进,紧张的观察着周边一切。 突然,游击何振雄策在战马上,仿佛看到前方草丛间有一丝异样,他大手一挥,身边旗令兵立即止步,将手中令旗高高举起,大军也立时止住前进的脚步。 “嗖!” 就在前方约不到三百步处,一支响箭冲天而起。 “呜呜呜……” 刺耳的蜂鸣声划破长空,明军前阵登时便是一片躁动,毕竟是未曾参加过大阵仗的新军,慌乱是必然。 “敌袭。有埋伏,各队结阵,准备接战!” 何振雄大声喝令后,又对身边令兵叫道:“快,回报杨帅,我部遭袭,已与鞑子接战。” “嗖嗖嗖……” 诸将士各依本队,结成一个個紧密的小阵,就在这时,一大蓬箭雨自前面草丛和西面山林遮天蔽日般袭来。 “举盾,小心防护,注意流箭……” 各千总、把总、百总都在纷纷大喝,提醒着麾下持盾冷兵众将士防备鞑贼抛射的箭雨。 随着鞑贼箭雨飞射而来,“叮叮当当”之声想成一片,也有一些抛射来的箭矢落在阵后大小车辆和器械之上,发出“笃笃”声音。 偶尔也有一二声惨叫传出,毕竟箭雨飞射而来, 箭雨飞射,何振雄知道鞑贼步骑就要发起冲锋,急忙喝令:“快,把阵后战车、器械都推上来,结阵……结阵……检查铳炮……检查子药……” 将士们纷纷退向两侧,让出中间山道,一辆辆轻式战车和临时改装的小炮车纷纷推上前来,在大军前、右两侧结成一道车墙。 三通箭雨过后,密密麻麻的鞑贼现出身形,足有数千之众。 正面山道上一员身着金色盔甲的鞑贼大将策马而立,他身边又有数百精骑,个个鼓鼓囊囊竟似穿了至少两层铠甲。 他们身后以及左右,还有右侧山岭的坡上则全是披甲的鞑贼,正缓步向明军逼来,他们前面两排都是举着大盾的重甲步贼,后面则持弓射箭的披甲弓手。 鞑子发出阵阵“桀桀”怪叫狂嚎之声,黑压压一片结阵冲来,宣镇新军在军官们的呼喊喝令之下,才勉强在车墙之后结成阵列。 “没有喇叭,不许打铳,无令先射者,一律斩首!” 声声大喝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提醒众新军将士不得无令放铳。 “……都他娘的别慌,鞑子没啥可怕地,一铳下去,照样开花,都给咱老子稳住嘞……” “听着喇叭,没有喇叭,万不可放铳!” 何振雄也下了战马,来到车墙的西北角上,凝望着渐渐逼近的鞑贼:“传令诸军,贼至一百五十步,打一阵炮;贼至八十步,方可依令打铳!” 他紧皱眉头凝望着逼来的鞑贼,只见他们冲至二百步时竟放缓了脚步,有百多辆小型盾车从阵后推出,横列阵前。 这些盾车虽不能完全将鞑贼步阵遮护起来,但也至少有近一半的鞑贼掩身在盾车后,他们每进十余步,便是一蓬箭雨飞射。 “一百八十步……” 何振雄身旁的观察兵举着大盾站立在炮车上,观望着逼来的鞑贼阵列,目测距离。 一个亲兵千总轻声提醒道:“将军,鞑贼势众,盾车又多,似乎早有防备,我们……” 何振雄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他的心里清楚得很:此刻,唯有一战,或许还有生的希望,若是向后溃退,那数百鞑贼精骑便会紧追而来,那时不惟跑不过鞑贼的战马,更是会冲乱后面的自家大军。 他沉声一字一顿的说道:“坚守,必须守住,直到杨帅大军结阵来救!” “一百六十步……”观察兵紧张的报出鞑贼距离。 “准备,所有火炮准备!”何振雄大声喝令。 中军旗令兵手中的红色三角令旗高高举起,不住抖动,以提醒周围各炮队的队官注意。 “预备……火炮预备……预备……” 一声声喝令不断向周围传下,各炮车旁的军士紧张的查看各自手里的火绳、火把,有些军士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说不害怕,那一定是假的! 但杨国柱平日里对这支新军操练极严,同时也与张诚一样,在他们中混编了大量老军,充作队官、百总之类,所缺只是战场经验不足罢了。 杨国柱毕竟是镇朔将军,堂堂的宣府镇总兵官,总不能像张诚那般肆无忌惮的在境内剿贼练兵,若真是那样,怕早就被弹劾拿问。 更主要的是他后面并没有崇祯皇帝、兵部尚书陈新甲的一力维护,从体制内打拼上来的人,总会对体制内固有的规则特别重视,怎么敢不循规蹈矩。 就见各炮车旁也是一面面略小些的三角令旗纷纷举起呼应,以示各炮准备完毕。 “一百五十步啦!”观察兵大声喊道。 “开炮!开炮!开炮!”何振雄真臂高呼三声。 中军的三角令旗猛地定住,接着就向下挥动起来,明军阵前的战车旁一面面小令旗也纷纷挥下。 “开炮……开炮……开……” 声声喝令不绝于耳,蓬蓬火光乍现中,一颗颗铁弹丸从各炮的炮口怒吼着喷射而出,带着无比刚猛的热力,呼啸着飞向迎面冲来的鞑贼。 正文 第八十四章:越是安静,越要小心 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 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 那一年端午佳节,张诚于府中陪伴夫人季轩竹,看着桌上的香粽,问道:“夫人,你知不知道这粽子,要怎么吃才最是好吃?” 季轩竹毫不迟疑的回道:“趁热吃吗?” “不,我喂给你吃。” 蜗牛祝书友们——端午安康,多陪家人! ~~~~~~~~~~ 宣府镇总兵杨国柱策马前行,参军郭英贤追上来在他身边并辔同行,对他道:“帅爷,前锋眼瞅着救过西石门了,咋个还没见鞑贼。” 杨国柱抬眼望了望山道两侧的山岭丘陵,上面布满一人高的杂草,说道:“越是没有动静,我等越要小心行事。 传令给何振雄,前军莫要急行,小心鞑贼埋伏,再派精骑去两侧山岭坡道上趟一趟,打打草,惊一惊兔子。” 郭英贤自打进入这段山道开始,直觉上就感觉到丝丝怪异,自家大军从松山集结开进这边,如此大的动静,鞑贼不可能不知晓。 可如今却没有一个鞑贼身影,甚至连鞑贼的哨骑都不曾遇到,如何不叫他心慌。 杨国柱抬起马鞭指向右侧山岭,道:“派人传令给匡永忠,告诉他队伍别放得太开,以免鞑贼来的突然,不及结阵应战。” 令兵策马奔去后,他又大声喝道:“儿郎们,都打起精神,呆会遇上鞑子,可不能堕了咱西军的威名!” 突然,东面山岭上一阵异动,郭英贤瞪大了眼睛看去,却见那边游击匡永忠的将旗正快速移动起来,从东南奔西北坡地而去。 紧接着一面白色的方形旗帜在山坡上不住晃动,上面绣着的白虎清晰可见,郭英贤还没叫出声来,就听杨国柱大喝:“快,全军整队。老郭,速回军中,整队待命。” 他话音才落,就看到正前方山道上一溜烟尘腾起,烟尘中有几骑明军正催马急奔,不待杨国柱喝令,便有数十精骑策马迎上前去。 他们成扇形向两翼散开,让出中间山道使那几骑明军过来,他们直奔到杨国柱战马之前,方才停下,气息略有急促的报道:“禀大帅,前军遭遇鞑贼,现已接战。何游击命卑职前来向大帅乞援。” “鞑贼多少人马?步骑都是多少?”杨国柱问道。 一名旗令小校报道:“禀大帅,粗略估算鞑贼当有四五千众,内里精骑数百,何游击已结车阵待敌。请大帅领军前往救援。” 杨国柱招手叫住郭英贤,对他道:“老郭,你速去整队,领骑军从左侧丘陵绕去前面,直击鞑贼右翼。” 郭英贤接令后正待离去,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他回身又问道:“帅爷,俺给你再留一千骑兵护卫中军。” “不必!”杨国柱断然说道。 郭英贤见他拒绝,又心有不甘的说道:“那留五百如何?” 杨国柱神情坚毅的说道:“不用,你速去救援前军,不可延误。” 郭英贤无奈只得转身往骑兵阵中奔去,杨国柱望着东侧山岭上的旌旗,似乎匡永忠所部已经结阵完毕。 他叫过一名令兵,道:“传令给唐先成,命他结阵急行,往东边山岭上攻去,助匡永忠应战鞑贼。” ………… 神机营的瞭望手奔上一处山岭石台,手持窥筒,也就是千里镜,对着前方山岭一阵眺望,似乎很快就确定了几处墩台位置,同时也选定了准备炮击之地。 早在崇祯七年时,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汤若望,就曾向崇祯皇帝献贡单筒望远镜,当时,大明朝廷惊为军中神器,立即就组织力量进行大量仿制。 制造出来的望远镜,就按照大明传统称之为窥筒,也叫千里镜,首先就在京营各军中装备起来,神机营自不用说,肯定是优先考虑的第一对象。 他们这些瞭望手個个手持的窥筒,都是打制精良,外表为精铜制成,阳光下闪闪发亮。 陈九皋所领神机营一部,他们本是随在李辅明的山西兵马之后,可山道越来越窄,大军行进速度变缓,神机营也就追了上来。 他们的主炮阵地,就布设在一块突起的丘陵高地之上,正面对着清军的娘娘庙驻地。 那里山势不高,坡平且缓,易攻难守,将是明军前期的主攻之处。 此处距离娘娘庙清军炮兵驻地足有将近二里远,符应崇欺负清军在娘娘庙火炮阵地没有布设红衣大炮,打不到自己,就算清军主岭上的大炮,距离自己也四里多……同样难以打到。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安全措施还是需要做到位。 早在宁远诸军合练期间,张诚就与陈九皋、符应崇二人谈论过如何放火炮所打射的铁炮子。 他为二人支了一招,就是在自己炮阵的前面,还有周边空处,叠放麻布土袋,还有盛满了土的箩筐也可,甚至是将周边的土地全部翻起、翻松软喽,也会具有放炮子跳跃的功用。 此时,洪承畴的中军就设在一处山岗高低上,距离陈九皋炮阵只有不到二里远。 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巡抚邱民仰、参军马绍愉等人,还有张诚、刘肇基等诸将,都好奇聚在山岗上,观望神机营炮兵们的布置。 当看到陈九皋在炮阵前布满麻袋、土筐之时,张诚嘴角含笑,在心中暗叹道:“我这陈老哥,还真是活学活用的典型啊,倒是没忘了咱给他提的这个醒!” 魏知策掌管的宣北军车营虽也火炮众多,但都是些小佛朗机炮,如今看着那些体型庞大的红夷大炮,眼中充满了渴望与嫉妒,恨不得将这些大炮巨炮,全部弄到自己的车营中去。 其实,这红夷大炮宣北军的云州匠营也有所制造,只不过张诚将之更名为“轰夷大炮”。 宣北军云州匠营制造的轰夷大炮重达两千四百余斤,最远可打射五里开外,在三里距离上颇有些准头,在出征辽东前已制造六尊如此之大炮。 可因为其移动不便,每尊大炮皆约需六匹健骡才可拉动,如用牛拉的话,每尊大炮也要三头壮牛方可,再因数量太少,形不成集火轰射的威力,张诚便未带来辽东。 虽是如此,就在车营多于火炮为伍的魏知策,仍是对远处神机营炮阵上那些神威大将军炮艳羡不已。 不过,他也深知这炮虽极具威慑力,但却也是太过于沉重,在心中暗想着:大帅已命匠营那边,研制四轮炮车,不知制成后,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就在他心神电转间,远处炮阵上的大炮都已布设完毕,该处高地之上,一字排开十三门神威大将军炮,二十五门大口径臼炮。 还有一些其他火炮,也布置在此处火炮阵地之前的不到半里的地方,以为防敌之用,那里的小炮阵即可前出轰敌,又可阻击来犯之敌。 至于火箭车等轻便火器,打射距离多为三百步或一里,此时却还远不是发射的时候。 而诸如神火飞鸦等大火箭,也是要看风向的,否则就射不过两里远,小口径臼炮同样射程也才只一里多点,同样暂时没有布置。 正文 第八十五章:炮阵(求收藏、投票) 在陈九皋的指挥之下,山岗上的明军炮阵已布设完毕,大小各炮正在紧张调试,校准射程与射界,清理炮膛、装填子药和炮子等等准备工作。 依神机营的固有战术,这些火炮将布设在战车排成的车墙之后,依据各炮射程分为几个批次轮番发射,再以军士手中的火铳和火箭车配合使用。 如此,远近相宜,铳炮、火箭等各类炮火源源不绝,轮番轰射,直至来袭敌人前军崩溃之时,列于炮阵后的骑军,再密集冲杀而出,驱退残敌,追击以扩大战果。 此种战法形成于成祖北征之际,已在大明传承了二百余年,所以说神机营的战术还是很成熟。 只不过,每到王朝末期,许多前时成型的制度、战法等等都会崩坏,神机营就在此列,现在的神机营已没有能战之骑兵,而只剩下躲在战车后,胆战心惊打炮射铳的火兵罢了。 就见炮阵上诸门火炮旁,都有好几个炮手伺候着,观测手、装填手、清膛手等诸兵一一具备。 这些兵士中就属那些观测手,盔甲最为华丽光鲜抢眼,一看就知是勋贵子弟,因为他们的言语举止之中,都有类似陈九皋、符应崇的味道。 红夷大炮自万历年间传到中国后,因其在炮身的重心处两侧有圆柱型的炮耳,火炮以此为轴可以调节射角,配合火药用量改变射程,并设有准星和照门,依照抛物线来计算弹道,精度很高,当时便被福建地方有所仿制。 而后,由于辽东战事频仍,于天启二年,以徐光启为首的西法党通过教会从葡萄牙人手里引入的火炮,被首次叫做红夷大炮。 自此便开始了大批量仿制和改进红夷大炮的进程,明朝仿制并改进的铜铁复合版红夷大炮,曾在葡萄牙裔东亚历史学家托尼奥·安德拉德所写的《火药时代》中,被称为“十七世纪全世界最好的火炮之一”。 而在大明朝廷内部,也认为红夷大炮的观瞄与打射之术,实乃军国秘技,不可使北虏与东奴知晓,亦不可使内地流寇知悉,因此只让可靠的勋贵子弟习练操用。 所以,在京中各营的炮手,多选自勋贵子弟与京卫各营子弟。 炮阵才刚刚布设完毕,余者神机营诸将士,则手持精良的鲁密铳,列阵于炮阵周边的战车之后,作为护卫之用,個个皆是衣甲鲜亮,威风凛凛。 而大群原本拖拉炮车的牛、马,则都被赶至丘陵山岭的后面谷地林间,由驳手和车夫们看管着。 太阳缓慢爬升,阳光照射下来,神机营的观测手们持着千里镜,还有一种叫做矩度的方形测量尺子,紧张估算着远处娘娘庙的精确距离。 矩度,明人称之为方器,是一种铜质的正方板,板的乙丙与丙丁两边,各均分成十二等分,然后从甲点向各分点作一联机,名之为度,每度还可依矩度之大小再加以细分。 除了诸多刻度之外,方器下面还吊着一个坠子,凭此配合千里镜使用,就可测算出距离敌方阵地的精准距离。 这些观测手可能是临战经验欠缺,略为紧张了一些,又或许是操习不勤,技能略有生疏了,好半天都没有推算出娘清军寨墙和娘娘庙炮阵的远近距离。 红夷大炮,其实不可以预先装填弹药,因为你不知道要轰击的目标距离,而不同的距离,所用的发射火药也是不一样的,所以需战场上依据测量所得,临时取用装填才行,这就很考验炮手们的测量水平和熟练度。 看他们样子,魏知策面上略有些不屑之色,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反复计算个老半天,还好此刻不是双方激战之时,否则这些炮手都不知要死了多少次! 不过,当魏知策看向前面中军处众人时,便是蓟辽总督洪承畴,都在那边耐心的等待着,丝毫没有显出不悦的神情。 可见在大明朝,对于这操炮一事,众人并未有过度的关注,不论文官武将,都只是肤浅的认为他们很神秘,火力也很威猛。 但却极少有人深入的研究其原理与操习之法,因此,并未觉得这些神机营炮手和观察手有多差劲。 便如当时的百姓对于文人也很是尊崇一样,正因为文字的不普及,所以就越发显得神秘,随便一个劣等文人,在普通百姓中也如圣人一般。 神机营的观测手们观察完毕后,又互相争议了一阵,才最终定准敌方的确切方位,观测官大声喝道:“贼奴娘娘庙炮阵,距我八百七十五步!” 立时此起彼落的声音响起:“距我八百七十五步!” “铳高五分四度!” 调炮手们又开始使用起圆器,也就是铳规,在弧上读出炮管的仰角。 立时便有较正手,拼尽全力转动着每炮后的螺旋铁柄,快速调整起炮管仰角度来。 “距我八百七十五步,铳高五分四度,用药五斤一两。” 神机营的炮手们大声吼叫,让在炮营中地位最低的装填手快速量药、装药、装弹,他们这一番操作,颇有些行云流水的感觉,看得中军那边一干文官武将也跟着紧张起来。 一片吼声中,各炮弹药手快速从弹药车中取出发射药包,一一装入炮膛之中,这些药包都是用棉布包好的,每一包上面都注有编号,标明了药量多少,需用之时只要看编号取用便是。 装填手使用一根粗大的通条,将发射药包用力推入炮膛内,又使用一根尖利的铁锥,从火门处刺入内里,将刚刚装入的药包刺破,接着又用另外的工具从火门孔插入用纸加火药做成的引线。 这种火炮引线,若是预装的时日久远,必定会板结,线眼生涩,若是倒上散装的引药,遇到大风,又易被风吹走,真是两难。 最后,各装填手们才抱起一个个沉重的铁子炮弹,用力推入各炮的炮膛之内,还要使撅仗向内压一压。 各门火炮陆续做好了发射的准备工作,神机营炮营才算是进入了预备状态,进入到真正的战时,可随时依令发射轰击敌军。 强烈的阳光照耀下,神机营阵地上门门火炮都是一般闪闪发亮,对着西石门和石门山上的清军阵地。 而在他们的身后,大明王师的中军预备队列阵丘陵旷野,天地之间一片肃然! 正文 第八十六章:鞑贼出击 西石门山道的两侧几乎都是这样的缓坡,虽不利于长途行军,但却是易于攻取,且丘陵不断起伏,时高时低。 在石门山西坡下有一段却比别处都宽阔些,因此,清军多尔衮大军营地就立在此处,他的中军大帐就在军营的偏西位置。 只因此处原就是一个山岗,他在上面又搭建了一个木台,高高的站立在上面,就可将前边西石门道的情形尽收眼底。 一杆满洲八旗中正白旗的织金龙纛大旗耸立在高台之上,不住迎风招展。 龙纛大旗下有一张大椅,坐着一员年在三十左右的战将,身上穿着的竟是鎏金盔甲,一副粗犷的长方形面膛,衬着他颇为高大壮健的身躯,显得极为英武。 可那一双眯起的鼠眼,却透出极其阴鸷冰冷的光芒,使人望之胆颤心寒! 这人正是清国围锦大军统帅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是也,他从乳峰山的山城下来后,便直奔西石门大营,而多罗安平贝勒杜度早已领镶蓝旗一部兵马出战去了。 同时,在高台之上,多尔衮的织金龙纛大旗下,还站立着正白旗、镶蓝旗中的巴牙喇章京,尽掌两旗中最为精锐的巴牙喇兵,掌管看护龙纛大旗之责。 又有大批两旗中的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等官将肃立一旁,都随着睿亲王多尔衮的目光,往前方烟尘腾起处不断眺望。 而在这处高台的四周,更布满二旗中精悍的巴牙喇勇士,各人皆是一色的明盔明甲,精良的甲页外露,皆是厚实非常。 前胸口与后背处都有巨大的护心铜镜,背上还插着耀眼的红缨火炎边背旗,鲜艳抢眼,威风凛凛。 这些勇士個个生得高大粗壮,手上提着的也都是各色沉重兵器,不是重剑,就是大锤,或是长柄挑刀、虎枪、狼牙棒之类。 他们身上背着的双插里,尽是数石的强弓,箭囊中也是重箭为主,以他们的能力,在数十步内当可射透重甲。 众巴牙喇勇士警惕的侍立在高台周围,虽披着沉重而厚实的盔甲,炎热的天气下,浑身滴汗,也个个站稳自己的位置,一动不动。 坐在大椅中的多尔衮清楚看到,自己大营前将近二里之外的地方,一片烟尘腾空而起,久久不息,一望便知定必是有大军在前方厮杀。 “报,睿王殿下,杜度贝勒已与明军接战,现正且战且退。”一个巴牙喇勇士单膝跪地,大声禀道。 多尔衮目光仍在凝望着前面的滚滚烟尘,淡淡问道:“务达海那边,是什么情况?” “回睿王,务达海所部偷袭明军宣府杨总兵中军,现已与其右翼步军接战,正且战且走,引明军追击。” 多尔衮目光抬起,看着天上飘动的白云,似沉思之状,片刻后,才不紧不慢的问道:“豪格那里有何动静?” “肃王殿下那边还未曾与明军接战,阿巴泰贝勒正在大营前二里外设伏。” 多尔衮目光更为阴鸷,一道寒光闪过,他淡淡说道:“去,传令给塔瞻,叫他不要候着了,立刻领麾下巴牙喇精骑,从山岭后绕过,直抄明军后路,务必将杨国柱给本王留下。” 那巴牙喇兵闻令后,立刻起身离去,他一身纯白色的棉甲逐渐消失在多尔衮的视线中。 多尔衮闭目倚在大椅上,过了好一会,猛然睁开一双鼠眼,精光四射,他举手一挥,立时便有数员身着鎏金盔甲的清将大步走来,跪拜在他身前。 他扫视众将一眼,鼠眼停留在一员长得四四方方的虎将身上,道:“准塔,本王给你一千正白旗勇士,从侧翼出击,将明军骑兵与后阵步兵拦腰截断。” “嗻!” 多尔衮不再理他,目光转向另一个略显高瘦的清将,道:“何洛会,你领蒙古正黄旗三千精骑,配合杜度,反击前部明军步卒。” 他目光阴冷的接着又道:“听着,你所部兵马反击之时,主要负责切割明军,不可恋战,要直冲明军后部骑阵,不止将其切割分开,更要缠住明军骑兵大部,不可使其汇于一处。” “嗻!” “何洛会,本王给你一千正白旗勇士,前去与务达海合击明军侧翼步阵,你首要之务,便是迅捷突击,将其切割成一个个小股步阵,才好逐个击破。” “嗻!” 多尔衮挥了挥手,对另外几名清将说道:“图尔格,你负责留驻大营。额克亲,你们几个整顿大军,待会都随本帅出击。” “嗻……” ………… 众将领命退下后,多尔衮的目光又转向高台的另一侧。 这边也有一群清国官将,他们服色各异,确是蒙古八旗、汉军旗的诸官将,还有清国强行征调来的外藩蒙古和朝鲜国官将。 同样,他们诸官将的织金龙纛大旗也都高高立起,只不过却不是立在高台之上,且他们的旗杆本就比多尔衮的矮了许多,如今一比,就显得更矮。 虽然都是织金龙纛大旗,但还是有所区别的,蒙古八旗的龙纛大旗与满洲八旗基本一致。 而汉军旗就区别大了,他们的龙纛旗色分别为纯青镶黄、纯青镶白、纯青镶红和纯青色,且旗上绣有月,而满洲八旗、蒙古八旗的龙纛上则无月。 除了这些清国各部的旌旗外,还有一杆高大的太极旗帜,那是被征调而来的朝鲜军主帅旗号,此时领军的主将正是朝鲜国三道水军统制使柳琳。 自从“丙丁虏乱”之后,朝鲜国朝廷内部因“仁祖反正”而得势的亲明西人党,遭到了沉重打击皆已失势,而亲清的势力却正在崛起。 若说“丁卯虏乱”后,朝鲜与后金确立了“兄弟之国”的关系,那么在“丙丁虏乱”之后,朝鲜国王仁祖李倧向后金奴酋黄台吉行过了三跪九叩之礼,就在明面上断绝了与大明的宗藩关系,成为清国的藩属。 从此就不断的被清国所奴役,被迫出兵出粮出奴隶来帮助清国征伐大明,此次松锦之战也不过如此。 柳琳就是被任命为主将,率领着副将李仁瞻与赵后亮及其他参将、正领、副领等多员将官,以及5000人的朝鲜士兵来到了松锦前线助战。 还有一员朝鲜国将官,名唤林庆业,官居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本被临时任命为舟师上将运送粮谷到清国,也被奴酋黄台吉扣下,派他领1500朝鲜兵前来支援送检前线。 正文 第八十七章:愿两国邦交永固 朝鲜国三道水军统制使柳琳,此时已是年近六十的老将,但他乃武举出身,虽身材略显矮小,却很是精壮强干,全无老态龙钟之状。 这时,他身上穿着朝鲜武官袍服,虽与大明武官常服颇为类似,不过,他们的腰带却提得很上,与朝鲜国的女人裙子差不多。 他的身后侧站着一些文职书办,个个都是身着袍服,脚着棉布软底高腰靴,头上戴着大檐帽。 而身后的李仁瞻、赵后亮、林庆业等诸位武将,确個个都是身披盔甲,挺身直立,颇有些英姿。 此时,见到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阴鸷冰冷的眼神看来,柳琳与其他蒙古将领、汉军旗各将、外藩蒙古众将都是一般,个个噤若寒蝉。 多尔衮的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在他们身上打着转转,突然,停在了天佑军统帅恭顺王孔有德的身上,对他说道:“恭顺王,天佑军的红衣大炮,最远可以打几里?” 孔有德,字瑞图,辽东盖州卫人,原是铁岭矿徒出身,“长于弓马,不识字”,天启元年后金攻占辽沈后,投为毛文龙麾下部将,毛文龙死后,又转投登莱巡抚孙元化。 其后在崇祯四年时发动吴桥兵变,祸乱登莱、山东诸地,后明军攻打甚急,孔有德与耿仲明转而跨海投降后金,正是因为他们投降时带着铸炮的工匠,才使得鞑贼具备了自行铸造火炮的能力。 奴酋黄台吉闻讯后,喜出望外,亲率诸贝勒出盛京十里相迎,并使用女真人最隆重的“抱见礼”相待,仍以他为都元帅,耿仲明为副帅,安置该部于东京辽阳府,使之自成一军,称“天佑兵”。 随后的崇祯九年,奴酋黄台吉改后金为大清国,封孔有德为恭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此刻,正领军在松锦前线助战。 现在,他的天佑军麾下炮队兵士,就布置在西石门东侧山腰处的娘娘庙炮阵上,他关心自己的部下将士,此刻心中也是紧张。 因适才汉军旗的石廷柱、马光远等人对他多有讥笑之言,孔有德先是瞪了石廷柱等几人一眼,心下冷哼不已。 他与尚可喜、耿仲明等几个新投东虏之人,在清军内部自成一系,与石廷柱、马光远等先期投虏的诸人,向来不和,且矛盾不小,平日就是明争暗斗不断,新旧之争异常激烈。 然清国内部却对此视而不见,包括奴酋黄台吉也是如此,对于他来讲,汉军旗与天佑军、天助军之间有矛盾才好,只要这种矛盾不使在作战之时,就无所谓。 相反,若是汉军旗与天佑军、天助军如铁板一块,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恐怕黄台吉就会是最着急的那个人了。 孔有德瞪了石廷柱一眼后,根对他脸上哆嗦着的横肉跟本不看,却十分恭谨的对多尔衮回道:“回睿王,天助军新铸的红衣大炮,可以打到四、五里外。” 多尔衮闻言,登时眼前一亮,随后又追问道:“四、五里处,可打得中目标吗?” 孔有德凝神细思良久,才缓缓摇头回道:“难,如果是在三里之内的目标,确是有些把握,至于三里以外,不过是碰运气,看天意罢了!” 石廷柱似乎抓到了机会,在一旁对孔有德讥讽道:“恭顺王,这还一炮都没打过,你就说没有把握。这岂不是长明狗的志气,灭我大清国之威风! 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明狗子打炮,任凭我大清国的勇士们挨炸不成?” 孔有德心中虽恨石廷柱,但却是神情不变,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老石啊,三里之内,确有些准数。看一过三里之外,天佑军真是没有把握,咱也不能欺瞒睿王不是! 不过,老石你的镶黄旗也久操铳炮,不若,请出镶黄旗炮队轰上一阵。如何?” 石廷柱面色瞬间阴寒起来,他似乎还要张嘴说些什么,却见睿亲王多尔衮大手一摆,立刻便偃旗息鼓,退缩一旁,噤若寒蝉。 多尔衮也懒得理他,只是说道:“既是三里之外,全无把握,就不要再浪费火药炮子。待明军进入三里之内,天佑军再开炮也不迟。 我大清征伐明国,也不是只凭铳炮之力,毕竟还是要我八旗勇士出战方可,铳炮之利,也只是助阵罢了。 况我军寨墙坚固,明军就算用炮轰击,也非一时可破!” 众人听出多尔衮话中之意,对他们这些汉军明显轻视,却不敢出一言反驳,连石廷柱也是乖乖的躬身答道:“是。睿王殿下。” 他心中有些恼火,正怒视着孔有德,却听多尔衮又说道:“石廷柱,你领镶黄旗汉军自娘娘庙沿山岭南下设防,使明军不得攻袭天佑军炮阵。” 石廷柱听闻多尔衮竟命自己率兵保护孔有德,不由心中不愿,但他素知多尔衮的脾气,也知他今日在国中的地位日益提高,怎敢得罪,只好恭谨应命:“嗻!” 多尔衮可没有心情再搭理他,虽平日也对这些归附汉人以礼相待,但打心眼里还是十分瞧不起他们,只是将他们作为八旗勇士冲锋前的炮灰来使用罢了。 这时,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站起身来,目光转到朝鲜国三道水军统制使柳琳的身上,语气虽比前时缓和,但仍是威严无比的说道:“柳统制使,能不远千里来援,本王也是敬佩,今日大战,就全赖朝鲜勇士的铳炮御敌啦。” 柳琳心中着急,他本不愿率军来为清国助战,但国小力弱,又怎能容他做主,当下也只能奉承多尔衮道:“睿亲王明见万里,清国与朝鲜乃兄弟之邦,今同伐无道之明国,本将自然尽全力以应对!” 多尔衮哈哈一笑,说道:“柳统制使千里来援,已使大清国与朝鲜国之间的情谊,又近了一步,若是能再立下些许军功,我大清皇帝陛下不吝封赏,我两国邦交,也必定会更为和谐。” 柳琳微笑说道:“本职自当尽力,愿两国邦交永固!” 此时,他们所说的都是汉话,朝鲜国上层官员皆以说汉话、写汉字为荣,既是清国的上层诸王、各贝勒、各官众将,也颇多会言汉话者,毕竟他们以前都是大明统治的边民部落。 且满洲鞑子话又极其难学,因此,在满人军中或是民间,仍是鞑子话居多,但在清国上层,甚至是中层官将中还是说汉话者多,当然,这也跟奴酋黄台吉大力推行汉话、汉字有很大关系。 所以,此时清国内满人、汉人等中上层官将间的交流,或者与朝鲜属国的官将之间通话交流,多用汉话。 正文 第八十八章:援军,是咱的骑兵 清国汉军镶黄旗固山额真石廷柱,看柳琳与多尔衮二人间言笑晏晏,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嘴:“高丽狗,马屁精!” 柳琳身后的朝鲜官将听到,无不色变,柳琳却若无其事,他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可心中却轻蔑地骂石廷柱道:“胡狗,尽去中国之华夏衣冠,金钱鼠尾,箭袖胡服,犬类尔,豚尾奴!” 在朝鲜国君臣的内心之中,对于大明的是极为复杂的,军事上,他们不得不臣服于东奴所建立的清国,不过,在文化上他们又对汉民族的华夏文化充满了仰慕。 在原本的历史上,明朝灭亡后,朝鲜上下皆视当时的清国臣民为大国奴,清国奴,胡虏之地,自家则以小中华自居。 即使在后来,清国大臣袁世凯出使朝鲜的时候,也被明成皇后闵妃骂为胡狗。 而此时的柳琳,就是这样矛盾心理,他心向大明,但无奈清国军势太强,又无法抵挡,眼前的一切都是无奈之举。 他与朝鲜国中众多的官将,甚至还在与大明暗通款曲,输送情报,祈盼着大明再次强盛起来! ………… 清国多罗安平贝勒杜度,正策在马上观望着前方山道上的战事,自己麾下的镶蓝旗围攻明军前锋,却仍是久久不下。 杜度也有些焦急起来,虽说他本是奉命诈败,以诱明军深入,拉长明军战线后,好以伏兵从中间切断明军大阵,以便分割击溃。 他扬起马鞭抽打着胯下雄健的战马,就往左侧一处丘陵高地奔去,数百披甲镶蓝旗精骑追着他的马尾一同奔了过去。 果然,站得高就看得远了,只见前方约一里外,三千余精锐的八旗勇士正猛攻明军车阵,可以看到那边战事十分激烈,双方的伤亡都很大。 明军毕竟是有战车挡在前面,铳炮之利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但八旗勇士的弓箭也毫不逊色,当双方距离进入百步之内后,己方的弓箭似乎比明军火铳还要犀利。 “安平贝勒,南蛮子骑兵从侧翼冲来,似要侧击我部!” 一个脸上干瘦,留着两撇鼠须,身着精良蓝色镶红盔甲的牛录章京钮钴禄,沿着丘陵策骑奔来,才到杜度身边就大声禀报。 杜度的眼神从前方山道上收回,转而看向前方丘陵坡地,隐然一股烟尘缓缓向着这边袭来。 他扬起手里的马鞭,高声叫道:“勇士们,让明狗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好叫他们知晓,谁才是辽东的主人!” 一阵嘶吼嚎叫之声响起,虽只数百人,却也感到震耳欲聋。 杜度拨转马头,望着一个年在四十余岁,长着一副大饼脸,塌鼻子,脸上有几道疤痕,容貌颇为丑陋凶恶的甲喇章京说道:“颜扎,你领勇士们迎上去,不可使明军骑兵突进我步阵。 记着,明军势众,不可与之激战,只可袭扰牵制为主,待本贝勒号令,既行撤退,绝不可恋战。” 那大饼脸、塌鼻子的甲喇章京颜扎大声道:“嗻!” 颜扎接令后转过身,面对着后面几個牛录章京,以及他们身后跟着的八百余精锐镶蓝旗勇士,只见个个明盔暗甲,脸上浓浓的戻气与骄横之气。 他大声呼喝一阵,便领着一众勇士策马奔驰而出,迎着南面那滚滚而来的烟尘冲去。 杜度身边只剩几十个镶蓝旗中的巴牙喇勇士,由一员名叫钮钴禄的牛录章京统带着,护卫在他的身边。 现在,杜度看着山道上的战事,虽射杀明军众多,且眼见就要攻破明军车阵,但自家旗中勇士也伤亡颇大,那些被铳炮击中者即使一时未死,也是难于救活,叫他心痛不已。 就在此时,几匹战马自西石门大营方向疾驰而来,带起一溜烟尘滚滚向前。 正是来传多尔衮之命,杜度得了帅令后,不敢丝毫耽搁,他叫过钮钴禄吩咐道:“派几骑去告诉颜扎,要他拖住明军骑兵,直到我大清勇士赶来。” 接着,他又挥舞起手中马鞭,大声对身后巴牙喇勇士们喝道:“随本贝勒冲下去,掩护我镶蓝旗勇士撤下,诱引明军追击。” 他话音才落,手中的马鞭就狠狠抽打在胯下的战马上,如离弦之箭一般,急奔而起,冲山道上激战双方奔去。 钮钴禄才派出两骑去给颜扎传讯,见杜度已经打马冲出,急忙领数十巴牙喇勇士追随而上。 ………… 大明宣府镇游击将军何振雄的左臂上插着一支箭矢,鲜血溢出,染红了整条臂膀,他却无暇顾及。 鞑贼太多,虽有车阵在外防护,却仍是无法阻挡住鞑贼射来的一支支重箭,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箭矢,从鞑贼手中射出,竟好似长了眼睛一般,每每直射明军将士的咽喉与头面要害。 即使是射在胸腹上,也多会伤及内里脏器,许多也是活不成的,只有四肢中箭的或许还能救治回来。 宣府镇总兵杨国柱虽对新军招募、操练都极为重视,但银两、粮谷都是不足,朝廷难以拨付,宣府镇内的库存也严重不足,不过,这些还能勉强维持。 可军中所需的马匹、盔甲、军器的不足,就极为难办,杨国柱在镇内千方百计也筹措不齐,而府库之中的存货,更是许多都以次充好,根本就不堪一用。 因此,他的军中只有郭英贤统帅的骑兵盔甲最为齐备,而新募的五千步兵就没有这个待遇了,他们的披甲率甚至都不足三成。 何振雄营中两个千总,一个中军部,厮杀到现在就已经战亡了一个千总,他心头滴血,目赤欲裂。 但是他也心知,自己麾下这些新兵毕竟操练日浅,实战经验匮乏,且盔甲不全,若是让鞑子的重步兵突入己方车阵之内,后果不堪设想。 他大声吼叫着指挥军士们放铳打炮,可惊慌之下,手忙脚乱,子药装填反而比操练之时更慢了许多。 何振雄抽出腰刀紧紧握在手中,怒吼着就要带领营中仅有的不到六百冷兵杀手冲出去阻击鞑贼。 “骑兵,将军,是咱的骑兵,大帅来援啦!” 猛然,一声大喝,自何振雄身边的护兵口中传出。 大明宣府镇游击将军何振雄正在焦急时,猛地听闻身旁亲军护兵大声疾呼“……援兵来啦……” 他忙扭头顺着那名护兵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一队精骑,打着大红的披风,正在山岭丘陵上自南向北奔驰,带起烟尘滚滚。 见到援军到来,他正在心中高兴之际,耳中突然听到一阵破空之声传来,由远及近,还未来得及躲避,一股血箭就喷射在他的脸上。 就见刚才大喊“援兵来啦!”的那名护兵,正面向着自己,他咽喉处一个清晰的孔洞,不住向外喷涌着鲜红的液体,明显是被鞑贼的重箭射了个通透。 正文 第八十九章:娘娘庙 娘娘庙位于石门山西侧山腰向北面延伸出的一处高地上,虽说因战乱,已是残破不堪,但占地颇大,且七扭八歪的院墙还在,庙宇中也有大殿和几间屋舍可用。 清军在此处派驻了三千余兵马,除了一个牛录章京领着三百名八旗勇士在这里督战之外,还有朝鲜兵一千人马,余下就都是恭顺王孔有德麾下的天佑军了。 他们将军资都存放与娘娘庙院内,各式大小火炮都布设在庙宇外的平地之上,大小佛郎机炮、臼炮、虎蹲炮、九头鸟等等不一而足。 这其中许多都是清军当初从辽阳、沈阳、广宁、大凌河等城缴获所得,此前,奴酋黄台吉在崇祯四年组建乌真超哈时,就是用这些火器铳炮装备。 后来,孔有德、耿精忠二人跨海来降,不止是带来众多小火炮、火铳,更是带来了铸炮的工匠,以及先进的火器理念,被黄台吉认为是天佑大清,才给孔有德部赐名天佑军。 这次战事,孔有德留驻大营随在睿亲王多尔衮身边,娘娘庙这边就是耿精忠亲自在指挥,而且他还负责整个娘娘庙这一带山岭丘陵防线。 而智顺王尚可喜则被多尔衮派到东石门那边,领麾下天助军兵马炮手为肃亲王豪格麾下助战杀敌。 ………… “都给老子精神起来,明人炮阵就立在对面,可不敢含糊嘞!” 一個四十余岁,身着精良铁甲的清军将官,正沿着娘娘庙外火炮阵地巡视,不时冲驻守在这里的天佑军、朝鲜军大声叫喊,以提振士气。 这员清将生得也是高大,满脸络腮胡子,脸上又有几道伤疤刀痕,看上去颇为凶恶,却是崇祯十一年随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入寇大明的孔有德部将何成功。 他的身后跟着十余名亲随扈从,个个明盔暗甲,脸上都是浓浓的戻气。 何成功深受孔有德的赏识和器重,因此前次入寇才命他单独率一队军马随从出战,但却在高阳和巨鹿之战中损失惨重,人马折损过半。 不过,好在他当时都是追随肃亲王豪格身边出战,他虽损兵折将,豪格的正蓝旗也同样如此,因着这一层关系,他也没有受罚,却也没能在入寇之战中捞得什么好处。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张诚从当年的小小一个千总官,一路跃升为从二品的万全都司都指挥同知衔援剿总兵之职,麾下统兵数万。 可何成功至今还是天佑军的一个甲喇章京,且他所统帅的这个甲喇,经过了近两年的经营,才又堪堪恢复往日雄风,他也是雄心大起。 此次围攻锦州,何成功特意找的自家大帅恭顺王孔有德,请求随军出战,以期在锦州之战中立下些许军功,提升自己在天佑军中的地位。 正因如此,他才不敢大意,时刻小心提防,每每亲自巡视,逐一炮位都要仔细检查,尤其是各处炮位前起到防护作用的壕沟、矮墙。 娘娘庙炮阵占地颇大,因此矮墙也颇多颇长,守护之责极重。 且守护这段矮墙的主力,正是他这一甲喇汉军与朝鲜国的士兵,至于那三百个八旗兵,可是督战队,是留在此处监视他们作战的,或许,明军攻入矮墙之后时,他们还会参与肉搏之战。 顺着起伏的矮墙,不断可以看到手持火绳枪或鸟铳的汉军和朝鲜兵,只有一小部分人是持着盾牌大刀,以备近战的冷兵杀手。 在有的矮墙下,每间隔一段距离,又有灰瓶炮子等一堆堆的摆放着。 这边的炮阵都是顺着山岭走势布设,在一些适当位置处,铲平架设上各式火炮,又在火炮前依山岭走势挖壕堆墙。 细观诸军将士,天佑军与八旗骑兵们的打扮没什么大的区别,甲兵一样身着棉甲、铁甲,只不过披甲率上,天佑军与满洲八旗兵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可是,那些朝鲜兵的盔甲就有些不同,他们的铁盔,与满洲八旗、大明将士极为相像,盔顶也是支起一个尖尖,颇似现代的避雷针,只不过,朝鲜兵头盔上的尖杆是三叉的,而明、清头盔则是单根的。 当然,清军盔甲来源于明军盔甲,其实无论清国,还是朝鲜,都深受中华文化的影响,仰慕学习中华文化,以中华文化为正统。 布置在娘娘庙这边的朝鲜军将,多着鲜红色的长身棉甲,还在甲的两膀与上身处,嵌上不少铁叶,甲叶密密麻麻,有如挂满了勋章一般。 而他们的普通士兵,则是只穿着短身棉甲,颜色同样是鲜红一片,只在衣面钉有一些铜泡,内外都是没有甲叶的。 何成功一路巡视过去,他俨然以主人的姿态,对各炮位和矮墙后的天佑军与朝鲜军抚慰勉励一番,并不时为他们提振士气。 突然,一声怒骂传来:“南蛮子就要攻山了,都给本牛录精神点!” 紧接着就是一阵皮鞭抽打之声,何成功急行两步,却看到自家副帅清国怀顺王耿精忠正陪着正白旗牛录章京钮尔佳巡视防务。 那钮尔佳二十多岁,虽看上去并不算特别高大威猛,却也是极为健硕,他挥鞭之际,手背手腕都是青筋隐现,只要被他的马鞭抽中头面,便是一道深红血痕。 何成功本还有些怒意,此刻也全都消逝无踪,他如同一只乖巧的猎狗遇到主人般,退至一旁,弯腰躬身,抱拳道:“见过钮尔佳牛录,见过怀顺王。” 寄人篱下便是如此,耿仲明虽贵为清国的怀顺王,即使是奴酋黄台吉对他也很是尊崇,但在那些正统满八旗军官之中,确确实实没太拿他们当回事。 区区一个正白旗牛录章京,就可以凌驾于他之上,连自己的部下见到行礼,都要先给那区区牛录章京请了安,才能同自己打招呼,完全就是二等公民一般。 耿仲明似乎对此早已适应,他看了一眼何成功,对他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负手跟着钮尔佳继续巡视。 那些被他打骂的人,多是乖乖的顺服,即使有些许怨言,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连怀顺王都不言语,天佑军中的拨什库、牛录章京,又或是朝鲜军中的副尉、参尉等军官看到,也只当没看到,他们可不想为了一些小兵,得罪这个正白旗中的牛录章京。 何况这还是在临战之际,一个不好就会被扣上防守懈怠的大帽子。 一个朝鲜兵被踢了一脚,心下愤怒,在钮尔佳、耿仲明等人大摇大摆走过去之后,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用朝鲜话嘀咕了一声:“妈的,野人!” 钮尔佳似乎也听到一丝动静,他猛地回头,一瞬不瞬的看着那朝鲜兵,他脸上的疤痕抖动,让他看起来极为凶恶。 直吓得那朝鲜兵浑身一哆嗦,忙埋头整理起自己手中的火绳枪来! 正文 第九十章:汉蛮子打炮,纯属扯蛋 神机营火炮阵地中,所有人都是屏息凝气,四野一片安静,似乎都在等候着什么。 前营总兵陈九皋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轰一炮,试试角度吧!” 中军亲将游击将军陈世虎大声应道:“是!” 他转身用力一摆右手,威风凛凛地喝道:“传令,第五炮位,试射一炮,校准射界!” 陈世虎身旁一个旗令兵闻令,先是吹出一串喇叭声,接着,他身旁另一个旗令兵就高举起手中一红一绿两杆小三角旗帜,连续打出一串旗语,接着红旗向前直举,绿旗则高高向上,猛地用力挥下。 排位在第五的红夷大炮后,一個炮手依令伸出手中的火把,点燃了一门打十二斤炮子的大炮引线,所有人的神情都紧张起来,一齐注目那“嘶嘶”冒着火花的火门引线。 引线闪烁着火花,嘶嘶燃烧,猛然火门处火光一闪,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粗大的炮口喷出大片火光,浓厚的硝烟立时弥漫开来。 火光硝烟中,大炮的炮身剧烈一震,一颗大大的黝黑铁弹飞速冲出炮膛,直奔远处的清军娘娘庙阵地飞射而去。 一时间,明、清两方所有的人,都在全神贯注的看着这颗铁炮子的飞行方向,心中猜测着可能的落地点位。 钮尔佳正阴沉着一张大脸,用满语恶狠狠的问着那个朝鲜兵道:“高丽狗,刚才说的什么?” 他身后跟随着的马甲兵们,也是同样凶残目光恶毒的看着这个朝鲜兵。 那朝鲜兵登时就被吓得魂不附体,他慌忙俯身跪在了地上,一边用朝鲜话大叫着什么,一边连连奋力叩头不已,很快,他的额头上便已鲜血淋漓,却仍如小鸡叨米一般,不停叩头。 “咚咚咚……” 以头触地之声不绝,有若一阵急促的战鼓般。 旁边的朝鲜兵见到此情此景,个个都面有悲愤之意,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 清国怀顺王耿仲明见这些朝鲜兵的脸色神态,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再看那些朝鲜军官们的脸上也颇有些不悦之色。 耿仲明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开口劝钮尔佳道:“钮尔佳牛录,何必为这一个小奴才动怒?眼下大战在即,理应以和为上,当勉励将士…..” 他才说到这里,忽地听到对面明军阵地上一声爆响传来,忙扭头观瞧,就见一颗黑乎乎的大炮子破空飞来。 钮咕禄正对着这个方向,他也听到了爆响之声,黑乎乎的大炮子由远及近,他尖叫着:“汉狗子打炮啦!” 他慌忙中急急向前冲去,一下就将自己的身体扑倒在矮墙之后,以避炮击。 如风吹麦穗一般,矮墙后的八旗兵、汉军、朝鲜军,经钮钴禄这么一吓,尽数慌忙躲避,他们学着钮钴禄的样子,敏捷地闪身到矮墙前,将身体紧紧靠在墙上。 却听那铁炮子划破长空,带着尖啸的破风之声,落在了山岭矮墙前面约十余步处。 “轰”的一声巨响,激.射起山石碎屑和好大一片泥土后,又继续向前滚滚跳跳,最终落入矮墙前的壕沟里,发出一声轻响。 看来明军火炮射出的炮子,虽威势不小,然其实却又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矮墙后清兵、朝鲜兵们登时欢呼一片。 那牛录章京钮钴禄也站起身来,放声狂笑,他似乎忘记刚才的不愉快,抬手指着远处明军炮阵大声骂道:“哈哈,汉狗的大炮纯属扯蛋,怀顺王你不轰轰他,也给俺出口恶气!” 明军这一发炮子打空,使得娘娘庙处驻守的清军、朝鲜兵们信心大起,各种各样的怪叫欢呼声、笑骂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些人还唱闹起各样的歌谣。 ………… 正当娘娘庙驻守清军们热烈庆祝时,陈九皋却已指挥神机营的炮手们重新校定好了火炮的设计角度。 他阴沉着脸,先回头看了看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中军所在,才回过身来,一脸凝重的挥了挥手。 中军的号手接令后,吹响了尖利的天鹅声,接着令旗飞舞挥动,军令迅速传递。 “轰!轰!轰!……” 声声爆响,有若一串惊雷般,连绵不绝。 整个炮阵上的十三门红夷大炮,打出了第一波整齐的齐射,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中,浓密的白烟大股大股的喷腾而出,几乎覆盖了整个炮兵阵地。 如此巨响,惊得丘陵炮阵后的牛马群里阵阵嘶叫,连后方的中军大阵,都引起了一阵骚动。 洪承畴等虽相距稍远,却也感受到火炮之威,只觉着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红夷大炮,果有如此威势! ………… 娘娘庙外矮墙处的清军、朝鲜军犹如木偶一般,笑容僵硬,身体也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猛然按下暂停键似的,只不过他们眼中透出里的惊恐神情,又将他们拉回了现实。 看着远处一颗颗巨大的炮弹冲自己飞速射来,破空尖啸之声,比之刚才不知大了多少倍,由远及近。 “啊!啊……” 许多人都是愣在了原地,只知放声尖叫。 “轰!轰轰!轰轰轰……” 一颗十余斤重的大铁球呼啸而至,重重轰击在一处矮墙之上。 巨响声中,矮墙在大铁炮子重击之下,竟被轰出一个大豁口,靠在矮墙上避炮的几个朝鲜兵被强大冲击力,给震得直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他们是蹲立的姿势,如此直飞出去,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尖叫与哭嚎之声四起。 牛录章京钮尔佳大声呼喝着,让怀顺王耿仲明守好外围火炮阵地,就提身飞快地朝着娘娘庙内奔去,在他看来这些土墙,真是他娘的太不安全了。 他敏捷地奔跑着,虽然身上穿了两层重甲,却仍是跑得飞快,在他身后还有那些随扈的旗中马甲勇士们,也是随着他胆战心寒的一路狂奔。 尖锐刺耳的呼啸声传来,听起来就像是水壶中的水烧开了一样,而且沸滚得不得了的时候,让人听了心烦意乱,恨不得将耳孔塞上,塞得死死的。 正文 第九十一章:屎尿屁都给他轰出来! 这炮子呼啸的声音,是在前还是在后? 钮尔佳慌乱中也没法确定,“轰隆隆”的巨响声中,钮尔佳身后的土墙突然炸开,一颗二十余斤的大铁球,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冲破了矮墙。 瞬间,在这一段矮墙上堆砌着的几块大小石块就被激荡而起,向四下里飞溅横扫,这效果就如同近距离发射的虎蹲炮霰弹似的。 “噗…噗…噗…噗噗……” 钮尔佳身后那些追随他奔逃的正白旗马甲勇士们,身前或身后,或是头上,激.射出一股股血雾。 就算他们身上的盔甲再精良厚重,也无法抵挡如此尖利石块的激.射,当场就有六、七人被碎石块击中倒地,不住翻滚,哀嚎不已。 “轰!轰轰……” 有一个二十余斤的大铁球冲炸土墙,强劲的冲击力,激扬起漫天尘土,整个这一段清军阵地上土屑碎石横飞。 很多人纷纷被飞起的大石块击中,如同麻袋一般,姿势各异的一個个摔滚出去,尽数口喷鲜血,骨裂折断之声大作。 牛录章京钮尔佳一个跟头扑倒在地,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滚动到他的面前,头盔早已不知掉落何处,露出脑后一根细长的金钱鼠尾似的小辫子。 那双眼睛犹自瞪得大大的,里面透出满满都是恐惧与不可思议,还隐含着一股强烈的不甘之意。 钮尔佳觉得眼前这颗人头似乎有些熟悉,仔细一想,不就是自己牛录内以悍勇闻名的马甲勇士蔑勒祺嘛? 这蔑勒祺血葫芦似的脑袋旁边儿,还横着一根断臂,也不知又是哪一个倒霉蛋的。 忽然,钮尔佳感觉自己头盔上有些不对,他伸手上去一拉扯,竟扯出一手的大肠小肠来。 是谁的? 这他娘都是谁的下水啊? 血人头与血肠子,牛录章京钮尔佳久经战阵,自然是见多识广,当下也不以为意,忽然,他又感觉到自己屁股也似乎有些不对。 难道自己屁股少了一块肉不成? 伸手一探竟有些黏糊糊,不过也没大事,堂堂大清国勇士,满洲八旗的牛录章京,屁股上少块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若是里面装进了大石头,那才是不可思议! 这时,他又隐约听到明军炮阵那边再次响起尖利的天鹅声,钮尔佳不由打了一个激灵,他飞快跳起,大步朝娘娘庙内大殿处奔去,他身后跟随的人流,明显比刚才稀疏来了不少。 才回到娘娘庙大殿内,就听“隆隆”的炮声又起,震耳欲聋,一发发铁炮子再次呼啸而来,有若惊雷般的爆响连绵不绝,一颗颗大铁球不断砸击在土墙上,有些甚至砸进娘娘庙里。 轰隆隆的倒塌声不断,娘娘庙东北角一个新建的瞭望哨刚刚给击中,瞬间倒塌。 尘土飞扬中,惨叫声不断,但更多的还是惊呼尖叫之声,不止是朝鲜兵、天助军们乱成一片,就连那些负责督战的八旗勇士,也纷乱异常,不知该如何是好。 怀顺王耿仲明确是较为冷静,他接触火炮日久,知道在如此距离上,其实火炮很难命中,若是乱跑乱撞,反而更易于被击中。 他与麾下甲喇章京何成功正指挥着天助军将士调整自己的炮阵,他们二人也是分工明确,耿仲明指挥一班汉军炮手调整大炮角度,炮口正对着山道上何振雄所部明军。 只需他们再向前几十步,进入己方大炮射程内,他便要发炮轰击,也叫明军尝尝被轰的滋味。 而何成功则在指挥天助军将士冒着炮火,将几门大口径火炮移到对着明军炮阵的方向,并尽可能的往前布设,不管能不能打到明军阵地,总不能就这般被轰击,而不还手吧。 ………… 牛录章京钮尔佳却仍是惊魂未定,他躲避在娘娘庙大殿内,听着外面不断遭受轰击,轰隆隆的爆响此伏彼起。 突然,“轰隆”一声,一颗大大的铁炮子竟从大殿顶上砸下,砖瓦碎木横飞,满屋都是尘土飞扬。 大炮子落下后余势不减,接连都砸伤两名八旗勇士,还有一人被断裂的大木压在地上,不住哀嚎。 钮尔佳心中愤怒异常,大骂道:“怀顺王在做什么,为何还不还击?” 骂过了耿仲明后,他才注意到身旁各人的样子,只见一个个灰头土脸,许多人身上都是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哪里中招了。 特别他牛录中的第一勇士乌塔,左臂处竟然空荡荡的,断折处,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上面还有些许残留的红色肉丝,其状惨不忍睹。 乌塔不住的哆嗦着,他右手紧紧捂着自己的断臂处,额头上如豆子般大小的冷汗不住掉落下来,原来刚才钮尔佳看到的断臂竟然是他的。 娘娘庙大殿内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包含原本就守在殿内的天助军牛录章京和朝鲜军的正领、副领们。 明军的炮火竟猛烈如斯,让他们一下子都蒙了,顺着牛录章京钮尔佳的目光,这时,大军才注意到乌塔的惨状。 各人大呼小叫不已:“乌塔受伤了,快给他包扎……”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钮尔佳的屁股:“啊,钮尔佳牛录的屁股受伤了,快…快包扎……” ………… 明军神机营前营的炮阵中,各门火炮的清膛手在火炮发射后,立即用水打湿的羊毛木刷开始快速清刷炮膛,就听水汽蒸发的“丝丝”声不断,白色的蒸气如雾一般,自炮口不断冒出来。 炮膛清刷完毕后,装填手又取来新的发射药包填入,同时,还有一名炮手的大拇指按在火门上,以防止气流倒灌引燃未净的余烬。 最后又送入铁弹子,在用撅仗压实,火门处也是重新安上新的引火药绳,一切便准备就绪。 由于前营的红夷大炮使用的四轮炮架,都有打桩固定住,所以火炮后退的幅度较小,复位也较为容易,如此瞄准与校对也相对容易一些。 陈九皋对于炮击的成果,很是满意,虽然看不到清军炮阵内的情况,但己方大炮轰击,而清军炮阵却如哑巴一般,如此在洪督臣、张总监军,以及众位总兵面前露脸,怎不叫他快活。 他大声咆哮着道:“,儿郎们,打,再给咱老子狠狠炸他娘的,把鞑子的屎尿屁都给他轰出来!” 尖利的天鹅喇叭音不断传出,前营的炮兵阵地上一阵阵火炮轰鸣,震耳欲聋之声不绝,浓烟密布,大颗大颗沉重的铁弹呼啸而去,冲向了娘娘庙清军炮阵。 正文 第九十二章:上穿山破地火雷炮 娘娘庙大殿内,牛录章京钮尔佳匍匐在一片门板上,两名天助军的医士正给他剥去衣甲,检查屁股上的伤势。 钮尔佳忍着疼痛,怒声喝骂:“怀顺王在做什么,为何还不还击!” 这时,“轰”的一声爆响传来,震耳欲聋,似乎就在身边,连大殿内的地面都为之一震。 一个天助军的分得拨什库探头往外看去,大声叫道:“还…还击啦……咱们的大炮……还击啦……” 而此时的大殿外炮阵上,已是一片狼藉,八旗兵一个不见,朝鲜兵四下奔逃,天助军也是伤亡惨重,有许多门大炮都被击中,零零碎碎的散落一地。 何成功那边连着轰射了三炮,可最远的那一颗炮子,仍距离明军炮阵数十步之遥,即使一路跳跃,最终也是掉落炮阵前的浅沟之中,根本形不成任何威胁。 倒是耿仲明这一面,因杜度组织那数千攻阵的鞑贼重甲步兵后撤,何振雄趁势掩杀追击,进入了他们的火炮射程之内。 他压抑住心中的暗喜,大声呼喝传令,布设在这一面的十余门各式大小火炮就逐一轰鸣开来,他身处的位置瞬间就被烟雾所笼罩萦绕。 ………… 明军阵地嘛,自然是阵阵欢呼之声不绝,响成一片。 蓟辽总督洪承畴与总监军张若麒也有千里镜,他们看着神机营火炮的轰击效果,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若麒嘴里吸着冷气,脸上神情变幻,良久,都不知用什么言语才能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张诚放下千里镜,对于神机营的表现,他还是很满意的,但却深深骤起了眉头,他总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来:鞑贼似乎未尽全力? “啊哈!” 前方神机营的炮阵中登时欢呼乱跳成一片,为他们自己所取得的成果而自豪着。 兴奋之下,更是在阵前齐声唱起《眷皇明之曲》来: “赫赫上帝,眷我皇明。 大命既集,本固支荣。 厥本伊何?育德春宫。 厥支伊何?藩邦以宁。 庆延百世,泽被群生。 及时为乐,天禄是膺。 千秋万岁,永观厥成。” 他们兴奋得彼此间相互对唱,还不时有人起身伴舞,雄赳赳的英雄气一时爆棚。 不久,《眷皇明之曲》又转变成了另一首同样威武雄壮的歌曲。 却是一個神机营战士,其先祖曾是元末红巾军的麾下,他唱起了祖上流传下来的红巾军军歌,获得不少军务同仁的共鸣。 他声音浑厚而嘹亮,就见他声情并茂,高声唱道: “风从龙,云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唱到这里之时,似乎引起了神机营将士们的共鸣,许多人纷纷接口同声唱道: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最后竟几乎是神机营全营将士齐声同唱: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誓不休……” 陈九皋对麾下将士们的表现很满意,他负手而立在一处大石之上,昂首回望中军大阵方向,高声大喝道:“儿郎们打得不错,打出了我京师子弟的威武雄风,不过,还不够……” 他猛然抽出腰间的佩剑,高举过头,语气兴奋而激昂的喝道:“儿郎们,上穿山破地火雷炮,给鞑子见识见识我们神机营的大杀器!” 穿山破地火雷炮,其实就是臼炮在大明的另外一种加持的威武霸气称呼而已,当然,也有人将之非常直白的称呼为臼炮! 臼炮是一种炮身短、射角大、初速低、高弧线弹道的滑膛火炮,因其炮身短粗,外形类似中国的石臼,因此在汉语中被称为“臼炮”。 同时,又因其射角大、弹道弧线高,因此多被用来轰击中间隔有山脉等障碍物、无法平射的目标,后来方便携带的小口径臼炮就发展成了后世常见的迫击炮。 而大口径臼炮与红夷大炮一样,这种大口径的臼炮同样也需要使用四轮炮架,不过,因为臼炮的后座力是往下传导,所以它不需要打桩固定。 而沉重的红夷大炮却需要打桩固定,那是因为要在大木桩与炮身上连接阻退索,有了阻退索的连引牵拉,这样红夷大炮发射过程中就不会退得过远,复位时也较为容易。 然其弊端则是基本上就只能前后打,不便于左右转动炮口,调整射界。 臼炮则不需要打桩固定加阻退索,且因为其后座力是往下传导,其炮车、炮架上的炮轮则是更需坚固耐用。 当然,也可以将臼炮的炮身取下,直接架在野地上,不过这样费的工夫就大了,那些小口径的臼炮还好说,可大口径的臼炮也是异常沉重,却是不能如此灵活操作之。 而臼炮的另一大特色,就是它既可发射实心弹,亦可发射“开花弹”。 张诚举着千里镜不停观察神机营这边的动态,他一直就对神机营的开花弹很关注,也很想知道这个时代“开花弹”的效果到底怎么样? 因为,在他所熟悉的那个后世,所有的火炮都是使用开花弹,凭借弹丸爆炸后产生的破片与冲击波来杀伤敌人,那可是杀敌的第一利器。 与张诚一样,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等人也是同样关注,在大明朝,开花弹可是比实心弹神秘得多了,除了神机营外,恐怕基本上就没有别的炮营使用。 从千里镜中望去,神机营的炮手标定好了大口径臼炮射程距离,调好炮度,这与红夷大炮基本一样,因无需飞跃山岭,这些大臼炮的仰角也是四十五度。 随后,弹药手取出一种发射药包,放入炮膛,接下来的过程,便与红夷大炮有许多不同之处了。 因为加入发射药包到药室后,还要间以木,再加土寸许,然后才将开花炮弹放入前膛内,在炮弹外用火药填实,再隔上一层湿土,最后还需用腊封住炮口。 正文 第九十三章:给老子留长点 而且这些开花炮弹…… 还有一种特殊的引信,张诚所在位置距离神机营炮阵很远,虽有千里镜,却也是无法看清引信的具体情况。 不过,仍是可以隐约看到外面多出很长一段,可见其引信并非是完全预制,而是需要对应计算所得的炮弹飞行时间,减掉多余部分才行。 这种引信不同于普通引信,很考究军工厂的制备工艺,既要保证炮子高速飞行时引信不灭,又要使其能保持匀速燃烧,如此才能精准落地爆裂开来。 炮手装填好炮子,安装完延时引信之后,才在穿山破地火雷炮的火门处也装上引信,如此,才算是完成了全部的发射准备工作。 ………… 此时,大明朝军中的开花弹,所使用的引信几乎都是一种中空的芦管,其内置有药捻,装填前根据测量所得的目标距离远近,再裁剪相应长度。 这就造成一个问题,根据炮弹质量的不同,引信质量的不同,会使开花炮弹容易提前,或是延后爆炸。 而且,在千里镜中看去,神机营炮手在放入开花炮弹后,又隔了一层湿土,最后还用腊封住炮口,只有炮弹引信露在外面。 张诚知道,这是为了防止发射药产生的火焰与动力,导致炮弹引线速燃,进而引起炮弹在膛内爆炸或是提前爆炸,毕竟不比实心铁球,开花炮弹的外面只是一层薄薄的铁皮而已。 如此看来,大明工部、兵部的工匠们制造的这些个开花弹,也不过如此,技术还是不成熟,而且操作的过程又极为繁琐,精度要求又是这般高,还有危险,同时开花炮弹的加工更加费时费料。 怪不得,这威力巨大的开花弹没有在大明各军中普及开来,各军仍旧是普遍使用着实心铁弹或石弹。 张诚不仅想起自己军中的飞礞炮来,初时,石铁根、李成茂他们也是采用的芦管引信,同样存在提前爆炸,或是延时爆炸的问题。 后来自己提议的木管引信和弹底木托,被他们研制成功,经过几個月的试射总结之后,才最终定型了配备木管引信的木托开花弹。 只不过,自己的木托开花弹是依托于飞礞炮研制使用的,也不知道用在这些大口径臼炮上,是否合适。 ………… 就在万众瞩目之中,神机营的第一波穿山破地火雷炮准备就绪。 这一波打的都是毒烟弹,弹内装有火药、碎石铁屑等物,此外还混有狼毒、沥青、砒霜等诸物,爆炸时铁屑碎石横飞,毒烟四起。 毒烟弹的技术,在大明朝已经是颇为成熟,各地明军中也多有使用,只不过,他们多是守城之时用之,很少有用大炮打射开花弹的。 因臼炮要发射毒烟弹,神机营这边就没有使用天鹅音喇叭声来指挥齐射。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再次深吸一口气,对麾下亲将陈世虎大声喝道:“穿山破地火雷炮,发射!” 陈世虎大声接令后,转身对远处布设成两排的二十五门大口径臼炮炮手们,大吼一声:“毒烟弹,发射!” 随着中军令旗挥舞,一声声喝令传递,前方炮阵之上,从左到右,每一门臼炮旁边都有两个炮手紧张走上前。 只见一名炮手先上前快速点燃炮口处的毒烟弹引信,另一名炮手则在炮位后,迅捷地点燃位于臼炮火门处的药捻。 “嘶…嘶…嘶嘶……” 神机营炮阵前的所有人都在盯着每一门臼炮上闪烁着的火花,那两处几乎同时燃起的引信药捻,特别是那些负责发炮的炮手们,更时刻担忧毒烟弹的引信会提前烧完,导致炸膛或提前爆炸。 “嗵…嗵…嗵……” 一声声略显沉闷的响声中,各大口径臼炮的炮口处,一大团火光闪现,喷出大股大股的浓密烟雾。 各臼炮的炮身只是猛烈的震动了一下,炮架的轮子也向泥土中扎深了些,一颗颗毒烟弹,就从炮口中飞射而出,闪着一串火光,直向清军娘娘庙炮阵极速奔去。 中军大阵中,洪承畴、张诚等诸人,虽然没有亲身感受到毒烟弹发射时的紧张,但此刻即使不用千里镜,也都看到空中毒烟弹划破长空的飞行轨迹。 “轰!轰!轰!” 猛然,几声爆响过传来,就见空中冒出几团巨大的火光,接着就是大团黑色、白色、灰色,最后混合成青色的烟雾在空中迅速弥漫开来。 竟是几颗毒烟炮弹,在空中飞行时提前爆炸了,那几处的天空中,几大团弥散开来的青烟正在缓缓下落,显得颇为诡异。 “唉……哎呀……” 神机营炮阵上,从小兵到官将,都不约而同的叹息起来。 “啊。哎呦!” 陈九皋见此情景,不由感到十分懊恼,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肥腿,对前面的炮手们大声吼道:“下次发射,毒烟弹的引信,给老子留长点!” 张诚也看到神机营发射的毒烟弹在空中就提前爆炸,不由感叹:开花弹的引信,还真是宁长勿短啊。 毕竟此时的人们,对炮弹都天生有一种畏惧心理,射出的炮弹再被扔回来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当然,趁着炮弹没有爆炸之前,远远的跑开倒是可能! 不过,这也要看阵地的大小,若是阵地小,或是结阵而战,敌军就不便乱跑乱动,否则就是彻底溃败的下场。 ………… 此时,清军娘娘庙阵地上,已是多处的土墙被轰倒塌。 他们趁着明军炮火停歇的时机,一边组织挑土搬石,加紧修复各处坍塌的防线,或是忙着救护各处的伤员们。 而天助军也在耿仲明的指挥下,向宣镇何振雄所部明军打射了两轮火炮轰击,他们一边忙着打炮,一边还提心吊胆,担心明军炮阵再次开火,发炮轰击。 好在明军阵地上,久久没有动静,他们才刚刚松了口气。 忽然,明军炮阵上,又传来轰隆隆的炮响,各人惊呼不已:“明军又打炮啦!” 一时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众人骚动,任凭上官如何的喝骂,他们混若未觉,尖叫着来回奔逃,都想找个安全点的地方躲避炮击。 正文 第九十四章:有望一举解锦州之围 炮弹呼啸,陈九皋这边二十五门大口径臼炮,分为五个炮阵,依序发射,一颗颗炮弹破风飞射而来。 除了几发炮弹在空中提前爆炸,多数巨大圆滚的开花炮弹,都激落在娘娘庙清军炮阵前后,狠狠的砸在地上,砸进娘娘庙内。 防线中,不论八旗勇士,还是天佑军,又或是朝鲜兵都一阵尖叫不已。 不过,随后众人又发现,这波炮弹似乎并没有先前那些大炮子的威势,虽也从空中高高落下,却不见砸坏些什么,更不怎么向前滚动跳跃? 看着那些炮子,很多人都是好奇,甚至有人想走上近前观看一番。 忽然,有人发现炮弹上的引信正在燃烧,立刻有见多识广的大声惊叫疾呼:“啊……是震天雷……” “……毒烟…毒烟弹啊……” “……是灰弹……快跑……” “轰!轰!轰!”的连番巨响声中,毒烟炮弹纷纷爆炸开来,立时一股股刺目呛人的浓密青烟瞬间弥漫开来,一些正巧吸入的人们立时就咳嗽不己,个個尖叫,没命奔逃起来。 那些吸入毒烟多的人,更是觉得自己双目晕眩,头痛欲裂,随后又惊恐地感觉自己呼吸一阵急促,直有窒息之感。 他们伸出手来拼命向着身前、周围抓扯,想求助旁人的帮助,然后又想开口呼叫,却发觉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口中“呵呵”有声,全身剧烈抽搐不止。 又有人吸入毒烟后,发觉自己视力困难模糊,就如瞎了一般,他们恐惧的嚎叫着,四下乱窜,一边乱窜还一边大口呕吐不停,吐得全身上下都是污垢。 更有人奔跑的同时,他的鼻中、口中,不时流出黑红色的血液,更增他们的恐惧! ………… 明国中军大阵上,蓟辽总督洪承畴放下手中的千里镜,淡淡说道:“神机营的火炮犀利,直轰得东奴默然无声,宣镇杨总兵今也已驱退东奴,正在攻打娘娘庙阵地。” 总监军张若麒早已被火炮轰击的效果惊到,一时忘了用千里镜观瞧前方战事,此时闻言,忙举镜看去,也是满心欢喜:“洪督指挥若定,将士阵前用命,此乃圣上之福。照此看来,今日有望攻下东、西石门,一举援解锦州之围啊!” 洪承畴依旧是一副儒雅的尊荣,他轻抚胡须,面含微笑,却只是凝望前方,没有再出言。 张诚也举着千里镜不住观察前方战场情势,却见一大片烟尘飞扬中,宣镇骑兵大部似乎已与鞑贼骑兵交锋,而作为前锋的步军一部,确已击退鞑贼,正在往娘娘庙方向移动。 ………… 游击将军何振雄所部两千五百新军将士,虽凭借战车在前面结成车阵,以铳炮击敌,却也是伤亡颇大。 毕竟战车配备都是轻炮,不能及远,且都是实心铁弹,其威慑力远大于破坏力,而一二百步的距离,就算是重甲步兵,也是瞬间冲到。 尤其是当双方进入五十步距离时,鞑贼的硬弓重箭威力凸显,根本不次于铳炮,且其射出的重箭更是犹如长了眼睛一般,专射明军咽喉和头面要害之处。 虽然有众军官在阵前指挥鼓舞士气,但面对鞑贼如此精准歹毒的重箭,明军仍是十分恐惧,火炮基本上都停止装填。 他们小心翼翼躲在战车后,手忙脚乱的给鸟铳装填子药,速度自然比平日操练时慢了许多,气势也弱了下来,很明显鞑贼已经占据了上风。 就在何振雄心急如焚之际,宣镇参将郭英贤领着两千五百精骑,从左侧山岭上奔来,车阵后的新军们见到自家大队精骑前来支援,不由都掩身战车后热烈欢呼起来。 而攻来的鞑贼似乎也发现来援的明军骑兵,只见远处那数百鞑贼精骑立即奔向山岭,以掩护自家步兵的侧翼免受威胁。 同时金鼓之声大作,鞑贼竟然放弃继续攻击何振雄所部,即使车阵眼见就要被攻破,他们也毫不犹豫的遵令后撤,留下四百余鞑贼尸身不顾,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对此,何振雄虽略感诧异,但也只是归功于自家骑兵来援及时,毕竟攻击自己的鞑贼只有不断三千人,且也是伤亡颇重,而鞑子骑兵也只是数百,如何挡得己方两千余精骑! 他只是粗略估算了自己营中的伤亡,只这一阵就有二百余人战亡,另有三百余人受伤,但战事却远未结束,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何振雄留下一百新军,简单清理战场,照顾伤员后撤,他指挥着余下近两千的将士,推着那些尚未损毁的轻式战车,又奔山道右侧娘娘庙清军阵地冲去。 “弟兄们,一鼓作气,拿下娘娘庙,可不敢叫鞑子小瞧咱宣府将士!” 何振雄大声鼓舞着士气,指挥将士们以疏阵缓缓往娘娘庙方向压上,双方距离不断缩短,眼看就剩三百多步。 这时,他看到己方火炮开始轰击娘娘庙上清军炮阵。 不由大喜过望,急忙喝令:“快,冲上去,趁鞑子正挨炮子,冲上去,夺下娘娘庙。” “轰……” 可话才出口,就听见一声爆响自上面传来,紧接着便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往自己这里急速飞来。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又听见“轰…轰…轰……”几声连续爆响,山岗上娘娘庙外清军炮阵一片火药硝烟升腾。 烟雾中飞出一个个黑乎乎的炮子,何振雄大喝道:“打炮啦,小心炮子……” “砰!” 第一颗飞射而来的炮子,猛然击中何振雄身旁一名亲军,他的胸口被洞穿而过,人也没了一丝生气,随着向后飞射跳跃的炮子,仰倒在地上,自始至终未发出一声叫喊,伤口处也未见一丝血渍。 何振雄猛然一愣,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自己部下被敌方火炮击中,不由心中大怒,嘴里大声嘶吼着,挥舞手中的钢刀就往山岭上冲起。 可他才冲上几十步,就又听见一阵“轰隆隆”的爆响传来,有了之前的经验,忙急声叫道:“鞑子打炮,小心躲避。” 宣府新军们互相提醒着,纷纷抬头观察山岗上射来炮子的轨迹,同时也看到了一颗颗黑哟哟的炮子飞进娘娘庙阵地。 幸亏何振雄最开始就排成疏阵,虽然经历了鞑贼的两轮炮击,颇有些伤亡,却并不算惨重。 当他们抬头再看娘娘庙清军阵地时,只见青烟漫天,整个山岗上都被笼罩起来,竟有如仙境一般。 然而,这边炮击虽歇,何振雄却隐隐听到一阵阵急促的马蹄踏地之声,似乎有万马千军策骑奔腾似的。 正文 第九十五章:鞑贼是奔中军去的 虽时值盛夏,但雨水稀缺,辽东大地也是旱情严重,除了一些沿河地带还算勉强可以耕种。 似此种山岭丘陵,上无山泉融雪汇聚的溪流,下无河流经过,整片山岭丘陵起伏,地面多是干硬的黑黄色土块,被烈日晒到龟裂只余一些细浅的茅草,时而可见。 郭英贤奉了总兵杨国柱之命,领两千五百宣镇精骑来援游击何振雄的步营,他自领一千五百骑为中军,左右两翼各留五百精骑,以掩护侧翼。 为了节省战马的脚力,他不敢率骑士们急奔速进,而是以缓步沿着山岭丘陵的缓坡徐徐而行,如此,既可居高观测山道周遭情势,也可在遇敌时,占了居高临下之势。 在山岭上远远看到何振雄那边车阵已然危急,隐有被鞑贼攻破的危险,他正要兜转马头前去增援,就见前方山道上有数百鞑骑正朝着山岭这边缓缓冲来。 阳光下,一片身着蓝色红边镶铁棉甲的鞑贼精骑策骑而来,他们虽只有七八百人马,确是散得很开,这气势看上去就如同千多骑一般。 郭英贤也不敢大意,他急忙吩咐身边亲兵传令给左右两翼骑队,要他们在远处策应,暂不要加入战团,以观变化。 接着,又以五百精骑结成紧密的锐阵居中,再各分出五百骑兵在左右结成两个疏阵,对着奔来的鞑贼骑兵就迎了上去。 但很快就发现,对面冲来的鞑贼精骑却并不与他接战肉搏,而是始终保持三四十步的距离,以骑射骚扰。 宣镇的骑兵中虽也许多精擅骑射,但终是没有鞑贼这等自幼习练的蛮夷精熟,而他们惯用的三眼铳在这个距离上对着移动目标,又发挥不出威力,虽人数兵力强于鞑贼,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不过,郭英贤却发现正在攻击何振雄车阵的鞑贼也在缓缓退却,心中稍觉宽心,毕竟自己此来的任务,就是驱退鞑贼,救援何振雄所部。 可与对面镶蓝旗鞑贼追逐片刻后,却觉得有些不对,这些虏骑似乎并未尽全力对战,他们虽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但凭借强大的骑射技艺,却也与明军战個旗鼓相当。 可鞑贼不想扩大优势,却是冲锋一步,反而会后退两步,郭英贤隐隐感到,鞑贼此举大有诱敌之嫌? 他正在迟疑之际,却见对面镶蓝旗鞑子骑兵竟加速向后退却,郭英贤怕中了鞑贼奸计,忙传令各部骑兵停止追击。 就见那些镶蓝旗的虏骑在百多步外停下,竟是在整队,他们缓缓结成紧凑的锐阵,接着又见他们身后山道,还有两侧山岭上腾起大股烟尘。 郭英贤心道:“不好,鞑贼有埋伏!” 果然,他心念才动,就看到远处滚滚烟尘中,显出一片金黄颜色,在烈日阳光照射之下,格外的显眼。 郭英贤作为久经战阵的老将,也不由得在心底发慌,要知道正黄旗、镶黄旗那可是奴酋黄台吉的亲军。 此刻,对面现出数千黄色衣甲的鞑贼,莫非是奴酋黄台吉已经亲至松锦前线啦? 郭英贤心念及此,不由心中发寒,刚才与那八百鞑贼虏骑追逐有近二里的远近,如今虽还说不上人困马乏,但肯定是无法再与那数千赶来增援的鞑贼骑兵相追逐对战。 不过,好在他适才没有命令左右两翼那一千骑兵参战,他们在两翼缓缓跟随压阵,还保持着几乎完好的体力和马力。 他急忙传令下去,先命中军一千五百骑兵结队缓缓向后退却,而两翼的骑兵则慢慢向中军方向上靠拢,以掩护中军骑兵撤退。 与此同时,他还看到远处正在攻击娘娘庙清军阵地的何振雄步军,遭到了炮击,而且一只穿着黄色衣甲的鞑贼骑兵也向何振雄那边逼去,人数在七八百之间。 郭英贤迅速定策,他留五百精骑断后,阻止虏骑追击,而自己则领着一千骑士直往左侧一处山岗奔去,又派出一千精骑前去接应何振雄所部,也往那处山岗撤退。 他的想法很正常,鞑贼人数比自己步骑相加还要多,现今只能选择一处山岗,居高临下据守待援,等后面杨国柱率领的步骑大军跟来,再里应外合,击退鞑贼虏骑。 ………… 郭英贤领五百骑兵冲上那处高高的山岗,策马俯望山下,心中顿觉一阵冰凉,只见满山遍野的鞑贼虏骑。 除了刚才看到的镶蓝旗、正黄旗外,还有一队队浑身银白色衣甲的精骑,从烟尘中策马冲出,足足有近三千人马,他们更是一人双骑,有的还是一人三骑,可见个个都是鞑贼中的精锐。 只是那些正白旗的虏骑竟对郭英贤和何振雄所部明军步骑,视若不见,他们速度奇快,沿着山道劲直往往南奔驰而去。 “不好。鞑贼是奔中军去的……”郭英贤猛地一声大叫。 他突然意识到鞑贼如此费尽心机,将自己步骑之间距离拉开,其目的就是要自己不得首尾相顾,好便于鞑贼将我宣镇大军各个击破。 郭英贤也知此刻绝难阻止鞑贼的意图,惟有指望后面的山西总兵李辅国能及时赶来,与杨国柱后阵步骑合兵一处,也就不怕鞑贼虏骑了。 但他仍觉有些放心不下杨国柱,便唤过一个千总来,叫他带上五百精骑回援中军。 可这边还没有出发,就见又一队身着白甲的虏骑从左侧山岭中冲出,正横在郭英贤所在山岗之后,至此,他已无法再派兵回援杨国柱所在中军。 除非,他豁出山刚下那三千余宣镇步骑将士不顾,或许还可领山岗上这千余精骑俯冲而下,趁着那才冲来的正白旗鞑贼骑兵尚未形成合围之势前,突围而去。 但郭英贤却不能那样做,毕竟杨国柱的后面还有李辅明,再后面还有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中军,以及张诚、刘肇基的大军。 这时,他见身后又出现一股正白旗鞑子兵,而何振雄的步营新军又因鞑子正白旗骑兵冲过山道时被阻,未能及时过来汇合,现与前去接应的一千骑兵都被分割在山道西侧山岭下。 他粗略观察了一番,觉得在目前的形势下,还是要冲过去与何振雄的步营汇在一处,步骑相互配合,或许可以坚守到援军到来。 至少也不至于被鞑贼各个击破,先固守,再往中军方向缓缓退回,或许还能与杨国柱的中军汇合。 正文 第九十六章:三顾茅庐,示之以诚 自松山堡城外大军集结时起,已过去快三个时辰,天色临近正午,毒辣的太阳高高悬在天上,烤晒着大地,烤晒着还在艰苦行军作战的明、清双方将士。 宣府镇总兵杨国柱的额头上,也布满了豆大汗珠,他的盔甲上插着数支重箭,却只有左臂上渗出了些许血渍。 此刻,他的中军大纛旗下只余三百多的家丁亲军,从他们衣甲上的血渍和刀斧、箭痕可以看出,刚刚定是经历了一场血战。 而杨国柱所在山岭的东南三百余步外的一处丘陵上,同样矗立着一杆织金龙纛大旗,旗下赫然是大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策马而立。 多尔衮对战马前垂手侍立的恭顺王孔有德沉声说道:“如何?杨国柱还是不肯投降嚒!” 孔有德忙恭谨的回道:“回睿王爷,杨国柱冥顽不灵,只知愚忠,不肯弃暗投……” 他本想说“弃暗投明”,可话到嘴边却猛然觉得有些不妥,忙改口道:“不肯弃明投清。” 多尔衮面如表情,一双鼠眼凝望着远处的山岭,他的正白旗两千余精锐骑兵,紧紧围绕在那处山岭的四周。 而杨国柱麾下其他步骑各营,也都被逐个分隔开来,若如外援,怕是绝难脱出自己的手心。 至于外援嚒? 大明山西总兵李辅明的五千余人马,已被塔瞻率领的巴牙喇勇士堵在山道上,寸步不得进。 多尔衮暗思,以他对明国诸军将的了解,就算有人敢来救援杨国柱,他也有余力将之击退,而杨国柱已然如在瓮中。 现在,多尔衮一心想要招降杨国柱,以此来打击明国进援锦州的大军。 他从军以来,数次征伐大明内地,自然知道今日所面对的众多大明总兵之中,惟有杨国柱是挂印的大明将军,且其所带来的宣府边军也超过了万人。 自己若能首战便将该部明军击溃,不但提振大清勇士们的士气,更能打击明军的军心,如若再能将杨国柱招降,那效果也将更为明显。 当先,便对孔有德说道:“本王前时曾读《三国》,刘备请诸葛出山,还要三顾茅庐,今日对杨国柱,也要示之以诚!” 孔有德自然是知道多尔衮话中之意,恭谨的接道:“嗻!卑职这就再去劝说杨国柱,向其明示睿王爷爱才之心,招抚之诚。” 望着孔有德离去的背影,额克亲在一旁开口说道:“叔王,这姓杨的只余不足三百骑,旦夕即可成擒,为何一定要劝降他?” 这位额克亲乃是清国的宗室,老奴努尔哈赤之孙,奴酋黄台吉的亲侄子,此时,承袭其父清国辅国公爱新觉罗·塔拜爵位,为辅国公。 额克亲此时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与清国其他宗亲一般,都是打小便随在各位叔伯身边,从军出征历练,但立微功,便可提携进封官爵,而真有大能者也可因军功表现快速崛起。 睿亲王多尔衮转头看了额克亲一眼,淡淡说道:“杨国柱虽已在磬中,随时可成擒,然今日擒捉了杨国柱,南朝总督洪承畴身边还有吴三桂、刘肇基、白广恩等十余位总兵大将。 若是一一擒来,又或是一一将之击溃,我大清勇士也要付出沉重代价。 现今的杨国柱,就好比是锦城内之祖大寿,若能劝导其归降我大清国,则对南朝军心士气之打击,不下于一场大胜,甚或会引导其他南朝大将纷纷效仿,与我其利甚巨!” 额克亲一副若有所思之神情,片刻后,才道:“叔王深思熟虑,额克亲深为钦佩。” ………… 蓟辽总督洪承畴的额头上也是豆大的汗珠,不住滚落,但他却仍是一副儒雅的神情不变,只不过面上的笑意却消失不见。 他的身边除了总监军张若麒、辽东巡抚邱民仰、参军马绍愉等诸官外,还多了张诚与刘肇基两位总兵。 “洪督,杨帅宣镇兵马与奴激战,已近半日,必定人困马乏,如今又被鞑贼分割围困,想来定必难以久持,若不及时发兵往救,末将恐杨帅或有危难。” 张诚的脸上、额上也都是汗珠,神情也明显有些焦急。 毕竟都是宣镇兵马,而且他与杨国柱还有巨鹿血战的情谊,更何况杨国柱军中的郭英贤等老将也是交情极深,与何振雄、唐先成等也是相见如故。 就在刚刚,神机营那边一阵火炮轰射,其威势极大,娘娘庙清军阵地几乎被彻底击毁,可战场情势瞬息万变,又岂是几门、几十门火炮可以决定胜负? 张诚、洪承畴、张若麒等人为神机营喝彩之时,鞑贼赫然发起了反击,先是一部汉军从右侧山岭逼近神机营炮阵,欲图一举攻占,夺取神机营的大炮。 看旗色为纯青镶黄边,众人心知不是满八旗的鞑子兵,张诚对这旗号确是从未见过,幸而兵备张斗在旁提醒,众人才知此旗号为奴贼新成之汉军。 陈九皋的神机营打炮确实是没得说,但近战就缺乏士气,战心并不坚决,虽凭借自己营中鲁密铳的优势,也勉强顶住汉军镶黄旗的攻击,却仍是连番乞援。 为了安定神机营将士的军心,张国栋的宣北军赤城营便被派去支援神机营炮阵,反击前来攻阵的汉军镶黄旗。 而这时,前线各方的战报也不时传回,就在西石门这边开战后不久,攻打东石门的吴三桂、白广恩也与鞑贼接战。 吴三桂他们的兵马远盛于杨国柱和李辅明这边,尤其是吴三桂久在辽东,对鞑贼战法更为熟悉,他与白广恩一前一后,稳扎稳打,竟不落下风。 无论阿巴泰如何引诱,一直保持着紧凑的阵型缓缓向东石门推进,即使豪格亲临前线,指挥鞑骑反复穿插,几度将吴三桂与白广恩分割,怎奈他们兵多势众,清军始终占不到什么便宜。 豪格对此也是无可奈何,东石门外的战事进入相持阶段,双方反复冲锋突击,互有杀伤。 而东协总兵曹变蛟攻打黄土岭方面,与硕託的正红旗杀得是旗鼓相当,略占优势,不过,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在毛家沟遇阻,在满达海的镶红旗清兵冲锋下,伤亡颇大,战事进展并不顺利。 唐通那边也是如此,他壕沟才挖掘了一半,便被伊尔登率领巴牙喇勇士冲乱了阵型,他抵挡一阵,不得已后撤,麾下兵丁与挖壕的民夫、军壮死伤惨重。 要说最为轻松的当属大同总兵王朴与山海关总兵马科所部,他们位于中军西侧翼,防范乳峰山上鞑贼侧击杨国柱所部。 只有一些小规模冲突,乳峰山上的鞑贼都被从锦州城中杀出来的祖大寿部绊住,暂时无力从侧翼进击攻打西石门的杨国柱所部明军兵马。 正文 第九十七章: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锦州城内的粮米虽还能支撑些时,但薪材却已严重缺乏,而粮米又不能长久生食,祖大寿自然心急如焚,日夜祈盼王师早些来援。 前几日,蓟辽总督洪承畴带十位总兵大将,领二十万王师大军从宁远出发,前来救解锦州之围的时候,祖大寿就收到了消息。 而自前日起,他更发现城外清军调动频繁,大批满八旗的精锐都向城南聚集,代之的都是汉军旗,也有少量蒙古八旗的兵马。 祖大寿见此便知,洪承畴的援军已然进抵松山附近,所以清军精锐才会向城南乳峰山、石门山方向聚集布防。 他为了配合洪承畴的援军,这些天在城内也是每日给将士们吃饱,修缮相关战车、长梯、壕桥等器械,就连城中的军将家中眷属也都组织起来,参与城防。 今日巳时,祖大寿在锦州城内听到了城外“隆隆”炮声,震天动地,连绵不绝,虽相距五六里外,却仍觉震耳欲聋,便知洪承畴所带来的援军正与鞑贼激战。 他将队伍集合后,并没有急于出战,七千人的马步精锐就聚集在锦州内城南门前,等候着军令。 祖大寿之所以没有即刻出城与洪承畴里应外合,其目的就是要再观察一阵,看看城外的明军是否真的奋勇作战。 他锦州城内兵马有限,若有损失,再无力补充,故而不敢冒险出城,如果洪承畴此番只是在试探鞑贼,他冒然杀出城去,岂不是白白折损人马。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祖大寿还没有决定一件事,那就是他自己是否亲冒矢石,带队出城与鞑贼一战。 他若亲自出战,自然是更能鼓舞士气,使众将士阵前奋勇,但留谁来驻守就不好选人了,此刻困守孤城日久,即使祖大寿也不敢断定身边诸将有无二心! 他在城中之时,自然无人敢于作乱生事,可他若领军出战,一旦战事不利,还能不能再回到锦州城内,可就不好说了。 思虑再三,最后仍是决定由其弟祖大弼领三千骑兵为主将,以其从侄祖泽远及副将祖克勇、杨震、徐昌永等领五千步军从旁协助,出城攻打围锦清军。 而他则领其弟祖大成等众将坐镇锦州内城,伺机出城支援,又或者战事不利时,再领军接应。 有了决断后,祖大寿在锦州内城的南门亲自为祖大弼等诸将送行,城门开启,祖大弼亲率三千名百战余英策马冲出城外后,迅速散开,四下搜索,为步军警戒。 此刻,锦州外城已为鞑贼攻占,只是距离内城太近,时刻面临城中炮火威胁,鞑贼并未在此驻守罢了。 ………… 大明左都督、挂征辽前锋将军印的辽东前锋总兵大将祖大寿家族久镇辽东,其部下兵马虽多为辽东本地人氏,但也有相当一部分蒙古人在其中。 这些军将与兵士都追随祖大寿多年,他们的土地、家口都在辽东锦州至宁远这一带,因此每每城守愈坚,敢于鞑贼拼命血战。 也正是因为如此,黄台吉才费尽心机想要招降祖大寿,除了祖大寿在辽东的人望,就是他麾下这些兵马将士。 自打去年奴酋黄台吉屯兵义州,围困锦州时起,一开始,锦州城内也是万众一心,都想着凭借坚城和充足的粮草积蓄,与清军对抗到底。 但,时日一久,锦州城中蒙古部族将领的战心就不那么坚决,有些动摇起来。 锦州分内外城,内城中驻扎的都是辽人兵将,以及他们的眷属家人,而外城则以蒙古部族兵将和眷属为主,这也是祖大寿有意防备。 毕竟,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有两位名叫诺木齐和吴巴什蒙古将领,他们都是追随祖大寿多年,如今率领着本部人马和眷属驻守于锦州外城。 崇祯十四年三月的一天,有一队清兵在巡逻的时候经过锦州城下,吴巴什手下的一名亲兵不禁向他们喊话:“尔等如此围困,又有何用?我城中积粟如山,可供二、三年之口食,即使久围,汝岂可得锦州?” 城外带队的清军一名牛录章京大笑着回道:“就算尔等存粮积粟如山,能吃得二、三年,甚或四、五年,那又如何? 尔等,即便是有上十年的口粮,到了第十一个年头,可还有吃的吗?” 吴巴什的那名亲兵听了这话,不觉十分惊讶,他慌忙跑回去将此事私下报给吴巴什,而后又说道:“那牛录章京能说这番话出来,正表明了清国皇帝对于锦州城,那可是志在必得,不得锦州,誓不罢休。” 他更是悄声劝说吴巴什道:“将军,为将来计,可要及早定夺去留啊!” 清军的对于锦州的态度,连麾下小兵都有所察觉,吴巴什又焉能不知? 他听了那亲兵的话后,心中也是更加忧虑,不由便萌生了反心。 吴巴什与诺木齐二人同为蒙古将领,又是结拜兄弟,本就情同手足,于是,他亲自登门造访诺木齐,暗暗向他透露自己投敌献城之意。 不曾想,诺木齐也恰巧正在心中作此想,他们二人真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马上就开始商议投降清军的具体事宜。 然而,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吴巴什与诺木齐的密谋最终还是被锦州守将祖大寿所侦知。 原来,吴巴什家中有一名叫玉润的宠妾,生得是一副花容月貌的容颜,平日就深得吴巴什的欢心,因此,吴巴什与诺木齐定计归家后,便把欲献城投清之意同玉润说了,好叫她早作收拾。 没想到,玉润闻言却大惊失色,对他言道:“将军,此言差矣!想你我世代皆为大明子孙,尤其将军更世受皇恩,今日锦州危急,将军又岂能置之于不顾? 今若献城投敌,徒留骂名与世。还望将军三思而行!” 吴巴什却不以为然,他道:“尔真乃妇人之见!此事乃是机密,你当速速收拾细软,切莫叫旁人知晓。” 玉润见吴巴什心意已决,再无回头之意,当下也不再多说,待他走后,慌忙命自己的贴身侍婢去通知自己的亲弟弟蔡飞龙。 身为大明都司的蔡飞龙得知信息后,不敢丝毫怠慢,急忙飞报前锋总兵祖大寿得知。 正文 第九十八章:鱼饵 话说锦州守将祖大寿得知吴巴什与诺木齐欲图献城投清后,不仅大惊失色,他深知外城一旦被鞑清突破,锦州形势便会遭到危机,急忙召集麾下众将,商议应对之策。 可是,那吴巴什能成为一军之将,也不是普通的糨糊,他实乃粗中有细之人。 他离开玉润房中,前去寻心腹手下安排献城之事,虽有些话还不好明说,但事情却可以预作准备,毕竟是战时,兵马临时调动也属常有之事。 可他猛然想起宠妾玉润适才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终觉放心不下,他匆匆布置一番,便掉头回府。 好巧不巧,正碰见那名玉润的贴身侍婢慌慌张张的从外面回来,他心中更增疑惑,忙命人将那名侍婢捉住,逼问她适才出府去了哪里,又见了何人? 那侍婢伺候玉润多年,虽也是对她极为忠心,但在严刑逼问之下,她也是又惊又怕,不多时便被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有不招的道理? 吴巴什听了原委后,登时勃然大怒,他一刀就结果了这名侍婢,又奔回到房中准备要杀了玉润。 可当他见到面带冷笑的玉润,面上毫无惧色地望着他时,吴巴什的大刀举起,又放了下来,终究还是情爱占了上风,不忍辣手摧花。 他只是命人严加看管宠妾玉润,而自己则急奔出而走,前去找诺木齐商议对策。 当诺木齐闻知献城投清一事已然泄露时,神情却并不慌张,他恶狠狠的说道:“事已至此,更无犹豫,稍有迟疑,你我就要人头落地。 此刻,当立即举火,引清军入城才是!” 于是,他二人当机立断,不待祖大寿前来捉拿,便立刻在城门楼上举火为号,并发动部下蒙古兵丁,向驻扎在外城的明军辽兵展开进攻。 只见,锦州成东面宁远门的门楼上,火光冲天,整个外城顿时喊杀声响成一片,蒙古兵与辽兵激战不休。 他们二人当初定计献城投清后,便早早派人与围锦清军主帅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取得了联系,并且已约定就在这几日,便要开东关城门献城。 此时,济尔哈朗一见东关的城门楼火光冲天,便猜想诺木齐、吴巴什献城一事有变,他可不想就此错失良机。 当下便与多罗贝勒多铎商议决定,立刻召集麾下八旗将士,急急奔往锦州城下,就见城门虽仍是紧闭,但城头上却已是喊杀一片,数十根粗大的绳索从城墙上垂下。 济尔哈朗一望便知,定是诺木齐等人行事不密,以致事泄为祖大寿等明将侦知,他们二人为求自保才仓促起事。 济尔哈朗与多铎立即指挥清军攀绳而上,登城与蒙古兵想配合,内外夹击祖大寿的辽兵,终将祖大寿所率明军击败,退缩至内城。 自此,原本守卫锦州的蒙古将士自都司、守备以下官将八十六人,男女家小共计六千二百一十口全部投降清国。 济尔哈朗怕再有变故,于第二日便将蒙古将士及家小六千余众尽数迁往义州安置,同时,也领清军退出了外城。 ………… 清军虽未在锦州外城布设兵马驻守,但外城的城郭尽毁,也失去了防御的功能。 祖大弼领骑兵在前先驱散了在外城巡逻的清兵,率祖泽远等领马步军八千余众直杀出去,他们久困锦州,如今稍见有解围之望,自是个個奋勇,很轻松就突破了锦州城南鞑贼的第一道壕沟。 见到锦州城内杀出的明军如此凶猛,多尔衮也不敢怠慢,军情急迫,从其他地方调兵也来不及,他便命驻守乳峰山上的清军大部,立刻驰援城南,堵截祖大弼部明军。 虽然事实如此,但王朴与马科兵马都已布置到乳峰山方向上,大军一时也不好调回,因此,现在洪承畴手上能够随意调派的也就自己督标营,张诚宣北军,刘肇基的辽东兵马这三部分而已。 他虽然听到了张诚的话,也理解他迫切想要出战,去救解宣镇杨国柱所部的心情。 但是他更深知,此一战干系重大,他每做出一个决断都会大大影响战局的进展,更何况,在他心里仍坚信张诚出战的时机未到。 依洪承畴的判断,此番他四面用兵,整个松锦一线处处皆是战场,洪承畴所依持的就是其雄厚的兵力。 而鞑贼虽然勇猛善战,但毕竟兵力不济,就算在某一方向上略占上风,也绝无余力歼灭任意的一股明军。 只听他语气温和的说道:“此刻,杨帅所部虽有些危急,但尚有余力,未必就不得坚持,反观东奴已然兵力不济,调度乏力。 而我尚有数万兵马未动,此战实大有可为,忠忱且稍安勿躁,待时机成熟,本督自会使你奋马扬蹄,阵前杀奴!” 张诚闻言心中惶急,又接道:“末将也知督臣所言乃是正理。但职下与杨帅兵马本是宣镇一体,今若是见危不救,恐会使军心懈怠,于大战不利。” 洪承畴面上仍是一副儒雅之态,淡淡道:“山西李辅明尚未尽全力,怎知他就不能冲破奴贼阻拦,往救杨帅。” 他说道此处转头看向张诚,儒雅的面色上一双眼眸射出威严的目光,语气坚定又森然的说道:“尔心忧杨帅安危,本督怎会不知。然慈不掌兵,时机未到,决不可轻出,当为全局计!” 张诚一时哑然,对于洪承畴之言,确是无力反驳,他从千里镜中望去,杨国柱所部明显被鞑贼分割成若干小股,紧紧包围其中。 而李辅明的山西兵马却被千余鞑贼白甲精骑,阻击在一里之外,虽是数箭之地,却如同天堑之险一般,终使李辅明数千大军却难以逾越。 但洪承畴之意却也明显,他并非不救杨国柱,而是想杨国柱的宣镇兵马再坚持片刻,待鞑贼也显疲惫力竭之际,再使大军杀上,一战成功。 正如他所言之“慈不掌兵”,那是在提醒张诚万不可因个人间的私谊,乱了大局,为此战之成功,即使牺牲了宣镇兵马也是必然。 如今,杨国柱所部就如同钓鱼的鱼饵一般,不管是否能够钓得到大鱼,这鱼饵都是十不存一! 想到这里,张诚不由担心起杨国柱的安危来。 正文 第九十九章:杨帅奋勇,当为之喝彩 张诚从中军大阵前的高台上走下,心情异常沉重,他忧心杨国柱与郭英贤的安危,却又不能违抗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军令。 更何况,洪承畴所言并没有错,杨国柱所部宣镇兵马此刻虽被分割围困,然鞑贼也是余力不足,一时半刻,也绝难彻底歼灭杨国柱的宣镇兵马。 而大明集举国之力,征调十余位总兵大将领近二十万大军来到辽东,所谋之事甚巨,除了援解锦州之围,还试想在松锦给予鞑贼一计重击,使之不敢再似从前那般猖狂。 若是与所谋之事相比,杨国柱、郭英贤等诸将的个人安危,又算得了什么呢? 其实,就算是张诚领军被鞑贼围困,恐怕也是如此的结果,时机未到,洪督臣也不会同意派兵前往救援。 战争向来如此残酷,个人安危往往都被忽略不计,总是要为全局计,要谋大事不可拘于小节,而要成大事者,也必要心狠手辣,敢于牺牲! 张诚步行来到自家军阵之前,将张广达、魏知策、林芳平、李际遇诸将,还有中军左右两部千总杜有为、贺宽二人,全都召集了过来。 他看着诸人道:“今前方战事焦灼,尤以西石门最烈,各位回营后立刻整顿军马,做好准备,我部宣北军马恐随时出战鞑贼!” 诸将齐声应诺,张广达又追问道:“大帅,西石门战事最烈,未知杨帅的宣镇兵马情形怎样,可有何危险嚒?” 张诚转首望向北方的天际,语气沉重的说道:“杨帅与郭参将被鞑贼分割围困,虽不算十分危急,只恐不能久持。” 张广达忙追问道:“如何?洪督臣仍未传令我宣北军出击吗?” 张诚回过头来,目光阴冷的扫视诸将,沉声道:“兵凶战危,我等自从军以来就知此理,今杨帅正领军奋战鞑贼,我等自当为之喝彩。 就算杨帅稍有危急,但何时进击,当凭中军将令定夺,我等岂可妄议之。” 他顿了一下,又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宣北军与杨帅虽是宣镇一体,愿与杨帅共赴危难,但也要考虑全军之大局,如今松锦之地,二十余万大军在此鏖战,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大明王师十数万,今也只我宣北军,督标营与刘肇基所部三万余军马未动,督臣通盘考虑,自有决断。 而我等只需做好准备,一旦军令下达,便即出击,同心戮力,沙场奋战,好叫鞑贼知我宣北军的厉害!” 诸将再次齐声应诺,张广达虽仍有些愤愤,却也不再言语。 张诚又吩咐张广达,命重骑部把战马具装铠甲都备好,一旦出击的军令传来,便立时披挂出战,不可延误军机。 他随后便又往中军高台那边行去。 ………… 参将郭英贤身边只剩下不足一千二百余的骑士,他们個个都是浑身血污,许多人身上都带了刀砍斧劈的伤痕,更是几乎人人的身上都插着几支箭矢,在他们策骑奔驰时不住摇晃闪动。 而在他们对面却有近两千的蒙古正黄旗骑兵,他们都是一人双骑,有些甚至还是一人三骑,个个张弓搭箭,显然都是蒙古部落里的骑射高手。 一个小校在郭英贤身边大声喊道:“将爷,突不出去,这北虏咬得忒紧,咋个也甩不掉啊!” 郭英贤所处的位置略有些低洼,对于周围的情势完全观察不到,现在完全不能确定周边其他各部宣镇兵马所在位置。 原来,他在多尔衮领正白旗鞑贼往南开进后,便率麾下一千精骑前去与何振雄的步营汇合。 可之前曾拦截他的镶蓝旗甲喇章京颜扎,此刻竟甩下负责断后的那五百明军骑士不顾,又领七百余虏骑迎了上来,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阻止郭英贤前去与何振雄合兵一处。 颜扎这时也一改此前的游离战术,而是如同贴膏药一般,上来就与郭英贤冲阵对决,双方瞬间就混战在了一起,互相之间都是伤亡颇重。 郭英贤凭借着人多的优势,再加上众将士奋勇,好不容易才重新结阵,利用三眼铳轰射堪堪将颜扎所部正蓝旗清军骑兵击退。 却又被及时赶到的蒙古正黄旗骑兵们所包围,郭英贤眼见自己麾下骑兵们已厮杀多时,而这些北虏骑兵却是才刚刚进入战场。 首先在体力上就已是吃亏,其次在兵力上有不占优势,更何况对面又都是一人双马,机动力与骑射技艺也都明显强过己方。 他便当机立断领麾下众骑士往被冲去,将那负责断后的五百精骑接上,再试图往从山岭后往南边绕回,却被北虏骑兵所阻,他又试图向西奔去与何振雄会兵一处,却也是不能。 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何洛会,失其氏,原属满洲镶白旗人,其父名阿吉赖,曾事太祖,多从军征战,因功官至牛录额真。 其父阿吉赖卒后,何洛会嗣其职,更兼巴牙喇甲喇章京,从军多立战功,于崇祯十三年时,被奴酋黄台吉授为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一职。 他所统率的蒙古骑兵尤擅骑射,他们中只有大约千骑是身披重甲的骑士,而左右两翼则各有近千未披甲的骑射弓手。 他们中间的重甲骑士缓缓而进,时刻窥视着郭英贤骑阵有无缺口或漏洞,以伺机发起突击。 而两翼的骑射弓手虽然大多都没有披甲,但现阶段确是郭英贤所部的最大威胁,两千余骑射弓手散得很开,从两侧环绕郭英贤所部骑阵。 他们呼啸着奔来驰去,一阵阵密集的箭雨或平射,又或抛射,明军骑士和战马多有中箭者,可他们的三眼铳有不及北虏弓射的距离,无法发挥威力,而论起骑射又不能与之匹敌。 幸而郭英贤久在边地,与北虏作战经验也是极为丰富,他指挥一千五百明军骑士左右冲突,及时补充倒下的缺口,始终未显出大的缺口,没有给北虏重骑发起突击的机会。 郭英贤甚至组织了两轮冲锋,都因北虏兵多势众,虽有些杀伤,却也一直未能摆脱他们的追击,麾下兵马也因此折损了近四百余人。 正文 第一百章:猎物 郭英贤见单凭自己一部已无法杀败北虏,而胯下战马又因久战已略显乏力,他心知若是再乱冲乱突,必会导致全军覆灭。 当下就地结阵,命前排精锐骑士严阵以待,而后排将士则迅速检查各自的弓箭,给三眼铳装填好子药,以被再战。 他同时四望,发现东面有一处高岗,但北虏重骑就拦在那边,而北面和南面则是北虏轻骑弓手围聚着,只西面的北虏轻骑略少一些。 郭英贤与何洛会的蒙古正黄旗骑兵交战已有多半个时辰,虽付出了四百上下的伤亡,但也杀死杀伤北虏骑兵三百余人,也不算吃了大亏。 只不过,何洛会所部本就三千余骑兵,就算损失三百余人,还有超过两千五百的人马,仍旧是郭英贤所部的两倍有余。 郭英贤叫过刚才说话的那个小校和千总来身边,说道:“北虏兵力远胜于我,且其马力也非我军可比,如今锐气正盛,不是一时可以杀退。 为今之计,只有奋力一击,除非斩杀北虏奴头,否则绝难脱出其围困缠打。” 他二人齐声道:“但凭将军吩咐,我等必定死力一战!” 郭英贤眼睛凝望着东面方向上的北虏铁骑,沉声道:“那边北虏骑阵后,就是一处高岗。呆会我先领四百将士往西边冲去,引北虏轻骑弓手围堵。 你二人待我发动后,便各引四百儿郎趁势分往南、北两面冲杀,只要北虏轻骑弓手稍有退却,我等便回马齐齐向东,直奔北虏重骑阵中突去。 此战若是侥幸擒杀北虏奴头,即可趁乱掩杀,回归本阵与步营汇合,至不济也要奋力冲阵而过,突到东面高岗之上。 那时,即可远望观察周遭情势,又是居高临下,攻守自如,再不济也比现在的地势占优,或可久持,以待援兵。” “喏!”他们二人齐声应诺。 还是先前说话的那名小校,满脸疑惑:“将爷,咱也与鞑贼厮杀半日,后面的山西兵马,如何还不上来。 莫不是……” 郭英贤大眼珠子一瞪,那名小校急忙收嘴不语,更是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郭参将。 ………… 郭英贤轻轻的抚摸着自己心爱战马的灰白色鬃毛,嘴里轻轻念叨着:“老伙计,你随我经历数十战,从辽东到宣府,即使巨鹿之时,你也没有抛下咱老郭,今朝咱又杀回辽东来,能否一战胜敌,全看你啦!” 他说罢便大喝一声:“上马!” 只见老将郭英贤一個优美的腾跃翻身上马,接着又戴好了头盔,大声疾呼:“众儿郎,随俺杀奴啊……” “杀奴……杀奴……杀……” 一阵阵怒吼声中,四百余精骑紧随在郭英贤的身后策马往西奔去。 外围的北虏轻骑也是闻声而动,他们的本意只是阻止郭英贤所部与明军步营汇合,并且在游动中尽可能杀伤他们。 此刻,见郭英贤领军往西面方向突去,虽不心急,却也不敢放其就此脱困,他们呼啸着也往西面奔去,远远缀在郭英贤等明军不远处。 就在外围南北两侧的北虏轻骑动起来时,两部明军各有四百余人,也分别向南北两面冲杀过去,他们也都是心知与虏贼厮杀到现在,想活下去就只有奋力冲杀,否则绝无逃脱之可能,所以也是个个奋勇。 何洛会对于明军向西突围,确是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其实在他眼中,这一部明军早已成瓮中之鳖,只不过他不想以硬拼拿下这部明军,又或许是他还没有玩够。 就如同猎人玩弄猎物一般,何洛会此时把自己比作是天上的雄鹰,而将郭英贤所部明军看做是一只兔子。 啊,不。 应该是一群兔子,因为他们正在向不同的方向奔逃! 不管是一只,还是一群,那又如何? 在雄鹰的面前,兔子再多,不也是猎物,是玩物罢了。 何洛会看着前面奔逃而去的明军骑兵,也催动起胯下的战马向前驰去,同时对身畔一员蒙古将领喝道:“苏力图甲喇,汝领五百骑速去追击明狗,本固山为尔后卫!” 他旁边一员健勇的蒙古将领大声喝应接令,吆喝着领半数蒙古重骑催马加速就往西面追去。 ………… 郭英贤策马向西冲了约二百余步,他们的马速其实也并不快,只是以快步中速疾行而进,但围在南北两侧外围的北虏轻骑确是控马急跑围截。 毕竟他们也怕反应慢了,郭英贤这边一个急跑加速就脱出了他们的围堵,那便前功尽弃,甚至还会因此受罚。 同时,南北两翼的北虏轻骑见又有数百明军骑兵快步冲来,也急忙牵马后退,只以骑射据敌,并不想与明军骑兵近身接战。 “咻——” 猛然,一声呼哨声传来,郭英贤所部骑兵突然加速,他们胯下的战马纷纷由快步转变为跑步,同时马头也瞬间兜转,以一个优美的半圆形弧线折而向东。 “咻——哔——” 呼哨之声彼此呼应不断,那原本冲向南、北两个方向的明军骑兵,也在此刻纷纷拨转马头,加速向东面高岗方向急跑。 郭英贤所部明骑在中间,南北两侧又各有四百明骑,他们就犹如三支箭一般,以急跑加速向东迎着蒙古正黄旗甲喇章京苏力图的五百重骑,冲突而去。 双方原本相距有三百多步远,但此刻郭英贤等拨马折返回来,又是加速疾冲,而苏力图也是奋力急追,他们之间的距离仅有不足两百步。 郭英贤大声喝道:“传讯给两翼,要他们绕过前面虏骑,直突北虏后阵!” 明军中并无完全统一的军律军令的传讯方式,基本上都是凭各营主将喜好,形成了各有特色的传递讯息方法。 比如郭英贤这边就是以呼哨吹出的音色不同,来传递战时的紧急军令,他身边的旗令兵听到喝令后,策在战马上就吹响了声声呼哨。 “咻咻——哔——咻——” “咻——踽——踽——” 尖利的呼哨声远远传去,位于南北两翼的明军骑兵都已收到,并用哨声回应询问郭英贤的中军能否顶得住正面的六百蒙古重骑。 郭英贤却不搭理,只是传讯要他们快速突击蒙古重骑后阵! ………… 甲喇章京苏力图一直随在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何洛会身边,他远远盯着郭英贤部明军骑兵,却一直没有出战的机会。 虽有几次见到郭英贤部露出些许破绽,他向何洛会请战,却都未被允准。 因为何洛会也看出蒙古轻骑弓手明显占了上风,不如使其继续游斗明军骑兵,待明骑马力不济,力竭心疲,士气低落之时再使重骑出击,到时一战即可溃敌,自己又可避免过多的伤亡。 所以他一直压制着蒙古重骑兵,只远远观战,为轻骑弓手掠阵助威。 现在苏力图就如同出了笼的老虎一般,他无意再戏耍对面的明军,而是要一战破敌,生擒对面那个手持虎枪的明国老将,好回到睿亲王跟前邀功。 虽然对面明军犹如三支利箭向他奔来,苏力图却也毫无畏惧,他用蒙古话大声吆喝着叫众骑以密集的锐阵直冲明军中路。 郭英贤远远望见蒙古重骑竟不顾两翼,以锐阵向着自己猛冲而来,他并不觉得意外,连连的胜利早已冲昏了东奴、北虏的头脑。 只见他大喝一声:“来得好!” 一直被蒙古轻骑弓手远距离压制的明军精骑,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他们追随在郭英贤的身后,也是以冲锋专用的锐阵与苏力图发起对冲。 郭英贤大喝:“变袭步,密集锐阵,前排持枪,后排三眼铳准备。” 眼见与蒙骑越来越近,转眼就剩不足百步之遥,对面蒙古重骑前排也是阵列严整紧密,他们持着盾牌大斧长刀,呼啸而来。 后排却略显松散,仍不时抛射出一阵阵箭矢,意图扰乱郭英贤所部明军精骑,使前排冲锋的骑兵可以趁隙突入。 “转北边,冲贼右翼,三眼铳侧击北虏!” 郭英贤一声大喝,冒着北虏抛射的箭矢,急急拨转马头略偏向北面,对准蒙骑右侧翼就直冲了上去。 在如此距离上骑兵袭步发力疾驰,转瞬即至,郭英贤身体略向前倾,以头上铁盔的帽檐护住头面,眼睛余光定准了一个虏骑,单手紧握着虎枪就迎了上去。 “嘭!”的一声大响,迎面虏骑的身子就被郭英贤的虎枪刺穿,高高挑起,脱离了战马的马鞍。 而郭英贤的左肋间也被那虏骑的长刀划过,虽未伤及皮肉,却也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他强忍剧痛,腰间发力,再传至右肩,接着就见他右臂猛地一挥,虎枪头上挑起的那虏骑尸身就被甩飞一旁,正砸中一名虏骑胯下战马的头上。 “唏律律……” 那虏骑座下战马猛然受惊,一个急刹就立定远处,嘶吼着高高扬起前面的双蹄,好在马上虏骑也是精锐异常。 他临危不慌不乱,双腿紧紧夹住马腹以使自己不被甩飞,同时向上猛提缰绳以勒住马头,使战马知道仍在自己控制之下,更将自己庞大的身躯奋力前倾,几乎使前胸都快贴到马颈上。 那虏骑才堪堪将战马重新控制住,前蹄刚一落地,就听“砰”的一声爆响,他胸前一股血箭喷出,身体也被一股大力带离马背。 “砰…砰…砰……” 一阵霹雳般爆响连连传出,蒙古重骑接二连三的翻倒马下,瞬间就乱了阵型,其右翼中间出现了一大块缺口。 不过,郭英贤的目标显然并不在他们的身上,并未就此扩大战果,明、蒙两方精骑就此擦肩而过。 郭英贤马不停蹄领着剩下的三百余精骑直奔东面何洛会所在之处冲去,他因与苏力图的对冲之战,现在已然落后左右两翼约五十余步的距离。 为了尽量保留战马脚力,他也略微放缓了马速,由袭步突击转为跑步急行,身前、身后众骑士们也是随着他一同减缓了马速。 大明骑士们的双手均匀的控制着马缰绳,又与战马头颈的运动相协调,他们上身也随着战马步伐的节奏而来回晃动,以减轻战马颠簸带来的痛苦。 ………… 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何洛会满眼都是不可思议,他完全没有想到对面明军会来上这么一手,竟敢迎面回击自己麾下重甲骑兵。 他望着眼前疾驰而来的三股明军精骑,远远望去就如同穿心三支利箭一般,正奔着自己所在急冲而来。 何洛会知道如此距离,骑兵疾驰转瞬即至,而他的重甲骑兵虽然适合冲阵与近身肉搏,但却也有加速慢,不适宜追击敌人的弱点。 此刻,就是如此,想要转身加速逃离已不可能。 他望了望南北两侧在明骑身后急追而来的轻骑弓手,心中底气陡然间增加不少,接着又见甲喇章京苏力图也正领不到四百重骑折返而来。 苏力图领五百重骑追击郭英贤,只一个照面便损失了近百骑兵,不过,明军骑兵也被他们击杀击伤过百人,如此看来他也不算吃亏。 何洛会大声吼道:“结阵,结密阵前进,准备迎战!” 他们在何洛会的喝令下,立刻结成一个紧密的方形阵,前后共计五排,每一排都是近百的重骑。 何洛会就在第一排的中间位置,他的左右都是精壮健硕非常的勇士,他们这十数人的战马也都披上一层皮甲,以为防护,显得异常凶猛的样子。 蒙古正黄旗的骑兵阵列缓缓向西而进,虽说是才进入到快步阶段,铁蹄踏地之声并不急促,却也是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郭英贤策马疾驰间,看到对面蒙古铁骑竟迎着自己而来,不由大感兴奋,他高声叫喊:“儿郎们,咱们被北虏戏耍半日,今倒要叫尔等瞧瞧,谁他娘的才是猎物!” “杀!杀!杀!” 数百精骑的齐声怒吼,声威立起。 在两翼疾冲向何洛会的明骑听到郭英贤这边的吼声后,也是齐声怒吼“杀!杀!杀!” “杀!” 郭英贤满面红光,怒目瞪视着对面中间策骑而来的何洛会,继续怒吼:“大明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宣北军自请出战 务达海,全名为爱新觉罗·务达海,乃是满洲老奴努尔哈赤之亲侄,诚毅勇壮贝勒穆尔哈齐之第四子,隶满洲镶蓝旗。 此时,他被奴酋黄台吉封为三等辅国将军,官居清国刑部左参政之职,授满洲镶蓝旗的梅勒章京随睿亲王征伐锦州。 他曾多次追随黄台吉、多尔衮、岳托等奴酋征伐大明,入侵大明内地,可谓是清国的功臣战将,但在大明这一面他确是个恶行累累的魔头。 大明宣镇游击匡永忠所部遭到务达海率领满洲镶蓝旗鞑贼的突袭,本是且战且退,怎奈鞑贼多以骑兵为主,又攻打甚急,确是损伤较重。 他们因为要护卫大军左翼多在山岭丘陵间行进,即使是轻式战车也行动艰难,所以只有一些独轮车随军同行,就算是小炮也配备不多。 突然遭遇鞑贼骑兵袭扰,仓促下结阵防守,却被鞑贼骑兵突破,他们且战且向西北方退却,最后付出了四百余人的伤亡,终于在一处丘陵上依托树木结阵固守。 他们掩身在一小片树林内,凭借着有限的铳炮与鞑贼对射,相互都有伤亡,期间鞑贼也发起数次步阵冲锋,都被他们奋勇击退。 而前来救援的都司唐先成部兵马本来已是十分接近,眼见就要与匡永忠部连兵一处,却又被鞑贼务达海亲领虏骑切割开来。 虽因此未能与匡永忠部汇合,但他们相互配合,互为犄角,却也堪堪抵住务达海所率鞑贼的攻击。 就在此时,正白旗甲喇章京罗硕领千余虏骑疾冲而来,战场形势也因此瞬间逆转。 他们这千余鞑贼精骑生力军,犹如下山猛虎似的,无一丝停顿,直直杀入匡永忠的步阵之中,使其不断向西北方退却。 匡永忠虽极力维持着军阵不溃,但却已无力抵挡鞑贼攻击,直到退入现在这处丘陵之上,才凭借地势与树木之利,堪堪守住阵脚。 他麾下近三千的步卒却也是伤亡惨重,脱离战斗的兵士已近千人,其中有近五百皆战亡,余下都是伤员,现被护在阵内。 匡永忠之所以在不断溃退中,还站稳阵脚,其实全赖于唐先成所部帮他顶住了大部分压力。 唐先成麾下的两千五百步兵与游击何振雄的步营一样,都是宣府总兵杨国柱在巨鹿之战后,精心募选操练出来得精兵。 他们的盔甲虽略有不足,但所操器械在宣府镇地方,已是仅次于张诚宣北军的存在,更何况在日常营操一事上,杨国柱也很是上心,时常亲临校场指点。 杨国柱麾下这两营的五千新军所欠缺,其实只是战阵厮杀经验的不足而已,相信经此一战后,也不是不能成长为一支铁血强军! 正是因于此,罗硕率领的正白旗生力军冲开匡永忠步阵后,并未继续与他纠缠,而是率领鞑贼虏骑直接冲向了唐先成部。 也是幸亏他们新军平日营操之利,唐先成在发现匡永忠部被冲乱后,立即组织麾下兵士加强了那一面的步阵,这才堪堪抵住虏骑冲击。 但匡永忠所部退却后,罗硕所部虏骑却留下来对付唐先成的新军,使他压力陡增,但好在他营中铳炮还算犀利,勉强抵挡,步步为营,缓缓向西北移动,想要与匡永忠靠近,以互为依托。 ………… 清国恭顺王孔有德策马立在山岗下,他身前六名全身披甲的骑士持着大盾守护,而在其身后则是二百余手持火铳的天佑军将士。 孔有德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杨总兵何必如此固执,如今的明国皇帝昏聩,朝官大臣个個贪鄙成性,暗无天日,民不得活。 反观我大清国上上下下,一派朝气蓬勃之象,君明臣贤,四方皆服,我勇士铁蹄踏处,无不战栗溃逃,不日也将要入主中原,得续正统。 今幸得和硕睿亲王爱惜杨总兵大才,不愿一代名将,殒身于此,特命孔某前来再再苦劝,待杨总兵如此者,惟睿王一人尔。” 他咽了口唾沫,才又喊道:“瑞王爷有言,只要杨总兵愿弃明投清,不惟仍可继续统带原有兵马部曲,拜将封王亦非难事。 孔某也十分敬佩杨总兵威名,这才自请前来阵前好言相劝,还望杨总兵能做识时务之俊杰,莫要寒了睿王爱才惜才之心。” 他见杨国柱立身不足百步之外的山岗边上,虽未发一言回应,却也不似前两次那般张口辱骂自己,不由觉得事有可为。 孔有德顿时便来了精神,只听他继续大声劝说道:“杨总兵就算不为个人安危着想,也要为麾下数千将士设想,这些可都是杨总兵自宣府带出,怎舍得将他们全都断送……” “嗖…嗖…嗖……” 猛然一阵寒光闪现,接着就是“叮…当…叮…叮…当……”的一阵脆响。 ………… 原来,杨国柱一直与鞑贼周旋,其原意只是为了使麾下将士们能有个喘息之机,好恢复些许体力,与奴再战。 他在前次孔有德前来劝降时,就曾与麾下诸将士说道:“此吾兄子昔年殉难处也,吾独为降将军乎!” 试想此刻追随在他身边的都是其最为忠勇的家丁亲兵,这些人的家属在宣镇不说衣食无忧,至少在镇城附近都是有些田土,怎也不会因为失去他们而流露街头,忍饥挨饿。 杨国柱无心降奴,他们又岂有投贼之心! 现在众将士体力都已恢复,战马的脚力也恢复了七七八八,杨国柱之所以继续容忍孔有德这个逆贼在此胡言乱语,只是为了寻机将其射杀。 怎奈不论自己如何引诱,他都缩在那些铁甲骑士的盾牌之后,死不露头,杨国柱也知这孔有德狡猾如斯,想要偷袭他势必不可为。 当下,便命悄悄的命身后将士暗备弓弩,同时做好突击准备,以弓弦响动为号,齐冲前面劝降的孔有德部。 果然,就在孔有德望见几点寒光之时,一阵阵怒吼声也从山岗上传来。 山岗上的三百余骑明军将士,发出惊人的阵阵怒吼,齐齐策马奔下,向着孔有德所在之处猛地俯冲而来。 当先正是宣府总兵杨国柱,他怒目瞪视前方,手持虎枪冲在头里,大喝:“孔贼,有何面目来劝忠良投贼!” 一阵箭矢飞射,却无法阻止勇士的冲锋,他们是真正的大明英雄,是无谓的勇士,是下山的猛虎! 杨国柱的衣甲上又多挂了几支箭矢,随着他策马疾冲的身姿不住抖动着,点点殷红也在不断变大,但这些却也无阻他杀奴之心。 ………… 清国恭亲王孔有德虽也是饱经血战的老将,但也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惊,他未能想到这些适才还羸弱不堪的明军,此刻怎么就如猛虎一般精勇。 慌乱中的孔有德想要拨马奔逃,以避开当面冲来的杨国柱,可不知为何,今天他的动作却显得很是笨拙。 他惶急愤怒之下狠抽胯下战马,却也是无济于事,平日里骑得很是习惯的战马,此刻,竟只在原处打起了转转。 而原本在前面策马持盾护卫的那六名正白旗鞑贼,此刻也往两边纵马飞奔,以避让疾冲过来的明军骑兵。 “砰…砰砰…砰砰砰……” 就在这危急的时刻,一阵霹雳爆豆般的大响传来。 孔有德身后及左右登时烟雾腾起一片,而他胯下的战马也似乎受到了惊吓,前蹄死死蹬着地面猛地发力跃起,竟差点将孔有德摔落马下。 不过,经此变故,马头也顺利的转了过来,孔有德急忙奋力抽打胯下战马,想要逃脱身后那些如虎似狼般的明军骑兵。 可战马加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并不是说奔跑就能奔跑起来,无论他如何抽打战马,都是无济于事。 但疾冲过来的杨国柱等明军虽来势汹汹,却也被才放了一铳,就慌乱不堪的两百天佑军铳手所阻拦,竟因此缓解了孔有德的危机。 杨国柱手握虎枪左挑右刺,接连放倒三个天佑军铳手,疾冲之势虽有所减弱,但也在瞬间又加速疾驰。 眼看着前面十来步外的孔有德,他双腿猛踢马腹,隐隐可以一些细小的血珠渗出,而他胯下战马也在吃痛之下,猛地发力狂奔起来。 “卖国求荣的狗贼,拿命来吧!” 杨国柱大声怒吼着,握紧手里的虎枪奔孔有德后心狠狠刺去。 “嘶……”的一声轻响。 杨国柱手中虎枪的枪尖擦着孔有德肋间刺入盔甲,他又猛地一挑,竟将孔有德生生从战马背上挑起,又向旁大力甩出。 “嘭”的一声大响。 孔有德庞大的身躯被杨国柱挑起甩出,重重摔在了一旁的山石之上,他肋间鲜血横流,头盔也不知飞去何处,额头也撞在山石之上,血流如注。 杨国柱正想着要策马奔上,再给这个卖国求荣的逆贼补上一枪时,“嗖嗖嗖”的几支箭矢飞射而来,他急忙挥动虎枪拨打箭矢。 “噗!” 一支箭矢竟射在杨国柱胯下战马的后臀之上,吃痛之下,战马竟不再受杨国柱的控制,猛地发力掉头向西边山道上疾冲而去。 后边众家丁亲随见此情景,无不大惊失色,他们也是无心再战,个个发狂似的追着杨国柱的坐骑同往西边山道奔去。 ………… “督臣,杨帅的宣镇兵马被困于西石门前,已与鞑贼厮杀多时,末将恐久持生变,一旦杨帅宣镇兵马,首战尽墨,恐会伤及我大军之士气军心啊。” 张诚虽语气如常,但神情间已明显有些许急躁,只听他继续说道:“今李辅明的山西兵马在山道遇阻,恐一时难以突破。末将请命出战,愿与杨帅、李帅同战鞑贼,共夺西石门,还请督臣允准!” 洪承畴举起千里镜望远处看去,只见前方尘土飞扬,烟尘滚滚,显然厮杀甚烈,却非一时可以突破。 他放下千里镜,缓缓说道:“宣北军、督标营、辽东军乃中军柱石,不可轻出。而今,不惟西石门一处激战,东石门、黄土岭处处都在与鞑贼鏖战,既是毛家沟、松山岭也在苦战鞑贼。 此时,战况未明,怎可不留有后着,若是战局急转,又将如何?” 张诚心中虽急切,但也知洪承畴之言在理,他斜眼望了望总监军张若麒,才又张口说道:“督臣,依前方战报,祖帅也已自锦州城中杀出,欲与我王师大军内外合击,以破鞑贼之围困。 因此乳峰山上鞑贼多去防守锦南壕沟防线,而无力再援西石门,依末将看来,是否可将王帅、马帅调回一部,以增强中军兵力,随时进援前线。” 张若麒闻言一副若有所思之状,却听洪承畴说道:“忠忱此言不无道理,本督觉得可行。” 他说完便唤来中军旗牌前去传令,命山海关总兵马科继续留驻原地,监视乳峰山上鞑贼,阻其进援石门山,而大同总兵王朴则领本部兵马回中军驻地待命。 洪承畴之所以传命大同总兵王朴先回中军待命,而不是直接前去救援西石门苦战的杨国柱,主要是这个时代军令传递不易,而战场情势却瞬息万变。 如果要王朴领军去支援杨国柱,恐怕等他接到军令,进兵到西石门的时候,战场形势发生变化,临敌应变之事实难以操作,往往会引起一连串的变故出来。 张诚听到洪承畴的话后,忙急切接言道:“督臣,总监军,既是已定调王总兵回援,中军便不愁兵力乏用。 末将愿自请出战,亲率宣北军马进攻西石门,与杨帅、李帅共战鞑贼,为锦州解围,为圣上解忧!” 洪承畴面上神色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儒雅容颜,他抚须沉思时,总监军张若麒却开口说道:“张总兵,心忧国事,自请出战,其心可嘉。今我军威正盛,士气正旺,当鼓勇而进,一举击溃鞑贼,援解锦州之围。”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轻抚下颌上的胡须,好心提醒洪承畴道:“洪督,当此军心可用之时,莫要寒了诸将士拳拳报国之心,使援锦军事,功亏于溃啊!” 洪承畴闻言一愣,面色稍有不虞,心道:“好大喜功之徒,也敢口出狂言,胁迫本督!” 但他转瞬即恢复如初,抚须说道:“总监军所言,深得本督之心。” 他转头凝望张诚,又道:“张将军,这就准备去吧。望宣北军能阵前立功,不负总监军与本督期望!”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既生瑜,何生亮! 张诚接令后便即告退,他大步流星奔回本部军阵之前,张广达等诸将早已做好了出击的准备,都聚在阵前相候。 “大帅,督臣如何说?可有命我等出击?”张广达一见张诚回来,就急切问着。 张诚却是不发一言,他神情肃然的望着诸将,良久,才沉声道:“督臣有令,命我宣北军出击西石门,解救被鞑贼围攻的杨镇帅,若事有可为,当一举攻破西石门,直进锦州城下。” 他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双目眼神凝重的看着诸将,又道:“尔等要知道,我军兵势虽比鞑贼为众,然战力却未必真就强于鞑贼。 如此战顺利,各军皆奋勇,可若战事遇阻,又或突生变故,只要稍显颓势,恐军心涣散,各将帅麾下军马士气不再,无心恋战,便要自寻生路。 因此,今番出战,我军只可凭自家实力与奴一战,不可寄望于援军,各部皆要严守军令,切切不可轻敌冒进,使鞑贼有机可乘,乱我大军阵脚。” “喏!”诸将个个神情凝重,齐声唱喏。 “各将听令。”张诚喝道。 众将闻言皆挺身肃立,精心细听,生怕有所遗漏。 张诚神情严肃的扫视诸将一番,才道:“虎卫、骑营随我出战,沿左侧山岭直冲过鞑贼防线,搜寻杨镇帅所在。” 张广达、林芳平齐声唱喏接令。 张诚又道:“魏知策,车营辎车两部留守大营,只以战车两部出战,沿山道步步为营,向西石门进军。” 魏知策也是大声应诺。 登封营主将李际遇一脸惶急,他见张诚已点了三营主将出战,生怕把自己遗忘而留守营寨,可他却又不敢主动请缨,只眼巴巴的望着张诚。 他自受抚以来,初时在心中还有些许不甘,可自打迁移至宣府东路安定下来之后,成为一营主将,才体会到真正的人生。 试想一下,生而为人,谁又是天生愿意为贼呢? 既是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之流,若是原本其赖以谋生的手段仍可维持生计,甚或更能够看到未来的希望,哪個又会甘冒杀头的危险为贼作寇! 而李际遇只是为人仗义,好出头而已,也是被苛捐杂税所逼迫,无力再维持生计,这才聚众揭竿而起,更何况他为贼时日尚浅,手上既未沾满血腥,也远没有养出杀戮成性的脾气。 张诚也正是看中他极重义气这一优点,以及从贼日浅,贼性尚未扎根的缘故,才下了力气将他收入麾下。 “李际遇何在!” 就在李际遇祈盼之时,一声断喝传来,他急忙挺直身板大声接道:“末将在。” 张诚满意的点点头,对他道:“你部登封营虽早已成军,但毕竟未曾经历如此规模之战事,且此前更未与鞑贼交过手,今次就随魏游击车营一同出战。” 李际遇得知命他出战,难掩满脸兴奋之情,抱拳接令:“喏!” “杜有为、贺宽,何在?” “末将在!” “你二人领中军左右两部将士,随魏游击出战鞑虏。” “喏!” 张诚的目光又看向总镇抚贺飚,这个人狠话不多的角色,虽然在宣北军中一直都是低调的存在,然却也是不可或缺。 “贺镇抚,营地这边就交给你了。” 张诚看着贺飚对自己重重点头,又接着道:“兵危战凶,何况鞑贼更是凶名素著,我宣北军惟有全力以赴,不可留有余力。 而你负责统带辎车两部兵马,不止留守营盘,更须时刻待命,前线危急,还要贺镇抚率部接应!” “喏。请大帅放心,贺飚绝不辱命。” 张诚见诸事布置已毕,一双凤眼圆睁,神情坚毅朗声说道:“诸位,现西石门外杨镇帅正与鞑贼激战,依陆续传来的军报,杨镇帅所部已被鞑贼分割围困,情势危急。 我宣北军与镇标营既同为宣镇兵马,本就宣镇一体,自然是危福同当,诸君随本帅出战,定要奋勇向前,拼力与鞑贼鏖战。 但凡有畏怯不前,动我军心者,立刻以军法处置!” “喏!” “好了,都回去准备吧,一刻后,全军出战!” “喏!” 诸将大声接令后,纷纷退去,召集各自麾下兵马,准备出战事宜。 ………… “儿郎们,我宣府镇标营的弟兄,正在西石门与鞑贼浴血奋战,今已半日,正是讥疲交加之时,汝等同为宣府将士,可能坐视否!” 张诚话音才落,张广达便第一个振臂高呼:“不能!” “不能!不能!不能……” 在张广达的带领下,一时间群情激愤,发出阵阵整齐的怒吼。 张诚策骑在自己的战马“黑云骝”上,一身金色的御赐战甲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他左手握着缰绳,右手高高举起鸭嘴夹刀棒在空中摆动。 军阵中瞬间便鸦雀无声,张诚策马在阵前大声喝道:“崇祯九年,鞑贼侵我宣府,夺我财帛粮谷,掠我妻子儿女,汝等恨是不恨!” “恨…恨…恨……” 此刻,众将士群情激昂,已无须有人带头,众人皆齐声大喝。 张诚挥动夹刀棒止住喝声,他策马在阵前奔驰一圈,才又大声喝问:“辽东,世为我大明疆土,却遭鞑贼肆虐久矣。 今更在前方围攻我宣镇弟兄,汝等可愿随本帅往救,与鞑贼血战一场,扬我宣北军威,为曾经死难的兄弟姊妹报仇雪恨!” “报仇!报仇!报仇!” 众将士已不再需要张诚举棒挥舞,他们齐喝三声便即停止。 张诚望着眼前的宣北军阵,心中也是激荡不已,他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这些追随自己的忠勇将士! 近万宣北军将士个个斗志昂扬,他们的声声怒吼,终将转化为一支支嗜血长毛和夺命的铳弹,在战场上收割鞑贼的生命。 张诚策马在万军阵前往来奔策,夹刀棒在空中挥舞,口中更是大声呼喝: “大明…威武! 大明…万胜!……” 整个宣北军阵列上,一声声“万胜!万胜!万胜……”的吼声,响彻云霄。 张广达、林芳平领着骑营与虎卫营的将士策马奔出,他们紧随在张诚身后,驰出营地,径往东北面的西石门方向疾行。 他们的后面是魏知策、李际遇、杜有为、贺宽诸将,领着车营、登封营、中军步营急急而行。 ………… “军心如此,何愁锦围不解?” 总监军张若麒站在中军高台之上,他右手背负在后,左手轻抚下颌上的胡须,目视着宣北军大阵方向,发出如斯感慨。 蓟辽总督洪承畴站在张若麒的身前,也是大受震撼,他那向来都是波澜不惊的神情,都略显有些激动。 洪承畴面上儒雅的笑着,抬手轻捋胡须,道:“张诚,确与众不同,宣北军大有可为啊!” “军威炽盛如斯,阵容亦如此之严整,在我辽东,怕只有长伯将军可与之一比。”辽东巡抚邱民仰对于宣北军亦是赞不绝口。 洪承畴听了他的话,心中若有所思,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既生瑜,何生亮!” 在蓟辽总督洪承畴的眼中,曹变蛟已是一员难得的战将,但若是从背景、身世、学识、能力、交际等诸多方面来衡量,其与吴三桂相比,又是差了数筹!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是辽东年轻一代之翘楚,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将其收为学生,想要亲自调教,以使之能为己所用,助自己整合辽东军门世家的力量,对抗东虏。 如今,在辽东、又或是在朝廷,吴三桂都已有了许多声名,尤其是在辽东当地,更是已跻身实力派镇帅之一。 可若是拿之与张诚相比,似乎又有许多的不足之处,怎能不叫他感慨如斯啊! 洪承畴至今仍是想不明白,张诚原本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千总,怎地就在二、三年间,便一跃成为仅次于镇帅存在的副总兵。 而且其部下的兵势战力竟比作为一镇总帅的杨国柱还要强些,既是自己鼎力捧持的吴三桂都有些不如,他张诚小小年纪,短短数年,又是如何做到? 虽有满腹狐疑,但此刻却无暇细思,毕竟眼前的危急才是现实最为紧迫之事。 此番松锦大战,既是大明与清国之间的生死之战,又何尝不是他洪承畴的生死之战? 甭管他此前做了何等大事,又或是立下了怎样惊世之奇功,如今,他的身后之名确只在今日这辽东战局之上! 此战若能侥幸得胜,他洪承畴将来不说拜相入阁,就是以文臣封拜侯伯爵位,亦不是不可能之事。 但若松锦之战溃败,致使辽东军事崩坏,莫再说什么拜相封侯,就算是他此前功名,他的性命,他的家族等等这些能否保全,都是未知了。 ………… 李辅明虽也是一镇总兵官,但却因正处于待罪自赎的时候,其麾下兵马只有屈屈五千之数,这其中可称强兵者更只有两千骑兵,余下皆是步卒,且装备也不够精良齐备。 而他所面对的可是清军中的精锐,乃是一部千余的巴牙喇,其统帅更是清国武勋王扬古利次子,清国一等超品公爵,内大臣舒穆禄·塔瞻。 塔瞻本是领着这一千清国的巴牙喇勇士,隐伏于石门山中间一处凹地,准备伺机支援东石门或是西石门,乃睿亲王多尔衮暗藏的一支精锐。 只因西石门的战事,早于东石门那边而起,多尔衮才毅然决断令塔瞻不再隐伏,而领军突击作为后军的李辅明所部。 虽是以一千对战三千明军,塔瞻也是毫无惧意,他将麾下兵马分为三部,只以一部不断冲突山西总兵李辅明的军阵,而留两部作为预备队,用以防备李辅明麾下那两千骑兵的突袭。 李辅明所部山西兵马虽多达五千,却也只是勉强支撑,只因畏惧军法,又想要图功自赎,这才苦战不退,更别提突破塔瞻的阻隔,前去救援杨国柱。 既是如此,他麾下的山西兵马也是损伤颇重,毕竟是与鞑贼中的巴牙喇精锐对战,更何况他的军中又不太重视火器,虽也有些铳炮,却破旧非常,并不犀利。 而作为鞑贼中最精锐的巴牙喇来说,却又个个英勇善战,骑射步射也是皆精,就连他们军中的马甲精锐都望尘莫及,更别提李辅明的部下。 更为要命的是,面对一个塔瞻的千骑巴牙喇就已勉力支撑,战到半途,清军固山额真准塔又领一千正白旗的鞑贼前来增援。 就这样厮杀了一个时辰,李辅明麾下将士就死伤近千人之多,却只杀死杀伤清军百余人而已,虽说李辅明军中死伤多是那些步卒,且死少伤多,但这一比十的伤亡比,也是堪称惊人! 正在李辅明感到乏力无助之时,一溜烟尘在山道的东侧丘陵下腾起,自南向北滚滚往前翻动,好似一条旱龙搅起无尽的沙土,遮天蔽日。 ………… 张诚策马在前,张成芳和张金泰紧紧随扈在他的身侧,身后是两队孩儿兵,左右则是骑营与虎卫营的精骑护卫。 他虽心忧杨国柱、郭英贤等人安危,但也不敢用力抽打胯下战马,使之发力狂奔,毕竟战马最好的状态只有两个用处。 一是沙场争锋,二则是夺路奔逃! 张诚领众骑士们只是快步疾行,但他麾下精骑也多有一人双骑,虽骑士不足三千之数,战马却有近四千之多,因此其声势也是极大。 宣北军众骑士们追随张诚一路奔策,带起烟尘漫天,远远看见李辅明与清军数千激战,却无停留解救之意。 可张诚心忧杨国柱等人安危,不想在此耽搁,塔瞻与准塔负责截击大明援军,又怎会让他就这样顺利通过。 他们也是与李辅明一样,早早就望见南面烟尘冲天,滚滚而来,二人在阵前简单商议后,准塔便领麾下不足千骑的正白旗清军奔来拦截。 张诚策骑冲在阵前,他看着一里外冲来的虏骑,大声喝道:“传令,重骑突击,虎卫右翼侧击,轻骑左翼侧击,冲破敌阵,一往无前。” “杀!” “杀…杀…杀……”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奴贼,纳命来…… 宣府镇总兵官,镇朔将军杨国柱胯下战马被鞑贼箭矢射中,吃痛之下,向西北方狂奔出七十多步,突然一下就失了前蹄,猛然扑倒地上。 饶是杨国柱久经战阵,上马下马无数次,却也没有多少这般经历,不过,他毕竟是经年老将,又每每亲历战事,反应也堪称神速。 只见杨国柱将虎枪往前支在地上,身体在战马扑倒的一瞬间,借着虎枪撑在地上的力道,杨国柱健硕的身躯向前飞跃而起。 他仆一腾身落地,还未曾完全的稳稳站定,就听“扑通…扑通…砰……”的连续大响,战马庞大的身躯从他身旁翻滚而过,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之上。 杨国柱才站定身形,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地之声自身后“隆隆”传来。 “将主爷,快上马!” 一名家丁率先奔到他身旁,立即翻身下马,把战马缰绳递到了杨国柱的手里,连连催促着他快快上马。 杨国柱只扭头看了那家丁一眼,便翻身上马,对他喝道:“谭家小子,跟紧些,待将爷给你夺一匹贼马来!” 这时,众家丁亲随也都策马跟来,杨国柱自知今次被围实万分凶险,若非奴酋多尔衮有心诱降自己,以打击大明王师军心士气,恐早将自己人马围歼在适才高岗之上。 他不敢多做耽搁,同时,亦深知山西总兵李辅明直到此刻仍未来援,说明被鞑贼大军堵截,那边也不能去。 就算能去,他又怎能丢下镇标营的将士,而独自逃走? 如今之计,怕只有向西石门方向冲起,去寻郭英贤、何振雄等诸将及军士们汇合,再设法于险要处结阵布防,固守待援。 他打马疾走冲在了最前,一个家丁冲过那陈家小子身旁时,大喝道:“谭震林,快上马!” 这家丁说着便右手抓紧缰绳,身体向左侧倾探出,同时递出了自己的左手,谭震林如何不知他的意思。 谭震林一把抓住那只伸过来的大手,接着战马前冲的提拉之势,纵身一跃便轻松翻上马背,稳稳坐在那名家丁身后。 即使如此,他右手依旧紧紧的握着铁锏,左手轻拍着那名家丁的腰间,说道:“黄老哥,谢嘞。” “驴球子,自家兄弟,谢个球嘞。” ………… 锦州城南犹如人间炼狱一般,火光四起,处处烽烟,明清双方投入近二十万大军混战成一片。 一個个鲜活的生命在这里倒下,不在起来,嘶吼声、喊杀声响成一片,时不时还有声声铳炮的轰鸣巨响传来。 此刻,没有一个人的心是宁静的,包括大明蓟辽总督洪承畴和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都是如此,而最为紧张不安的恐怕非坐守锦州城的祖大寿莫属。 虽然锦州外城已破,但内城坚固,且前时吴三桂冒死运粮,因此粮谷充裕,就算再坚守三月,甚或是半年绝无问题。 所难无非在于薪材而已,但内城中房舍颇多,大不了统统拆掉罢了,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眼瞅着粮谷,总会想出办法来给他吃掉。 适才他派了弟弟祖大弼领近万兵马出战,似乎很顺利,据前方战报传回,鞑贼兵力很明显有些吃紧,竟一次冲锋便突破了头道壕沟。 祖大寿大喜过望,他派兵出击的本意也只是想要做一番试探,若事有可为,便全力一击,配合洪承畴的援军,争取能一战而解锦州之围。 如今,他见事有可为,当即便决定亲领五千兵马出城助战,争取突破鞑贼的三道封锁壕沟,与来援的蓟辽总督洪承畴汇合。 若是能与来援的数十万大军连兵一处,并在锦州城南建立一条通道,为锦州内城补充物资,那鞑贼的围锦计划也将落空。 临行前,祖大成前来为他送行,他特意嘱咐祖大成定要严守各门,皆需仔细安排可靠的家丁亲将负责,既要方外,亦要防内。 而祖大成则是对兄长祖大寿千叮万嘱,若事不可为,切莫强求,大可先退回来,待日后再思良策化解,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锦州城中本有两万余辽东精锐将士,其中只祖家的家丁就达数千之众,余者也都是当地辽人,皆百战余英。 他们在辽东大地上,与鞑贼和北虏打了十多年,虽仍是不能在野战中战胜鞑贼,但也是大明为数不多敢与鞑贼野战的军队将士了。 祖大寿也不多言,他告别弟弟祖大成后,领军策骑直奔南关外而去,有了他这边生力军的加入,经过一番血战,终于又突破了清军围困锦州的第二道壕沟。 但祖大寿所部一万两千人马,连续突破了鞑贼两道防线,也损失了超过两千将士,而且副将徐昌勇战死,祖大寿从侄祖泽远也负伤撤回,由此可见战事之激烈。 祖大寿所部明军伤亡惨重,锦州城南的清军也不轻松,毕竟,他们面对的可是几乎堪称大明最强军所发起的决死冲锋。 清军主力都调到乳峰山、石门山、黄土岭一线,用以防御来援的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十数万大军,围锦兵力本就不足。 在锦州城南也是付出了近两千人马的伤亡,却仍被祖大寿连破两道防线,眼见第三道围锦壕沟防线也万分危急。 祖大寿满脸是血,怒声咆哮着振奋士气,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那可是生希望! 他早已弃马步战多时,先正站在一处壕墙上,望着前方杀戮场,满眼炽热如火,似乎要将清军那最后一道壕沟防线彻底烧毁。 祖大寿的衣甲上也挂满了十余根箭矢,浑身都是血水与泥土混合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热血,还是鞑贼的血。 “杀!杀过去,锦州有救啦……” 他正兴奋的大吼大叫,刚准备冲上前去与将士们一起奋勇杀贼。 猛然,祖大寿的身体瞬间僵在原处,那动作也是极为诡异,而他目光望去方向上,围锦的第三道壕沟后的西南方向,一队鞑贼正疾行而来。 望着远处鞑贼的增援,似乎有几千人马,而祖大寿为了趁着刚才的优势,再加上连连破壕的激昂士气,本想用急攻的战法,快速突破这第三道壕沟。 因此在这最后的壕沟前,损伤较重,虽也在浴血肉搏中斩杀斩伤满洲八旗、汉军八旗两千多的人马,自己也损失了千多老兵。 眼见突破这最后防线的希望即将破灭,祖大寿如何能甘心,他冲下壕墙,大声吼道:“杀,冲壕,杀贼啊!”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在鞑贼援军抵近壕沟之前,将这边的鞑贼、汉军杀退,先夺取了这道壕沟,再坚守起来就容易许多。 ………… 大明宣镇参将郭英贤杀得双目通红,犹似要喷出血来一般,他策骑疾冲,口中大叫:“杀…杀鞑子……” 他的声声怒吼,瞬间引爆,千余将士齐声怒吼,只有一个字,一个真正能杀人的字:“杀!” 迎面一阵箭矢飞射而来,郭英贤却不躲不避,反而双腿猛夹马腹,催动胯下战马发力急冲,一杆沉重的虎枪,枪头上黑红一片,远远的刺向了前方。 “啊!” 何洛会大张着嘴巴,眼中显现出少有的惊愕之情。 可他已来不及细思多想,对面那个长得四四方方的粗壮明将,正不管不顾的向着自己冲来,他身上挂满了箭矢,却不能使他停顿分毫,那张满是刀疤的大脸越来越近,越来越恐怖狰狞。 何洛会虽已心生惧意,却也知此时若退,引得大军溃败,回去也难免一死,且还要罪及家族,他退无可退,只得硬挺着向前,迎着对面那杆虎枪血红的枪尖冲上去。 死了认命,若得不死,便又是大功一件! 何洛会把自己的长挑刀向前挺起,双腿用力夹着马腹,催动战马急奔,同时用鞑子话嘶吼:“杀,杀明狗子……” 五百蒙古正黄旗重甲骑兵也齐声嘶吼,他们多数都是用蒙古话吼叫,只有少数人才吼的是鞑子话。 “叮…噗…” 一支箭矢飞射,正中郭英贤的左肩,破开甲叶,直入肉里,血水瞬间就染红了他左肩的衣甲。 郭英贤面色一紧,他强忍着疼痛,奋力用左手控缰调整着胯下战马冲锋的角度,右手擎着虎枪探出,枪尾夹在腋下,以使探出的枪头更稳。 百多步的距离,说时慢做事快,只一瞬间双方骑兵就撞在了一起,各有七八骑在对冲中直接撞飞落马,被后来的战马踏得肚破肠流,其状惨不忍睹! “奴贼,纳命来……” 郭英贤的嚎叫声若炸雷一般,何洛会一愣神的功夫,两人的战马便交错而过,可何洛会的身体却向着反方向移动。 而他那匹心爱的战马已弃他与不顾,独自向前狂奔而去,连头都不回一下,对他这个老主人竟没有一丝眷顾。 何洛会已无力关心自己的战马,他脑中一片空白,眼中也没有一丝神采,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竟似乎轻轻的飘荡在空中似的。 在他眼前不远处,一张满是刀疤的大脸,正面目狰狞的瞪视着他,那双大眼睛中竟满满怒火,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南人竟可怖如斯。 何洛会猛然惊醒,他的脑袋向上一挺一挺的,双手向前探出,似乎想要奋力抓破那张让他感觉可怖的大脸,可用尽全力,却无法触及。 他嘴巴大张着想要喊叫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嗬”嘶吼,一口一口鲜红的血液随着他的嘶吼,不断从嘴里涌出。 何洛会的目光越发暗淡,神情也开始变得狰狞起来,他终于不再发出“嗬嗬”嘶吼,双手无力的垂下,犹如一个庞大的稻草人般被郭英贤斜挑在枪尖上。 他,清国蒙古八旗正黄旗的固山额真何洛会,竟在此刻成了大明宣镇参将郭英贤的战利品,成了胜利者宣誓胜利的标志,成了别人骑枪上的战旗。 作为一个侵略者,却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告别战场,告别自己的人生,或许正是死得其所。 蒙古人本来就是最擅骑射之技,甚至远远强于建奴的虏骑,而论起骑战冲锋肉搏,又或是下马步战来,蒙古人远逊于建奴。 而今日他们遇到郭英贤所部的大明精骑,原本是可以战个旗鼓相当,可何洛会先是犯了分兵的错误,被郭英贤以优势兵力分三路冲击。 接下来,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身为主将的何洛会更被明将郭英贤一战击杀,大军士气立时丧尽,军心不再。 一千余明军精骑三路冲锋绞杀之下,五百蒙古重骑损失惨重,当场溃散,四下奔逃而去。 郭英贤知道自己虽然击溃了这五百蒙古重骑,但周围仍有两千余蒙古骑兵环伺,他不敢久留,便将虎枪往旁里一甩,大喝道:“头砍了,带上。” 旁边的骑士接过何洛会尸身,大斧一挥,就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随手塞进鞍袋里。 “儿郎们,不可恋战,方向西北,走嘞!” 郭英贤大吼一声,便策马向西北方继续冲去,而蒙古轻骑在后远远追来,不过,能明显感觉到,他们似乎没有刚才那般积极勇猛了。 郭英贤肋间的盔甲碎裂,一片殷红,隐约可见血肉翻出在外,更随着战马奔腾不住落下点点血滴。 原来,适才对冲之时,何洛会的挑刀正刺在他的左肋,幸好他的虎枪刺在了何洛会的胸口上,不然鹿死谁手,真还难说啊! ………… 张广达率领三百宣北军的重装骑士,迎着固山额真准塔的近千正白旗鞑贼,快步疾行。 重骑部的将士们都是一人三骑,其一驮马,只用来托拉战马具装与将士的铠甲兵器;其二为乘马,用来骑乘;其三才是战马,只在临战之前才披挂具装,骑士策骑冲锋。 张广达一骑当先,第一排只有六十名重装骑士,共有五排,他们虽是快步疾行,但那一排排具装的战马,再加上全身披甲的骑士,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他们的身后是张诚率领孩儿兵,再有骑营的游骑部和蒙骑部将士,而重骑的左右两翼更有轻骑部、虎卫营的骑士们护卫着。 毕竟,重骑虽猛,却不耐久持,那身战马具装和将士盔甲太重了,时间一久,战马便会承受不起。 但冲锋之时,确是神鬼难挡!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宣北军,万胜! 准塔,姓佟佳氏,隶满洲正白旗,祖上世居大鸭尔浒河口上游二十余里处的雅尔古寨。 其父佟佳·扈尔汉,为老奴努尔哈赤的养子,骁勇善战,曾被老奴赐号“觉罗“,执掌满洲镶白旗,更受封号“达尔汉“,乃是“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 而准塔在扈尔汉诸子里最似其父,同样的骁勇善战,崇祯十年时,曾随武英郡王阿济格攻取皮岛,因作战勇猛,被赐号“巴图鲁”。 崇祯十一年时,又随扬武大将军、贝勒岳托攻破墙子岭,毁边入关,肆虐大明京畿,先后击败大明内监冯永盛及总兵侯世禄所部军马,一直深入山东内地。 此刻,准塔策马狂奔,他一心想要将冲来的明军骑兵截住,不使其冲过自己的防线,以免坏了睿亲王的大计。 虽然对面的明军看上去竟似超过了千骑,但那又如何? 在大清国巴图鲁准塔的眼里,再多的明国骑兵,也无非就是些圆滚滚的西瓜脑袋罢了,他手里的长砍刀又不是吃素的,砍他娘就是。 准塔全然未将冲来的明军当做一回事,他大吼大叫着,不断催促麾下的正白旗鞑贼骑兵策马猛冲。 眼见双方相距只剩一百余步时,准塔的心里才咯噔一下,对面的明骑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他们不只是骑士盔甲齐备,就连他们跨下的战马都披挂了具装,整齐划一的虎枪如林般挺起在骑阵之前。 看着那一排排虎枪如林,黝黑珵亮的枪尖透着丝丝寒气,饶是凶猛如准塔这般的巴图鲁勇士,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尤其是对面明军骑阵那不急不躁、不紧不慢的速度,此前,准塔还在嘲笑明军不够勇猛,都不敢发力冲锋。 可现在看来,却是满满的压迫感! ………… 张广达策骑向前,引领着三百具装重骑控制胯下战马以跑步姿态加速前行,清一水的虎枪向前刺出,犹如一排装了铁甲的移动拒马枪似的,滚滚向前。 本来,张广达的兵器是一柄长砍刀,自打做了宣镇参将张岩麾下骑兵时起,就是使得长砍刀,到如今已有数年。 可自从张诚组建具装重骑以来,为了便于操练将士,也为了骑阵的整齐划一,更是为了起到表率作用。 他就弃了长砍刀,改为操练虎枪骑战,而整个骑营重骑部所有的三百名将士的骑战兵器,也都换成了虎枪。 除了虎枪之外,每一名重骑兵还配备了一柄铁锏,用来作为副武器,除此再无其他武器,连弓箭和短手铳都没有配备。 毕竟,具装重甲骑兵不耐久战,就算有个别骑士体力旺盛,能够持久作战,他们胯下的战马也无法长久承受如此重量。 “宣北军,万胜!” 张广达将虎枪又向前探出一些,高声大喝着,在距离满洲正白旗鞑贼八十步时,开始催动胯下战马以袭步加速疾奔起来。 “万胜!” “宣北军……万胜……宣北军……万胜……” 声声怒吼,好似魔鬼的咆哮,“隆隆”的铁蹄声,似乎要踏破苍穹。 “万胜…万胜……万胜……” 左右两翼虎卫营、轻骑部的众骑士们也发出了整齐的呐喊,声声怒吼,震撼着前面冲来的鞑贼心,使他们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惧意,同时,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向来懦弱的明狗子,何时变得这般勇猛,竟有如此威势? 三十步……二十步…… “嘭…砰…轰轰……” 双方第一排骑兵对撞在了一起,发出一系列惨烈的闷响,接着就是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战马嘶鸣,混杂着声声哀嚎,一时也分不清那声惨叫是明军,那一声悲嚎是鞑贼。 张广达虎枪正刺入一名鞑贼骑兵的胸口,“嘭”的一声,强大的冲击力竟刺碎了护心镜,直入那名鞑贼的胸口,从后背穿出。 那名鞑贼双手无力的抓着虎枪,眼珠都快要翻出到眼睛外面,嘴里“噗…噗……”的吐着一口口黑血,却还不断发力想要张大一些,似乎饱含了一股不甘。 塔瞻的兵器是一杆长柄狼牙大棒,他抡起大棒猛力砸在张广达身侧明军重骑的马头之上。 “咔嚓”一声。 即使有具装的保护,也被准塔生生将马头砸折,那战马庞大身躯向右一歪,“嘭”一声,直接就栽倒地上,如同一座小山轰塌般,激扬起一片尘土。 “嘭!” 又是一声大响。 好巧不巧,张广达的战马正撞在准塔的战马上,具装战马的优势在这时就显现了出来,虽然二人胯下战马都是强健,但准塔的战马就被撞得悲鸣一声,歪倒在旁边。 张广达的虎枪还插在那名鞑贼胸口,战马相撞的反弹之力将他也震得向后一闪,双手就放开了虎枪,反手抽出随身铁锏,大力狠狠砸在准塔的头盔上。 “砰!”的一声大响。 准塔的铁盔都瘪了进去,嵌入到他那硕大的脑袋里,堂堂大清国的巴图鲁勇士准塔,都来不及哼一声,就此一命呜呼! 张广达其实早就盯上了准塔,只不过,他也只看出准塔是这些鞑贼骑兵的头领,却还不晓得他竟是鞑贼的巴图鲁勇士。 这些话说起来似乎时间挺长,其实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只见张广达砸死了准塔后,策骑就冲入了鞑贼骑阵,铁锏翻飞,连着又砸倒两名鞑贼,虽然他身上也被鞑贼的砍刀砍中,却受了铁甲保护,只觉着胸中气血翻涌,别无大碍。 随着后排骑士继续袭步冲上,硬生生在鞑贼正白旗骑兵战阵的中间穿出一個大洞。 而后面的张诚领着两个义子和孩儿兵,再加上莫日根的三百蒙骑冲来,双方继续混战成一片,两翼的虎卫与轻骑也在此时加入战团。 独胡大有的一百游骑留在了外围,他们三五成群的在战团外巡弋,以追杀那些冲出战团的鞑贼骑兵。 “砰…砰砰……” 一阵短手铳的爆响连连,才被张广达所率具装重骑冲击得七零八落的鞑贼,又在这一阵轰击中,成片倒下。 张诚的鸭嘴夹刀棒或刺、或砸、或劈砍,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烟尘笼罩中,近千的鞑贼被宣北军如砍瓜切菜般,斩杀殆尽,其逃出者竟不足百人。 而张诚所部却死伤不足百人,如此战果,当属此战之最! 胡大有正领十数名游骑追杀四个鞑子骑兵,远远就见张成芳策骑急奔而来,他才勒住战马,就听张成芳远远喊道:“大帅有令,游骑速去西石门方向,探查奴情,探寻杨镇帅所在。” 胡大有急忙喝住众人,分头呼唤着游骑部将士,十余人一队,向西石门前策骑飞驰而去。 张金泰远远望见林芳平的鞍辔上,竟横放着一具鞑贼尸身,他笑着说道:“林将军,直接砍了首级多好,何必驮着这个大家伙,多累挺嘞!” 林芳平抬手重重拍在那鞑贼尸身上,笑道:“看这身衣甲,再瞧瞧这军旗,估摸着还真是个大家伙,还是留着全身,才好领功。” 张诚这时也策马过来,他仔细看了一下,道:“呦呵,这不是被夏侯张砸毙的鞑贼头子?” “回大帅,正是末将击杀。”张广达不知何时也策马奔了过来。 张诚的夹刀棒已挂回战马的德胜钩上,他挥舞着手中的马鞭笑道:“好么,那就交给你保管着。” 随即,继续大喝道:“目标西石门方向,虎卫随本帅居中,轻骑居左,蒙骑居右,重骑在后缓行,以恢复战马脚力。 儿郎们,随我继续杀奴啊!” “杀奴……” ………… “援军…援军来啦……” 阵阵欢呼声自山西总兵李辅明的军阵中传来。 李辅明所部在准塔领正白旗鞑子骑兵前去堵截张诚后,压力顿减,但即使如此,仍处于劣势。 塔瞻指挥着近千鞑贼巴牙喇精兵,依旧轮番策骑冲锋,每冲一轮,便是十余个明军被鞑贼重箭射中,非死即伤。 此刻,还正在埋怨着张诚真不仗义,眼见自己这边与鞑贼战事如此激烈,他竟不来援救自己,径直挥师朝北面杀去, 眼看自己的军阵就要守不住的时候,李辅明急得在心里不停问候着张诚和宣北军的祖宗十八代。 猛地,就听到“援军来了……”的欢呼声,他大喜过望,连忙回首看去。 果见身后山道上,黑压压的明军步阵向着自己这边缓缓行进,他如同刚断奶的娃娃盼着喝奶那般,眼睛中竟留出了几滴泪花。 来援军阵中,一杆大旗高高立起,上面左边是“宣北”两个大字,中间则是一个斗大的“魏”字,正是魏知策的主将认旗。 旁边还有一杆同上大小与规格的认旗,上书一个“李”字,正是登封营主将李际遇的认旗。 在登封营步阵两侧,各有一支战车部,六千余精锐宣北军将士虽缓缓前进,也带起滚滚的烟尘飞扬,而在这滚滚烟尘中却隐藏着一只钢铁巨兽,专门来收割有着金钱鼠尾巴的鞑贼生命! 刚才还在肚子里怒骂张诚和宣北军的李辅明,此刻竟一口一个奶奶、爷爷的叫着,他立时屏退了自己准备撤退的想法,组织山西兵马奋力发起了反击。 ………… “杨帅现在何处?” 宣府参将郭英贤对着两名浑身浴血的明军骑兵怒吼着。 此刻,在他的胸间胡乱缠着一圈的白布,唯独在左侧有一片殷红,头盔也不知掉落何处,头发没了头盔的束缚,蓬松的散在脑后。 两名杨国柱的家丁亲随在他身前,神情极为窘迫的回道:“将主爷与唐都司分开后,就被鞑贼围住,我等追随将主爷冲杀半日,仍无法脱困,这才来寻郭将军回援。” 郭英贤闻知杨国柱深陷危局,心中盛怒,骂道:“要尔等何用?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此刻到了用时,却这般不堪!” 那两名家丁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却又不敢反驳,只得乖乖的低垂着头,不敢稍抬。 清国的多罗安平贝勒杜度指挥数千镶红旗鞑贼围攻何振雄,已占了明显优势,却被郭英贤突然杀来,乱了阵脚,这时正在准备下一次攻击。 何振雄安抚了阵前的步营弟兄们后,才走回来,正听到郭英贤的怒骂,忙上前劝解道:“郭爷,就是骂死了他等,也不得解镇帅之危。 何况,他们也是尽力了,山西李辅明迟迟不得寸进,我宣镇孤军独占鞑贼,才一时失利,如何怪得到他们!” 郭英贤怒气未消,仍是道:“哼,还有洪督臣的督标营,辽东总兵刘肇基的兵马呢?”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疑惑道:“宣北军可有动静?” 那两名前来报信的杨国柱家丁,先是互望一眼,才唯唯道:“未见。” “张诚这小子在干甚?为了不来相救!” 郭英贤粗声粗气的说着,就听何振雄在一旁接道:“郭将军,你领骑兵速去寻镇帅,这边新军还顶得住。” 郭英贤望了他一眼,道:“留八百骑兵给你,我带千骑足矣。” 何振雄还待拒绝,郭英贤怒道:“都他娘是杨帅的宝贝疙瘩,你舍得拿去和鞑子拼,俺老郭还舍不得呢!” 他说完便腾身上马,大声喝令:“郭庆,左右部集合,随咱老子去寻杨帅他老人家。” ………… 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本是有些许机会突出鞑贼包围的,可偏巧不巧,他的战马竟被鞑子射中,就这换乘战马时耽误的功夫,就失了这次良机。 清国辅国公额克亲虽不敢违逆睿亲王多尔衮的军令,但他压根就没相信杨国柱会投降。 因此,在孔有德去劝降杨国柱的时候,他便领一支骑兵在远处观瞧,猛然见杨国柱欲图突围,他忙领军急追在后。 即使如此,杨国柱在换乘战马后,仍是有机会率领紧随身后的十数骑脱出清军包围,但却不忍将追随自己多年的家丁们抛弃,只得回身应战。 就这样且战且退,又被额克亲包围在了一处丘陵之上,远处一队队清军正白旗的骑兵正策马奔来,一杆织金龙纛大旗也在向这边缓缓移动。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将军百战,沙场驱奴 , 宣镇总兵杨国柱领十骑精锐被鞑贼堵截在后,他随机应变领众人脱离大队,径往西面奔去。 所有的人都以为,杨国柱是审时度势,见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才选择了向西边突围,但其实另有隐情。 他率领麾下五百家丁亲军与多尔衮所部鞑贼已激战半日,无论众将士或他们胯下战马,都未得休息,反观鞑贼,却能倚仗人马众多之优势,轮番出战,交替歇息。 现今深陷鞑贼重围,几番激战,伤亡近半,却仍不得解,且援军又迟迟不见,人困马乏之下,定必难于支持许久。 杨国柱心中虽然已经做好了沙场捐躯的准备,但却不能不为麾下的将士们考虑,尤其是刚才奴酋多尔衮的话语,更进一步促成了他的这个想法。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杨国柱猛然想到,多尔衮其意多在自己,意图劝降不成,必定还想将自己活捉生擒。 否则早就全力进攻,若真那样,就算不能将自己所部兵马尽歼于此,但至少此间战事也早结束了。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判断,杨国柱遂决定铤而走险,以自己为诱饵,引清军全力追击自己,如此必定会减轻黄保忠那边的压力,或许他们那二百多将士还能突围回去。 杨国柱所料不差,多尔衮其意确实是在他的身上,但杨国柱却低估了多尔衮的谋略与狡诈。 直到此刻,望着前方丘陵上那三百余鞑贼精骑,他才深深体会到多尔衮的狡猾,但已别无选择,此时此刻,也只能硬刚了。 正所谓:“将军百战身先死,沙场驱奴无归期!” “宣镇威武,大明万胜!’ 杨国柱发出最后的怒吼,鼓舞着身边的亲军将士们策马当先冲向那三百虏骑。 威武....万胜: 虽然加上杨国柱也才只有堪堪十一骑,却也吼出了气势,他们就犹如十一只能吃人的老虎猛兽般,冲向了鞑贼。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山岭上,郭英贤也看到了杨国柱所部兵马,正策骑急奔赶来与他相汇合,只不过,杨国柱此时却还不知道罢了。 即使以十一骑对冲满洲正白旗清军三百精骑,杨国柱与众家丁们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惧色,他们目光坚毅,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凶猛。 杨国柱的虎枪早已挂回到德胜沟上,此刻,他右手握着弓箭,正以左手提缰控马快步迎着那三百清骑而去。 他身旁谭震林和另外四名骑士擎着三眼铳,此外,还有三名骑士也握弓持箭,余下两人则是长刀和狼牙棒在手。 他们十一人结成紧密的一列骑阵,杨国柱居中,左右各有五名骑士,就算明知此去注定九死一生,却无一人退宿。 而对面的正白旗清军却散得很开,三百虏骑各自散开成一个大大的扇形,他们两翼各有一百左右的骑兵,已经提前加速急奔,就像两只长长的触手一般,要将杨国柱等人兜围在其中。 清军虏骑似乎并不急切,他们正面的骑士只是慢步而进,在杨国柱的正对面也是约一百清军骑兵,他们互相交错成两列横排,半数以上都是张弓搭箭,策在战马上瞄着杨国柱等人。 眼看双方越来越近,郭英贤大喝:“加速,变袭步,止刖力刺烧,杀!” “杀 众人发一声齐喝,便疾冲而上。 杨国柱有心保护解家旭,他在此之前就已亲年加速,如今明显超过解家旭一个马头,冲在最前。 “嗖嗖...嗖嗖 箭矢飞射,“叮.叮叮..”之声四起,他们都穿着铁制盔甲,即使被箭矢射中,只要不在眼耳口鼻等要害之处,大多不会致命,甚至都不会影响战斗。 比如,南宋名将杨再兴,当年凭一杆铁枪,追随三百岳家军将士在小商桥大战金兵十二万,奋力杀死二千余名金兵,更阵前刺杀万户长撒八孛堇,其余千户长、百户长一百余人。 而其时金兵箭来如雨,杨再兴的身上每中一枝敌箭,便随手折断箭杆再战,最后因战马陷于小商河泥中,这才力战殉国。 此战后,金兵找寻到杨再兴的尸身,经焚烧后,竟然烧出铁箭头足足二升有余,可见其中箭之多。 由此可见,身披铁甲对于弓箭的防护还是很有效的,解家旭的身上也挂着十来支箭矢,只有胸前的几支箭矢被他折断了箭杆,以免影响到骑射和搏战。 郭英贤瞧准时机,左手松开马缰,双脚踩稳马镫,用双腿控制战马尽力跑得稳些,这才张弓搭箭瞄向对面一名清骑的头面,“嗖”的一声,射出第一支箭矢。 “啊!” 郭英贤身侧一-名骑士被鞑贼射中咽喉,虽有顿项防护,怎奈距离太近,鞑贼重箭竟射破顿项,直入那名骑士咽喉。 他只一声惨叫,便跌落战马之下,双手捂着咽喉处,在地上无力翻滚挣扎,逐渐没了气息。 郭英贤也只射出一箭,便抛去弓矢,迅捷取出德胜沟上的虎枪,拨开一支鞑贼射来的箭矢,大吼着便挺枪疾冲而上。 “砰砰砰 三眼铳爆响过后,双方骑兵战马交错,刀枪斧棒一通砍砸捅刺,战马嘶鸣与人的惨叫声相应。 郭英贤等人堪堪冲过第一排清军骑兵的阵线,麾下十名家丁亲军也只余六人还在他的身边,以折损四人的代价,战杀了清军八名骑兵。 虽然是赚了,但与战事却无任何补益,毕竟兵力上的相差太过悬殊。 此刻,在他们的正面还有近五十名清骑拦在前方,而两翼的清骑也在向内里包抄,郭英贤等七人就如同饺子馅特别,被外面清骑组成饺子皮包裹在其中。 迎面的五十名清骑似乎并不急躁,他们控制着胯下战马正以慢步向郭英贤等人缓缓逼来,郭英贤明白,他们是在等两翼的清骑过来汇合,再发起攻击。 可清军在等,但郭英贤却等不起,那又能如何,久战之后,又经过刚才的冲锋对决,他们的战马脚力已竭,已经注定无法再脱出清骑的围截。 郭英贤的心思都在清骑身上,他没有发现在东北和西南两个方向,大片尘土腾空飞扬,犹如青龙般翻滚向着他这边袭来。 东北方向上,正是解家旭麾下镇标营亲将解家旭所部千余精骑,他在近处山岭上望定郭英贤所在后,初时见解家旭只领十骑离阵他去,不亲年具体情形,一时间就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见郭英贤策马奔回后,他才领骑士们催马急奔,前来汇合,可半途上又见前方左侧丘陵上猛然出现一大队清军正白旗的骑兵。 因实在是关切解家旭的安危,多尔衮竟不顾及战马脚力,他领三百余麾下精骑扬鞭催马,发力狂奔,先于大队赶至了战场。 一路扬起大片烟尘滚滚,他的视线里终于看到了郭英贤等七骑被鞑贼围困,多尔衮大吼:“杀,杀过去,救杨帅!” “杀 众将士齐声吼叫着策马扬鞭。 而解家旭此时刚刚抡动虎枪将一名清军骑兵砸落马下,他身边也只剩下杨国柱和另外两名精骑,余者皆不知所踪,有可能被鞑贼围在别处,也有可能已经战亡。 杨国柱浑身浴血,已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鞑子的,黑红一片,而他也如疯魔特别,左手控缰,右手三眼铳当作铁锤,大吼大叫着向四下里一通猛砸狠打。 解家旭盯上了一个清军正白旗的分得拨什库,他催马疾冲而上,挺枪就刺了过去,那清军拨什库生得身材威猛,胯下战马也是雄壮。 他见郭英贤虎枪刺来,抡着手中的狼牙大棒就上去格挡,“咣当”一声大响,两人皆被震得虎口发麻,隐隐生疼。 杨国柱一直随在郭英贤身边,不肯离开半步,他趁着这個时机,三眼铳抡起生生砸在那拨什库的后背,直砸得那拨什库“哇”的一声就吐出一大口鲜红。 但他生得高大壮健,虽被狠狠砸中,口吐鲜血,却并不退缩,狼牙棒抡动起来依旧虎虎生风,郭英贤与杨国柱一时竟也拿他无法 旁边一个明军骑兵正巧策马冲来,他凑准一个空隙,竟从马背上腾身跃起,猛地合身扑上,搂着那清军拨什库一同落马,在地上不住翻滚。 就在这时,解家旭猛然间瞥见近处烟尘飞扬,接着便听到蹄声隆隆,他虎枪抡动阻止了几名清军骑兵的靠近。 借着这个功夫忙转头四望,只见除了刚才见到的东北方飞扬的尘土中,显现出一片红色,竟是大明的军马,只是一撇之下,他还判断不出是哪一部。 而与此同时,西南方向略近处又是一股尘土冲天而起,显有大队骑兵奔来,只是还不能确定是敌是友。 还有黄保忠这时也领着那二百余骑家丁亲军,也折返奔向这边来救援郭英贤,虽使他心中感动,却也暗骂一声:“混蛋,竟敢不守老子军令!’ 猛然,郭英贤胯下的战马一顿,前蹄陡然间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解家旭此刻刚抡着虎枪将一名清军骑兵砸落马下,完全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变故。 猝不及防之下,他重心不稳,身体前倾之势无法止住,不由立时滚落马前,他手中紧握着虎枪不曾放弃,在落地的瞬间一通横扫,不知打折了几多马腿。 这时,才扭头望去,只见刚刚被明军骑兵扑落马下的清军分得拨什库,正将身体横在战马前,双手紧紧抱住郭英贤战马前腿,扭头对着郭英贤桀桀怪笑不已。 那拨什库的头盔已不知掉落何处,头面上满是血污,双手仍是抱紧马腿,嘴里不断喷涌出一口口鲜血,身体也在不断的抖动,显然只有出气,而无进气,已处于濒死之边缘。 “大帅...女帅 解家旭耳中听到杨国柱正大声嘶吼,似乎在四下找寻自己,他又将虎枪抡动一圈后,才挺身站起,就听“嘭”的一声大响,便感觉被重物猛力砸在后背之上。 原来,不知从何处奔来一名清军骑兵,他趁着郭英贤起身的瞬间,策骑冲过挥舞大棒就砸在了解家旭的后背,大力掼击之下,郭英贤后背肩骨登时碎裂。 只见一口鲜血从郭英贤的口中喷溅而出,他胸前略显花白的胡须顿时被染成了鲜红一片。 他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将手中虎枪奋力投射而出,正投中那清骑的后心,庞大身躯栽倒马下,空余战马仍以雄健的步伐继续向前奔去。 “噗!‘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杆投枪,正中郭英贤的右侧肋间,从后背贯入,枪尖自前胸下部透出,解家旭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人也无力的扑倒在地上。 “将主爷将主爷 杨国柱正巧奔来,他先是看到了解家旭的战马扑倒在不亲年,心中忧急万分,担心郭英贤有失,才前奔几步便看到郭英贤一口鲜血喷出,扑倒地上。 他激动之下,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踉跄着来到郭英贤身旁,大声苦寒起来,此刻,他仿佛已经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忘却了刚才的厮杀搏命,对周围的呼喊厮杀声也充耳不闻。 解家旭打马急奔,他们以五十骑为一个横列,共有六列精骑,眼见郭英贤就被五十余清军骑兵围在前方一箭之地。 他大呼着冲上就是一箭射出,“嗖嗖嗖.”之声不绝,前方的清军骑兵见到他们人多势众,也纷纷向大阵方向退却。 最后,这一小块杀戮场上遍布战马和将士们的尸骸,一腔悲鸣却在此刻直冲天际。 “将爷...将爷...不能死啊 解家旭满脸悲愤的冲上前,翻身落马,他几乎是爬着来到了郭英贤身前,一把从杨国柱怀中抢过郭英贤,抱着叫道:“大帅!大帅!大. “咳咳咳 郭英贤被他这一番折腾,不由急促的咳嗽起来,他每咳一下,便是口鲜红喷出,到最后竟是一口口的血沫子。 “咳咳老郭此我兄子奋战...殉国之 之地 埋骨于 此.无悔矣 “大帅 “老郭.带儿郎们...杀奴.....宣府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将军百战,沙场驱奴 宣镇总兵杨国柱领十骑精锐被鞑贼堵截在后,他随机应变领众人脱离大队,径往西面奔去。 所有的人都以为,杨国柱是审时度势,见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才选择了向西边突围,但其实另有隐情。 他率领麾下五百家丁亲军与多尔衮所部鞑贼已激战半日,无论众将士或他们胯下战马,都未得休息,反观鞑贼,却能倚仗人马众多之优势,轮番出战,交替歇息。 现今深陷鞑贼重围,几番激战,伤亡近半,却仍不得解,且援军又迟迟不见,人困马乏之下,定必难于支持许久。 杨国柱心中虽然已经做好了沙场捐躯的准备,但却不能不为麾下的将士们考虑,尤其是刚才奴酋多尔衮的话语,更进一步促成了他的这个想法。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杨国柱猛然想到,多尔衮其意多在自己,意图劝降不成,必定还想将自己活捉生擒。 否则早就全力进攻,若真那样,就算不能将自己所部兵马尽歼于此,但至少此间战事也早结束了。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判断,杨国柱遂决定铤而走险,以自己为诱饵,引清军全力追击自己,如此必定会减轻黄保忠那边的压力,或许他们那二百多将士还能突围回去。 杨国柱所料不差,多尔衮其意确实是在他的身上,但杨国柱却低估了多尔衮的谋略与狡诈。 直到此刻,望着前方丘陵上那三百余鞑贼精骑,他才深深体会到多尔衮的狡猾,但已别无选择,此时此刻,也只能硬刚了。 正所谓:“将军百战身先死,沙场驱奴无归期!” “宣镇威武,大明万胜!” 杨国柱发出最后的怒吼,鼓舞着身边的亲军将士们策马当先冲向那三百虏骑。 “……威武……万胜……” 虽然加上杨国柱也才只有堪堪十一骑,却也吼出了气势,他们就犹如十一只能吃人的老虎猛兽般,冲向了鞑贼。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山岭上,郭英贤也看到了杨国柱所部兵马,正策骑急奔赶来与他相汇合,只不过,杨国柱此时却还不知道罢了。 即使以十一骑对冲满洲正白旗清军三百精骑,杨国柱与众家丁们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惧色,他们目光坚毅,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凶猛。 杨国柱的虎枪早已挂回到德胜沟上,此刻,他右手握着弓箭,正以左手提缰控马快步迎着那三百清骑而去。 他身旁谭震林和另外四名骑士擎着三眼铳,此外,还有三名骑士也握弓持箭,余下两人则是长刀和狼牙棒在手。 他们十一人结成紧密的一列骑阵,杨国柱居中,左右各有五名骑士,就算明知此去注定九死一生,却无一人退宿。 而对面的正白旗清军却散得很开,三百虏骑各自散开成一个大大的扇形,他们两翼各有一百左右的骑兵,已经提前加速急奔,就像两只长长的触手一般,要将杨国柱等人兜围在其中。 清军虏骑似乎并不急切,他们正面的骑士只是慢步而进,在杨国柱的正对面也是约一百清军骑兵,他们互相交错成两列横排,半数以上都是张弓搭箭,策在战马上瞄着杨国柱等人。 眼看双方越来越近,杨国柱大喝:“加速,变袭步,正前方鞑贼,杀!” “杀……” 众人发一声齐喝,便疾冲而上。 谭震林有心保护杨国柱,他在此之前就已开始加速,如今明显超过杨国柱一個马头,冲在最前。 “嗖…嗖……嗖嗖……” 箭矢飞射,“叮…叮叮…”之声四起,他们都穿着铁制盔甲,即使被箭矢射中,只要不在眼耳口鼻等要害之处,大多不会致命,甚至都不会影响战斗。 比如,南宋名将杨再兴,当年凭一杆铁枪,率领三百岳家军将士在小商桥大战金兵十二万,奋力杀死二千余名金兵,更阵前刺杀万户长撒八孛堇,其余千户长、百户长一百余人。 而其时金兵箭来如雨,杨再兴的身上每中一枝敌箭,便随手折断箭杆再战,最后因战马陷于小商河泥中,这才力战殉国。 此战后,金兵找寻到杨再兴的尸身,经焚烧后,竟然烧出铁箭头足足二升有余,可见其中箭之多。 由此可见,身披铁甲对于弓箭的防护还是很有效的,杨国柱的身上也挂着十来支箭矢,只有胸前的几支箭矢被他折断了箭杆,以免影响到骑射和搏战。 杨国柱瞧准时机,左手松开马缰,双脚踩稳马镫,用双腿控制战马尽力跑得稳些,这才张弓搭箭瞄向对面一名清骑的头面,“嗖”的一声,射出第一支箭矢。 “啊!” 杨国柱身侧一名骑士被鞑贼射中咽喉,虽有顿项防护,怎奈距离太近,鞑贼重箭竟射破顿项,直入那名骑士咽喉。 他只一声惨叫,便跌落战马之下,双手捂着咽喉处,在地上无力翻滚挣扎,逐渐没了气息。 杨国柱也只射出一箭,便抛去弓矢,迅捷取出德胜沟上的虎枪,拨开一支鞑贼射来的箭矢,大吼着便挺枪疾冲而上。 “砰砰砰……” 三眼铳爆响过后,双方骑兵战马交错,刀枪斧棒一通砍砸捅刺,战马嘶鸣与人的惨叫声相应。 杨国柱等人堪堪冲过第一排清军骑兵的阵线,麾下十名家丁亲军也只余六人还在他的身边,以折损四人的代价,战杀了清军八名骑兵。 虽然是赚了,但与战事却无任何补益,毕竟兵力上的相差太过悬殊。 此刻,在他们的正面还有近五十名清骑拦在前方,而两翼的清骑也在向内里包抄,杨国柱等七人就如同饺子馅一般,被外面清骑组成饺子皮包裹在其中。 迎面的五十名清骑似乎并不急躁,他们控制着胯下战马正以慢步向杨国柱等人缓缓逼来,杨国柱明白,他们是在等两翼的清骑过来汇合,再发起攻击。 可清军在等,但杨国柱却等不起,那又能如何,久战之后,又经过刚才的冲锋对决,他们的战马脚力已竭,已经注定无法再脱出清骑的围截。 ………… 杨国柱的心思都在清骑身上,他没有发现在东北和西南两个方向,大片尘土腾空飞扬,犹如青龙般翻滚向着他这边袭来。 东北方向上,正是杨国柱麾下镇标营亲将郭英贤所部千余精骑,他在远处山岭上望定杨国柱所在后,初时见杨国柱只领十骑离阵他去,不清楚具体情形,一时间就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见杨国柱策马奔回后,他才领骑士们催马急奔,前来汇合,可半途上又见前方左侧丘陵上猛然出现一大队清军正白旗的骑兵。 因实在是关切杨国柱的安危,郭英贤竟不顾及战马脚力,他领三百余麾下精骑扬鞭催马,发力狂奔,先于大队赶至了战场。 一路扬起大片烟尘滚滚,他的视线里终于看到了杨国柱等七骑被鞑贼围困,郭英贤大吼:“杀,杀过去,救杨帅!” “杀……” 众将士齐声吼叫着策马扬鞭。 而杨国柱此时刚刚抡动虎枪将一名清军骑兵砸落马下,他身边也只剩下谭震林和另外两名精骑,余者皆不知所踪,有可能被鞑贼围在别处,也有可能已经战亡。 谭震林浑身浴血,已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鞑子的,黑红一片,而他也如疯魔一般,左手控缰,右手三眼铳当作铁锤,大吼大叫着向四下里一通猛砸狠打。 杨国柱盯上了一个清军正白旗的分得拨什库,他催马疾冲而上,挺枪就刺了过去,那清军拨什库生得身材威猛,胯下战马也是雄壮。 他见杨国柱虎枪刺来,抡着手中的狼牙大棒就上去格挡,“咣当”一声大响,两人皆被震得虎口发麻,隐隐生疼。 谭震林一直随在杨国柱身边,不肯离开半步,他趁着这个时机,三眼铳抡起生生砸在那拨什库的后背,直砸得那拨什库“哇”的一声就吐出一大口鲜红。 但他生得高大壮健,虽被狠狠砸中,口吐鲜血,却并不退缩,狼牙棒抡动起来依旧虎虎生风,杨国柱与谭震林一时竟也拿他无法。 旁边一个明军骑兵正巧策马冲来,他凑准一个空隙,竟从马背上腾身跃起,猛地合身扑上,搂着那清军拨什库一同落马,在地上不住翻滚。 就在这时,杨国柱猛然间瞥见远处烟尘飞扬,接着便听到蹄声隆隆,他虎枪抡动阻止了几名清军骑兵的靠近。 借着这个功夫忙转头四望,只见除了刚才见到的东北方飞扬的尘土中,显现出一片红色,竟是大明的军马,只是一撇之下,他还判断不出是哪一部。 而与此同时,西南方向略远处又是一股尘土冲天而起,显有大队骑兵奔来,只是还不能确定是敌是友。 还有黄保忠这时也领着那二百余骑家丁亲军,也折返奔向这边来救援杨国柱,虽使他心中感动,却也暗骂一声:“混蛋,竟敢不守老子军令!” 猛然,杨国柱胯下的战马一顿,前蹄陡然间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杨国柱此刻刚抡着虎枪将一名清军骑兵砸落马下,完全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变故。 猝不及防之下,他重心不稳,身体前倾之势无法止住,不由立时滚落马前,他手中紧握着虎枪不曾放弃,在落地的瞬间一通横扫,不知打折了几多马腿。 这时,才扭头望去,只见刚刚被明军骑兵扑落马下的清军分得拨什库,正将身体横在战马前,双手紧紧抱住杨国柱战马前腿,扭头对着杨国柱桀桀怪笑不已。 那拨什库的头盔已不知掉落何处,头面上满是血污,双手仍是抱紧马腿,嘴里不断喷涌出一口口鲜血,身体也在不断的抖动,显然只有出气,而无进气,已处于濒死之边缘。 “大帅……大帅……” 杨国柱耳中听到谭震林正大声嘶吼,似乎在四下找寻自己,他又将虎枪抡动一圈后,才挺身站起,就听“嘭”的一声大响,便感觉被重物猛力砸在后背之上。 原来,不知从何处奔来一名清军骑兵,他趁着杨国柱起身的瞬间,策骑冲过挥舞大棒就砸在了杨国柱的后背,大力掼击之下,杨国柱后背肩骨登时碎裂。 只见一口鲜血从杨国柱的口中喷溅而出,他胸前略显花白的胡须顿时被染成了鲜红一片。 他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将手中虎枪奋力投射而出,正投中那清骑的后心,庞大身躯栽倒马下,空余战马仍以雄健的步伐继续向前奔去。 “噗!”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杆投枪,正中杨国柱的右侧肋间,从后背贯入,枪尖自前胸下部透出,杨国柱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人也无力的扑倒在地上。 “将主爷…将主爷……” 谭震林正巧奔来,他先是看到了杨国柱的战马扑倒在不远处,心中忧急万分,担心杨国柱有失,才前奔几步便看到杨国柱一口鲜血喷出,扑倒地上。 他激动之下,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踉跄着来到杨国柱身旁,大声苦寒起来,此刻,他仿佛已经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忘却了刚才的厮杀搏命,对周围的呼喊厮杀声也充耳不闻。 ………… 郭英贤打马急奔,他们以五十骑为一个横列,共有六列精骑,眼见杨国柱就被五十余清军骑兵围在前方一箭之地。 他大呼着冲上就是一箭射出,“嗖嗖嗖……”之声不绝,前方的清军骑兵见到他们人多势众,也纷纷向大阵方向退却。 最后,这一小块杀戮场上遍布战马和将士们的尸骸,一腔悲鸣却在此刻直冲天际。 “将爷…将爷…不能死啊……” 郭英贤满脸悲愤的冲上前,翻身落马,他几乎是爬着来到了杨国柱身前,一把从谭震林怀中抢过杨国柱,抱着叫道:“大帅!大帅!大……” “咳…咳咳……” 杨国柱被他这一番折腾,不由急促的咳嗽起来,他每咳一下,便是一口鲜红喷出,到最后竟是一口口的血沫子。 “咳咳……老郭……此我兄子奋战……殉国之……之地……埋骨于……此……无悔矣……” “大帅……” “老郭……带儿郎们……杀奴……回宣府……”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开端 张诚领孩儿兵策骑狂奔,林芳平带着虎卫营将士紧紧跟随护卫,他们同样追随着杨国柱的身影而进。 而在他们的身后更有千余宣北军精骑四下散开,在骑营主将张广达的率领下,向着追击黄保忠的正白旗清军骑兵那边缓缓逼去。 张诚远远看到一队骑兵提前奔至杨国柱所在,已经驱退了余下的近三百清骑,只是外面众多骑士围聚,看不到内里情形如何。 但张诚却已隐隐感到一丝不妙,他策骑急奔,前面镇标营的将士自然识得他的旗号,见之纷纷退让。 策马来到中间,就见郭英贤正跪在地上,怀中抱着一名身披盔甲的老将,“噗通”一声,张诚跃身下马,走前几步。 猛地跪在了地上,他双眼噙满了泪水,哽咽着问道:“杨帅……他……” 杨国柱似乎听到了张诚的声音,他猛地伸手抓紧了张诚,断断续续的说道:“忠……忠忱……杀奴……杀……奴……啊……” 直到这时,张诚才看见杨国柱身前探出来的投枪枪尖,他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仔细看去,杨国柱双目已显茫然无神,气若游丝。 “杨帅,都怪忠忱来晚啦!” “咳咳,不……怪你,我注定……要留下……下来……陪兄长他们……咳咳……” 张诚见他说得艰难,心中不忍,忙道:“杨帅,先不说了,我带你回松山,找医官……” “咳咳咳……” 杨国柱又是一阵急咳,嘴里不住的喷出鲜血,张诚哭着用手捂住他的嘴,想帮他止住吐血,却又如何做得到。 突然,他感觉杨国柱抓着他的手在用力,仔细看去,见杨国柱两只手正艰难地抓着他和郭英贤,断断续续说道:“老郭……我宣镇……宣镇兵……马……不可……落……落于外……外人手……手上……忠忱……带……带大伙……回……” 杨国柱说到这里时,便再没了声息。 张诚顿感那只握着自己的大手,也瞬间失去了力量,张诚握了握杨国柱略显冰凉的大手,心中无限感慨。 想想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最初所遇到的各色人物,如叔叔张岩,督臣卢象升,还有当初自己麾下四大千总之一的胡大有都已消逝。 现在杨国柱又离自己而去,在这个世界里,自己正在排除万难,茁壮的成长着,而曾经的亲人、上司、伙伴却一個接一个的离开这个世界。 张诚知道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若是没有他们的牺牲,自然也不会有自己今日的成就。 试想,若是叔叔张岩还在,自己又如何独挑大梁,出镇北路;若是督臣卢象升犹在,他又如何能坐视自己肆意妄为,诛杀薛良清、吴有禄,暗杀张国威。 而今,杨国柱的殉国或许又是自己进身之阶,又会使自己的实力增强一大截,甚或成为自己掌控整个宣镇的开端。 只不过,他与杨国柱的感情非同一般,甚至已经与他叔叔张岩同等重要,如此又叫他怎能不伤心。 但张诚亦知,此时还不是伤感的时候,他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郭英贤的肩膀,语音哽咽的说道:“郭将军,杀奴,为杨帅报仇,接弟兄们回家!” 郭英贤怀里抱着着杨国柱缓缓起身,他头盔也不知掉落何处,满头乱发飘散,老泪纵横,嘶吼着:“杀奴……杀奴……杀……” 此刻,原来在这边丘陵埋伏的清军骑兵,丢下数十具或死或伤的鞑贼,已全数遁去。 黄保忠也领着剩下的二百余杨国柱的家丁奔来,他们纷纷下马,跪在了郭英贤的身前,毕竟追随杨国柱日久,个个眼中含泪,神情悲愤异常。 “杀奴……杀奴……杀奴……” 一声声的齐喝,一声声悲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嘶吼,震撼着周围众将士的心! 郭英贤带来的千骑镇标营精骑,再加上张诚的虎卫营将士,都围聚在外面策骑警戒,而刚刚驱散清军骑兵,解救黄保忠等家丁的宣北军骑营将士也随着张广达奔回。 张广达一回来就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奔近人群中间,“扑通”一声跪在了郭英贤的身前,大叫:“杨帅……杨帅……” 如今这边聚集着三千余宣镇精锐骑兵,当是西石门外各处战场上最强的一股战力,张诚更是懂得到“哀兵必胜”的道理。 他振臂高呼:“报仇!为杨帅报仇!为弟兄们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数千将士撕心裂肺般的齐声嘶吼,响彻云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向约四百步外的清军正白旗三千余骑兵,还有那边高高立起的织金龙纛大旗。 郭英贤将怀中的杨国柱交给家丁百总黄保忠,道:“黄蛮子,你留下守护杨帅!” 他转身看着张诚:“张总兵,请下令吧!” 张诚望着一脸悲愤的老将郭英贤,重重的点了点头,大喝:“上马!” 所有人都翻身上马,骑阵逐渐散布开来,与对面的清军骑阵正面相对。 张诚策骑马上,对身边的诸将说道:“郭将军为右翼,张广达为左翼,林芳平随我为中军,目标对面奴贼的龙纛大旗,不夺大旗,誓不回军!” “不夺大旗,誓不回军!” 众将士的齐吼声中,杨国柱的家丁百总谭震林踉踉跄跄奔跑过来,他一把抓住郭英贤的战马缰绳,哽咽道:“郭爷,带我一起杀鞑子吧!” 郭英贤还未发话,张诚便在一旁说道:“家丁队弟兄们都是好样的,也是杨帅身边近人,就留下来多陪杨帅一刻吧。” 他目光望向远处清军骑阵,又道:“杀奴嘛,不在一时。尔等陪伴杨帅这最后一程,最为重要!” 张诚说罢,便不再理会谭震林,他大声喝令:“各部整队,出发!” 大明宣府镇精骑三千余众,策骑而进,渐渐的汇成三个紧密骑阵,直奔对面多尔衮的织金龙纛大旗而去。 随着骑阵前行扬起的冲天尘土外,还有阵阵怒吼。 “杀奴……报仇……夺大旗……誓不回军……” ………… 大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刚刚接报,锦州城内的祖大寿也领万余明军冲出,如今已连破两道壕沟防线,乳峰山驻守八旗勇士赶去增援,才堪堪守住最后一道壕沟防线,情势危急。 同时,其他各方战报也频频传来,东石门那边肃王爷豪格那边,明军吴三桂、白广恩所部兵马小心谨慎,稳扎稳打。 虽百般引诱,也未能使其就范,但既是如此,双方仍是杀了个旗鼓相当,就目前态势来看,似乎清军还略占上风。 而黄土岭、毛家沟、松山岭等各处,皆是死伤颇重,明军硬攻硬打死伤在所难免。 同时,清军虽说善攻而不善守,但有汉军旗、天佑军、天助军、朝鲜军相助,他们多操火器,确是帮助不小。 即使是面对明军的强攻硬打,也是守御得法,他们凭借地利,充分发挥火器优势,再有清军的精骑加持,确实给明军很大杀伤。 其实,除了黄土岭方向上,明国东协分练总兵官曹变蛟所部的表现尤为突出,曾几次冲上清军阵地,只差少许便攻破黄土岭清军的阵地防线,确为可惜! 多尔衮最为担心的其实只有锦州城外之战事,只要锦围不解,就算明军在松锦之间再猖狂也无所谓。 他已令毛家沟、松山岭与乳峰山等各处清军,尽力抽调兵马去援助锦州城南之战事,同时,还抽调围困在锦州城东、西、北三名的清军前往支援。 而他却只是因为贪心,才一直领兵居留此处,其目的只在杨国柱一人身上,若能迫其归降,则好处大大。 即使不能使之归顺,多尔衮也要尽力将杨国柱斩杀于战阵之中,如此,不但有了阵斩明军大将之功,还能打击明国援军的军心士气,更是为今后的战事扫除障碍。 而现在,多尔衮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算不是最优解,但至少也达成了一半的初衷。 适才,他已得到逃回清军骑兵的回报,如今已然陈兵阵前,除了想耀武扬威一番外,就是要亲自确认一下杨国柱到底是死是活。 多尔衮望着对面缓缓逼来的明军,隐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沉声问着:“宣府杨总兵确定已被我大清勇士击杀了嚒?” 一旁的额克亲很是自豪的回道:“叔王宽心,虽未能抢得杨贼尸首,但确已被我勇士斩杀于阵前,此战击杀南朝一员总兵大将,叔王威武啊!” 多尔衮却并未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他凝望着对面明军骑阵,又问道:“那居中而来的,是哪一部兵马?” “回叔王,据探马回报,观其旗号乃是明国宣府兵马,才自南边突来,此前并未与我勇士接战。” 多尔衮闻言心中疑窦丛生,问道:“才来?塔瞻那边竟未能守住,可知此一部明军主将何人?” “回叔王,我勇士们正在探查!” 多尔衮心中虽仍有疑惑,却也是无法,只是淡淡说道:“准备应战吧!” ………… 中军阵前的高台上,洪承畴放下手中的千里镜,淡淡说道:“西石门有张诚的宣北军马前往增援,大可无虑。 传令辽东刘总兵率部前往东石门助战,望其能阵前用命,以求突破,若能一鼓破敌,本督与张总监自会为其请赏。” 中军旗令官离去后,总监军张若麒才说道:“西石门战况最烈,未知能否突破,只要东西石门,打开一处,与锦城内祖大帅连成一气,便不愁解锦州之围。” 辽东巡抚邱民仰却说道:“西石门杨帅宣镇军马打得艰苦,就算有张诚的宣北军马增援,怕也难一鼓而下西石门。说到底还是看东石门方向能否有所突破。” 如今,中军大阵也只有洪承畴的督标营未动,再有大同王朴的兵马才自乳峰山下调回,现正在休整之中。 而在中军大阵之前数里外,宣北军赤城营在张国栋的率领下,已经击退石廷柱所率领的镶黄旗汉军,守护了神机营炮兵阵地的安全。 现在他正领麾下宣北军将士追击石廷柱,沿着山岭丘陵艰难的往娘娘庙方向攻去。 与此同时,魏知策所率宣北军战车营和步营兵马,也在山道上接替李辅明的山西兵马,对战巴牙喇纛章京塔瞻所部清军。 塔瞻初时并未将宣北军放在眼中,毕竟是打了老仗的鞑贼精锐,又怎会惧怕明军步卒呢? 他只不过对远处的那一队明军骑兵有所担忧,毕竟在他眼中准塔所率可是正白旗的精锐马甲骑兵,但只一接战,便被那伙明军击溃,怎叫他不心惊! 后来见那股明军骑兵并未继续向自己这边冲来,而是沿着山岭丘陵奔西石门行去,他不及前往拦截,便飞骑前去报信给多尔衮。 正待击溃李辅明所部明军,好回援睿亲王多尔衮,就见到又有一大队明军步卒推着战车前来,他连忙传令整队,准备骑射袭扰后,以精锐重甲步兵冲阵。 可面对宣北军精良战车上犀利的火炮轰击,以及战车后步营的火铳齐射,他们付出惨重伤亡,也未能冲至车阵之前,连试了两轮,均未能得力,无奈撤退。 而魏知策则帅战车营和步营将士一路急进西石门,沿途虽不断有鞑贼虏骑骚扰,但在宣北军精良的战车、铳炮面前,小股虏骑根本无法与之相抗,只是略为迟滞魏知策的进军速度罢了。 魏知策以两部战车在前,以李际遇的步营居后,再以杜有为、贺宽两部兵马为左右两翼策应,往西石门方向缓缓前行。 猛然,左翼杜有为部传来消息,在前方二里外发现鞑贼骑兵大部,而在鞑贼骑兵对面似乎就是宣北军主帅张诚的大旗迎风招展。 魏知策当即传令,以周如立领登封营中军骑兵哨将士向四外散开探查,同时命李际遇领麾下左右两个千总部的步兵先行前去迎战清军,左右两翼的步兵也加速前进。 他则率战车营将士在后推车缓行,只要李际遇能抵挡住鞑贼一轮冲锋,他便可率战车营赶至结成车阵据敌。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张家口的王掌柜? 多尔衮策在马上望着前方明军骑阵缓缓逼来,虽旗号鲜明,看上去确为明国宣府地方兵马,只是一时想不起主将为何人。 依他们探知的情报显示宣府镇兵马都是随总兵杨国柱来援辽东,按理应都在杨总兵的统率之下,何以此时才从后面杀上来? 他们清国上至奴酋黄台极,下至各旗主各官各将们都始终搞不懂大明各军各将的统属关系,其实莫说是他们,就连大明自己的各地总督们都有些稀里糊涂。 如今的大明已显现出朝代末世之象,不止是各地总兵镇帅越封越多,其各自统属的兵马也是个未知数。 而在总兵之下,尚还有副总兵、参将、游击、都司等等,他们有的也归各总兵统率,而有的则是独镇一方,不受任何人的统属。 且近几年大明朝更是处处用兵,各镇各将调度频繁,更有许多临时加衔,还有许多将官也是奉命临时驻在各地,处于随时候命的状态。 就好比张诚的河南援剿总兵就是临时的加衔,而他的实任则还是宣镇分守副总兵,驻地是在宣府东路的永宁城。 现在虽然离开河南,而入援辽东,但他河南援剿总兵官的加衔却也并未撤除,所以大家都称呼他张总兵,也不为过。 大明军将中的这些弯弯绕,就算自己人都是稀里糊涂,何况黄台极、多尔衮等人偏处辽东,又如何懂得这许多。 随着对面明军骑队越来越近,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油然而生,多尔衮的脸色也变得十分不好,因为这本该是大清铁骑才有的压迫感,怎么会出现在明国骑兵的身上? 只见对面明军骑兵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但节奏很有规律,且骑阵紧密而严整,显然是经过严苛操练才能有如此军容。 此时,也已看清中间骑阵大约有六七百骑士的样子,他们盔甲齐备,军阵中大多使用长兵,可以看到约有近二百人手里操着三眼铳,还有二百余骑士更是握弓持箭。 “哼,凭尔也敢与我大清勇士比较骑射之技?” 满满的蔑视全都体现在了多尔衮的眼神之中,话虽没有说出来,但那眼神却泄露了一切。 这时几名清骑策马急奔而来,他们在阵外停住似乎禀报着什么。 果然,片刻后,额克亲便策马来至多尔衮身旁,禀道:“叔王,准塔被明狗斩杀,其部也溃了,塔瞻章京所部巴牙喇勇士也伤亡颇重,正且战且退,向我军缓缓靠拢。” 多尔衮闻言一愣,他前时得知对面明军是从南面突进来的,便猜测塔瞻和准塔那边可能会守不住,但无论如何也未能想到,堂堂大清国的巴图鲁勇士,竟会被明军击杀于阵前。 他目露凶光,恨恨的说道:“你再说一遍,准塔如何?塔瞻又如何?” 额克亲忙回道:“叔王,适才有明军骑兵愈两千众,欲突破山道来援杨总兵,准塔固山领千骑勇士前往阻截,怎想这股明骑却是凶猛,只一战便将准塔斩杀,我军也被击溃。” “混账,陷主将于敌阵,又阵前败逃,拔什库以上各将尽皆斩首。” 多尔衮十分震怒,他又问道:“塔瞻如何也败了?” 额克亲回道:“据报,那股明军并未进击塔瞻部,而是直直向北进兵,估摸就是对面的明骑。而击败塔瞻的是另一股明军步营,他们战车众多,铳炮犀利,轮番轰射,塔瞻所部根本无法冲进明军阵前。” “可知是哪一部明军?” “回叔王,观旗色仍是宣府镇的明军兵马,那部明狗骑兵的将旗上有一个‘张’字,明军步卒大旗上是個‘魏’字!” “张?魏?” 多尔衮心中满是疑惑,在他的记忆之中,明国似乎并没有什么姓张的或是姓魏的猛将,他随口问道:“明国可有哪一位总兵是姓张,或是姓魏的?还是打着宣府的旗号?” 额克亲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眼睛瞪得很大,转头望着多尔衮说道:“叔王,前次那张家口的王掌柜传来的消息,说宣府有一个副总兵是姓张的,曾私自与我口外蒙古部落互市。” 多尔衮此时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他猛然问道:“可是叫张诚?” 额克亲低头默想了一阵,才回道:“叔王,一时竟也想不起,但这宣镇副总兵姓张确实无误,那王掌柜还言说这人在宣镇剿贼灭匪,最为强势。” 他接着又道:“叔王所言张诚,可是崇德三年时,于明国京北夜袭我大营,刺伤克勤郡王的那个明将?” 多尔衮眼中射出一道精光,沉声说道:“正是此子,想不到短短数年,竟已成明国副总兵,更有如此兵马!” 他接着又道:“哼,此子未来必成我大清夺明的阻碍,如不能为我所用,当今早除之。” 多尔衮正待重新排兵布阵,全力突击张诚的中军骑队,就见又有数十骑策马急奔而来,额克亲忙迎上去询问。 片刻后,即回报多尔衮,原来是塔瞻率巴牙喇勇士们且战且退,而近六千余明军步卒却一路紧追,现正奔多尔衮所在开来,塔瞻无力阻止,请多尔衮早做防备。 多尔衮闻讯后,面上表情扭曲,他这边还有正白旗清军三千五百余,原本还是可以与对面张诚、郭英贤一战的。 可若真如塔瞻所言,明军六千余精锐步卒推战车前来,自己这边的兵力就捉襟见肘,难以应付,更何况这时的西石门外处处皆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 反正已经斩杀明军一员总兵官,正可趁此时各处都还居于上风优势,收兵回营坚守,只要西石门不失,明军便难解锦州之围。 他恨恨说道:“额克亲,你领一千精锐勇士,与塔瞻汇合,务要尽力袭扰迟滞明军步卒,拖延其进军,待我去会一会宣府张诚!” 额克亲闻言忙说道:“叔王,不若多留些勇士给您,以免吃了明狗的亏。” “我大清勇士,以一当十,何惧区区几千明骑!” ………… 宣府镇副总兵,河南援剿总兵官张诚领虎卫营将士策马缓行,他的义子张成芳和张金泰领孩儿兵护卫在他的身周。 而林芳平则率虎卫营中部精骑居中而进,同样围绕在张诚的周围,李长胜领左部居左,他们原是游骑改隶虎卫营,所以大多手持三眼铳。 苏老虎则领虎卫营右部蒙骑二百余人在右,他们多握弓持箭,毕竟都是蒙古骑士,骑射本就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也数他这边的骑阵不够严整,时而便有骑士越队而出,在骑阵旁纵马急奔,一忽镫里藏身,一忽腾挪跳跃,炫耀着各自的骑术。 张诚一直压着速度,以使两翼的郭英贤和张广达能向前突出,形成一个鹤翼阵行,用两翼包抄对面多尔衮的清军。 当前进至距离清军不足一里距离时,左右翼的张广达和郭英贤所部明骑已与多尔衮的清军在一个横线之上,他们调整了防线,使自己的正面对着清军,完成了对清军的三面包围。 就在张诚率部催马由慢步转为快步之时,对面的清军也缓缓往后退去,他们两千多清骑策马快步急跑,很快就脱出明军的包围。 正当张诚以为多尔衮将要逃脱之时,他们竟在一处丘陵山岭上驻马停下,看那样子似乎在等候张诚。 猛然,一阵喊杀声自右翼传来,原是郭英贤按捺不住,竟未等张诚这边发动,便先行发起冲锋,他们近千的镇标营精骑呼嚎着“报仇……报仇……”狂冲向清军。 张诚见状也只能配合,他掏出手铳大喝道:“杀,杀奴!” 三面明军同时发起了骑兵冲锋,蹄声“隆隆”震天动地,声声“杀奴”的怒吼,响彻云天,在三面腾起的漫天烟尘中,隐藏着强大的怒火。 多尔衮似乎并不想与明军一战,他在郭英贤发起冲锋时策马引军继续向后退却,明军追得急,他们退得就急,明军追得缓了,他们也退得缓。 张诚等又急追了一里多地,便放缓了马速,毕竟郭英贤所部明军与鞑贼奋战半日多,将士体力和战马脚力都损耗严重。 同时多尔衮所部清军一直处于优势,他们围攻杨国柱时并未全军出动,而是轮番出战,战马脚力损耗并不严重。 眼看着又有几股清军各旗的骑兵前来与多尔衮汇合,对面兵力已达近四千之众,张诚忙派人传令,叫郭英贤停止了追击。 说来也怪,只要明军一停下,清军便也停下来,他们既不回头攻打明军,也不再继续奔逃。 就在张诚疑惑之时,南面丘陵上一片红色展现,就好似一片红云般,缓缓移来,在那片红云之前,又有百多骑兵策马奔驰而来。 林芳平策骑来到张诚马前,道:“大帅,是魏将军的车营来了。” 张诚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全在对面山岗上的清军,只见一队约五十骑的虏骑自清军阵中策马驰出,中间还护着一个周身鎏金盔甲的清军大将。 他们驰出清军大阵就上了一处山岗,往魏知策车营来路的方向望去,只见天边一排排战车推来,战车后更是密密麻麻的整齐军阵。 多尔衮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他对身边人说了几句话,片刻后,便见一名清骑策马冲出,直往张诚这边驰来。 那清骑在张诚骑阵前五十步停下,用流利的汉话大声吼道:“大清和硕睿亲王,敬告明国宣镇张总兵,今日两军厮杀时久,都觉疲惫,愿就此罢兵回营,相约来日再战。” 张诚抬头看了看已略显西斜的太阳,估摸着天色已过未时,众将士已奋战大半日,确是不宜再战。 他对身边的张成芳吩咐几句,就见张成芳策骑奔出军阵,他直进到那名清骑前三十步的距离,用略显稚嫩的话音说道:“大明宣府镇副总兵张诚,敬告逆奴多尔衮,今天兵到来,若能束手就擒,或可留尔残躯,苟延性命。” 张诚见那清骑嘴里似乎骂骂咧咧,忙领军趋上,那清骑见状拨马转身径往大阵逃去,紧接着,清军缓缓退去,那杆织金龙纛大旗也缓缓往北移动。 郭英贤策骑来到张诚身边,怒声道:“竟叫这奴首逃去。” 张诚安慰他道:“激战整日,将士们皆已疲惫,实难再大战一场,杨帅的仇,咱给鞑子记下就是,早晚得报。” 郭英贤也知张诚所言属实,他只是重重点了点头,道:“也罢。看来只得如此。我等赶紧去救何振雄、唐先成他们……” 张诚也是点头道:“郭爷派人给我带路,咱二人分开进兵,各救一路。” “好!” ………… 多尔衮领清军各旗骑兵四千余众退却后,并未回军西石门,而是直奔锦州城南,正是因为他及时率军赶至,才使得祖大寿的进攻未能奏效。 其实,祖大寿的兵马已经突破了城南的第三道壕沟防线,而清军的增援陆续赶来,竟在这道壕沟周边展开了一场空前的拉锯战。 这道壕沟几经易主,最后终于因为多尔衮的及时到来,才重新成为清军围困锦州的一道重要防线,祖大寿也被迫退回了锦州内城。 同时,其他各处战场上的厮杀也接近了尾声,双方的激烈厮杀,此一战死伤颇重。 清军多尔衮驻守之西石门损伤最大,其次便是防守黄土岭的正红旗固山额真硕託所部兵马,明军中协总兵曹变蛟攻击甚烈,给硕託所部带来了极大的伤亡。 镶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在毛家沟对上了大明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也是伤亡不小,即使守卫东石门的豪格所部,虽与吴三桂、白广恩厮杀激烈,其实伤亡并不大。 而伤亡最少的反倒是分守松山岭的巴牙喇纛章京伊尔登所部清军,他们与明军唐通所部对战,双方的战事也是围绕着一道壕沟展开。 唐通率领明军护卫民夫军壮挖壕,伊尔登则是指挥清军阻止唐通挖壕,他们虽往来冲杀激烈,但实际交战时间却不多,因此双方伤亡都不是很大。 此战中,清军最大的损失,其实还是因为调派乳峰山清军增援锦州城南,而被明军马科所部轻松偷袭乳峰山,确为不该。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谣言 松山城始建于明宣德五年,位于锦州市南山脚下,周围“群山环拱,南临大海,颇称险阻”是辽西走廊上的重要军事重镇。 如今在松山城南门外,张诚、郭英贤全身缟素,他们身后是剩余的不到三百家丁亲军护卫着杨国柱的灵柩缓缓前行。 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辽东巡抚邱民仰等官,以及陈九皋、吴三桂等各镇总兵都随在灵车之后,缓缓进了松山城。 杨国柱的灵堂就设在城内兵备道署对面的官衙前厅内,郭英贤亲自领着杨国柱的家丁亲军为其守灵。 何振雄与唐先成也要留下,却被郭英贤断然拒绝,因为宣镇大军在今日的一战之中,伤亡颇重,急需他们回去稳定军心。 就这样,第一夜就由张诚与郭英贤一同为杨国柱守灵,其余诸官将帅随着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拜祭完杨国柱灵位后,便陆续退去。 大明援辽王师首战鞑贼,自宣府镇总兵杨国柱以下阵亡将官多人,如副将赵邦宁右臂中锏,坠马奋战阵亡;游击将军刘嵩基面中一矢,洞贯腮颊,阵亡;守备罗文耀、李志荣,千总仝献章、梁得胜,都司刘文炤、王得功等尽皆捐躯锋鏑,殒命沙场。 今日一战,明军各部也是伤亡颇重,最为惨重的就是宣镇杨国柱麾下兵马,好在战场表现英勇,虽损伤极重,却也给鞑贼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经过统计,宣镇三个步营只战亡将士就近一千余,督标营骑兵也战亡四百余人,此外负伤的将士也有差不多千余人马。 宣镇援辽兵马战损竟接近两成,更兼主将阵亡,几乎可以说宣镇援军已接近崩溃的边缘,而且还将面临被瓜分的威胁。 总体算来明军此战阵亡将士总数已达九千余众,负伤亦有一万三千人,若是再加上那些伤亡的民夫和军壮,此战明军伤亡已是高达两万五千人马,可谓损失惨重。 明军伤亡如此惨重,一日便出现了超过百分之十的战损,出战的各镇帅麾下都伤亡不小,如曹变蛟所部兵马伤亡也很大,而山西总兵李辅明所部也几近崩溃,该部折损近半,现只剩三千余人马。 而清军方面也是损失不小,除了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何洛会被郭英贤击杀于阵前,还有正白旗固山额真“巴图鲁”准塔也被张广达斩杀于阵前。 此外,还有甲喇章京觉罗兰泰、宏科、穆护萨,牛录章京彰库善、阿福尼越、辉兰等将官阵亡。 而满洲各旗伤亡也达四千余众,蒙古八旗伤亡超过了三千人,汉军诸旗伤亡两千多、天佑军也有一千余人的伤亡,此外还有外藩蒙古和朝鲜军的伤亡。 如此零零碎碎的算起来,只今日一战,清军损失就超过了一万人马,若是再加上在前线修壕助战的包衣杂役,其伤亡总数已近一万五千人。 清军在锦州城外,原本有兵马就不足七万,此战后,所存兵马加在一起竟不足六万,只堪堪够明军的三分之一。 多尔衮也是忧心不已,同时经此一战,他也感觉到聚在松山城外的明军不同与往日,不止数量庞大,更是敢于血战。 若是再来两次今日这般的大战,自己这些兵马,怕就要消耗殆尽,他也不敢再行托大,无奈之下,尽撤乳峰山、松山岭、毛家沟各处守军。 他要集中兵力围困锦州,只固守城南石门山要道和黄土岭,同时,经过与豪格等诸将商议后,连夜便将今日战事,以及明军增援的详细情况,写成一封奏报,派飞骑急送回盛京,报给奴酋黄台吉。 ………… 就在多尔衮从乳峰山、松山岭、毛家沟撤兵,连夜送信给黄台吉的时候,松山城内也是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为了争抢杨国柱留下的宣镇兵马,蠢蠢欲动起来。 祭拜完杨国柱的灵位后,山西总兵李辅明便急急前往总督行辕求见洪承畴,此战他虽功劳不显,但却损失颇重,使得他本来就不多的兵马,现下更为弱小。 他特别恳求蓟辽总督洪承畴,希望能将宣镇总兵杨国柱麾下残存的兵马,暂时交由他来指挥,至少也给他补充一营兵马,以便更好的为国效力。 而对于杨国柱所留下的宣镇军马,洪承畴也有些想法,他倒不是要吞并为自己所有,而是想将他们分派给各营,以补充今日的损失,好再与鞑贼一战。 为此,他并没有直接答应李辅明,只是温言抚慰一番便令他回去歇息,现在他所急的其实还是确定今日诸将功绩与过错,以便形成奏报奏闻君前。 当然,这种事作为武将的各镇帅将军们自然无缘参与,洪承畴经过与张若麒、邱民仰、马绍瑜、张斗等众人的一番商议。 今日的首功在杨国柱、张诚、陈九皋三人身上争议不休,杨国柱所部给予多尔衮部清军重创,杀敌最著,其麾下参将郭英贤更阵斩清军蒙古八旗固山额真何洛会。 更兼杨国柱为国捐躯,死后哀荣总是要给的,因此以他为首功的呼声也是最高。 不过,张诚麾下兵马出战救援神机营与宣府镇标营,杀敌也多,张国栋所部更是一鼓而下娘娘庙清军炮阵,夺得清军大小火炮数十门,此一大功。 而且他麾下游击张广达也斩杀清军满洲八旗固山额真准塔,这可是有着“巴图鲁”称号的鞑贼勇士,总监军张若麒就力挺张诚宣北军的首功之议。 但神机营在陈九皋和符应崇的指挥下,火炮轰鸣,于东、西石门两边战事皆有很大助力,虽然该部近战能力令人担忧,可这火炮威力那可是有目共睹,今后更需其卖力才行。 经过一番争议,最后还是确定首功报杨国柱,对此,张诚自无异议,毕竟杨国柱对他照拂爱护颇多,如同亦师亦父般的存在。 而陈九皋更无意见,他虽然对自家的火炮充满自信,且对麾下将士们打炮的本领也是自豪,但却未曾想过自己竟然有机会争取首功。 当议定首功人选后,洪承畴久久不言,只拿眼神望着辽东巡抚邱民仰,邱民仰与洪承畴共事日久,自然会意,当下便提议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在东石门表现卓异,也应评为次功。 众人对此虽颇有微词,却也无人在明面上反对,大家心知肚明这是洪承畴在提携吴三桂,更何况东石门方面虽无大的战绩,却也是打得有声有色。 只是苦了曹变蛟,他在黄土岭与奴激战颇烈,杀伤较吴三桂尤多,可评功却又低了吴三桂一等。 最后便是李辅明进兵不利,导致宣镇兵马单独对敌多尔衮部清军精锐,致使杨国柱殒身沙场,为国捐躯,洪承畴奏请朝廷,建议降职一等,暂留军前堪用。 其实,这个处罚跟没有并无差别,因为李辅明早在崇祯十二年,便被弹劾罢了山西总兵职,此番得洪承畴保荐才携本部兵马随军听用。 莫说只是降职一等,就是连降三级,对于他来说也是无所谓,只要还在军前,只要手中还有军队,只要立下些许功劳,随时还能再升为总兵。 诸将功过就这么十分和谐的确定了下来,不管怎么说,此一战即使未能解除清军对锦州的围困。 但也对其杀伤极大,打出了明军的气势,更迫使清军主将多尔衮收缩防线,可以说就算一时不能解锦州之围,至少也是解围有望。 如此,多少也可安慰京师的朝官和崇祯皇帝一下。 ………… 诸官议定诸将功过后,便离了松山临时总督行辕,各自退去。 蓟辽总督洪承畴回到内院,亲信幕僚谢四新待众人坐定后,便吩咐奉茶的小厮退下,才开口问道:“宣府杨帅捐躯,尚留有万余人马,即使汰去些杂兵,也还有近万步骑精锐。 军无主将,便如狼群失去了头狼,没了主心骨,便难以发挥出该有的战力,不若……” 谢四新没有继续说下去,点到为止,既是提议,也是试探,一切都在不言中,懂得人自然会懂,如果假装不懂,那就没有继续这一话题的意义了。 洪承畴十分儒雅的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放下茶杯,仍是不发一言。 赞画李嵩见洪承畴并不反对,这才出言说道:“督臣,诚如谢先生之言,宣镇兵马,不可一日无主,当择一员大将主之。否则,无主将节制,恐日久生乱啊!” 这时,另一個姓杜的幕僚出言道:“宣镇尚有郭参将,是否可由其暂统杨总兵所留军马?” 内宅偏厅中一阵沉默,可见这个提议,众人皆不感兴趣,大家很有默契的低头品茶,各怀心思的静坐。 “咳咳……” 片刻后,谢四新轻咳几声,又缓缓说道:“依我看来,不若将宣镇兵马,分别补充给其他几位大将,以弥补今日出战的伤亡。 如此,既能避免宣镇兵马无主将节制,又可是各大将快速回复战力,可谓一举两得。” 洪承畴儒雅的脸上闪过一丝隐秘的笑意,却依然没有说什么,他缓缓起身来到窗前,望着外面的落日余晖,不发一语。 李嵩望了望谢四新,又看了眼杜赞画,才开口道:“今日,惟山西李总兵、东协曹总兵、宁远吴总兵三人损伤最重,不若就将杨总兵所部宣镇残兵,补充给他们三人军中,如何?” 他这话看是问询,可实际上就是试探,试探着偏厅内这些人的想法,看看能否达成一致,而这种想法,其实在大多时候都是老大的想法。 这里的老大是谁? 毫无疑问,蓟辽总督洪承畴才是这些人的老大,现在大家都是在不断的揣摩、试探着他的意思。 追随日久,对于洪承畴的性格早已熟知,在形成定议之前,这些亲信的幕僚们可以随意发言,因为他们不受拘束的话语才能给洪承畴以启发。 但自打入援锦州以来,洪承畴的性格似乎也有所改变,虽表面一如既往的儒雅,但暗里确是越发阴鸷,只不过这些变化只有身边的近人才知晓。 正因如此,他们才不断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洪承畴内心的想法,每一个人在说完话之后,都将目光投向洪承畴,以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实质上则是在寻求洪承畴的首肯。 洪承畴放下茶杯,目光集中在了李嵩身上,说道:“郭英贤虽建功颇著,但确非一军主将之选。而今宣镇杨总兵为国捐躯,但尚有副总兵张诚在,安可分兵以补别镇之缺?” 众人闻言一阵沉默,片刻后,谢四新才说道:“督臣,张诚麾下宣北兵马已近两万,如将杨总兵麾下兵马也归入,其统兵过众,恐生倨傲之心,阵前不宜调度啊!” 余者几人连连称“是”,洪承畴也不由深思起来。 那位杜赞画更开口说道:“何况,山西李总兵所部兵马损失严重,确是继续补充,否则恐不堪再战。” 其他几人也是连连相劝,其意无非是将杨国柱宣镇旧部分别补充给李辅明、吴三桂、曹变蛟,最多再加上分给张诚一部,确无人支持全部由张诚代为统管杨国柱旧部。 他们无非是担心张诚一人统兵过重,反生倨傲之心,如此,阵前难以调度,恐对辽东战局不利。 洪承畴闭目沉思,良久后,仍不能决,便对众人说道:“我有些乏累,此事明日再议吧。” ………… 当晚,松山城内外便开始盛传,总督府有人欲趁杨国柱阵亡之际,分宣镇兵马以补充各营战损。 一时间,宣镇将士皆愤愤不平,各营将佐虽奋力弹压,但各将心中也是对此颇有微词,都不愿被分给别的大将统领,甚至有人提出要逃回宣镇。 在总督行辕对面灵堂里,为杨国柱守灵的张诚对此也有耳闻,他一方面严令麾下诸将,管制还各自的麾下诸营兵马,禁止谣言在军中传开。 另一方面则专心为杨国柱守灵,暗中观察郭英贤的态度,他知道这位杨国柱亲将,乃是宣镇老将,在镇标营中的地位举重若轻,仅次于总兵杨国柱。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主动投效 就在西石门战事结束的当天夜里,山西总兵李辅明在总督行辕内进进出出,几番求见蓟辽总督洪承畴和他身边几位信重的幕僚赞画。 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要分得杨国柱的宣镇兵马,以壮大自己的力量,毕竟乱世求生,他太知道兵马的重要性了。 为此,李辅明甚至不惜下了血本,将随身携带的细软大多用来打点,他原本有五千人马,但大部分都是拉来壮声势的杂兵,战时被他安排在前边充当炮灰,大多伤亡都是这些人。 所以此一战虽损失近半,但实力并未因此而减去多少,不过,与其他诸大将相比,声势上却一下矮了不止一截。 在求见总督洪承畴时,他甚至将向西石门进军不利之事,也怪在了自己兵马不盛,军力不济上面,希望洪承畴能拨付兵马给他,以图为国立功。 几位幕僚赞画都言,愿为他在督臣跟前进言,但洪承畴却并未做出任何承诺,李辅明心中的大石头始终未能落下。 无奈之下,他将心一狠,尽舍多年积蓄的金银细软,连夜又前往拜见了总监军张若麒和辽东巡抚邱民仰,真是为达目的不惜血本! ………… 第二日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松山城南门才一打开,几员军将便急急入城,他们径直来到杨国柱的灵堂。 一番祭拜过后,便纷纷跪在了张诚和郭英贤二人身前,眼中满是悲愤之情,有几人更是眼中含泪。 他们正是宣镇游击何振雄、匡永忠,都司唐先成等三人,以及他们各自麾下几位千总官,正是为了那些分兵的谣传而来。 郭英贤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讲完后,面色毫无表情,只冷冷的说道:“杨帅尸骨未寒,这帮犊子竟琢磨着要吞并我镇标营,真他娘的一群畜生!” 但他也是久在营伍,这种事情此前也都见识过,现在既有此谣传,必定不会空穴来风,猛然,郭英贤将头转向张诚,说道:“我宣镇还有张副总兵在,怎能分宣府兵马而强别镇?” 听了他的话,何振雄等众人也是望向了张诚,静静等着他的表态。 张诚先是抬眼看了灵堂外一眼,才对众人说道:“此地人多嘴杂,非议事之所!” 他挥手叫过张金泰,吩咐他拿了自己的牌子去见总监军张若麒,约个时间,自己要去登门拜见。 然后,才起身领郭英贤、何振雄等众人一齐步入灵堂后的内室,而跟随诸将前来的千总们则都留在灵堂之中。 例外的是杨国柱的两個家丁队百总黄保忠和谭震林也跟了进来,他们作为杨国柱家丁队中仅存的两位百总,虽官职不高,但地位却是不低。 像黄保忠和谭震林这样的家丁队头,如果放到外面至少也是个都司、守备之职,若是年长稳重些的甚至就是游击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统管着杨国柱麾下最强战力存在的家丁队,而且他们的态度,或多或少也将影响几位宣府镇将军。 张诚待几人坐下后,便向着郭英贤等众人深深一揖,这一番操作,直接就将他们干愣了,都离座而起,纷纷对着张诚作揖不止。 见他们如此,张诚心中略感满意,他挥手阻止了众人,重新坐定后才开口说道:“适才一拜,既是感谢诸位能一直守护杨帅,直到最后一刻; 也是深表歉意,诚领军救援不及,当初若是能早一刻赶至,或可救得杨帅性命,每每思之,心中婉如刀割!” 诸人听完一片默然,郭英贤开口说道:“张副总兵无需多言,汝既与杨帅共历巨鹿苦战,今又领军相救,何况大家又有同属宣府一镇之缘分。 今日,当官的想着要将我宣镇各营分遣别镇各将,俺老郭第一个不干,现在就要张副总兵一句话,如今宣镇以汝为尊,可否为我等做得这个主?” 郭英贤话里很明显有些逼迫之意,但其实确是在帮着张诚,其实在昨晚,他就已经听到了一些谣传,思虑了一夜,觉得与其被分遣各镇将帅,还不如大家都归到张诚的麾下。 反正,张诚现在已经是宣镇副总兵,未来更有极大可能成为宣镇总兵,现在杨国柱为国捐躯,大家若是能成为张诚的麾下,也算是一个好出路,总比分给别人辖制要好。 果然,内室里诸人听了郭英贤的话后,都满眼期盼的望着张诚,等待着他的决定。 张诚目光冷峻的扫视着每一个人,良久,才道:“每有大将阵亡,其部多被分遣各营,此举向为惯例,既可防主将阵亡后,其部因无主将而溃散,又可增强其他各营兵力。” 他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内室诸人的神色,见到他们每人都是目光坚定后,才有继续道:“诚虽与诸位同心同德,然事决于督臣,非吾之一言可定。 不过,诸位既信重于诚,吾必会力争此事,使我宣镇大军仍集一处,死生与共,同心戮力,共克强敌。” 郭英贤待张诚说完后,猛地起身,单膝跪地抱拳拜道:“张副总兵待下恩重,爱兵如子,更从未克扣将士饷粮,我老郭身在镇城,也早已听闻,为军中将士计,吾愿追随张帅麾下,同心戮力,共克强敌!” 他将最后那“强敌”二字咬得极重,似乎另有所指一般,余下众将见老参将郭英贤都是如此,自然更无异议。 何振雄、匡永忠、唐先成、黄保忠、谭震林等人也齐刷刷跪地行礼,纷纷表态,愿意追随张诚麾下。 内堂中的诸人除了郭英贤是参将,余下至少也是游击、都司,就算黄保忠、谭震林虽未百总,可其地位并不次于身为游击将军的匡永忠,他们对于此时明军中的那些惯例自然知晓, 今日前来,也并非要硬抗总督行辕分兵之议,而是想为自己及麾下将士谋取一条好的出路罢了。 当初,杨国柱为了更好的掌控新军兵马,所任诸将皆是新提拔之人选,在宣镇并无较深的根基,对总兵杨国柱的军令唯命是从。 如此操作,自然是更便于杨国柱掌控这支新军力量,但其弊端也很明显,就如现在这样,一旦主将杨国柱阵亡,他们便成了无根之木,水中飘荡的浮萍一般,任人摆布。 他们几人今日来寻郭英贤,除了因为他是参将,在几人中资历最老、军职最高之外,还因郭英贤与张诚比较亲近。 毕竟,大家都是在宣府镇中为将,前些时日里,张诚与杨国柱之间的走动又很频繁,彼此早已相互熟识。 而且张诚虽御下极为严厉,却从不克扣军士粮饷,这一点在宣府各将军中都有传闻,入援辽东这一段时间,各级将士官兵都有接触,更加证实了此事。 就如张诚宣北军这般,一不克扣粮饷,二又军纪严明,三更是盔甲器械精良的大军,哪一个当兵的不想加入进去。 与其说何振雄等人是来找郭英贤想办法,不如说是来找张诚,既表达心意,又试探他是否愿意收留诸将官兵。 只见他们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新军游击何振雄开口说道:“张副帅,我等来时既已有决断,今后唯张副帅马首是瞻,愿追随在张副帅麾下,赴汤蹈火。” 他说话间语气坚定,余者众人也尽皆点首不已,谭震林毕竟比较年轻,不似众人那般沉得住气,竟开口说道:“山西李辅明懦弱无能,进兵不前,才致将主爷为国捐躯,俺就是死,也不会去做他的麾下。 更何况,杨帅临终时也曾有言,我宣镇兵马绝不可落于外人手中掌控,要张副帅和郭将爷带我等回归宣镇。” 众人听了谭震林的话,都是义愤填膺,皆出言怪罪李辅明进兵不利,救援不及之事,如此,也更加坚定了想要追随张诚的决心,纷纷拜请张诚收留。 其实,张诚又何尝不想将杨国柱留下的近万将士收归自己麾下,且不说那残存数百家丁个个英勇善战,就是郭英贤麾下两千余骑兵,也正是张诚军中所稀缺的存在。 再者何振雄、唐先成所部新军尚有三千余众,若再加上那些伤兵,也是近四千的大军,这可是杨国柱两年多的心血结晶,张诚又怎能容他凭白落入外人手中。 就算是匡永忠所部,虽非杨国柱之嫡系兵马,但在宣镇也可算上一支强军,否则杨国柱也不会抽调该部随军援辽。 张诚之所以一直没有明确自己的态度,实质上还是在观察他们,若几人真心投奔,自己便多费些心思,尽力促成此事。 若他们心思不诚,自己便只争取统领杨国柱家丁与郭英贤所部精骑便是,毕竟,松山一地可不止他张诚一个总兵大帅。 而且还有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巡抚邱民仰等督抚大员在此,这种事情可非张诚可以决断之事,他也只能勉力为之罢了。 可如果郭英贤、何振雄、唐先成、匡永忠等人若真的诚心实意,自己与他们互相配合,或许还能放手一搏。 毕竟自己还有当今皇上、本兵的恩宠加身,即使在松山城内,也还有总监军张若麒的鼎力支持! 当下,张诚便对几人说道:“尔等之意,我已尽知,现下各回本营,务要约束部下,非有事不得离营,万不可在此时生乱。” 众人自是齐声应诺,各自出了内室,领麾下各千总悄悄退出城外。 ………… 内室里已只剩张诚与郭英贤二人,他们互相对望,片刻,郭英贤才开口说道:“张诚,如今你已是副总兵,距总兵之位仅一步之遥。 以你麾下宣北军之实力,今番辽东战事过后,功劳自不会少,升任总兵,镇守一处,绝非难事,且大概率会使你接替杨帅,出任宣镇总兵。”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一双眼睛瞪着张诚,又道:“张诚,这些兵马可都是杨帅心血凝聚,你定要将之留在宣镇,不可使外人占了去。 尤其是黄保忠、谭震林所领杨帅家丁,旁人就是想要,也得他等愿意,此你可直接收入麾下,别人自无话可说。 而我麾下镇标营精骑,尚有两千余人马,皆是随我多年的将士,自问可代儿郎们做这个主,别处不去,就入你宣北军中。 我观你虽领近两万人马援辽,然骑兵却不足三千之数,此正是你之短处,正好趁此时机,将他们揽入麾下,以强军势。” 张诚走上前,一把拉住郭英贤的手,有些激动的说道:“郭叔叔,诚年齿浅,资历威望皆有不足,就算坐上宣府总兵之位,也怕难以压服镇城那帮军门世家。 今后有赖郭叔叔扶持之处甚多,张诚无以为报,请受吾一拜!” 他说着便躬身下拜,郭英贤忙起身搀扶,激动的说道:“诚小子,且不说我与张参将的交情,就你也是我瞧着长大。 从一个毛头小子到如今一镇副帅,诸般行事,别具一格,待下尤厚,自有大将风范,我虽已年迈,可还能替你挡几年风雨。 今后,在众人跟前,你便是咱老郭的大帅,切不可再如今时这般称呼,反倒使我难做。” 张诚到此再无顾忌,当即抱拳说道:“既是如此,张诚便当仁不让,必使出浑身解数,好叫我宣镇弟兄得在一处,同甘共苦,奋战鞑虏!” 郭英贤满是笑意的眼中噙着泪水,对张诚说道:“大帅,何振雄、唐先成两部新军,也是杨帅心血所注,若有可能,也要留在宣镇。” 张诚起身坐回椅中,道:“请郭将军宽心,我必定全力争取,以使弟兄们都能得留宣府,上慰杨帅在天之灵,下安诸军各将士之心。” 郭英贤这时也是笑道:“大帅放心,我等也会到洪督臣跟前请愿,绝不会叫大帅孤军奋战。” 张诚点着头,接下来他又与郭英贤商议了会安定军心,以及如何请愿之事,便起身离了杨国柱灵堂,带上张成芳、张金泰二人,前往总督行辕去寻总监军张若麒。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王爷那年才十四岁 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作为奴酋黄台吉的异母弟,老奴努尔哈赤的第十四个二字,今年也才二十九岁而已,他与吴三桂同岁,比张诚也只大了四岁。 多尔衮为人机警果断,敢于任事,少年时便随在奴酋黄台吉身边出征,先后参与征讨蒙古察哈尔部、朝鲜,更多次入寇大明内地,很善于用兵,深得黄台吉喜爱。 崇祯元年,多尔衮随征察哈尔蒙古多罗特部,时年才只有十七岁的多尔衮,在战争中立了大功,显露了他智勇兼备的非凡才能,奴酋黄台吉赐给他一个褒美的称号墨尔根代青,连封爵一起就称做墨尔根代青贝勒,后来晋位王爵,人们也称他为墨尔根王。 崇祯十一年,他就曾与贝勒岳托率领清军虏骑越墙子岭、青山口边墙,深入大明畿辅,在巨鹿与明军大战,杀死宣大总督卢象升与参将张岩,击溃宣府杨国柱、山西虎大威部明军,进而袭破济南,俘虏大明宗室德王。 而崇祯十二年春,他与岳托率领饱掠的清军经大明畿北,准备由青山口出退出长城时,连连遭遇大明军队的袭击,损失颇重,更是被无名小将张诚连斩玛瞻和岳托。 想到张诚,他不由忆起崇祯十一年,在南朝定州城下被那小贼射了一箭之事,依稀记得当时他才领千余兵马,而今却已是南朝的副总兵,麾下骑兵也似乎更为精强。 “看来此子不容小觑,确要多加留心,寻隙早些铲除,免得将来成了大清国的祸害!” 此刻,多尔衮才参加完军议,他对于今日的战果很不满意,虽然明军凭借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又兼有火炮之利,但如此的战损确实难以接受。 即使阵前斩杀南朝宣府总兵大将杨国柱,可己方也阵亡了两名固山额真,更有近万披甲军士的伤亡。 如此战事,只要再来一场,自己也只得退守义州,那时,围锦之计也将彻底失败,远在盛京的大皇帝会如何处置自己? ………… 多尔衮就是这么一個人,他暗藏有极大的野心,远非奴贼中其他诸王贝勒们可比。 他对于奴酋黄台吉很是顺从,黄台极的手段他是知晓的,内心中既恐惧、又忠诚,确实是真心实意的辅佐着这位兄长,为大清国开疆扩土。 在他二十二岁那年,黄台吉曾问计于众大臣:“现我国又想征服朝鲜,又想征服明国,又想平定察哈尔,三件大事,你们看该先做哪一件?” 多尔衮毫不犹豫地就回答道:“憨王,依我看来,当先征服明国为是。我等迟早要追随憨王进兵关内,恢复大金朝荣光,此乃根本大计。” 黄台吉笑着问他道:“如何才能征服明国?” 他胸有成竹地回道:“首先应整顿兵马,赶在谷子熟的时刻,绕道进袭明国京师,围其城,而截击其援兵,残毁其各处屯堡,劫掠其子民、财帛、粮谷。 如此,就是不能立时攻取明国天下,也可大耗其国力,以强我之实力,为将来一举攻取明国天下,恢复大金国的往日荣光。” 多尔衮的建言,得到了黄台吉的赏识与采纳,此后,便多次绕路袭击大明内地各处,每每掠夺大量丁口与粮谷、财帛,进而增强了清国的实力。 就如这一次,他奉命主持松锦间的战事大局,便想要凭一己之力击溃洪承畴的援锦之师,夺取辽东战略要地,为突破山海关防线,进取中原扫清障碍。 倘若由他一手指挥人马,建立下这一不朽的功勋,那在大清国朝内将威望大涨,或许还有机会…… 可现实的残酷,却无情地击碎了他的梦想,他完全未曾想到大明竟调集近二十万大军援锦,更未曾料到洪承畴一到松山,便会发动如此规模的攻击。 现在,也只能等待盛京城中奴酋黄台极的决策,如果只是派兵增援,他多尔衮还有机会建功立勋,若黄台极亲来的话,他也就只能做陪衬了! ………… 今日,在西石门与明军厮杀大半日,又在锦州城南击退了祖大寿所部兵马,紧接着撤兵后就是军议,他确也感到困乏。 刚才在军议之时,提到了今日的战损,满蒙八旗、汉军、外藩蒙古、天佑军、天助军、朝鲜军各将都有些低沉,再无前时那种激情。 毕竟今日与明军对战过于惨烈,各将麾下或多或少都有伤亡,就如天佑军固山额真孔有德更是被杨国柱挑落马下,伤势颇重。 多尔衮吩咐身边的戈什哈护卫,去请肃亲王豪格前来议事,并嘱咐除非有紧急军务,否则不再接见其他人等。 豪格虽然是多尔衮的侄子,但是他也只比多尔衮小了两岁而已。 不过,他虽然是清国皇帝黄台吉长子,但此时的满洲制度还不像汉族那样尊崇“立嗣以嫡,无嫡立长”之说。 将来黄台吉大限之后,究竟由谁来继承皇帝之位,现在还完全说不定,因此,豪格在多尔衮面前并没有皇储的身份地位,而只能以子侄与副手的身份说话。 虽然,他在内心中对多尔衮怀有深深的忌妒和不满情绪,但在表面上总是表现得十分恭敬,凡事都听多尔衮的意见。 军帐内只有多尔衮与豪格两位王爷,他也不再托大,开门见山的说道:“今日一战,虽击退南朝总督的攻打,且祖大寿也被打退城中,但我方也是损伤极重。 只一日,就折损两位固山,恭顺王也沙场负伤,我勇士更伤亡逾万,若那南朝总督再领军来攻,确实凶险异常,恐难以再围锦州!” 多尔衮见豪格并未说什么,便接着道:“从今日战场来看,南军的士气确比往日要高些,有了点认真打仗的样儿。 南朝的那些个军将,从前遇到我勇士,有时一接仗就溃了,有时不等到接仗就先已逃散,总是避而不战,可这一次却是不同啦,好像也能顶着我勇士们奋战厮打。 豪格,你说是么?” 豪格并未直接回话,而是掏出了一杆极为精致的旱烟袋来,那是白铜做的烟袋锅,乌木为杆,玉石制成烟袋嘴,旁边还配有绸子料的烟荷包。 一旁候着的老包衣罗托见状,赶忙端着灯烛走上前来伺候着他装烟点燃,接着又取出一杆精致的旱烟袋,同样是白铜作锅,乌木当杆,玉石为嘴,伺候多尔衮装烟点燃。 多尔衮与豪格两人如同那些清国诸王、贝勒一般,平日里就爱吸这旱烟,他们一口一口吸着,毡帐中瞬间便飘散起灰色的轻烟。 伴随着强烈的烟草气味,豪格才说道:“叔王说的是,今天我在东石门亲临战阵,也感到明军这一次确非往日可比。” “你估计南朝总督下一步会怎样打法?” “我还未看得清楚。叔王爷,你看呢?” 多尔衮吸了口烟袋,才说道:“依我看啊,不管南朝总督下一步作何打法,以我们现有兵力来看,都难于抵挡。 经今日一战,我军损伤颇重,兵马已捉襟见肘,为防围锦大计不失,不得不收缩兵马,放弃乳峰山、松山岭等处地方,只坚守石门山、黄土岭等要地。 现今这松岭上的乳峰山、大架山、松山岭等都为南军所占,倘若南军依托有利地势,暂不向锦州进逼,只一力打通海边的运粮大道,从海上沿小凌河一线向锦州城中的祖大寿接济粮谷。 如此一来,锦州防御就越发坚固,松山一带的南军营寨也会巩固起来,那时,我等腹背受敌,形势更为不利,必难于久持。” 说到这里,多尔衮望向了豪格,他见豪格只是认真听着,没有要插话的意思,才继续说下去:“而今,我军围锦已年余,士气不比从前,更兼今日战事激烈,士气愈发低落。 我大军粮谷惟艰,多半征自朝鲜,如今朝鲜天旱,听闻朝鲜李倧不断上表诉苦,恳求减免征粮。而义州一带也是天旱地冻,产出不足,锦州战事万不可久托不决。 为今之计,只有将此间实情奏闻陛下,请增派大军,才好勉力与南军一战,或是艰难相持。” 豪格吧嗒着烟袋,问道:“叔王的意思,是向盛京乞援?” 多尔衮大口吸着烟袋,不再说话,豪格见状也猛地吸了一口,又道:“我大军既要围锦,又要阻止南朝总督援解锦州之围,现有兵力却是不足。” “铛铛铛……” 多尔衮将刚刚吸完的白铜烟袋锅,照着一个铜制痰盂上猛磕了几下,磕净锅中的余烬,说道:“正是如此,我军现既要内防锦州城内的祖大寿突然杀出,又要外防南朝总督猛然突击,欲图与祖大寿内外合攻,以解锦围,现有兵马大军却是不敷使用。 好在我军各处营垒经营日久,都很是坚固,且各营外遍布壕沟,既是南军猛攻,也可坚守几日,只要陛下再派一支兵马来援,我们就算不得立胜,至少也可与南军相持。” 豪格想了想,笑着点头说道:“叔王爷说的在理。既然如此,我看只能一面坚守,一面派人速回盛京,向陛下请求派兵增援。” “这是为今最好的主意。如再有二、三万大清勇士前来增援,我军固守围锦便是无虑,甚或可击败南军。” ………… 自从向盛京发出那封军报和求援的信函后,他明白黄台极很有可能会亲自来松锦前线指挥作战,心中忽然间就生出了一股极其隐秘的烦恼。 他本来想躺下去睡上一阵,好略解疲乏,但因为那股不能对外人言的烦恼,竟睡意全无。 多尔衮独自坐在军帐中,不由回想起去年所受到的处罚,他虽然在表面上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但实际在内心中还是怀着无尽的委屈。 当时,他与和硕肃亲王豪格领军马围困锦州,可锦州城守尚坚,清军既攻不进去,明军也无力出击,一时竟成了相持拖延的局面。 多尔衮经与诸王、贝勒们一番商议后,最后由他与豪格二人做主,将大军主力向后移至锦州城北三十里处,靠近义州地方驻营。 同时,又传令每一旗可派一员甲喇章京率领,从每一牛录中抽出披甲兵五人,轮番回盛京探家及制备衣甲诸物。 黄台吉闻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他立刻派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前来松锦前线代替多尔衮。 并传上谕严厉责备他,问道:“我原命你从远处步步进逼锦州城下,挖壕将锦州死死围困。如今你们不遵守莪的命令,反而远离锦州扎营,如此明军必定会多运粮草入城,要何时方能攻取锦州?” 多尔衮当时曾请传旨的使者代他回话给黄台吉:“原驻地方,草木皆无。是臣倡议向后移营,以求有草牧马骡,有木为薪材,罪实在臣。 请陛下治罪责罚!” 黄台吉得到回话后,又派人传谕给他:“我爱你远胜其他诸子弟,赏赐也格外丰厚。而今,你竟如此违我上命,依你看,我应如何治你的罪?” 多尔衮心中惶恐,当即回奏说自己犯的乃是死罪! 黄台吉终究还是不忍,便传旨将多尔衮与豪格由亲王降为郡王,并罚了他们各一万两的银子,还夺多尔衮所在正白旗两牛录的人。 多尔衮今晚回想起这件事来,心中还感到十分的害怕。 他不免猜想:今日一战,便折损两员固山额真,更是伤亡近万披甲兵,虽然杀死了南朝总兵大将杨国柱,但如此损兵折将,又不知会受到何种惩罚! 不由越想越是心惊不易。 ………… “朝鲜进贡的那种甜酒还有么?” 老包衣罗托听到多尔衮要酒喝,忙在旁边陪着小心回道:“王爷,您忘了?再过几天就是大妃的忌日。虽说已过去满十五年啦,可是每逢这前后几日,您总是唇不沾酒的。” 多尔衮闻言心中一动,说道:“这几天军事繁杂,你不提起,我倒真的忘了。不要拿酒啦,罗托!” 罗托见多尔衮的脸色有些阴沉,忙小心劝解道:“王爷那时才十四岁,这十五年为咱们大清国立了许多汗马功劳。大福晋在天上一定会十分高兴,不枉她殉葬尽节。 王爷,这岁月过的可真快啊!” 多尔衮心情略显低落,道:“罗托,你还不算老,怎变得像老人一样啰嗦!” 罗托见状也不敢再说话,忙转身退出去催催饭菜,毡帐里只剩下等待饭菜上来的多尔衮。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不确定因素 一晃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这十多年里,多尔衮一则忙于为清国南征北战;二则又要与清国内部诸王、贝勒们勾心斗角;三则他在不到二十岁时,就有了福晋和三位侧福晋。 如此整日里忙外忙的,自然就很少再想念起母亲,只在她的忌日前后的十天内,才尽量避免饮酒。 今日经罗托这么一提起,十五年前的那段往事不由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依稀记得那一年是天命十一年,多尔衮当时只有十四岁,老憨王努尔哈赤往攻宁远不克,又遭袁崇焕炮击,人马损失极重,还未退回盛京就半路患病,死在了浑河的船上。 而在当时陪伴老憨王努尔哈赤身边二十余年,最为受宠的大妃乌喇那拉·阿巴亥,正是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的亲生母亲。 彼时阿巴亥认为自己的三个儿子共拥有正白、镶白两旗兵马,而其自己又是老憨王的大妃,地位尊崇,便想趁着最后陪伴在努尔哈赤身边的缘故,编造老憨王临终遗命,即“多尔衮嗣位,代善辅政”。 可惜,三十七岁的后金国母,终究还是棋差一着,没干过三十五岁的黄台吉。 黄台吉根本不理会阿巴亥手里的老憨王遗命,他私下联合了代善、莽古尔泰、阿敏等四大贝勒,率兵直闯阿巴亥的后宫,也拿出一份老憨王遗言:“俟吾终,必令之殉。” 在他们四大贝勒的强迫下,阿巴亥被逼无奈,祈求四大贝勒善待自己幼年的儿子多尔衮和多铎后,便答应从先帝之命而殉葬。 其实,狡诈如狐的黄台吉心里再清楚不过,只要治死阿巴亥,那么最有机会与自己争夺汗位的那股势力,便没了主心骨,如此既可以牵制代善,又可以控制她的三个儿子。 自那以后,多尔衮便一直隐忍着,他小心谨慎的伺候黄台吉,当着外人的面前,决不敢流露半点对母亲的思念,怕传到黄台吉的耳朵里。 但是,在最初的两三年间,他在暗地里也曾经哭过几次,也常常在夜晚熟睡时梦见母亲,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再加上他逐渐受宠于黄台吉跟前,事务也越来越多,对母亲的思念也渐渐淡化了。 这时饭菜也端上来了,多尔衮便简单吃着饭菜,可是不知怎么,他竟又想到黄台吉近来身体多有不适,时常留下鼻血,说不定就在几年内便会…… 他在心中闲想起来:黄台吉会要哪一位漂亮的妃子殉葬呢? 他又会要谁来继承他的皇帝之位呢? 如今,最受黄台吉宠爱的是居住关雎宫之宸妃,宸妃名博尔济吉特·海兰珠,她年二十六岁时才嫁给黄台吉,却仍能独得黄台吉恩宠与喜爱,其美艳之名,由此可见一斑。 宸妃海兰珠在崇祯十年时,生过一個儿子,黄台吉当时曾想要立此子为继承人,可惜活不到一岁就死了,连个名字都没来得及取。 这个儿子死后,海兰珠的身体也随着她的心情而每况愈下,黄台吉也正是心忧宸妃的身体,才一直滞留在盛京,没有亲临松锦前线指挥战斗。 黄台吉虽然有些儿女情长,但也并非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痴情傻男,他的心里虽时刻牵挂惦念着宸妃海兰珠,但也是时刻关注着松锦战事。 多尔衮没有往下多想,只觉得这些事太过渺茫了! 不过,他还是不希望黄台吉的大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将来承袭汗位,尚若豪格真的继承了大清汗位,他的处境恐怕就十分危险了。 忽然,他的眼前又现出庄妃博尔济特·布木布泰的影子,不觉从眼角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布木布泰虽然没有海兰珠那般娇艳欲滴,却也生得很美,且看来十分端庄,一双眼睛中含有无限情意。 黄台吉册封有崇德五宫后妃,也称作五大福晋,其中海兰珠和布木布泰还是一对亲姐妹,而位居第一的清宁宫皇后,也称国君福晋的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哲哲更是他们二人的亲姑姑,这关系可是有点乱啊! ………… 自七月下旬以来,清国皇帝黄台吉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松锦战场之上。 他几乎每天都要亲自阅览从松锦前线送来的军报,他十分关心大明援军的情况,尤其是前几日得报,松山城附近出现明国援军后,他就更加关切。 ??但是,黄台吉却并不急于向锦州战场增援兵力,他仍是在等待着,静静地等待着大明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大军进兵松锦。 而此刻在盛京城中,表面的平静下也暗藏着紧张气氛,每日都有使者带着他的密旨在夜间或黎明从盛京城中策骑奔出,分赴辽东各地和蒙古各部,调集兵马粮草。?? ??黄台吉接任汗位后,为了摆脱当初四大贝勒和各旗旗主对朝政的控制,任用了大批富有朝气的年轻人才,利用他们逐渐架空了那些老一辈统兵作战的满族亲贵。 现在,无论朝中还是各旗军将几乎都换成了年轻贵族,从亲王、郡王到贝勒、贝子,从固山、梅勒、甲喇到牛录,拨什库等等。 这些年轻的贵族军将们对黄台吉既敬畏又忠诚,在重大事情上没有人敢向他隐瞒实情,就算偶有小的隐瞒,事后也常被人打小报告,黄台吉就分别依轻重进行处罚,他一贯赏罚分明,使人心悦诚服。 其实,黄台吉对于多尔衮这个弟弟还是很欣赏的,无论是治国理政的才干,还是统兵作战的能力,在大清年轻一代中都很突出。 在几个月前因领兵离锦远驻,他将多尔衮降为郡王,只是对其围困锦州不力而小施薄惩罢了,本就打算以后锦州战事中稍见功劳,便会恢复多尔衮的亲王爵位。 黄台吉对于锦州这一仗特别重视,为此他谋划数年,只围锦州城就围了年余,更是几乎投入全国一半的丁壮在那里。 他希望锦州的这场战事,能够按照他的想法取胜,一举击溃大明来援兵马,为下一步进兵长城以南,夺取大明江山,扫清障碍。 如果再能够活捉大明蓟辽总督洪承畴和辽东总兵祖大寿,并迫使他们投降清国,那可就更使他称心如愿。?? ??近来,由于大明的官军大举援救锦州,据传大明各地边军已经云集宁远,不日便要开赴锦州前线,在盛京城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而民间更是有不少的谣言,纷纷传说南朝援军兵力如何强大,粮船日夜不断,从宁远到塔山,再到杏山,粮草垛堆积如山。 他们还说南朝的统兵大帅洪承畴,可是一个狠人,他在明国西北统边军剿贼无算,连巨寇李闯王都被他杀得片甲不留,更为难得的不是他胸有韬略,心如坚石,而是得南朝皇帝的信任和众位大将的爱戴,不可等闲视之。 同时在朝臣中,也有一些满汉官员担心洪承畴此番倘若将锦州解围,那么明军必定军心士气大盛,从此之后,恐怕辽河以西的地方就会处处不得安宁。 黄台吉虽身居宫中,但毕竟有许多耳目在外面,因此对于盛京臣民们的种种担心和谣言都很清楚。 有一次上朝时,他就对群臣们说道:??“我所虑者,并非是洪承畴率领南朝十几万援军全力救锦,倒是更怕他不肯将人马全部开来。 他若将人马都开来锦州城下,我们就可一战成功,叫南朝再无力派兵来关外与我为战,甚至连关内也从此空虚无力,任我大清铁骑弛聘!”?? 黄台吉??这种充满自信的语言,决不是在单纯为朝堂上的群臣们鼓气,而确确实实是说出了他内心中的真正想法。 他的这种气概是在长期的战争和胜利中形成的,他十几岁就随在老憨王努尔哈赤身边征战,尤其是从三十六岁起又继承皇位,更一直不停地开疆拓土,创建大业,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 老憨王努尔哈赤是以十三副铠甲起事,凭着一生的血战,将辽东大地上的一个个小部落汇聚在了一起,草创出一个兵力强盛的王国。 黄台吉不但继承和发扬了老奴努尔哈赤的杰出特点,而且在政治和军事两方面也更为成熟,他不断招降和重用汉人协助他完成了国家的创建工作,积极吸收高度发达的汉族封建文化为他所用。 他甚至比老奴努尔哈赤更加具有远见,非但制止了滥杀汉民的政策,更是给了汉民在辽东生存下去的希望,发展了辽东女真人的生产力。 在他统治的时代,已经使建州女真人成为了辽东大地的主人,他们奴役着其他女真部落和汉民,在辽河流域定居下来,变成以农业经济为主体,同时还发展各种战争和生活所需的手工业,包括制造大炮等等。 当然,农耕和手工业方面的发展,离不开俘虏、掳掠、投顺而来的大量汉人奴隶,他们的顺从、勤劳和智慧,以及农耕生产知识、经验发挥了重要作用,成为完全免费的劳力。 努尔哈赤统治时期的建奴,尚处于奴隶制的末期,正在开始向封建社会制度转变,但真正完成这个转变的正是当今清国皇帝黄台吉。 同时在军事上,正是在他统治时期,建奴才彻底征服和统一蒙古各部,就连外藩蒙古也表示了臣服,他甚至将女真人这一称谓改成了满洲人。 统一辽东和征服蒙古之后,他又派兵入侵朝鲜,迫使朝鲜脱离了同大明的臣属关系,而最终成为清国的臣属国,为清国提供兵力和粮食,支持其对抗和入侵大明。 直到此时,清国才彻底解除了来自蒙古、朝鲜两边的忧患,并且还能够进一步征调他们的兵力和资源,用来专心对付大明帝国。 清国在黄台吉统治时代所取得的成功,正如他自己所夸耀的那样:“自东北海滨,迄西北海滨,其间使犬使鹿之邦,及产黑狐黑貂之地,不事耕种、渔猎为生之俗,厄鲁特部落,以至斡难河源,远迩诸国,在在臣服。” 清国从此便成为大明的第一强敌,强大到任其在国都周遭肆意劫掠,却无力阻挡的存在。 清国皇帝也终于成为满洲人和蒙古人的共主,并且还间接统治着朝鲜王国,在黄台吉的统治之下,清国正在进一步壮大起来,其对于大明帝国的威胁,甚至于还在流寇之上。 现在,黄台吉正值五十岁的壮年,虽然身体已经略显发胖,从外表上看来雍容稳健,他的精力也是十分的健旺,满面红光,双目有神,虽然才五十岁,却已生了十个儿子和十四个女儿。 不过,黄台吉却身有暗病,他时而胸闷,时而头晕头痛,更是经常会流下大量鼻血,据史书记载其患有鼻衄,依张诚猜测其很可能还同时患有高血压和其他心血管系统疾病。 如今,正是处于他一生霸业最辉煌的关键时刻,只要在锦州城下击溃大明十几万援军,今后便可趁势夺取锦州、宁远,甚至是山海关,进而攻取整个大明。 因为他对大明的了解,以及在军事上对大清国勇士的自信,无论在行动上,还是在谈话中,他都表现出十足的信心,一副踌躇满志之态。?? ??当他得到多尔衮和豪格自锦州发来的驰奏急报后,知道明国蓟辽总督洪承畴亲率十大总兵官,已经领十七、八万大军全部到达松山一带。 并且才一接战,洪承畴就全兵压上,击杀击伤清军万余披甲勇士,更因此战阵亡两位固山额真,连恭顺王都在此战负伤。 锦州城南乳峰山、松山岭等处皆被明军所占据,正在日夜攻打锦州城外清军防线,黄台吉认为时机已到,若是再不亲自前去指挥一切,恐怕多尔衮等就要吃亏,甚至锦州防线也会被明军攻破。 他当下便决定八月十一日,亲自率领新召集到盛京的三万人马启程,星夜驰赴锦州前线。??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发生,使得这一决定出现了不确定的因素!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交换? 黄台吉本定于八月十一日,启程前往锦州前线指挥大军与洪承畴一战,可就在启程前夜,他突然“圣躬违和”起来,其具体表现就是鼻血流而不止,兼有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其实这是黄台吉的老毛病了,他因朝中武人居多,虽也启用了如范文程、宁完我等汉臣,但他们也只是充当内廷秘书或是各衙门办事官,仍未能进入真正的决策劝,因此黄台吉还要事必躬亲,终操劳成疾。 除了朝政军事上的操劳,常年终于过度也是一个很大的诱因,他这一生共有宠妃十五人,生子女二十五人,即使患了鼻衄之症后,也没有停止宠幸后宫宠妃,可见身体每况日下是有原因的。 而今,出征在即,却又犯了鼻衄之症复发之事,后宫宠妃们和当朝的王公大臣们纷纷为他求神许愿,萨满们也天天跳神念咒祈祝,皆不见有何效果。 就连黄台吉自己又请御医诊治,还服了好几种草药方剂,仍是流血不止,急得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连连催促朝鲜国速派名医前来会同诊治,并要求朝鲜国先提供竹沥方剂。 本来八月十一日这一天,是特别选定的出征吉日,可黄台吉如今这副模样,又如何能经得起鞍马劳顿,只好命大军先行,而黄台吉暂定修养三日,再行前往。 ??可是到了十四日这天,黄台吉的鼻衄之症并未见好转,仍旧是血流不止,在诸王、贝勒和众臣的劝说下,又推迟了一日。 即使是到了十五日,黄台吉的情况也未见好转,但锦州前线军情又十分的紧急,已经容不得他再推迟启程日期。 毕竟这一次锦州战事,除了在盛京的那三万精锐增援外,他还征调了全国所有十五岁以上男子出征,现在可以说大清国各处地方都有军马向着锦州集结。 这一战真真正正成为了明清之间的国运之战! ………… 这天辰牌时候,黄台吉带着随征的诸王、贝勒、大臣等出了盛京成东面的抚近门,在一阵哱啰号角声中行了三跪九叩头礼,然后率领三千亲卫巴牙喇护军就准备启程,向锦州前线进发。?? ????此番随行的人除满、蒙诸王、贝勒和满汉大臣、医生和萨满之外,他还将朝鲜国王的世子李??以及一群朝鲜陪臣和奴仆也带在军中随行。 朝鲜世子与朝臣作为人质被拘押在盛京,黄台吉每次举行较大规模的狩猎活动,或者是有大的战事,他都会命朝鲜世子等人奉陪,以向他们展示大清国威,以培养他们亲清的思想,期望着彻底慑服朝鲜未来的国王。?? 这一次,黄台吉去同明军进行战略决战,更是要带上他们同往,他对此战充满了信心,又怎会放过这个向未来朝鲜国李??及其左右臣仆展现烜赫武功的机会。?? 此外,黄台吉最为宠爱的关雎宫宸妃海兰珠也独蒙特许,是唯一一個出宫为送行的妃子,直送他上马走了很远,才眼泪汪汪地勒转马头,在婢女和护卫的簇拥下返回盛京城。?? 而????黄台吉的鼻衄之症未好,他鼻子仍是血流不止,不过好歹总是比前几日略强上一些。 但军情紧急已不可再行拖延,黄台吉策马疾驰,鼻血流时,就用一个碗在马上边奔驰边接鼻血,这样虽然艰难,却不影响行军,如此又断断续续流了三天鼻血,才稍有停歇。?? 直到此时,随着精神开始恢复,黄台吉的心情也显得愉快起来,为着尽快赶至锦州前线,他们一路晓行夜宿。 这天晚间,诸王、贝勒、大臣照例到黄台吉的御帐前向他请安问好,又一同观看萨满为黄台吉跳神念咒,祈求健康。 然后,众人才入御帐中分班落座,共议军国大事,主要内容还是对松山明军的进击之策。 黄台吉精神恢复,又显神采奕奕,他首先笑道:????????“朕只恐明军听得朕亲临锦州前线,会从松锦之间悄悄退走。 倘蒙上天眷佑,明军不逃,朕必能率你等大胜明军,使你等就好像放开的猎犬,追逐逃奔的野兽那样,纵马急追,猎获累累。?? 别看明军瞧着人多马壮,却并不劲打,况十数万大军调动不易,只要寻得一丝漏洞,??获胜自会容易,朕不会叫你等多受劳苦。 不过,此番锦州城下对战明军,你等可千万不要违背朕的皇命,不可误了军事,切要好生记着!”???? 随在他身边的多罗贝勒多铎向他奏言道:“请陛下慢些走,让臣等先赶往锦州营中,助睿亲王共抗明军。” ????黄台吉摇着头说道:“行军打仗嘛,为的就是克敌制胜,越是神速越好。我若是长了双翅膀能飞啊,都恨不得直接飞过去啦,你这家伙怎么还要我慢走!”???? 黄台吉的鼻衄之症稍稍缓解之后,更是加急行军,每日急急而进。 终于在八月十九日的黄昏时分,黄台吉等一行来到了松山东面的卧龙山,此山高不足百丈,位于锦州城东南方向,与西面的松山堡隔小凌河相望。 他打算在卧龙山先歇息一夜,明日再渡过小凌河,前往锦州城南前线,会同睿亲王多尔衮等一起观察明军阵势。 决定之后,他就派遣内院大学士刚林、学士罗硕去见多尔衮和豪格,传达他的口谕:“朕马上就要到了。尔等要约束勇士,加强各处守御之事,一切待朕明日观察了明军步阵之后,再做决断!” 于是刚林等人连夜骑马出发,前往锦南清军大营而去。?? ??围困锦州的诸王、贝勒、大臣和将士们听说老憨王御驾亲来,勇气陡然大增,到处一片欢呼。?? ………… 八月二十日凌晨,大明蓟辽总督洪承畴此刻还不知道黄台吉已经来到松锦前线,连日来虽一直指挥明军向北猛攻,意图与锦州城内的祖大寿会师一处。 但清军凭借着坚固的营垒和深壕固守,再加其火炮也多,明军几番攻打,城内祖大寿也多次出城夹击,却始终无法突破清军的营寨防线。 因前次大战过后,清军战损伤亡较大,为防止被明军再次分割猛攻,便主动放弃了一些山头阵地,集中兵力围困锦州南面和西面壕沟防线,只是稳稳控制着石门山和黄土岭等几处高地。 而乳峰山、松山岭、毛家沟等几处山岭高地已都被明军趁机抢占驻守,山岭丘陵上是各军炮营占据,山岭下则是步兵营垒,骑兵则在山坡上结阵。 同时,在松山堡城东南方的妈妈头山,以及小凌河口的滨海一带也被明军彻底占据,这里成为通过海路接济军粮的地方。 洪承畴派遣山西总兵李辅明负责驻守此处,以防护粮道安全,李辅明经前次大战损失惨重,麾下只余不足三千人的标营亲兵。 因守护粮道责任重大,洪承畴又将杏山一位参将王家楫所部兵马,调派给李辅明节制,以加强小凌河口粮站的守御。 既是如此,兵力也不足五千之数,仍略显单薄,前天,洪承畴又将原杨国柱麾下游击匡永忠、都司唐先成调往妈妈头山和小凌河口驻防,暂归李辅明节制。 原来,前次大战过后,李辅明所部损失最重,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他看上了杨国柱留下的宣镇兵马,使尽了身边携带的钱财,终于得到各方默许。 可是他却忘了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宣镇参将郭英贤和游击何振雄、匡永忠等人是否愿意被他节制,宣镇诸军将士们又是否愿意被他指挥,完全忽视了当事人的意见。 在李辅明的心里,只要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等人同意,只要他们这些大佬愿意支持自己,就凭宣镇那些个小将小兵们,还能翻出个花花来? 可是他忽略了一个人,他似乎选择性的遗忘了,在松山还有一位宣镇副总兵,大明援剿总兵官张诚的存在。 张诚也不含糊,他直接找上了张若麒,除了送上一些礼物之外,更是承诺今后每年在京师售卖云州卷烟的利润,都分给他一成,用来打点朝堂诸公的费用。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这还是细水长流,每一年都有的收益,任谁也不会无动于衷。 更何况张诚还明言,使他节制杨国柱留下的宣镇兵马,就等于是本兵陈新甲的兵马,也等于是他总监军张若麒自己的兵马,只有如此,他在辽东军事上才能更有话语权。 除此之外,参将郭英贤还领着宣镇诸将前往总督行辕处,亲向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辽东巡抚邱民仰等诸官请愿。 他们在前次大战中军功最著,伤亡也是最大,更连主将镇朔将军、宣镇总兵杨国柱都为国捐躯,现在又把事情挑明,声言宣镇将士感念宣北军的及时救援,纷纷表示愿接受副总兵张诚节制,鏖战鞑虏,为杨镇帅报仇。 如此一番操作,关于宣镇兵马该由谁节制这一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按理来讲,杨国柱在时确是可以节制张诚的宣北军,毕竟张诚的实职还是宣府镇副总兵。 依此理推论,现在宣府镇总兵杨国柱为国捐躯,宣镇来援诸将中自然是以张诚为尊,他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万全都司都指挥同知,宣镇分守副总兵,由他接替杨国柱节制宣镇兵马,理所当然。 其实,洪承畴本意并不愿将宣镇援辽兵马都交给张诚节制,综合自己所掌握的情报显示,张诚所部战力虽然很强,但他却是本兵陈新甲的人,在辽东前线与张若麒私下联系颇多。 洪承畴十分担心,张诚此番援辽宣北军马既有近两万余众,且该部将士甲仗齐备,战车铳炮众多,更兼操练有素,士气高昂。 今若是再将杨国柱留下的近万宣镇兵马都归张诚节制,那他统兵三万众,洪承畴恐张诚会因兵强马壮而生骄狂之心,再与张若麒沆瀣一气,不惟不好统带指挥,更怕成为自己的掣肘之痛。 可经此一闹,连宣北军诸将士都心生不满,再加总监军张若麒又改变了态度,极力反对分宣镇兵马给其他将帅节制,他的意见洪承畴却不得不考虑。 虽然张若麒未必能起到决定作用,但作为皇上和朝廷派来的总监军,如若因此事处置不善,将来辽事不利,恐怕张若麒便会上表参劾自己,因分宣镇兵马导致士气低沉,才致辽事崩坏。 而且,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大同总兵王朴等将帅,也是支持张诚节制宣镇兵马,见事已至此,连宁远总兵吴三桂都公开表态,支持张诚节制宣镇兵马。 吴三桂眼中只盯着杨国柱的家丁队和督标营骑兵,那余下的三营步卒,他可看不上眼,可骑兵操练不易,确为难得。 不过,见到如今这般情势,他自知宣镇骑兵外人是绝难吞并,张诚也绝不会放手,所以他才做了这么一个顺水人情。 可有一点很是奇怪,这么多人出来冒头搞事,但作为事情核心人物的张诚,却闷在自己的大营中,他不见任何人,也不出来说话。 洪承畴私下里同谢四新讲过这样一句话:“此子心机之深,非常人可比,且阴鸷决绝,杀伐果敢,若任其做大,恐将来无人能治!” 谢四新轻轻摇了摇头,只淡淡说道:“将来如何,该朝廷操心。督臣眼下决断之事,稍有差池,则辽事危矣。” 洪承畴无奈之下,便派了谢四新前去与张诚交涉,最后的结果便是洪承畴以蓟辽总督署的名义保荐张诚接替杨国柱出任宣府镇总兵官。 而宣镇兵马也同样全部归由张诚节制,只不过,因李辅明驻守小凌河口粮站,兵力属实单薄。 经张诚首肯,宣镇游击匡永忠、都司唐先成两营步卒,暂时划归山西总兵李辅明节制,驻守妈妈头山和小凌河口,以守御屯粮之所的安全。 此议也可以说是出于军事实际考虑,张诚也就没有拒绝,毕竟经此一闹,他已成为此事的最大受益人。 不但完全掌控了杨国柱带来的宣镇援军,还被保荐接任宣镇总兵,以他的判断,值此辽事关键时期,又是蓟辽总督洪承畴亲自保荐,朝廷和皇上多半会同意。 就算作为交换,他也无法拒绝暂时调两营步卒驻守小凌河口,在李辅明节制下护卫粮道安全。 只不过,张诚同意派游击匡永忠、都司唐先成两营步卒,前往妈妈头山和小凌河口驻防,是另有原因!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清帝黄台吉 就在宣镇游击匡永忠、都司唐先成率领两营步卒,前往松山堡东南妈妈头山、小凌河口驻防的第二天,总监军张若麒也向洪承畴自请,偕马绍愉等人前往驻守海边,以保护粮运。 洪承畴自是欣然同意,虽不能就此摆脱他的催战,但至少也是眼不见心不烦,他还额外拨给张若麒二百精骑,充作为他的随身护卫。 他在给张若麒送行的时候,还拉着他的手,嘱咐着道:“张监军,风闻虏酋将至,援兵也已陆续开到锦州城下。我军既已到了此地,如今只能鼓勇向前,不可后退一步。 一旦稍有退缩,则军心动摇,虏兵再乘机猛攻,我等可就万难保全,我辈既受皇上知遇之恩,更为国家封疆安危所系,宁可战死于沙场,决不可死于西市。 今大军决战在即,粮道更是干系重大,尤为重要,务望先生努力!” 张若麒此刻信心十足,满脑子都是建功还朝的画面,虽然经过这半个来月,双方互有攻伐,但基本上明军攻多,而清军大多时候都是采取守势。 如此,就使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鞑贼已成强弩之末,驱退鞑虏大军,解锦州之围,只在旦夕之间。 所以,他也不再一味催战,而是不断的给蓟辽总督洪承畴鼓气:“督臣所言极是,屯粮之所,确是干系全军存亡之所在,本职定必小心看护,绝不容些许闪失。 围锦鞑虏,经前时一战,锐气尽失,守多攻少,督臣当率诸位将军鼓勇而进,一举解锦州之围,上报君恩,以慰圣心!” 二人又聊了一会,张若麒便与洪承畴、邱民仰等官告别,在护卫簇拥下奔东南方向的小凌河口而去。 ………… 送别总监军张若麒后,洪承畴在松山西南面督标营大帐中召集诸将军议,以尽忠报国之言勖勉诸将,要大家密切注意清军动向,掘壕固守,等候决战之机。 因前次大战之后,清军收缩兵力,专一防守,明军各将驻地也有所调整。 如山西总兵李辅明驻守小凌河口、妈妈头山一带,以守护粮道;山海关总兵马科所部驻守乳峰山上下;密云总兵唐通所部驻守在松山岭;蓟镇总兵白广恩所部驻守毛家沟。 而娘娘庙因距离鞑贼石门山上炮阵太近,频遭鞑贼袭扰,与之对轰又颇为不利,明军便主动撤出,放弃驻守。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所部兵马与辽东总兵刘肇基仍是驻在松山城西北,与洪承畴的督标营连成一片。 宁远总兵吴三桂、前屯总兵王廷臣与东协总兵曹变蛟等三位总兵扎营在松山城北,他们既作为马科驻守乳峰山的依靠,也监视着石门山上的鞑贼,扼守东西石门出口山道。 宣镇副总兵张诚与大同总兵王朴两人则领麾下兵马,在松山城东面驻营,他们监视着黄土岭上的鞑贼,还要担负支援毛家沟、松山岭的重任,不可使鞑贼沿小凌河南下,袭扰屯粮之所。 明军十五六万大军在松山城外周边山岭平地间排布开来,军容庞大,阵势恢弘,加上前次大战之后,与清军日常小规模对战中,也多有战绩,正在士气高昂之时。 虽然,近几日对面清军明显有增援赶到,但想来就算他们举全国之力,又能有多少兵马? 若是真有十几万鞑贼虏骑开来锦州城下,清国又要靠什么来供养? 难不成让他们和马骡、牛羊一般,也吃草嚒? 正是在这种形势和心里状态下,明朝诸官将的心情都很轻松,并未对此间的战事表现出过多担忧。 ………… 军议结束后,蓟辽总督洪承畴独将吴三桂一人叫住,留他在军帐内问话。 只听洪承畴对他问道:“长伯将军,令舅母已经动身回宁远了么?” 原来,就在前次大战结束的当天晚上,洪承畴就曾两次派亲信幕僚前去吴三桂营中,劝说左夫人尽速动身回返宁远,静候锦州解围的消息。 因为他心中忧虑,一旦松锦前线与鞑虏之决战不利,左夫人在阵前战亡,又或是被清兵俘获了去,困守锦州城中的祖大寿没有顾恋,怕他会向鞑虏献出锦州城投降。 吴三桂面色恭谨地回道;“家舅母已遵照督臣劝谕,今日一早斌率领奴仆家丁起身,想来此时已该过高桥了吧。” 洪承畴叹息了一声,道“未能一鼓而进解锦州之围,使令舅母怆然返回宁远,本辕殊觉内疚啊!” 吴三桂忙宽慰他道:“眼下情势如此困难,朝廷催逼甚急,鞑贼又据坚寨壕沟固守,松锦战事非一日可决,这也怨不得大人。 前次东石门与奴大战之时,家舅母也曾率家丁杂在诸将士中间,亲自射杀几名奴贼,也算为救解锦州之围出了些力。 她说虽未能亲见锦州解围,倒也不算虚松锦前线来一趟。 只是今早动身回宁远时候,她勒马停驻高岗上,向锦州城那边回望了一阵,忍不住长声叹息,竟是落下泪来,说她怕是今生再不能同家舅父相见了。” 洪承畴儒雅的面容上,两只眼睛闪出一丝精光,他道:“鞑虏连日增兵不断,更盛传虏酋洪太已至两军阵前,恐怕决战之刻,就在这数日之内。 倘若上荷皇上威灵,下赖将士奋力,能得一战成功,锦州之围也就解了。” 这边,吴三桂才刚刚退去,总监军张若麒便自小凌河口派飞骑送来一封书信。 张若麒建议乘虏酋洪太未至,当集全军之力再攻锦州城南清军营寨,以图解除锦州之围,报效皇恩浩荡。 洪承畴看了张若麒的书信后,心里愤恨说道:“老夫久在行间,多年督师。你这个狂躁书生,又懂得什么?也敢指点老夫!” 但是,他的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儒雅神态,并没有表露出一丝厌恶表情,反而含笑向来人问道:“张监军已到河口屯粮之所了嚒?” “是的,督臣。张监军与马参军正在视察海运军粮,指挥将士严加守护。” 洪承畴笑了笑,又说道:“你速回河口粮站,回禀张监军,他这封书信中的意思,我已全然明白了。” 洪承畴现在已不寄希望于一战击退鞑虏,援解锦州之围,而是希望在决战到来之时,各营能够固守坚寨数日,先挫挫虏贼的锐气。 待鞑虏三鼓而竭之时,再行大举反攻,如此或可将鞑虏驱退,只要夺取锦州城南鞑虏防线,与祖大寿连成一线,便不惧虏骑凶猛,大可与其相持,直到虏骑退去。 于是,洪承畴便起身亲赴各紧要去处,巡视营垒壕沟防线,鼓励将士们奋勇杀奴。 ………… 今天,黎明时候,洪承畴派出督标营、吴三桂部、曹变蛟部、王廷臣部的近万骑兵,在步卒炮兵的配合下,分为三路,向清兵东西石门和石门山营垒发起进攻。 祖大寿在锦州城内听见外面的炮声和喊杀声,也率两千多步兵从锦州南门杀出,与洪承畴相配合夹击清军。 但清军营垒坚固,壕沟又深,炮火又比较猛烈,明军奋力攻打,清军虏骑也敢于出寨厮杀,苦战半日,不得前进。 洪承畴害怕各将麾下人马损失过多,会影响到才振奋起来的军心士气,只好鸣金收兵回营。 祖大寿见清军南边喊杀声减弱,知道洪承畴那边收兵退却,他也赶快携带着受伤的将士退回城内。 清军却并不乘机反攻,只是派出零星的小股游骑在明军扎营的地方反复窥探不已。 像这样的战事,在松锦前线几乎每隔一日就会重复一遍,只不过,今日却与往时有些不同,清军不再只是据守,而是敢于派遣骑兵出寨作战。 由此,洪承畴判断这半個月里清军不止是增援补充了兵力,甚至连虏酋洪太也已经到达了松锦前线,他一向儒雅的脸上也显出了一丝忧虑。 ………… 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日的凌晨时分,清国皇帝黄台吉终于过了小凌河来到了松锦前线。 锦州前线的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和硕肃亲王豪格等诸王各将,以及先一步领兵赶到的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等诸王各将早已候在小凌河边。 清军诸将士们听说皇帝陛下御驾亲至,勇气陡然大增,从小凌河边一直到锦州城南营垒,各处皆是一片欢呼。 此间,惟有多尔衮与豪格内心中忐忑不安,毕竟前期那一场大战,伤亡颇大,不知黄台吉会如何处置他们二人,虽走在队伍中心却一直不能沉静。 多尔衮陪在黄台吉身后侧,小心说道:“现在圣驾到来,臣等勇气倍增,惟有勇跃进击,为大清扫除进取中原之障碍。 靠着皇上烛天之威,臣等决不害怕与南朝援军决战。可军中形势,却不得不对皇上说清楚。目前南朝总督洪承畴来援人马众多,臣等自前次大战后,又屡经攻战,将士每日里也有不少损伤。 因着知晓皇上就要圣驾亲临锦州,臣等每日只是严守营垒,本着示弱于敌的意思,并未曾出寨与南军鏖战。” 黄台吉迈着轻缓的脚步前行,鼻衄之症痊愈后,他感觉身体似乎充满了活力,华盖伞下淡淡开口于道:“今日,便命勇士们出寨厮杀一阵,只是不可追敌过远。” “嗻!” 随着高高的黄龙华盖大伞清国皇帝黄台吉缓缓前行,诸王、贝勒、大将们紧随其后,而周边远处的将士们看见他前边简单仪仗队和前队骑兵,皆知是皇帝陛下到来,人人欢呼雀跃,远近发出来用满洲语呼喊“万岁!万岁!万岁……”的呼音。 ………… 黄龙华盖大伞下,站着一个极肥极胖的清国男子,此人正是清国皇帝皇黄台吉,明人多依鞑子话音直译称之为黄台吉,或是洪太、喝竿、小憨王不等。 黄台吉并未在锦州城南清军大营中歇息,而是径往黄土岭、石门山等处视察,如今刚刚从黄土岭来到了石门山上。 石门山并不是独立的山脉,它其实只是松山山脉上的一处山岭而已,其与乳峰山相连,甚至许多人都认为石门山就是乳峰山的东边山岭。 此时的黄台吉,正对着山下南边不远处的松山堡眺望着,不知他在凝神细想着什么。 华盖大伞旁边,则站着满满的清国王公贵族,诸王贝勒、各旗旗主、固山额真、外藩蒙古贝勒、朝鲜世子等等。 此时正值午时,烈日爆晒之下,各人皆汗流浃背,但却都不敢稍动,随他们的小憨王样子,往山顶下松山城方向眺望。 而沿着石门山的山脊各处,布满了清国精锐的巴牙喇营勇士与葛布什贤营战士,密密的旌旗随风飘荡,猎猎作响。 凝神良久,黄台吉猛地冷然问道:“可探知,洪承畴有多少人马?” 正白旗旗主,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急忙排众而出,来到黄台吉身旁跪下,回道:“回上,南军在松山有近十五万众。” 黄台吉面上神情不动,又问:“杏山、高桥、塔山方向,明军有多少兵马?” 多尔衮跪着回道:“回上,松、杏、高、塔一线,南军多墩台哨所,专司瞭望,防军无多。据探查杏山方向有南军三万余,高桥万余,塔山两万。” 黄台吉再次举起一杆精致的千里镜,又朝着松山周边望去,淡淡问道:“明军屯粮所在,情况如何?” “回上,南军多走海路运粮,据探子查访,其多半屯粮都在杏塔间添桥后面的笔架山上,约有万余南军驻守,此外在杏山也屯有许多粮谷,以供应松山。 再有,锦州南面小凌河入海处,也是南军海上运粮接收之地,妈妈头山上驻有一营明军,我探子不得近前细瞧。” 听了多尔衮的话后,黄台吉面无表情,他缓缓收回千里镜,语气阴冷的说道:“鸣金,叫将士们不必追击。” 接着,将千里镜交给身边的戈什哈,又对诸王贝勒们说道:“回营吧。如何打败明军,还是要详议一番!” 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寒光。 在一阵鼓乐声中,清国皇帝黄台吉开始摆驾,沿着平缓的山脊山岭,往石门山下清军御营行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可惜,这个时空多了张诚 黄台吉坐在御辇上,由四名壮健的戈什哈抬着下山,诸王贝勒、大臣武将们都跟随在后,一路无声。 如今,只有石门山和黄土岭还在清军的掌控之下,他们为了守御明军的攻打,苦心经营,整座石门山上到处皆是防御工事,俨然己经成为一座战争要塞。 放眼望去,旌旗遍布,刁斗传习,人嘶马叫不断,密密麻麻的军帐、寨子,似乎铺满整座山脉。 石门山就有若一头远古巨兽般冷冷俯视着北面的锦州城和南面的平原川地,清军死死盘据在这前往锦州的交通要地,不攻下石门山,明国援军很难进入锦州城南。 而清军据有雄山,处处挖壕设防,就是那些山石坚硬,不易挖掘之地,也都运来山石叠成坚固寨墙,再加他们弓矢铳炮,明军若强攻硬打此山,怕要撞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 黄台吉坐在御辇之上,双目漠然,似乎没有丝毫人类感情,他双目不断扫视石门山的山道南北。 南面,是清军重点防御的要塞之地,北面岭下丘陵盘地平缓地方,则是围锦大军的屯兵之所,特别沙河沟等地,一直到女儿河边,到女儿河与小凌河的交汇处,更是连绵的军营旗帜。 很快的,清国君臣一行众人,就来到石门山北边一处平原地带,清国皇帝黄台吉的御营就设立于此。 这处御营,是先期赶至锦州的郑亲王济尔哈朗修建的,占地虽然很大,却驻军不多,且守卫森严,营内营外尽是巴牙喇勇士和葛布什贤战士。 而御营中心更是用一圈黄色幔帐围了起来,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边的事情,每间隔十步便有一名葛布什贤营战士侍立,他们个个忠诚无比,且身经百战。 黄幔内,才是清国皇帝黄台吉的御帐行宫所在,是一片广场,将黄幔与一杆十数丈高的龙旗大纛在御帐前的小广场上迎风飞舞,猎猎作响。 御帐之内摆着一排排的黄花梨桌椅,地上更铺着厚厚的精细羊毛地毯,四壁还挂上象征满洲人图腾的五颜六色挂毯,显得富丽堂皇。 在纷杂的挂毯中,一幅辽东地图十分醒目和抢眼,这地图虽然还是赶不上宣北军那般详尽,还有张诚带来的等高线概念,但也颇为真实,不似大明地图那般抽象派。 这里就不得不夸一下清国这個渔猎民族,能够在军械不齐,资源匮乏状态之下,又在大明连连攻打中壮大如斯,却有其可取之处。 只不过,在原本的历史轨道上多出了一个张诚,不管他是后金,还是满清,至少在这个已经开始错乱的时空里,张诚是不会允许再有清朝的存在。 不会再有闭关锁国! 也不会再有百年屈辱! 黄台吉进入御帐内,高居在镶嵌了宝石与黄金的銮座宽椅之上,他身形肥胖,却眼神锐利,稳居御座之上,仿佛神祗一般,俯视着下方两边满满的清国诸王各臣众将们。 为了此次大战,黄台吉几乎将整个清国治下十五岁以上男子,全都征集到了锦州,就算有些路途远的还没赶到,也是在来的路上。 而在盛京城中,则只有索尼等少数巴克什留守,余者满、蒙、汉各旗各军的大臣将领,都跟随黄台吉出征锦州,可说清军是倾国而来。 此战,清国是倾国来战,黄台吉有些等不及了,他想在锦州赌上自己的国运,一战击溃明国主力部队,使自己有生之年能够进入到明国京城之内,夺取大明的锦绣江山。 黄台吉不自知,张诚却是知道! 在张诚原本那个正常的时空里,清国最终确实从闯王李自成那个憨货手里,抢到了大明的锦绣江山,只不过,那时统领清国的人却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但是这一次,恐怕多尔衮这个奸诈阴险,且残忍暴戾的屠夫也没有机会进占大明花花世界,再不会有举国剃发,不会有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 毕竟,现在的张诚已经不是崇祯十一年那个小小千总,他现在可是手握数万精兵强将的一方军帅。 虽说还不够力量在辽东大地上,单独与黄台吉直面对抗,但张诚相信此战之后,待自己回返宣府,若真能如愿入主镇城,他必定要大刀阔斧整肃军事,将宣府经营成铁板一块。 到时就算仍不能杀进辽东,攻灭黄台吉、多尔衮的清军,夺回广宁、辽阳、沈阳,但至少在宣府他不再害怕清军来攻,定能使他们铩羽而归! 此刻,御帐内清国皇帝陛下黄台吉神情严肃,下面诸王贝勒、各臣众将,也依满蒙汉的次序排列,各按身份地位,一一肃立站好。 满洲八旗虽说是各旗平等,但那也只是笼络人心的口号罢了。 事实上,各旗地位高低却不相同,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正蓝旗、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镶蓝旗,这就是他们身份由高到低的排列顺序。 因为正黄、镶黄这两旗是由清国皇帝亲领,也就是说这两旗的旗主是黄台吉本人,自然地位尊崇,而正白旗旗主是睿亲王多尔衮,他这几年正在黄台吉跟前得宠,正白旗也随之水涨船高。 而正蓝旗的旗主则是肃亲王豪格,他可是黄台吉的大阿哥,背后有皇帝老子撑腰,正蓝旗这些年在豪格手里实力大涨,俨然有超越多尔衮之势头。 至于蒙古八旗与汉军旗,在蒙、汉诸旗成立之前,他们可是八旗满洲各旗主贝勒的属人。 在蒙古八旗、汉军旗与满洲八旗分离出来之后,黄台吉为了消减原满洲八旗各旗主的权利,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便将他们从原属各满洲八旗旗主奴仆身份予以改易。 自此,蒙古八旗与汉军旗只设固山额真,而不再设立旗主,这些各旗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都由黄台吉从年轻将领中选任,自然也只听命于黄台吉一人。 不过,他们虽然与满洲八旗各旗主和固山额真之间,再没有任何的隶属关系,但他们的地位,却还是要低于满洲八旗的各旗主。 此时在御帐内,属八旗体系的满洲八旗各旗主,以及蒙古八旗、汉军旗各固山额真,再有天助军、天佑军的三顺王一顺公,更有朝鲜国世子、大将众人。 满洲八旗记有: 正黄旗旗主、固山额真是阿山。 镶黄旗旗主、固山额真是拜音图。 正白旗旗主是睿亲王多尔衮,固山额真是碧鲁珠玛喇。 镶白旗旗主是多罗贝勒多铎,固山额真是图尔格。 正蓝旗旗主是肃亲王豪格,固山额真是阿巴泰。 镶蓝旗旗主是郑亲王济尔哈朗,固山额真是杜度。 正红旗旗主是礼亲王代善,固山额真是硕託。 镶红旗旗主是礼亲王代善,固山额真是满达海。 满洲八旗与蒙古八旗、汉军旗不同,他们各旗都设有旗主,各旗下的男女老幼都依附于旗主,生杀大权也都掌握在旗主手里,即使如皇帝黄台吉也只是在打仗的时候,才能征调各旗壮丁从军出战,平时并不得插手各旗内的事务。 后来,黄台吉为了进一步集权,才开始在满洲八旗中设置固山额真,为一旗的军政长官,负责管理全旗户口、生产、教养、训练等诸般事务。 当然,固山额真虽拥有很大的权力,但他毕竟不是本旗军民的主子,而只是总管各旗一切事务的最高官将,真正的一旗之主,一旗军队的最高统帅,乃是该旗之旗主贝勒。 每旗所设置的一名固山额真、两名梅勒章京等官将皆系本旗旗主之臣,双方有着主仆的隶属关系,各旗兵士亦系该旗旗主贝勒之兵士。 用兵征战的大权,仍是归在皇帝及旗主贝勒所掌握,只不过,这些固山额真是流官,他们的任命权决定在黄台吉手中,所以他们现在只需要听从黄台吉一人之命即可。 而满洲八旗中正黄旗、镶黄旗乃是清国皇帝亲为旗主,所以这两旗的旗主就是黄台吉本人,因此只设有固山额真。 还有代善,他本来只是正红旗的旗主,但由于镶红旗的旗主岳托在崇祯十一年入寇大明时,被张诚斩杀于阵中,镶红旗也就由礼亲王代善暂代旗主。 蒙古八旗记有: 正黄旗固山额真是阿代。 镶黄旗固山额真是图赖。 正红旗固山额真是恩格图。 镶红旗固山额真是布颜代。 正白旗固山额真是伊拜。 镶白旗固山额真是苏纳。 正蓝旗固山额真是吴赖。 镶蓝旗固山额真是扈什布。 没有例外的,蒙古八旗的各旗就只有固山额真,而没有设立旗主。 蒙古八旗中各旗的固山额真里,更只有阿代、恩格图、布颜代、達賴四人为蒙古人,余者皆以满人出任。 汉军旗,现在还只有四个旗的规模,分别如下: 纯青镶黄旗固山额真是石廷柱。 纯青镶白旗固山额真是马光远。 纯青镶红旗固山额真是王世选。 纯青旗固山额真是巴颜。 此外,天佑军固山额真恭顺王孔有德,梅勒章京怀顺王耿仲明;天助军固山额真智顺王尚可喜;以及续顺公沈志祥等汉将也在御帐内肃立,唯独恭顺王孔有德因伤情被黄台吉赐座。 再有祖泽润与祖可法两人也在这御帐之内,他们一个是祖大寿的长子,一个是祖大寿的养子。 黄台吉此番将他二人带在身边,多半是想借助他们与祖大寿的亲情缘故,他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要招降祖大寿,此时更重兵围困锦州城,以其子为饵馅,此为一石二鸟之计。 祖泽润在崇祯四年,于大凌河堡随父亲祖大寿投降后金,就隶于正黄旗下,被黄台吉所重用笼络,授三等子爵位,任为兵部右参政。 祖可法也是同样在大凌河之战中,被作为人质扣留在后金军大营,最后也是投降了后金,被授予一等男爵位,此刻任都察院右参政。 不但如此,屋内除了这些清国满、蒙、汉军各旗旗主、固山额真外,还有许多朝中王公贝勒、治事大臣、能征善战的大将云集。 如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之弟、辅国将军巩阿岱、锡翰等,都察院参政张存仁、段学孔、盛忠等诸人。 又有外藩蒙古各部,如东土默特右旗固山额真固穆,东土默特左旗的固山额真善巴,内外喀喇沁、察哈尔、科尔沁左右翼中旗、敖汉、阿禄诸旗的王爷贝勒等等,甚至还有外扎萨克蒙古各旗或部落也派了些兵马赶来助战。 最后,还有朝鲜国世子李??,三道水军统制使柳琳,以及另外两位陪着世子李??被扣留在清国的大臣也在一旁肃立。 此外,还有凤林大君李淏也是被清国扣留在盛京,如今也被黄台吉带来松锦前线,观看他展示大清的赫赫武功。 ………… 清国皇帝黄台吉端坐在自己的御座之上,目光冷峻地环视屋内肃立众王贝勒和各大臣。 他将目光注视到锦州前线总指挥,正白旗旗主睿亲王多尔衮的头上,道:“睿亲王,围打锦州之事由你主导,布置如何,你为众臣说说吧。” 黄台吉一边说着话,却又突然咳嗽了几声,话说他本来就有鼻衄之症的顽疾,且兼有风眩症、高血压等诸病,如今举国总动员之下,他担忧前线之战事,一路骑马急进,甚至以碗接鼻血。 而到达锦州前线后,也是顾不得休息,立即视察各处形势,这身体,不免就被折腾得更差了下去。 多尔衮不无担忧的看了黄台吉一眼,面上神情恭敬地应道:“奴才遵旨。” 他接着就说道:“诸位王公大臣,这次攻略锦州之战,算满蒙八旗、汉军、天佑天助各军,再加外藩蒙古、朝鲜兵马在内,我大清国一共出动十七万人马,内有六万阿哈杂役,余者各旗甲兵,未披甲旗丁,能战之兵计有十一万之数。” “现我勇士围困锦州,环城立下八座大营,凿了三道长壕,布置的兵马,主要是安平郡王的镶蓝旗一部,和硕礼亲王正红旗一部,还有余旗一些未披甲旗丁。 计有旗丁一万五千人,内甲兵一万二干,又有两万阿哈杂役。 锦州城内祖大寿虽号称有兵超过二万众,不过都是原各堡守军居多,有战力的,只是其麾下数千家丁人马而已,一万五千旗丁,连二万阿合杂役围困足矣!”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涨他人威风,灭自家士气 御帐内的众人听了多尔衮关于围困锦州的布置后,纷纷点头,安平郡王就是杜度,他现任镶蓝旗固山额真,领一部镶蓝旗清军随多尔衮围困锦州。 正红旗旗主是礼亲王代善,固山额真硕託是代善的第二个儿子,他本是贝勒,却因僭越黄台吉,被降为贝子,自此以后便与多尔衮这位十四叔越走越近。 他们被作为围锦的主力,留驻锦州城外监视围困祖大寿,基本上不会参加对战明朝援军的战事了。 而且他们二旗的剩余旗丁,连同一部分八旗兵马,还驻守在义州地方,负责监视那三万跟役屯田运输之用,也有防护大军后路之意。 睿亲王多尔衮继续说道:“现我方除了驻军石门山外,附带松山堡东面的黄土岭、紫荆山、磨盘山等处皆有驻军,且流水堡、锦昌堡、沙河堡、大胜堡等各处堡城现也被我军占据。 以上各处驻守兵马有满洲八旗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正蓝旗、镶蓝旗各一部,又有蒙古八旗与汉军旗一部将士,再加外藩蒙古、高丽军一部,计有旗丁七万人,内甲兵五万八千人马,又有杂役阿哈约三万,这些兵马主要用在正面与南朝援军对决。” 他接着又道:“余者尚有各旗旗丁、汉军、朝鲜兵三万,内甲兵二万余,阿哈杂役也有万余,驻守锦州西南女儿河畔,以为机动,既可随时增援各处,亦可乘机突击南军后方,进攻杏山,截断明军粮道之用。” 多尔衮在回话时,一直站在那幅大地图前边介绍边指点着,最后不无担心的说道:“不过,据哨骑回报得知,南军在五道岭、长岭山等处地方大兴土木。 其对后路的防护甚严,我军想要断其后路,夺其粮草辎重,怕是不容乐观!” 他接着又叹息道:“南朝总督洪承畴素来小心谨慎,且南朝援军的战力似乎也比往年提高不少,我军与南朝援军又几番交战,甚至几次设伏,如在杏山设伏,在松山设伏,都没取得什么成果。 前次南朝援军初到松山,便敢于猛攻我大军诸处驻营之地,拼杀凶猛,虽凭此战斩杀南军数万,我勇士也是伤亡万余。 此后,我军兵力弱于南军,不得已收缩防线,凭借深壕固守营垒,以待皇上亲临阵前指挥。 总之这次南朝援军兵威极盛,锦州之战,我军确需谨慎应对。” 御帐内的众王各官各将们听了多尔衮的话,都是面有忧色,这次的仗看来是真不好打啊! 此番锦州之战,清国倾尽国力而来,国内留守的也只剩一些老弱残兵,若是一个不小心,真打得败了,那可就是灭国之祸。 按清国满蒙八旗的编制来算,最小单位为牛录,每二百人至三百人编为一個牛录,父死子继,兄亡弟代。 当然,这里可不是说一个牛录就二、三百人,而是说每一户出一个壮丁,“丁”按古时候的说法,就是泛指十六岁到六十岁的成年男子。 一般而言,一户人家都有几口人,内里又有多少丁数是不等的,有时二、三丁,有时五、六丁,视各户男人的生育能力来定。 所以,清国治下每一个牛录单位里面的人口,大约有二、三百户,一般在一千口人至二千口人不等。 在清国之中,可以勉强算作是兵的称之为旗丁,他们又有披甲旗丁和未披甲旗丁之分。 暂时不按照兵来算的,就被称作“余丁”或者“闲散”,他们也可以跟随出战,作为跟役一种,地位高过那些奴隶阿哈们,若是立有战功,同样有封赏,甚至可以直接入旗当兵。 因此,清国每一个牛录的二、三百旗丁都算作是兵,可不可以披甲,这个就要看各兵自己的能力本事了。 不过,清国的男子从十岁时开始,便要参加狩猎,练习搏战射杀之术,而且每三年就要参加考核,达标便可升为守兵,也就是俗称的步甲兵,可领军饷,还会配发给盔甲军械。 而随后在出战中立功,或是继续考核达标,便可升为马甲骑兵,甚至升为巴牙喇兵等等。 其实在各个牛录之中,甲兵比例还是很高的,毕竟他们作为旗丁,成年后入营当兵,从十岁时起就要准备考核,到十六、七岁,甚至二十岁时还不能获得披甲资格,在周遭尚武的气氛中,那也太丢人了。 只是此次锦州大战,各旗中诸牛录下的旗丁几乎全部出战,很多余丁也被征召前来,随军出征,若战事不吃紧,他们或可在后从事辅助工作,协助追击逃敌,可若战事一旦吃紧,他们也要冲上去搏命。 此外,还有这些年清军入寇时掠来的大量汉人奴隶,也被驱赶着随军来到锦州前线,充为杂役,可以说清国内的青壮已经被一扫而空。 若此战败了,对清国而言,确实是一场灭顶之灾,大有灭国的危险! 就算到时大明也元气亏伤,无力进剿辽东,但清国若是真的在此战中落败,其不但损失惨重,更无力进入大明境内劫掠,以恢复元气。 到时,恐怕黄台吉这些年树立起来的威望,必定会荡然无存,再也压不住清国内部那些蠢蠢欲动之心,满洲八旗内部,蒙古八旗诸将,再有外藩蒙古和朝鲜,也不会再像现在这般俯首帖耳。 这边,黄台吉听完了多尔衮的介绍,高高坐在御座之上微微点头,他对多尔衮表示满意。 多尔衮处世向来谨慎,为人亦沉稳,他的这番布置,确实没什么大的缺陷,自己适才巡视石门山、黄土岭各处,也挑不出明显的毛病。 “睿亲王确实是老成谋国,值得自己信任。” 黄台吉在心中默想着,却没有说出口,虽然多尔衮有诸般优点,也确为可用之才,但他亦深知多尔衮实狡诈阴险,他内心中并未忘记自己逼死老奴大妃阿巴亥一事。 只不过,黄台吉很是自信,他相信自己还能拿捏得住这位勇猛又睿智的十四弟。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黄台吉的面前,多尔衮就算是虎,也得卧着;是龙,也得盘着;就算他是是枭雄,也得乖乖的蛰伏,为黄台吉尽忠卖命。 但世事总是难料,谁又知道惊喜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呢? 只听黄台吉开口说道:“睿亲王亲历战阵,躬冒矢石,决策于万众之中,此番布置,处忧患而不惊,肩弘钜而不乱,朕深感欣慰。” 他接着又说道:“各位大臣也都说说吧,南军势大,到底该如何迎战,你们可有何想法?” 黄台吉的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对多尔衮刚才的那些话,却是不以为然,他越众而出,开口说道:“南蛮子确实是比以前厉害不少,不过,那又如何呢? 在我大清铁骑下,他们十万,二十万,不也一样是大败溃逃的结果,如今我援军大集,正可乘此锐意,一举击溃南朝总督大军,如此锦州孤城,外无援救,内缺粮草,岂不任我予取予求。 睿亲王说的话,未免太丧气了一些,徒涨他人威风,反灭了自家的士气!” 豪格本来就英勇善战,自少年时便随在黄台吉身边历经战事,广有战功,因功勋卓著不断进封,才得到和硕肃亲王之位,却非碌碌庸才,而且,他又长期受到黄台吉的宠爱,其所统率的正蓝旗势力相当强大,也有一班年轻将领们拥戴他。 他与睿亲王多尔衮素来不合,多尔衮聪明,且狡诈多智,更兼果毅决绝,其能远非豪格可比,随着多尔衮渐受重用,每每都压了豪格一头,叫他心中很是气恼。 最近这几年里,黄台吉或许是有意为之,他对多尔衮既重用,又逮机会收拾他,经常是升了又贬,贬了又升,属于是变相打压着多尔衮。 正是由于黄台吉的连连打压,多尔衮气势已相比平时矮了不少,此起彼落之下,豪格也更为势大,在满洲八旗诸王公大臣中已悄然崛起,享有颇高的声望,更得以统摄户部,成为黄台吉可以信任和依赖的左右手。 而豪格自从军以来,少有败绩,每每遇到明军又几乎都是一触即溃,便养成了素来轻视明军的脾气。 现在他虽在心下承认,松山城外的大明援军确是今时不同往日,不过,适才听了多尔衮的那番话,他还是没能忍住,下意识的就开口反驳起多尔衮来。 看着他那副傲慢的样子,多尔衮只是浅浅一笑,他根本就不屑与豪格之辈争论一时之长短。 但是,多尔衮没有开口与他相辩,黄台吉却脸色一沉,喝斥道:“睿亲王乃是尽心为国,其所言话语,都是在为我大清着想。 肃亲王怎可说出如此无礼之言,还不快快向睿亲王赔礼道歉!” 豪格闻言一惊,忙恭谨说道:“是,上。” 他虽是心中一百个不愿,但亲爹皇帝老子发话了,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做作,忙不迭地回身向多尔衮赔了个礼,不过,他赔过了礼后,面上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黄台吉对长子豪格一项相当宠溺,他虽然没有说过,但其最终目的应该是有心把豪格当作继承人来培养,尤其是在他最宠爱的关睢宫宸妃海兰珠的儿子夭折之后。 黄台吉自接掌后金大汗之位后,连连整死自己的两位兄长阿敏与莽古尔泰,又不断给各旗的旗主贝勒们穿各种各样的小鞋,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豪格。 虽说他这也是在打击清国内部各旗旗主们的势力,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但其根本核心,还是为了将来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们,而不是在自己死后,被这帮子弟弟们抢走帝位。 毕竟,此时的清国还没有完全汉化,也没有真正完成封建制度改革,渔猎民族那一套“兄终弟及”还是很有市场的,比如“收继婚”的风俗就仍然很是盛行,儒家理法那一套在辽东满人中还未盛行开来。 如此,就更别提“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一套皇位继承制度了。 黄台吉终其一生,都在努力推行封建制度改革,他重用汉官汉将,大肆清国内部的贵族势力,一门心思搞中央集权,不就是为了自己百年之后,能将皇帝之位顺利传递给自己的儿子嚒? 此时,黄台吉也看到了豪格满不在乎的神情,他略微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先略过不表,不再提及他对多尔衮无礼之事。 而旁边肃立的武英郡王阿济格,他面上神情明显地表示了对豪格刚才那番言语的支持,他与豪格同样对明军抱有极大的轻蔑之心,而且他现又与豪格十分的交好。 其实,在清国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同样是派系林立,存在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小山头,只不过黄台吉这个人太聪明,又是心狠手辣,其他的山头都必须要围着他打转而已。 比如说现在,豪格就在黄台吉的授意之下,拼命拉拢多尔衮的大哥阿济格,他充分利用黄台吉制造出来的矛盾,成功分化了阿济格和多尔衮的兄弟之情。 阿济格这个人本身就是个脾气粗暴的主,他打仗凶猛厉害,但却是一个天生的直肠子莽汉,对权术一窍不通。 他一直对自己一母所生的弟弟多尔衮取代自己为正白旗的旗主心中不满,豪格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向他不断示好下,他立时就投靠了过去。 另外,豪格平时说出的言语,还有他的那些做派,也同样很合阿济格的胃口,所以他就此便站到到了豪格这一边。 御座上的黄台吉看着下面这两个粗线条的憨货,也只有在心中暗自叹气,今时可不同与往日啊! 他们若还如以往那般等闲视之,大清国的精锐勇士,大清国的未来,恐将在这锦州城下毁于一旦。 阿济格不要紧,他若是一直如此,自己反倒是省了些心思! 可豪格终究是自己的儿子,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熟起来? 自己的一番苦心,未来,是否会成为一场空啊……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大清之福,万民之福 就在黄台吉对豪格的表现心存忧虑之时,议政大臣、户部承政英额尔岱这时出列奏道:“奴才以为睿亲王说得有道理,此番锦州之战,确是需得谨慎为之。 南军既众且锐,不可急切求战,否则,万一有失,为之奈何?” 黄台吉闻言也点头赞许,英俄尔岱向来得他器重,其本身也很有才能,除了征战之外,还特别擅长于理财和外交之能。 他在后金时期就经常往返清国和朝鲜之间,进行外交斡旋,在清国物资匮乏之际说服朝鲜开通边贸互市,最多一次,只在一年之内就曾五次往返两国。 而在清国第二次征伐朝鲜之时,也是他代表清国,往来于两军交兵的战场,最终使得朝鲜屈服,断绝了和大明的往来,向清国俯首称臣,从此黄台吉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对付大明。 就拿此次锦州之战来说,朝鲜国出兵助战,又供应大量粮秣,这些其实也是英俄尔岱努力的结果。 正是因为英俄尔岱的才华,所以黄台吉才用英俄尔岱为户部承政,而豪格这个户部尚书反而不怎么处理部务,基本上都是英俄尔岱在打理。 担任此战大军的钱粮总理重任,此时他说的话,也暗合自己稳重之之意他赞道:“他塔喇承政一向勤于职事,真是老成历练,当为众卿之表率。” 随后,黄台吉的目光就望向了独领正红、镶红两旗的代善,这个老不死的一直沉默不言,对代善,黄台吉在心下是最为忌惮的。 这个老不死的虽已退居幕后多年,然其毕竟统兵出征咤叱风云三十余载,在八旗诸王公贝勒之中,属他资历最老,地位最高。 而且他这一支系中又有硕托、瓦克达、阿达礼、罗洛浑、满达海等一大批封授王公贝勒爵位的儿孙,其势力庞杂无比,就是代善本身也是曾经的四大贝勒之中的大贝勒。 崇德元年,黄台吉称帝改元之时,便是迫于代善的威望,不得不封其为和硕礼亲王。 其实,从黄台吉即汗位时起,就寻机对四大贝勒多次打压,如同属四大贝勒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先后被革去大贝勒之职,惟有代善表现乖巧,对皇太极誓表忠诚,恭顺老实,自居臣僚。 不过,在内心深处,黄台吉却对这位大贝勒一直放心不下。 这位大贝勒代善虽然越来越显老态龙钟之相,不过就是一直不死,黄台吉内心里对他的戒备,也是一直不去。 代善一支虽然实力庞杂,但也并非全都站在黄台吉的对立面,如他的大儿子岳托、三儿子萨哈廉等人就是黄台吉的坚定追随者,可惜他们都不长命! 此时,黄台吉望着大贝勒代善淡淡问道:“礼王兄也说说,锦州这一战,到底是该怎么打?” 代善先是咳嗽一声,才温言说道:“睿亲王的军略布置,我看就没有问题,八旗大军一居石门山,正面挡住南军解锦之路;一居黄土岭,从东面监视南军动向,使其不敢肆意妄为。 更有紫荆山、磨盘山、流水堡、锦昌堡、沙河堡、大胜堡等各处军马,狠狠守住南军解锦通道,阻止他们救援。 各山各堡皆有深沟坚营,只要我大清勇士依着险要工事,固守得力,定能大大消耗掉南军锐气,既是他兵马势众,也不足惧!” 黄台吉听完只是默默点头,不置可否,最后又看向一旁肃立的多尔衮,他眼神中饱含着复杂的神情。 他对这位十四弟的感情很是复杂,既用且防,此前就曾经多次打压他,将其由升了又降,就在前不久又寻到他弟弟多铎的错,将其由豫亲王降为贝勒,目前看来,他们老实不少。 尤其是这多尔衮更是越来越滑头,竟许久未再犯错,其心思也越来越缜密,表面上对自己忠心耿耿,勤勉任事,多功少错,可骨子里却是透着一股阴险与狡诈。 可自己就偏偏抓不到他的错处,也只能暂时先把他震慑住,很难将之一棒子打倒。 只听他对多尔衮问道:“睿亲王,你劝朕不要驻营高桥,不无道理,不过如何与南军为战,你也说说吧。” 多尔衮面上满是恭顺的神色,出列回道:“是,皇上。” 他说道:“奴才很赞同他塔喇承政的意见,南军势大,又兵威正锐,可先避其锋芒,倚仗山险工事,耗尽其锐气才是正举。 南朝总督数十万大军,这一天需要消耗多少的粮草辎重? 若与之长期相持,怕南明朝廷内部非议立起,待其气丧食尽之际,我大清勇士就有可趁之机,那时鼓勇而上,还怕南军不败! 我国粮草供应虽也颇为艰难,不过,好在上下一心,虽困难相同,可比起南朝来说,我师优势就多了不少。” 多铎很奇怪地看了哥哥一眼,他觉得多尔衮最近活跃不少,对黄台吉也表现得毕恭毕敬,越发忠诚勤勉起来。 多铎猜不透多尔衮内心里的真实想法,不过,他与大哥阿济格不同,多铎向来都是以多尔衮马首是瞻,此时虽心中不解何意,但仍然不耽误他连连出声附和。 只有阿济格在旁边十分不和谐的“哼”了一声,他冷冷地看了多尔衮与多铎一眼,对这两个一母同袍的弟弟,他可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或许是因为两个弟弟抢了他的牛录、旗丁,甚至抢了他的旗主之位,可这些明明都是黄台吉的手段而已,但他却硬是将一腔的怨愤都记在两个弟弟身上! 拉小打大,这不是分裂对手实力的最优选嚒? 可阿济格这个憨货就是不明白,也或许是发自内心对弟弟的怨愤,更有可能还是觉得两个弟弟处处强于自己,处处强出头,完全没把他当做大哥来尊敬吧! 就在这时,多尔衮又继续说着:“我师驻营所在,各处山险壕沟石墙颇多,依着险要工事,定能大大消耗南军战力锐气。 又有女儿河畔驻军,将来待南军气丧,或是相持日久,南军防备疏忽,就可以奇兵渡过女儿河,直插入杏山,一举截断南军粮道。 我八旗勇士长于野战,到时南军士气丧尽,必定急于奔逃宁远,以为就食,我师就能一鼓而胜,追击截杀,大溃南军精锐,奠定万世不表的基业。” 对于多尔衮所提之议,除了豪格和阿济格这两个憨货外,御帐中其他的诸王各大臣都纷纷表示赞同。 帐内众人皆言南军兵多势猛,如求速决,恐力有不及,而采用环松山驻营,与其相持,睿亲王“以待食尽”的战略战术不错! 黄台吉淡然听着,他心中其实早己定计,头午在石门山上观瞧明军阵势之时,只不过有些事情他还需要再行确认一番罢了。 适才听了众人的意见,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但是却还未到向众人透露的时候。 黄台吉能坐上这个位置,又将当初的四大贝勒收拾得服服帖帖,自有其本事,除了心思缜密之外,战略眼光也很是独到。 在他的带领下后金变成了清国,他也从大汗变成了皇帝,蒙古、朝鲜先后臣服,各旗旗主贝勒们也在大明内地抢得盆满钵满,自然都对他心悦诚服。 而今,他心中虽有一个独特的想法,但只要还有一丝疑虑,他便不会说出口来,可只要他说了出来,那就是金口玉言,诸王贝勒大臣们必须要坚决执行。 黄台吉开口说道:“睿亲王,烦你再将月初那场战事,给朕详述一遍。” 多尔衮闻言先是一愣,当即出列,将八月初三日与明军那场大战的布置,以及详细的过程当众讲述了一遍。 最后说道:“……当日经过,便是如此。奴才或有遗漏之处,也请肃亲王从旁补充。” 豪格闻言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他没有什么可补充的,多尔衮讲述的当日作战过程,既详实又简洁明了,这点他也是很钦佩。 黄台吉见他们再无话说,便开口道:“就依睿王爷的法子办理,各处皆要严守营垒,禁绝各旗各部出营为战,有违此令者,必严惩不贷!” 他肥硕的脑袋上射出两道凶狠的精光,看到哪里,哪里便低垂一片,无人敢与之对视。 黄台吉接着又道:“各处守御之事,要以汉军、天佑、天助各军,以及朝鲜军兵士为主,明军以铳炮之利欺我,今日朕也已铳炮对之。 我满蒙八旗勇士,各处皆留一部协助守御,要多以弓矢射杀明军,不可与敌近战肉搏。再抽取各旗精锐的满蒙将士大部,聚于各处山谷平地,偃旗息鼓,以待号令!” “父汗,这是要出击南蛮子了嚒?” 豪格听了黄台吉的话不由高兴得插言说道。 他身旁不远处的阿济格也是一脸兴奋之色,他似乎也要说些什么,却见到黄台吉龙目圆睁,正瞪视着豪格,便都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阿济格没敢出声,多尔衮却是开口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哼,明军凭借铳炮犀利,欺我大清勇士,怎可尽如其意。” 黄台吉满脸自信的说道:“明日,除守御各处山险寨堡将士,集于谷道平地满蒙各旗勇士外,尽皆开往锦州城下,以火炮猛轰狠炸,伺机蚁附登城。” “原是要攻锦州城,不是打南蛮援军!” 阿济格忍不住又小声嘀咕了一嘴,接着就知道自己失言,他忙探头看向黄台吉,见并未发现自己的小动作,不由心头一阵暗喜。 多尔衮可就比阿济格聪敏许多,他略加思索,便明白了黄台吉的意思,忙跪拜道:“皇上天纵英姿,乃我大清之福,万民之福也!” 下首唯一一个有座位的礼亲王代善,也是一脸笑意,他低垂着眼眉,轻轻看向自己脚前三尺处,仿佛那里有黄金,有没人一般。 黄台吉知道他们已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心中暗骂:真是一只老不死的狡猾狐狸! 随即他又想到:“要是豪格也有他们这般聪敏,那该有多好。” 接着,满清诸王贝勒,各大臣大将们又就各处防守事宜,满蒙铁骑指挥问题,以及攻打锦州城等诸般事宜的具体细节,商议起来。 ………… 而就在这一日的午后,松山城内也在争论着下一步要如何攻打石门山和黄土岭,以期进一步接近锦州城,好解救锦围。 他们之所以如此急切商议进攻清军,以解锦围,盖因今日午时收到京中送来的朝廷御旨。 原来,前次初援松山时与虏贼大战的报功奏疏,送入京中之后,引起一阵轩然大波,不只是当今圣上崇祯皇帝欣喜万分,就连朝廷上的煌煌诸公也是兴奋不已。 自老奴努尔哈赤起兵作乱以来,明军一路败退,抚顺失守、萨尔浒惨败、辽阳沈阳尽失,接着就是退守宁锦防线。 除了一路败退,还有一路丢弃座座坚固的大城,差一点就使整个辽东无险可守,大明江山断送虏贼之手。 莫说斩杀虏贼大将,就是虏骑军兵的首级都难以斩获几颗,可不知为何,这几年却一次比一次惊喜。 崇祯十一年,鞑虏入寇京畿,宣镇游击张诚就斩杀虏贼宗室辅国公玛瞻和虏贼副帅、多罗贝勒岳托,当时已惊为天人。 更为巧合的是,这玛瞻和岳托竟都是虏贼和硕礼亲王的儿子,岳托是其长子,玛瞻是其第六子,却都做了张诚这一成名之战的牺牲品。 也算兄弟结伴,阴阳路上不寂寞吧! 而这一次松山大战才一开打,就接战斩杀清军两名固山额真,其中一个还是虏贼中的“巴图鲁”勇士,叫人如何不兴奋。 兴奋之余,诸公又生嫉妒之心,暗恨如此大功却被这个以举子入阁的陈新甲所得到。 兵部尚书陈新甲如今正受崇祯皇帝恩宠有加,刚刚赶走了杨嗣昌,却又来了陈新甲这个举人,他一味催战,众所周知。 如今这番大功,自是与他的催战关系重大,怎不叫人痛恨嫉妒? 再者,便是洪承畴举荐张诚接替杨国柱为宣府镇总兵官一事,也搅起了轩然大波,而始作俑者竟然是御史喻上猷!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自污,避祸之道 就在辽东报捷露布进京的两天后,崇祯皇帝正与兵部尚书陈新甲,以及众位阁臣商议追祭宣府镇总兵杨国柱,还有洪承畴保荐张诚接任宣府镇总兵一事。 御史方同洲弹劾张诚的奏疏就送了进来,崇祯皇帝看过之后,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将方同洲的弹劾奏疏重重摔在御案上。 崇祯皇帝刚刚因辽东战报而起的那股兴奋之情,登时褪去,他面色阴沉,语气冰冷的说道:“查。给朕查一查,这方同洲是何居心?背后受何人指使?” 乾清宫东阁内随侍的太监、宫娥也是跪伏一地,却无一人敢于出言劝阻。 阁内觐见的众位臣工登时大惊失色,纷纷离座跪拜,恳求崇祯皇帝平息怒气,保重身体,万万以国事为要。 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的王德化跪着爬上前去,轻声劝道:“皇爷龙体,干系国朝安危,还请以国事为重,万勿动气伤体!” 崇祯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怒火已不似刚才那般猛烈,他用手重重敲击在御案之上,沉声说道:“拿去。拿去给他们瞧瞧,这方同洲哪里来的底气,竟敢妄议朝廷大将?” 此时,内阁首辅、吏部尚书范复粹已经于崇祯十四年五月致仕归家,首辅之位由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张四知接任。 张四知其人因曾患有恶化溃疡,相貌十分丑陋,且贪财无德,入阁四载,碌碌无为,居首辅之位不足一年,便被弹劾,退职归家。 这人之无德,不惟朝堂之上碌碌无为,张四知为谋夺家产,竟骗醉其弟,暗中按下手印画押,以致其弟张思维愤而离家。 更是教子无方,其子就因他疏于管教,以致不务正业,于万历年间被一姚姓县官在家乡捕杀,而他却将怨气撒于地方官和乡绅百姓,祸乱乡里。 煌煌大明,竟是此种人物登堂入阁拜相,在内勾连宦臣,在外把持着朝廷政事,打压异己,贪污受贿,又如何能振奋朝纲,外抗强虏,内缴流贼? 随着王德化将这份弹劾奏疏送给内阁首辅张四知,他神情恭谨地俯身接过,展开细瞧起来。 原来是御史方同洲在奏章中弹劾张诚三大罪状: 其一,劾张诚在宣镇北路侵夺军屯田产,欺压军户,私收商税,贪财敛货; 其二,劾张诚在宣镇擅杀北路开平卫武官薛良清,谋杀宣府镇副总兵张国威; 其二,劾张诚援剿河南时,逗留不前,临战纳妾,致洛阳失陷贼手,封藩蒙难。 劾章的最后,方同洲还总结说张诚外表忠诚,实内心奸诈之人,其更是洛阳失陷,福藩蒙难的首罪,如此奸恶好色贪财之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张四知看罢轻轻的摇了摇头,淡淡说了句:“书生之见,腐儒之言罢了。” 千年不变的内阁次辅,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陈演从他手里接过劾章,快速扫看了一遍,不发一言,就传给了东阁大学士魏照乘。 最后才传给兵部尚书陈新甲,他初时见崇祯皇帝见到劾章后盛怒不已,还以为是方同洲胆大妄为,又或是为求名声而弹劾君王陛下。 待得见到了劾章后,他才定下心来,同时暗骂这名叫方同洲的御史不识时务。 如今的大明正处于内忧外患并存之际,武将的待遇虽未见明显提高,但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却也是极度暧昧。 既想要打压一番,又怕板子拍得狠了,打出离心离德之大患,故而对于各地统兵武将的处置,向来都是重中之重,岂容得你一个小小御史来摆弄是非。 除非是哪个武将犯了大错,又或是手下兵马溃散殆尽,才会成为朝廷之上用来杀鸡儆猴的牺牲品。 且不说,如今的张诚正统兵数万在锦州前线为朝廷拼命,更屡建殊勋,朝廷用人的关键时刻,不说如何慰勉激励,你个小小御史却在此时弹劾张诚? 再者说来,其所弹劾的三项内容,更是朝廷上早有定论之事,不止是内阁诸公都已明知,连当今皇上都早已确知,并金口玉言下的定论。 你说你一个小小御史,竟敢来趟这个浑水,还想着要推翻皇帝的意见,且不说弹劾内容真伪,只要此时论罪惩处张诚,谁能保证不会影响锦州前线的那场战事。 更甚者还在于此刻论罪张诚,那岂不是要崇祯皇帝承认自己当时看走了眼,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此事可涉及到天家颜面,稍有疏忽更会危及崇祯皇帝的威信,甚至于使本就岌岌可危的大明朝廷…… 陈新甲不敢再想下去,他手里紧紧捏着那份劾章,躬身谨慎奏道:“皇上,方今辽东战事,正是关键之刻,忠勇将士沙场浴血,切不可寒了忠臣良将殷殷报国之心啊。 皇上!” 陈新甲越说越激动,竟伏地连连跪拜不已。 此刻,崇祯皇帝的怒意也减退了不少,眼中也是精光不在,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暗淡无神,他并不理会地上跪伏的陈新甲,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首辅张四知和次辅陈演。 张四知自然晓得今次是躲不过去了,他用眼角的余光扫看着身旁的次辅陈演,却见他低眉顺目,犹似老僧入定一般。 作为大明朝廷的首辅重臣,张四知也晓得此刻不能不表态了,他适才看过了那份弹劾张诚的奏章后,就在脑袋里左思右想,却始终不敢断定这这方同洲是不是自己的门生? 又或是自己的小同乡?他和自己有没有干系? 可现实却不容许他多想,张四知又怎敢让崇祯皇帝久等,他急忙伏地跪奏道:“臣以为,方御史妄议军政大事,有故意搅乱军心,坏我辽东军事之嫌。” 他说到这里,猛然继续道:“臣建议,将这书生狂徒,押入镇抚司狱中,严加拷问,看其在朝中是否还有余党,同塞外虏贼是否有所勾连!” 王德化听了他这话,心中“咯噔”一下,立时有些惶恐起来,要不是在君王身旁,他恐怕就要冲上去痛打张四知一顿。 他心中恨得是咬牙切齿,暗自思忖:都什么时候了,不知道祸水外引,却将锅甩到东厂里来,我看你张四知也是活腻歪了嘛? 谁的心里都明白,自大明开国以来就不兴引言获罪这一套,多少御史言官在君前口无遮拦,实是存了卖直求荣之心。 可即使如此,又有几人因之进了东镇抚司的诏狱? 即便是权势滔天的魏忠贤魏大公公,也未曾敢于直接将上书弹劾的言官御史,给弄到镇抚司诏狱里拷打折磨,无非都是后来以别的由头拿下,才好处置。 王德化心中虽是不安,但他久伴君前,自然比旁人更加了解崇祯皇帝,自己的这位皇爷虽然刻薄寡恩,却极其在意自己的声名。 他因此猜想,皇上断不会为了这么一封劾章,就将方同洲御史下入镇抚司狱中拷问,可即使如此,他也已嫉恨上张四知。 工部侍郎、东阁大学士魏照乘见次辅陈演仍是老僧入定的样貌,似乎这东阁之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不由在心中佩服他的定力,但同时也升起一丝鄙夷。 东阁内的气氛异常沉闷,虽说心中不愿出头,可魏照乘又哪里有陈演那非人一般的定力,总觉得皇帝陛下在那里盯着他,他却只在心中忐忑,而不敢抬头观瞧。 “陛下,臣觉得方御史所劾张诚诸事,多为捕风捉影之言。张诚虽年齿不高,却老成干练,忠勤王事,驱虏荡寇,连立军功。 如此猛将,正国朝急需之才,今师援锦州,更立新功,为使张诚阵前奋勇,当予以嘉勉。 臣建议使张诚继任宣府镇总兵官,以正其名,使之阵前用命,为三军楷模!” 崇祯皇帝听了魏照乘的话,面色才渐渐回复,不似刚才那般潮红,重归蜡黄之色。 陈演仍旧低眉垂首,却似乎洞察一切,他直到这时才开口奏道:“皇上,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慰勉辽东官将。至于方同洲弹劾张诚所言,臣以为乃空穴来风,无须理他就是。” 崇祯皇帝轻缓的点了点头,语气也回复平常,轻声说道:“都起来说话吧。” 诸大臣连忙叩谢黄恩浩荡,才一一起身,却一时不敢就座。 崇祯也不理他们,又说道:“洪承畴指挥得法,调度有矩,再兼辽东诸将阵前用命,方有此大捷。关于有功人员封赏,阵亡将士抚恤诸事,兵部尽速议来,不可延搁!” 陈新甲忙起身叩首道:“臣,遵旨!” “辽东连战连胜,可见洪爱卿确是忠勤王事,朕心甚慰,望其能振奋军心,趁此大胜之机,再度重创建奴,以解锦围。” “臣,遵旨。” 此后,又议了些辽东军事与河南、湖广地方剿贼诸事,最后还是绕回了粮草钱财上面,处处烽烟,处处要钱要粮,户部已是焦头烂额,无力维持…… 就这样,无人再提起方同洲弹劾张诚的那封奏疏,大家心知肚明,皇上既不想处置方同洲,也不会因为方同洲那封劾章,而降罪给张诚。 其实,方同洲这封劾章,还是张诚自己花钱买来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两世为人,张诚怎会不知这个道理,所以他才密书一封送给御史喻上猷,请他找人弹劾自己,银子不是问题。 这种自污之事,历史上许多大才都曾用过,张诚自然不会不知道,正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不过如此。 用得过了便是笑话,用得妙了便是助力! ………… 今日午时,兵部檄文和圣旨同时送达松山前线,除了嘉勉外,唯一实质性的内容就是张诚暂代宣府镇总兵之职,统一指挥宣府镇援辽兵马。 而有功诸将的封赏与抚恤则待战后,统一评定,再行论功封赏。 不过,传旨的内监之所以才到,便是因为其带了两万两的银子,所以行路不便,圣旨言明这些银子是用来奖励有功军士。 另外再有一件事就是催战! 无论圣旨,还是兵部檄文,都只有两个内容,除了封赏就是催战,要求洪承畴振奋军心士气,乘胜而进,速解锦州之围。 所以,洪承畴才急急召来诸官众将一起接了圣旨后,大家先恭贺张诚荣升宣府镇总兵官。 虽说只是暂代,但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得很,此番松锦战事结束后,这宣府镇总兵官的位置注定是张诚的了。 宣府镇被称为九边之首,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明程道生在《九边图考》中称:“宣府山川纠纷,地险而狭,分屯建将倍于他镇,是以气势完固号称易守,然去京师不四百里,锁钥所寄,要害可知。” 宣府镇设镇守宣府总兵官一人,驻于宣府镇城内,并且宣府总兵官还是大明为数不多的挂印将军。 九边重镇之中,真正有资格称将军的只有六个,分别是: 大同总兵官称征西前将军; 辽东总兵官称征虏前将军; 宣府总兵官称镇朔将军; 甘肃总兵官称平羌将军; 宁夏总兵官称征西将军; 延绥总兵官称镇西将军; 九边重镇之中能有资格称将军的只有六个,而这六个军镇将军名号中,能以“镇”字为将军名号的却只有两个,其在规格上明显要高于“征”、“平”字打头的将军名号。 就说如今在辽东松锦前线集聚了大明的十数位总兵大将,也就只有杨国柱、王朴,再加上困守锦州城内的祖大寿三人,才是真真正正有朝廷名号的镇守将军。 再说,这张诚本就是宣府镇的分守副总兵,而河南剿贼时,就已经获封援剿总兵官,如今,虽说是暂代宣府镇守总兵官的职衔。 但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得很,这个位置基本上已经属于张诚了,除非他在辽东为国捐躯,又或者他有了大的失误,或者临阵退缩,畏敌不前。 可大家心里清楚,这些个情况又怎么会发生在张诚的身上呢? 除非辽东军事崩坏,可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又有哪一个会不退缩,不退缩就很有可能战亡于此,对于他们来说毕竟性命才更重要。 其实,若真到了那个地步,还管个屁的总兵不总兵啊,毕竟只有活着才能施展抱负,才能吃香喝辣,尽享娇妻美妾之乐! 诸官众将恭送天使下去歇息后,又祝贺完张诚升任总兵之喜,便齐齐步入松山堡城蓟辽总督行辕大殿之内。 虽然诸人的封赏都还没有下来,但诸人心中清楚,大家的功劳都记入簿册之中,等待着战后统一封赏,自然心中畅快。 当然,也有如山西总兵李辅明那样在前次战事中,进兵不利,未被记下功劳簿册之中,可这又能怨得了谁呢? 自家兵力不济,平素操练不足,自然无法在战事中立功,好在他被派去看护粮草辎重,今次辽东战事只要不是大败亏输。 他这粮道守护之职,多少都会分润些军功在身! 也有哪些幸运之人,就如山海关总兵马科便是如此,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乳峰山,简直就是跟在鞑贼屁股后面,白捡的军功。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投靠,顺我者兴 松山堡城蓟辽总督临时行辕内,各镇总兵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着这几日的战事,基本上就是以张诚和吴三桂为中心,形成了两个小圈子。 记得初到辽东时,张诚身边只有陈九皋、王朴等寥寥数人,再有便是符应崇、郭英贤等几位副将、参将与他亲近。 当时,是他主动向杨国柱这一边靠拢,毕竟,他虽然自成一军,但在名义上他还是宣镇副总兵,还是在杨国柱统帅之下。 那时以宣镇杨国柱、辽东吴三桂、蓟镇白广恩为中心,形成了三个小圈子,而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则在这三个圈子中游刃有余,各方都与他相处融洽。 毕竟谁也不想得罪他这个京营中的红人,虽然到那边都受欢迎,但陈九皋却颇为念旧,仍是与张诚最为亲近。 尤其是现在他更与张诚形影不离,只要相见就黏在张诚身边,在他心里张诚的分量与重要,甚至都超过总监军张若麒了。 再有,山西总兵李辅明现在也与张诚十分的相近相亲起来,前次他想分夺宣镇兵马而不得,心中着实懊恼了一阵,他更是因此而暗恨起张诚。 但使他没想到的是,在张诚得到陈新甲密书传信,朝廷应允他暂代宣镇总兵,等辽事结束便会再下旨由他继任宣镇总兵的消息后,便寻到李辅明主动示好。 张诚在私下里对李辅明表示,宣大三镇官将兵马自来一体,他将来若是受命统领宣镇援辽兵马,自不会坐视他李辅明无兵可用。 他更表示待诸事议定之后,不惟拨出一、二营宣镇兵马交由李辅明暂时统帅,更会在今后战事中,与之共同进退,功过同担。 面对张诚如此承诺,李辅明自然心花怒放,他当时的心情恨不得马上生出个女儿来,好报答张诚的提携之恩。 可惜,他也知道这只是空想罢了,就算他有时间生,至少也要十几年后,到了那时还不知道人家张诚看不看得上! 行辕大厅内,大同总兵王朴、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山西总兵李辅明三人都围在张诚身边,窃窃私语的谈论着如何攻打鞑贼阵地。 这种话题自然是离不开神机营的火炮,每每谈及前次大战炮击娘娘庙清军阵地,时不时的就爆出一阵大笑。 因为张诚车营的炮车,只在前次大战之时小试牛刀,并未在真正的大战中发挥出该有的威力,反而被他们所忽视。 陈九皋似乎找回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在众人夸赞中颇为自得,似乎又回到与张诚初见时那样,对王朴与李辅明等人夸夸其谈,更许诺临战之时,必定以强大火炮支援他们两镇兵马。 王朴对于神机营的炮火支援虽也期待,但他更希望与虏贼沙场对战之时,自己麾下的大同军能与宣大军并肩杀奴。 一想到李辅明与虏贼对战,差点全军崩溃,幸而张诚率着麾下宣北军步骑及时赶至,否则不止山西兵马溃逃殆尽,恐怕连李辅明自己都是性命难保。 可张诚的宣北军马驱战车急进,就解了李辅明的危局,更是一路追击鞑贼,放眼松山城内外十余位总兵大将,还有何人麾下军马有此战力。 此番最大功绩,便是斩杀鞑贼固山额真两员,其一是宣府参将郭英贤斩杀何洛会,其二是宣府游击张广达斩杀准塔。 若是对比起来,张广达似乎还更胜一筹,那佟佳·准塔可是满洲正白旗固山额真,那可是奴酋黄台吉亲封的满洲“巴图鲁”啊! 这又岂是一个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何洛会可比? 就算何洛会也是满洲虏贼,那又如何? 他毕竟不是“巴图鲁”! 别看王朴治军打仗都不行,但人家也是有些本事的,就好比陈九皋与符应崇二人善于交游一般,这王朴不但善交游,更是有眼光。 再怎么说他也是统军多年的大将,虽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像样战绩,但没吃过猪肉,不等于没见过猪跑! 同时,王朴治军打仗不行,并非是能力不行,他只是舍不得钱财粮谷来养军罢了,就如同其他各地镇帅那般,贪污克扣本就少得可怜的军饷钱粮,然后拿出大部分养一些家丁,充作打手和护卫。 其实,鬼灵精的王朴心思最为活泛,典型的不吃眼前暗亏那种货色,这种人都极有眼力见。 他也是早就瞧出张诚麾下军马与众不同,先不说盔甲军械,战车铳炮,就宣北军各营军士那股子精气神,稍微有点心自然就能发现,他们与别营将士的不同。 只是有些人把张诚视作另类,甚至视作自己等人的威胁,把他麾下将士们的强军表现也视而不见罢了。 王朴可不管那些,更何况他早在崇祯十一年时,就已与张诚相识,而且大家又都是宣大兵马,本就是一家人。 按王朴的说法:一家人,怎可说两家话! 所以这一次,他决定无论如何,再也不离开张诚身旁了。 同时,王朴也看到了杨国柱所操练新军的坚毅,还有就是顽强的战斗力,若是换做他自己麾下的兵马,恐怕早就在虏骑冲击下溃散,根本就等不到张诚宣北军赶来救援。 因此他也暗下决定,待此番援辽事毕,回到大同镇后,就算下些血本,也要效仿杨国柱,操练起一支能打敢战的新军来。 几人虽各有些小心思,但中心议题还是在如何解锦州之围。 张诚在几人闲聊之时,一直沉思,突然说道:“石门山贼敌虽少,然寨墙坚固,又是居高临下,确为易守难攻之地。” 王朴在一旁也点着头,应道:“除却寨墙坚固,壕沟宽且深,贼奴弓矢刁钻,最是难防,而今更是操炮者众,越发不易攻打。” 连日里他与张诚一同攻打黄土岭清军阵地,就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有心无力,此前自己不太重视铳炮,认为那些玩意华而不实,真用起来就跟烧银子似的。 可他却没有想到,如今这鞑贼阵中竟也有如斯铳炮,几日里,轮番攻打黄土岭,他大同军根本进不了前,早早就被清军阵中铳炮轰了下来。 反倒是张诚麾下步军,推着轻便炮车,或是几人抬着小炮,冲上去就敢于跟鞑贼对轰,而且他更是发现,张诚麾下将士所用的铳炮极其精良。 不止火铳打得很远,就他营中那些铳炮竟很少有炸膛之虑,连轰连射,轮番交替,竟可半个时辰不停。 简直叹为观止,不可思议! 如今吃亏了才发现,相比张诚的宣北军战斗力来说,自家的大同军也实在是太薄弱了。 他的军队都是大明旧式军队,只靠少数家丁精卒作为核心战力,带着一帮子军卒打仗,对上强悍的清兵,往往败多胜少。 往常还可凭借为数不多的三眼铳和小炮,结阵据守,而今鞑贼的铳炮竟是比自己的还要猛烈,这让他深深沮丧。 若不改变自己麾下将士的装备和士气,以后还打个屁的仗啊! 特别此次松锦大战,不说与张诚的宣北军相比,便是与杨国柱操练出来的新军相比较,这差距,都已经很明显的暴露出来了。 他与杨国柱同为打老仗的官将,而且他的大同镇也是一个大镇,却越来越被各人远远抛在后面,这就叫王朴深受刺激? 他决定,待此间松锦大战结束之后,自己回到大同镇内,怎么也得想方设法编练一部新军出来,就算不与张诚所部相较,至少也要有杨国柱新军的战力。 同时,他还暗暗决定,此战之后,定要到宣府镇城寻张诚好好结交结交,最好再从他那里弄些精良铳炮来。 这边个人闲聊着,另外一边,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身边也聚集着一些军将,如山海关总兵马科、辽东副将祖大乐等都聚在他的身边,一起畅谈。 辽东总兵刘肇基更不用说,他虽然心中忧虑吴三桂将来怕是要取代他的位置,因此暗中也与张诚接触颇多,他想着的是为自己留下一线后路。 将来若真是在辽东被打压排挤得厉害,呆不下去的那一天,也好有一个容身之所,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追随自己经年的这帮子弟兄们考虑。 在他看来,张诚与吴三桂年岁相当,且无论是从个人能力、声望上来说,也基本是旗鼓相当。 虽说目前看来,似乎张诚略胜一筹,可刘肇基确是心中清楚,吴三桂本就是辽镇军头世家,背后更有祖家的支持。 何况他吴三桂还是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学生,未来真是不可限量,也许厚积薄发,将来凭吴家、祖家等地方实力派的支持,再有洪承畴的助力,这辽东怕是终归要姓吴了。 那时又岂会有自己的空间?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向张诚暗中靠拢,通过这一个多月的观测,刘肇基感觉张诚待手下将士还是不错的,且宣府又远离辽东,也不会受到吴、祖两家势力的掣肘。 刘肇基心中虽存有此想,但表面文章终归还是要做到位,真有到了那一天,也不能与吴三桂彻底闹掰了脸面。 甚至连蓟镇总兵白广恩和密云总兵唐通,也在向吴三桂那边靠拢,他们与吴三桂同在蓟辽总督治下,自然更为亲近一些。 再者,似吴三桂这样的前途光明之人,若是有了机会,又有哪一个不主动结交呢? 不为别的,先不说自己能否借力,就算是为子孙结下这么一个善缘,不也是好的,毕竟都是沙场搏命之人,谁也不敢断定自己一定不会战场捐躯。 就如同宣镇总兵杨国柱那般,到时那一帮子家眷子女又该如何? 君不见,杨国柱生前便是对张诚颇多照拂,观张诚所作所为,其自然不会难为杨国柱的家眷,甚至还会照顾有加。 如今,趁着自己还有些许能力,多开阔人脉,广结善缘,为己不假,但也是为了家中眷属和子女,也是为了将来。 这就如同押宝一样,在开宝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中了彩头! 但只要押了宝,就如同下了赌注,一旦开中收获大大又多多,胆大心细就押一宝,胆小谨慎就多押几宝罢了。 东协总兵曹变蛟和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二人,就在自己原位闲聊着,他们并未站队任何一方,或许在他们的心中,只有总督洪承畴才值得他们追随。 这边的武将们声音嘈杂,更时而爆出一阵大笑,尤其是郭英贤粗豪的嗓音爆出的没心没肺般笑声,颇有感染力,为张诚这一边平添了几分欢喜的气氛。 反观对面文官那边就冷清了许多,他们时而侧目望向这一侧的众武官将帅们,眼中满是鄙夷的神色。 突然,大殿内侧门打开,一队披盔掼甲的精锐武士从中,战靴踏在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他们在上首两侧分别肃立。 又过了片刻,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辽东巡抚邱民仰三人才自内室走来。 上首中间一张虎皮大椅,洪承畴走到椅前,先目光炯炯地扫视殿下诸官众将,才撩起袍服稳稳坐了下去,他神情仍是那般儒雅,看不出一丝喜悲神情。 接着张若麒与邱民仰也走上前来,分别于上首洪承畴的两侧落座,他们的脸上就颇有些喜色,尤其是张若麒,眉毛都挑起老高,嘴角也是一直向上翘起,很是得意的模样。 他自打从本兵陈新甲处得知,拟委派自己前来辽东监军之时起,便无时不刻的幻想着自己在辽东挥斥方遒,大败鞑虏,震动京师。 甚至在深夜无眠时,幻想自己未来登堂入阁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感觉,真真是如饮甘醇,如食美珍,如沐春风一般。 每当深夜时分,这种感觉上头之时,他便如醉酒一般,自己在房中迷迷糊糊的坐着千秋大梦,以致第二日双目赤红,竟似彻夜未眠。 现在他就是强打着精神,虽眼中神光有些暗淡,可他的三道胡须却仍然修饰得一丝不乱,与洪承畴相较起来,儒雅之态,也不失几分。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轮战之策,练兵之计 在洪承畴等人出来前,殿内的气氛多少有些僵硬。 宣大一系,辽东一系,都在各自小声谈着聊着,他们彼此虽也有些交流,可骨子里却是互不相融。 左光先也自杏山赶来参加军议,他本就是跟随洪承畴的老人,乃是秦军一脉的军将,算洪承畴嫡系部下。 他跟曹变蛟、王廷臣等人差不多,都与辽东旧军头的圈子格格不入,各人虽不愿意得罪他,却也算不上深交。 再加上左光先只抱洪承畴一人的大腿,他也不喜欢理会那么多外界事务,很多的圈子,不免都是融入不进。 他的眼中虽然带着一丝忧患,然洪承畴出来之时,还是那样的温文儒雅,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气息。 不似中监军张若麒,虽也很是儒雅,却多少显得有些浮躁,远没有洪承畴这般的深沉,让人看不出他内心所想。 而辽东巡抚邱民仰就比张若麒略显沉稳了许多,毕竟是久任地方的大员,经历过风雨,不似张若麒这般未经边事的京官可比。 左侧下首一班文官,兵备道张斗、按察副使姚恭、又有通判袁国栋、指挥同知严继贤,监纪同知郑感民等人,则是表现各异,但总是比张诚这边武官文雅些。 只在洪承畴等人出现后,有些许嘈杂,便各个就座,再无声息。 此外,还有监察道王之桢正在杏山、塔山那边督促运粮事宜,而粮道朱廷榭本是协助总监军张若麒在小凌河口守护、分派军粮,因此未能前来与会。 见过了礼后,蓟辽总督洪承畴面上神色也略为舒展开来,儒雅之外更增一分和蔼,他先与诸官众将开了几句玩笑。 他直言因诸官用心任事,众将阵前奋勇,圣上亦甚感心慰,特拨发内帑银两万两,以用来激励有功将士。 接下来又是一番温言抚慰,言语激励,并说会详记诸官将功绩,待战后上书朝廷,绝不使有功官将军士无有封赏。 厅内众人都是大笑起来,自前次大战之后,鞑贼便收缩兵力,接连放弃许多山岭阵地,这些日里又多采取守势,避而不战。 导致大明援军诸将帅都起了轻敌之心,一时间,士气大阵。 而总监军张若麒则是笑得最为开心的一位,他这一次来辽东监军,不止军功政绩上的所得,钱财诸物,也是收获颇丰。 前些日的核对军功等次,他私下里就收了各将不少的好处,尤其是山西总兵李辅明当为最大一头肥羊。 现在他又自请前往小凌河口督运大军粮饷,正掌握着前线的粮秣发放重事,为了多分多占些粮草,很多将官便寻到他这边活动,明里暗里的金银财帛,他不知收了多少。 初到辽东,张若麒秉持着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意旨,曾一味催战,可现在他的心里却又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他觉得,辽东这场松锦战事似乎也不必急于决出胜负,其实就维持现在这样的状态,才是最好,他每日里催促总督洪承畴和各将出战,每有军功,自己都可分润一些。 而且,这督运粮饷辎重的差事,油水又是这般的大,他可巴不得这一仗打上三年五载的才好,反正又不是吃他自己家的粮食。 至于本兵陈新甲所托之事,他早已抛诸脑后,不过,奸猾如他,又怎会将自家心思,露于表面,所以在面上仍是一味催战,只是已远没初时那般激烈。 他的这一作法,得到了前来参赞军务的马绍愉支持,他就认为辽事之解决,不在军事,而在与和议能否成功。 马绍愉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很是人间清醒,他清楚的认为,若想要彻底解决辽事,大明现在的军事不足,很难办到。 目下之计,惟有以武促和才行。 而要想和议成功,则必须有一定武力作为后盾,作为和议的基础才行。 但有武力却不一定要把清军打败、打残、打废,若是真的能稳稳把清军打败,那还和议个屁啊! 因此,他所设想的松锦之战事,就是维持现状,前次就已经将鞑贼打疼,这就已经足够作为和议的根基。 而如果继续打下去,一旦松锦之战败了,那时大明辽东军事崩坏,别说什么和议,恐怕连存国都很艰难。 然而很可惜,他这在目前阶段十分合理的设想,无论是朝内,还是在辽东都无人支持。 或许这就是大明的悲哀! 正确的往往难于被认可,即使被认可了,也很难真正执行;而错误的却偏偏很容易通过,甚至很快就被彻底执行。 再有就是一些看似正确的决断,可一到执行之时,就成了灾难,有些事情,真的是连书都不敢这么写,编故事都不敢这么编! 看来那句话真是对的:现实往往比故事更加玄幻,更加精彩! 通过陈九皋和张若麒的关系,张诚同马绍愉也有过些接触,虽还不算彼此贴心之人,但至少也是混了个面熟。 对于马绍愉的过往,张诚并不十分清楚,即使两世为人,他又怎能关心到每一个大小人物的生平呢? 不过,从几次接触来看,马绍愉还是有些才华,其见解也很有独到之处,只不过现在的大明朝里拉帮结派太过严重,凭个人才华单打独斗,只能是头破血流,被打压出局。 现在马绍愉在明面上是本兵陈新甲的人,张诚也可以算是陈新甲一系,自然要与他交好,但是否交心,还是要再观察观察。 马绍愉不似喻上猷等人,他们在朝中没有根基,更没有强大的靠山,因此张诚一旦向他们递出了橄榄枝,又能给他们期盼,便可收其为己用,从此互为奥援。 可马绍愉确是不同,他如今已经与本兵陈新甲搭上了线,自己又怎敢与他贸然便深入接触,若他知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在陈新甲跟前搬弄,如何是好。 虽然没有深入接触,但张诚对于马绍愉的感觉并不坏,甚至还略好于张若麒,只是现在的他已经开始有所收敛,并不急于扩充自己的羽翼。 因此,马绍愉虽纳入了他的考虑,却并未递给他橄榄枝,只是暂时先结下一个善缘罢了! 今日,诸官众将除了陪同蓟辽总督洪承畴一起迎接圣旨外,再有就是要议一议下一步与奴对战的军事。 正所谓,来得好不如赶得巧,众将前来会商军机,便接到了兵部的催战檄文。 崇祯皇帝也很是滑头,他的圣旨里全都是抚慰和赞许之言,主要目的就是激励辽东军将们阵前奋勇,对于催战一事,却是只字未提。 但圣旨不提催战一事,并不等于皇帝陛下不再心急,毕竟钱粮日渐匮乏,凭大明现有的国力,很难长期维持两面用兵之势。 因此,内剿流寇,外御鞑虏,这里面必然要先结束一个,至于先结束哪个,理智来说只能是鞑虏这一方面,惟有和议,输款也行。 只要辽东这边消停了,现在的十几万敢战之军,尽数开回内地,剿除流寇并非难事。 但朝堂里纸上谈兵的煌煌诸公却毅然决然的公开反对与鞑虏和议,所以对于鞑虏也就只有一战,拿大明未来赌博。 一战中兴,或是一战亡国! 刻薄寡恩,又事事心急的崇祯皇帝有多爱惜自己的名声,有目共睹。 他自己不直言催战,却使陈新甲在兵部的檄文中累言催战之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完全是崇祯皇帝的授意,如洪承畴这般人精子又怎会看不出。 今日军议原本就是商议下一步对奴军事,但督臣洪承畴说过圣旨内容后,画风一变,慰勉激励之言,瞬间就转变成兵部的催战之言。 他话音才落,大殿中就充斥一股压抑及火药的味道,王朴就坐在张诚的身旁,他头一个就开口说道:“洪督,张总监,我将士连日奋战,今已人困马乏,却未再动鞑贼营垒防线分毫,如此下去,恐将士心生怨言。 职下建议歇兵数日,以使将士得到休整,如此,才好大战一番!” 他此言一出,居于右侧诸镇将帅便你一言我一嘴的议论起来,各营连日出击,可鞑贼谨守营垒,非但未见有何战果,就连初战时燃起的军心士气,都快被磨灭了。 各营军士皆陆续有怨言流传,身疲心累之下,出战争锋也不似初时那般积极勇猛,多有敷衍之事出现。 就说陈九皋在王朴出言后,更是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暗中为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许多镇帅大将都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王朴与陈九皋一样,都是爱出风头之人,他比陈九皋强的一点就是,很在意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但相比众将的赞许更让他舒服和自豪。 他脸上洋溢着一丝幸福,满眼自豪扭头望向身侧坐着的张诚,却见张诚面容严整,稳坐在诸将帅第一座椅位上,颇有大将之风。 此刻,张诚已是统领三万余强大援军的宣府镇总兵官了,自然而然地就接替杨国柱原来所坐的位置,他下首是神机营陈九皋,再下就是大同王朴。 对此,也不是没有非议之声,蓟镇和辽镇诸将就算嘴上没有明言,但风言风语也时而传入张诚的耳中,言语间饱含着羡慕嫉妒恨。 张诚对此却是全然不在乎,人言可畏那一套,别人或许害怕,在张诚这里又能如何,他从来都不是呈口舌之力的人。 作为一军统帅,手下兵强马壮才是第一位。 张诚坐在这个武将第一的位置上,其实也并不是为了自己而坐,并非是为了出风头。 他完全是为了宣府镇数万援辽将士而坐,是为了阵前捐躯的前任宣府总兵杨国柱而坐! 张诚既然接任了宣府镇总兵官这一军职,就代表了整个宣府镇,而非是他个人,就算他想让出武将头位座椅,在座的谁人又敢来坐? 谁坐谁便是宣府镇的仇人,因为这个座椅是宣府镇总兵官的,前时杨国柱来坐,现在就要张诚来坐。 就好比张诚总是教育麾下军将那样“不抛弃、不放弃”,要有“上山打虎”的精神,凡事都要“勇于争先,军前用命”一般。 此刻,他若是让出这一座位,将如何面对麾下三万将士,如何面对曾提携帮助过他的前任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将军。 就算他现在只是个暂代宣府总兵官职,而且还未被授予“镇朔将军”的名号。 但,那又如何呢? 张诚已经不是当初勤王时的小小千总官,实力不济,只能任人宰割,谁都可以鄙视,谁都可以上来捏一把。 现在他已是一方镇帅,麾下嫡系官将数十人,兵马数万,足以傲视一方,今天在座之人中,也就只有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对他还有些影响力。 但张诚对于他们二人,一是出于尊敬,二则是给他们背后的大明朝廷一点颜面,毕竟以他现有实力虽稳坐一方,但终归还是无法与坐拥天下大义名分的大明朝廷相抗衡。 对于这半个月来的战事,张诚有自己的看法,他效仿鞑贼围困锦州之策,每日出战将士都是轮换着来,今日是两营出战,明日就换了另外两营将士出战。 如此,虽也有些伤亡,但诸营将士也都在每日轮战之中成长起来,就如李际遇所部登封营,自在永宁建营操练成军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出战。 好在前次大战,未安排张诚在第一波次出击,否则,他麾下诸营将士怕也要伤亡惨重一些。 虽然甲械、铳炮精良,又有战车掩护,但毕竟出战经验不足,除了山贼,也就打过流寇,可鞑贼之战力,又岂是流寇所能比拟? 前次大战之所以能一战而退鞑贼,主要还是他们军容严整,战车铳炮犀利,更兼鞑贼已奋战半日,师老兵疲之下,才被张诚的宣北军轻易杀退。 而经过这半个月来的轮战,他麾下诸营将士也从开始的不适应,磨练成了百战强兵,他们充分利用铳炮既轻便,又能射远的特点,与鞑贼玩起了移动阵地战。 尤其是近几日,已经很难见到伤亡情况,而且,鞑贼被铳炮击中后,大多不能活命,而被他们的弓箭射伤,只要不在头面,基本上都能救治。 就算是鞑贼汉军和朝鲜军的铳炮,对上大明别镇兵马或许还勉强能占了上风,可对上张诚麾下将士,却明显差了一截。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你到底是何居心? 松山堡城,蓟辽总督行辕正殿官厅内,洪承畴面上神色平静如初,他望着下面诸将议论纷纷,并未出言制止。 张若麒贵为总监军,他此来辽东的职责便是催战,就算因利益驱使,他现在心中已然另有想法,但表面上却也不敢违背本兵陈新甲的意旨。 “咳咳……” 他先是咳嗽了几声,总监军的威严还是很强的,殿内霎时就安静了下来。 张若麒对此深感满意,他故作威严的扫视殿内诸将,却忍不住得意之色,眉毛略微上挑,沉声说道:“诸将连日苦战,军心疲惫,本监也是知晓,然今时又接兵部催战檄文,朝堂诸公对松锦战事,甚为关切。 尤是兵部檄文中有言,此番战事结束,朝廷定当论功而赏,决不使诸将军功埋没,此乃本监军职责所在,但只奋勇争先,必为尔等报功于君前。 本监军亦知诸位将军的难处,然诸将军难,本兵大人更难,财力枯竭,钱粮难筹,如今咱这边吃的用的,全是陈本兵从各处衙门里讨要所来。” 他接着叹息一声,又道:“如今之计,当乘胜进兵,鼓勇而上,一鼓作气,援解锦围,以慰圣心啊!” 张若麒说完便不再看下面诸将,而将目光转向上首中间座位的蓟辽总督洪承畴,问道:“洪督以为如何?” 洪承畴本就不想这么早表态,他对张若麒的发问视而不见,听若未闻,面色一如既往般儒雅,微微显出一丝笑意。 辽东巡抚邱民仰坐在张若麒的对面,见洪承畴不愿搭理张若麒,忙出言提醒道:“督臣,虏贼近期增兵甚众,更传闻虏酋洪太亲至,不可轻敌啊!” 他这一番话语又一次激起殿内诸官众将的议论,毕竟虏酋洪太之名在大明朝内,可比多尔衮、济尔哈朗更叫人响亮许多。 听闻洪太亲来,殿内诸官众将不禁赫然,纷纷猜测起虏贼方面既然洪太亲来,不知已增兵到何种地步? “洪太亲至,锦州危矣!” 果然,武将座位间一声叹息,却是一脸忧虑之色的祖大乐,不无担心的说着。 吴三桂也挂念锦州城中的舅父,出言恳请道:“督臣,锦州必须立时救援啊,此刻再不救,待虏贼大军纷至,死死相围,城陷只在旦夕之间啊!” 洪承畴的眉目舒展了一些,可仍是没有出言的意思,目光在殿内来回巡视起来,猛然停留在了张诚身上。 而此时,张诚虽如老僧入定般稳稳坐在椅中,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殿内许多人的表现都被他记下。 此刻见洪承畴望向自己,他嘴角显出一丝笑意,开口淡淡说道:“督臣,末将麾下哨骑,冒死探得,石门山北侧新设一营,内里黄幔围挡,禁卫森严,更现出一面龙旗大纛,比多尔衮等奴贼所用还大了些。” 张诚也是滑头,他见洪承畴望着自己,却并不说用军方略之事,而只谈军情探报所得。 洪承畴却不想放过张诚,他突然问道:“照此看来,多半是虏酋洪太已至锦州军前。依张总兵之见,锦州战事,该如何进行?” 张诚与洪承畴对视着,殿内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张诚的身上,有张若麒的期盼,有吴三桂的祈求,也有其他官将眼中满满的嫉妒…… “督臣,依末将之见,当与虏贼拼消耗,方为上策。” 洪承畴望着张诚继续问道:“如何拼法?愿闻其详。” 张诚抱拳行礼,道:“虏酋洪太亲至,所带兵马绝不会少。据哨探所知,锦州城外虏营相连,有兵马近三、五万众。 而石门山、黄土岭、紫荆山、磨盘山等处虏营,再加流水堡、锦昌堡、沙河堡、大胜堡等处军堡又有虏贼十万余众。 同时,锦州城西女儿河畔还有三、四万虏骑,在该处屯守,如此,保守估计,在松锦之间,计有虏骑兵马十五万左右。 与我援辽王师兵马,不相上下。” 在店内众人一片惊愕之中,张诚话锋一转,道:“督臣,张总监,诸位大人,试想我援辽王师十五、六万人马,每日所耗钱粮无算。 自宁远至松山,沿途广布粮仓,运粮车队民夫日夜不绝,更兼得水路之利,许多粮草直运小凌河口,既是如此,也只勉力维持。”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诸位请想,以虏贼之国力、民力,就算有蒙古、朝鲜为其臂助,又怎能与我大明相比。 同样屯兵松锦,虏贼举国而来,又能坚持得多久,只要与之相持下去,奴必自溃。 到时,我大军前出,以骑兵衔尾追敌,再以步营徐徐而进,如若顺利,或可一举向北光复义州,向东取十三山驿、盘山驿,进而威逼广宁。 也未为不可!” “嘿嘿嘿……” 下首的山海关总兵马科冷笑着,说道:“不错,不错,真不错,好一个与奴相持。贼奴日夜围攻祖大帅,我等却按兵不动,若锦州城破,陷于奴手,这责任,又该由谁来负呀?” 他说完又探头出来,斜目看了张诚一眼,续道:“想必张总兵,很乐意背负这个责任喽!” 张诚闻言皱了皱眉头,不由转头看向了马科,他面色阴沉,不怒自威,竟看得马科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转而望向别处。 随后,他又觉得自己身为辽东老将,似乎不该示弱与张诚,他又扭回头来不甘示弱地重新看向张诚,却不料张诚已不再理会于他,这让马科心下一阵恼火。 张诚不与马科计较,不等于别人也是如此。 最近这段日子里,王朴一直以大哥自居,此时便跳了出来为张诚出头。 他略微挑高声音说道:“哼,脚长在你等自个儿身上,要救援,你可随时去救啊,难道我等还拦着你不成!” 陈九皋也在旁阴阳怪气的随声附和道:“不错,兵凶战危,古有明训。这兵者……兵者……不祥之……之器也,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必须谨慎从事,不得莽撞,也不得轻言冒进,若我援辽大军有失,又是谁的责任?” 洪承畴静静地看着殿中众人争吵,始终面无表情,似乎对此漠不关心一般。 他的目光一直都在看着张诚,缓缓说道:“孽奴酋首亲来,重重围困锦州,全城望救甚切,封疆城岌岌危矣。 我等援辽王师,乃锦城唯一希望,当谨慎为之,不可轻出浪战,否则锦城无援,岂不自溃。 忠忱将军,以为如何?” 洪承畴不问别人,只逮着张诚一人问个不停,其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借用张诚的嘴来堵住总监军张若麒的嘴。 张诚又何尝不知他的企图,只是为了辽事可为,也只能迎合他演出一场好看的双簧戏。 “虏贼兵围锦州,其意在我,而不在锦州!” 洪承畴眼睛中闪动出一道光芒,他面露微笑的继续问道:“哦,虏贼其意在我?忠忱将军,可否详细道来。” 殿内诸官众将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张诚的身上,尤其是山海关总兵马科,他的眼中满是嫉妒之情,又期盼着张诚即将说出的话会使他当众出丑。 而张若麒看向张诚的眼神则颇为复杂,内里竟暗藏了好几分意思,怨愤、钦佩皆有,甚至还有一丝惊异。 他初识张诚那会便已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当时张诚升任参将,需进京拜谢皇恩浩荡,并前往兵部查验正身,领取堪合公文,以及告身印信诸物。 那会陈新甲还是宣大总督,而兵部尚书也还是阁臣杨嗣昌,他们对张诚都是极尽拉拢之能事,连同当今皇上都可以算是张诚的贵人。 张若麒见张诚在阁臣、疆臣两边都极为受宠,更深得崇祯皇帝信重,不由就生了结交之心,甚至一度还要与张诚连了宗。 可今次监军辽东时,他也有些飘飘然,又见张诚处处掣肘自己,不免也一度心生怨念,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催战之心也不似早先那般急切。 回头细思,却发现张诚每每之言均能切中要害,其军略之能似乎在辽东诸将之上,如今更接替杨国柱统领整个宣镇兵马,其势头正盛之际。 他的心思竟因此又活泛起来,考虑起自己该如何与张诚相处,是否仍如以前那般对他尊敬些,甚至偶尔巴结一下也无所谓。 这时,却听张诚娓娓说道:“虏贼围锦年余,而未破城,非不能破,乃是不愿破!月初,我等与奴大战之时,其铳炮轰鸣,我王师大军十数万,也唯有陈总兵的神机营可以将其压制,诸位皆亲见。 而今,我王师大军对面,已屯驻虏贼十数万,若只是图谋锦州城,又何待今日才来?” 他粗略扫看了一眼殿内诸人,见他们大多一副沉思之状,便又接着道:“诸位不见,而今得知我王师已到松山,不止虏酋洪太亲来,更是举国动员,虏境十五岁以上男子,尽皆聚在锦州四面。 由此可见,虏贼所图非是锦州祖大帅,而是意在我援辽王师,虏酋洪太所图甚大,其是想在锦州城下埋葬我等,好使我大明无军可调,从此再无力阻其铁蹄纵横。” 他接着道:“依现在形势判断,只要我王师大军还在,虏贼便不会真的袭破锦州,其还要留着锦州作饵,将我十数万大军吊在松锦前线。 而我等如若被虏贼击败,外无援军牵制,不说锦州旦夕可破,就是我等身后的松、杏、高、塔诸堡,也将无一幸免! 那时,关外之地,再无险可守,我大明防线也只得退回到山海关。” 总督行辕正殿内,诸官众将看张诚款款而谈,所言皆是真知灼见,不由都露出佩服的神情。 张诚能从一个小小千总,迅速崛起,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看来绝非侥幸,只有山海关总兵马科见张诚再次大出风头,心下嫉妒之情猛增。 这时,张诚又道:“种种迹象,己经很明显了,虏贼所用便是围城打援之策,现我军岿然不动,虏贼亦不敢真攻锦州城。 而我军若是急功冒进,虏贼甚至会佯做败退,以诱我追击,好寻隙截杀我军,或是趁后后防虚之机,以奇兵偷袭我军后路。” “真若如此,我军危矣!” 吴三桂惊叹道:“虏贼真是好歹毒啊!” 张诚笑道:“长伯将军久在辽镇,以你对虏酋洪太之了解,远胜于诚,你看本将所言,是否在理?” 吴三桂被张诚如此一问,开口就答道:“虏贼素来奸诈狡猾,张将军所言之事,确实不可不虑也!” 听了吴三桂的回答,众人都是一愣,还没人说话,马科又一次忍不住冷笑道:“张总兵这是消遣我等怎么的? 照你所言,难不成我等就坐守松山城外,整日白吃闲饭,便可解了锦州之围喽?” 他嘿嘿桀笑道:“难道张总兵以为,松山这十几万大军,都是尔宣府私兵家丁,可随尔摆布不成? 若因此而将锦州陷于虏贼之手,你担得起这份重责嚒?” 张诚登时勃然大怒,暴喝道:“放肆!” 他越众而出,抬手指着马科的鼻子,怒喝道:“我张诚一片拳拳赤心为国谋划,岂容你这奸诈小人随意污蔑?” 他的目光森寒,语气冰冷的说道:“几次三番,冷嘲热讽,与我作对,马总兵,你到底意欲何为?” 张诚的突然暴起,让马科措手不及,而张诚毫不留情的言语逼问,则更使他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 马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直到此时才突然发现,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真是一个大大错误,不过,此刻已是骑虎难下,他也只得强撑着回道:“马某人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就事论事?你这是就事论事的态度吗?” 张诚单手负在背上,一步步向着马科逼去,冷冷追问道:“我知道,你早对我不满。是不是因为你偷取乳峰山,却未得首功,甚至连次功都未定下,因而嫉妒我等? 你见我暂为宣府总兵,眼红我代管了宣镇兵马,你却分毫未得,心中有怨,是不是?” 张诚逼前一步,马科便后退一步,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涔涔而下,张诚身上森寒冰冷的杀气,压得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今日军议,大家自要畅所欲言,你自家没得韬略,却风言冷语,屡次讥嘲热讽与我,你到底是何居心?”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粮道 蓟辽总督松山堡城临时行辕正殿内,山海关总兵马科面对张诚的诘问,心下连肠子都悔得青了。 整个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一人出言说话,任谁都没有想到张诚竟动了真火,更是没有想到他发起怒来,可怕如斯,许多人都是噤若寒蝉。 平日里张诚总是待人一团和气,不免给人一种错觉,往往使人忽视了他的另一面。 直到此时,殿内众人才幡然醒悟过来,现在的张诚可是手握援辽第一强军,曾箭射多尔衮,阵斩玛瞻、岳托的凶狠人物,就在前不久,其麾下还阵斩了虏贼“巴图鲁”勇士,虏贼正白旗固山额真准塔。 如此人物,又岂是可轻捻虎须之人! 张诚的身后,郭英贤和张广达也是对马科怒目而视,自家将主爷的威严不容冒犯,宣大军将士的威严同样不容侵犯。 殿内一片诡异的安静中,一个声音响起,却是大同总兵王朴开口说道:“太不像话了!” 他愤愤不平越众出来,继续道:“真是太不像话了。军议军议,自当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张总兵所言战守之策,乃是为我大军安危计,为我大明将来计。 张总兵一片拳拳报国之心,竟被如此胡搅蛮缠,怀疑别有用心,真是叫人心寒啊!” 王朴一言激起千层浪,殿内诸官各将纷纷出言议论起来,也都觉得马科确实是有些不太地道。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此时也回醒过来,他连声道:“确实,确实,这太不像话了,真是让人心寒。” 山西总兵李辅明也皱了皱眉,说道:“若有异议,马总兵大可好生言语,为我援辽大军出谋献策,如此尖酸刻薄,又岂是为将之道?” 他本就是性格豪迈,马科如此小人作为,他自也看不过眼,何况他麾下还有张诚借给他的两营步兵,无论如何,他都要向着张诚说话,宣大一体嚒。 这时,上首一个声音悠悠传来:“简直胡闹。诸位对战事有何军略设想,皆可在此明言直讲,战情瞬息万变,尔等怎有闲工夫在此胡扯闲闹。 可知此地为何处? 这里是总督行辕,商议军机之所在,不是勾栏酒舍,可任凭尔等吃酒买醉胡闹之地!” 正是总监军张若麒猛然拔尖了嗓子,阴恻恻的说着话,他在话里话外竟绕上了蓟辽总督洪承畴。 张若麒似乎并不想就此放过马科,只见他端坐上首侧位,双目炯炯的转过头来,语气冰冷阴沉的继续说道:“马总兵若是腹有良策,欲为洪督臣献计,大可在此说出,大家也好共同谋划。 倘若无有军略建议,又岂可贪图口舌之利,而如此妄下雌黄,道出这等令同僚心寒之言,岂非罪过嚒?” 总督洪承畴被张若麒两番点名攀扯,这时也皱起了眉头,他正要开口却听张若麒在旁厉声喝问:“马总兵,你如此作派,眼中可还有洪督臣嚒?” 辽东巡抚邱民仰闻言浑身一震,眉头深锁的偷望着洪承畴,他担心任由张若麒继续攀扯下去,恐将事情闹大,却又不好出言提醒督臣,只在心中暗自焦急。 兵备道张斗、按察副使姚恭、通判袁国栋等人,则有些惊异地看着张诚,时至今日,他们才知道张诚的脾气竟可怖如斯。 辽东总兵刘肇基摸摸自己下颌上的胡须,冲着马科说道:“老马呀,你如此说话,老哥我也是看不过眼喽” 一脸乱蓬蓬须发的左光先,也是有些气愤的说道:“就是,有话你就好好说,如此夹刀带棍,某家看着可不顺眼!” 此刻,马科的一颗心就如同掉到了冰窖里,后脊背一股股寒意腾腾冒起。 他完全没有想到,今日被张诚这般逼迫,而正殿内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人为他出头,为他说话,自己就有若千夫所指一般,这让他丧气非常。 马科的背后还跟着一名山海关的副将,同样因此而感觉颜面无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免得引起旁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最后,马科只好将求助的目光往身侧的吴三桂、唐通等人那边望去。 吴三桂本不想趟这泡浑水,虽然也是一样看不惯张诚越发优秀突出,但毕竟与张诚在卷烟一事上有着拟定的深度合作,总是不好撕破脸皮。 更何况,他想要在军事上堂堂正正的与张诚比拼一番,而不是像马科这般逞口舌之利。 可当他双目一动,却看到巡抚邱民仰正在给他递眼色,心领神会之下,忙一脸郑重说道:“马帅这也是一时失言了,还不快快向忠忱将军赔罪。 张总兵宅心仁厚,宽宏大量,料来定必不会怪罪于你。” 密云总兵唐通也在一旁打着圆场,说道:“对对对,快快赔罪,张总兵宽宏大量,自不会再与你计较,这事就算了……就算了……” 马科闻言似乎心有不甘,他将目光又看向坐在上首位的蓟辽总督洪承畴,却见洪承畴神情十分不悦,沉声道:“马总兵,还不向张总兵告罪,在那里作何犹豫?” 他又顺势看向总监军张若麒,就见他脸上仍满是阴沉不愉的样子。 猛然,马科的脸面之上瞬间堆满笑容,他抬起手来在左右脸面上,轻飘飘地掌了自己两记嘴巴,道:“瞧俺这张臭嘴,真是该打,该打。” 随后,他又对张诚连连作揖,赔笑说道:“俺这人就是爽直,有口无心,张总兵勿怪,勿怪。” 看他此时此刻却还能笑得出来,殿内的各人,不由都佩服起他的脸皮之厚,就连吴三桂、唐通等几人都是忍不住转开目光,望向别处去。 张诚圆睁双目,瞪着他看了一会儿,脸上才展露出笑容来,大声说道:“大家不远千里入援辽东,都是为了解锦州之围。 更何况鞑贼才是我等的敌人,本将与马帅互相亲近都还来不及,又岂会怪罪马帅呢? 大家都是为了朝廷,为了解得锦围嘛,有些争议,也是在所难免。” 二人互相抱拳行礼,言笑晏晏,似乎刚才的事件,好像压根就没发生过一样。 殿内各人见他们如此也都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是过去了,刚才张诚怒火爆发时,众人皆有胆战心惊之感,简直太可怕了! 洪承畴也是一脸严肃地对众人说道:“此事就此作罢,若再有下次,本督定不饶恕。” 张若麒饶有深意地对着张诚看了又看,眼中带出的情感十分复杂,他语气森严地警告说,军议之时争论可以,但不得信口雌黄,否则,一旦误了军国大事,他这个监军定然要上书弹劾。 马科此时已变得十分乖巧,他的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道:“是…是,洪督与张总监教诲,末将一定谨记于心,永世不忘。” 张若麒见马科已是服软,而洪承畴确实稳重,自己两番绕他都未与计较,便也不再深究此事,以免闹大了引起诸将对立,反而对辽东战事不好。 他抚着长须呵呵而笑,朗声说道:“好了,好了。同僚间有些争议,实属再正常不过之事,只要不是意气之争,都是欢迎的,如今军情紧急,大家还是接着议事吧。” 洪承畴也不再纠结此事,他先咳嗽一声,才看向张诚问道:“方才忠忱将军以为,我师当稳固阵线,可如何才能既防奴打援,又可使锦州无虑,还请详细说说。” 他毕竟身为蓟辽总督,肩负着辽东御虏大任,而如今明、清两国围绕着一座锦州城,聚集了两国最为精锐的数十万重兵。 这里正在酝酿着一场大决战,一场足矣改变历史的国运之战! 虽然,当今崇祯皇帝和兵部连番催逼决战,可洪承畴自打前次进攻受挫后,便一直蛰伏,静候良机,每日只派出一支支小股步骑,袭扰清军。 试想一下,当时可是十五万多的大明王师,对战仅仅六、七万人马的清军,虽战后总结,也是杀伤清军虏骑甚重,但却终归未能突破清军防线,锦围难解。 而在那之后,清军便收缩防线,谨守营垒,洪承畴接连两日猛攻,未能成功,便改用现在的方式,以小股袭扰为主,大队突袭为辅,可清军并不出营追击,始终未能如愿。 但面对朝廷兵部的催逼,尤其是陈新甲的背后是崇祯皇帝,皇上的力量过于强大,洪承畴为此发愁,夜不能寐。 赶巧今日张诚提出的观点,暗合他意,正在心中欢喜之际,却被马科突如其来的嘲讽给打乱了节奏,怎叫他不恼。 可为了辽东军事,他一忍再忍,即使张若麒借题发挥,冷嘲热讽,他也全然未觉,只是不想再节外生枝。 这时,他见事件平息,便急急发问起来,生怕再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事件所搅乱。 张诚闻言点了点头,施过礼后,才开口说道:“虏贼围点打援之意图,已是十分明显,无须再行赘言。 然我师,又岂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况我王师十数万精勇将士在此,其又岂敢真去全力攻打锦州城,难道他不怕我等在攻城艰难之际,全师压上。 那时虏贼攻城时久,身疲力弱,我师与祖大帅两面夹击,其又如何固守?” 张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又道:“现下里,我师当改攻为守,虏贼十数万人马在此,每日耗粮甚巨,必不耐久,不出旬日,其定会前来攻我。” 吴三桂此刻已对张诚刮目相看,他也一直在认真听着,突然接口问道:“敢问忠忱将军,我大军齐聚于此,自是不惧奴贼来攻。 可若是奴贼向来奸诈,尤是虏酋洪太,最为狡猾,更要防其分兵劫夺我师粮道!” 张诚抱拳笑道:“长伯将军高见,见识卓越,不愧为当世虎将,辽东翘楚!” 殿内众人都是大笑,吴三桂被张诚如此夸赞,也有些意外,又突觉自己这种心理,不由在心下暗自叹息。 张诚又接着说道:“确实,奴贼大军云集锦州城外,若是见我王师围松山立营,似刺猬般无法下口,定必另寻他途。 我师之软肋,便与虏贼相同,皆在粮道漫长,除运粮不易外,更怕被偷袭截断,而虏贼多骑兵,擅野战,其利在来去如风,倏忽即至,防不胜防。” 他又道:“而我师粮道又分陆海两途,海路一途,相对安全,只是小凌河口囤粮转运之地,恐虏骑越河偷袭,仍要加强兵力防护。 再有陆路一途,粮道漫长,无法处处设防,然杏山、高桥、塔山三处堡城,定必要确保无失,再有笔架山一处,乃我军囤粮重地。” “哨探所得,虏贼于锦西女儿河畔屯有一军,兵力大致在三万上下,而女儿河至杏山方向又是一马平川之地,奴之铁骑,多是一人双配。 因此,要在塔山再派遣一员大将好生守护,以防虏骑趁虚偷我粮道,毕竟笔架山囤粮,乃是我王师大军命脉。” 洪承畴若有所思,片刻后,才沉吟道:“如此,忠忱将军所言,确是慧眼独具,足见老成谋国之。监军以为如何?” 洪承畴适时叫停了众官将的议论,将球踢给了总监军张若麒,此时此刻,虏贼围点打援之策,已被张诚分析得很是透彻,就算是傻子都听明白了。 张若麒自知此时虏酋洪太亲至,其举国丁壮皆来到松锦前线,尤其是听了张诚刚才所言,再一味催战,恐使诸军将士心生怨念。 他略思索一番,道:“我王师大军自入辽以来,屡战鞑贼,连战连胜,诸军将士之勇猛,本监亲眼所见。 可连战之后,将士神疲体乏,依本监看来可暂歇兵几日,以使将士们能得休息,待恢复体力,再鼓勇而进,一举解了锦州之围才好。 洪督以为如何?” 洪承畴对此自是无有意见,当下便定计坚守营垒,休养将士,以待观察虏贼动作,再行决断如何进解锦州之围。 只是派谁去守御塔山堡粮道,守护笔架山囤粮重地,一时还无法决断!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锦州危矣 总督行辕正殿内,兵宪张斗开口说道:“杏山粮道有左总兵领军驻守五道岭上,更有总兵孟道协守杏山堡城,而长岭山上还有张总兵麾下一营精锐驻扎,大体无虑,就算鞑贼奇袭,至少也可凭山险坚营固守待援。” 他抬手轻拂着胡须,又道:“高桥位居杏、塔之间,周遭多平川,且临近高桥河,适合大军驻扎。” 张斗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拿眼望向上首的蓟辽总督洪承畴,只见他面沉如水,不显一丝喜怒之色。 按察副使姚恭这时开口说道:“高桥所在,正是杏塔粮道之要冲,其北临大兴堡,西连塔山堡,东接杏山堡,确为紧要之处。 何况高桥驻军本就不多,今若委派一员大将坐镇于此,既可监视北面女儿河方向动静,又可守护杏塔间的粮道,更能兼顾两处堡城防务。” 洪承畴轻拂着三绺须髯,道:“如忠忱将军所言,今虏贼大军齐聚锦州,战事非一时可决胜负,确需防备虏贼用奸出奇,而粮道之安全,关乎军心士气,更是不容半点疏忽。 今遣一员大将驻守高桥,可统领塔山诸处守军,防护笔架山囤粮安全,确有其必要。诸位将军,何人愿往,为我王师大军守护粮道命脉?”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第一个站出来,朗声道:“禀洪督,末将愿往高桥,为大军守护粮道。” 马科也是双目闪动,他先向左右看了眼,上前一步,抱拳道:“禀督臣,末将也愿前往高桥,为大军看护粮道安全。” 此时,唐通看了看吴三桂,又看了眼马科,也急忙越众而出,大声道:“禀督臣,末将也愿前往高桥驻防,守护粮道。” 见众人踊跃请命,洪承畴感到很高兴,但这几人都是他心目中的合格人选,然却非合适人选。 在洪承畴看来,在目前的情势之下,就如张诚分析的那般,虏酋洪太到来之后,辽东战事确实复杂许多,对于粮道不得不防。 而回师驻防高桥守御粮道虽有必要,但这人选也极为关键,必须要能熟悉宁锦一带地形,以及杏塔地方守军各将情况,如此就要求是辽镇老将才行。 只此一点,身为密云总兵的唐通就不合适了。 其实,还就属吴三桂最为合适不过,因为他乃是宁远团练总兵,又是祖大寿的外甥,对于宁、塔、杏诸处山岭地势极为清楚,更对各地守将也十分了解。 然吴三桂在辽镇诸将之中,所统兵马最众,也最为强劲,其俨然已成辽镇诸将的主心骨,此刻却又不易离开松山,恐前线兵力不足以应对虏贼。 再有剩下的马科虽未山海关总兵,但他也是洪承畴的陕军旧将,当年潼关南原之战后,因功升任的山海关总兵,随洪承畴一同出镇辽东。 毕竟不是辽东本地老将,到任时日无多,对宁远、塔山、杏山一带守军错综复杂的关系了解不深,又是威望不著,不利于坐镇高桥。 更何况,马科刚才闹了那么一出尴尬之事, 洪承畴沉吟不语,目光深邃的在诸将身上打转,片刻后,就停在了辽东总兵刘肇基的身上,久久不去。 刘肇基自然也已看出洪承畴眼中的期许之意,他本就一直担心,此番松锦之战中吴三桂立下大功,便很有可能会顶替他现在的位置。 而他虽有前时杏山城下大战鞑虏之功,不过,现在松锦之战才刚刚开始,将来如何还未可言说,谁又敢说吴三桂最后军功不会超越自己许多。 只因心中不能平静,对于外界诸将的争执都未曾在意,自然也没有想起自请镇守高桥一事。 然此刻见总督洪承畴望着自己的眼神,他忙越众而出,行礼下拜道:“禀督臣,末将愿领军驻守高桥,以生命确保杏山、塔山粮道无失!” 见到刘肇基出列请命,洪承畴才展露出些许笑容,他说道:“好,几位将军敢于任事,本督心中甚慰。 然锦城孽奴重重,亟不能解,往时诸君俱矢报效,今正其会,更需诸位坐守松山,以备与奴力战。 然粮道之安全,亦是大军命脉,不容有失,必遣一员大将前往镇守,松山城下十数万将士方能安心。” 洪承畴目光始终停在刘肇基身上,这时对他说道:“辽东刘总兵素来骁勇善战,今即率本部兵马前往高桥驻守,统筹调度塔山守军,务要确保塔山粮道不失,笔架山存粮无虑。” 刘肇基再次抱歉行礼,道:“是。请督臣放心,末将以性命担保,决不使一个鞑贼越过高桥。” 洪承畴点了点头,待他们几人转身回到座位后,才又开言说道:“今奴兵大聚,松锦间战事之艰难,干系辽东安危,望诸君能各守营垒,悉力死战。” 他又道:“今朝松锦之地与奴之战非浪战,必正而出之以奇,然后可以守其战。守,非徒言空守,必守之而兼战,然后可以成其守。” 他道:“当然,奴酋也非泛泛之辈,我师的意图,他等定然看得出来。其不耐久持,必出奇而求制胜,各将切不可掉以轻心,以致为奴所乘。 既是奴贼攻势猛烈,亦当坚守营垒驻地,以待援兵,万勿轻退,使多年拼搏之威名,丧于此间。” 近期应对虏贼的方略既定,塔山粮道也已遣人守护,洪承畴与诸官众将又议了些具体细节。 洪承畴更是对张若麒、左光先、刘肇基等镇守粮道官将,亲自授以方略,此战不得轻敌,也不得大意,务要处处小心,多设哨探,时刻注意周边情势。 张若麒等几人都是恭敬受教,尤其左光先与刘肇基更胸脯拍得震山响,言如不能守护粮道万全,愿意提头来见督臣。 洪承畴欣慰的点了点头,对于性格高傲的他来说,张若麒等人此刻的态度,让他很是受用。 军议结束后,诸官众将纷纷告辞,离开总督行辕而去。 山海关总兵马科的脸上笑容瞬时一收,他那一张油脸上,阴森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吴三桂在临离去时,却被洪承畴叫住,他看着吴三桂郑重问道:“长伯,此战非常重要,你明白吗?” 吴三桂神态恭谨,面露感激之情说道:“督臣,末将明白的。” 洪承畴点头,他看着吴三桂恭谨离去的背影,不由再次想起方才大殿内发生之事,在心下叹息:“唉,有张诚这样的人物在,对我大明来说,也不知是祸是福啊!” 张诚领着麾下参将郭英贤与游击张广达回到自家大营后,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看来,以后要多注意些那个马科,别被他给咱使了绊子,或是中了他的阴招。” 郭英贤坐在一张大椅上,怒气未消的说道:“他马科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小帅爷跟前夹枪带棒的说话,要不是在总督行辕,看我不打掉他两颗牙。” 张广达也是点头不已,对此深以为然,不过在张诚跟前,却不敢放肆说话。 ………… 大明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二日,辽东锦州,已时。 锦州城位于小凌河的北岸,明洪武二十四年时,指挥使曹凤对元永乐旧县城进行了一番改造,当时的锦州城周长只有五里,里土外砖。 而后,在明成化十二年,都指挥使王锴又扩展城墙,时周长已达六里有余,城墙四角又砌有四台。 明弘治十七年时,锦州城参将胡忠再次扩建锦州城池,修建后的锦州城是有若盘子一般的圆形,故而锦州城又被称为盘城。 时锦州城墙周长七里五百余步,城外又有护城河,城墙高近十米,在南面的城墙外,还有一小段城墙,在城的四面,还建二层重楼式的城楼,同时锦州东、西、北三面,皆设有关厢小城。 弘治年间锦州城的城防完善后,一直到崇祯末年,大体布局基本未变,不过,由于历年明清之间的大战,锦州一直处于前沿,多次经历战火洗礼,城墙屡毁屡修,己经充满战火的硝烟轨迹。 此时,锦州城再次面临战火硝烟,放眼城墙外的东、西、北三面,更是数不清的清军步骑阵列环绕。 炮声轰隆间,众多呼啸过来的炮子,不断击打在满是硝烟痕迹的城墙上,沉重的铁球激.射,城砖轰隆隆的破碎倒塌的声音更是不时响起。 在清军的猛烈炮火的轮番轰击之下,锦州内城的城墙上,那些裹着折上巾,穿着短身罩甲的锦州守军,都是惊恐地躲避激·射而来的炮子,甚至有些人大叫大嚷,慌成一团。 锦州城上的明军炮手,也拼命开炮还击,不过可惜的是锦州城内虽然火炮众多,但红夷大炮却只有区区七门而已,佛郎机大将军炮也是不到二十门,面对清军的远程重炮,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清军将锦州外城清理出一片片空地,布设层层火炮阵地,一阵紧接一阵的轰击不断,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一般。 猛烈的炮火轰击之下,城墙上己无立足之地,那些内城守军,不得不下了城墙,到城下的藏兵洞中躲避炮子的轰击。 不知过了多久,清军的火炮才慢慢停歇下来,锦州城上的守军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紧接着,又是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传来。 就见围绕在锦州城外三面的清军大阵中,呐喊声铺天盖地响起,密密麻麻的盾车随即便被一排排的推了出来。 他们层层分布,每层盾车后,都夹着一层清军的弓箭手,多层盾车与弓箭手之后,又是一大波各式小车,载着泥土麻筐,是清军用来填平沟堑之用,最后才是密集的清军步贼持盾握刀。 看城外清军人马密密麻麻,似乎无边无际,海洋一样的旌旗号带随风飘荡,在阳光下闪耀成一片五颜六色的磷光。 城上的锦州守军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多人被惊得面无人色。 “鞑子这是疯了吗?” 锦州城的西南角上,有广济寺与存在已近六百年之久的辽塔,此塔高达十三层,又座落在山丘之上,可谓锦州中的最高点。 站在塔上,四周动静皆能一览无余,历年战事中,锦州城内的守将都居此塔之上,以此为指挥调度的忠心所在。 此时,在辽代古塔的其中一层,正站着一群顶盔披甲的大明将官,为首的是一个年过六旬大将,此人正是大明太子少傅、左总督、辽东前锋总兵、征虏前将军祖大寿。 祖大寿乃是关宁地方军将中的灵魂人物,更是辽西地方军阀世家的核心人物。 祖氏可谓满门皆官,乃辽西首屈一指的军门巨族,祖大寿的兄与弟祖大乐、祖大成、祖大弼,祖大春等,再包括子侄祖泽远、祖泽沛、祖泽盛、祖泽法、祖泽润、祖可法等诸人,皆是上自总兵,下至副将、参将、游击等的各级军官。 他们分驻境内的宁远、大凌河、锦州等诸城堡内,更有诸多祖家的亲将、家丁此时已是各处堡城守备、都司,在辽西这片地方,真的是权雄势大,无人可及。 便是新兴的吴氏家族,就算拥有家丁数千的吴襄、吴三桂父子,在辽西这片土地上也只能仰仗祖氏鼻息。 不过,在崇祯四年的大凌河之战后,祖大寿的弟弟祖大春,儿子祖泽润、祖泽溥、祖泽洪,养子祖可法,心腹部将张存仁、李云、韩大勋、吴三凤、裴国珍等诸人皆投降后金。 自那时起,祖大寿的势力也己经大不如前,特别吴三凤还是吴三桂的兄长,裴国珍更是其姨夫。 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辽西这块地方上,祖大寿仍是大明辽西军头第一人,仍然是一言九鼎,权雄势众。 刚刚说话的正是他弟弟祖大弼,其人身形魁伟,须发张扬,手里拿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虽已是年过半百,但作战之时仍骁勇异常。 他每临战事必定冲锋在先,呼喝呐喊,曾经以单骑斗过清军大队骑兵,也因此得了以个响亮的绰号叫“祖二疯子”。 此时,他正与兄长登临辽塔,看着蜂拥而来的清军,饶是“祖二疯子”也不由目瞪口呆,叫嚷道:“从昨个儿起,鞑贼就一波波的狠攻猛打,这是……真是要攻下锦州城的架势嚒?”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张诚是什么人? 虽然锦州被清军围困已有年余,所幸的是虏酋黄台吉一直想着劝降祖大寿,并未曾真的发力攻打锦州城,若不是蒙古将领诺木齐等人投降清军,恐怕外城都不会被攻破。 而且今年三月时吴三桂等辽将更冒死运进城内一大批粮草,这才能够坚守到现在。 清军前前后后的虽攻打锦州城池也有数十次之多,颇使了一些手段,如炮轰、火药炸、挖地道、蚁附登城等。 不过,可以看出清军的攻城意志其实并不坚决,更多的像是试探,又或者是在给祖大寿施加压力,只要城内守军坚决死战,见讨不到便宜后,清军往往都会主动退却。 但是从昨日午前起,城外的清兵似乎发起狠来,就好像不攻下锦州城死不罢休的样子,不但攻势愈发坚决猛烈了许多,还调来了许多援兵。 往常围在城外的,几乎只有鞑子满洲镶红旗与正红旗的一些兵马,可现在其他各旗的鞑子兵马也相继在城外出现。 各式大小火炮也在锦州城外聚集,越来越多,甚至连虏酋黄台吉的黄龙华盖大伞,都出现了好几次,这让锦州城内的守军顿感情势不妙。 “贼奴这是急了眼,猛攻我锦州城,意图乃是催逼松山洪督前来救援,好寻隙进攻。其意仍旧是围点打援。” 祖大寿低沉的声音说着,他的声音浑厚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这也是他多年来站在权力巅峰之上,所养成的习惯。 毕竟,在辽东这个地方能与他抗衡,甚至是有能力质疑他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便是如蓟辽总督洪承畴这等封疆重臣,以往见到他的时候,也都是客客气气。 祖大寿左手按剑,稳稳站着,他似乎并不以清兵声势浩大为意。 他不断发出声声号令,如何处该加强防守,便增派人马,又如何处该增援炮火,便调派火炮前往,真是指挥若定。 锦州东、北、西三面的关城,包括锦州外城,在诺木齐等蒙古将领叛降后,就被清军攻占,但距离内城太近,无法阻挡城上火炮轰击,清军因此退却。 此后,明军收复简单修缮,又被清军攻破,接着清军退却,明军再次收复,如此攻守易主,已往复多次,但只要清军认真攻打,残破的外城总也守不住。 好在祖大寿当年追随大明督师袁崇焕收复宁锦之时,修筑锦州内城十分的坚固,更是两面环水,才能坚持到今天,所稀缺者也就是薪材不足而已。 希望锦州城还可以再次抗下这一波! 祖大寿那锐利如鹰般的双目,不断向着锦州城的四面眺望,除了漫无边际的清军攻城车山人海,还隐隐可见到他们环城所立的大营。 尤其城东、北、西三面为多。 锦州城的南面原本就距离小凌河不远,不便于扎营,也不便于列阵,即使清军现在占据了外城,可那里瓦砾遍地,又在城中炮火射程之内,所以在那个方向,只有一些游骑往来奔腾。 他们似乎在警戒,又似乎是在向锦州城内的明军示威! 不过,越过小凌河的南岸不远处,也有一些清军的营寨,但相对较少,那正是清军故意放开的口子,好方便松山的明军援兵前来罢了。 其实,祖大寿站在高塔上也并不安全,清军知道这处高高的辽塔是锦州城内最高点,守城时候常作为观敌瞭望的指挥之所在,因此许多火炮就瞄准了辽塔这边猛轰。 就在不久之前,清军的一发炮子呼啸着飞来,正巧轰掉在了高塔的塔顶上,碎石四下里激·射横飞,很是煞人。 周围众部将家丁们纷纷劝说祖大寿速速离开高塔,却都被他厉声拒绝,自此无人敢再相劝了。 “哼!” 祖大寿哼了一声,说道:“鞑子炮击如此猛烈,却不见有攻城动作,我看其意非在攻取锦州。攻城是假,意在诱洪督来援才是真!” 祖大弼闻言一愣,急吼吼道:“啥?大哥,这他娘的还不是真心攻城?按鞑子这种攻势,就不须派兵冲城,只需再轰上几阵,锦州城怕不就此塌了? 援兵再不来,我们可就完了啊!” 祖大寿瞪了弟弟一眼,只见祖大弼立时就哑口不言,他虽然作战之时骁勇异常,但从小就对这個大哥十分的畏惧,积威之下,祖大寿只需看他一眼,祖大弼就习惯性的闭了嘴。 祖大寿在心下暗自摇头,自己的这个兄弟勇则勇而,就是方略大局上差了太多。 他饶有耐心的说道:“月初那场大战,你也曾亲历,鞑子之凶猛,就算我祖家麾下家丁,也不过如此而已。 那次,你我奋战,连破鞑子两道壕沟,却终在第三道壕沟上裹足不前,使得锦州解围之机不再,殊为憾事。 而松山那边消息,你也知道,虽来援的宣府杨总兵捐躯,许多大将兵马损伤严重,李辅明等更是人马折损过半。 可也杀死杀伤鞑子过万人马,更是阵前斩杀两员鞑子固山额真,夺取锦南多处山岭险地,逼得虏酋洪太征发举国丁壮前来,其也亲至前线指挥。 你看那黄龙大伞,怎还不明白虏酋之意,若在取锦,何待今日,其意明显在我援辽大军。” “据长伯传来讯息,宣镇有个唤作张诚的副将,麾下兵马颇为精强,更是有望接替杨总兵出镇宣府,其对于虏酋心思就看得极为透彻。 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我辈不服老,也是不行啦!” 祖大弼怒声道:“我才不管他人才不人才的,反正在辽东这地方,还得咱祖家说了才算。不过,鞑子如此急轰猛打,这万一要是破了城,可就糟了。” 祖大寿沉默良久,最终也叹了口气,道:“是啊,如此狠攻,城墙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锦州被围年余,距离前次吴三桂冒死运粮,也有数月之久。 现在城内的守军都已经非常疲惫,虽然城内粮草还算充裕,但柴薪却是不足,虽还能勉强烧火吃饭,但若是被围时日再久,可就成问题了,怕会影响了军心士气。 他忽然问道:“锦州这边的战情,可有送到松山堡洪督行辕那边吗?” 一个亲将忙上前答道:“送到了。信使来回都很顺利,沿途并没有多少鞑贼探子捉生军的拦截,昨日晚间他们分为多股,趁夜出城,当晚,就到达洪督行辕所在。” 祖大寿面无表情的望着锦州城外,淡淡说道:“那是鞑子故意的!” 他又问:“洪督怎么说?” 那亲将回道:“各位总兵对战守之策,争议不下,洪督也难以决断,援兵前来锦州,不知要等到何时。” 他咬了咬牙,突然恨恨的说道:“吴爷力主救援,其意最坚。可那新任的宣府总兵却反复言说,此为鞑贼逼我进兵之计,欲图围点打援,坚决反对立即进兵,非要与奴久持,寻隙再进。 现在松山的几个总兵,王朴、陈九皋、李辅明等都站在他那边,甚至连总监军张若麒,都倾向于他那边。 吴爷人单力孤,兵马薄弱,不敢孤军前来,刘肇基又被派去高桥,左光先也留在了杏山,马科摇摆不定,而那唐通、白广恩等人更是怕死…… 这张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说立了些许微功,占了宣府总兵的位置,就可以坐视我锦州危亡于不顾了吗?” “就是…就是……” 这亲将的言语一出,高塔上周围各将立时便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话语之中对张诚颇有些怨恨之意。 他们都已知晓,张诚在初到辽东时,便力阻大军急进松山前线,每每言说什么当持重为上,不可轻敌冒进,锦州城内困守的各将还未曾说些什么。 毕竟,以战车结阵缓进,以逼迫清军,不言轻战之策,这可是当时祖大寿与洪承畴所定下的援锦方略。 当时清兵势大,他们当然也看得出来,若稍有轻举妄动,很可能就是全盘倾覆的下场,当时连祖大寿等都觉得朝廷和总监军张若麒的催战,确实是孟浪了一些。 就在前次洪承畴率军初到松山,既与奴大战,杀死杀伤清军过万人马,连斩两名满洲固山额真的消息传递到锦州城之时,城内的军民还曾欢呼庆贺。 不过,现在清军又突然猛攻锦州不停,而且此次似乎决心坚定,锦州守军独力难支,再得到张诚力阻即刻救援的消息后,立时就对张诚产生了怀恨之心。 殊不知,这一切皆是有心之人,借着锦州城中信使往来之机,故意散步出来的谣传。 张诚是力主持重,坚称只要援锦大军不动,锦州城便是固若金汤,决计不会被鞑贼所攻破,但最后做出稳扎稳打决定的毕竟还是蓟辽总督洪承畴和总监军张若麒等人。 现在,祖大寿听着部下的怨言纷纷,他森严的目光看过来,猛然喝道:“都给我闭嘴!” 他在辽东军中威望素著,只这一声断喝,身旁众亲将家丁们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纷纷停止了抱怨,更是有些惶恐地向他看过来。 祖大寿冷然说道:“兵凶战危,但有一个不小心,就将重蹈大凌河之覆辙,洪督又岂能不慎重行之? 军国大事,洪督更是饱经战阵,自有他老人家的考量,更何况援兵也不是不来,只不过稍缓数日而已。” 他目光坚毅又冰冷的扫视着众人,道:“我听说那宣府张诚更是忠义过人,在崇祯十一年勤王之战时,先是箭射虏王多尔衮,又斩杀玛瞻、岳托二人,自此崭露头角。 如今也才几年光景,虽闻其在豫省剿贼,颇有些军功,便就此成了宣府副将,更领数万大军援辽,可见他定是有些本事。 就说前次大战,各军皆奋战不前,宣府杨总兵沙场老将,部下西边兵马更是悍勇,却也被鞑贼偷袭,分割包围。 独独这副将张诚率师进兵援救,更是在阵前斩杀鞑贼固山额真“巴图鲁”勇士准塔,如此武勇强悍者,放眼我大明还有几人能做到? 尔等如此背后偏排,若传到张总兵耳中,岂不恶了我等与宣大军关系?” 祖大寿能在辽东边镇崛起,更是数十年屹立不倒,最重要一点,便是明白人脉关系的重要,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不该得罪,他都有自己的判断! 自张诚在勤王之战时,崭露头角开始,祖大寿便对他注意起来,更是时常暗里将他与吴三桂作比较,毕竟他们二人年岁相仿,又都是年轻武将中的新星。 尤其是张诚以宣府副将身份援剿河南后,他更是加深了对张诚的关注。 对于祖大寿来说,张诚可谓一个绝佳的盟友,其麾下军马战力极强先不说,还人脉网络极为广泛,上得皇帝赏识,下有本兵陈新甲的提携。 更为巧妙的还在于他们双方没有利害冲突关系,祖大寿居于辽镇,张诚居于宣镇,他们一东一西,同为京师锁钥与屏障,正可以互相引为奥援,各自取长补短,好永保地位不失,富贵永存。 祖大寿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关宁军现在虽然表面上很是风光,然背后多少人怨恨嫉妒? 朝野上下对辽西军门也是饱含猜忌,只不过各方忌惮之下,又或是在利益捆绑之下,才不敢动自己罢了。 所以,此次张诚领宣北军前来援锦,祖大寿便打定主意,寻机与之交好,就算不能暗结为盟友,也不能得罪了他,恶了彼此间的关系,凭白多出一个敌人来。 特别是在张诚不久前斩杀满洲固山额真准塔,更有极大希望继任宣府总兵官的消息传来,祖大寿更坚定这一点。 在祖大寿多年积威之下,他身旁各将只得唯唯诺诺,附耳恭听。 其实,当日西石门大捷的消息传到时,他们也是被深深震惊。 各人与清兵打了这多年的仗,都知道要斩获贼奴首级,是何等的艰难,更不用说斩杀鞑子“巴图鲁”固山额真的首级啦。 对众人来说,能斩杀一个鞑子的牛录章京,就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大捷了,所以对于宣北军,对于张诚,各人好奇嫉妒畏惧之下,也不得不佩服。 他们在私下议论时,也都是小心谨慎,惟恐某些语话传到张诚耳中,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特别辽事起后,大明多少军队葬送在辽东这块土地,很多边镇的军将都对辽东兵将饱含戒备之心,甚至是将他们视为丧门星,灾祸的源头。 而且,那张诚又是什么人? 据说他在宣北可是杀人如麻,当参将时就敢于屠戮副总兵的虎人! 又岂会买他们的帐? 就算张诚提出按兵不动,以观情势,再行决断的建议,锦州各将,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塔上各将都不由丧气起来,一亲将更是道:“祖爷您说,洪总督他们的援军会来吗?眼下这鞑子攻的可是急切……..” 各将也是纷纷出言问询,语中饱含担忧之意。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干脆,咱也降了吧? 锦州,辽塔上,祖大寿眺望城外良久,方才声音低沉的说道:“会来的。洪督臣领十总兵奉旨援锦,定然不会半途而废,只不过救援我等的方式或有不同。 就是那宣府总兵张诚,某虽未曾与他的谋面,但也知此人素来持重,并非莽撞无脑之人,从不轻言冒进。 某猜,松山堡的官军,或从乳峰山上杀下来,或是攻打石门山,又或是攻取黄土岭,以牵制鞑贼,使得各旗鞑子兵不敢全力攻我锦州城。” “尔等从今日攻城也可看出,各旗鞑子兵都调了不少到锦州城外,如此别处守御必然松懈,正是官兵可乘之时。 洪督臣也是打老了仗的,自然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来…… 当然,如若松山官军的战线拉开过长,或许同样会给鞑子以可乘之机……” 高塔上,各将都已有些灰心意冷,松山的官军会不会给鞑子所乘,他们是懒得管的。 不过,松山援兵不会很快到来,这锦州城怕是还要苦战一阵啊,当年的大凌河血战,城内打到人吃人的地步,难道这一次的锦州城,也要如此吗? 虽然祖大寿极言鼓励之语,为众亲将家丁们打气鼓劲,不过各人下了高塔后,却仍然是各怀心思。 锦州,在明清大战前本是商业繁华之地,有南街玉石作坊群,北街皮毛店铺群。 皮毛、玉石、小菜,是当时锦州地方的三大名产,还有南北商人前来交易油漆、纸张、糖、人参、豆饼等南北各自所缺乏的物资,真可谓商贾云集。 只是在天启年以后,辽东地方大战便一场接着一场,城内的商人也纷纷南迁,连当时有名的皮毛商傅家紫金貂皮铺子都迁往别处了。 要知道这家店铺制做的貂皮可是极为出众,当年曾赠送辽东巡抚袁崇焕、辽东总兵祖大寿等每人一件貂裘,曾经轰动一时。 眼下清兵围城年余,城内的仅剩的商贸活动也更为凋零,走在街上,冷冷清清,偶尔所见,也大都是些急匆匆而过的惶恐军民。 此时,随祖大弼走到街上的,大多是祖氏家族的一众将官,在祖大寿安排布置中,他们分守各处城门要地,并作为各处的支援力量,清兵又再次攻城,待会众人都会有一场血战。 他们沉默无言,或是在暗里相互使着眼色交流。 终于,一个与祖大弼平日里交情颇为深厚的参将,试探着说道:“二爷,这锦州,还要守下去吗? 不要如当年大凌河一样,打得大家伙损兵折将的,没有了兵,我咱们祖家在辽东,那又算个屁啊。” 此参将之言一出口,祖大弼身旁各人立时便都是七嘴八舌的纷纷议论起来:“不错,兵都打光了,咱们又能算什么? 好比那张诚能继任宣府总兵,还不是凭着数万宣北军在手,否则何以如此嚣张,处处压着咱们小吴爷一头。 就说咱们祖家能在辽镇地方上吃香的喝辣的,不也是靠着这几千强悍的家丁们?” “对呀,如今在这锦州城里,虽说还有两万多人马的官军,可仔细算下来这能打的,也就是我们几千祖家军啦。 若是鞑子兵围在外间,久久不去,二爷,待族中子弟都打完,那我们祖家也就跟着完呀。” “是啊,二爷。正所谓养兵不易,祖家在辽西创下如今的家业,殊为不易,您可得好好的劝劝咱家大爷,可要早做打算啊。” 祖大弼身边各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都对守城之事抱以悲观的态度,尤其担心守城之战中,若是折损了自家麾下的兵马,恐军职地位不保。 确实,这也由不得众人不为此忧虑,就如同吴襄、吴三桂父子一般,祖氏兄弟麾下的家丁们,也都是由祖家的子弟、子弟的诸兄弟、再有他们的亲眷等组成。 这些将门的家丁们,在辽西大地上个个皆有田亩庄园,有若一个个大小地主般,正所谓有恒产者方有恒心,再加上保卫家园的意志,这才是他们比外地客兵更为敢战的缘故所在。 而且他们的待遇也都很好,吴襄当年就曾言说,自己吃的也不过是些粗茶淡饭,而他家中的三千子弟兵,却个个所食皆是细酒肥羊。 吴襄自己个穿的都是粗布褐衣,而三千子弟兵却都穿着纨罗纻绮,虽说朝廷上长久发不出钱粮军饷,可他们却能照旧生活得很好。 祖家也是同样如此,祖大寿麾下的数千家丁亲军,同样是人人骁勇敢战,即使与宣北军相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他们所欠缺者不过是少了组织性、纪律性罢了,再有就是缺乏优胜的制度。 这也是杨国柱与虎大威等人奉了皇命,专心编练新军,给新军们分田分地,而辽西各将却不为所动的原因。 其实,连同麾下家丁,他们都早己有田有产,生活无忧,而且平日里除了训练之外,他们也不必担心田地间的耕种诸事,因为几乎所有辽西的军户,差不多都成了他们的佃农,为他们卖力气耕种。 与吴家军一样,祖氏的也有数千之众,比起吴家只多不少。 他们现在几乎已纯属于祖氏家族的私人武装,依靠着祖氏在辽西地方的将门势力,个个富有,家家衣食无忧。 不过,祖家众人依靠家丁立足的同时,也非常担心麾下的家丁力量折损而导致势力大减,这些都是各朝各代军中的通病,不论前世或后世,大体上都是如此。 突然,一个官将甚至出言说道:“听说,在大凌河之战时,投鞑子的张存仁等人,现在可是个个都过得不错嘞?” 街上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连同祖大弼也包括在内,街上正行走着的各人,都是紧张的东张西望着,惟恐隔墙有耳,如此大逆之言确实非同小可。 良久后,才有几人低声嘀咕道:“确实不错啊。早在崇祯九年,也就是鞑贼头洪太登基的那一年,张存仁就被封为了鞑子国的都察院承政,韩大勋封了户部承政,姜新封了礼部承政,李云封了刑部承政,连裴国珍都被封了工部承政。 可真是个个升官,人人封赏啊!” “甚至咱家的两位少爷,祖泽洪封了吏部承政,祖泽润封了兵部参政。你说,如果咱们过去啦,想必鞑子给咱封的官位,也不会小了吧。” 一时间,大家都是默然不语。 话说到这个份上,祖氏家族的这些个将官们的呼吸也都沉重起来。 一个官将突然低低的声音说道:“自打鞑子围城以来,这射进城里来的劝降书,怕是都有上百封了吧。 二爷,要不趁着这么个机会,您不如劝劝咱家大爷。 干脆,咱也降了吧?” 对于清国的劝降,祖大寿的态度向来都很明确,那就是——不降! 这其中,有他想要对大明尽忠的念头在里边,当然也有为家族利益考虑的想法。 同样的,祖大寿的母亲与妻子对于鞑子劝降的态度,也是让祖大寿犹豫至今的一个主要方面。 如同历史上洪承畴的老母亲一般,祖大寿的老母亲也是极为忠义,她的态度就十分明确,那便是死了都不愿意背叛大明朝廷。 特别祖大寿的正室妻子左夫人,虽年岁比祖大寿小了足足有十五岁,不过却是貌美且贤,而且更是颇有才能。 她为祖大寿接连生了三个儿子,还常常从旁辅助,为他出谋划策,帮助祖大寿避过了许多道难关,所以祖大寿对其也是极为敬重。 不过,左夫人虽长于弓马,却也是生于书香门弟,自幼便通读烈女传出身,对边塞蛮夷是极为鄙视的,视其为膻腥胡虏之国。 左夫人和太夫人此时虽身在宁远,可祖大寿若是敢投降清军,那依着她们的脾气秉性,极有可能会自尽寻死。 祖大寿平素对母极孝,对妻也是敬爱有加,他又怎么会愿意看到这一结局呢? 所以,每当他的麾下部将隐晦提及投降清国之事时,祖大寿都是大怒不已,各人无法,也只得试探着从祖大弼这边着手此事。 看身边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自己,祖大弼只是一脸冷笑,他的眼神深沉而明亮,似乎与往日只知咆哮杀敌的匹夫形象大不相附。 猛然,他将手中的狼牙大棒狠狠顿在地上,怒吼道:“全都给我闭嘴!” 众人不由大吃一惊,就听祖大弼指着众人怒声骂道:“说你们蠢还不自知,尔等有读过三国吗?诸葛孔明是何样人物,你等晓得吧。 尔等可是知道,诸葛孔明族中兄弟几人分别给那魏、蜀、吴三家做事,不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上,免得篮子掉落,无得完卵。 尔等倒好,竟想着让我祖家子弟全部归顺到鞑子那边……” 他又朗声喝道:“该死的鞑子算得什么?别看他们现在虽然猖狂,也不过是蕞尔小国罢了。” 祖大弼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竟伸出左手的小拇指作态比划起来。 “别看咱大明现下里虽然弱了些,可这瘦死的骆驼他也比马大。这个道理你等可懂得?” 他说着又伸出一只手来,攥成了一个大拳头,在众人眼前挥舞比划起来。 “再者说来,别看大明眼下虽有些不妙,且常打败仗,但谁又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说不定以后又会转而强盛起来,这三百年的天下,自有其底蕴在。 你们看看宣府前总兵杨国柱,再看看继任的总兵张诚,看看他们一战就斩了两个鞑子的固山额真,这强军不是一只只的又练出来啦…… 眼下,泽润他们降了也就降了,便如三国时诸葛他们家一样,兄弟们分事几家几国,不管将来哪一国壮大其势,至少,总是能留一只血脉下来。 我们祖家若是衰败了,有了不妙的地方,将来也有一处投靠之所在……” 他怒目瞪着身边众人,道:“不过,如真按你等适才所说的,那才是万劫不复! 祖氏的家族子弟全部都过去鞑子那边,就只得一颗心为鞑子作事,没了值得利用的地方,谁又知道虏酋洪太,会不会做出那过河拆桥的事来?” 他又沉声继续说道:“还有,若我等皆去投顺了鞑子,祖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产业都在宁锦一带,又该怎么办? 肯定不是被大明朝廷给收了,就是弃了。 就算这一场战事鞑子胜了,难道你等以为,鞑子就会占住锦州,放心让我们继续留此防守? 肯定会一把火就此烧了,然后又退回去沈阳那边,而没了田亩产业,我等投顺了鞑子,又算得什么,又拿什么来养兵? 到时,人已在虏酋洪太手上,他要怎么捏你都行,粮草、兵器诸物,都要看别人的脸色,哪有现在这般的舒坦?”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不已,皆道:“还是二爷高明,我等愚钝,确是愚钝啦。” 对于他们这帮辽西将门军阀来说,势力就是田亩,兵丁就是一切,显而易见的,如若投顺到了清国那一方,这一切也将都不复存在了。 而这些祖家各将,他们在辽西个个广置庄田,私役屯军,人人都积攒下颇为庞大的家业,若是就此放弃,实是不愿,也心有不甘! 还有,他们常年驻在锦州,清国那边的消息,自也是不断的传来。 投降清国的各人,虽颇受重用,各封官职,然却也是处处受到拘束,哪里有在大明这边自由自在? 祖大寿之于辽东,就好比土皇帝一般,无论是大明皇帝,还是蓟辽总督,又或是兵部尚书,再有朝中各官,任他哪个不都要看他们脸色! 特别现在明、清双方的形势还不十分的明朗,也不是做最后决定的时候。 便若历史上的吴三桂,一直孤悬辽东,独守山海关一偶之地,都不愿意投降清国,直到大明京师沦陷,崇祯皇帝吊死煤山之后,天下大势己定之时,他才作出最后的抉择。 所谓因为陈圆圆,而冲冠一怒为红颜之事,则实属是无稽之谈,乃家牵强附会的故事罢了。 对于如枭雄般的真正军阀来说,区区一个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而眼下的大明,还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对势力庞大的祖家来说,现在就投降清国,很显然那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所以,他身边的众将们此刻也回醒了过来,都是一阵的连声自责不已。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鞑子有何阴谋? 锦州内城的大街上,祖大弼看着身边的众人被自己说动,他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喝道:“此次,鞑子虽然势大,然洪督臣援军也有二十余万人马,未必就差了鞑子的。 眼下看来,还是咱大明声势浩大,只月初一战,便斩了鞑子两个固山额真…… 这场仗,只要我等能守住锦州城,祖家定然声威更甚,今日损失掉的兵马,消耗掉的钱粮诸物,事后朝廷也定必会为我等补充回来。 辽西这块地方,最终还是咱们说了算!” 他紧接着又一把举起手中的狼牙大棒,怒吼:“兄弟们,鞑子兵又要攻城了,我等现在就赶过去,将鞑子兵杀他个片甲不留,也好让尔等贼奴好好瞧瞧,咱们祖家的子弟有多厉害!” “杀奴……杀奴……杀奴!” “对,今儿跟鞑子拼了!” “走,跟鞑子拼命去啊!” 身旁各将都被祖大弼一通豪言壮语鼓动起来,他们个个举起兵器,发出一阵阵咆哮怒吼。 当然,也有一些人看着祖大弼,脸上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真没想到,咱二爷竟思虑如此之深远,以前可没看出来啊! 以前众人都觉得祖大弼只有匹夫之勇,此时,众人对于他的评价却都高了一层,看来能居上位者,绝没有糊涂虫。 ………… “鞑子的举动有点奇怪,他们这样子,莫不是要拿下锦州城,可为何又是炮击猛烈,而攻城不力呢?” 锦州城的东面有木叶山;西面有东、西红螺山;西南面远处则是杏山;而正南偏西就是乳峰山,正南是石门山,东南是黄土岭等处。 此外,又有小凌河、大凌河在锦州东面流过,尤其是小凌河在锦州城南向东流过,又折而往南流去,直到入海。 再有纱帽山与普陀山在锦州城的西面与西北面十余里处。 此时,在普陀山上的丛林中,正有几个宣北军虎卫营的夜不收战士,举着千里镜,往山下锦州城方向眺望着。 接连两日,明军设在乳峰山上的哨所,观察到鞑贼加紧攻打锦州城,每日间炮火轰鸣不断,喊杀声震动天地。 有感于锦州之事处处都显得诡异,张诚暗自调动麾下大量夜不收战士出哨,对锦州西、南方向的动态进行详细的侦探。 他原本依稀间,记得这一战之时,黄台吉感到大明援军规模庞大,防守愈坚,难以正面攻破,便派出一支数万人的奇兵,在松杏之间截断明军退路。 而后又袭取了大明军队存放在笔架山上的军粮,这才导致明军将士慌乱,士气低落,军心不稳,以致大部溃逃而去。 但是这些毕竟只是他一个人的记忆,到底会否如此,在没有足够的情报支撑下,他也是不会与洪承畴、张若麒等明说。 其实,早在大军进驻松山周边的时候,就有大量的夜不收战士,在各自队官的带领下奉命出哨,一股股的散往锦州四面侦察军情。 他们甚至越过小凌河、女儿河活动,最远更是到达大凌河畔,活动范围广泛,周边的锦昌堡、沙河堡,大凌河堡,还有义州南面的大定堡、团山堡各处,都是他们侦察的对象。 不过,相对于以往的战事,此战几十万大军盘据在如此狭窄的地域,哨骑活动的范围空间不免也小了一些。 而且危险性也更大,因为清军大量捉生军在外活动,对明军哨骑截杀最甚,特别是针对宣北军的夜不收,更加强了捕杀力度,宣北军中夜不收的阵亡比例也是很高的。 此时,现在这队夜不收们只在内中穿了锁子甲,外面并未着铁甲,只是穿着些类似外翻蒙古兵一样的打扮,如此既不易被发觉,活动起来也便利许多。 而且他们每一队哨骑,都编配了二或三名蒙骑将士,以便遇到鞑子哨骑时,可以临机应付一下,就算应付不过,也可趁鞑子防备不及将其击杀。 各人的身上还胡乱缠绕着一些青草和树条枝叶,他们小心翼翼的蜷缩在山岭林间,尽力不让千里镜的反光,暴露自己的位置所在。 这些可都是血一般的教训,曾经就有虎卫营的出哨弟兄,因为在阳光下举着千里镜眺望,结果被鞑子的巴牙喇捉生军察觉,最后寡不敌众奋战而死,连尸首都没能抢回来。 所以,虎卫营的众队官们在总结经验教训后,便总结出不能在阳光下眺望,尽量身处阴暗之所,也要避免千里镜被阳光照射到。 锦州之普陀山,素有关外第一佛山之称,山岭范围广大,奇洞怪石不断,可容藏身之处极多,不过这些夜不收仍然十分谨慎。 毕竟,在山岭下不远处就是鞑子兵的大营,可谓众敌环绕,简直有若身处虎穴龙潭一般,由不得众人不小心,但凡半点疏忽,那都是要命的。 而且,因为白日里锦州四面清军虏骑奔腾往来频繁,他们都是昼伏夜出,尽量避免在白天出现,只在晚上才出来行动。 说话的正是虎卫营中部左哨哨官石猛,他原名石柱子,本是京师城北铁匠出身,自有一副好身板,腰圆膀阔,力大无穷。 自从在马坊被张诚于清军手中救出后,他便死心塌地跟在张诚身边,誓死从军杀奴,他虽长得粗壮精悍,人却不笨,更是能吃苦耐劳。 别人都入营歇息,他仍是在校场之上苦苦操练,虽一时也未见有何效果,然随着时日越久,如此刻苦的成果便凸显了出来。 在一次次军中大考时,石猛屡屡脱颖而出,更为难得的还是他对于张诚忠心耿耿,除了父子二人皆追随张诚,为其卖命外,更是言听计从,执行起军令来从不打折扣。 就拿对于识字的要求来讲,宣北军中许多将士仍颇不以为然,但石猛却执行得很彻底,每日除去操练,便是一心认字记字。 他先从自己的名字开始,然后是父亲名字,宣北各处堡城、河流、山川逐字一一记起,两年多来已识得五百多字,能够读懂简单的军令文书,也可独立书写简单军报,实属不易。 正是因为他的忠忱与勤奋,在张诚麾下一步步升迁,豫省剿贼之时,张诚鉴于当时的情势需要,对亲卫进行改编,石猛也升任了中部左哨哨官。 虽然只是哨官,但虎卫营与别营不同,因他们都是张诚的亲卫,不但选拔要求极严格,除步骑搏战之外,最重要的却是忠诚。 更兼常年追随张诚身边,多有机会得到他的亲自指点,内中优秀者便被提拔为队总、哨官,而且变现优异的虎卫营将士一旦外放,至少也是队总级别。 因此,虎卫营中的军职,相较于其他各营都略高了一至二级,其将士们的待遇也略高于其他各营。 此刻在他的身旁,还有麾下左哨三队的队总余山虎,以及其队中三十余将士。 余山虎原是张国栋千总部中的老人,也是在巨鹿之战后,开始与张国栋一起投奔张诚,他同样是一名老夜不收。 余山虎虽非辽人,但却随军在辽东这片土地上驻扎两三年时光,因其早年既是一名夜不收,常在外面活动,对宁锦间的地形地势颇为熟悉。 往日这个卢象升督标营的家丁,现在己经成为一名非常合格的宣北军夜不收队总,正是因为他对这一带很熟悉,石猛才带着他们三队的弟兄探查得这么深入。 余山虎的身旁,还有新加入虎卫营的夜不收战士钱海川,他同样是一身外藩蒙古骑兵的打扮,配合着一脸的络腮胡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别瞧这钱海川满脸胡子,却是生得有些瘦弱,更是一个沉默的人,在三队中并不突出,也毫不起眼。 他本是宣北军户出身,可就是种不好庄稼,这些年里可是没少挨饿,既然耕种不在行,他便给军头们养马放牧。 也因此习得一身好骑术,宣北军招兵时,他入伍不久就被分进骑兵营中,后又被选入虎卫营成了一名夜不收护卫。 这时的他静静地依在一棵大树旁,显得有些消瘦的身体似乎与树影合为一体,显然已经深明出哨探查的诀窍所在。 再看他们旁边的夜不收,个个皆是如此打扮,其实宣北军夜不收的军服是短身深红罩甲,不着臂手,以发挥快捷轻便为主。 不过若是在敌区出哨的时候,这身打扮不免太过于醒目,加大了暴露的危险,所以若不是在自家阵地周边遮蔽战场。 外出进入敌区哨查的虎卫营夜不收们,个个都会依着需要进行一番乔装打扮,以便更好的隐藏自己,完成哨查任务。 如今,鞑子的大营就在山下,众人行事都很小心,各人战马的马嘴都上了嚼子,四蹄也是用布包裹起来。 宣北军虎卫营将士都是一人双马,但出哨时确是可以领三马,他们的机动能力是极为强悍的,靠着众多优良马匹,在遭遇大股敌骑追截时,他们往往也可以逃出生天。 他们在宣北军中,是除了骑营铁骑外,拥有最多战马的兵种,其实一个合格的骑兵,同样需要三匹战马。 其中一匹为主马,上阵厮杀时用,再一匹为副马,平时骑乘,若主马不力,则亦可骑乘出战,最后一匹基本上就是驮马,用来驮载骑兵盔甲军械等装备用。 张诚很想为自己的骑兵营,每人装备三匹战马,不过如此一营的骑兵,就需要战马一万匹,目前来说,也不是他养得起的。 石猛半蹲在一块大石旁,使得大石的阴影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他手中举着千里镜,机谨地对着山下清营不住眺望着。 从高处往山下望去,小凌河就仿佛是一条布带般,蜿蜒镶嵌在南面褐黄色的广袤原野之间。 而在小凌河的南岸,就是锦昌堡。 小凌河的北岸,锦昌堡的西北方向,普陀山南面山脚下,又有沙河堡在这里。 而从普陀山向东面望去,大约十余里之外,巍峨的锦州城就坚强顽固地矗立在那里,从千里镜中看去,几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边的情形。 千里镜中,似乎无边无际,潮水般的清军各旗鞑子兵,穿着各色盔甲正朝锦州城猛攻。 火炮的轰鸣声,攻城方与守城方将士们的喊杀声,便是远在普陀山上,也隐隐可闻。 此外,还有密密麻麻的鞑子阿哈跟役,正从锦昌堡与沙河堡进进出出,往来不断的运送着各类辎重车马。 小凌河流入沙河堡境内,经锦州城西南面这一段,虽然已显得有些干涸,不过即使如此,人马也不得涉水而过。 就见锦昌堡那一段跨越小凌河两岸,一队队包衣阿哈跟役们正在紧张的搭建着浮桥,场面颇为壮观,而在已经搭建起来的桥面上,尽是蚁群般的人流。 在石猛看来,清兵这次对于锦州城的攻打,虽然看上去声势浩大,而且攻势也很猛烈,不过他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似乎不对? “石头,看着不太对劲呀,这鞑子炮打的很猛,咋个爬城似乎未尽全力嘞?” 正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钱海川的无心之言,给了石猛很大的启发,对呗,就是未尽全力攻打锦州城。 石猛抬手重重拍在钱海川的肩上,笑道:“行嘞,你小子立功啦!” 他说完又拿起千里镜对着锦州方向仔细观察起来,生怕漏过了一个小细节,嘴里嘀咕着:“娘皮的,原是在演戏,差一点被你老子给骗过了嘞。” 这些天里他还观察到,普陀山西面大胜堡、大福堡中驻扎的清骑,似乎都在源源不断的向锦昌堡汇集,而沙河堡一带周边几处堡寨的清军,也少了好些。 早在石门山大战之前,石猛也曾率队哨探过那边,当时各堡中都驻有几千的清兵防守,现在却几乎撤之一空。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鞑子有何阴谋?” 虽然他们这些出哨的虎卫营夜不收们只管负责收集汇报之事,内中的悬机自有专门机构和人员来进行分析。 不过,石猛还是忍不住琢磨起鞑子如此,到底有何深意在里边。 而且这两天里他还观察到,锦昌堡周边的鞑子兵戒备越发森严,更是与白庙堡那边联络极为频繁。 “这里边有阴谋啊!”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李不败 “最好就是抓几个生口过,也可问问鞑子有什么诡计!” 石猛在心里这样想着,只不过相比于前段时间,现在的鞑子生口却越来越不好抓了。 毕竟是两军大战,数十万人马交错在这么一个狭长的地带上,鞑子的哨骑出营探查时都是成群结队,他们在乳峰山、石门山北侧纵马奔驰,意图遮蔽锦州城周边区域。 如此,已经几乎再也看不到落单的鞑子兵,这让宣北军夜不收哨探无法捉到生口,情报获取也就只得靠哨骑观测,相对来说艰难了许多。 ………… “这次一定要哨探到白庙堡的具体情报!”策骑在战马上的李长胜这样想到。 此时,他带着虎卫营左部左哨的夜不收出外探查,正奔驰在大兴堡通往女儿河的原野上。 蹄声轰隆,虽然他这一行才一百来人,不过每人三马,还多是膘肥体健的战马,蹄声击打在被毒辣太阳烤晒得坚硬的黄土地面上,造成的声势确实不小。 这一带地势较为平坦,偶尔有一些丘陵起伏,也多不陡峭,沿途一路行进,不时可见一些细小河流,不过大多干枯了,铁蹄急冲而过,踏在浅水上哗哗作响。 此时,天色已近酉时,距离天黑还有一大段时间,对李长胜来说却是刚刚好,等策骑到女儿河边上的时候,正好是天色转暗,可以趁黑摸过河去。 没办法,鞑子兵最近一段时间里,在女儿河两岸的活动过于频繁,张诚得信后,又综合了自己略显模糊的记忆,这才派李长胜率领虎卫左部前来女儿河周边探查清军动向。 从锦州开始,女儿河南岸就戒备森严,不时就有一队队虏骑奔驰而过,他们在尽力遮蔽这一带的战场,必定是有所图谋。 所以,为了安全和隐蔽的需要,李长胜才带着左部人马前往杏山西北的大兴堡,从那边绕远道潜近女儿河畔探查。 他们计算着路程出发,意在天见黑时赶至女儿河畔,前方不远就是大福堡,那里的守兵未等鞑贼来攻,便皆已逃散,不知所踪。 现在,李长胜就是奔着大福堡方向而去,如果那个地方确实未被清军占用,他们打算将那里作为中转站来使用。 现在女儿河畔虏骑纵横交错,大白天的无法隐蔽,非但不得渡过女儿河,既是在河南岸上也不便行动。 清军向来注重渔猎,平素不打仗的时候,也是经常组织各牛录,甚至是各旗的兵丁进行围猎,所以他们的队伍中也颇多猎犬。 沿着女儿河一直往西数十里,都在鞑贼虏骑的戒备之下,甚至还放出了大量的猎犬,让明军的哨骑,想从上游包抄探查都很困难。 当然,明军哨骑也不是不可以再往上游绕过,只不过,那样一来的话也未免绕得太远了些。 因为清兵戒备森严,为了侦察白庙堡周围驻守清军的情报,虎卫营夜不收们己经折损了多名人手,每每让李长胜想起来,都心下大恨,所以这一次他才决定亲自出马。 两天前,他就率左部来到大兴堡内,这大兴堡除了辽东本地兵马外,还有千余中协分练总兵左光先的麾下兵马,而大兴堡再往东南不远处,就是五道岭山地防线。 与宣北军在长岭山上的防线一样,五道岭也设立了层层的壕沟矮墙防线,形成了上下三道火力打击防线,只不过铳炮的配置却比长岭山陈铮的阵地少了许多。 李长胜的性子较为活泼,喜好交友,在大兴堡虽才一日光景,却已与当地守堡辽将打成一片,将堡城北面山岭、河流、哨台问了个遍。 他率众人出大兴堡后,一路往北行去,四望处处都是萧条一片,旷野上很少见到人烟,一股淡淡的凄凉,迎面而来。 其实,在锦州之战开打前,从大兴堡到女儿河畔的大福堡地带,也算是屯堡密集,毕竟这一带土质优良,四处还有多条河流经过,饮水灌溉都很便利。 只是锦州战事一起,数万清军虏骑在这周边往来滋扰,各堡的军户们纷纷逃亡,都不得不避到各处大堡城中,或是躲避到周边山林隐蔽处,这些屯堡也就此暂时废弃了。 各人经过这些无人的村庄,很多地方只余残屋断墙,四周茫然寂静,寥无人迹,似乎李长胜他们就是这天地原野间仅存的活物了。 不过,李长胜现在可没有那么多的感慨,骏马奔驰时,他的心情也很紧张,虽然这里距离锦州方向已经很远,但也偶有小队虏骑出现,不可不防。 此时,随他一同哨探的是左哨的一百来人,而右哨还有一百来人,他们明日才会从大兴堡出发,他们每一哨还配了四名蒙古骑兵,都是从虎卫营右部苏老虎的麾下借来的。 林芳平统率的整个虎卫营里也不过六百多人马,下面分设为三部,李长胜是左部的千总,也不过管着二百来人。 毕竟虎卫营是张诚的近卫亲军,而且能入虎卫营都是最为忠诚善战的骑兵,待遇自然要高于其他各营。 此时,除了李长胜这个千总亲自带队外,还有左哨的哨官万光金和麾下三个队总,万光金崇祯十一年时,就是陈铮麾下骑兵把总。 后来被编入骑兵营游骑部,成为游骑右哨的哨官,随军一路征战到河南,后来游骑部的中哨随着陈铮驻守在沇河。 而游骑左哨佟守山所部又被张诚作为一步暗棋,埋进了流寇李自成的队伍中,现在骑营游骑部只有原前哨马三壮麾下一百多的夜不收游骑。 因为,张诚领军回归宣北后,就将游骑部右哨、后哨整合进了虎卫营,以他们为主编成虎卫营左部。 正是因为虎卫左部脱胎于以前的游骑,内里大多都是老夜不收战士,所以每逢需要哨探之时,他们都要出战。 有时候想一想,命运这东西还真的是极为奇特,当年李长胜只是张诚麾下的一名亲兵护卫,而万光金当年就已经是陈铮千总部的哨官。 可现在李长胜当上了千总,而万光金却成了他麾下的哨官,虽然说虎卫营的地位和待遇都非其他各营官将可比,但昔日一个护兵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想想还是觉得别扭。 这其实就是在领导身边的最大好处,除了与领导接触机会多,容易被发掘提拔之外,就是会经常得到领导的提点,进步速度也很快。 当年追随张诚进京勤王时的老人们,各人官运、命运却大不相同! ………… 女儿河,又名鸟馨河或鄂钦河,河水不深,却是草木萋萋,如茵似锦,特别河中多鱼,战马踏在河水中,不时有鲢鱼、鲤鱼什么的撞上。 天上月儿弯弯,星光明朗,李长胜牵着战马,弓着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在河水中跋涉前行,河水渗入铁网靴内,浸湿了内中袜衬,一种穿着衣裳洗澡的不适感,登时涌上心头。 夜晚凉风习习,不时吹来,涉水时带起的轻微哗哗声不断,还有一些流水的潺潺声音传入众人耳廓。 脚下也是松软不定,有时踩到沙石上,有时又踏到烂泥上,还有一些该死的鱼愣头愣脑撞过来。 这一切都没影响到李长胜,他谨慎又义无反顾的一路前行,灵动的双目,不时扫过对面河岸边一些可疑的地方。 他的双耳也是高高竖起,周边任何一点轻微的异常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随在李长胜身后还有众多的战马与夜不收战士,那些健马的马嘴上全部上了嚼子,以免发出嘶鸣声,惊起有可能就隐伏于周围某处的鞑子兵。 而那些夜不收们也是个个一声不吭,只一个紧跟着一个,还时刻注意尽量不让自己的动作过大,免得弄出的水声过于响亮。 他们与李长胜一样,前行时也是双目机警的扫视着周边各处地方,个个的双耳也一样是高高竖立。 他们的动作都充满了彪悍气息,有若一个个敏捷的豹子,不过这些豹子中许多人的身上都带了伤。 其中几匹战马的背上,更驮载着几具战亡将士尸首,还有一些伤势较重者,也被紧紧捆牢在马背上。 各人强忍着各自的伤痛,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声,一些重伤将士的嘴里更是塞着包裹了布条的粗木棒。 李长胜更是不时举起左手,指挥着众人停止行进,便是那些马儿,也十分温顺机灵地立在河水中,一动不动。 待他重新确定四周没有危险之后,众人才又重新缓缓移动起来,由不得众人不小心翼翼,此时各人正处于卧佛寺女儿河段,同样是鞑子时常出没的之地。 那些鞑子哨骑多半是白山黑水间的猎人,他们常年渔猎为生,早已习惯夜行潜伏之事,特别他们此番出战更是多带有猎犬,更是如虎添翼。 那些可恨的死狗鼻子灵得很,李长胜他们还没下河之前,就被它们嗅到了气味,立时一阵狂吠起来,紧接着就有成群结队的鞑子精骑闻声追击而来。 还好,李长胜他们此行带了一些捕获的兔子,这些可爱的小东西放出去后,才得引诱那些猎犬追错了方向。 现在他们又进了河里边,气味先是被风吹得散开了,又被河水清洗带走一些,更加不怕鞑子兵的猎犬嗅到了。 不过,现在也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一旦过了河,河岸这边仍是鞑子哨骑经常出没的所在,更需得小心谨慎。 一直到过了女儿河,来到河南岸这边后,李长胜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女儿河南岸,虽然是鞑贼最需要遮蔽的地方,但这边毕竟不像北岸,明军活动也较为频繁,双方都是上百人的大队精骑出哨。 如此一来,小股游骑反不常见,所以各支哨队间的缝隙便开得比较大,鞑贼虏骑对于战场的遮蔽就不如女儿河北岸那般严密。 不过李长胜仍然很小心,危险往往在最松懈的时候降临,他可不想因自己的疏忽大意,造成什么意外,乐极生悲的。 同时,李长胜的心中也在暗自欣喜不已,这次亲自率队出哨,他的收获也是极大,详细地获得了白庙堡周边的情报,想必回去后将主爷定然欢喜。 不过这次哨探,他左部中的兄弟却也战死了好几个,更有六、七人伤势较重,一想到这些,李长胜的喜悦也不由淡了下去,不免心中涌起一股悲伤。 这边与北岸也差不太多,女儿河南岸同样草木萋萋,各样的灌木杂草一丛接着一丛,似乎茂密连绵一大片,其复杂程度好似八卦阵一般,足以让人在其间晕头转向。 任何的地图作战,纸上谈兵者,都要在这种地势下撞个头破血流。 这也正是这个时代少有大规模夜袭的主要原因之一,除去小部分的精锐部队外,夜间作战,极易产生混乱,甚至还没接近敌营,自己的部队就先散去大半,所以夜袭之事才极少发生。 便是自认方向感不错,又有星光月亮在空中作出指引,李长胜仍是要走走停停,不时驻足确定方向。 随在他身后的众多夜不收也是同样小心翼翼前行,这片地带,也不知道有没有鞑子伏骑,所以各人的警惕性都很高。 脚下地势还在不断高低起伏,众人也要保持自己的重心,免得不小心摔倒,折了脚,又或是闪了腰就不值当。 又前行了好一会,忽然,李长胜再次举起左手,立时众人都停下了脚步,警惕地四顾张望,手也摸到了各自的兵器短铳。 李长胜鼻子一阵抽动,耳朵也高高竖起,忽然,他的左手又招了招,立时哨官万光金领着哨中一个队总刘守柱,低头弯腰的快速来到李长胜身旁。 李长胜对二人耳语一番,又朝着左边的一个方向上指了指。 二人登时精神为之一振,凝神细听,不由都对李长胜的灵敏嗅觉叹服不己,特别是队总刘守柱,更将李长胜当成了自己的偶象一般。 他心想:“李爷就是不同凡想,听说他早先就是将主爷的贴身护卫,怪不得如此出众,真是天生的夜不收!” 自从河南剿贼归来后,刘守柱也转成虎卫,他为此还兴奋了许久,此次随千总李长胜出哨,获得了丰富的刺探成果,更增了他对李爷的崇拜和敬佩。 虎卫营左部的众人平日都称李长胜为李爷,其实李长胜还有一个外号“李不败”,取的是他名字的谐音,长胜即不败。 不过,这个千总们用来开玩笑的外号,却不是刘守柱这样队总能叫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狼总是狼,你不能让它吃草 哨官万光金听了李长胜的话语,又向他指着的地方瞧了几眼,不由在心中暗想:“这些狗鞑子也真是胆大妄为,在野外竟还敢抽烟斗,遇到李爷这种比狗还灵的鼻子,真是怎么死的都不自知啊!” 三人又接着耳语几句,刘守柱大手向后一招,立时他队中的烟枪、铁匠和锁头三人猫着腰快步急奔上前。 刘守柱简单吩咐几句,又看向李长胜轻声道:“李爷可还有吩咐?” 李长胜没有说话,只是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发,刘守柱掩身急行,烟枪、铁匠和锁头三人也是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而去,他们的身形很快就没入黑夜,隐入杂草之中。 别看刘守柱身材粗壮,然行动间却是敏捷非常,有若猎豹一般,更是脚步落地无声。 烟枪、铁匠在虎卫营中也是以灵活敏捷出名,而锁头则是一手锁喉擒拿功夫了得,但凡被他锁住,绝对不会再发出一丝喊叫,是一个捕俘捉生的好手。 他们很快就乘着夜色的掩护回转来,刘守柱脸上更带着渗人的狞笑,烟枪、铁匠与锁头三人,也是同样满脸兴奋之色。 “不过才十几个鞑子,完全没什么戒备。” “好!” 李长胜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按在自己两撇小胡子上的左手也立时移开,他轻声吩咐下去:由哨官万光金领二、三队的夜不收战士引着众人战马,先往西边蒿草密集之地隐藏。 待他亲率一队的夜不收战士解决了这十几个鞑子,再上来接应,一起奔大福堡去与驻守那里的右哨左清河部汇合,再撤回大兴堡。 原来,李长胜率左部出哨时,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避免队伍太大,容易暴露行踪,他亲领左哨在前探查,安排右哨随后跟进,以为接应。 如今,左清河的右哨就隐伏在西边二里外的女儿河畔,他们沿着大福堡周边布设哨点,以此为根据地,既是百余鞑贼虏骑奔来,也可抵挡一阵。 忽然,万光金闪身拦住李长胜道:“李千总,你是全军之首,不可轻犯险地。还是我带一队的弟兄上去,捕杀这些个鞑贼,你领二、三队在后接应。如何?” 李长胜大眼一瞪,急切道:“不必。你待我这边出发,便领他等往西去就是啦。” 万光金虽然觉得李长胜亲身涉险,殊为不妥,但毕竟也不能阵前抗命,他转身去安排二队、三队守护战马,准备接应。 刘守柱等一队的夜不收战士们则尽皆兴奋起来,纷纷从战马上取下各自的趁手兵器,也快速准备起来。 万光金原是使用长刀,不过这次准备偷袭鞑子兵,长刀不宜近身施展,他持了一面旁牌在左手,又在腰间插上一柄短刀,右手抽出短手铳,检查起来。 刘守柱仍是使用圆盾与短铁锤,烟枪使的是一杆短矛,他同样左手短矛,右手短铳,铁匠使的是大铁锤,他本就打铁出身,力大无穷,从军后也是以打铁是的大锤做兵器。 还有锁头,他只是左臂上扣了一面旁牌,嘴上叼着一柄匕首,腰间又插着些奇奇怪怪的短兵,右手也掏出一杆短铳。 李长胜看了他们一眼,轻声道:“短铳都收起,不晓得周围还有没有鞑子潜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短铳。 这家伙威力虽大,那声响也是够大,别引来鞑子大队,不好应付。” 几人听了,忙把短铳又插回铳袋中,纷纷从战马上取下一张张强弩,上好了弦,又在弩匣中抽出一支毒箭搭上。 大明边军之中广泛使用毒箭,不过毒箭却也有个弊端,便是原料难以提取,不可能大规模装备,而且其保存时间也不能太久。 药瓶如长期暴露在空气之中,药性很快就会挥发,所以一般只有军中的夜不收才会装备一些毒箭。 而宣北军夜不收人手两杆短手铳,这玩意虽然威力巨大,若近距离击中,便是巴牙喇兵的三层重甲都无法抵挡。 只不过,这手铳造成的动静也是很大,虽虎卫营夜不收也有二百余人在附近,但若因此引来大队虏骑,却也是得不偿失, 毕竟是出来哨查敌情,可不敢搞成骑兵对战,因此,他们都悄悄换成平日哨探时,行偷袭暗杀之事,所使用的强弓劲弩。 在李长胜的安排下,负责出击的是左部左哨一队三十几个夜不收战士,他们大多半人都取出自己的弓弩,准备悄无声息,干掉那些鞑子哨骑。 这可不是在擂台上比赛,自然怎么对自己有利,就怎么来,毒箭毒弩全都安排上。 “你小子来干嘛?快去万哨官那边帮着看护战马去!”李长胜略有些生气的轻声说着。 原来是张诚的义子,张金泰不知何时混进了一队的人群之中,他也是与众人一般,持盾握刀,一副想要出击的打扮。 “李爷,父帅要你带咱出哨,可不是叫咱给你看护战马!” 张金泰一直都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夜不收,梦里就曾多次纵马驰聘,与鞑贼虏骑交错,箭矢贴身而过,铳炮在身边鸣响。 早在宣北军刚刚进驻松山堡外时,张诚问及诸人未来之理想,张金泰就曾毫不掩饰的表达,自己要成为一名优秀夜不收战士的意愿。 “将主爷命你随同出哨不假,但具体行动上,你仍是要遵从本职军令行事。” 李长胜板起脸来用低沉的声音接着说道:“而今,给你的军令就是护卫我等战马,随时准备接应我等撤退。” 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第一次带着张金泰出哨,原意也只是使他随行历练历练,非必要自然不会叫他随同涉险。 前方虽只是十余个鞑子兵,但并不能确定周边没有其他鞑子,且鞑子的战斗力也是极强,又是趁夜色偷袭,其中危险也是很大。 然而,张金泰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对于李长胜的爱护并不领情,略显倔强的说道:“特木尔说了‘狼总是狼,你总不能指望它吃草。’,再说了‘暴风雨折不断雄鹰的翅膀,只会使它更坚强’。” 他所说的“特木尔”是虎卫营右部苏老虎麾下的哨官,现在正领着四名蒙古勇士,配合李长胜出哨,他们主要任务就是遇敌时,上前打个马虎眼,能混过去就免于战斗了。 这个特木尔也是一名优秀的蒙古族骑射手,他是纯正的蒙古猎人,在大漠上曾经与群狼对峙,是一名猎杀高手。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张金泰便是任他做了师傅,向他学习骑射和弓猎之术,以及野外追踪、潜伏等法。 如此,便多有受他影响,此刻就活学活用,将白日间刚刚才学来的蒙古谚语用在了自己身上,来对付千总李长胜。 他接着又将语气软了下来,道:“李爷,父帅要我前来历练,是来学习哨探和与奴搏战,可不是如小鸟般躲避在您的羽翼之下。” 他又道:“李叔,您看要不这样,我就跟在您身后,保证决不越前半步。如何?” “您就让我跟着吧……” 李长胜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好小子,你可说准了,就跟在咱身后,可不行乱冲,坏了节奏,惊扰鞑子,咱可难对付。” “是嘞,李叔放心,俺一定乖巧!” 李长胜带着张金泰出哨,也有几日时光,依着他的观察,张金泰也确实是一个夜不收的好苗子,只是历练太浅。 他相信经过一些实战的锤炼,张金泰定能快速成长起来,初时,他只是出于爱护之心,才想让他在后面看护马匹,负责接应。 可后面却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而且,李长胜久在张诚身边,自然也知道张诚收养的三十多个义子,甚至组建“义子营”,其目的并不是将他们优养起来。 而是,想着要将他们都培养成只忠心于自己的精锐战士,当然,其中更为优异者,未来也许更可成为领军之将,为张诚镇守一方。 ………… 李长胜等一行人很快就准备妥当,星光月色之中,他们的眼中都闪动着幽幽光芒,有若一群准备猎食的恶狼般,静候着头狼的号令。 李长胜以手势发令,他们很快就自行分为数股,每一股三五个人,向四周散了开去,又纷纷从数个方位往鞑子兵藏身所在掩去。 很快,李长胜等人蹑手蹑脚来到一片树林边,这片树林并不茂密,更显得无比荒废,四周皆是杂草丛生,只有中间那几棵高大的杨树,杨树间有一片平地空场。 月光下,几个鞑子兵正静静靠着大树歇息,这些鞑子个个都是身材矮壮,更有明显的罗圈腿痕迹。 夜色微光下看去,他们似乎都穿着蓝色的盔甲,装备了弯刀与角弓,只有一人的肩上斜着挂了狼皮苏鲁锭,看起来像是蒙古正蓝旗的哨探。 他们都很小心,只偶尔会交谈几句,嗓门也都是压得低低的。 一些马匹静静地立在一旁,也都套上了嚼子,加上这块地势四周都是草丛遮蔽,来往寻找也是不便,实在是个藏身的好所在。 不过,内里却有一个北虏在美滋滋的抽着烟杆,他也未曾想到自己这个小嗜好,竟会暴露了他们的方位,将这一行人陷入了危险之中。 吸食烟草,在此时的辽东非常盛行,就如同高贵似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和硕肃亲王豪格等人,就是有名的好烟之客,甚至因此项奢靡雅号而受到过虏酋黄台吉的惩处,仍无法释怀戒掉。 辽东这片地方上,不论明军、清军皆是如此,大多有此一好,这些蒙古八旗兵可能久居清国,也沾染上了抽烟枪的习惯。 李长胜悄无声息的掩身在草丛之中,茂密的杂草,将他的身形遮掩得严严实实,万光金也是同样掩在他的身旁,并动作轻缓地拨开一些杂草,透过细草缝隙向内窥探。 二人看到,似乎一个北虏的哨兵,正掩在一棵大树之下。 忽然,这北虏哨兵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又或许是觉得四周太过静谧,太诡异了,这是一个百战勇士难以言说的直觉。 他猛地转头朝着李长胜这边看来,也就在这个时候。 “嗖” 一道流光在略为昏暗的月色中闪过。 “噗!”的一声轻响。 这个北虏哨兵就斜斜地向一旁摔了出去,竟是一根弩箭如疾风般自左侧突射而来,正中在他的脖颈处。 毕竟也是距离太近,弩箭的势道极为强劲,将他射得向右直接翻滚出去,他抬手死死捂住脖子,拼着命的想要挣扎,却挡不住鲜红血液不断喷涌。 林中歇息的北虏哨兵们皆是大吃一惊,他们的反应也不算慢,一个个立时跳起,翻滚腾跃,就要去取各自的弓箭武器。 然,他们刚刚才做出反应过来。 “嗖…嗖…嗖……” 密集的劲弩一根接一根的射来,而且来路方向不定,似乎四面八方都有明军的弓弩手。 声声闷哼不断,林中这些蒙古正蓝旗的哨骑,转眼间就有大半滚动在地上,不住翻滚挣扎着。 虎卫营夜不收的踏张强弩是何等的威力,使用的又都是毒箭,这些个北虏精骑只要中箭,眨眼间就非死即重伤,失去抵抗之力。 而那个因为抽烟杆而暴露位置的北虏哨兵,更是被一支弩箭直直射入口中,强弩透脑而出,在脑后闪动出一点寒星,带动他撞上身后一棵大树。 “嘭”的一声,这北虏哨兵被弩箭活活钉在了树干上,他大张着眼睛,里面既有迷茫,又满满的不甘,身体也是用力的不住抽搐,抖动,直到死透,才一动不动,可那双眼睛却始终未曾合上。 只有那个拿着苏鲁锭的正蓝旗北虏专达反应最快,仿佛都没经过大脑,全凭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他猛然在地上一个翻滚,堪堪避开射来的几只冷箭。 紧接着,就又一下子滚跳起来,右手猛地一抄,苏鲁锭就已抓在他的手中。 他一跳猛冲起来,月光下,他的身影矫健如猿,而且似乎他的预感力也是非常强,猿猴似的跳跃中,险险地一次次接连避过几只射来的弩箭。 不过,他毕竟还是人类,身体的反应度终究还是有限,而他的对手,宣北军虎卫营的夜不收们,更同样不是易与之辈。 “噗!” 一根劲弩,以极为刁钻的角度激.射飞来,射穿了他的左肩,踏张强弩的威力,甚至让弩箭头从他的背后透出。 踏张强弩射出带来巨大的动力,更带得他一个踉跄向后退却,最后更仰面摔倒下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两国皇帝的焦点 大明的夜不收,最初起于各处边镇的墩台哨所,他们实际上只是哨兵,原本只是负责站岗、放哨、传讯诸般杂事。 这些墩台哨兵,又被称做“墩夜”或“直拨、横拨”。 “墩”指的就是墩军,又称“横拨”,主要负责在墩台及其附近地区的站岗放哨任务。 “夜”只得则是“夜哨”,又叫做“直拨”,专指“能深入虏营哨探得实”者,即能够深入敌境内进行侦察活动的哨兵,这就是早期“夜不收”。 又因其行动范围逐渐扩大,往往要远离墩台边堡,甚至数日夜不归,故又有“远哨夜不收”与“长哨夜不收”之别。 “长哨夜不收”即指离境范围大致在五十里至一百里之间的哨探;而“远哨夜不收”则是指的离境范围可达数百里那种夜不收中的精锐。 但是随着军事演变,大明夜不收们也从平时及战时的军事情报侦查与传递,发展到包括从事间谍活动、劫营、烧荒、劝降等任务,甚至连袭扰敌营、从事斩首行动也成为夜不收的职责之一。 而夜不收或是巡哨,又或深入敌境侦察,他们都是最先给对方构成威胁的敌人,处在最先与敌人发生冲突的境地。 因而,大明的夜不收也成为了敌人最先要杀戮和掳掠的对象,这就促使他们成为最早的被北虏和鞑贼“捉生”者。 虽然给予的待遇和优恤也是优厚与其他诸军,但要想在一次次奇险无匹的侦哨等特种任务中生存下来,必定得有一身过硬的马上马下功夫。 所以,大明的夜不收也可以堪称是个人战技术最优秀的战士,若论起结阵为战,他们也未必最强,但是单兵战力绝对优秀,而且在小规模遭遇战上也是很出众。 毕竟久在一起外出哨查,彼此间早有默契,而且到了明晚期时,各边镇营军多将夜不收单独组成一营,集中管理,或是收为家丁亲随,或是优养起来,以为阵前卖命。 宣北军虎卫营的夜不收也是如此,他们个个马术娴熟,仅用双腿就能操控胯下的战马,这样两手便可以解放出来,用于搏战。 千总李长胜同样检查了自己的装备,很快他左手持铳,右手持上一根虎枪。 放眼看去,各个夜不收使用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长短皆有,不过有两样武器还是比较普遍的,一个是短手铳,再一个就是虎枪。 现在,宣北军虎卫营与骑营重骑部的制式冷兵器就是虎枪,重骑部还好理解一些,他们基本上都是骑阵冲锋。 具装重骑冲起如墙,而虎枪齐齐如林,立在阵前,不止是威慑敌人,更主要的是前方枪尖一齐,冲阵时也便于保持节奏,以给敌人强大的杀伤。 但对于虎卫营,虽制式冷兵器为虎枪,但也只限于虎卫营结阵搏战之时,如今日这般外出哨查,还是依个人熟练武器使用。 虎枪其实是马上搏击的一大利器,它与长矛不一样,虎枪的枪杆普遍具有极为良好的弹性。 如此,在策马冲锋时刺中敌人,枪杆会向上微微弯曲,以吸收掉部分冲撞带来的回弹力,而后枪杆又会瞬间回弹,而不折断,同时还可借回弹之力将敌人尸体弹走,起到了一层缓冲保护的作用。 否则那种硬质的长矛枪杆,冲锋起来撞击到敌人的时候,那股巨大的冲击力,说不定就作用在骑士的手上,一不小心,这手就算废了。 这就是东方兵器与西方不同之处,可以避免西方骑士那种因巨大冲击力,导致不得不丢弃长兵器,换成长剑继续搏杀的一次性用法。 当然,虎枪如此优良,制作时也是颇为不易。 虎枪的枪杆皆是破竹成篾,搓成一小杆后再不停的漆油,漆一层晒一层,晒干再漆,一直漆晒到合适为止,刀剑砍上去有铿锵声响,方才截出所需要的长度,制作成枪杆。 然后装上枪头,枪尾再装上铜锭,由尾部前往身三分之一处悬绳,如此枪身平衡,一杆虎枪,也才制作出来。 正是因为其制作复杂,即使在宣北军中,也没有装备多少,放眼整个明军中,一般也是将门世家出身的武将才有使用者。 当然,那些劣质的虎枪是不能作数的! 白蜡杆虽然也有虎枪的一些优点,然比起虎枪来,白蜡杆确是更加难得。 天然的白蜡杆都偏软,并不适合做枪杆使用,只有哪些特意种植的才行,而且还需溜直,没有疤痕和虫眼,其珍贵程度,也就只有明军中一些高级武将才可能拥有。 眼下的宣北军骑营及虎卫营,己经算是大明使用虎枪最为广泛的军队了,并且没有之一。 其实这虎枪乃是关外的鞑子最先使用,他们是在山林间与猛兽搏杀时,逐渐发展而来。 作为原本那个历史线上的清朝,在康熙年间组建的禁军之一虎枪营,也就只有区区六百人的编制,足见虎枪制备之难,精勇忠诚之士拣选之难! 虎枪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骑战搏杀之利器,只不过宣北军将士们不似鞑子,打小便使这些差不多的铁枪猎杀猛兽。 而宣北军夜不收们早有趁手兵器,冷不丁换了虎枪,多少有些不便,这才在结伴出哨之时,被允许使用其他武器。 话说这虎枪的枪头为铁质,前锐后锋,中间起脊,内有多面血槽,枪库饰云龙缨穗纹,柄为木质,或白蜡杆,或者是积木竹。 其杆头处裹布刷大漆外缠钢丝,枪库底边两侧又横系鹿角二,枪头还附有皮套,相比于长枪,虎枪的枪杆更长,也更粗。 虎枪的枪头与长枪也不尽相同,其枪刃大致为圭形,刃中起棱,铁枪头与枪杆相套连的铁管也极长,有效防护不易被敌方刀剑斩断枪头。 最为奇特的是,在枪刃处左右各有一段鹿角,下面更是垂下两根长长的皮条,另外在虎枪上加了悬绳,则是在策骑冲锋时,将悬绳搭在肩上,以更好的稳定与平衡枪身。 而且虎枪的枪锋锐利,即便敌人身披双层战甲,也能一击刺穿! 再有枪头上有刃,刃中起棱,刺入敌人体内后这枪刃便如刀一般,纵使敌人凶猛,铠甲坚厚,一样可以割裂筋脉骨肉。 靠枪刃处左右各有一支鹿角棒,是用皮条系紧的,以防止刺击之时入枪太深,不易于拔出,反被敌人伤及自身。 不过,虎枪的使用技术含量也很高,快速运动中的瞄准与抢先、刺击目标以后的脱离、刺击的深度与角度等等,都饱含众多的学问,等闲人等,是无法发挥出虎枪真正威力的。 即使是在宣北军中,也只是虎卫营与重骑部,这两支骑兵中的精锐部队才有装备,而一般的骑兵,是不得装备的。 ………… 看对面的鞑子兵己然离得不远,大约还有不到二百步的距离。 此时,天色已渐大亮,更是清楚看到他们的样子,个个髹漆的铜铁盔之下,是一双双暴戻的凶光。 他们也是持着各式兵器,或虎枪,或挑刀,或狼牙棒,或重剑铁鞭等等,腰间更有巨大的弓囊、箭袋。 各人身上黄色对襟泡钉棉甲上,皆是种种油污汗渍混杂,溜明一片,这是因为长年的汗渍与油水浸染下,可以有效加强棉甲的防护力。 所以很多的鞑子兵,他们多年都难得清洗一次棉甲,不过那些巴牙喇与葛布什贤兵,却与此不同,他们倒是个个盔明甲亮。 看那些正黄旗的鞑子兵,真不愧为上三旗的战士,个个彪悍先不说,马术更是精良无比,想必今日定是一场恶战。 李长胜狠狠地呸了一声:“娘皮的骚鞑子!” 他回顾身旁的兄弟,个个皆已准备完毕,他们看着对面奔来的清军虏骑,脸上皆带着丝丝狞笑,杀气腾腾的,没有一人显出紧张担忧的神情。 即使小将张金泰,虽初次历经这等大场面,却也毫无惧色,反而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也是直到这时,李长胜才发现他又混进了出战的骑兵队列之中,然此刻也已没有时间再将他劝下。 再看张金泰眼中闪现出的炽热光芒,一脸兴奋的样子,他也心知必是无法将张金泰劝下,只得嘱咐道:“小金泰,这可不是一般鞑子,呆会紧跟在咱身旁,不可远离,免得照顾不到。” “哼。要的就是这样的鞑子,也好试试咱猎虎的本事如何!” 李长胜一脸的无奈,却也没有办法,他自然知道张金泰与张成芳在去年冬天曾冒雪猎杀白额猛虎,并取整张虎皮献于张诚。 但仍是觉着不能放心,他一个眼色递给了老夜不收哨官万光金,使他看护好张金泰,见万光金会意后,才回过头来,大声吼道:“弟兄们,让对面那些个骚鞑子,瞧瞧我宣北军好汉的厉害!” 他狂叫道:“杀奴……杀奴啊!” 李长胜双腿发力,催动胯下战马,一马当先就冲了出去。 “杀奴…杀奴…杀奴……” 一众夜不收们声声怒吼,马蹄滚滚,八十余人紧随在李长胜身边,策骑冲出。 其中,刘守柱紧随在李长胜的右侧,而万光金则在左侧重点看护着小将张金泰。 别看张金泰、张成芳几人年岁小,但是自打拜了张诚为义父之后,个个奋起,操练武艺、骑术之时,从未说过一个苦字。 宣北军众官将,尤其是曾追随张诚勤王的老兵们,个个都是看在眼中,平素对他们也很是疼爱,就算李长胜没有吩咐,万光金也不会使张金泰独自冲锋。 与众人一手持铳,一手持着冷兵器不同,刘守柱仍是持着铁锤盾牌,他更习惯于冷兵器。 对使用短手铳火器,虽然有些不感冒,但也并不排斥,他的腰间就插着一杆短铳,战马两侧铳袋中又各有一杆,刚才也都检查过了火石、子药的情况,皆可随时打射。 冲锋骑兵后面留守的烟枪、铁匠等人,则纷纷将自己的马匹围成圈,他们躲藏在马匹与辎重圈之后。 五人都是举起精良的二式云州铳,铳口对外,戒备起来,连内层的那些轻伤员们,也一样取出自己的手铳,握在手里,同样戒备。 此刻,对面怪叫奔袭而来的鞑子兵,似乎也感觉到对面明军的不同,他们奔腾的速度也开始放缓下来。 他们的眼中都现出了死死疑惑神情:对面这股明军怎么还不逃? 在他们眼中,百多个明骑若是对上了他们,还未有不逃跑的! 莫说百多个明骑,就是三百、四百不也是才照面,就转身奔逃,任凭自己在后面像撵兔子一般追击,最后大多被擒捉击杀。 可现在却是由不得他们不疑惑,今日遇到的这股明国哨骑,与己数量相差不大,竟然不转身奔逃,反而还敢与己对冲? 松锦这一带的大明官军之中,不论是明国总兵曹变蛟的麾下,王廷臣的麾下,或是辽东总兵刘肇基的麾下,相等人数时,皆不敢对战。 甚至连号称勇猛,被明国皇帝特旨嘉许的明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的部下,也未曾有过如此胆大妄为之时。 甚至于有时明军人数多到他们二、三倍以上,不也一样的闻风奔逃,而眼前这股明军…… 他们还是明军吗? 五十余个鞑子骑兵渐渐放缓马速,叽里咕噜的用鞑子话交谈起来。 忽然,一个鞑子巴牙喇兵开口用鞑子话说道:“是宣府军,是南国宣府军的哨骑!” 立时,这些清兵阵中显得有些骚动起来,确实,真的是宣府军的哨骑,也只有宣府军的夜不收,才不会畏惧他们大清国的哨探,敢与之对冲搏战。 他们对于宣府军和宣北军,一直傻傻的分不清楚,总是认为张诚既是宣府副将,自然就要归于宣府总兵杨国柱的部下,便将他们都称之为宣府军。 而之所以一提及宣府军哨骑,便略微显出一丝骚乱,就是自松山大战以后才有的。 松山一战,虽然双方都损失惨重,但搏杀最激烈的当属西石门战场,明军宣府总兵沙场捐躯,而清国也战亡了两名固山额真。 正是因为这一点,宣府军这一大明边镇的武装力量,也正式成为了清军重点关注的对象。 张诚的大名也代替祖大寿、吴三桂、杨国柱等人,进入了清国皇帝黄台吉的视线之内,也使张诚成为让明、清两国皇帝都切切关注的焦点之一!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两国皇帝的焦点 大明的夜不收,最初起于各处边镇的墩台哨所,他们实际上只是哨兵,原本只是负责站岗、放哨、传讯诸般杂事。 这些墩台哨兵,又被称做“墩夜”或“直拨、横拨”。 “墩”指的就是墩军,又称“横拨”,主要负责在墩台及其附近地区的站岗放哨任务。 “夜”只得则是“夜哨”,又叫做“直拨”,专指“能深入虏营哨探得实”者,即能够深入敌境内进行侦察活动的哨兵,这就是早期“夜不收”。 又因其行动范围逐渐扩大,往往要远离墩台边堡,甚至数日夜不归,故又有“远哨夜不收”与“长哨夜不收”之别。 “长哨夜不收”即指离境范围大致在五十里至一百里之间的哨探;而“远哨夜不收”则是指的离境范围可达数百里那种夜不收中的精锐。 但是随着军事演变,大明夜不收们也从平时及战时的军事情报侦查与传递,发展到包括从事间谍活动、劫营、烧荒、劝降等任务,甚至连袭扰敌营、从事斩首行动也成为夜不收的职责之一。 而夜不收或是巡哨,又或深入敌境侦察,他们都是最先给对方构成威胁的敌人,处在最先与敌人发生冲突的境地。 因而,大明的夜不收也成为了敌人最先要杀戮和掳掠的对象,这就促使他们成为最早的被北虏和鞑贼“捉生”者。 虽然给予的待遇和优恤也是优厚与其他诸军,但要想在一次次奇险无匹的侦哨等特种任务中生存下来,必定得有一身过硬的马上马下功夫。 所以,大明的夜不收也可以堪称是个人战技术最优秀的战士,若论起结阵为战,他们也未必最强,但是单兵战力绝对优秀,而且在小规模遭遇战上也是很出众。 毕竟久在一起外出哨查,彼此间早有默契,而且到了明晚期时,各边镇营军多将夜不收单独组成一营,集中管理,或是收为家丁亲随,或是优养起来,以为阵前卖命。 宣北军虎卫营的夜不收也是如此,他们个个马术娴熟,仅用双腿就能操控胯下的战马,这样两手便可以解放出来,用于搏战。 千总李长胜同样检查了自己的装备,很快他左手持铳,右手持上一根虎枪。 放眼看去,各个夜不收使用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长短皆有,不过有两样武器还是比较普遍的,一个是短手铳,再一个就是虎枪。 现在,宣北军虎卫营与骑营重骑部的制式冷兵器就是虎枪,重骑部还好理解一些,他们基本上都是骑阵冲锋。 具装重骑冲起如墙,而虎枪齐齐如林,立在阵前,不止是威慑敌人,更主要的是前方枪尖一齐,冲阵时也便于保持节奏,以给敌人强大的杀伤。 但对于虎卫营,虽制式冷兵器为虎枪,但也只限于虎卫营结阵搏战之时,如今日这般外出哨查,还是依个人熟练武器使用。 虎枪其实是马上搏击的一大利器,它与长矛不一样,虎枪的枪杆普遍具有极为良好的弹性。 如此,在策马冲锋时刺中敌人,枪杆会向上微微弯曲,以吸收掉部分冲撞带来的回弹力,而后枪杆又会瞬间回弹,而不折断,同时还可借回弹之力将敌人尸体弹走,起到了一层缓冲保护的作用。 否则那种硬质的长矛枪杆,冲锋起来撞击到敌人的时候,那股巨大的冲击力,说不定就作用在骑士的手上,一不小心,这手就算废了。 这就是东方兵器与西方不同之处,可以避免西方骑士那种因巨大冲击力,导致不得不丢弃长兵器,换成长剑继续搏杀的一次性用法。 当然,虎枪如此优良,制作时也是颇为不易。 虎枪的枪杆皆是破竹成篾,搓成一小杆后再不停的漆油,漆一层晒一层,晒干再漆,一直漆晒到合适为止,刀剑砍上去有铿锵声响,方才截出所需要的长度,制作成枪杆。 然后装上枪头,枪尾再装上铜锭,由尾部前往身三分之一处悬绳,如此枪身平衡,一杆虎枪,也才制作出来。 正是因为其制作复杂,即使在宣北军中,也没有装备多少,放眼整个明军中,一般也是将门世家出身的武将才有使用者。 当然,那些劣质的虎枪是不能作数的! 白蜡杆虽然也有虎枪的一些优点,然比起虎枪来,白蜡杆确是更加难得。 天然的白蜡杆都偏软,并不适合做枪杆使用,只有哪些特意种植的才行,而且还需溜直,没有疤痕和虫眼,其珍贵程度,也就只有明军中一些高级武将才可能拥有。 眼下的宣北军骑营及虎卫营,己经算是大明使用虎枪最为广泛的军队了,并且没有之一。 其实这虎枪乃是关外的鞑子最先使用,他们是在山林间与猛兽搏杀时,逐渐发展而来。 作为原本那个历史线上的清朝,在康熙年间组建的禁军之一虎枪营,也就只有区区六百人的编制,足见虎枪制备之难,精勇忠诚之士拣选之难! 虎枪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骑战搏杀之利器,只不过宣北军将士们不似鞑子,打小便使这些差不多的铁枪猎杀猛兽。 而宣北军夜不收们早有趁手兵器,冷不丁换了虎枪,多少有些不便,这才在结伴出哨之时,被允许使用其他武器。 话说这虎枪的枪头为铁质,前锐后锋,中间起脊,内有多面血槽,枪库饰云龙缨穗纹,柄为木质,或白蜡杆,或者是积木竹。 其杆头处裹布刷大漆外缠钢丝,枪库底边两侧又横系鹿角二,枪头还附有皮套,相比于长枪,虎枪的枪杆更长,也更粗。 虎枪的枪头与长枪也不尽相同,其枪刃大致为圭形,刃中起棱,铁枪头与枪杆相套连的铁管也极长,有效防护不易被敌方刀剑斩断枪头。 最为奇特的是,在枪刃处左右各有一段鹿角,下面更是垂下两根长长的皮条,另外在虎枪上加了悬绳,则是在策骑冲锋时,将悬绳搭在肩上,以更好的稳定与平衡枪身。 而且虎枪的枪锋锐利,即便敌人身披双层战甲,也能一击刺穿! 再有枪头上有刃,刃中起棱,刺入敌人体内后这枪刃便如刀一般,纵使敌人凶猛,铠甲坚厚,一样可以割裂筋脉骨肉。 靠枪刃处左右各有一支鹿角棒,是用皮条系紧的,以防止刺击之时入枪太深,不易于拔出,反被敌人伤及自身。 不过,虎枪的使用技术含量也很高,快速运动中的瞄准与抢先、刺击目标以后的脱离、刺击的深度与角度等等,都饱含众多的学问,等闲人等,是无法发挥出虎枪真正威力的。 即使是在宣北军中,也只是虎卫营与重骑部,这两支骑兵中的精锐部队才有装备,而一般的骑兵,是不得装备的。 ………… 看对面的鞑子兵己然离得不远,大约还有不到二百步的距离。 此时,天色已渐大亮,更是清楚看到他们的样子,个个髹漆的铜铁盔之下,是一双双暴戻的凶光。 他们也是持着各式兵器,或虎枪,或挑刀,或狼牙棒,或重剑铁鞭等等,腰间更有巨大的弓囊、箭袋。 各人身上黄色对襟泡钉棉甲上,皆是种种油污汗渍混杂,溜明一片,这是因为长年的汗渍与油水浸染下,可以有效加强棉甲的防护力。 所以很多的鞑子兵,他们多年都难得清洗一次棉甲,不过那些巴牙喇与葛布什贤兵,却与此不同,他们倒是个个盔明甲亮。 看那些正黄旗的鞑子兵,真不愧为上三旗的战士,个个彪悍先不说,马术更是精良无比,想必今日定是一场恶战。 李长胜狠狠地呸了一声:“娘皮的骚鞑子!” 他回顾身旁的兄弟,个个皆已准备完毕,他们看着对面奔来的清军虏骑,脸上皆带着丝丝狞笑,杀气腾腾的,没有一人显出紧张担忧的神情。 即使小将张金泰,虽初次历经这等大场面,却也毫无惧色,反而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也是直到这时,李长胜才发现他又混进了出战的骑兵队列之中,然此刻也已没有时间再将他劝下。 再看张金泰眼中闪现出的炽热光芒,一脸兴奋的样子,他也心知必是无法将张金泰劝下,只得嘱咐道:“小金泰,这可不是一般鞑子,呆会紧跟在咱身旁,不可远离,免得照顾不到。” “哼。要的就是这样的鞑子,也好试试咱猎虎的本事如何!” 李长胜一脸的无奈,却也没有办法,他自然知道张金泰与张成芳在去年冬天曾冒雪猎杀白额猛虎,并取整张虎皮献于张诚。 但仍是觉着不能放心,他一个眼色递给了老夜不收哨官万光金,使他看护好张金泰,见万光金会意后,才回过头来,大声吼道:“弟兄们,让对面那些个骚鞑子,瞧瞧我宣北军好汉的厉害!” 他狂叫道:“杀奴……杀奴啊!” 李长胜双腿发力,催动胯下战马,一马当先就冲了出去。 “杀奴…杀奴…杀奴……” 一众夜不收们声声怒吼,马蹄滚滚,八十余人紧随在李长胜身边,策骑冲出。 其中,刘守柱紧随在李长胜的右侧,而万光金则在左侧重点看护着小将张金泰。 别看张金泰、张成芳几人年岁小,但是自打拜了张诚为义父之后,个个奋起,操练武艺、骑术之时,从未说过一个苦字。 宣北军众官将,尤其是曾追随张诚勤王的老兵们,个个都是看在眼中,平素对他们也很是疼爱,就算李长胜没有吩咐,万光金也不会使张金泰独自冲锋。 与众人一手持铳,一手持着冷兵器不同,刘守柱仍是持着铁锤盾牌,他更习惯于冷兵器。 对使用短手铳火器,虽然有些不感冒,但也并不排斥,他的腰间就插着一杆短铳,战马两侧铳袋中又各有一杆,刚才也都检查过了火石、子药的情况,皆可随时打射。 冲锋骑兵后面留守的烟枪、铁匠等人,则纷纷将自己的马匹围成圈,他们躲藏在马匹与辎重圈之后。 五人都是举起精良的二式云州铳,铳口对外,戒备起来,连内层的那些轻伤员们,也一样取出自己的手铳,握在手里,同样戒备。 此刻,对面怪叫奔袭而来的鞑子兵,似乎也感觉到对面明军的不同,他们奔腾的速度也开始放缓下来。 他们的眼中都现出了死死疑惑神情:对面这股明军怎么还不逃? 在他们眼中,百多个明骑若是对上了他们,还未有不逃跑的! 莫说百多个明骑,就是三百、四百不也是才照面,就转身奔逃,任凭自己在后面像撵兔子一般追击,最后大多被擒捉击杀。 可现在却是由不得他们不疑惑,今日遇到的这股明国哨骑,与己数量相差不大,竟然不转身奔逃,反而还敢与己对冲? 松锦这一带的大明官军之中,不论是明国总兵曹变蛟的麾下,王廷臣的麾下,或是辽东总兵刘肇基的麾下,相等人数时,皆不敢对战。 甚至连号称勇猛,被明国皇帝特旨嘉许的明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的部下,也未曾有过如此胆大妄为之时。 甚至于有时明军人数多到他们二、三倍以上,不也一样的闻风奔逃,而眼前这股明军…… 他们还是明军吗? 五十余个鞑子骑兵渐渐放缓马速,叽里咕噜的用鞑子话交谈起来。 忽然,一个鞑子巴牙喇兵开口用鞑子话说道:“是宣府军,是南国宣府军的哨骑!” 立时,这些清兵阵中显得有些骚动起来,确实,真的是宣府军的哨骑,也只有宣府军的夜不收,才不会畏惧他们大清国的哨探,敢与之对冲搏战。 他们对于宣府军和宣北军,一直傻傻的分不清楚,总是认为张诚既是宣府副将,自然就要归于宣府总兵杨国柱的部下,便将他们都称之为宣府军。 而之所以一提及宣府军哨骑,便略微显出一丝骚乱,就是自松山大战以后才有的。 松山一战,虽然双方都损失惨重,但搏杀最激烈的当属西石门战场,明军宣府总兵沙场捐躯,而清国也战亡了两名固山额真。 正是因为这一点,宣府军这一大明边镇的武装力量,也正式成为了清军重点关注的对象。 张诚的大名也代替祖大寿、吴三桂、杨国柱等人,进入了清国皇帝黄台吉的视线之内,也使张诚成为让明、清两国皇帝都切切关注的焦点之一!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南军夜不收? 宣府军松山一战就斩杀两名固山额真,逼得清国睿亲王多尔衮退而求守,如今在清军之中已然是威名远播,便是这些满洲正黄旗的哨骑们,心下都有了一丝畏惧之情。 明显的,对面那些明军虽是一身外藩蒙古骑兵打扮,不过人人彪炳,各人手上还持着短手铳,更是一人多马,如此多的手铳马匹,只有那个叫张诚的宣府总兵麾下,才能广泛装备。 而明军竟敢抢先出击,且声势不小,如今要不要迎战,这一瞬间,他们都有一丝犹豫。 “真是宣府军的夜不收?” 清军正黄旗哨探队中,一个神色阴沉的中年男子,猛地眼球一缩,开口用鞑子话说道:“哼,好猖狂的南军,不要命了么?” 此人典型的满洲人相貌,一张大圆脸,两只小眼睛,下面还有两撇鼠须,脸上皮肤又黑又红又粗糙。 他一身葛布什贤兵将的打扮,不过盔顶上的獭尾,还有盔管上垂着的黑缨,都表明此人身份的非比寻常。 但他为人处世似乎极为低调,只悄无声息地躲在一众哨骑之后,特别是那些巴牙喇与葛布什贤兵的身后,便是对面的李长胜等人有千里镜,也不免忽略了此人的存在。 他虽然低调,不想引人注意,但这神色阴沉的满洲男子身份却并不简单,他便是噶布什贤章京达素,清国的章佳氏,满洲镶黄旗出身。 早在天聪五年时,达素还是巴牙喇壮达,当时他与同为巴牙喇壮达的熬拜,率领甲兵二十四人驻守骆驼山。 明军四百人趁夜前来劫营,达素与鳌拜等临敌不乱,反而斩首明军二百余级,更夺得战马十六匹,后因此功而擢升巴牙喇甲喇章京。 锦州之战时,就在今年的二月份,明军近百据锦州外围一处山岭,布列火器意图拒守,达素率六骑策驰而上,尽数斩之,五月时,论功擢升噶布什贤章京。 虏酋黄台吉设葛布什贤超哈营,其营内也不过有噶喇依昂邦、章京、侍卫、壮达、甲兵几级,达素能得升任章京,可见其人自有非凡经历及本领。 突然间发觉,对面冲来的竟是南国宣府军哨骑,达素的心中也不由一阵战栗,但随后就又涌起一股无比莫名的兴奋与渴望。 现在的清国中,斩杀宣府军将士的军功最为优厚,斩首一级,至少可得赏银百两。 若斩杀的是甲、队官等军将,更会赏下田亩宅院,包衣奴才,而如能在阵前斩杀宣府军把总以上的军将,至少可加半个前程。 不过。宣府军的首级也是极其难得的。 前些日时,镶红旗一些出哨的巴牙喇兵,无意间,在纱帽山上窥见宣府军哨骑千里镜的反光,一番围攻追击之下,折腾了半日,也才斩首二级而已。 可既是如此,在整个清营中也引起不小的轰动。 这些巴牙喇兵,也尽皆得到虏酋黄台吉的亲自接见,其为首之人,更是被虏酋黄台吉赐号“巴图鲁”。 如此优封厚赏,也极大地刺激了各旗清兵想要宣府军军功首级的欲望,达素也是同样对此心热不已。 由于此前,清军都很少见到宣府军夜不收有整队出现的情况,因而,达素猜测着,这队南军中,肯定有宣府军的队官,甚至是把总等高级别军将,若能在此斩杀他们…… 只一瞬间,达素就作出了决断,他见己方众人中略有些犹豫和畏惧等情绪,立时大吼道:“宣府军又算个球? 我堂堂大清勇士,啥时候怕了这些南蛮子? 迎战…全体迎战!” 达素策在马上也挺直了腰身,立时就现出威严的气势来,先前的萎靡也尽数不见。 他身边众虏骑都是一震,这些满洲正黄旗哨骑,毕竟都是百战精锐,再忆起斩杀宣府军哨骑的丰厚赏赐。 立时就狂吼大叫起来,准备着要与明骑一决胜负! 达素章京更大声吩咐:“南蛮手铳厉害,更身着精甲,弓箭无用。迎战时,都给咱用飞斧、投枪、铁骨朵招呼南蛮子……” 一众鞑贼立时大声吼叫着接令。 这些清骑的马鞍旁都挂着零落的铁骨朵、飞斧、旋刀等投掷利器,有些人的马鞍上,还挂着标枪套。 马上投掷,是许多鞑子兵都要熟习的技艺,而论起这一技术的娴熟程度,自然要以各巴牙喇兵为最,那些噶布什贤兵就不用说了。 ………… 蹄声隆隆,烟尘滚滚。 李长胜等宣府军将士策在战马上,怒声吼叫着向那些鞑子哨骑冲去。 他们已然抢占了先机,临要接敌之时,对面的鞑子兵才刚刚准备迎战,队列布置也不严整,略有些混乱。 李长胜的眼前一亮,立时大叫道:“包抄两翼,结雁阵,三十步打铳。杀奴……杀奴啊!” 宣府军虎卫营的夜不收本就是精锐的战士。 众人听到李长胜的吩咐以后,没有一丝犹豫,各人瞬间就完成了变阵,骑阵一分为三。 李长胜亲领二十九骑精锐在中间与鞑子对冲,左右两翼则是哨官万光金、队总刘守柱各带领二十七骑,往那些满洲正黄旗鞑子的两侧掠去。 同时,他们将各自的虎枪等冷兵器横在马前,又将短手铳自左手持铳换为右手持铳,右手开铳的准头,自然是比左手要高,毕竟左撇子还是极为少见的。 而且两翼明骑在鞑子侧翼远远开铳,也不担心立时会接战肉搏等问题,可以将各人武器持在左手,或是横在马前,待接战时再取用。 而宣府军的短手铳,虽然二、三十步距离上就可以破甲,但那是指静立瞄准的情况下,在这种颠簸的马上,还是双方战马高速掠过,这精度不免会差上一些,命中率并非很大。 若是要想射中敌人,则是在进入二十步内,甚至是十几步内,又或是双方迎面过来的时候,才可以达到最大的命中机率。 不过,李长胜还是决定麾下精骑在三十步时,就打射短手铳,这样虽然在精度上略差了一些,命中率不会太高,也不一定会打中多少鞑骑,但却是胜在安全。 而鞑子的标枪、铁骨朵等投掷兵器,一般也是在二十步左右,甚至是十几步的时候才会投掷,再远就失去其威力了。 三十步这个距离刚刚好,这个距离就相当于后世的四十五米,鞑子一是难以投到,二则是在高速运动的马匹上,同样准头极差,即使强行投掷出来,也威力不大,易于格挡。 李长胜选择了宁可离得远远的放铳,精度差就差些,至少可以保证麾下兄弟们的安全。 而且在这个距离上,己方武器就算精度再差,但至少也能发挥出四成以上的命中,只要铳弹射中鞑子,就几乎足以让他们致命。 这不比弓箭、标枪等冷武器,有动力耗尽,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等种种问题。 而火药武器,动力既强且足,有效射击距离之外,仍然会具有一定的杀伤力。 便有若后世的步枪,很少离得几百米开枪,但也并不等于被几百米外的步枪弹击中,就可以安然无恙。 宣府军的短手铳,便是三十步外射击精度有所减小,但也不等于没了威力,若是不小心被喷射出来的弹丸击中,便如大铁锤重重打在身上,不死也是重伤。 李长胜虽然考虑如此之多,却也是在一瞬间就作出了这个决断,并未耽误战机。 ………… 那些满洲正黄旗的鞑子兵们,此时也策马疾冲了上来。 他们作战,也是按清军平日的战法来进行,三十人披轻甲,操弓矢,从两翼包抄袭扰,意图破坏明军骑阵的严整。 再二十余人披重甲,持戈矛刀斧等长兵,押阵冲击的架式,只不过此时弓矢都被换成了飞斧、铁骨朵等武器罢了。 就见那些马甲大声乱吼着就要包抄上来,那些巴牙喇营及噶布什贤营的精骑,策马随在马甲鞑子的后面。 他们个个手中现出一柄柄飞斧、标枪等投掷兵器,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迎面冲来的大明宣府哨骑。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差了一步,失去先机,明骑一分为三后,战线扩展,优势在明骑手中,鞑子想要包抄宣府哨骑,己经来不及了。 铁蹄轰隆声震天动地,烟尘更是滚滚向前。 李长胜带着二十九骑策马前冲,他们多数都持铳在手,刻意控制着马速,以使两翼有时间兜截上去。 一个精壮的夜不收奋力催马,竟越过了李长胜一个马头还多,此人正是他的护兵赵兴光。 他是在独石堡参加宣北军的,就因为生在边地马户之家,自小便习练枪术,也会骑射,便被选入护卫亲军部,一直追随在李长胜麾下。 他生得就身宽体胖,四四方方的很是敦实,也正是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生得四四方方,所以被取个诨号叫“板凳”。 他策马奔在了李长胜身前是因为他知道,冲在第一位的目标都是敌人关注重点,板凳又岂能让自己敬的李爷,身处于最危险的境地呢? 毕竟是马户家庭的出身,自小就与马匹打交道,板凳只用双腿控马,两手各持着一杆短手铳,左手前臂上还套着一面骑兵旁牌,因未准备近距离搏战,他的虎枪仍是插在得胜钩上。 他因自幼接触的便是冷兵器,入了宣北军后,才有机会接触云州铳等火器,但这并不代表他用不好,事实上,赵兴光乃是虎卫营里使用手铳最好的几人之一。 战马铁蹄沉重的叩击在地面上,带起的滚滚烟尘中,双方转瞬间就呐喊着冲过。 “砰…砰…砰……” 短手铳的爆响声连连传出,股股白烟升腾间,一阵人叫马嘶之声瞬间响彻整个战场。 刘守柱率领着二十七名精骑为左翼,他们自脱离主队后,便加速疾奔,犹如射出去的箭矢一般,很快便突了出去。 刘守柱率队冲得很快,他眼看对面虏骑也想两翼包抄,便领着队里众骑士将翼展拉开,使虏骑无法包抄。 眼见与虏骑右翼擦肩而过的时机,他手腕抬起,“砰”的一声,就射了一铳。 正打中侧翼一个鞑子马甲胯下的战马,那匹健马一声悲鸣,双蹄腾空扬起,立时就将马上的鞑子马甲兵给掀落马背,重重跌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刘守柱却是无心细看,他手腕向下翻转瞬间,就又换过一杆新的短手铳。 这时,一个凌厉的黑影,带着忽忽的风声而来,刘守柱急忙将头一偏,却是一把飞斧,从他的脸旁飞过,凌厉的破空劲力,将他的脸上都带出一道血痕。 刘守柱抬手又是一铳射出,却打了个空,并未能命中虏骑,但此时铳声已然响成一片。 ………… 胯下马匹急速奔腾,赵兴光粗壮四方的身体也随着战马奔驰,而起伏不定。 就在胯下马匹奋蹄急奔之时,他举双手将短铳端平,瞄着对面越来越近的虏骑,终于扣响了板机。 “砰!” 一蓬火光冒起,燧石击发产生的火星,点燃了赵兴光手铳火门内的引药,同时火门内的引药,又点燃了铳管内的火药,巨响声中,猛烈的烟火从铳口处冒出。 “砰……” 赵兴光左手的短手铳也几乎同时打射了出去,他的这一铳成功命中一名鞑贼的大腿上,那鞑贼马甲兵一声惨嚎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他的一条腿还斜挂在马镫之上,就这样被战马拖着前行,可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后面疾冲上来的鞑子巴牙喇骑士胯下战马,就踏击在那落马虏骑马甲兵的脑袋上。 “嗖”的一声,寒星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放大。 “噗” 一柄飞斧,角度极是调转的分射而来,正投在赵兴光的左肩之上,鲜红的热血瞬间就浸满整个左肩周围。 赵兴光面色如常一般,他脚上一套连续的动作,再加腰身发力引导,虎枪就从德胜沟上脱离。 他的动作有若行云流水一般,又是在一瞬之间,就收回短手铳,而取出虎枪来,直指向前方。 嘴里大吼着:“杀…杀啊……杀鞑子……”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达素的小心思 在李长胜等明骑前方约三十步地方,一个身上披了双层盔甲的噶布什贤兵,口鼻之间鲜血喷溢而出,他的胸口处,更现出一个大大的鲜红洞口。 鲜血涔涔流出,他面上神情先是愕然,继而就露出了痛苦怨恨的表情,极为不甘心地滚落马下。 这个鞑子兵确实应该不甘心。 他历多年征战四方,才从步甲到马甲,再到进入巴牙喇营,直到最后选入噶布什贤超哈营,身经百战,九死余生之下,美好前程已在向他招手。 却没想到,最后竟是被一个如此便宜廉价,还不起眼的小小弹丸,夺去了他充满了希望的性命! 此时的铅制弹丸穿透力虽然还有些弱,但动力却已不小,特别是宣北军的短手铳,除了制造精良外,还用的是配比精准的颗粒黑火药。 这个噶布什贤兵被击中时,立时如同被的大铁锤重重敲上一般,巨大的力道霎时传导在他的身上,瞬间让他受了严重的内伤。 口鼻间鲜血喷涌出来,再加上重弹后又跌落马下,除非他的萨满大神立时降临,否则这鞑子定是必死无疑! 而在这么远的距离还能正面击中这鞑子,可见赵兴光的骑术与铳术都是非凡。 一连串的铳声爆响传来,清军哨骑纷纷中弹,跌落马下,竟有十余人之多,鞑子的惨叫声不是传来,他们身下的战马也有些被铳弹击中后,扑倒嘶鸣。 随着手铳烟雾升腾,对面清兵投掷的一波短斧、铁骨朵、标枪等物,也远远飞来,击中了几名宣北夜不收战士或战马。 虽说短手铳是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发射,打的也都是快速移动着的目标,而且距离也稍远了些,但是这一轮对射下来,双方的交换比还是差距明显。 宣北军夜不收中,李长胜这边有一名战士被标枪贯穿了左侧大腿,还有两匹战马被标枪射中,将两名骑士掀下马去。 这两个战士猛然跌落战马,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摔得似乎移了位,不过他们也是不敢怠慢,立时向己方战马后面翻滚,险险没被对面冲来的鞑子虏骑战马踏成肉泥。 双方手铳激~射,飞斧投枪一阵乱飞的同时,战马也交汇在了一起。 他们都避免互相直冲对撞,在临要对碰一起时,互向左右略微让开,相交错而过,但与此同时,又是一阵铳炮、飞斧投枪对射。 其间也有长刀虎枪的交碰,李长胜的手铳并未先期打射,他在双方战马交错时,才开铳射击,接连两铳都各射中一名鞑子。 在铳弹的轰击下,一中胸膛,血箭喷射,一中头颅,脑浆鲜血迸射四溅,他们都是一头便栽落马下,再无声息。 而那两名因战马被投枪射中,跌落马下的夜不收战士,起身后都喷出大口鲜血,接着又被后面的夜不收抄起,拉上了战马,脱离险境。 鞑子有五十余人,他们与李长胜交缠在一起策马厮杀,首先在人数上就占了优势,就算刚才仆一接战之时,先被宣北军的手铳击死击伤十余人。 但他们在数量和质量上仍是优于明军哨骑,而且有些落马未死的鞑子也奋力站起,拼命吼叫着厮杀起来。 李长胜这一边明显就落了下风,他指挥着骑士们保持紧密骑阵,且战且退。 ………… 万光金的右翼同样在包抄时,一阵短铳轰击,但他们不如李长胜那边是正面轰射,鞑子侧身目标更小,战马奔策中也更加不好控制准头。 右翼的短铳轰射一轮,也只击中三名鞑子,击伤两匹战马,而己方这边就只有一个战士的马匹,被鞑子投来的飞斧切中马头。 这战马痛楚之下狂惊狂跳,马背上的夜不收战士难以控制,只能紧急跳下马来。 其后更有一个战士运气不佳,刚刚才扣动板机,一个铁骨朵狠狠击中了他的胸口,他胸骨尽碎,狂喷鲜血,滚落于马下。 却是被一个鞑子葛布什贤兵投出的铁骨朵击中,看样子就算不死,怕也要退役了。 张诚在前次出兵援剿河南之时,就曾与众将士们约定,凡战场之上,能勇往无前,拼死力战者,如阵亡捐躯,除去优恤的银钱外,家中遗孤皆由开平卫司一体赡养。 其家中老人,赡养至终老一生,并由卫司负责安葬诸事。 而家中的幼年儿女,则由卫司负责赡养至十六岁成年,而后,不论男、女,均可入军营,或是各处工坊,又或发与定量银钱,自由谋生。 因张诚在宣府北路的工坊生意兴隆,所有的铠甲军械铳炮,自有宣北军直购,而其他如烟卷、细盐、细糖、玻璃等诸多物品,也是供不应求,因此用工量极大。 为了保证宣北军的武器防具等军事物品需求,也为了扩大民用物资的生产能力,以求获得更多银钱,养活如此规模庞大的宣北军。 张诚早就在工坊中大量使用女工,如制备宣北军袍服军装和大军旌旗等被服坊、旗仗坊各处,还有烟卷坊中也有大量宣北军将士家属。 而张诚初到宣北就组建有健妇营,当时虽也屡遭非议,然随着时日渐久,再加张诚扫荡宣北群贼,整顿屯田,垦荒修渠。 军户们的生活因此得到极大改善,张诚更是大力整顿屯军,整肃卫司吏治,整个宣北为之一肃,就算不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程度,却也差不多少。 张诚在宣北的威望与日俱增,人们对其的信任感也逐日增加,此前许多看不惯的地方,反而成为张诚在宣北获得成功的标志。 以至于后来组建娘子军的时候,非但没了质疑与非议之言,各营军将的家眷们反而还踊跃报名从军,人人皆以成为娘子军的一员为荣。 这其中自然有宣北军的招牌在那,毕竟每月关饷,可是人人有目共睹之事,宣北大地上最为光荣之事,便是家中有人在张提督麾下当兵吃粮。 不止是月月按期关饷,还有诸多隐形的福利在其中,比如凭粮票、布票等军票,永远可以买到平价粮谷布匹。 再有就是许多紧俏的物资,也只在宣北开平卫司的各处官店中有售,但凡是在张诚到来后,才从军入伍的家庭,又有哪一家的小日子不是蒸蒸日上。 而张诚在援剿河南前,所定之事,除了优恤阵前捐躯将士外,便是提出退役这一新的概念。 所谓的退役,主要是指那些阵前负伤,而不适合再从军作战的将士言。 这些人的勇敢和忠诚自然是毋庸置疑,因此张诚便决定,但凡有阵前负伤不能再随军出战者,一律由卫司统一安置,转为地方上的差事。 比如转为堡城、矿场、工坊等处守卫,或是充当官衙捕快,再或是派往各处校场为教头等等,甚至还可派往各处马场、军屯充百户,更有各处官方集市的税卒等等。 正是因为没有了后顾之忧,宣北军诸将官军士们才能如此勇猛,敢于在阵前与敌人以命相搏,若侥幸不死,立得大功一件,不光是封赏优厚,将来在军中或地方上,那也都是有面子的。 就如同刚才被清军葛布什贤兵所投掷铁骨朵砸落马的夜不收战士,若是不因此致命,虽未必能因这事立功,但回宣府后退役转到地方做事,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不过,总体而言,这么远的距离,清骑所投掷过来的短斧、铁骨朵、标枪等物,大部分都未能扔到宣北军将士们的马前,或是扔到但准头也已不再了。 万光金这边只有两名夜不收战士落马负伤,而刘守柱那边也只是阵亡一人,负伤落马还有三人而已。 如此,宣北军这边第一次冲锋包抄下来,伤亡不超过十人,且尽是后方冲来的巴牙喇兵或葛布什贤兵造成。 这波冲锋,李长胜等人却给那些满洲正黄旗的鞑子,造成了很大伤亡,或被铳弹击中自己,或因胯下战马被射中而落马,其伤亡共有十八人之多。 其中至少有三成还是清军中的精锐巴牙喇兵与葛布什贤兵。 他们一共也就五十七骑,只一轮对冲下来就损伤十八名虏骑,如此战损不可谓不大。 ………… 对于宣北军一方来讲,能取得这样的战果,一是李长胜等人打了鞑子兵一个措手不及,二则是距离有些远,对方的投掷兵器并未能发挥出其应有的威力之缘故。 标枪、短斧、铁骨朵等投掷武器扔出来,肉眼是可以瞧见的,若是反应足够敏捷的话,大多可以避开,或是凭手中兵器格挡开。 在奔驰的战马上投掷武器,对于技巧的要求也很高,十分讲究手劲与腰力的运用,还要懂得借助战马奔腾时的跃起动作才行。 而且,他们毕竟是用人力来投掷,就算里面有一些技巧,但在颠簸的马背上投掷,起手速度终究也略慢了些,此时双方距离又稍远,鞑子投掷过来的精度和力道都很差。 而宣北军夜不收们的短手铳,击发速度自不必说,同时其打射出去的铳弹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就更别说躲避或是格挡了。 再有宣北军凭着人多势众,他们除却正面二十九骑对冲外,从左右两翼还各有二十七骑飞掠包抄,这自然也算是侧射,虽然命中率有些堪忧,但毕竟是三面用手铳射击清军,多少也提高了一些命中率。 最后也有手疾眼快的原因,就算宣北军的短手铳无需火绳,凭燧石打火击发,但毕竟是在战马奔腾之时打射。 如此,既要骑术精湛,很好的操控战马,还要抓住战马平稳的一瞬间,击发短手铳才能保证准头。 而即使精锐如宣北军夜不收这等哨骑,也不是所有人都可凭双腿控马疾奔,因此那很少一些骑术高超的夜不收战士,更是在掠过一瞬间左右开铳,连着打射两次。 李长胜、万光金、刘守柱、赵兴光等几人就都连射了两铳,但也就只有赵兴光是两铳皆射中了虏骑,而大多数都是一铳落空,一铳射中。 但是,更有许多人虽然连射两铳,却是两铳都射空了! 更有大多骑术与反应都略差一些的夜不收,在高速运动的战马上,就只来得及打射出一铳,然后双方人马就完全错开了。 不比,宣北军这边受伤和坠马的人员,大多还是有机会救回一条性命来。 那些被短手铳发射出的,高速旋转飞射的铳弹击中而落马的鞑子兵,就算是此时不死,日后也是必死无疑,而且还将死得痛苦无比。 不过,那些鞑子们的倒霉却还不止于此。 他们与宣北军哨骑互冲而过后,本是想与李长胜等缠斗,但李长胜组织众哨骑迅速与他们拉开距离,立时又是一阵短铳和手弩激射。 登时便有几骑鞑子翻身滚落马下,而李长胜也趁着这个机会,向后退却,与鞑子们拉开了距离。 鞑子的噶布什贤章京达素,本来还想仗着自己人多,且更为精锐悍勇,正好趁着对面南军人少,先给他们解决掉。 可没想到,李长胜他们骑队中的手炮竟如此之多,本来还以为刚才一通轰射之后,便是自己的主场,也该大清勇士们上阵搏战,捞取军功的时机啦。 但有一句话怎么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他又怎么能够想到,如此犀利的短铳,宣北军哨骑竟能一人配备了两杆,还不止? 就在李长胜指挥众哨骑,以短铳和手弩据敌,且战且退,与鞑子拉开一段距离后,左右两翼包抄的万光金和刘守柱也率队兜转回来。 达素也是沙场老将,对于战场情势自然极为敏感,他自知眼前的宣北军夜不收确实与南国别部军马不同。 他们不光是盔甲军械精良,铳炮犀利,更为难得的还是他们的战心与士气,现在对面人数多过自己,正面硬刚恐不是办法。 何况,刚才的接战中,己方损失明显高过南军,如今士气也有了些微弱变化。 他当机立断,呼喝着指挥众人就要奔后方留守的烟枪、铁匠他们那边冲去,意图将那里留守的宣府军哨骑擒捉了,再夺下战马。 如此先捞些军功在手,提振起己方勇士们的军心士气,再与剩下的南国哨骑,一决胜负!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二十五步 达素一马当先,率领着一众鞑贼拨转马头就奔烟枪、铁匠和锁头等五个夜不收留守之处驰去。 那边所见尽是战马、骡马等众多马匹围成的一个圆圈,内中静悄悄地不见有何声势,从外面看过去,便似乎内中无人一般。 然鞑子却未曾料到,圈内的烟枪等几人早已准备好十多杆二式云州铳,他们在李长胜等与鞑子对冲之时,就已将他们留下的十余杆云州铳装填好子药,摆在各人身旁。 二式云州铳全都类似于鲁密铳,采用燧石摩擦引火击发,且因是流水线作业,每一道工序又都是严格把关,稍有尺寸不合,便不得流入下一道工序。 其做工之精良,已远非大明别处工坊可比,就连兵部库中,甚至是皇家内库中所存的鲁密铳也无法与其相比拟。 如今,烟枪等五人各持一杆云州铳,稳稳的架设在马鞍之上,紧紧地瞄准了那些正在奔来的鞑子兵。 而一些伤势本就不重,只是不宜再策马奔驰骑战的夜不收们,也是纷纷取出自己的手铳,几乎人手一杆,悄悄掩到烟枪他们身周。 大家都知道,若是任由对面那数十个鞑子虏骑冲击进来,不说这边众多战马会四散逃去,自己众人性命也是攸关,成为鞑子刀下亡魂,邀功请赏之物。 在宣北军虎卫营中,二式云州铳并非标配,毕竟他们以骑战为主,每名骑士至少配备两杆短手铳,再配备云州铳意义也不大。 所以今天这一哨百多号人马中,也就只有区区十五杆云州铳,基本上一队人才有五杆长铳,因为他们使用短手铳已经习惯,因此便称呼云州铳为长铳,用以区别于短铳。 现在,眼见对面鞑子狂呼乱叫着,十分嚣张的冲过来,当他们进入百步之内的时候,五杆长铳也悄悄端平,准星也都分别套上了一个鞑子骑兵。 再近些,眼瞅着就进入七十步内,烟枪一口吐掉嘴里的小截烟卷,怒声喝道:“干啦,干他娘的臊鞑子嘞!” 他大喝的同时,已瞄准了一个前锋营的鞑子兵,用一只眼睛偷过准星看着那个鞑子的胸口,果断扣动板机。 “啪!” 清脆的爆声中,他手里沉重的长铳喷出一团火光,那个冲在头里的清军葛布什贤兵,随即直挺挺的从战马上栽落地下。 与此同时,铁匠和锁头二人,也各自瞄上一个清军巴牙喇兵,他们的眼中没有一丝的悲悯。 “啪…啪!”两声脆响传来,前方又一个鞑子马甲兵的人影晃了两晃,就与刚才那虏骑一样,歪着身子跌落战马下。 几乎是与此同时,另外两名留守的宣北军战士也各自射了一铳,同样是一中,一脱靶。 烟枪等五人飞快地抓起身旁已装填好子药的其他长铳,急忙瞄准逼来的清军虏骑,又是一轮齐射,两三个鞑子兵应声落马。 他们打射过第二轮后,齐刷刷地缩回到马匹辎重后面,同时互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漂亮二字。 几人的表情都很轻松,完全未将远处逼来的鞑子兵放在心上,但手上却也并不轻闲,熟练地抓起一杆新的长铳,迅捷地驾到马鞍之上,对着外面又瞄准起来。 而此刻已有五六个伤势较轻的夜不收,缓缓移到烟枪他们身边不远处,正举起短铳戒备着,却在此时发出声声欢呼:“退啦,臊鞑子退了……” ………… 而此时,满洲正黄旗哨骑中间,各人却炸了锅般嚎叫起来:“铳手,妈的。南国的长铳铳手,埋伏在哪里!” 哗啦啦的声音响成一片,他们急忙减速向一旁拔转马头,离开这边远远的。 这些鞑子,在向着这边冲杀奔掠过来时候,看到宣北军这么多马匹辎重留在这方,他们还存了缴获马匹辎重,斩杀留守明军人头首级,回营好邀功请赏的心思。 然而此时此刻,这种想法登时荡然无存了! 对面大群的马匹辎重那边,在接连十余声铳炮响过之后,又再次重归于静悄悄的,毫无意思声息。 不过,在这些满洲正黄旗一众鞑子的心中,那边却是个诡异恐惧之地,便若那些战马群中,隐藏着无数伏兵一般。 噶布什贤章京达素的心中愤怒至极,看着身旁剩下的人马,己经少去了一大堆,余下也个个皆是面带惊惶之色。 就在刚刚这短短两次接战中,己方人马损失就已高达二十余,伤亡几近达到了三成,而对方明国南军的伤亡人数却是寥寥无几。 这叫他如何能不愤怒? 今日,随自己出外哨探的五个葛布什贤营勇士,更是已经战死了三人,此外还有五个巴牙喇营勇士也是或死或伤,再有余下的死伤马甲兵,又有哪一个不是军中精锐? 自他从军之时算起,还从未遭受过如此大的挫折。 往日之战,他率领部下清国各旗各营勇士,不论是打蒙古,征朝鲜,伐南明,又有哪次不是以一当十,甚至是以一当百? 只有这一次伤亡竟是如此之巨大,而成果却又是寥寥。 便是他自己,也不过用铁骨朵投中一个宣北军的夜不收罢了,更不知当场是否将其砸死! 达素越想越恨,他作咬牙切齿状,怒声骂道:“可恶的南军,更可恶的火器。” 然与他不一样的是,他身旁剩下的正黄旗哨骑们却均是心中惴惴。 这些南军可真是个硬骨头,太他娘的难啃啦,虽然说他们这些宣府来的南军,若是能将之斩杀军功雄厚,但那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去享受不是? 便是那些强悍的正黄旗巴牙喇兵,也同样现出了一丝迟疑与恼怒之色。 这些可恶又狡猾的南军哨骑,只敢远远用铳炮轰击,害得他们一身的本事,却只能发挥得出一成来,真是太憋屈啦。 这仗若是再打下去,不知会是何样的结局…… “怎么办?是否还要再战?” 余下的清军正黄旗的哨骑们,全都眼睁睁地看着达素章京,等待着他做出决断。 此时,达素章京身为这一队清军哨骑的主将,众哨骑们也都深知清国军规军律的森严,未得主将的许可,若是迟疑逃跑,达素章京都有权将他们斩杀于当场。 只是此时他们只剩下三十余骑清国勇士,与对面南军哨骑相比,劣势也是更加的明显,尤其是对面南军哨骑手中火器,已成为他们心中的阴影。 若再继续厮杀,真是胜负难料啊! 达素章京望着一百多步外,正在整队的李长胜那边,他们己经再次聚集到一起,同样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他心下愤愤不已,怒骂:“可恶的尼堪,狡猾的明狗,隔着远远的打铳,不敢面对面搏战,真是胆小如鼠,可恨啊,可恶啊!” 略略沉吟一番,终归还是心中不甘。 他愤恨道:“我等奉命出来哨探,虽也探知一些大兴堡与东青堡周边南军底细,但眼下损失如此之大,若不斩杀一些南军首级回去。 图赖纛章京那边,怕是不好交待。” 他将一双鼠目,眯成细细的一条线,看着李长胜那边,又道:“对面南蛮如此悍勇,定必是南国宣府过来的。 不需多,但能斩获一颗首级,我等就可以言与图赖纛章京,今番出哨遇到南军大队的哨骑,悍勇异常,我等拼死搏杀,也才斩获一人。 这样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不误你等的封赏!” 他接着又说道:“前番是被那些可恶的尼堪抢了先机,再次出战,说不得也要缠住那些南蛮子,不使他等再行两翼包抄之事。 面对面搏战,就不相信这些南蛮子,会是我大清国勇士的对手!” 在他的一番鼓动之下,这些窝了一肚子火的清军哨骑都大吼怪叫起来,他们的凶虐之气瞬间就被激发起来,个个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嚎叫声。 ………… 万光金领着右翼包抄的战士汇集到李长胜身旁时,左翼刘守柱等人也已经汇聚过来。 李长胜数了数,己方出战共八十三人,此时粗略一查点,也只少了有八人。 他看向场地右面约一百多步外,虽然落马,但身上并未受伤的夜不收段成久,正搀扶着另外两个伤兵,往烟枪等人守卫的马圈那边行去。 远远望去,马圈方向,己奔出二人前出接应。 似乎是在担忧明军这边趁机攻击,清军哨骑只是面对着李长胜这面,一副戒备之态,对那边的情形视若不见,并未派人出来阻拦。 而那些因战马被铳弹击中而落马的清军哨骑,也有几人勉强爬起,正同样挣扎着往他们大队方向艰难行去。 明军这边也是远远看着,同样未予理会。 此战的结果,李长胜还是很满意的,他点头对身边众骑士们说道:“刚才兄弟们打得不错!” 这些鼓舞军心士气的话语,都是他跟随将主爷张诚身边学习到的,每逢战事结束后,总是要表扬一番,如此才能使可以提升士气。 果然,在他的一番表扬鼓励之下,众夜不收脸上都露出欢快了的神情。 众人皆欢声畅笑起来,个个士气高涨,方才的那一轮战事,他们应对得法,互相配合也很到位,确实是打得爽,打得妙。 没有白瞎了往日勤苦操练之功! 队总刘守柱的手中还握着他的铁锤盾牌,他稳稳策在战马上,看着对面的满洲正黄旗鞑子兵,瓮声瓮气地说道:“李爷,那些个臊鞑子,看来还不死心啊。” 万光金也沉声说道:“不用担心,待会我们故伎重演,定然让那些鞑子就此溃败!” 李长胜却是摇头说道:“我等方才是打了鞑子一个措手不及。眼下他等有了防备,就必然不会似那么便宜了。 我猜他等定是要冲过来,与我们缠战在一起。” 众人闻言,都看向鞑子那边,接下来的战事,确实极有可能就是如此。 李长胜咬了咬牙,似乎已下定决心,他狠狠说道:“待会再战,我军要排布结为三层横列,前两层相互错位,均是左手持铳,右手握冷兵,而最后一层骑士不持短铳,一体旁牌配合长兵,只待混战时近距离击奴。 老李我身为左部千总,自然是在第一排率队,老万,你留在第三排,压住了阵脚,此战最后决胜,就全靠你啦!” 他接着又是厉声喝道:“都给咱听仔细喽。前面一、二排骑士,都要等进入二十五步距离时,才得打射短铳,而且一律不得右手持铳,违者,按违抗军法处置!” 此刻不比刚才,趁着鞑子兵错愕之际,发起突袭,占了先机,再加兵分三路包抄袭扰,本就未想着要与鞑子近身搏战。 而这次鞑子兵那边已有了准备,虽然己方人马多过鞑子,但再想故技重施,恐怕无法如愿。 不管怎样,李长胜是不想阵前行险,如今战场形势于己有利,何况前面的右哨也该快要回援,所以他才如此谨慎对待。 这样布置,待冲近到二、三十步距离时,打射短铳后,可能一、两秒之内就要接战肉搏。 所以只有一次打射短铳的机会,而此时若是右手持铳,打射之后,还要换取搏战用的冷兵器,慌乱之间,不免手中搏战的冷兵器准备不及,而且力道也是不强。 很有可能就因为这一缺点,在双方兵器相互撞击时,己方骑士会因此被磕飞兵器,甚至失去平衡,从战马背上跌落。 当然,清军那边也同样会有这个问题,他们若敢用右手来投掷标枪、飞斧什么的,可能刚刚投出,才取兵器在右手时,对方骑士的虎枪长刀己经刺到、砍来。 而骑战要远远比步战更为残酷,需要敏锐的预判力,而预判力则需要提前酝酿。 这酝酿的距离,至少也需要十步左右,要看准对方的薄弱之处,才能在双方人马相交时的对战中,杀死杀伤敌人,而使自己活下去。 若是刚刚取兵器在右手,就想架住对方蓄势己久的雷霆一击,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八九不离十的都是被对方的虎枪长刀杀死。 所以排布在前层的鞑子兵,也只能用左手投掷标枪、铁骨朵什么的,这精度首先就不免差了一些,其次就是威力也会更差一点。 这点上,短铳反倒是占了不少的便宜。 当然,拍在后面的那些鞑子兵,倒是可以用右手投掷标枪等武器,不过距离却又有些远了,同样也是精度略差点,威力也小些。 而且,清兵的投掷武器,为了提高准度,一般也都是进入二十步内投掷,甚至十步内投掷,其势道最劲,威力也最大。 李长胜要求麾下前面两排骑士的短铳,要在进入二十五步后才准打射,相比于鞑子投射标枪等武器,也多了数步的优势,虽然这精度也一样是不尽如人意。 现在己方的优势虽有所扩大,但这可是骑兵对冲对战,伤亡不可避开,而且战场形势又千变万化,怎能保证但有优势,就一定能获胜呢? 不过,李长胜麾下的宣北军虎卫营的众夜不收们,确都是紧咬着牙,没一人显出畏惧退缩之意。 只要是人,死伤谁都会惧怕,只不过他们有着种种的理由,可以克制住这种恐惧罢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搏战 千总李长胜才吩咐完毕,众人皆是齐声应答,都准备着再次作战。 哨官万光金却凑上前来,他看向李长胜,郑重道:“李爷,我觉得您,还是到第三排压阵为好。李爷您虽是咱的千总,但今日可是我左哨出战,您总不能叫俺这个哨官在后压阵吧!” 队总刘守柱也看到了万光金递给他的眼色,忙上前插嘴道:“不错嘞。今日是我左哨出战,该俺在第一排率队冲锋,万爷你在第二排。 李爷在第三排率队压阵最好。” 此时,在他们身周的众夜不收也是纷纷点头:“不错,哪有上官亲自领头冲阵的?我虎卫营可不兴这一套。” “李爷就该向将主爷学习,从不轻涉险地,如此我等与奴搏杀时,也可安心些。” 万光金又看了李长胜一眼,虽然李长胜一直跟随在张诚身边,平时的接触也并不多。 不过自打援剿河南归来,他所部兵马调拨到虎卫营后,就与李长胜并肩作战,早在入辽之前,就曾多次共同深入辽东哨探,这多时日下来,实已将其人看作自己弟弟。 他沉声又道:“第一排,由我来指挥,守柱去第二排,谢爷您到第三排为我等压阵!” 余下众人也都上前一边七嘴八舌劝说,一边将李长胜挤到后边去了。 感受着一众兄弟们的关爱,看着他们一双双热诚的眼睛,李长胜的心中也是感动。 其实,任谁都知道在第一层率队冲锋,那可是最危险的了,而这些兄弟们,却将安全的地方留给了自己。 他虽然在内心里感动,不过他在弟兄们中间一向大大咧咧,很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气鼓鼓骂道:“你等臭小子,敢将老李我挤到一边,真是目无军法,目无上官!” ………… 旷野上,大明宣北军虎卫营哨骑与清军满洲正黄旗的哨骑,再次拔马对视,似乎随时可能发起冲锋。 他们此刻正神情狰狞地互望对方,他们都是这个时代最精锐的战士,他们都有死战不退的决心,他们都将内心的畏惧,深深的掩埋下去,他们的技艺,也是这个时代最出众的。 此刻,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摆出了横阵,意图来一场真正的骑士对战! 那些清军正黄旗哨骑,他们同样也是排成了三个横排,每排十余人,马甲精骑在前,余下的巴牙喇兵与葛布什贤兵分别在后两排中压阵。 达素章京手里持着虎枪,他神色阴沉地看着对面的明军,自从军以来战无不胜,还真就不信了,他会在对面的南蛮子手中铩羽而归。 李长胜提着马缰,两撇性感的小胡子偶尔还跳动几下。 他的神情中充满了自信,宣北军自打成军以来,勤王、剿匪、荡寇、安民战无不胜,旌旗指处,群丑尽皆灰飞烟灭。 即使强如鞑虏又如何? 今日也注定必是如此! 忽然间,双方主将竟同时齐声大喝,紧接着,双方哨骑也一起大吼怪叫,他们都举起自己的兵器,策马奔起疾冲。 一方大叫:“杀光臊鞑子!” 一方大叫:“杀光可恶的尼堪!” 铁蹄声隆隆震耳,烟尘滚滚弥漫天际。 两支这个时代最为精锐的铁甲大军,如同一股股洪流般,带起大股大股的烟尘,劈头盖脸往对方阵前撞去。 其实,双方离得并不太远,很快,他们就将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李长胜在第三排带着夜不收们滚滚而进,前边的两排夜不收,在距离虏骑快三十步时,都纷纷举起握在左手中的短铳。 对面冲来的正黄旗哨骑们,前方一、二排的,大部分都是清骑中的马甲兵,远远的看到对面明军夜不收整齐地举起短铳。 他们中很多人都是面色苍白,喉结剧烈地滚动起来,面对明军夜不收无比犀利的火器,没有人会不害怕。 鞑子也不能例外! 而且,火器可不比他们的标枪、铁骨朵等投掷武器,其发射的时候动作并不明显,难以预料,也无法进行闪避。 待对方扣动板机的时候,铳弹也就跟着飞射过来,再想要躲避,凭人类的能力又怎么来得及? 预判双方距离,是万光金这个第一排带队冲锋哨官的职责。 他右手握着长刀的同时还牵着缰绳,左手举着自己的短铳,举铳的手沉稳有力,纹丝不动。 万光金面沉似水,看着对面鞑子狰狞的神情,己经清楚可见,他们中许多人持着自己的标枪等投掷武器,己经做好了投射的准备。 估算着,双方已进入二十五步。 “打!” 他猛然大声断喝,一时间,铳声大作,刺鼻的白烟股股腾起,瞬间就被急驰的战马甩在后面。 此刻,对面的满洲正黄旗哨骑们,早已全神贯注,猛然听闻铳声爆响后,他们下意识地闪避起来,想要来个證里藏身什么的。 然他们的动作又哪里比得过铳弹? 就见一个个正黄旗鞑子身上冒出朵朵血花,他们惨叫着摔落在马下,还有一些鞑子乘骑的战马也被铳弹击中,痛楚受惊之下,发狂乱跳起来。 转眼间,鞑子队中第一二排的哨骑,甚至有些第三排鞑子哨骑们,八、九个人马被铳弹击中,伤亡一片。 策马汹涌奔来的满洲正黄旗鞑子骑队,立时为之一滞! 不过,转瞬间双方就已奔近,此刻再无退路。 那些剩余的鞑子兵怒声嘶吼着,不说前面一、二排的残余鞑子,便是第三排的巴牙喇和葛布什贤兵们,随着双方策马冲近,也是拼了命的投出他们手里标枪、铁骨朵等武器。 闷哼痛楚之声不断传来。 这些满洲正黄旗的鞑子兵,竟然大部分都是用右手投射武器,不可否认他们的准头很足,力道也很强劲。 面对投射过来的标枪、飞斧等物,明军这边的万光金等人纷纷扭身闪避。 不过总是有人的反应不及时,万光金身旁就有一个夜不收战士,被飞射而来的一杆标枪直接贯穿胸口。 巨大的惯性,竟带得他直直的向后仰起,跌落马下,再无声息。 一柄飞斧盘旋着呼而过来,差一点就切中万光金的脖子,幸而他闪身及时,但是却划破了他身后一名夜不收盔甲,斧刃带走他臂膀上大片血肉,那夜不收战士大叫着跌落马下。 不过,他落马后竟又挣扎着站起,步履蹒跚的向后缓缓退去,看来性命无忧。 护兵赵兴光的眼前,一个铁骨朵带着一道诡异的寒光,穿透前面两排夜不收横队,竟向千总李长胜的面门急速射来。 这铁骨朵就好像是狼牙棒的缩小版,在锤身上还尽是尖刺,透着森森寒光。 “吼!” 板凳喉咙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他看准时机,双手持着虎枪奋力迎上,“当”的一声,火星四冒,那带尖刺的铁骨朵就不知飞向何方。 他前面第二排的一个夜不收,却没有板凳的反应力,而且也刚好判错了前方武器投射过来的方向,被一柄飞斧切中了左面的脖子。 “啊……” 他惨叫着滚落马下,脖颈处鲜红的血液,如喷泉般喷涌而出。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颈,在地上拼命挣扎着想要起来,不过,鲜血正不停的从他十指间喷涌而出,他两眼睁得大大的,不知在想什么,但目光也已渐茫然……… 终于,他躺在地上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双手仍捂在脖项间,但已不见再有鲜血流出,他也不再挣扎,仿佛一切都结束了似的。 还有一些明军的夜不收人马,也被鞑子投掷过来的铁骨朵等武器射中,声声闷哼中,还间夹着声声战马悲鸣,许多夜不收也纷纷落下马来。 清兵的投掷武器,在近距离内威力还是很大的,竟也给宣北军的夜不收造成十余人马的伤亡。 特别是前面一排的夜不收们,更加的伤亡惨重! 不过,此时两股铁流己经迎面对撞在了一起,冰冷而又残酷的骑兵近战肉搏开始了。 万光金大声怒吼,与一个鞑子马甲兵错身而过。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堪堪避过这马甲兵刺来的马叉,刀光闪过,一刀劈在了这马甲兵的后脖项间,带起的一片血雾中,直接将这马甲兵劈落尘埃。 他这种劈法,也是骑战时长刀刀法的要术,由敌人的后面往前回劈,这样对战时,不至于挥空而失去平衡,也不会因为长刀卡住,而拔不出来。 那种顺着马速向前冲击力砍人的刀法,一般都是将马刀直接横着不动,不过,若对上披着重甲的敌人,显然效果不佳。 再或是前冲之时,握持虎枪向前挺出,借助战马奔驰的冲击力,将虎枪刺破战甲而伤敌,又或是将对面的敌人刺落马下。 这边,第二排带队的刘守柱马速己经加至最大,他纵马疾奔,看准了前方一个持着虎牙刀的鞑子马甲兵,他借助马势抡起手中沉重的铁锤,狠狠砸了上去。 那鞑子同样是身形极为壮实,高高的尖顶头盔下面一张布满疤痕的脸,他神情狰狞,极力要将虎牙刀抡起挥下,不过,他刚刚用右手投出一个铁骨朵,然后才取虎牙刀在手。 刘守柱就已经冲锋到了他的身前。 这些满洲正黄旗的鞑子们,原本以为宣北军也是与别部的明军一般,只敢在远处凭借铳炮等火器之利轰击,而不敢近身血搏。 所以,他们才敢在近距离内,用右手投掷武器。 本就是存了想要以投射的威势,吓阻李长胜所部明军,然后再用冲阵将其逼退,好趁势追击残敌。 这也是他们对阵明军时的一贯做法! 这生死一息间,因为刚刚才换持武器的缘故,无论是力道或是预判力,都差了巅峰状态的一大截。 就算是他反应迅捷,可身体上己经配合不过来了,他的虎牙刀才刚刚抡起,刘守柱的铁锤就已经重重扫在他的刀刃之上。 “咣……” 巨响声中,这鞑子虎口破裂,虎牙刀也是脱手飞出,在他恐惧的目光中,刘守柱的铁锤,顺势就狠狠的扫过他头颅。 大好的头颅! 一颗大好的头颅,霎时间,竟有如一个烂西瓜被重拳击中般,四分五裂,血雨脑浆飞扬一片。 便是刘守柱的马匹快速闪过,还是被一些血肉脑浆,溅得他头上、脸上都是,甚至有一些还飞溅入他正大吼着的嘴巴里。 一股咸咸的,又有一丝甜甜的味道! 刘守柱的脑海之中,下意识地闪过一个念头,老子还真没吃过人肉,原来就是这种味道啊。 似乎思维跟不上本能,迎面又过来一杆虎枪,前方那持枪的鞑子一身闪亮盔甲,盔管上更插着一根雕翎,他眼神凶悍又残忍,竟是一个前锋营的鞑子。 这鞑子可真不愧是百战勇士,无论是时机还是枪势,似乎都已经妙到颠毫。 不过,他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刚才不应该用右手投射武器,使他的力道与预判力,都与之前那个鞑子一样,略有些差迟。 两马相错间,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刘守柱身形微微向旁错开,长长的虎枪枪刃,竟将刘守柱头上的盔毡挑落。 不过,刘守柱却是毫不惊慌,他沉着地同时用右手奋力一扫,虽只是一个简单的扫击,但借着奔腾的马势,力道却也强劲无比。 “轰!” 他手中的铁锤重重砸在那个前锋营鞑子的右面肩背上,筋骨碎裂之声大作,这前锋营鞑子口中鲜血狂喷而出。 他匍匐在战马上又向前奔跑出数步后,终于还是一头栽落马下。 不知在那边地上挣扎的他是死是活,也不知他此刻是否有些后悔,自己在这股明军的面前,就不该用右手扔出铁骨朵。 疯狂的呐喊声,兵器交击声,战马嘶鸣声,双方战士临死前的惨叫声,久久不绝! 这种冷兵器的搏战,是如此的残酷,生命的收割,又是如此的快速。 不过,因为鞑子哨骑冲上前来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使用右手来投掷出武器的缘故,此时的战斗,反而是宣北军夜不收们占尽了上风。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骑虎难下 虎卫营千总李长胜握持着自己的虎枪,正稳如泰山般策马向前高速奔驰着,忽见迎面过来一个满洲正黄旗的巴牙喇壮达。 这人身材不高,但确是生得极为强壮,他大张着嘴,露出一口黄黄的犬齿,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叫声,给人以野狼般的感觉。 他手里持着一杆长长的挑刀,刚将一个明军夜不收劈落马下,精光闪闪的盔甲上,还沾着那名战士身上溅射出来的血肉。 看李长胜的虎枪直直指向他的咽喉,他竟未露出一丝的慌张与惊恐,眼睛里瞬间变成血红颜色,喉咙也再次发出有若野兽般的低吼。 只见他双手一扬,那杆长长的挑刀就要向李长胜劈来! “臊鞑子,去死吧!” 李长胜略有些清秀的脸,也已全部扭曲起来,两马相错间,他手中精良制作的虎枪,沿着玄妙的轨迹,一下就刺入了这名巴牙喇壮达的咽喉。 “嗤”的一声轻响。 虎枪明亮而又锋利的枪刃,破开那鞑子巴牙喇壮达的护喉顿项,突破喉骨的阻力,似乎撕裂了那鞑子的喉内组织及肌肉。 虎枪在那个鞑子的咽喉内拧动着,数股血花瞬间激.射出来! 一股力道传回李长胜的手中,他的手指手腕配合着诡异抖动,轻松卸去那股力量,同时他虎枪的枪杆微微拱起。 眨眼间,这名巴牙喇壮达死不瞑目的尸体竟被虎枪弹开,落在一旁的地上,不住扭动挣扎,却无法再发出一丝叫声。 与此同时,这巴牙喇壮达那杆残留着血痕的长长挑刀刀刃,在距离李长胜的头颅不远处,堪堪扫过,简直惊险至极,随后就无力地掉落尘埃。 转眼间,李长胜的眼前一空,双方己是互冲而过! 此时的战况,明军这边八十三个出战的夜不收,现还策骑在战马上的,有五十七骑人马。 而鞑子哨骑那方,就只余下十八骑而已! 他们出战时,也有五十七骑,先是死伤于明军夜不收等人短铳之下,就有十八、九骑之多,适才一番搏战,竟又是十八、九骑的人马伤亡。 直到此刻,达素章京才知道自己选错对象了,而且也选错了战术。 以往面对明军别部官军的时候,无往而不利的战术战法,今日怎就无用了? “难道对面的南军哨骑不是从明国来,而是从地狱里出来的?” 达素章京无法理解这一切,也只能将之归于天命,如此或许还可稍减他因此番战败,而产生对主子虏酋黄台吉的愧疚之心。 其实,他此前遇到的都是些豆腐渣明军,其自身本就战意不坚,战心不固,自然是可以近距离右手投掷武器,以威猛凶狠的气势,将之吓阻,甚至直接逼迫其溃败奔逃。 但那里想到,今日面对大明宣北军,如此做法,就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宣北军哨骑竟会如此悍勇,更甲械精良,尤其是战意更坚,战心尤固,若别部明军,伤亡如此,怕早就溃逃无踪啦。 现在就好比骑虎难下,达素章京心中也已生出了一丝悔心,甚至也有了隐隐惧意,然却不敢说出撤退的话语。 他们所有人也皆是如此,临战退缩,回去也只有一死,甚至累及家人,除非主将达素章京下令,他们才可豁免。 但对于达素章京本人来说,他已经没得选择了。 若是在发现明军哨骑的时刻,达素章京还是能够选择退而不战,但是贪心害了他。 如今,他已然开战,更损兵折将,此刻退却,那就是败逃,回去不但自己蒙辱受罚,更是会累及家人。 “妈的。不如搏一把,没准这股南蛮子也挺不住啦!” ………… 看看身旁余下的众哨骑兄弟,他们许多人的身上都带了伤。 千总李长胜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再次吼叫道:“杀……杀光臊鞑子!” 他一马当先,就向着来路上剩下的那些鞑子兵奔去。 “杀…杀……杀啊……杀鞑子啊……” 余下众哨骑见主将冲出,急忙纷纷吼叫着调转马头,同样紧随千总李长胜马后,怒吼着冲出,哨官万光金与队总刘守柱,仍然是紧奔在李长胜身旁。 此时才注意到,哨官万光金的胸口处,竟不时有鲜血缓缓渗出。 原来就在刚才骑战时,他挥动长刀又将一个鞑子马甲劈落马下,同时,自己的胸口处也被那个鞑子马甲回劈了一刀。 虽内中穿了锁子甲,但仍然未能完全挡下这一刀,锁子甲被砍出一道口子外翻着,而他胸口也留下一处深深的伤痕,鲜血透出衣甲,不停滴落。 葛布什贤章京达素的心中也是无比愤恨,如此战果极大地超出了他的认知,也达到了他完全无法接受的程度。 方才的双方骑兵对冲的时候,他并没有投掷武器,再加上他战技娴熟,所以用虎枪连续刺死了两个明军夜不收。 不过,他一人之力,就算再是武勇,也注定无法改变今日对战的大局。 毕竟宣北军的夜不收,同样是这个世界上最精良的战士! 出战时的五十七名大清国勇士,更有许多巴牙喇和葛布什贤超哈勇士,却取得如此的成果,现在己方余下的也只十八骑。 随他出哨的五个葛布什贤勇士,更是只余下一个,剩下的巴牙喇勇士,也是同样寥寥。 如此,怎不让他心下怒极? 看看身旁的大清国勇士,己经个个惊惶无比,战心丧失,这样的战斗,对他们打击也是极大。 不过,此刻明军又在整队,估计转瞬就会快速冲来,若就此转身逃跑,身旁的勇士们,怕连一个都幸存不了。 他猛然举起手中的虎枪,高声怒吼:“我大清国勇士,不会惧怕这些南蛮。杀……杀啊!” 在达素章京的带领下,剩余的满洲正黄旗鞑子们,也是个个奋起余勇,纷纷咆哮怒喊,舞动着兵器回马冲来。 “杀……杀……杀南蛮……” 此时没了退路,他们反而爆发出野兽一般的本能,期望着能冲乱明军骑阵,再借机反杀。 己经谈不上什么队列,双方回马便即冲起,根本就没来得及整队,再说相隔也就百多步距离,都是一窝蜂的吼叫着冲来。 李长胜本是狂叫着冲在明军哨骑的最前,不过,忽然一匹白身灰蹄的健马竟越众而出,冲在了他的前头去。 刘守柱与万光金两人也是愕然,初时还以为是护兵赵兴光策马奔前。 可仔细一看,都是不由心中惶急,越过众人奔在最前的赫然竟是小将张金泰。 只见他驱动马匹,忽然间,就奔到李长胜的前面去了,与众不同的是,张金泰未穿着外藩蒙古骑兵的服饰。 红甲白马的年轻小将,一骑当先,他举枪催马,奋蹄疾奔而进,犹如围截羊群的头狼一般,确是威风凛凛。 李长胜也已看清楚,冲到他前面的竟是张金泰,其实对于张金泰的搏战能力,他还是有些信心的,毕竟这孩子的本事,可都是他们护卫千总部这些老将士们教授。 但是此刻却又颇有些不同,因为有些本事,并不等于上了战场就不会有事,恰恰相反的是,战场上负伤,甚至战死的却都是颇有些本事之人。 正应了那句老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张金泰虽然年轻力壮,且搏战技艺精湛,但毕竟真正的沙场搏命经验太少,这其实才是最重要的。 平日操练的都是些死规矩,而沙场之上各种情况皆有,各种情势瞬息万变,许多经年老兵都是凭着自己累积下来的经验来搏战。 靠的是眼疾手快,随机应变的能力,凭着直觉瞬息之间,一击制敌。 因着担心张金泰冲在头里会吃亏,又深知此刻万万无法将其叫回,李长胜忙催马急进,想要追上前去,照拂张金泰。 免得他头次随自己外出哨探,便被鞑贼所伤,那回到将主爷跟前,自己的颜面又将放到何处。 哨官万光金、队总刘守柱等人也是同样想法,他们也是双腿用力催马急奔,想要抢上前头,护住张金泰。 但张金泰胯下战马,乃是他的义父,宣府镇总兵官张诚亲自为其挑选,虽非一等一宝马良驹,可在宣府军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尤其是他们能追得上? ………… 双方接近时,前方的明军夜不收哨骑纷纷抽出短铳轰击,他们大多都配发有三杆短手铳,许多人都还余下一杆,正在此刻爆发出来。 而对面的清军满洲正黄旗哨骑,同样远远的先投射过来一大把的短斧、投枪、铁骨朵等武器。 不过,这一次他们倒是学得乖了,不敢再用右手投掷武器,而是改用左手,然如此一来,投射出的武器力道不足,且准头也是很差。 一阵短铳爆响过后,又有六、七个清军哨骑应声倒落马下,而这边的明军夜不收,却只有三名骑士被砸到,其中更只有两人落马。 此时,明军哨骑的优势更为明显,几乎是三、四骑围攻清军一骑。 不过此时双方已进入缠斗,又失去了马速,反倒是各方人马拥挤一起,杀得难解难分,甚至很多人纷纷跃下战马,徒步搏战厮杀。 小将张金泰策在马上刚刚用短铳击杀一名鞑子马甲,就见哨官万光金舞动长刀,正与一个前锋营的鞑子厮杀在一起。 他们己经策马互击了几个回合,却仍然不分胜负。 这鞑子也确实壮硕凶悍,再加上万光金又受了伤,体力多少有些不支,眼见着就落了下风。 再见那鞑子又策马冲来,舞动着巨大的长柄斧,就要向万光金当头劈下,张金泰大吼一声,猛然策马奔上,他将手中的虎枪向那鞑子兵狠狠刺去。 虎枪与长柄斧相交,发出“铛啷啷”的一连串脆响,接着就是一溜火星冒出。 那前锋营鞑子虽然勇猛凶悍,但张金泰却胜在年轻力壮,且他的角度又是极其刁钻,既荡开了那鞑子的长柄斧,又顺势继续前刺。 只见那前锋营鞑子的胸口冒出一团血光,口鼻也有鲜血流出,他双目鼓鼓的向外凸出,似乎要脱出眼眶一般,眼神中更是满满的不甘。 双手向前向上紧紧抓住虎枪枪刃左右两边的鹿角,他似乎想要挣扎,但那双粗壮的大手却再也发不出一丝气力。 那前锋营鞑子的气力似乎随着流逝的鲜血,一同流失了,他直直摔倒在马下,手中那渗人的长柄大斧,也不知被抛去何处了。 此时的杀戮场中,仍不时有零星的短铳燃放声传出,奋战的明军夜不收战士,不时抽空给身旁的鞑子一铳。 如此混战局面,正是短手铳大显身手的好时机,那些大明哨骑手中还没有打射的断愁,这时就成了宝贝一般,寻到机会,抬手就是一铳射出。 这就好比后世冲锋肉搏拼刺刀时候的冷枪冷炮一般,如此几乎是身挨身、肉贴肉的距离,哪里还有打不准的? 眼见战场上的鞑子数量越来越少,胜利已经在望。 忽然,张金泰听到一声悲鸣嘶吼,他啊扭头一看,却是一个神色阴沉,皮肤又红又粗的中年鞑子兵,正策马向他狂冲而来。 这鞑子一身前锋营兵将的打扮,盔顶有獭尾,盔管上还垂着黑缨,极有可能,就是这群满洲正黄旗鞑子哨探的头目。 张金泰只觉眼前一亮,他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策马就向你前锋营鞑子疾冲而上。 双方都是双腿发力,胯下战马也越策越快,错马相交之时,两根虎枪也交错在了一起,瞬间之中,都爆发出了恐怖的力量。 双方武器交击在一起时,二人的耳膜之间,都似乎听到了空气被撕裂一般的声音。 一声巨响过后,两杆虎枪都脱手飞出,二人也都是虎口破裂,鲜血不断渗出。 巨大的力道,还使得他们二人在战马上策立不稳,双双滚落马下。 张金泰到底还是胜在了年轻力壮,他的神经反射速度达到最快,如同猎豹一般,迅捷地翻身跃起。 再看对面那个前锋营鞑子,虽也同样如此,但却是比张金泰稍慢了半拍。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追魂夺命张金泰 辽东锦州西南女儿河畔的大福堡往南数里处,明军宣府镇哨骑正与一股清军满洲正黄旗哨探厮杀。 这时,明军宣府总兵麾下小将张金泰跌落马下,他无比迅捷地翻身腾起,正与清军满洲正黄旗葛布什贤超哈营章京达素徒步对峙。 他们二人的战马,都在阵阵嘶鸣声中远远的逃离开来,二人的兵器在刚才的搏战中脱手,而剩余的其他兵器,却又都在各人的战马之上。 “刷”的一声。 小将张金泰猛然抽出随身携带在腰间的解首刀,清军葛布什贤章京达素也不慌乱,他虽起身稍慢了一些,却也在同一时间抽出了自己的顺刀。 二者手上持着的武器,其实都是属于匕首一类,皆明清双方军士近身搏战惯用的短兵器。 双方怒目对视,张金泰在心中暗暗计算着最佳的攻击距离。 他正要合身扑出,猛然,听到右后方一声吼叫传来,接着就是一阵沉重的风声向自己后方袭来,张金泰下意识的向旁边一个侧闪。 疾飞而至的铁骨朵,仍是重重击打在他的左肩背上,立时就感觉到痛彻心扉,仿佛间五脏六腑都似乎移了位般,张金泰痛得大张开嘴,一口鲜血就喷溅而出。 他心下大怒,虽不得回身去寻那投掷铁骨朵的鞑子,张金泰却把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在了眼前的达素章京身上! 虽然愤怒,但张金泰却是异常冷静,他虽然沙场搏战经验上有所短缺,但自随张诚移居宣北独石口堡后,除了同护卫们习练搏战技巧,便是与大哥张成芳带着童子营进山捕猎。 就像鞑子从军前以渔猎为生,即使现在无战事之时,仍是组织大型围猎以为练兵事。 张成芳、张金泰他们亦是如此,在林芳平、李长胜他们带着教习几次后,就可以独立组织围猎,曾经在雪夜猎杀白毛老虎,更将虎皮剥下献给张诚。 只见张金泰目光如火,手中的动作反应也是丝毫不慢。 他解首刀抬手一扬,阳光下,刀光一闪,后面又一个浑身鲜血淋漓,正急速向他扑来的鞑子巴牙喇兵,眼中带着不敢相信的神情,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咽喉,无力的跪倒在地上,挣扎不已。 一直怒视着张金泰的达素章京,窥到了这个机会,他如同一只敏捷矫健的金钱豹般,猛然腾身跃起,合身向张金泰扑来。 强劲的风声,凌厉的阴影,让张金泰下意识地眯起了那一双俊俏的眼睛。 忽地,他的手腕奋力一弹,几根闪着寒光的尖利弯爪,就从他那两个护腕处猛然弹出,这弯爪似乎还是精钢打制,闪耀着渗人的寒光。 如果张金泰有幸看过后世一部电影的话,他就该知道,自己在护腕中所暗藏的武器,竟然与某个外星人的腕爪颇为相似! 当然,张金泰自己是不会认同这一点的,因为他已经给自己的腕爪,取了一个极其响亮的名字“追魂夺命爪!” “当”的一声传来,张金泰左手的腕爪抬起,挡住了达素章京势在必得的一刀。 他的右手往上如同闪电般的猛力一插,尖利的钢爪,竟从达素章京的咽喉处径直插入,然后,透着渗人寒光的爪尖,从达素的整个脸上穿透而出。 只在一瞬间,达素章京的脸上就现出了多个血肉模糊的洞洞。 而他的身体,也在同一时间剧烈抖动了起来,他一双眼睛深深凸出鼓起,死死地盯着前面张金泰那张十分俊俏,又略显稚嫩的俏脸。 他口中大股大股的血块涌出,似乎完全没料到身经百战,立功无算的自己,竟会死在这里,死在如此稚嫩的张金泰之手! 但事实却往往很残酷,不管你是否愿意接受,事实永远都是事实,他就摆在那里,让你的怀疑乏力又无助。 张金泰双眼冷酷无情地看着他,右手缓缓扭动着,达素章京的身体抖动也随之更为激烈。 直到他的整个头脸,都被张金泰用追魂夺命爪搅成几乎是一滩烂肉为止,方才静止不动,只偶尔还能无力地抽搐几下。 “你个死鞑子,竟敢跟小爷斗?” 张金泰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将达素章京的尸体如破袋似的抓起,扔到一边的地上。 他回过头再看战场中的情况,也已接近尾声,只余下零星几个鞑子还在无力的反抗着。 而原本守护战马和伤兵的烟枪、铁匠与锁住等五人,见这边双方已厮杀乱战在一起,他们也趁势策马冲出,急奔过来加入了搏战。 有了五个生力军的加入,更使余下的鞑子恐慌大增,他们战心士气全无,只是为了活命才奋力抵抗,多活一刻算一刻。 忽然,一个鞑子兵想要策马逃跑,他拼了命的催打着胯下已经乏累的战马,却见李长胜策骑奔近,抬手就是一铳。 “轰!”的一声爆响过后。 那鞑子的身躯竟从战马背上向后飞起,又重重摔落在地上,再无生息。 自此,所有的满洲正黄旗鞑子兵,已被尽数杀死杀伤,这边的战事也算全部结束。 不过,虽然己方大获全胜,可李长胜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自己此番亲自率左部左哨弟兄们出哨,来时是全部一百零七名弟兄,再加他自己和小将张金泰,还有右部哨官特木尔带领着四名蒙骑弟兄随行,全员共计一百一十四人马。 哨查归来时,就已伤亡了二十六名弟兄,在与清军达素章京相遇时,除去留下守护伤兵和战马的烟枪等五人外,有八十三名夜不收战士随他出战。 如此算来,他与清军满洲正黄旗哨探的这番厮杀,虽全灭鞑子五十七骑人马,更缴获百多匹战马。 但此役中,己方的最终伤亡人数,也是高达四十八人之多。 就算有许多战士都是因战马受伤,而落于马下的,但战死者也达到了二十一人,重伤更有二十七人。 再有余下的人等,也大部分都带着这样或是那样的伤势,除了一直看护伤兵和战马的烟枪等五人外,鲜有身上无伤者。 由此可见,这一场战事之惨烈。 虽非千军万马的结阵厮杀,却也同样惨烈非常,甚至远超战阵厮杀搏战! 看着满地都是鲜血与尸体,一时也分不清敌我双方,到处都是,完全混杂在了一起,张金泰不由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这时,哨官万光金捂着胸口走了过来,队总刘守柱陪在他身边,也同样闷着头,走路时,更是一拐一瘸的。 他在适才搏杀的时候,被一个清军巴牙喇兵的狼牙棒扫中,虽然也用盾牌侧挡,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不过余下的威力,仍旧使他受伤不轻。 看着陆续围拢过来的夜不收弟兄,李长胜也是眼睛一红,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用略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麻溜点,速速收拾一下,我等可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周围众人皆无声点头,很多朝夕相处的兄弟就这样去了,大家的心里也都不好受。 而眼下的这方地带,毕竟是鞑贼活动频繁之地,也仍然还处在危险之中,要是再有大股鞑子哨骑路过这里,那情况可就越发不妙了。 他们也不再墨迹,立即快速行动起来,收拢阵亡将士们的遗体,将各伤员小心翼翼地扶到马上,己经不能骑马的,也将他们紧紧绑好。 一些可以收拢的鞑子各色马匹,也一样全都赶紧收拢过来,此时,明军夜不收们的身旁,反倒是马匹最为众多,但伤员也一样增加许多。 张金泰的坐骑“白龙”也己经寻回,还有那个前锋营鞑子头达素章京的马匹,也是一匹肥健壮硕的优等战马。 此刻,虎卫营右部哨官特木尔也已从一时未死的鞑子口中问出,率队的头目正是满洲正黄旗葛布什贤超哈营章京达素。 张金泰得知自己杀死的那个清军头目,竟然就是这股清军哨骑的主将,心中不由狂喜不已,虽也佯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其内心中的欢喜之情却早已溢于言表。 李长胜闻知此事,急忙命众夜不收将达素的尸身也绑在空余的战马上,要带回去给将主爷瞧瞧。 同时,又命众人除了砍下鞑子们的首级外,盔甲军械也要尽力收集,尤其是那五名葛布什贤超哈营鞑子所穿盔甲,再有那些鞑子巴牙喇兵的盔甲也不可落下。 吩咐完这些事后,他的目光不由停留在了张金泰的身上,对于他今天的表现,李长胜总体上还是十分满意。 他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张金泰打小成长起来的,自然在内心中也渴望他能阵前建功,将来成长为自家将主爷的得力臂助。 不过,张金泰每临战事,都异常兴奋,敢于争先虽是好事,但李长胜也担忧他每每如此,终归也会在这一点上吃了大亏。 “看来,这事还是要跟将主爷禀报才行!” 张金泰策在自己的战马上,裂了裂嘴,他感觉左肩背处仍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不知道那处骨头,会不会就此碎裂了。 此刻,众人也已将战场简单清理完毕,纷纷策上马匹,他们都是相顾无言。 看李长胜的神情似乎有些难过,哨官万光金策马上前,沉声道:“李爷也不必悲伤,兄弟们早在从军入伍之时,就料到迟早有这么一天。 他等生在宣北,得以追随我家将主爷,已是万幸,尔等阵亡将士们的英灵,也将永记功册之上,为后世铭记,尔等遗孤眷属,也将受军府的照顾。 不似别处,死则死尔,又有何人想过他等所留之后事?” 千总李长胜闻言,狠狠地点了点头,他呼出一口长气,朗声喝道:“走吧,回营去!” 忽然,万光金的脸色大变,他叫喊道:“女儿河那方,又有鞑子过来……” 一时间,有千里镜的夜不收队总们,个个都抽出千里镜往那方眺望不已。 果然,女儿河下游那边,锦州过来的方向上,隐隐似有一大股烟尘腾空而起,不住翻卷着。 李长胜看罢,不由咬牙切齿道:“确实,看尔等盔甲样式,确是鞑子的哨探兵马无疑。” 虽然目前还不得确定,驰来的鞑子哨探到底有多少人马,但己方大战之余,不惟各人体力不济,就是战马脚力也还未恢复。 但己方战马众多,大可换马再战,然众人倚为利器的短铳却几乎都发射过一轮,来未曾来得及重新装过子药。 如此,若是再与鞑子作战,岂不吃亏? 就在这时,板凳赵兴光也大声叫道:“前方也有烟尘起来……” 李长胜闻言先是一惊,他连忙回身举起千里镜看去,片刻后,他脸上才展露出笑容,道:“是我部中右哨的兄弟,定是得了讯息,回军来救援我等。” 他接着又大喝道:“快,鸣号铳,给右哨左清河引导方位,免得他等误入鞑子军前。” 虎卫营夜不收的传信号铳都是特制,其发射出的信号弹,在很远的距离,都可以看到那种特别的烟雾,还有与众不同的铳声。 虎卫营的号铳,所发射的信弹在空中会二次爆发,散出不同颜色的特殊烟雾,其红色表示此处为战场,绿色表示此处安全可以通行,而黑色则表示情况不明,不宜前行。 毕竟受这个时代技术、原料等限制,能做到如此,已然十分不易,其所散发出来的烟雾虽然很易于识别,但却也很容易散开,不能持久留在空中。 在“…啪…啪…啪…”几声奇异的信铳脆响过后。 李长胜立即下令,由刘守柱率着轻伤的夜不收们,护卫着伤兵和一些缴获迅速向着右哨左清河方向撤退。 而他则与哨官万光金一同领着三十余夜不收战士,在此结成圆阵,同样以众多马匹围成了一个圈。 他们中的十五人下马,持着长铳,在圆阵的缝隙中将铳口探出,已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余下的夜不收们,在李长胜、万光金率领下正紧张而有序的为各自的短铳装填子药,以备即将到来的搏战时,上马发射击奴。 张金泰也在认真为自己的短铳装填着子药,看得出他的动作十分娴熟,可见其平时没少下功夫,而且他的耳朵还在不时的抖动,似乎还同时专心倾听着女儿河畔的清军马队蹄声。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皮外伤,还要静养? 宣北军虎卫营左部千总李长胜,站在马鞍上从千里镜中望去,只见东南方向的女儿河南岸边滚滚烟尘,直向他这里不断移来。 依着李长胜的判断,虽然敌我双方两路兵马在距离上相差无几。 不过,依照清军在战场上的一贯表现来看,便是察觉到这边的异状,他们多半也是先派人过来察看一番,而后,大队人马才会奔驰上来。 而且适才在沿路上,还留下有许多处战斗的痕迹,包括那些个鞑子的尸体,都会让他们疑神疑鬼,进一步拖延他们到达的时间。 而自己麾下的右哨弟兄们,则定是接到了信息才折返回来救援,如今更有号铳的指引,该会全速策马往这边赶来。 如此一先一后,一快一慢,便是双方距离自己远近相同,也当时自家的援兵先一步到达。 所以眼前最为稳妥之策,便是固守待援为最善。 但李长胜为了保险起见,仍是命左哨一队队总刘守柱领轻伤员,护送着重伤的战士和多余的战马军械,先行出发,往左清河来援方向迎了上去。 果然,在李长胜通过千里镜的注视中,东北面的鞑子哨骑队伍里,分出了几骑正往这边奔来,他们的大队人马,反而停了下来等待消息。 而在李长胜所结圆阵的南面,却是又腾起了更大的一片烟尘,旷野中,烟尘滚滚而进,好似洪流一般,显然那边的马队正在全力奔策,向着这边高速疾驰而来。 看到如此情形,便连清军那边奔出的几骑鞑子哨探,也都是迟疑起来,越发的放缓马速,不敢过于近前来察看。 烟尘冲天,蹄声如雷。 终于,南面急奔而来的滚滚烟尘中,策骑冲出的一队队精悍勇士,出现在了李长胜等人的眼前。 他们清一色的铁尖帽儿盔,短身鲜红罩甲,各人还都是一人双马,或是三马的配备,他们个个举止中都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彪悍之气。 宛如一股红色的浪潮,他们汹涌而来,虽然只有两百余精悍勇猛的骑士,却发出了有若千军万马一般的气势。 奔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面目如张金泰般清秀,身姿却更为魁伟挺拔的年轻将领,他正是宣北军虎卫营主将,兼中部千总的游击将军林芳平是也。 远远的,林芳平就看到策马缓缓退下来的队总刘守柱一方人马,他将手中的虎枪举起,身后骑队立时就向两侧奔去,瞬间让出了中路给刘守柱他们通过。 他们虽然在奔驰中调整方向,让开了中间通道,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奔进的速度。 林芳平也早就看到前方的战马辎重围成的园阵,特别奔到近前,又见北面女儿河方向一股烟尘腾空翻卷。 他也是满脸焦急之色,担忧李长胜左部久战乏力之下,若再被鞑子围攻,说不得损伤会更为惨烈,当下急急催马向前。 当他越奔越近,看到刚刚那场战事惨烈的战场痕迹时,更是脸色大变,他身后的夜不收们,也同样个个充满忧虑。 正在担忧之际,忽然,林芳平脸上现出喜色。 就见战马辎重园阵内策骑奔出几人,正冲着他们扬手高声叫嚷,欢呼蹦跳间,不是李长胜、张金泰他们又是谁? 林芳平心中欣喜若狂,他也是大叫道:“是李兄弟,是小金泰他们!” 他身后跟随着的夜不收们也是同样大喜:“是李爷……” “李爷没事……万爷他们也没事…...” 这边李长胜则冲着奔来的林芳平等人,不断的跺脚招手,大声呼喊:“林将军……这边……这边。” 望见来的不是自己麾下右哨人马,而是虎卫营主将林芳平亲领中部精锐前来接应,李长胜心中登时大定。 此时,北面奔来的鞑子哨骑也己经看得清楚。 千里镜中,他们皆着黄色外镶红边的盔甲,却是鞑子满洲镶黄旗的兵马,人数竟也超过了百骑之多。 面对数量远多于己的鞑子哨探,若再次作战的话,李长胜不止是没有把握取胜,恐怕连逃出脱身都难。 毕竟那边的鞑子兵还未参加过战斗,不惟建制完整,其体力也未有任何的消耗,而己方却是连番大战之余,战士们都已十分乏累,气力已然不足。 除非他能忍心立时放弃那些还没护送走的受伤兄弟们,只率精锐立刻策骑奔逃。 但,他又怎么能这样做呢? 幸好,林芳平率领着虎卫营的精锐援军,先鞑子一步到达了,否则的话,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看身旁哨官万光金也同样没了原有的沉稳,不断冲前方奔来的林芳平大声叫嚷,扬手召唤着,那些没有受伤的兄弟们,也是个个奔出,欢呼雀跃起来。 张金泰也是哈哈大笑起来,他更是叫嚣着再杀将上去,尽灭了北面奔来的那股鞑贼。 就在他正兴奋之际,忽然,感觉胸中拥堵烦闷,接着眼前一黑,他就不省人事的晕了过去,只隐隐听到身旁李长胜、万光金、赵兴光等几人的惊呼与叫喊。 ………… 当张金泰再次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趴在一铺温暖舒适的木床之上,周围扑鼻而来的皆是阵阵药香气息。 他的上身完全赤.裸.裸的,正有人不断在他肩背上动来动去,随着意识逐渐恢复过来,更觉一股股草药的味道充斥鼻孔。 张金泰正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一个温和又极具威严的声音在旁边传来:“不要乱动。” 张金泰只是听了这声音,便瞬间感觉心中一阵温暖。 他十分乖巧的躺在木床上,费力地轻轻转过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父帅宣府总兵张诚,坐在一张椅子上威严又慈祥地注视着他,眼中饱含关切之情。 而在张诚的身旁,还有魏知策、张广达、张国栋、林芳平等诸位将官,以及自己的大哥张成芳也是十分关切的深望着自己,他眼中更有明显的泪水痕迹。 看着这一切,张金泰的眼中不由顿感湿润起来,心中更是感觉到满满的温暖。 随军医官施建能,正在自己的肩背上忙活着什么,旁边还有几个随军医士,正在为他打下手。 张金泰精神略有回复,只见他笑着说道:“怎么如此大阵仗,父帅宽心,金泰没事的。” 张诚瞪了他一眼,道:“临战先登,乃是好事,本帅亦是十分推崇。然杀场搏战,敌从四方皆可来,乱军混战之际,最要紧的是眼和耳。 要看准,尽力一击制敌,要听音辩位,但有风声不对,就要速做应变,制敌先机,才能不受制与敌。 希望你有了今次出哨经历,搏战负伤后,能吸取教训,尽快成长起来,也好替本帅分忧!” 张金泰听了这番话后,立时一本正经起来,略带哀求口吻道:“父帅,将金泰调入虎卫营吧!” 看他的这幅样子,魏知策、张广达等人都笑了起来,张诚脸上也露出些许欣慰的笑容,他道:“你小子,就活该遭这罪!” 大家都知道,张金泰的梦想就是要当一名夜不收,与众兄弟们纵横山野河湖之间,踏遍万山千水,专寻鞑子精锐厮杀。 他终究还是忘不掉,在京畿北郊马坊村,父母皆命丧鞑子之手这一血海深仇,这或许是他心中最大的痛! 记得在大军初到松山之时,于宣北军营大帐内,张诚问到各人的理想之时,张金泰就曾表示要做一个真正的夜不收战士。 当时他说:“我要做夜不收,带着弟兄们踏山穿林,专与鞑子最精锐的白甲哨骑捉对厮杀,那才叫痛快。” 如今也没过多久,众人自然对此记忆犹新,他们听了张金泰的话后,不由将目光都转向张诚。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张诚却将头转开,他看向一旁的医官施建能,说道:“施医官,金泰的伤情如何,到底要不要紧?” 医官施建能摇头晃脑了一阵,才开口说道:“大帅不必为此忧心,张金泰虽曾昏迷多时,然却并非全由其伤情所导致。 只是连日出哨,却也乏累疲惫,再加初临战阵,搏杀之时精神又过于集中,忽见援军到来,精神瞬间放松,才致如此,并无大碍。 他身上的主要伤势,还是在后肩背为奴贼钝器所中,以致几处骨裂,所幸的是,骨裂处不深不大,待将伤口包扎,再覆上伤药后,只需休养月余便可痊愈。” 张金泰闻言,不由躺在床上叫了起来:“干啥,还要按休养月余?” 施建能放下手中的工具,他并不理会张金泰,而是抚须对着张诚补充道:“大帅,最好将张金泰转入到松山堡内静养,伤情或许会好得快一些。” 张金泰在一旁听了他的话,不由立时惨叫起来:“什么?就这点伤,还要去松山堡内静养?” 张诚面色严肃的喝斥着他道:“闭嘴。军中伤情疗养诸事,皆由施医官一人全权处理,你在此鬼叫些什么?” 张金泰虽相对来说,比张成芳略为顽劣了一些,但也是本性纯良的好儿郎,只不过是天性活泼,不喜固守成规,喜好冒险罢了。 他对于义父张诚的畏惧已经深植于内心,早就根深蒂固,这其中或许大多是感恩与尊敬,毕竟是张诚将他解救,并收归门下亲自抚养、培育他。 这时,张金泰听了张诚的话后,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他性格好动,让他这样裹着厚厚的纱布休养,真的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即使如此,他也只敢在口中悄声嘟嘟嚷嚷,只是叫苦不迭,却也不敢再出言乞求。 医官施建能则在一旁轻抚着胡须,微笑不语,张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做法,使得他心里很是舒坦。 回想当年,他还一个落泊的小医士,未避鞑虏才从京畿百善之地,远遁宣府边野蛮荒之所。 幸好他流落到长安岭所城的时候,机缘巧合医治好了时任守备身上的箭创,这才被留在长安岭所城内居住,此后又递补了长安岭千户所的医官。 此后,他就在长安岭所城安居下来,还在此娶妻生女,原本以为就会如此渡过一生。 怎曾想,还会赶上薛良清暗杀张诚这档子事,他也因为这一次为张诚治疗脏箭的创伤,而入了张诚的眼。 从此便多行走于宣北军各营,发挥其毕生所学的外伤清创之术,更带起了大批随军金创科医士,也算是真正的学以致用,不枉一身家传的本领。 金创科,这是张诚亲自确定的科目,专指在战场之上所受刀、枪、斧等创伤的治疗,他还亲自指点施建能关于消毒,以及防感染的一些知识,对于施建能的启发非常之大。 同时,施建能也在宣北大地看到了欣欣向荣的蓬勃气象,他甚至早早就表示要将家搬至赤城堡安居,在得到张诚的允准后,终于在去年实现了这一愿望。 此番入援辽东,张诚也正是因为他在治疗刀剑创伤方面的真实本领,也预知这里必定是一场极度血腥的杀戮,所以才特别将施建能带在了身边。 就连施建能本人,也未想到现今的自己会有如此身份地位,每每让施建能感慨际遇之妙,真是玄之又玄。 这时,林芳平突然回身笑着说道:“李兄弟,此次你哨探有功,带回的情报,连咱大帅都动容啊!” 张诚也是温言夸赞他道:“不错,确实很不错。” 李长胜本是站在林芳平的身后,他虽是这次出哨的主将,但在各位将军跟前却也没有他说话的份,所以虽然也很关切张金泰的伤情,却也只能躲在一旁仔细倾听而已。 这会见自家主将林芳平和将主爷都夸赞自己,不由立时便兴奋起来,随后又是眼睛一红,略带哽咽道:“可惜啦,许多好弟兄都折在鞑子手里,还有很多兄弟也受了伤。” 他说到最后,更是想起当时战场上的残酷,不由落下泪来:“如不是林将爷来援及时,职下……职下怕……” 他一边哭,一边用力捶打着身下的床板,“哐…哐……”有声。 屋内的众人也都是黯然。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自打锦州之战事起来后,宣北军虽未曾真正出战清军,未见大量伤亡,不过军中夜不收出哨频繁,其伤亡确是颇大。 其中尤以林芳平统领的虎卫营,出哨最为频繁,伤亡也是最大,他此时紧咬着下唇,眼中也显露出了一丝悲切痛苦之色。 张诚见此,厉声喝道:“大好男儿,哭什么哭?” 随后,他也是叹了口气,才有语气坚定的说道:“随本帅出征战亡的弟兄,我宣府军上下,绝不可将之忘记,我宣府军户百姓亦不可将之忘记。 若无我宣府将士在前浴血捐躯,何来境内军户百姓安稳富足之生活?” 张诚目光如炬,炯炯而有神,他再次扫视厅内诸人,朗声继续道:“待此间战事结束,本帅要建起一座‘褒忠祠’,以祭奠追随本帅征讨四方之阵亡将士。 本帅要使宣北,使宣府镇,甚至整个大明朝都牢记这些浴血捐躯的英雄们,四时五祭香火不绝,年年岁岁永不相忘。” 他此言一出,屋内诸人皆是动容,要知道这时代的人们对于建庙祭奠之事,看得极重。 君不见,朝廷每每表彰做出过极高贡献的功臣武将,也只是敕建牌坊门楼而已,就这都已经是无上之殊荣。 而建庙祭祀一事,则更为难得,即使是死后殊荣,试想一下,在整个大明朝又有几人有如此之待遇? 如至圣先师孔圣人、岳武穆、关圣帝君关公等寥寥封圣之人,才能得享历朝历代大封特封,建庙祭祀之。 而一般的朝廷官将,则是极少获此殊荣,最多也就是在家祠、家庙中供奉,由家族内部的同宗子孙年年按时祭祀,奉祀香火。 至于战场搏杀,为国捐躯的普通将士,莫说将名字、牌位奉祀庙宇,许多就连好好掩埋尸体都不得,且家属也是多年不知其是死是活。 多少老父母,日夜盼儿,儿不归;多少寡妻,守身持节盼夫回,孤灯熬白青丝不见丈夫还;多少儿女,嗷嗷待哺与父别,终此一生未见大人面。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竟从自家主帅口中听得,此番回返宣府后要建“褒忠祠”,以供奉出战阵亡将士之忠魂! 这是何等的待遇? 这在大明可是破天荒的事啊! 此前,也有为出战捐躯的大将建庙修祠,以供奉忠魂烈骨,求护佑一方英灵的。 可这给随军出战的普通阵亡将士建祠供奉英灵之举,确实是前所未闻,前所未见之事,众人虽心中感动,神情间也颇显激动,但面上却也隐隐有疑惑与担忧之情。 这时,却听张诚又继续说道:“自前载进京勤王,与马坊击杀鞑贼起,本帅便命中军书吏,将此后每战之详细经过,无分大小,都要详录于书册之上,以便将来考验军功,查缺补漏之所用。” 屋内众人听他又说起这段往事,皆是一愣,许多人不知其是何意,就连魏知策也一脸茫然之色。 张诚不理众人,他目射神光一般望着诸人,又继续道:“前时,我师进抵松山之际,有感与鞑贼为战,尤其是我宣府哨骑,不惟伤亡颇众,且更有许多可歌可泣之事迹。 为了使后人知晓我等征战之不易,亦是为了警醒后人战争之可怖,本帅当时就已命总镇抚贺大人,组织随军书吏对宣府诸军将士出战与哨探之记事,认真仔细整理。 务要将其中诸般感人肺腑的英雄事迹和人物,拣选出来,编制成小册子,更要在我宣府军中广为传颂,使其成为诸军将士之楷模,成为我诸军将士纷纷效仿之英雄!” 众人尽皆愕然,他们的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许多人都大张着嘴巴,嘎巴嘎巴的却又说不出话来,接着就是一副沉思状,他们仍在细细品味和解读着,自家将主爷刚刚所说的内容。 魏知策毕竟是读过书的人,相比于其他人更为活泛些,而且眼界与思想也更为开阔,他第一个反应过来,开口说道:“大帅心胸宽广,犹藏百万兵,每每所思所想,皆远超常人,非我等之所及。 知策拜服!” 他接着又道:“大帅此举,末将虽一时仍未能全盘理解。但现下想来,已是神往,若照大帅之意办理,将来不止我军中将士尽知英雄事迹,就是治下军户百姓,亦是会崇拜不已。 待这些英雄事迹传播开来,不惟我宣镇治下人人倾慕,就是治外军户百姓,甚至各官商豪绅,也会仰慕不已,从而心向我宣府。 大帅,真是好格局啊!” 经魏知策这么一番类同于解说式的夸赞,众人心中也是豁亮了起来,大家纷纷赞扬张诚的这一举措。 对于屋内众人来说,能在阵前捐躯后入“褒忠祠”内,享受世人的香火供奉,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好不过。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自己声名的爱护与重视程度,是后世人们所无法想象的! 若是真如张诚之所言,他们沙场捐躯后,真的能入“褒忠祠”中享受四时五祭,年年岁岁香火不断的受世人跪拜瞻仰。 不惟他们这人心中感到自豪,就是将来他们的子女也会心中自豪,也会受到世人的尊敬。 如此,就等同于他们今日所拼搏的,将来必定会荫泽子孙后代,再配合张诚之前所定下的优恤和退役政策,这以后前来主动报名从军者,必定是应者云集。 在众人兴高采烈的谈论中,张诚也再次笑着说道:“本帅还想招揽些说书人,使之将我宣府英雄事迹,用琅琅上口的板书形式,传遍宣府内外,传至大江南北! 使天下人皆知我宣府忠勇将士之事迹,使我宣府忠勇将士之事迹,千古传唱。 如此,才不枉本帅‘褒奖忠良’之本意!” 屋内众人尽皆一脸肃穆之色,他们被张诚这一举措深深感动。 自家将主爷思虑之周全,确实让他们有些始料未及,有如此的将主爷,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誓死追随,又有什么理由不誓死效忠! 张广达不愧是张诚的老部下,他第一个双膝跪地,抱拳行礼,大声说道:“得遇大帅,实是我等之幸。末将愿追随大帅至死无悔,虽刀山火海,吾亦往矣!” 齐刷刷,本就不大的医舍屋中跪倒一片军将,一声声“……愿追随大帅……刀山火海……亦往矣!” 张诚脸上神情肃穆的望着他们,良久,才温言说道:“诸位都起身吧,你等皆我自家弟兄,亦是我所信赖之人,得遇诸位,乃是我之幸啊!” 看着诸将都站起身来,张诚又大声说道:“诸位信我,愿随在我之身侧,共建一番恢弘事业,我亦今日便与尔等立誓。 张诚必定不负诸位之信重! 我将与诸位齐心合力,内剿流寇,外御鞑虏,中兴我大明王朝,重振我大明国威,使四夷臣服,迎八方来朝。” “愿追随大帅,中兴大明!” 张诚摆了摆手,屋内霎时寂静下来,他转过身来,看着木床上的张金泰道:“你先好好养伤吧。” 他说完又回过头来,对李长胜嘱咐道:“李长胜,这几日你写份战情报告,镇抚司那边也会对你此番出哨所获功绩,堪合核对等次。” 李长胜强忍着抽噎,接令道:“喏!” 此次出哨,李长胜等人立下大功是肯定的了。 不过,宣北军每次战事结束之后,各军将官都要书写各自的战情报告,其内容包括但并不局限于战前分析、战事布置、撤退救护等方面,以及临机处断、优异个人等记述,再者还有首功、大功、次功等等内容。 最好,还要由镇抚司派员逐一进行核对,查实无误后,才登记入册,以备随时查验。 这一套规矩最早是崇祯十一年,进京勤王时的马坊之战后,由时任千总的张诚提出,自此便在他的千总部中施行。 而最终定型确是在崇祯十二年,他到宣府北路赴任北路分守参将时,自那以后,如此行事便成了宣北军之定例。 多年下来,此等做法己经形成一系列完善的制度,全军上下,也尽皆习以为常。 临离开的时候,魏知策、张广达、张国栋等人,又都对张金泰进行一番温言安抚,林芳平更是握着他的手,亲热地说道:“金泰兄弟,你现今就是专心养伤,入虎卫营一事,咱们再想办法就是。” 很快,众人便纷纷退出医舍,接着施医官领着几名医士也退了出去,本来显得十分拥挤的医舍,登时为之一空。 张金泰刚才也悄悄问过施医官,其他出哨受伤的虎卫营弟兄,都在隔壁医舍之内救治,只他一人是独居一间医舍。 张诚虽爱护麾下将士,但此时的人们却更为在意尊卑之分,作为一军主帅的义子,别人自然是不敢与他在同一间医舍中接受救治,因此,他也未强求平等。 现在,张诚已是宣府总兵官,虽朝廷兵部的文书上说是暂代,但原总兵杨国柱麾下的宣府诸营,都已对他表了忠心,战后由他彻底接任宣府总兵,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在入援诸军军中,惟有张诚所部宣北军随行医士最多,且相关药丸散剂等也是最为充足,在这一点上,张诚是舍得花银子的。 毕竟,操练出一名合格军士所需费用,可要远大于医官与药材的开销。 当然,这也非大明别处军镇可比,毕竟别处军镇只要护着家丁亲随,余下军兵辅役的死活,又与他们何干? 援辽王师近二十万人马,十余位总兵大将,也就只有张诚的宣府兵马中,受伤的将士会得到全面的救治,再者其医治的条件和能力,也是锦州前线明军各营中最好的。 “还要休养一个月……” 张金泰正在心中独自哀嚎,百无聊赖的时候,忽见门口探进无数颗脑袋来。 定睛细瞧,却是童子营中的一众兄弟,得知张诚已率诸将离去,便纷纷赶过来看望他。 一时间,屋内又变得热闹非凡,众人更是七嘴八舌说道:“看到二哥没事,我等也就放心了。” “……真要祝贺二哥得胜归来啊!” 他们早就想要来看望张金泰,却是在门外被医士拦阻,不得入内。 而后,见到张诚领诸将前来,便悄悄躲到了一边,这时得知张诚等人离去,且张金泰也已苏醒过来,便急赶着前来探望。 看着众位兄弟们关切的眼神,亲切的问候,张金泰顿觉心中一阵温暖。 他笑着说道:“早说没事了,你们二哥我啥人啊?早在俺生下来时,算命先生就给算过,说俺有九条命,可命硬着嘞!” 众人一片欢笑中,忽见门口又走进一人,李长胜一见也更为欢喜起来,却是张诚第一个义子张成芳。 他进屋后,就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张金泰,片刻,才在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时,十分关切地问道:“看你伤势不重,为何还要入松山城修养月余?” 张金泰叹息着说道:“谁说不是啊。大哥,你帮咱同父帅讲个情,把咱留在军中修养。可好?” 张成芳面上神色不变,只是淡淡道:“兄弟,刚哨探回来,又是有伤在身,且先安心静养。至于入不入松山城,稍后再说。” 他走上前,坐到张金泰床前,叹道:“此番出哨,确为凶险,能大难不死,兄弟你必有后福啊!” 张金泰也笑着说道:“托福,托福。能进到虎卫营,兄弟我就是万幸了嘞。” 张成芳听后摇了摇头,他笑道:“金泰,此次哨探,只看鞑子首级和缴获,便知必是精彩绝伦,快给兄弟们讲讲吧,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看众人陆续都围拢过来,人人皆是一副兴味昂然的样子。 张金泰这才叹气道:“这事说来就话长了,兄弟这次出哨,可谓出生入死,惊天地,泣鬼神啊。” 张成芳笑道:“行啦,别再这跟弟兄们卖关子,快快道来!” 张金泰抑扬顿挫的声音陆续从屋内传出:“….……要说这事,还得从我领兄弟们出大兴堡时说起….”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诚离开张金泰的病房之后,又看望了其他受伤的夜不收将士们,自然是免不了一番慰勉和鼓励。 这些人本就是最忠诚的将士,又是老兵居多,他们受一次伤便成长起来一分,将来大军扩编之时,只需将这些人马往下一分,各队、哨、部的骨干也就有了。 看罢了伤员后,张诚又来到军营中的另一处所在,这里凉风习习,树木荫荫。 这里有一处临时搭建起的大木棚,如今,在棚前正摆放着一排排的尸体,这些尸体,都是此番随李长胜出哨战死的夜不收军士。 当然,也有一些是受伤较重,回营后救治不及而亡者。 此时,正有几个医士在收集他们身上的腰牌,登记各人的军贴,整理着他们个人的遗物。 如此酷热大暑的天气,将士们的遗体最多也就是摆放一、两天时间,然后便要立即火化,最后再将骨灰与遗物一并带回宣北,由开平卫司派出官员逐一交付与他们的家属。 与这些物品一起交付的,还要他们的抚恤和展功牌等物品。 展功牌,也是张诚援辽后才定下的,专一发放给阵亡将士家属,用以向外人展示从军功绩。 这个展功牌为铁制的长方形牌子,上面记述了阵亡将士的从军经历,从入伍时起开始记录,包括其参加过的所有战斗,以及立功受赏情况,最后直至其如何英勇战亡。 将来阵亡将士家属便可凭此牌,前往宣府各地卫司、守备、千户所获得优抚待遇,并可凭此牌免除阵亡将士眷属的劳役。 这其实就是张诚出的新花招,既能体现优抚政策,又能更好的向其他军户百姓展示从军的好处,从而进一步改变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军人的看法和态度。 丘八一词,其本意原是代指兵,既无褒扬之意,亦无贬低之情。 据《太平御览》卷四中引用的《续晋阳秋》内容记载:“苻坚之遣慕容垂,侍中权翼谏不听。於是翼乃夜私遣壮士要路而击之。垂是夜梦行路,路穷。顾见孔子墓傍坟有八。觉而心恶之。 乃召占梦者占之,曰:‘行路穷,道尽也,不可行。孔子名丘,“八”以配“丘”,此兵字,路必有伏兵。’” 由此才有了以“丘八”一词代指兵的记载,然随着时间流逝,丘八一词多成为各代文人,乃至百姓们对于兵疲的统称。 而到了大明末期时,丘八这一词,竟成了文人百姓们对于所有大明兵士们的统称,好像大明朝所有当兵的都是兵疲一般。 此因细究起来,应该是与大明武勋集团在朝廷失势有很大关系。 正因武勋集团落寞,文人掌权,为防止武臣勋贵们再上位,才由上至下,一力打压贬低,层层克扣军饷,不让军士吃饱等等因由,多与此有关。 而张诚的所作所为,其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力抬高军将在宣府的地位,使之在宣府民众中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由此,进一步提升麾下将士们的荣誉感和归属感,使他们离不开宣府镇,一旦离去,便将失去在此所获得的一切。 毕竟外间可不会像宣府这边,给诸军将士们无上的荣耀与尊崇,他们只会嘲笑、鄙夷和躲避。 惟有宣府一地,或者说惟有在张诚的治下,他才会给军将们如此待遇。 因此,张诚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宣府必将成为大明军士们向往之地,也必将吸引大批的有志青年前来投军。 他更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能够集聚起一大批有志之士,以现有麾下诸将为核心,形成一个只听命于自己的新时代武勋集团。 待到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天地必将为之变色,如果不变,那就凭蛮力强行改造它,他相信那时候的自己,也将拥有改天换地的实力。 然而,眼下他还是需要蛰伏,不能过于出头,尤其是不能与当朝大佬,那些个阁臣阁老们顶牛,毕竟举着朝廷的大旗,自己的运作空间才大些,也顺利许多。 现在,张诚正按照宣北军中的传统,按部就规的为阵亡将士举行遗体火化前的告别仪式。 他神情肃然的从这些阵亡将士遗体前一一经过,众将则跟随在他的身后,个个也都是神情肃穆,静默不语。 张诚看着这些昔日麾下将士们遗体,他们有的人面容安详,有的人却满目狰狞,再有的人则是神情痛苦。 他们中也有许多阵亡者已近中年,有些人则还是很年轻的,然他们都是宣北军中的精锐,此时,却都战死在了异乡。 张诚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眼前的阵亡将士遗体,良久不动,他静默无语,两眼中多少也有些湿润,但也仅限于此。 早在崇祯十一年勤王时起,张诚就不断看着自己麾下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去,他也如同趟着血水一般,不断成长,不断爬升。 在这个过程中,又有更多的麾下将士倒了下去,一具具将士们的遗体从他的眼前抬过,看得多了,心也就硬了。 张诚暗暗立下誓言:决不会让将士们的鲜血白流,决不会使将士们白白捐躯! 他要活下去,要替那些牺牲了的将士们守护他们的亲眷,守护他们用生命换来的荣誉,守护宣府来之不易的安宁,守护这大明天下亿万人们。 虽已心坚似铁,然每一次看到英勇部下战亡的遗体从他眼前抬过,张诚的心还是会很疼,很痛…… 他以后注定还要继续承受这种痛苦。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他的使命! 就如同,他每一次看到这些阵亡将士遗体时,都会自己问自己:我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诚每每回想起往事种种,似乎前世记忆已越来越淡,许多事情都记不起来,而这一世的经历却深深印刻在心田。 自己当初才刚刚来到大明,就正赶上鞑虏入寇,奉命进京勤王,不说默默发展,暗暗配置私有力量了,连个准备时间都没给留充分了。 自那时起,他便开始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而不停的折腾,想方设法的试图改变些什么,最终却依然是亲眼看着卢象升和叔叔张岩为国捐躯。 不过,所幸的是自己不但从巨鹿这个杀戮场中脱身出来,还保留了一定的实力,也从此一战成名,上得君王、阁臣照拂,下又有督臣陈新甲扶持。 这才在宣府北路站稳自己的脚跟,如今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是用鲜血换来的,都是这些英勇将士用生命换来的。 随着未来彻底掌控宣府镇内各方力量,自己的实力也会逐渐强大,心境眼界也都随之开阔起来,能做的事情也自然就更多了! 然而,自己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 想起后世中每每读史,总是掩卷叹息,为历史上的种种遗憾而心有不甘。 或许,上天将自己送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这种遗憾吧! 张诚对这些将士们的遗体微微致意后,便默默的离开了这里。 ………… 李长胜的这次出哨,虽然伤亡颇重,但前后也斩杀鞑贼近百,且个个鞑贼都被砍了首级回来,尤其是最后一战,更斩获鞑巴牙喇兵和葛布什贤兵多人,战果可也是极丰。 而且,更是探查到了清军在白庙堡附近调动的重要情报。 获得情报后,张诚先是前往松山城内的总督行辕,将探查到的鞑子军情禀报给了蓟辽总督洪承畴,随他一同到达总督行辕的还有李长胜他们此番出哨的战获。 当然,只有鞑子首级,以及那些巴牙喇、葛布什贤兵们的外衣外甲诸物,这些都是用来报功的,而余下的鞑子盔甲、军械都留在宣府军中,尤其是那些战马,张诚更不会分与别人。 连日来,宣府军各营哨骑四出,虽也损失了一些人马,但斩获的鞑子首级也超过了百颗之多。 就在李长胜他们出哨归来后,张诚已传令下去,宣府军暂停对远处清军控制区的哨探,各营夜不收哨骑现阶段只遮蔽我方控制区,阻止鞑贼哨骑前来。 而此时,援辽的明军各营也都有派出哨骑,侦测鞑贼动向,但他们大多不敢过于深入鞑贼后方,也就是在两军前线附近徘徊而已。 也就是张诚麾下的原宣北军哨骑,才会深入鞑贼后方探查,因此他这边所获得的军情动态,连蓟辽总督洪承畴都是十分重视。 清军这些日子里,频繁调动,又猛攻锦州城,其意仍在引诱洪承畴出兵,可却一直未见明军动向,他们也是在满腹狐疑。 援辽的明军一直没有什么大动静,这反倒是给虏酋黄台吉出了一道难题。 现在就看明清双方谁更能沉得住气,此战关键就是一个“稳”字,双方实力旗鼓相当,就看哪一方先出手,看哪一方先犯错啦。 有心的明军将领,都可看到这些日子里,奴酋黄台吉,每每登临石门山上持着千里镜,对山下明军各营不断眺望观瞧。 八月二十日,辽东镇总兵官刘肇基所部兵马万余人,拔营起寨,浩浩荡开离了松山堡地界,缓缓行往杏山、高桥驿方向。 自前次总督行辕议定后,除了刘肇基回防高桥外,宣府镇游击匡永忠的游兵营、都司唐先成的镇标右营,也起营前往妈妈山和小凌河口,为大军守护粮道。 按照总督行辕的意思,他们这两营人马在援辽期间,暂归山西总兵李辅明节制调度,他们在临行前,都曾前往张诚的帅帐辞行,说是辞行,其实他们是来请张诚面授机宜的。 张诚对待他们自然是十分的热情,并明言他们仍是宣府镇的游击和都司,此番划归李辅明节制调度,完全是从大局出发,是临时的。 同时,张诚也同他们二人强调了粮道的重要性,要他们积极配合李辅明,为援辽大军守护好小凌河口粮道安全。 ………… 日近黄昏,炊烟袅袅。 松山堡城周边各镇总兵的大小营地中,皆有无数头戴红缨毡帽,身穿破旧鸳鸯战袄的军士,正在享用着晚餐。 与宣府军中已经广泛使用炊事车不同,其他各镇的伙兵们,还是使用传统的埋锅做饭方法,一队或是一总共同使用一口大锅,锅上沸滚煮着的,也是一种飧饭。 这种伙食,便是用米饭蒸熟,然后放到水中浸湿,再曝晒,如此反复几次,最后得到一些干米饭,有点类似于后世军粮中的压缩饼干。 虽然只是一小团飧饭,但用热水泡开后却可以变成一大锅。 不过,这味道可就真的是没法说了,其在食用的时候,还需要用盐,醋等物佐食,或是用咸菜疙瘩也可以。 一般大明军士的月盐,有家口者是月例二斤,无家口者月例一斤。 但此时大明各处军中都是克扣成风,便是军士们的月盐,上峰也要扣下一半,或是一大半去,所以吃飧饭时,能有一些盐巴配饭,也已经算是一种享受了。 没油水的时代,肚子就会饿得特别快,一堆堆的山海镇军士们,或站或蹲,个个吃得是稀里哗啦的。 他们不似宣府各军那般整齐,从选兵时就有所控制,不但要良家子,更是还有身强体健,得有股子力气,若是招些病秧子入伍,怎么能打仗? 而山海镇中的军兵们却是良莠参杂,有魁伟凶横的士兵,也有瘦弱不堪的老弱,人群之中,还有一些穿着鸳鸯战袄,头上裹着折上巾的骄悍军士,他们大部分也都是骑兵。 按照明军的军制,一般只有骑兵,或是步兵中的甲长以上军官才配发有盔甲。 不过在驻军营地内,除了巡哨的军士,这些骑兵也不会成天披着一身盔甲,他们戴的折上巾,也起了内帽的作用。 骑兵待遇好,要比步兵好上许多,虽然也同样面临被克扣,不过大多数的骑兵们,还是有银钱向城内外商贩购买一些干菜、干肉等诸物来,配着下饭。 作为骑兵,他们总是自觉高于步卒甚多,根本不屑与步兵聚在一起,他们也是一堆堆,围聚成自己的圈子。 此时他们的碗上,更出现一些形式各异的鱼干,虽然这些鱼干很硬,味道又腥苦,却也是无人在意,很多人更连骨头都一起吃个干干净净。 很多人更是边吃边大赞着,言说这鱼干可真是上品美味,在这个肉食缺乏的时代,任何的肉食,都是受欢迎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哪个敢打老子? 山海镇内各军士们吃罢晚餐后,阵阵喧哗之声隐隐传出,从步兵到骑兵,人人皆是形态各异。 他们或神情麻木萎谢,有如一个个被生活压弯脊背的老农。 又或是一副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的样子,翘起二郎腿闲聊着,如同市井中的泼皮一般。 更有众多的烟枪们在悠闲地吞云吐雾,此时北地明军,吸食烟草的现象极为普遍,残酷的战争下,烟草也有助于减缓压力,所以即使崇祯皇帝下旨禁绝,也无济于事。 不过,这些士兵却又都有一个相似之处,那便是在外表气质上,很少有军人的豪迈与英气,这也是大明各镇各营军士的通病。 当初营兵制度才刚刚兴起的时候,抗击南面的倭寇,北面的蒙古,曾起了很大的积极作用。 然而随着国家财力的日渐空虚,再加盘剥克扣军饷成风,这才有了家丁制度的兴起,营兵中大部分成为军痞,甚至是兵油子,这也是募兵制的一大弊端。 现今大明各军,几乎所有的营兵皆非是良家子从军,他们也不是招募不到良家子,一是舍不得饷银,二则是营兵名声太坏,太恶劣,良家子不愿入伍罢了。 他们所招募的,大多都是地方上的青皮、混混一类的人物,这些人本就品性不佳,且更是恶习累累,吃喝嫖赌抽,那可是样样精通。 再加上入伍后,又是经常性的欠饷,经常几月不发一文钱一粒米,他们为了活路,便聚而骚扰地方,吃拿卡要,抢劫杀人,可谓层出不穷。 他们正是那种打仗不行,祸害百姓却最是能行的军痞! 试想一下,如此军队又谈何军纪。 若是严格依照军规军律,在营中不得喧哗,然这些军规早被众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饭后的山海镇各营中都是一般热闹。 颇有一些菜市场的感觉,甚至还有些老军可能背后勾结了家丁或是军官,竟在营中做起私贩来,他们兜售着云州卷烟、小凌河口鱼干等物品,更有不知何处弄来的宣北咸菜罐头。 这咸菜罐头就是一个个大碗差不多大小的瓷罐,内里装有腌制好的咸菜疙瘩,再装入些咸菜水,然后再将瓷罐口密封好,就是如此简单而已。 然其制备和运输都较为麻烦,别的军镇也不是不能制作,只是舍不得使银子罢了。 山海关总兵马科的正兵营军寨,就设在乳峰山的山腰之上,他自从白捡了乳峰山后,便是驻军于此。 马科贵为一镇总兵官,他的营寨自然是占据最好的地带。 此时,乳峰山山腰上原清军营寨的基础还保存着,且更有清凉的山泉涌出,虽水量不多,不过他们这些军官们饮水,确是足够了。 而从山腰以下,横七竖八的便是他山海镇中,其他各营的军寨营地。 按理说,如是依着兵法要义,大军安营扎寨,自然要以一镇总兵官为首,余下各营的将士,应该前后左右的,用自己营寨将主帅营地团团包裹在中间位置。 但是,很显然马科并没有这样的威望与认识,所以,他镇内各官将们,也都是各择便利之地,自顾自选择优良的扎营所在。 如此一来,难以分辨营伍这事暂且不说,但如此胡乱扎营,指挥调动又从何谈起? 而且如此军纪军规不严,还可能增加各营将官的自私自利之心,待遇到急难之际,多会出现见友军危急而不救,陷主将危亡于不顾之事。 然此已为明末军队的一大通病,各营皆是习以为常,也不光是山海镇这边所独有。 此时,正兵营的将士们也是刚刚享用晚餐完毕,个个惬意地摸着自家肚子,他们正兵营可是马科的宝贝心肝,地位仅次于家丁们,吃得自然要比别营好上一些。 不过,吃得好并不等于纪律好,与山海镇别营将相比,单在军规军纪方面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喧嚣一片,恶形恶状,很多人更放声狂笑,不知在谈些什么妙事。 现在他们正在议论着方才的伙食,许多人都表示出很满足的态度。 一座缝满补丁的军帐边,正有一群士兵席地围坐,他们大声闲谈,不时爆出一阵笑声。 一个裹着折上巾军士,赤.裸的上身露出胸前一丛黑毛,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一边剔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娘的。胡爷我若不是到了这么个鬼地方,还犯得上那个腥臊的鱼干当宝贝。若是放在从前,咱老子都不带抬眼瞅它一下嘞!” 这时,他身旁一个嘴边有几根黑毛的家伙嗤之以鼻:“行了,咱们都知道胡爷你威风,曾经乱军中救过咱胡都司的性命。 不过,这几日伙食可比往日强上好些,依咱看这是要打仗了,所以这是大帅给咱们吃顿好的,这里面有个名堂,唤作‘催命饭’!” “这才消停几日,咋个又要打仗了?黑毛,你说得可是确切?”旁边人等闻言,纷纷表示担忧。 这嘴边有黑毛的士兵斜眼瞧着众人,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他先是发出“嗤”的一声笑,才道:“这不明摆着的事嚒。我们本来在松山堡西扎营,现在移到这边。北面不远就是石门山,这不是要攻打石门山的鞑子嘛。” 他此言一出,身旁众人皆默然半响,大家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对于同鞑子作战,他们皆有畏惧之心。 马上就有一人起来,他鬼鬼祟祟地转移着话题,他低声道:“晓得吗?从小凌河往南行不远处,就有一座娘娘宫。 现如今,那边都成了专一售卖鱼干的集市嘞,好家伙,那可是要有多少就有多少嘞。不若咱们几人寻他个机会,盯准一个小商户……” 他说到后来,竟悄悄抬手为掌,做出了一个下劈的动作来。 可不料,他这边话都还没有说完,身旁众人就纷纷咒骂起他来,称他自己寻死不要紧,可别拖累别人。 那嘴边有黑毛的士兵也是冷笑着说道:“晓得吗?尔等可知这小小的鱼干,背后都是那些老爷将主们参与控制? 今儿咱就告诉尔等知晓,这鱼干后面那些人等的背景,可谓深不可测啊! 听说总监军张老爷都插了一脚在里面,更别说各镇总兵啦,咱可是听说这鱼干集市的主意,都还是那个才升为宣府总兵的张帅爷所提议的。 就连咱们马大帅,都有可能在内中入了股,你小子还想着去打劫? 就不怕,咱马大帅第一个把你那颗狗头先给砍了!” 刚才提议打劫商贩的那个士兵,闻言也觉自己的有些话不合时宜。 他吐了吐舌头,讪讪地笑了两下,又说道:“反正崩管怎么说,咱们身为山海镇的正兵营,这鱼干啥的,以后也该是可以经常吃得到吧。” 众人闻言也是纷纷暗下里寻思:应该可以吧。 那嘴边有黑毛的士兵又是一阵冷笑,道:“就吃了点破鱼干,瞧把尔等美得。可知道宣府军吃的是什么嚒? 大饼、白饭,还有大碗的肉汤,大块的猪羊肉尽情吃,管够的造。 就说这鱼干,人家吃的也同咱吃的不一样嘞,那可是鲜美多汁的鱼瓷罐头,是最美味可口的那种,都吃不到鱼腥味嘞。” “可不?昨儿个俺们杨把总就买了几个鱼瓷罐,也分给我等尝了个鲜,硬是要得,没了鱼腥臊,真真的好吃嘞。 咱哥几个要是在宣府营中,可就妥妥的美了!” 一说起这些个事,场中各人都对宣府军充满羡慕嫉妒恨,那支军队的待遇,可是让他们极为眼热。 不过,各人也就只敢在背后说些闲言怪语罢了,真当着人家宣府军将的面,那可是不敢不敬的。 在宣府军初到辽东之地时,也并不十分的出奇出彩,这一切,其实还是从宣府副总兵张诚率军入辽后,才悄悄改变的。 张诚麾下将士不同于别镇,都是老弱居多,他麾下皆是青壮汉子,个个衣甲齐备,军械精良,行走坐卧之间,极具气势。 也曾有些别镇的军痞,每每见到宣北军营操或是巡逻之时,在一旁阴阳怪气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 却不料宣北军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们一言不合,就爆起打人,而且他们个个都是青壮,又操练得法,训练有素,几乎每一次打群架的结果,都是宣北军胜利,真可谓是百打百胜。 而更为可恨的却是,宣北军自上而下的各级军官,个个护短。 尤其是那个副总兵张诚,他仗着上有皇帝陛下恩宠,又有兵部本兵陈新甲的照拂,每每总将事情闹大,捅到总督和总监军那里,最后都是己方息事宁人,才能了结。 闹过了几次之后,再没有别镇的军士敢对宣府军将士当面不敬,从此见到宣北军将士,不是提前躲起,就是笑脸迎上,意图能交结上一二好友,获得一些好处,也为自己预留条出路。 当然,他们很多人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宣府军能有这么优良的待遇,他们粮草肉食又都是从哪来的呢? 此时,那老胡也是怒道:“凭啥他们宣府军就能天天吃饱喝足,我等山海军反倒要忍饥挨饿,难道总督与监军,都将粮草拔给了他们,我们山海镇,就他娘是后娘养的不成?” 那嘴边有黑毛的士兵语气悠闲的接言说道:“要说上头将粮草统统都拔给他们,这倒也不见得。” 他接着道:“听说分给他们的粮草是多一点,毕竟是强军主力嘛,不过也没比我山海镇多分得多少。 据我所知,因宣府军马在前次大战中,阵斩了两个鞑子固山额真,所以总监军那边有话,这粮草拨付,确是先可着宣府军那边发放。 不过,你等也知,现今粮草辎重转运不易,他宣府军是多领了些,可与我等山海军一样,也是有一些缺额的粮草。 只是人家宣府总兵张帅爷大方,舍得使真金白银,贿赂户部那些个贪官,又舍得银钱从京城和辽东的商户手中购置粮谷猪羊。 这小张帅爷虽说年齿浅了些,可真是豪气呀,如此体恤部下,舍得花费白花花的银两,还有那个不愿意为他搏命的?” 他说到这里时,忽然压低了声音,更下意识地向周边扫了一眼,才又悄声接道:“唉。咱们的马大帅就不用比了,克扣军饷都来不及嘞。”” 那老胡却恨恨的接着骂道:“娘皮的。都是当兵吃粮,我等这兵当得可真是没劲,不若我等一同去投宣府军吧?” 他此言一出,霎时间,场中众人尽皆有些许心动。 那个嘴边有黑毛的士兵却一脸冷笑着又道:“你想得倒是挺美,可人家会要你吗? 知道宣府军是怎么个选兵法嚒? 再说人家现在只要良家子,啥是良家子你等可是晓得嘞? 那可是要身家清白,不但家中有老有小,还要有邻里联名作保,再者又得是身强力健,体壮如牛的人才能被选中。 就我所知,现在宣府镇内想入伍从军的良家子,可是大有人在,人家宣府的小张帅爷可是从不欠饷扣饷嘞!” 他说道:“似我等这帮兵疲,放在城中也与泼皮无异,咱还是在马大帅这混口饭吃,至于宣府镇,只怕咱去了,人家还看不上眼了嘞。” 先前挑动众人去抢掠商贩的家伙忽然开口说道:“也不见得。听说现在宣府军招兵,只要是有家小的青壮,几乎都是可以选上。 娘的,还不是用家眷来控制我等的路数,也不见得就是什么正人君子。” 那个一向大大咧咧的老胡,此刻闻言不由懊恼道:“难嘞。老子家口早就死绝了,难道还要咱去抢个娘们,认个老爹不成?” 周围这一圈人听了他的话,都是狂声大笑起来。 “啪……” 忽然,一根皮鞭重重抽打在那老胡赤.裸着的后背上,一声脆响过后,立时现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这满脸横肉的悍兵登时大怒,他暴跳而起,怒声大吼道:“哪个?哪个敢打老子?老……” 然而,就在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嘴里边剩余的更难听的话语,竟一下子又全都咽了回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马科的意图 山海镇兵疲老胡才挨了一皮鞭子,他骂骂咧咧的回首一望,登时傻眼。 他的眼前,站着的是一群趾高气扬的营兵,这些人可是帅营中不可触犯的存在,因为他们尽皆是山海镇总兵官马科的家丁亲卫。 而为首的一人,则是一个精瘦精瘦,面相似乎与马科长得颇有几分相似的中年武官,他神情间透着一丝阴沉,让人见之既有一股厌恶之感。 只听他阴恻恻的说道:“大军驻营时,各兵皆不得大声喧哗,尔等难道不晓得吗?可是想吃本将的军法不成?” 他目光阴寒地飞快掠了旁边众军士一眼,低垂下眼皮,淡淡说道:“念尔是初犯,今次便略施小惩。来人呀,便给这厮掌嘴二十,以敬效尤!” 老胡还一脸懵懂的样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刚才挥鞭抽打他的那名小校,己是满脸狞笑的走了上来。 他不由分说,一上来就甩开了膀子,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的对着老胡就是一通狠抽猛打,几十记耳光下来,老胡已然双颊红肿,被打得跟个猪头也差不了多少。 那武官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负手扬长而去。 他身后的家丁们,也是一般大摇大摆跟随在后,边走还边飞踹着那些闪避不及的军士,嘴里更骂骂咧咧:“好狗不挡道,让开让开,没个眼色的东西。” 看着这些人渐去渐远,那老胡才捂着嘴巴站了起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恨的神色:“干你娘的,敢打老子,寻个机会,老子定要一箭射了他!” 那嘴边有黑毛的士兵,方才十分乖巧地缩在一旁,此时却叹气说道:“马智勇也算一条汉子,怎么就有如此兄弟? 同是一个娘生出来的,咋就这马智仁心眼小,有仇必报的主,他兄长又是马帅的家丁亲将,老胡你撞上了他,就当是自认倒霉了吧。” 旁边人也纷纷劝道:“是啊,老胡。咱还是不要说他,惹不起,惹不起啊。” 营兵制度废弛,军纪败坏,然其营内也还是有等级之分,普通士兵与军官就不必说了,家丁、骑兵、步兵里面也是分做好几个档次。 如刚刚挨打的那个老胡,作为正兵营的军士,自然比下边个参将、游击营中军士略高一等,而在正兵营中骑兵又高过步兵一等。 当然,作为一镇军事力量核心的家丁亲随才是最高等级的存在,而做为直接统帅他们的将领,即使是贵为总兵官的马科,也要对其另眼相看。 如方才的那个马智仁,他只不过是一个正兵营的都司而已,但却因为他的亲哥是总兵官马科亲将,做为实力最强的家丁队头,已然是山海镇内除马科外最为强势之人。 正是有正兵营参将马智勇的存在,这马智仁才会如此的嚣张跋扈。 而且这马智仁虽然嚣张跋扈了一些,但是却极为会来事儿,尤其是对总兵官马科更是巴结逢迎,只要是马科想办的事,他费尽心机都要替着完成。 如此人物又如何能不受宠! 参将马智勇为人狠辣,是个沙场上不要命的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当上了马科麾下的家丁队头,并从此一步步晋升,积功而成参将。 他们兄弟皆在总兵跟前得宠,难免有人心中嫉妒,可马智勇是凭着本事一路征战,再加上本就是马科的族亲之故,这才得升到参将。 更兼马科麾下众多家丁对他也是服气,各人自是也无话可说。 所以,大家私下都是在指责这个马智仁,他虽也有几分本领,可在边军之中却并非出众人才,只因其兄长的缘故,再加上他的一味逢迎上位,自然难以服众。 而这马智仁一贯仗着自家兄长和总兵马科的关系,平日里就跋扈惯了,当然受不得一丁点的慢待。 他对营内其他几个对自己不甚服气的各官各将,早就深恨在心。 而今日所遇到的这个悍军老胡,就正是其中一个官将的部下,马智仁恨屋及乌,再加上他早存借此巡营之机立威的念头在心中,又怎会放过这个嘴大舌长的老胡呢? 那老胡也是自知马智仁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不过,方才的那一口气,使他在众人的跟前失了天大的脸面,他又怎么能咽得下,不由在心下发狠,暗暗咒骂道:“哼,敢打老子,千万别叫老子逮到了机会……” ………… 马智仁领着身旁的亲信家丁,继续在营地中穿行,对于总兵马科安排他负责巡视各营的这一差事,他在心下可很是得意,这一段时间里就没少立威。 走在营中,便见各处帐篷之间垃圾污水纵横交错,宛如一座座难民营般。 依着大明的军律,大军行营驻地内必需要保持整洁,然山海镇驻营地内,即使是马科的正兵营驻地都没有按要求做到。 不过,在经过这些随意堆放的垃圾粪便时,马智仁却视若无睹,显然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他这一路向前行去,不时有正兵营的官将军兵们冲着他亲热的行礼招呼,马智仁却只是淡淡点头,官架子可是被他摆了个十足十。 很快的,在他前方出现一座华丽的大帐,大帐周边站立着一个个顶盔披甲的亲卫甲兵。 马智仁先是让随从的家丁们留在帐外,他又酝酿了一下感情,这换上一副卑谦的笑容,缓缓走进了大帐之内。 帐内帐外简直有若两个天地一般。 才一进入大帐内,就见里边的布置极为奢华,粗若儿臂的大烛就点起好几根,将帐内照得亮晃晃的,宛如白昼。 一方大案几前,马科正身着锦袍便服,享用着丰盛的晚餐。 饭菜非常的丰盛程度,可见一斑,满满的摆了一整个案几,除去各类鲜鱼,案桌上还有猪肉、羊肉,甚至还有一整只烧鸡。 而且,他所用的餐具,也尽是金银器皿,就连酒器都是银制。 此时,在那方大案桌的两侧,正有着两个娇艳欲滴的美丽女子嬉笑服侍,她们不时往马科嘴里喂各色食物,还不断提起银壶,往银制的酒盅里斟酒。 不。 放眼细细瞧去,才发现案几两侧的娇艳美人竟不是女子,而是两个男扮女装的俊俏少年郎! 三人如此这般亲热的场景,若是不好男风之人瞧见了,定要大感恶心,甚至会引起反胃呕吐起来。 不过,马智仁却是表情如常,完全不以为意。 马大帅喜好小相公,一直对外宣称“两扁不如一圆”。 眼前这两个“可人”的小相公,都还是马智仁亲自费尽了心思,花费不菲的银钱收罗来的呢! 这也是他能讨得马科欢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进入大帐后,马智仁虽然较为得宠,却也是不敢直接打扰了大帅的进食,他垂着双手,恭敬地肃立在一旁,不吭一声,只是静静的等候着。 见他进来,案几后的马科也只轻抬眼皮,随后又慢条斯理的继续享用起美食与“美色”。 直到一刻钟后,他方才放下银筷,对桌旁伺候的两位小相公笑言道:“你姐妹今儿服侍得不错,这些饭菜,就赏与你们啦。” 那二位小相公登时满面喜色,用娇滴滴的声音谢着:“多谢大帅。” 马科一脸媚笑地逗弄道:“要这样多谢才对嘛!” 他猛然抬手,在其中一位小相公的臀·部轻拍了一下,满脸淫·笑道:“两个小·淫·货,看今儿晚上帅爷我怎么收拾你俩。” 那位小相公回眸娇嗔:“大帅……讨厌。” “哈哈哈……” 帅帐之内,响起一阵十分嘹亮的大笑。 ………… 等这二位小相公端着一案几残余美食离去后,马科又取出一个精致的烟杆,从一个烟袋上掏出一些烟丝填满烟锅。 马智仁连忙识趣地掏出火摺子,快步行上前去,给大帅点上了烟火。 马科满脸惬意地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淡淡说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他背对着烛光,阴影之中烟雾袅袅,烛光闪动间,忽明忽暗,阴恻恻的略有些可怕。 马智仁更是不敢怠慢,他晓得自己眼前这位爷,那可是个喜怒无常的角色,稍微一个不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连忙恭敬地小声答道:“己经联络上了,只是…….” “嗯……” 马科脸色一变:“只是什么?” 马智仁面上显出一丝难言之色,他用力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决心,这才小心翼翼道:“那边言,需大帅亲笔书信,他们方才相信……” 阴影中,山海关总兵马科的神色犹疑不定,对着眼前铺开的信纸,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是神情狰狞。 他右手颤抖地提起了毛笔,沾上了墨汁,往日那轻飘飘的紫毫,此时拿在手中,却似乎重若千钧一般。 这可不比先前派人悄声联络,这种亲笔书信,更写上了明军的一部分战略部署内容,算是私通敌寇的铁证。 一旦事情败露,便没有了转圜之余地,结局也将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啊! 就为了一些许言语争端,意气之事,如此真的值得吗? 此刻,他的心中如同一场天人交战般,久久难以下定决心。 马智仁站立在他身旁不远处,连个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十分乖巧安静地缩在角落里,始终不发一言。 突然,马科身体竟颤抖得越发厉害,他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在张诚那边所受到的屈辱。 小小年岁竟敢如此猖狂,在洪督臣和张总监跟前,那般羞辱自己,更何况还有诸多总兵大帅在场,他竟也毫无顾忌,使得自己颜面扫地! 他想着,若此信送出后,真的能诱使鞑贼的主力转向张诚那边,能让张诚遭受重大损失,丢了大脸。 那便是冒上这个险,也算值得啦! 而且,说不定鞑子得了信后,非但转而主攻宣府军,还会送些战功给自己呢? 如是自己因此而在松锦前线立下大功一件,以后,那该死的张诚,或许就要看自己的脸色了。 马科猛吸一口烟枪,大团浓烟喷出。 他极力稳了稳心神,终于下定决心,提起紫毫,只见笔走龙蛇,很快写就了一封书信。 马科生在这个文贵武贱的时代,为了附合风雅,也曾下过狠心,苦练了些许书法,此时马科写的就是楷书,便是一般的秀才或许都未必能比得上他。 不过,马科这厮也暗中留了一个小心眼。 他在那封书信上,坚决不签自己的姓名,也不盖上他的印鉴。 这都是在为他自己预留后路,即使鞑子因此不相信他的诚意,他也不会再进一步了。 因为,只有如此,事情万一败露之后,他才有些许可以辩别的余地。 目前他在大明,担任着一镇的总兵官,这日子也是过得有滋有味,除了前时在张诚小子跟前吃了瘪,被他一通奚落,搞得自己如同孙子一般。 余者他还是满意的,别的想法倒也没有什么,此番作为其实全是为了出那一口恶气罢了。 除去这封书信之外,马科还画了一张帛图附在里面,图上面绘了一些明军的部署要地,还有些曲曲弯弯的某些路线,最后才将帛图与信笺都装入信套之内。 其实,就像锦州城内的祖大寿一样,清国对于大明镇守辽东的诸将,虽然在战场厮杀之时,真是毫不留情,但在沙场之外,确是另一番态度。 劝降的书函,也不止锦州祖大寿一人收到过,只不过他收到的最多而已! 宁远吴三桂、山海关马科等人也都收到过鞑子的劝降书信,他们虽因留恋于现有的基业,以及舒服的小日子,或许也还有一丝忠义之心,才未选择投降一途。 但却也并未将事情做绝,每人皆是书信收下后,看罢既行销毁,也不表态投降清国,也不回信明确拒绝之。 对此,大家都是一般心知肚明,人人都在为自己预留后路。 话不说绝,事自然也不会做绝,此番锦州之战再起,清国也是通过中间人暗暗联系到他们几人,自然免不了又是好言引诱。 对于劝降书信中,清国承诺的种种好处和待遇,他们自然还是有些相信的,毕竟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人都封了王。 就连在大凌河之战时,投过去的祖家几位小哥,以及其他辽东镇守诸将,不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例子。 马科原本也是对清国递来的橄榄枝,一如既往的不予理睬。 可前次军议时,他当众嘲讽张诚,却吃了瘪,虽当时表示并不在意,然心中却是始终无法释怀。 这不,他为了报复张诚,出了这口使他万分憋闷的恶气,竟派亲信马智仁暗中勾连清军,竟不惜许为内应,待助清军此战大胜后,便往行投归。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都是你逼我的! 山海关总兵马科的眼神中满是狐疑之色,他并不立时将信封交于马智仁,只是默默又点起烟杆,袅袅的烟雾,将他身体重新笼罩在内,使他神情看起来,更加阴沉得难以形容。 良久后,马科才阴恻恻问道:“你派去联络的那人,他可靠吗?” 马智仁连忙凑前,小声回道:“大帅宽心,那人绝对可靠。” 马科目光犀利地盯着马智仁,看了好一会,才闭上眼睛又问道:“我倒是忘了,这人叫什么名字?” 马智仁忙提醒道:“马尽忠。” 他接着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大帅您忘了?崇祯九年时,您曾救过他家人的性命,从那日起,尽忠兄弟,就决意为您效死报恩。 昨日他出外联络时,就在牙缝中附上毒药,一旦事泄,他就当场自尽,以报您的恩德,绝不使此事被外人察觉。 大帅,尽忠兄弟是绝对可靠的!” 马科蓦然睁开双眼,目光中带着无比的锐利,看得马智仁浑身一抖。 随后,马科才淡淡说道:“好。待他办成此事归来后,就按阵亡亲卫的待遇,给他在山海关的家人,送去一百两抚恤银子。” 马智仁的心中猛地一颤,不过,他看马科瞥来的眼神中煞气逼人,忙语气僵硬地接道:“是,是。小的明白,小的自会安排,叫马尽忠为大帅尽忠。” 马科这才抄起案桌上的那封信笺,他盯着马智仁的眼睛,将信交给他,沉声道:“办好这事,本帅绝不会亏待与你!” 马智仁神情惶恐,他脸色煞白,额头上也布满了汗水,连声接道:“是,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他将信笺小心翼翼的折好,揣进怀里,急匆匆的就要离去。 马科抽着烟杆,看着马智仁的身影一副若有所思神态,在马智仁就要踏出大帐之时,忽然开口道:“对了,马尽忠昨日出去时,路途上可还顺利?” 马智仁急忙停步,他回过身来,有些不太明白马科这番问话的意思,不过,还是答道:“大体顺利,就是宣府军马那边哨骑四出,也好是费了一番周折。” 他此言如晴天霹雳一般,重重击打在马科的心坎上,一时间,他的脸上的面色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马科颤声疾呼道:“你是说……你是说……马尽忠……他有可能……在路上遇到宣府军的哨骑?” 他猛然惊叫道:“回来,快回来。” 马智仁不明所以,忙惊道:“大帅……” 马科却是神情焦急地继续吼叫:“回来,快些回来!” 马智仁站在帐门边,他也被惊得呆若木鸡,嘴里吃吃地说道:“大……大帅,您这是怎么了?” 马科冲着马智仁直招手,嘴里急赤白脸地叫道:“叫你快回来……” 马智仁直到这时才会过意来,他看着马科那诡异的样子,不由胆战心惊起来,他慌忙间快步走回到案几前。 马智仁的神情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自家大帅这是怎么了,咋突然就变得神神道道的。 却见马科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猛然从座椅上窜起老高,一把抓住了马智仁的脖领子,双目通红地瞪着他,一字一字恶狠狠地说道:“你告与马尽忠,若被宣府军将捉下,不得泄露半字……”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又改口道:“不。不能被他们捉到!” 马科血红的眼睛瞪得溜圆,他恶狠狠的沉声道:“告诉马尽忠,若是被宣府军那边捉到,他必须死在当场,不得留活口给张诚那厮。 否则,本帅也保不住他山海关眷属的安全。” 他猛力将马智仁推开,阴恻恻地问道:“听懂了么?” “懂……懂了,小的懂……懂了!”马智仁很明显被马科的举动惊吓到了。 只听马科又问了一句:“智勇,他可知晓此事么?” 马智仁闻言不由浑身一震,忙颤声回道:“大……大帅,家兄他……他未知此事,小的不……不曾与任何人讲过。” 马科直到这时,神情才略显有些平复,他仍是站在案几之后,双眼死死盯着马智仁,一字一顿道:“你知,我知。不可再有第三人知晓此事!” “是,是。小的省得,省得嘞。” 马科略感放心,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有气无力的挥手道:“去吧,办事去吧。” 他才松了口气,手扶着案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中仍有余悸。 似乎他又想起什么,冲着快要走出大帐的马智仁,低声喝道:“好生告知马尽忠,本帅当他贴心人,绝不会为难他的家人,定会使他们享福。 只需他小心行事,归来自会好生提拔在本帅身边任事!” 马智仁听了他的这番话,不由顿觉一阵心惊肉跳,大帅的反复无常,让他有若身伴虎狼般的感觉。 他不敢再有丝毫怠慢,生怕又生出新的变故,低声应了一嘴,就急匆匆的出帐离去了。 看马智仁转身出帐而去,马科似乎瞬间苍老几岁,良久,他叹了口气,恨恨的低吼:“张诚小子,都是你逼我的!” ………… 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一大清早。 朝霞在天边才露出粉红色的曙光,从空中往黄土岭东北面方向看去,从山岭下的平川,一直到小凌河西岸,皆布满如蚁般的人潮。 这一带的地势地表,大致是西北高,而东南低,一条条河流山溪都已近枯竭,不多的河水顺着西北高地,纵横流淌,最终都汇入到东面的小凌河。 原本在这些河流周边,依着河流走势形成一处处灌溉方便的平川之地,现今也都成了荒地。 然顺着田家沟再往东北,便是石门山与小凌河相夹间,在这里形成一道狭窄河谷地带,这便是东石门所在。 小凌河在锦州城南是自西向东流淌,在过了锦州城后却忽然就折而向南流淌,直到入海, 而田家沟北去不远,是一处被称做手水营的地方,这里与河东面不远处的小凌河堡,隔河相望。 小凌河堡在明初时,只是一处驿站,随着小凌河两岸交通频繁,因为该河段是摆渡行船要道,众多船家汇集这里,就逐渐发展形成了一个营堡。 此时,这处营堡早已被清军完全占据,而且在前方的百步之外,还挖了一条深深的壕沟,隔断了山与河之间的联系。 同时的,从水手营的西面过去,地势就逐渐由低到高,一座座山岭起伏,一条条的东西走向,如阶梯似的,由北往南,一直蔓延到离黄土岭不远处。 这便是锦州城东南,乳峰山东北的石门山至黄土岭一带地形,山川河流诸般地貌。 比起前时,现驻守在石门山上的清军己经不多。 此间飘扬着的旗号,便是满洲正白旗一部、朝鲜军一部,甲兵一共不到三千人的样子,当然,此处还有数千的杂役阿哈,关键时刻他们也是可以算战力的。 这些清军从山上看下去,就见东南的平川地上,密密麻麻尽是明军的各色旌旗,滚滚的人马,似乎要将山与河之间的平川地带填满。 人马过万,就有不可胜数之感,而他们眼前的明军又有多少? 粗粗估算,怎么也能有个三、四万人马左右吧! 就算他们平素都很鄙视明军的战斗力,但这种兵如潮水般的感觉,还是让石门山、黄土岭上许多清兵喘息一片。 而那些朝鲜兵,则更是面无人色,心中战战兢兢不已! 明军兵多势众,他们要真的发了疯般攻打石门山、黄土岭,己方的区区万余人马,这能守得住吗? 石门山城上,越来越胖的黄台吉手中持着千里镜,一动不动地眺望着山前的明军营地阵势。 看着他们黑压压的人海,无边无际,漫山遍野的营盘驻地,环绕着松山堡城,似乎与前几日并无多大变化。 他不由佩服起蓟辽总督洪承畴来,暗思:真能沉得住气啊! 看松山城外明军旗号,果是未见到辽东镇刘肇基他们的旗号,而最为显眼的就只有两处,其一是张诚的宣府军营盘,因兵马众多,占地甚为广阔,放眼望去一大片宣府军旗。 其二便是神机营前营陈九皋麾下兵马的营盘,他们虽只有一万多人,但因为大炮众多,本就很占地方,更有众多拖拉大炮的骡马。 黑压压一片大小火炮摆在那里,极大地吸引着虏酋黄台吉的关切,他几乎每次前来观察明军营盘时,都要对着神机营看上好一阵。 黄台吉手中千里镜远望松山方向,他的对手,明国蓟辽总督洪承畴正坐镇在那里,对于洪承畴,黄台吉是很看重的。 在他看来,洪承畴非是以往那些明国总督可比,他自崇祯元年时起,就开始参与到剿除贼寇的战事之中。 从陕西督粮参政任上升为延绥巡抚,后又于崇祯四年时,接替杨鹤为继任三边总督,他一改杨鹤的“边剿边抚”为“全力清剿”,集中兵力进攻陕西贼寇,而大获全胜。 到崇祯七年时,他更是以三边总督身份,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成为大明朝廷镇压贼寇的主要军事统帅。 如此,直到崇祯十一年,洪承畴与时任陕西巡抚的孙传庭一起在潼关原设伏,一举击溃当时明国内部最为强悍的那股流寇,既闯将李自成所部。 他当时将李自成所部杀得大败,使其仅余一十八骑逃入陕南的商洛山中,正是因此一战,国内流寇一度销声匿迹。 如张献忠、罗汝才等贼,再有革左五营的人马,都已接受朝廷招抚,而一直拒绝招抚的李自成又被击得大溃,从此一蹶不振。 若不是黄台吉派了多尔衮、豪格率领清军入寇大明京畿,或许当年洪承畴与孙传庭真的可以将李自成彻底剿除。 大明从此中兴,也并非无望! 只可惜,历史没有假设,历史永远充满了巧合,又或许那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某些有心人士的存心之举。 像洪承畴这般经年督军征战的文人督师,又是与明国内猖獗的流寇连战连胜,未尝败绩之人,他如何能不重视? 以此时洪承畴在大明朝堂和地方上的威望,也确实不容小觑,恐怕他已是大明此时在各镇军将之中,威望最著之人。 黄台吉心中虽有百般寻思,但面上确是不露声色,他缓缓移动着千里镜,又停在了宣府军马的营地方向。 陪同在黄台吉身边的清国诸王贝勒,以及各臣各将们,此时也同样关注明军动静。 豪格站在黄台吉身旁,也是一眼不眨的看着山下,平日里那种桀骜不驯的神色,此刻竟是减退了许多的样子,看来在黄台吉身边,他还是有所收敛。 代善抚着上唇花白的鼠须,低头沉思,他旁边的多尔衮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只有他身后的多铎在东张西望。 户部承政英俄尔岱这时哈哈大笑,对黄台吉道:“奴才恭贺上。南军仍是环松山立营,显是对我大军动向,并未掌握。 此战决胜有望矣!” 他此言一出,立时身旁的清国各臣谀词如潮,皆称颂起虏酋高瞻远瞩,神机妙算,此番定能一战而溃南军。 就是生擒洪承畴,活捉祖大寿也不是什么问题! 豪格更是恨恨地道:“何止是洪承畴与祖大寿。还有那个宣府张诚,绝不可使其走脱。今次必要将其生擒于此,以解我心头之恨。也好为克勤郡王报了仇!” 这边,豪格提起的克勤郡王,正是黄台吉给岳托的追封,当年入寇大明时,岳托被张诚夜袭斩杀于清营之中,一直被他们视为奇耻大辱。 礼亲王代善见豪格提起了岳托,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是面上毫无悲切之情。 其实,他与岳托虽为父子,然他二人的政见却是一直不合,尤其是在黄台吉继承后金汗位一事上,岳托明目张胆的带着镶红旗一心支持黄台吉,更叫他恼恨。 然代善未曾接话,多尔衮却上前说道:“南国总督也算了得,竟如此沉得住气。我勇士如此狠攻锦州,他仍能如此持重,却不简单。 不过,有了马总兵的消息,只要我大清勇士依着今上的妙计,真断了南军粮道,不信他还能守得如此安稳。 尤其是那宣府张诚,屡屡与我为战,不说玛瞻与岳托,就是前次大战,我巴图鲁勇士准塔固山就死于此贼之手。 其短短数年,就从一个游击而升为宣府总兵,必有其能,若是时日久了,怕是会成我大清国之强敌。 今番,定要趁此良机,一举击溃南军,除了擒捉南军总督洪承畴,逼降锦州祖大寿外,更要为我大清,除去张诚这个祸害!”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赚钱大计 对于眼下的情形,虏酋黄台吉还是颇为满意,自己的一片苦心孤诣,现今终于初见成效,这怎能不让他感到欣慰呢? 他多日阴沉的脸上,也展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往日,或许只有在那位关雎宫的宸妃跟前,才会展露出如此面容神情。 黄台吉欣然说道:“我大清渔猎起家,又以骑射立国。今更当以己之长技,击彼之短,方为制胜之道。 如若死守山岭,与南军成相持之势,又能如何? 不取得战场之先机,就无法将敌人调动起来,更不能发现其破绽,而一举将之击溃,即使守得再好,也终是无用。 你等诸人不见南军守城之法尤固,然我勇士每每掠城而过,甚或深入南国京畿重地,亦如入无人之境,每每饱掠而归。 与南军对阵,还得设法逼其与我野地浪战,方为善!” 他接着又感慨道:“朕每读史,金世宗真乃贤君也,当熙宗及完颜亮时,尽废太祖、太宗之旧制,盘乐无度。 而世宗即位,恐子孙效法汉人,谕以无忘祖法,练习骑射,后世一不遵守,以讫于亡。 今我国娴熟于骑射,以之战则必克,以之攻则必取,往者巴克什达海等屡劝朕易满洲衣服以从汉制,朕惟宽衣博艄,必废骑射,当朕之身,岂有变更? 恐后世子孙忘之,废骑射而效法汉人,滋足虑焉,尔等当谨识之!” 石门山上的清国诸王贝勒及众臣各将都是肃然听着,此刻齐声道:“上圣明,奴才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清军这几日里猛攻锦州城,其意确实是存着诱使洪承畴出兵往救之心,怎奈何,洪承畴却真的能够不为所动,非但未曾急急往救,更派出刘肇基部兵马回援高桥粮道。 由此,老谋深算的黄台吉也对洪承畴佩服不已! 而他的应对之法却也是狡诈多端,其共分三部分进行,其一便是继续攻打锦州,但只要声势,而不可攻破,意在麻痹明军。 其二,则是派人前往明国京师暗中活动,不惜花费金银珠宝,极力激起明国朝臣对洪承畴顿兵松山不前的攻讦,以促使明国皇帝催逼洪承畴急进,再寻其错处痛击之。 其三,便是暗中集结了清军中的精锐勇士近五万人马,现在都隐在锦州西的女儿河畔,其意图已经昭然若揭,那便是明国援辽大军的粮道。 杏山、高桥必然是首当其冲! 以现在清军的战斗力和执行力,其如真的派出五万精勇骑士奔袭杏山、高桥一带,当地明军万难抵敌。 即使有左光先、陈铮等留守险要之处,又有刘肇基部回援,最多也就是守护一些要地不失,并没有出堡寨与奴野战之能力。 此时,整个大明估计也没有几支敢与清骑野战的军队了,当然,张诚所率领的宣府军马或许可以算一支。 只不过他们现在是有敢战之心,但如果真的战上一场,结果会如何,现在也很难说! 毕竟清军中的勇士们可都是打了老仗的职业军人,而张诚麾下将士虽也算精勇敢战,且装备更为精良,绝对不输清军。 但战场搏杀,并不是说谁的人多,谁的装备更优良,谁就一定能打赢! 更何况,张诚麾下宣府军兵的武器装备,也并没有与清军形成断代差那么大的优势,如此搏杀之时,军士们的战心战意是否坚决,勇敢坚毅程度,才是决胜关键所在。 其实,古往今来的多少大战,该输的却莫名其妙赢了,而本该是取胜的一方,却莫名其妙的输了? 就好比两个人的比拼,没有到最后一秒,谁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赢。 而真正决定胜负的其实并不是战斗过程上的一点点优势,许多时候比拼的是谁更能坚持,谁能坚持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虽然,张诚麾下的宣府军也不一定就是清军的对手,但至少他们是一支敢战之军,只要敢战就有可能沙场决胜。 而现在清国上下,诸王贝勒们君臣一体,正为自己的计谋而倍感自得。 在他们看来,明军这边不管接下来如何应对,一旦大清国的精骑突入杏山、高桥一带,粮道受袭遇阻,明军必定会军心不稳。 而那时,乱从内起,可就比从外面强攻硬破要容易许多了,更何况,按照马总兵递送来的消息,明军在小凌河口还有大笔囤粮,那边更是容易袭取。 ………… 就在清国诸王贝勒大夸虏酋黄台吉,英明神武,算无遗策之际,明国诸将也在为辽东战事忧心不已。 当然,也有心大之人,秉持着不动如松的原则,始终如一地坚持“敌不动,我不动”信你不变,而每日在松山周边四下走动,优哉游哉。 不过也并不是人人都有张诚的这般定力,或许只有大同总兵管王朴和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有这一份闲心罢了。 而像宁远总兵吴三桂,就没有这一份闲心,在前次大战之后,他配合总督洪承畴将祖大寿的夫人劝回了宁远城中。 当时他曾亲口答应舅母左夫人,无论如何都会将舅舅祖大寿解救出来,因此,清军连日攻打锦州城池,最为紧张急切的便是他了。 吴三桂曾数次前往松山城内的蓟辽总督行辕,亲自向总督洪承畴请命,愿亲率麾下军马为全军前驱,只求速速进兵,以解锦围。 然洪承畴犹豫之间,又因坐拥最大兵力、最强战力的张诚,以虏情不明,早晚不攻,惟此刻急攻锦州,恐包藏祸心,定必有诡计深藏期间为由所阻止。 吴三桂因此还对张诚暗恨在心,但其虽与张诚同样年少,却是城府极深,他表面上仍是与张诚十分的亲近,依旧时常走动。 更有如山海关马科那种,对未来不报什么希望,又或者是心胸狭隘,行狭公报私之事的人也不一定就他一个! 要说最为沉稳的当属东协总兵曹变蛟和前屯卫总兵王廷恩两人,他们几乎是惟蓟辽总督洪承畴之命是从。 军令如何,我便如何,根本不去操心多余之事! ………… 大明援辽兵马总监军张若麒,正持着一杆极为精致的千里镜,眺望着山岭下的娘娘宫鱼市场看了又看,良久,他抚须哈哈大笑:“忠忱将军啊,你不开铺子,真的是可惜了呀!” 他身后的陈九皋立时出言赞道:“就是,张将军不只是能统军练兵,就是经商一途,也一般运筹帷幄。 张总监明见万里,能与我大明数百将官中,慧眼识出张将军这等人才,亦为当世之人杰。” 王朴也是十分捧场的笑道:“确实如此,张总监不愧为兵部主事,若论知兵识才之能,恐张总监已不在本兵大人之下。 照我瞧来,此番辽东战事过后,论功行赏,一个兵部侍郎跑步了啊。以张总监之能,就算是升任本兵,也是指日可待了!” 总监军张若麒此时掌管着小凌河口囤粮分发大权,而现在的他又深度参与到娘娘宫鱼市场的运营中来,每日除了各位总兵大将的孝敬,还有鱼市场大笔的银钱进项。 张若麒赚得是盆满钵满,早将本兵陈新甲的嘱托抛诸脑后去了,他此时已被钱财蒙蔽双眼,再加张诚对其的成功洗脑,他此刻只盼着松锦战事打得越稳越好。 锦州的战事,只要打赢了,他张若麒的功劳就不会少,但是如果打败了,那他就算将罪过推给总督洪承畴,又或是推给参战诸位总兵,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何况,他现在每日赚进钱财无算,若锦州战事坚持个半年之久,那他可不知会赚下多少资财,到时得胜还朝,又可一样的受封领赏。 张诚微微一笑,对于众人的夸赞并不以为意,毕竟自打出镇宣北以来,他每每表现出众,如鹤立鸡群一般,早已习惯了身边众人对他的吹捧和赞扬。 他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小钱,待此间战事结束,我等于京师和山西大展拳脚之时,那时方是‘财源滚滚’啊!” 几人闻言皆是一阵放浪大笑。 张诚又道:“此间鱼干生意,只是战时军兵众多,又兼有粮谷运输不易,肉食荤腥稀缺,才会如此火爆,然也只是一时的买卖,不得长久。 我宣北工坊制造的烟卷最为畅销,将来在京师、大同、山西各处建立工坊,银子不比此间鱼干生意来的舒畅? 更何况,我宣北工坊还可烧制玻璃,还有细盐等诸物,再有我宣北铳炮子药亦是精良,如今我麾下将士大多都已装备,将来亦可卖与诸位总兵大帅们。 银子嘛,只要大家精诚协作,我可以保证一直都有得赚!” 钱,即使是傻子,都不会嫌它多。 正所谓,有钱不赚王八蛋! 张诚就是如此,他将吴三桂、张若麒、王朴、陈九皋绑在了自己的经济战车之上,只要有钱赚,他们就不会下车。 而张诚,却是这架经济大车的驾驶员,时日一久,他们也必将成为依附于张诚的傀儡,成为张诚在外间的打手罢了。 此刻,每一个人的眼中所看到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他们沉浸在张诚画下的大饼中,已经无法自拔,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准备开设工坊的诸般事宜。 王朴就急切的说道:“张诚兄弟,我已派亲信之人回大同预备,待此间战事结束,大同那边即可开建工坊,就是山西,哥哥我也给本家兄弟去了书信,叫他们先预备着。” 他打仗确实是不行,但做买卖的头脑可不一般,早早就要占下大同与山西的经济地盘。 按照张诚的设想,他作为投资方,将掌控核心技术,而吴三桂、王朴等人作为合作方,只出建设工坊的地方,而不参与到生产过程管理,他们只负责各自地盘上的销售事宜。 比如吴三桂就相当于辽东地方的总代理,只负责销售产品,享受的是销售利润的分成,而生产利润仍然是完全归张诚所有。 正是因为如此,王朴才急急想要将山西地方的合作也拿在自己的手里。 张诚此时却不接他的话,他又说起辽东的这场战事:“观奴兵动静,虽攻打锦城甚急,然却并非真心攻取,否则锦城又怎能屹立至今。 显然是以此为计,想要诱我大军出击,想来其在锦城西、南两面必定有重兵设伏,今我大军稳如泰山,不动如松,反倒是鞑贼该着急啦。 其暗暗聚兵于锦西女儿河畔,我料定其所图必在我杏山、高桥粮道之上。 断我粮道,以促我大军自乱阵脚,其计之毒辣,意在灭我王师全军。 我等切切不可大意,以致大好局面丧尽,辽事全盘亏输,影响了我等赚取银钱的大计!” “驴球子。任他天王老子,敢耽误咱们赚银子,老子叫炮营轰他娘!” 陈九皋一听张诚言说会影响赚钱大计,登时就要急眼。 总监军张若麒一脸郑重地说道:“我师当稳中求进,确保辽东军事仍可维持,方为上策。” 他眺望着远方,又道:“盼望忠枕将军,王将军,陈将军能阵前奋勇,与诸位总兵同心协力,杀奴立功。 到时本监军定一力陈情,为三位将军在陛下跟前表功。” 张诚微笑不语,王朴与陈九皋二人却是拍着胸脯大声保证,定会杀奴建功,为赚钱大计奋勇出力。 张诚看着他们这幅模样,心中暗笑:还是银钱的力量巨大呀! 他又转头下望,从此处娘娘宫鱼市场南下不远,就是锦州湾小凌河的入海口,当地人称之为东海口。 宋时起,娘娘宫海域就是一个繁华的港口,到了明朝,更是千帆竞渡,大量的商货,通过小凌河直接运送到锦州城内。 当张诚站在这里时,就见一片片碱蓬草,散落在小凌河入海口的两侧,透露着迷人的红光。 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娘娘宫码头的对岸,同样也有一个颇大的码头,不过此时那些渡船,或被清兵毁了,或是收罗走了。 “这条小凌河确实重要,若是能够拿下来,就可以直接运送辎重到达锦州城下。”张诚暗暗想道。 不比后世小凌河己经淤塞,此时的小凌河在锦州以下河段,大可通行舟楫,地理优势十分明显。 顺着小凌河口再往下走,河水的两岸,还有一些错落的盐田,一直蔓延到大凌河口。 往日这些盐田,都是当地官将的重要收入来源,不过此间战争又起,这些盐田也都是暂时废弃了,那些盐户们,也就此失去了生计,只能靠充为军壮,出卖劳力来勉强维持生活。 还好在前几天,他们又重新找到了一个好活计,那便是为宣府军等打鱼。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将军鱼 张诚麾下的宣府军马,之所以拥有强悍的战斗力,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经常有肉吃,吃得好力气就足,自然个个悍勇。 在如今的大明,若是单论军士待遇之厚,宣府军当居大明各军之首,即便是各地总兵大将们的麾下家丁,也很难与宣府军士们的伙食相比。 毕竟张诚军中各项制度都很完备,就行军、驻营、樵采等等都是有明确规矩,尤其是诸军士们的餐食,更是制度完备,每三日就要有荤腥肉食。 不过,如今他们千里迢迢的赶来辽东参战,后勤辎重的运输压力,就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在这个时代就算是最上等的熏肉,如此大热的天气之下,也就只能存放上七、八天左右时间,至多也超不过十日。 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运送鲜活的猪羊前来辽东前线,但如今的大明内地饱经流寇肆虐之苦,又在鞑虏入寇劫掠的伤痛中,还没有完全缓过气来。 更何况,如今河南、山东、畿南等处人口凋敝,天灾不断下,更是又发生瘟疫横行的大灾,又哪里去寻那许多猪羊,运送来前线? 再有一个就是宣北云州工坊研制的新产品——肉瓷罐头! 这肉瓷罐,其实就是烧制出来的一个个瓷坛子,内里装上保鲜的肉食,每一个肉瓷罐大约可装入五斤左右的鲜肉,密封好后可以保存许久时日。 在这个时代早就有了罐头,并不是什么高科技。 《齐民要术》上就有记载:“将家畜肉切成块,加入盐与麦面拌匀,和讫,内瓷中密泥封头。” 这其实就是古时的罐头,同样可以保存食物良久,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技术门槛,主要是市场销售的问题。 肉瓷罐价格昂贵,非是一般家庭能够消费得起,而那些大富之家,却又鲜有购买肉瓷罐的,他们想要吃肉,大可自行宰杀猪羊就是了,还能吃个新鲜。 而普通百姓们,却是宁愿在家里存些咸肉,或是腌肉,同样也可保存许久,又相对便宜了很多。 所以,虽然有制作肉瓷罐头的技术,但是因为市场销售上的问题,却鲜有工坊制作销售。 而张诚也是在援剿河南归来后,才得知云州工坊已经开始试制肉瓷罐头,按照这边制作出来的几个批次试验品来看,最长的已经存放达三个月,仍未有变质的情况,就是稍微咸了一点。 因马上要进军辽东,张诚也不等最终的试验结论出来,他直接要求云州的军粮制备工坊那边,立即按照原先计划最长保存时间的肉罐头配方,紧急开工生产,以备辽东战事所需。 虽然说紧急开工之下,可以加班加点的赶工,生产出一批肉瓷罐头来,但毕竟没有储备,全靠临时生产数量总是有限。 张诚在率军离开宣府的时候,也就只有三千余个肉瓷罐头,随着大军辎重一同运来辽东。 而前几日,宣北商帮的同仁们又组织了一次长途运输,除了一些药材、火药、铅子外,又有新生产出来的肉瓷罐头四千八百余个也运来辽东。 相比于此前张诚军中的一些肉干、肉松来说,这些肉瓷罐可是更受欢迎,但因为数量不足,并未开放供应。 每月仅有初一、十五才有一些肉瓷罐头开封,给将士们改善伙食,而平时仍是以此前储备的肉干和腌肉之类的作为肉食。 如此都已经算是体恤部下了,毕竟辽东的其他各军连肉食都不得保证,就是他们麾下家丁精锐,也是自己想方设法出银子去外面弄些肉食。 就说张诚这边的肉瓷罐出现之后,君不见许多别军的那些家丁们私下凑了银子,再恳求各自的上官出面,来宣府军中求人,私买些肉瓷罐回去暗自改善的嚒! 但张诚军中肉瓷罐也是不能充足供应,所以放入市场的数量就更是稀少,因为张诚还要孝敬洪承畴、张若麒、邱民仰这些上官,虽然无所求,但私下处处关系总不是坏事。 ………… 而就算有宣北商帮的各位同仁们,大力调动他们在各地的力量,参与辎重的运送工作,虽然他们也可以借此将自家的商业网络在京畿、辽东铺设开来。 但毕竟是千里迢迢,他们也是三、五个月才能组织一次如此的长途运输,根本无法满足数量庞大的宣府军将士需求。 所以,张诚就将主意打到了这边的海鱼身上啦! 海洋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资源宝库,只不过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海洋的利用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就拿此时的海鱼来说,不论沿海的渔民们打出多少海鱼,因为没有后世那种保鲜技术和手段。 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经常出海一两天后就会发臭坏掉,根本无法用来交易和贩卖,也不能储备起来当食物吃。 所以沿海的渔民们大多都十分贫穷,真可谓是守着金山而要饭吃啊! 而在内陆地带,鲜鱼又都是很贵重的,如此一贵一贱,确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是有鉴于此,张诚才忽然灵机一动,忆起了在后世偶然看过的一些关于鱼干资料,提出了一种制做方法。 那便是将鲜鱼处理掉内脏后,用大锅煮烂,再晒干,这样处理后的鱼干,很易于保存,就算在炎炎夏日,最少也可以保存一、二个月之久。 这很有点类似后世罐头,或此时肉瓷罐的处理方法,只是就地取材,又在制作上简单方便许多。 此法一出,立时就在河口这一带,引起很大的轰动。 要知道,此时沿海地带虽也有一些鱼干生产,但那也都是将捕捞上来的鲜鱼,直接放在渔船上晒干,并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晒鱼场所,以及固定的产量。 而且这样的鱼干制作出来后,在炎热的夏日同样保存不了多久,还有就是其色泽也不佳,还有容易生虫等毛病。 鱼干要想保存长久,就需要大量的使用到盐。 而在这个时代,盐巴又都是很昂贵,那些穷困潦倒的渔民们又哪里舍得大规模使用? 就算某些商人有这个财力,然有盐的鱼干,等若购买的百姓,吃肉的同时还能吃到盐,不但与官府的盐政相冲突,还触犯了庞大的盐商利益集团。 真若有人敢做,恐怕到头来,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这几千年下来,沿海渔民们虽守着宝山,却一直在贫穷边缘苦苦挣扎,庞大又丰富的海洋资源总是得不到充分利用。 现在张诚提出来的方法,虽然说起来很简单,但其中也有同样的风险,只不过他将总督、总监军、辽东巡抚,以及身处辽东的各镇总兵大将都圈拢了进来。 如此,以洪承畴、张若麒、邱民仰等官,再有吴三桂、王朴、陈九皋等各总兵的势力保护,他们即使触动了一些利益集团,他们也要思量思量。 毕竟现在云集辽东的十大总兵,那可是大明最后,也是最强的武力存在,什么样的利益集团又敢在这时对他们出手? ………… 试想一下,张诚所提出的鱼干制作之法,若能够大力推广开来。 非但使得大规模的沿海水产品得以进入内陆,这里无数渔民得到生计而能饱食,还可以活民无数,至少沿海的百姓,再遇到灾荒之年时,吃鱼总比吃树皮草根要好吧? 当然,这种巨大伟大的历史意义,此时很多人想不到。 其实,最早的时候,张诚只是想借此来缓解自己军中对于肉食荤腥的需求,可没有想到宣北商人们的嗅觉竟然如此灵敏,立时窥到这其中蕴含的巨大商机。 在大明朝,养猪养羊养鸡养鸭养牛什么的都很难,毕竟受技术的限制,对于牲畜和家禽的疫病根本无能为力。 现在除了张诚在宣北推行集体农庄的方式,大规模集中喂养之外,其余各地还都是农户们各自散养,数量很是有限。 不过,这个时代的海鱼资源,却可谓是无穷无尽,虽也有鱼季之说,不过庞大丰富的鱼类资源,显而易见是不会缺乏的。 想一想,每年庞大的鱼干制作出来,这其中利润是多少? 不说别的,单单在辽东,如今驻扎的这数十万明军,需要的鱼干数量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保安卫顺隆昌牛马行的东家杨万金,独石口四海车行的徐清逸二人此时正在松山,他们二人是代表宣北商帮运送辎重前来锦州前线。 此时,他们二人便亲自登门拜访张诚,代表宣北商帮提出了自己的意愿,他们愿意与张诚合作开展鱼干生意。 除优先供应宣府军,以及驻扎在松锦一带的大明各军的鱼干外,他们还打算将这种鱼干贩运到大明内地各处销售。 而且他们连这鱼干的名字都预先想好了。 “将军鱼”,他们就打算这么称呼用张诚所提方法来制作的鱼干,这其中自然有。 不只是宣北商人,在如此巨大利益的诱惑之下,身在辽东的诸多官将都是蠢蠢欲动起来。 张诚又并非是不会做人,何况他宣北各处工坊中更有大批商品,在大明各地都是十分的抢手,并不缺少赚钱的门路。 于是,他便主动找上了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辽东巡抚邱民仰等人,言说愿意与他们共同合作鱼干生意。 当然,大头还是要留在张诚这边,而且还要由宣北商帮主导商业上的运营事宜才行。 此次大战,除了明朝官方组织的运输队外,还有大量的商人为大军运送或提供粮草,可谓是晋商、京商、浙商、徽商齐出,他们也跟随大军在刀尖上赚钱。 而洪承畴等辽东大员们,则更为看重鱼干可以代替一部分粮食的意义,尤其是可以为将士们补充荤腥。 眼下大明供应前线的粮草极为紧迫,若是真的在当地捕鱼,制作大量的鱼干,不但可以补充肉食所缺,还可以节省下很多的粮草。 毕竟就在辽东当地打渔,比从上千里之外运输粮谷,成本上可是低太多太多了,以往是鲜鱼保存不易,现在有了此等良方新法,又岂有不用之理? 此刻,云集宁远、松山一带的各路商贾人人皆是眼热内中利润。 试想一下,如若张诚这时仍旧还是宣府镇中的一个骑兵千总,身怀此等赚钱良方,他们便会勾结各官各总兵,还不是想山寨就山寨,说窃取就窃取了。 张诚位卑权低,又能将他们如何? 然,此时张诚一成为宣府镇总兵官,麾下更是拥有数万悍勇强军,又有何人会不识深浅,还敢强夺硬取! 宣府镇的军势早已威震天下,张诚在崇祯十一年时,就被当今圣上金口御封“勇冠三军”。 其自出镇宣北后,诛除薛良清等逆贼,连副总兵张国威都不明不白的死于贼寇之手,举家被屠尽。 现在若是得罪了张诚,他一怒之下,让你路遇鞑贼,那可怎么办? 各家商贾虽也是各有背景深厚的后台,其中许多人更是与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巡抚邱民仰等大员关系密切。 然亦不见得,他们的后台会冒头出来,为了他们的些许利益,而拼着与张诚闹翻的危险,来维护他们。 所以,选择与张诚进行合作,大家赚取一部分利润分成,就成为了必然的选择。 而大明各镇总兵的背后,则同样都站着密密麻麻的各路商贾,他们是辖地内诸多商贾势力的保护伞,或者合伙人,各自境内的许多产业,内里大多都有他们的干股参与其间。 便若大同镇的历代总兵,其实便是晋商的代言人之一,比如现任大同总兵王朴,他便是晋商的势力在背后推选上来的。 如今,大明各处边镇驻军大都私通塞外,此乃历来己久之事。 在满洲尚未崛起前,蒙古北虏势力强大,那时各边镇的将官们,就己经暗里走私运输商货,贩卖各类紧俏违禁物资,也由此发了大财。 可如此违禁之事,他们当然不方面亲自出马,抛头露面的干这些,所以各边镇地方上的大小商人,就成为了他们的合作对象,成为了他们在外间的代言人。 这些总兵镇帅,当然要为他们背后的商人说话,顺便自己也可以跟着发点小财,一时间,言说拜访张诚的人,络绎不绝。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改变 张诚原本也未曾想到,自己的灵机一动,竟然会造成如此巨大和深远的影响。 不过,与各镇总兵和商贾们洽谈争利这种事,他自然不好亲自出面,最后,还是派出黑脸贺飚坐镇,再由魏知策与徐清逸从旁协助。 他们三人分别与众位总兵,以及各路商贾接连商谈了两日之久,最后终于达成一系列商业合作协议。 一个巨无霸级别的渔业商行就此诞生! 这其中,宣府镇总兵张诚自然是第一大股东,而后则是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二人,他们一个是封疆大吏,一个是京中朝官。 更何况张若麒本就是兵部职方司郎中,乃大明朝廷中枢军事部门的实权人物之一,正是此间各位总兵大将们的直属上级。 而其凭此番监军援辽之功,或许升任兵部侍郎也未尝不可,以朝堂煌煌诸公几无知兵之人,将来接替陈新甲出任兵部尚书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现下在辽东的诸位总兵对于洪承畴和张若麒二人,都与张诚一般直接拿大头干股,并没有丝毫异议。 辽东巡抚邱民仰,以及坐镇辽东几位兵宪老爷,还有此时身在辽东的诸位总兵大将也都入了股,虽各人占股略有不同,但也大致上按照各人实力分配,多无异议。 此外,还有其他各省里各路商帮的大商人们,也加入到了这个渔业巨无霸之中,虽然现在紧急制作的鱼干产品,基本都在松锦之间就地销售给了十数万大明官军。 但辽东的战事毕竟不可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如果这边战事稍歇,制作出来的鱼干在当地,也就没有那么大销量。 所以,这里制作的鱼干产品就必然要销售到大明各处地方,如此便少不了各地商贾们的齐心协力参与。 正所谓有钱大家赚! 比如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此刻虽然被困在锦州城内,但大家还是给他也算上了一股。 毕竟在大明辽西这一块土地上,祖大寿的势力可不容小觑,就算他人不在现场,,大家也还是不敢忽视他的存在。 在各人的协议中,生产出来的鱼干被统一称之为“将军鱼”。 并且还要在鱼干的外包装上,统一使用宣北商帮特有的标识,这是众人唯一没有争论的地方,大家异口同声表示赞同! 宣北,尤其是云州工坊特有的印记,以及云州卷烟等制品上那些特殊纹理的图案标识,在此时的大明王朝北方地区,宣北与云州都已经成为品质的代言。 就如同云州出产的卷烟、玻璃、细盐等诸多商品,在宣府、大同、山西一带,甚至是京畿、山东、河南等地都是闻名遐迩。 似乎该处生产出来的商货,就是优良精美的代名词一般! 随着宣府地方生产的云州牌等产品,陆续扩宽销售渠道,未来驰名整个大明帝国,也未见得没有可能。 贴上宣北地方的商牌,似乎产品就会高了一些档次,品质就会有了保证,更容易受到购买者的信赖。 这一点,便如同后世的一些商品,明明是在国内生产,却非要加上个合资的名头,或是冒充国外的假洋名,才会好卖一样。 张诚对于因鱼干而起的这一切,自然是乐见其成。 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在任何的时代,想要凝聚人心无非是两种方法,其一是个·人崇·拜,进行思·想控·制,但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在宣北他才勉强算得上拥有无上权威。 可如果放在宣府镇内来讲,他还没有真正全面树立起自己无上威信,就拿新近投归的参将郭英贤、游击何振雄与匡永忠,以及都司唐先成为例。 他们也只是在更倾向于接受张诚的统率,并非是真正归心于张诚,毕竟宣北军的待遇是各镇所无法比拟的,而且张诚毕竟还是宣府副总兵,比别人自然更加亲近一些。 而凝聚人心的第二个方法,便是金银财货! 这个是任何时代都行之有效的一个方法,且更为简便易行。 就好比这个渔业商行,只是制售“将军鱼”这一项业务,就将现在辽东的各官各将捆绑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新的利益共同体。 或许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新兴的利益共同体中,谁是那个最有权利的话事人? 张诚这一次少有的没计较许多,他让利很大,因此最终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 虽然洪承畴并未出面,但是他贵为蓟辽总督,此刻辽东诸官众将自然皆以他为尊,他隐然已成这渔业商行的主持人,而话事人的活计,确是张诚与谢四新在暗中操持着。 鱼干生意虽然现在看上去利润颇丰的样子,而且以后也可以一直维持下去,但在张诚眼中看来,却并非十分上心。 他现在已是宣府镇总兵官,现在急需的就是打好锦州城下这一场硬仗,尽快回转宣府镇城,先将自己地盘上的各方势力整顿一番。 如此才能在今后的各项战事中,游刃有余,所以他现下不想节外生枝,今日多让出去些利润,跟各位总兵结下一个善缘。 日后,整顿宣府镇内各方势力之时,也会轻松便宜一些,至少他们不会来反对自己。 至于损失掉的利润,大可在以后与各镇总兵们合作开设工坊时,再赚回来,反正自己又不缺赚钱的门路。 更何况,再过一年左右,云州工坊那边生产的火铳、火炮、子药等军需,也可以拿出一些来销售给今日这些赚了钱的总兵大将们,到时他们手中的银子,还不是会转进自己手里。 再有就是云集在松锦的各路商贾,今日宣北商帮与他们展开合作,日后也可借助他们的商路,将自家产品远销江浙一带富裕地方。 还有很多是天津、山东、山海关等地,甚至是辽西当地的海商。 宣北商帮与他们结成商业联盟体,有助于扩大宣北商帮的版图和势力,毕竟在黄河以北地方,张诚早已布局多年,暗藏网络实力已非同小可。 而与当地各大商贾们合作,又可很好的隐藏自己,还有借助他们的力量,更好的收集情报,储备物资。 “将军鱼”鱼干,将成为张诚与各总兵合作的一个典范,或许更将成为他未来掌控各总兵镇将的手段! ………… “将军鱼”鱼干商行正式建立以后,辽西一带的渔民们立时成为香饽饽,他们从此前单纯出卖劳力,摇身一变就成了职业渔民,每日出工就有钱赚。 此外,还有停靠在觉华岛上龙武水师水兵们,他们被鱼干生意的巨大利润所诱惑,也争先恐后的加入到捕鱼大军之中。 这龙武水师,乃是当年蓟辽督师孙承宗,所一手创建的五个水营之统称。 不过,在当年的宁远大战时,武讷格率领后金骑兵一举攻陷了觉华岛,各水营都惨遭摧毁,虽事后也有重建,然却是难复当初之盛。 他们除了为大军往来运送粮秣辎重外,己几无别的作用,幸好此时清国水军也并不强盛,他们才能在辽东大海中继续存在。 而此时,水师官兵们下海捕鱼,总算是让他们存在的意义,更增一层。 除了当地渔民和龙武水师官兵们之外,还有当地众多熟悉水性的军户们,也是争先恐后的下海捕鱼,一时间,辽西走廊的海面上真是干帆竞渡,热闹非凡。 特别此时还正是渔业旺季,只短短几日里,就有大量各类海鱼被捕捞上岸。 各个临时建起的大小作坊间,密密麻麻的大锅架立起来,剥鳞掏脏后的海鱼被下入大锅煮得稀烂,倾倒平复在石板上暴晒,随后又用石滚辗压,大片大片可存放良久的鱼干便制作出来。 当然,这些都还是最低级的鱼干,只做为可以快速生产的鱼干产品,供应给各营的普通军士。 宣府军众将士所食用的大多都是鱼瓷罐,那种普通的鱼干制品,只是作为鱼瓷罐供应不足时的补充而已。 所谓“鱼瓷罐”,则是将新鲜的海鱼切块,待煮熟后,再放入适量酱油、砂糖、曲酒、蚝油等调料。 最好再加入些适量的时鲜蔬菜,或是干菜,以补充人体需要的养份,随后进行密封,如此制作的鱼瓷罐,不仅味道极为鲜美,且还可存放数月之久。 这种鱼瓷罐,主要由宣北商帮在松山堡城附近新设立的作坊生产。 其制作出来的成品,除供应宣府军将士食用之外,也会向辽东各军的将官们销售一些,若是再有多余,则会贩卖到大明各处,供应当地富户所需。 因为制作鱼瓷罐,就需要消耗大量的陶瓷罐子。 初时,还可用肉瓷罐使用后腾空出来的瓷罐,清洗晒干后,用来制作鱼瓷罐,但随着需求逐渐增加,到最后更供不应求。 由此,不得不在辽东高桥、杏山一带合适地段,再开设一批制陶工坊,因为渔业发展,竟然还带动了辽东地方的陶瓷贸易兴盛,这也是众人始料未及之事。 而且简易版的“将军鱼”鱼干,又因为物美价廉,在松杏一带大明各军将士中,很受欢迎。 这边要供应的鱼干订单,实在是太多了,各个制作环节上都需要大量的人手,所以除了沿海渔民之外,也有众多的辽东军户,甚至是运粮民夫,都加入到鱼干制作的活计中来了。 连年经历战乱的百姓们,此时也学得是贼精贼精。 他们在这边的鱼干工坊里做工,却只要粮食来抵付工钱,而不要银子抵付。 而且,他们还有言若是不能支付粮食作为工钱,那么最不济的,也要使用等量的鱼干来作为工钱抵付给他们。 如今的将军鱼干产品,在许多辽东军民的眼中,己经迅速成为肉食的替代品,成为了仅次于粮谷的第二大主食。 其实,对于众多底层将士们来说,只要能经常有肉食吃,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并没有其他过多的要求。 张成芳率领着一众亲卫紧紧随扈,张诚与总监军张若麒,以及王朴、陈九皋两位总兵沿着娘娘宫地段,一直往东南海岸线方向缓缓而行。 沿途往来的人们皆是行色匆匆,周边也是一派繁忙的景象,时而可见一个个烟柱冲天而起,仿佛锦州那边的战事与此无关一般。 瀚海无边,大浪滔滔,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海蛎子味。 现在虽然黄土岭上还驻扎着一股清军,但在黄土岭下却驻扎着王朴大同军一部,还有张诚的宣府军大部,而临近小凌河口又有山西总兵李辅明的兵马驻守,加起来也有数万军马。 他们扎下的营垒相连,一直蔓延到小凌河口这边,有效地挡住了清骑对这边的渗透,使得他们仅可远观,而不得近前探查虚实。 所以,从娘娘宫鱼干市场往东南一路下来,一直到小凌河口海边地带,密集地布满了一座座晒鱼场与加工工坊,忙碌着的人群如蚁。 各样开工的号子声如潮般接连不断,好不热闹,若是不知底细的人来到此地,根本无法将这边与正在进行着的松锦战事联系到一起。 而远处的海面上,无数的船帆,宛如一只只飞翔着的海鸥,在海浪中迅捷穿行着,它们从各处码头上卸下小山似的海货,繁忙的景色引人注目不已。 或许是这些日子里对大海见得多了,也已经有些习惯了,那种初见大海浩瀚无边,而生出的恐惧渺小般感觉也减轻了不少。 魏知策等人跟随在张诚身后,己不再如初见大海那般,满怀敬畏之情,不过,当他们看到沿途这等繁忙的场景,以及海中千帆竞渡的宏伟场面,众人还是纷纷惊叹,感慨不已。 魏知策就十分崇拜地说道:“大帅真是高深莫测,非但统军打仗使我等敬佩不已,就是在军械制备上也每多过人之处。 怎曾想今次所提鱼干制备之法,仅此一项,非止救活辽民无数,更是为我十数万大军解决了军粮不易,以及肉食不得之难,真真是万家生佛啊!” 他身旁宣府镇众将尽皆笑了起来,张国栋也在旁笑道:“秀才真是厉害,你虽说得自家感受,却正正好说到咱的心坎子上了嘞。” 余者众人皆是轻声笑着,张广达的眼中神光也更加坚毅,在这些人中只有他和林芳平是追随张诚最早的了。 而在他们的前方,张诚挺身立在一块礁石之上,他左边是总监军张若麒,右边是陈九皋与王朴二人。 张诚俨然已是众人的中心焦点一般的存在! 他眼望着前方的大海,感觉一阵心旷神怡,不由说道:“我张诚自来到大明后,最为自豪的一点,就是改变了曾经许多人的命运。”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我用银子来买 张诚最近这段时间里,一直在黄土岭南面小凌河段进行实地考察,此时,对于这一带的山势、地貌他皆己心中有数。 当日,他谢绝了总监军张若麒的挽留,领着一众麾下宣府将官,在陈九皋与王朴的陪同下驰回宣府镇中军大营。 一路行来,不时可见从小凌河口往回运送粮秣辎重的兵士,特别是远途拉取大军饮水的车马,更是不曾间断。 一般情况下,大军出征在外时,除了粮草和薪材之外,还有一点是极为重要的,那就是大军的饮水来源。 按人体所需,每人一天至少需要十升的用水量,而骡马所需更是达到三十升之多。 当然,在取水困难之时,或是战时的极端条件之下,这一需求也是可以减半的,不过,如此一来就难免会影响到军队将士们的战斗力。 君不见,《三国演义》中马谡失街亭,不就是因为不听老将王平之言,当道立营,筑起城垣,而是偏偏屯兵于山上。 还以兵法所云为自己辩解:凭高视下,势如劈竹。 终于被老谋深算的司马懿从四面围定,又断了山上水源,马谡所部蜀兵万余,因无水而自乱,被司马懿所败。 正是因为他的失误,直接导致了诸葛亮一出祁山的彻底失败! 由此可见,水源对于一支大军的重要性。 而数以万计的大军,再加随军战马、骡马,其一天所需要的水量,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现在,黄土岭上还盘踞着一股清军,他们由清军一部,再加汉军、朝鲜军各一部组成,拢共也就一万余人马,驻扎于此。 张诚所部宣府镇军将士就驻扎在黄土岭下不远,他们按照部署,每日派出不同营伍的将士与山上鞑子兵轮战,直感觉山上鞑子的战斗力,一日不如一日。 据以往经验来判定,张诚猜测是自己麾下的将士们经历轮战,已日益成熟成长起来,他们正在逐渐适应鞑贼的战法。 同时,他们心中早先所存对于鞑贼的恐惧,也在轮战之后,正逐渐退却,油然而生的便是战胜鞑子的信心也在逐步增强。 再者从这几日战斗报告上看,黄土岭上驻守的满洲八旗劲旅也在日益减少,因为最近几日都没有被鞑弓射伤的将士出现。 与之呼应的则是,黄土岭上铳炮却比往日猛烈起来,很明显,山上的鞑子撤了,而汉军和朝鲜军却增加了。 虽然,在黄土岭南段还可靠近小凌河汲水,然宣府军大多在黄土岭以西地方扎营列阵,所以还需大量水车往来不断取水。 不过由于清军有意收缩了黄土岭上的防线,大明各军绕道前往小凌河那边取水,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和麻烦。 黄土岭西侧平川山谷间,有若平地起了一座城般,放眼此时的黄土岭下,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明军营帐。 而黄土岭上,除了宣府军攻山之时,已没有了往日的人喊马嘶,不知是否预示着建奴这个新兴帝国正走向没落。 一个极度悍勇敢战的新兴帝国,却因一个人的出现,而被阻止了进一步发展壮大的脚步。 一个新兴帝国,就这样被一个人给阻止了崛起之路,被一个人的出现彻底终结! 神机营前营分作两部守在东西石门山道之上,总兵陈九皋与副将符应崇各领一部,他们以营中火炮瞄着这两处山道,以防鞑子精骑突然驰出。 在神机营驻地东侧就是山西总兵王朴的营区,他们负责守护神机营左翼安全,并策应张诚所部宣府军,防备黄土岭上的清军虏骑突然杀出。 而张诚所部营区再往南,就是李辅明的山西军阵地防线,他们共分三部分防御阵地,其一是妈妈头山,其二是娘娘宫鱼市场,其三就是小凌河口囤粮之所。 ………… 松山城周围这一带山岭平川之间,盘踞着十数万援辽大军,触目所及之处,尽是海洋一般的营寨旗帜,刁斗箭楼密密林立。 而这么多的军队骡马,其所需的粮草也是海量。 负责粮草辎重供应的辽东巡抚邱民仰为此焦头烂额,兵部侍郎沈廷扬在天津负责粮草督运诸事,水陆并进,他也是使尽了吃奶的力气。 因为粮草供应的紧张,所以身处辽东前线的明朝大军,一般情况下各个军镇,也只能五到十天才领取一次粮草,每次也只有区区数百石左右。 这些粮草当然不够各镇将士们吃饱,在这个极度缺乏油水的时代,青壮年男子可是特别能吃。 是特别能吃! 而不是特别能吃苦。 他们一天能吃掉一升米,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两斤米,还都是很正常的,这些还是生米,若是再做成米饭,那至少也能有四斤上下,但有些身宽体强之人甚至一餐就可以全吃掉。 还有马匹更是每日需要三升草料,如以万人大军计,步骑三七分来算,一天至少就需要粮草二百石上下,这还是勉强维持个不饿罢了。 宣府军相对来说还算是好的,他们毕竟有大量的肉食补充,相对的油水也就自然多了一下,各兵的食量已略为下降,一人一天有半升米就差不多足够了。 不过,由于他们随军的战马、骡马众多,总体的粮草消耗却也并不少。 在此次出征辽东之时,张诚军中马骡就有一万余匹,一天的草料就需三百余石,人马加在一起算下来,一天就需要粮草近四百石之多。 更何况现在他又接管了原归属杨国柱辖制的宣府镇标三营兵马,还有匡永忠的游兵营人马,又是一万余人,数千匹战马骡马。 在松锦之间,大明援辽各总兵们围绕着粮草供应,不知产生了多少龌龊之事。 而其中最大的受益人,正是援辽总监军、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是也。 不同于邱民仰和沈廷扬二人,为了督运和转运诸事劳心劳力,张若麒的差事就轻松了许多。 他坐镇小凌河口,统管着后方从水路运送而来的粮草辎重分发大权,正是援辽各将争相攀附和孝敬的对象。 各镇总兵大将们孝敬不断,话语间又多是奉承之言,使得他亦有些飘飘然,不过,有一个特例,虽对他也算尊重,却远没有别人那般巴结。 他就是张诚! 此番出征在外需要的粮草如此之多,虽说张诚随军也携带了一大笔粮秣。 不过,那些可都是张诚留着应急所用,非是紧要关头,他又怎舍得动用,一路行来都是尽量让当地官府供应。 毕竟他是与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同行,各地的父母官,或是粮道,可以克扣那些边军的粮谷,又怎敢随意拿捏堂堂京营总兵。 就算到了辽东,张诚也是极力筹措,自己带来的储备并未大批量动用,粮谷这种东西,在稀缺时就跟人的命一样,不是万不得已,他决不启用自家带来的粮米草料。 好在,张诚所部兵强马壮,又与总监军张若麒关系密切,所以宣府军的粮草供应,向来都是优先级的。 不过就算如此,每一次所领取的粮草,也不能满足宣府军的需求。 每五天才领取一次,宣府军的需求约是粮草二千石,可每次只得领粮草一千五百石,或是一千石左右,只领到需求的七成,甚至有时粮草紧张了,更是只能领到五成左右。 张诚也知道如今前线粮草吃紧,他每次都能领到需求的五到七成,己经颇为不易了,所以余下的缺额,他便使用老办法。 那就是,自己用银子来买! 此次出征辽东,他随军带来的白银虽然只有区区数万两,但前次负责押运军需物资的徐清逸与程如之,在京师与辽东的诸路商帮们面前作保,为他临时筹措了大量银钱。 其实,在宣镇北路的库房中,所积存的金银财货甚多,而且也几乎失去了流通的意义,没有多大用处了。 现时的宣府北路大地上,早就已经广泛使用粮票、布票等军票,而今更是银元后来居上,成为了宣北地区主要流通货币,军票反而是退居到附属品的地位。 因为信用度已经打开,宣北军民已经开始将银元与军票当作储备货币,不再急于花用,即使是军票也都存着以备不时之需,不再急于兑换出粮米。 如此一来,张诚在宣北各处官库中存放的储备银子便没了用处,不过为了自家金融体系的安全,这笔储备银他也不会随便挪作他用。 毕竟作为后世的过来人,金融体系崩盘的事例,他可是见过太多太多了! 所以,他更愿意用这些储备银来与众多商贾们做交易,反正手里有银子就行,自然会有商贾们将所需物资赊借给他。 就如同他开设的银号一样,如今在宣府镇内各处大些的堡城中都设立了分号,凭票取银,已经给宣府镇内商户和富户们提供了极大便利。 也因此为他自己集聚了极大信誉! 虽然今时在辽东这边花出去一些银子,但银子也只有花出去的时候才叫银子,没花出去的只叫破石头。 而且因为将军鱼商行的建立,此战的成本至少可以赚回一大部分,日后若是真的能推广壮大起来,光鱼干一项,不知会为自己增添多少财源。 一路行去,来往的辎重车马不断,到达宣府军大营外时。 张诚还看到众多商人停留在这里,他们各样口音交汇,热闹非凡,有若一个大集市,这些都是前来与宣府军做交易的各处商队。 宣府军的待遇在各镇中是最为优厚。 他们不止是按时关饷,从不克扣,而且其伙食供应也是各镇中最好的。 每人每天,都有固定量的米饭或大饼、面条作为主食,余者肉类、蔬菜、盐巴也都算充裕,甚至还有一定量的茶叶与烟卷供应。 宣北军将士的待遇,自组建以来不说在宣府地方,便是在整个大明朝,也是首屈一指的。 所以,自打张诚成功崛起后,不是没有人明里暗里的来挖墙角,可就冲按时关饷与伙食待遇这两项,就没有人愿意脱离宣府军的体系。 因为将士们的福利待遇有了保障,平日里所需采购物资繁多,且每次采购又都是大批量的,所以众多的商贾们看到商机,便云集于此,以向宣府军的贩卖他们带来的各类货品。 当然,不像别的明军营寨,众商人可以在营地内进进出出。 宣府军的营地内可是极其森严,距营寨二百步之内,没有令牌,任何人都是不得靠近一步,否则一律格杀勿论。 辽东这个地方,因为经年战争频繁,再加上银多而粮少,所以通货膨胀十分严重,物价很贵。 不过,宣府军出外采购的军官们,却是从不赊账,更不会赖帐,他们每每都是现银交易,其信誉之优良,那可是有口皆碑。 如此造成的后果,就是云集在军营外的各地商贾们越聚越多,贩卖货品的当地军户们多有参与进来。 再加上鱼干作坊的大量开设,所需要人手也是很多,就连一些千里运粮来的劳役民夫,也纷纷留下来帮工,以图多赚一些银钱。 如此,就造成黄土岭西南开始,直到海边河口地带,集市林立,形成一种奇怪的商业繁荣。 看着军营外云集的商队,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王朴也不由感叹道:“此情此景,恍若大同城西关一般,若是外人看来,绝想不到此间竟是锦州战事前线。” 陈九皋却是一脸不屑之色,道:“难怪说‘商人,逐利之徒尔’,古人诚不欺我。这些黑心商人,只知赚取银钱,真的是胆大妄为,一点也不怕死!” 张诚也是看得颇为触动,一场明清间的国运之战,数十万人在此间生死搏杀,结果却变成各路商队间的逐利场。 还真是不管时代怎么变,商人赚钱,总是不怕死。 真应了那句话“富贵险中求”啊! 他感慨说道:“这不是很正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特别是商人,逐利乃是他等之天性。 眼下,我大明的许多地方,都离不开他们啊!” 此时大明商人势力强大,大明各边镇中,大部分的边军粮草都是商人供应与运输,每次战争,都可以看到他们影子。 其实,此时的西方世界也是同样如此。 就如神圣罗马帝国大军出战之时,三万人的军队,随行人员竟达十四万之众,其中绝大部分就是商队,还有大量的流氓乞丐、小偷娼妓等等一路跟随。 张诚最后更是总结道:“从古到今,商人与资本皆如此,一旦有适当的利润,他们就胆大了起来。 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资本就保证被到处使用;有百分之ニ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 而为了追求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世间的法律;若是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呢? 那它就敢犯下任何的罪行,甚至冒着千刀万剐的惩处,也不会顾忌危险!” 众将闻言都是震动,大帅此语:真是将商人本性刻画得淋漓尽致,不愧为神人附体。 简直就是天上星宿下凡一般! 众人由此更加坚定了追随之心,魏知策的眼睛中闪动着亮光,不断重复着刚才张诚所说的话语,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英雄王者 魏知策越琢磨张诚适才所语,越觉得其中含义深邃,不由赞叹道:“大帅此言,真乃金玉良言,尽道商贾逐利之真髓也。” 每与张诚接触越久,魏知策越发觉得张诚身上的神秘色彩也愈发浓厚。 他自发追随张诚后,也曾仔细研究过张诚的生平,其也是军门世家的出身,他这一支系也只是在他父亲这一代才开始读书识字,想要博取功名。 可他父亲却是止步于秀才,再难进步,也因此郁郁而终,原指望张诚能用心读书,在有生之年考取功名,以告慰祖先,光耀门楣。 可怎曾想,张诚在父亲过世的时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童生而已,并未见有何出奇之处,也没继续接受更高等的教育,为何突然就变得如此耀眼出众? 而且,他在父亲过世后,就如同受了刺激一般,完全放弃了学业,一心想要加入军伍,整日混迹于丘八之间,饮酒狎妓,惹是生非。 张岩无奈之下,才将其收入自己右翼营中,一步步培养他升任骑兵千总,然若无意外,估计他的一生,也就止步于此。 然,这一切却在那次意外后,彻底改变了! 张诚自打那一次酒后狎妓闹事,被他叔父张岩暴揍到昏厥后,再醒来竟如同换了个人似的,非但不似以前那般好酒轻浮,也变得更爱读书,常常手不释卷。 自崇祯十一年勤王起,短短数年间,就成为了统军数万之一镇军帅,更为神奇的是他每一步行来,看似平平无奇,又时而惊险无比,然每每皆有意想不到之功。 在魏知策眼中,张诚目光之所及,似乎遍及了前世千年,后世万载,其远见与卓识,自己从未在其他任何人的身上见到过! 魏知策世家出身,不惟练就一身过硬的马上马下搏战技艺,更是饱读圣贤书,追随张诚之前就已是获鹿监生。 因此,他信奉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在张诚身上看来,这一点却是被深深的打破了! 在他看来,除了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突然开窍,觉醒累世记忆这一个说法之外,实在是找不出别的说法来解释这一切。 他不由在心中暗想:“圣人云,每逢江山乱世,生灵涂炭之际,总有豪杰王者出世,我家大帅难不成便是这天上的星宿下凡,拯救世人! 难道我家大帅乃是那不世出的英雄王者?” 其实,在宣北地区早就有了这样的民间传说,张诚乃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特来拯救世人的,即使是在宣北军中,这一说法也十分盛行。 那些从军的将士们更加热衷于承认这一事实,仿佛自家大帅是天上星宿落凡尘,便能带着他们永远只打胜仗,进必取,攻必克一般。 不过,说来也怪,自打这一传说盛行开来以后,张诚在宣府的地位无形中升高不少,就连他麾下的将士们,都比前时更受民众的欢迎,军心士气也是空前的提升。 而随着这一说法的不断流传,又开始了接连的演绎。 甚至有人传言说: 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之流,乃天上主肃杀的“七杀星”转世,所以才会如此肆虐大明,杀人无算,却又偏偏无人能治。 同时,辽东建虏奴酋黄台吉是“破军星”临世,这破军星与七杀星一般,皆为紫微帝星座下之二大战将,正因于此,鞑虏才能反复入寇大明,祸乱京畿。 而张诚则是天上的“贪狼星”降世,据传贪狼星下凡的人都是性刚威猛,且胸有韬略,腹藏机谋,作事迅速而多进退之道,若于陷地则心多计较,爱憎之心极重。 当然,其也同样有诸多缺点,如善恶表现不一,行事略带偏激,且喜怒无常,最易迷恋桃花情色。 比如《三国演义》中的曹操,据传就是破军星降世! 更是依此传言认为,张诚之所以此时降世,就是为了拯救大明于水火,拯救万民苍生脱离苦难。 因为,据《紫微斗数》记载:“七杀、贪狼、破军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格局,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而无可逆转!” 当然这些都只是民间的传言,完全当不得真,但张诚却并未严肃制止这些谣言的流传,给人以一种默许的感觉,其实也有暗中推波助澜的嫌疑。 ………… 当他们一行人别过王朴和陈九皋,回到自己的中军大营,天色已过了午时。 张诚便叫张成芳吩咐开饭,不一会功夫,帅帐外伺候的火兵与护卫们,便将饭菜一一端了上来,众人围聚成一桌,共同用饭。 宣府军中各将,除陈铮独领一军驻守在长岭山外,余者虎卫林芳平,骑营张广达,车营魏知策,步营张国栋、李际遇,中军千总杜有为、贺宽等诸将,再加总镇抚贺飚,总医官施建能等官都聚在桌旁。 此外,还有新归附的宣府镇标营参将郭英贤、镇标左营游击何振雄二人,现在也算是张诚集团的军将,很受张诚的赏识,自然位列其中。 而宣府镇标右营都司唐先成、游兵营游击匡永忠二人,虽然防区汛地与张诚大营相距并不远,但毕竟是在两军交战的前线,他们未敢擅离职守,便没有列席在此。 大条桌上的饭菜还算很丰盛,上面有烤全羊,还有烀熟的大块猪肉、羊肉,一个个大长盘子上盛放着各色海鱼,以及蒸煮的海螺和贝类。 再配上海带炖鲜鱼汤,更有一些难得的时鲜蔬菜摆在各边,这是给大家伙备着用来解油腻的。 辽东大地与明朝其他地方一般,都是旱情严重,许多小点的河渠都已干涸,因此河鱼捕捞不易,然张诚驻地离海边也不算远,眼下每天都有大量鲜活海鱼等运到军营外。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宣府军敢花钱,有的是商人与渔民愿意为之服务! 而银子,现在又恰恰是张诚最不缺乏的。 主食则一个个大桶盛装的米饭,还有面条和大饼子之类,说实在的,张诚虽然已经来到大明多年,大部分时间又都居住在宣府镇中。 但他还是最喜爱吃白米饭,其次就是饺子,而菜品最爱猪肉粉条炖酸菜,毕竟前生当的是东北人,吃惯了的东西,很难忘记那个味道。 而此生却是在宣府,靠近山西和边外的地方,自然都是以面食为主,且多食面条和大饼子,虽也跟着吃了多年,却还是无法喜欢。 ………… “饿死嘞,饿死咱嘞……” 郭英贤好像是真的饿了,他看着满桌美食,如何还忍得住,只见他操起小刀子,上去就割下一大片烤全羊肉来。 他接着又抓起一大块猪肉,在盐巴块上擦了两下,就塞进嘴里,接着又喝了一大口酒,吃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的。 不过,他似乎对桌上的海鱼、海螺贝类等海产品并不感冒,只是向桌上的羊肉与猪肉热情招呼着! 张广达与张国栋二人,也吃得颇为粗鲁,他们还彼此举杯相敬,一杯一杯的喝着酒。 他们二人平素就都是好酒之徒,自到了辽东之地后,这饮酒的次数明显就少了好些,今日是张诚请客,又难得温了好些的黄酒,怎能不喝? 不过,毕竟是出征在外,他们也不敢大饮狂喝,所以他们二人也只是开头几碗喝得痛快些,后面便收敛起来。 余者众人也没有不饮酒的,有的只是酒量的深浅而已,不过,相比于二人的粗鲁急切,他们的表现就显得慢条斯理了许多。 惟有魏知策一人,虽也在军中多年,但自幼时起便受儒家礼教熏陶,养成了既知书明理,循规蹈矩,又极为内敛的性格,因此他的酒也就喝得最是文雅。 桌上众人,或许只有李际遇与何振雄等寥寥几人,还显得略有些放不开的样子,他们毕竟跟随张诚日浅,而且又是在张诚声威已盛之时,才归在他的麾下。 不似其他诸将,几乎在张诚初起那会,便随在他身前身后,更是多次共同出生入死。 虽张诚待下最是真实诚恳,然他们却更加显得拘谨起来。 张诚舀了一勺海带炖鲜鱼汤,趁热喝进嘴里,很明显这个时代,尤其还是在这锦州前线,食材虽鲜美,但调料却也是十分的稀缺。 这样炖出来的海带鲜鱼汤,自然和后世他喝过那些鲜美汤品是无法相比的。 但他仍然表现出很兴奋的颜色,点头夸赞道:“这鱼汤真是不错,很鲜美啊!” 他接着又说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大海之辽阔无边无际,内里各色鱼类可相当丰富,更有如这海螺,各种贝类,都是美食啊! 唉,只可惜,如此珍馐,确是易于捕捞,而不得长久保存,否则,这沿海地方的渔民也不会这般穷困啦。” 魏知策闻言,忙停下箸子,笑着说道:“诚如大帅所言,这沿海渔民易于捕捞,却因不得保存之法,虽每日辛劳,仍是贫穷潦倒。 然,今日大帅赠下这鱼干之法,就可使得捕捞所得,能够长久保存,若是此法在广大沿海,推广开来,那以后沿海渔民的日子,可就好过得多了。” 张诚也是笑着摆手道:“唉。我也就是临时想起这档子事来,就是那么一说,原是想缓缓咱宣府军中的荤腥不足,怎想得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张国栋在旁笑道:“大帅虽是无心之举,但此法得以推广开来,确是活民无算。如此说来,大帅真乃沿海渔民的万家生佛啊!” 桌上众人听到这里时,都是使劲的点着头。 这时,魏知策却突然开口说道:“大帅,这连日里与奴炮战不绝,丝绸药包的消耗可是有些大啦,您对此可有何想法?” 张诚自然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魏知策这是想替自己省些银子,毕竟这丝绸药包虽然有燃烧稳定,又几无残留等诸多优点。 但其缺点亦很是明显,那就是太费银子,有且只有这么一个缺点,才使得整个明清两国,惟有张诚的宣府军一家,使用这丝绸药包。 张诚不回答魏知策,却反问道:“你又有何鬼点子,速速为本帅道来!” 各人纷纷窃笑不已,他们十分喜见魏知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样子。 毕竟,作为一个读书之人,又能领军打仗,这在他们中间实在是太过于显眼了,众人虽是私下也颇为交好,但心中也隐含着十万分的不服气。 魏知策先是儒雅的一笑,他自追随张诚,入了宣北军后,已是豪爽了许多,但在人多的时候,却还是很注意自己的形象。 只见他先是抱拳一礼,才缓缓说道:“大帅,还记得我车营炮军,在使用丝绸药包前,用的是何药包吗?” 张诚微笑不语,眼神平静的看着魏知策,示意他继续发挥。 魏知策自然明了张诚的意思,他笑着继续道:“我宣府军中火炮,原与别镇各军一般,用的都是棉布药包,因其燃烧不尽,炮膛中总有残留,清膛十分不易。 后经大帅点拨,云州火炮工坊那边才试用了丝绸药包,这丝绸确比棉布易燃,用后膛内更几无残留,如此不惟省去清膛环节,提升打炮速度,且炮膛也不易过热。 可其缺点也很是显而易见,那就是成本太高,实在是太过于费银子!” 现在,张诚宣北军中的火炮技术,已是领先大明各镇,包括京营中的炮营,也无法与他宣北军炮营相比拼。 虽目前看来,他军中仍是灵活机动的小炮为主,鲜有大型火炮,但其火炮制造之精良,就连清军都是无法比拟。 而其炮营中使用丝绸药包、鹅毛引药管、炮尾木托等等,更是宣府军独有的创新,而且他们的子药也比明军,甚至是清军所用更为精良。 只是,技术的进步,往往也代表着成本的提高,除非有办法转移这一部分超出的成本,否则就注定难以维持。 而张诚目前所用的方法,便是全域军管体制,反正宣北地方都是实土卫所,没有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员,他一切决定以卫司的名义做出,明面上倒也无错。 再者,经过张诚的整治,现在宣北军民都十分安乐,他们才不管你用的是什么体制,他们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吃饱。 至于别的事,都等吃饱了再说!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意图到底是什么 宣府军大营的中军帐内,魏知策见张诚正微笑着鼓励自己继续说下去,便又开口接着道:“大帅,末将斗胆建言,当紧急赶制一批棉布药包。” 张诚闻言不由沉吟起来,而桌前的各将也在议论纷纷。 他们互相为此争执不下,对于丝绸药包自是有支持者,他们言:火炮之犀利,首在速度,次在安全,无炸膛之虑,将士安心,打得才能即准且快。 而反对者自也是大有人在,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大炮一旦打射起来,那一颗颗炮子,以及发射用的药包,可是数不胜数啊。 这还没算上火炮打制、炮手操练等等先期投入,丝绸本就是昂贵之物,现在每日烧去数百的丝绸药包,可想而知,到大战之时,那花费该多么巨大? 张诚沉吟良久,这丝绸药包虽然成本高,使用开来花费大了一些,不过。毕竟是代表了未来炮兵的发展方向。 宣府军在军事技术上,一定要走在这个时代的前列,为了更快的胜利,为了尽可能的减少军队伤亡,该投入还是要投入,不能图省银子。 想到这里,张诚迎着魏知策的目光,说道:“丝绸药包优点多多,怎可弃而不用? 难道就为了剩下那点银钱,转而回头再用棉布药包,不惟我大炮打得慢了,炮手们也会担心清膛不净,引起的炸膛。 既然事实已经证明,这丝绸药包确实比棉布药包为优,我军炮营就使用丝绸药包,这个钱省不得的。 正是我军的丝绸药包和鹅毛引药管的使用,省去了清膛、装引线等诸多环节的工序,如此炮营才犀利起来。 这就是技术的先进性,你等要知晓一件事,那就是不可为了省下几两银钱,而开起历史的倒车,那是极其错误的,此例决不可开。 炮营一体使用丝绸药包,不要在乎些许银钱,不惟丝绸药包一项,今后但凡有利于行军征战的,都要不计银钱消耗,一律速速应用起来。” 他说完又环视诸将各官,沉声道:“尔等可记妥了,银钱再重要,也抵不上我军将士的性命,惟有给将士们装备最强利器,给他们最上等的饭食,爱惜之如自家兄弟子女。 惟有如此,将士们无后顾之忧,才肯军前用命,奋勇杀敌啊!” 如此一番话语,说得众将官心中一阵感动,郭英贤更是热血沸腾,他端着酒碗站起身来,瓮声瓮气的说道:“好兄弟,咱就知道跟着你绝不会错。娘肚皮,他李辅明是个啥货色,还想吞了咱宣府军将士。 且莫说他领军打仗如何,就克扣饷粮喝兵血这一点,咱们便忍不得他!” 就在郭英贤称呼张诚“好兄弟”的时候,同在酒桌上的林芳平与李际遇两人便是心中不快,他们面色阴冷,就在似要发作之时。 张广达用力瞪了他们一眼,大笑着对郭英贤说道:“郭将军说得对极了,咱们才是宣府一家亲,本就同为杨总兵麾下,现杨总兵虽然不在,然咱们可还是宣府军将,自是该在一起的嚒。” 张国栋早年曾是宣大总督卢象升督标营千总,与郭英贤虽非知交熟识,却是也有过数面之缘,这时,他也开口说道:“正是,早前我等便同随卢督臣共御鞑虏,今遭又可一同并肩杀奴,岂不快哉。 来,我等同敬大帅一杯酒!” 众人共同举杯相敬,张诚也端起酒碗,他笑着与麾下众将一饮而尽。 张诚饮罢,放下了酒碗,他看着桌前诸位部下,出神良久,才道:“兵凶战危,我等征战疆场之上,谁又知晓自己是何时生,何时死? 不过,我等既已入得军伍,自当沙场冲锋,奋勇建功,马革裹尸乃是我等本分,是死得其所,做为一员军将,能死在疆场之上,是极其光荣的事,就好比杨帅一般。” 他略停顿了一下,又道:“诸位,本帅在宣府之时,就曾有言我诸军将士当‘疾如风,徐如林,掠如火,不动如山’。 临敌之际更是要‘不抛弃、不放弃’,任何人得令必一往无前,无令则不得退缩,各营之间更是要守望相助,‘胜则举杯同庆,败则抵死相救’!” 他说到此处,再次端起酒碗,朗声道:“张诚能与诸位同在一军,并肩杀敌,实为吾之福分。这一碗酒,敬在座诸位将军。 望诸位将军能与吾坦诚相待,助我成就一番事业,拯救万民苍生,重整大明江山,重振大明国威,使百姓富足,人人得享安乐!” 桌边的众官诸将已,个个端碗起身,神态恭敬地望向了张诚。 只见张诚也站起身来,朗声又道:“同心同德,重振大明!” “同心…同德……重振…大明……” 虽只有张诚与众将十余人的齐喝,声音也是极为响亮,似乎连庞大的军帐都在随之颤动起来。 大家又接着吃喝了一阵,就见张成芳正在命人将军帐内的灯烛点燃。 这时,张诚说道:“好了,诸位都吃饱喝足了,现在准备议事吧!” 张成芳听到后,忙招呼伙兵进来,开始收拾起桌子上的残羹剩饭。 众将则纷纷让开到一边,三五成群的私议起辽东的军事,其内容无非是虎卫营李长胜前日探得的情报。 魏知策与林芳平等几人陪在张诚身畔,似有何话语要说,最后还是林芳平最先开口道:“帅爷,金泰这小子想来虎卫营中,为帅爷您效犬马之力。 未知帅爷,您可否舍得!” 张诚一听他提及张金泰的名字,便已知他是来为张金泰做说客的。 张金泰在这些义子中,算是表现优异之人了,在张诚眼中看来,或许只有张成芳比他强了一些,余下众娃娃,怕是难有能出其右者。 他们这一群娃娃,自打成为张诚的义子那天起,就打开了一扇可以改变命运的大门,只不过,进门之后各人的造化如何,那就要看他们各自的努力程度了。 而他们童子营最早的两个教习,文教习是秀才王元景,武教习便是林芳平,而童子营这三十几个娃娃们,也是与他们二人最为亲近。 当然,其中如张成芳、张金泰等几人,因为比较优秀,早早就被张诚安置在亲卫千总部中历练,与陈忠等原亲卫部诸将士也极为相熟。 张金泰前次磨着张诚要随虎卫营夜不收出外哨探,以为历练,因此获得了一次实战的机会,他在这次出哨中也表现得很勇敢,很优秀。 综合来说,张金泰在这次出哨中表现出了一个优秀夜不收的天分。 他不知为何,就是一心想做个优秀夜不收,就是喜欢纵马奔驰在山野林间,与敌人缠斗,厮杀搏战,快意恩仇。 张诚其实并不反对他进入虎卫营,他只是不想给张金泰感觉,这一切得来的过于容易,反而不能珍惜,甚至会产生眼高手低的情况。 他只是想让张金泰再历练历练,经历一些磨难,才会真正的成长起来,才会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一切。 张诚摆了摆手,道:“我宣府军中,官兵平等,上下一心,任谁也没有特权。金泰他能否进虎卫营,完全取决于他个人的本事。 再有,张金泰他就算凭本事进了虎卫营,你也不可对他特别照拂,定要从普通一兵做起,要积功才能升任,不得因我之故,而加意提拔与他。 若真如此,你不是帮他,而是在害他,可知晓其间的厉害嚒?” 林芳平听张诚言中之意,似乎并不反对和阻止张金泰加入虎卫营,心中暗自窃喜:自己总算是没有负了张金泰的请托。 不过,他听张诚言外之意,张金泰是可以入虎卫营,但似乎还要有一些条件,惟有达成方可的样子,不由也在心下疑惑起来。 林芳平拿眼神嫖了一下魏知策,才又对张诚试探着问道:“帅爷,我瞧着金泰此番出哨就表现得很好,待他伤势痊愈,可否先进虎卫营中历练?” 魏知策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也曾代替王元景教授这些娃娃们读书识字,因此与这些孩子也极为相熟,自然也受到了张金泰的请托。 他就在此刻,见缝插针的说道:“我看可行。张金泰这个娃娃,文武艺都是不错,且胆大心细,很是块夜不收的好料子。 大帅,不若就按林将军所言,使金泰先入虎卫营中历练,可以先不确定归属那一队,就随在林将军身边学习也是好的。” 张诚看着那边桌上已然撤得干干净净,一个偌大的沙盘已经摆好,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金泰这小子,给你二人下得是何迷药?今日怎就偏偏为此喋喋不休起来!” 魏知策与林芳平脸上都泛起一丝红晕,似乎被张诚戳穿了心事一般,他们讪讪的笑着,却不答话。 张诚看着他们的窘态,叹息了一声,才道:“就依知策兄的意思吧。待他伤势痊愈,先到虎卫营中历练,不过,不是给芳平做护卫,他要从虎卫营中的马夫做起。 不论何人,在我宣府军中都没得特权,入伍之际,皆是按其才能分拨各营伍中,而似张金泰这等本帅身边近人,更是要从低处做起才行。 你等可是懂得其间的道理?” 林芳平虽然点着头,但从神情上看确是似懂非懂的样子。 魏知策笑着说道:“大帅,可真是苦心孤诣啊。” 他回身又对林芳平道:“照大帅的意思,就让张金泰从马夫做起吧。” 张诚不置可否,只是对他二人说道:“凡我宣府将士,不论是何人,皆不得懦弱怯战,不得畏避退缩。 芳平啊,张金泰虽说是我的义子,不过,军中本就无亲职父子,该怎么办理,你但凭军律便是。 该让他哨探的,你一样要吩咐下去,不必担忧,夜不收实在危险,特别现在鞑子对宣府军夜不收越发重视情况下。 只是,金泰这孩子性子略有些急躁,入营初,还是要从低级做起,磨去他的锐气,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看林芳平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张诚一摆手:“金泰一直强烈要求到虎卫营去,想必此间种种后果,他都己经考虑清楚,任何条件他都心有准备。 正可借此磨练于他,若是他连这点委屈都受不得,那将来又如何成事?” 张金泰性子活泼,就算他不是张诚的义子,在众人跟前也是颇为讨喜,而且诸将也大多指点过他步骑搏战,或是哨探的技巧。 这时,许多人都已听说张金泰伤愈后,就可达成自己的心愿,加入到虎卫营中,无不替他高兴。 ………… 张诚等众将眼前的沙盘,比起刚到松山时所制成那个沙盘来,此时锦州附近的地势,就标注得更加精细详实。 细看沙盘上插着众多的各色小旗,代表着敌我双方军队分布。 原本在乳峰山、石门山、松山岭等处,表示清军的小旗己经减去了不少,而在锦州城等处,确是明显增加了许多表示清军兵力的小旗子。 这些小旗,都是根据宣府军各营夜不收们侦察勘测出来的结果而设置。 看着眼前的沙盘上各色小旗,众人都是沉思起来,鞑子早前已在乳峰山等处撤退,现下又自石门山、黄土岭等处不断撤兵。 而在锦州城下,虽也有明显的增兵,可仍是有大批清军不知所踪。 他们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呢? 郭英贤虽然性格上有些粗枝大叶,但毕竟是打了姥姥仗的悍将,他细思片刻,便开口说道:“张总兵,末将以为,贼奴如此做派,大有诱我进兵黄土岭、石门山,以解锦围之意。 而其兵力分布,若是真如这沙盘所示,明显其仍有一部主力,不知所踪。 末将猜测,其要不是在暗处设伏,欲图趁我师进兵之计,偷袭我等;便是有一部数万的精骑主力,隐在女儿河上下,意在袭扰我杏山粮道,搅乱我王师军心。” 魏知策刚才也是一直在沉思,此刻就接言道:“现今鞑贼在石门山、黄土岭等处,驻军虽是不多,但却是增调了更多汉军奴才和朝鲜军上去,他们多习铳炮,最适合守御营垒。 所以鞑贼之计,必是诱我军主力攻打黄土岭、石门山等处,以突破进去,好解锦州之围,如此,我师便鞑贼纠缠拖住。 那时,鞑贼主力再突然杀出,或奔松杏之间,或袭我小凌河口囤粮地,于我都是万分危急,到时无兵可派,若真被鞑贼坏了粮道。 则军心必乱,怕再求固守,已是难得……”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鞑子有所图谋 “据李长胜哨探所知,鞑贼在白庙堡附近屯集精骑过万,且锦西女儿河两岸清骑遍野,营地密布,粗略估算也有四、五万人马。鞑子显是有所图谋!” 林芳平又向众人详细汇报了连日哨查的结果,最后总结清军最可疑之处,便是在白庙堡一带。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沙盘上锦州城西的女儿河段,各人均在暗自思索着,良久,郭英贤才第一个开口说道:“要我说,咱也引军西归,暗藏于松杏之间山谷中,若鞑子真敢窜袭我杏山粮道,正好将他包了饺子,一口吃掉。” 张广达接口道:“郭将军真是豪气。只不过,这个饺子馅怕是咯牙得很嘞,别崩了弟兄们的好牙口。” “怕球。鞑子也是娘生父养的血肉之躯,白刀子捅进去一样的血窟窿,有啥可怕的嘞?” 郭英贤一脸倔强的说着,他自打杨国柱捐躯后,每每提及鞑子总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似的。 这时,魏知策却开口说道:“郭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我宣府军一家,怕是无法独力对战鞑贼数万精骑。 而且大军调动,也要总督行辕那边的军令才行,现下一切也只是推断,恐无法得到洪督臣的调令,毕竟锦州前线军情也是一般紧急,大军不宜轻调。” 他指着沙盘上的锦州城和石门山、黄土岭一带,对众人说道:“现在这些地方大多是外藩蒙古、附奴汉军,以及朝鲜军守御,最多也就是再有一些蒙古八旗的兵马。 就算白庙堡一带隐藏了五万清骑,可余下鞑子兵又躲在何处? 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我想洪督臣是不会同意我宣府大军回援杏山,毕竟对于鞑贼欲偷袭我杏山粮道也只是猜测,并无实据。” 张国栋这时接言道:“照我看来,鞑子或许不只是盯着我杏山、高桥粮道。” 他抬手指向沙盘上小凌河口娘娘宫鱼市场那一带,接着又道:“恐怕我军小凌河口囤粮之所,也在鞑子的算计之中!” 众人闻言都是神情一禀,却听张国栋继续说道:“鞑贼精锐暗藏,必有所图。观锦州之情势,其无非是想要诱使我大军出击,夺取黄土岭,进解锦围。 如此,我援辽王师大军便被其牵制在锦州城下,到了那时,进攻不破鞑子围锦防线,退又被其暗伏精骑所阻。 而杏山、小凌河口等粮道要地,又是频传警讯,我等大军被鞑贼纠缠,不得脱身,必是无力往救。 尚若鞑贼侥幸攻夺杏山与小凌河口粮道要地,我援辽王师必定军心大乱,到时更何谈同心戮力,共御鞑虏?” 张诚始终是一言不发,他一直都十分鼓励麾下众将,以激发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毕竟今日军帐中的这些人,大部分都要独挡一面。 现在大家都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每次军议之时,众人都能各抒己见,看着他们日渐成熟起来,张诚也感觉到了无比自豪的成就感! 镇标左营游击何振雄这时也开口道:“依魏将军与张将军所言,我王师大军现下是进退两难,未知该如何决断?” 他毕竟是新加入张诚阵营中来,虽与众将也时常相见,然却是并未相熟起来,还是有些拘谨。 果然,张广达就觉着他的称谓有些别扭,插言道:“何兄,我等私下议事,又不是在外人面前,那些将军长、将军短的称谓,可休要再提。 若不然,反倒显得你我弟兄生分了不是!” “哈哈哈……” 军帐中传来一阵大笑声音,众人都略觉放松了许多。 这时,张广达叹了口气,道:“现在鞑贼急攻锦州,虽猜测其必有深意,然吴三桂等诸人,却己经有些按捺不住,急切想要前往救援。 便是总督洪大人,总监军张大人也在担忧锦州难守,害怕城池一旦被鞑贼强攻而下,这个后果,是他们不敢,也不愿承受的。” 军帐内众人纷纷点头不已,因鞑贼急攻锦州,吴三桂、祖大乐等辽西将门众将官都已有些沉不住气,毕竟祖大寿乃是辽西将门的领军人物,不容有失。 “不若,我等给他来个雷霆一击,一拳掏在鞑贼小肚子上,如何?” 张诚循声望去,却见李际遇脸上难掩兴奋之色,眼睛紧盯着沙盘一副跃跃欲试模样。 郭英贤在一旁,瓮声瓮气的接言问道:“如何才叫掏在小肚子上?” 李际遇与张广达等人相处日久,已然相熟,但对于眼前这位老将郭英贤,不知为何,却着实有些敬畏。 只见他抱拳道:“回老将军知晓。末将只是觉得,鞑子从石门山、黄土岭上撤军,其意在诱我进兵攻打,好将我大军引至锦州城下,再行缠住。 既是如此,我军何不将计就计。” 张广达也有些不耐烦,急问道:“如何将计就计,你速速道来,别在这里给我等卖关子嘞!” “我宣府军马这多时日,与黄土岭上鞑贼反复接战,这岭上有几棵草,都已摸得滚瓜烂熟,既然鞑子有意诱我攻山。 我等何不在明日轮战之际,暗中增派精锐勇士,增调犀利火炮,出其不意,趁机一举将其拿下,如此,后续是否往救锦州,或是何时往救锦州,决定权不还在我手中?” 众人议论到了具体内容,每个人都在加速思索着。 魏知策又道:“虽说贼奴之计如此,我军也可将计就计,攻打黄土岭,这样我军营垒便可直抵小凌河西岸。 随后,再控制沿河各段,直接使用船只,将粮草薪材,炮子火药,借水路之便,源源运入锦州城中,甚至援军,也可顺河而上,从南门进入锦州城内。 如此,就算暂不能彻解锦围,至少也可缓解锦州一时之危,安定辽西军将之心,使其能够继续固守待援。 今日,我等随大帅观察过了,小凌河在锦州城南各段,尽可通行小些的船舟。” 张国栋也说道:“若真能如此,我大军更多了一条选择。大可派出一支军马,渡过小凌河,在东岸结营立寨。 如此,既守护河道安全,又可随时出击,袭扰鞑子粮道,正所谓礼尚往来嚒!” “就怕鞑子暗藏强军于小凌河东岸隐蔽处,趁我半渡偷袭,那可就危险了。” 林芳平不愧久在张诚身边,得他点拨,不但思虑周全,更能居安思危。 魏知策也道:“其实,在当前情势下,上上之策,乃是固守松山,与鞑子长久相持!” 他接着道:“今数十万大军,在松锦间相持,彼此双方,粮草供应皆是一般困难,不过,我大明国力更盛,现又有鱼干诸物补充,定能比鞑贼更可持久。 如此相持下去,鞑贼一旦粮草不继,定然军心溃散,兵士也因饥疲无力,那时再进军锦州,杀奴真如砍瓜切菜,探囊取物一般!” 看魏知策神情刚毅,侃侃而谈,举止中颇有大将之风范,所言也能切中实际,张诚不由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有意考教魏知策,便开口问道:“敌情如此,依魏将军之见,我师该如何应对,才最为稳妥?” 魏知策沉思片刻,才道:“无论如何,决不可叫鞑子牵了咱们的鼻子。这仗要打,也该打。可到底如何来打,在何处打,必须由我不由奴,要尽力反过来,争取一战牵住鞑子的牛鼻子。” 他指着乳峰山与石门山,道:“我军山海关镇马总兵可自乳峰山杀下,佯做欲尽解锦围之状,以牵制锦州城西、南鞑子,不敢转向别处。 而神机营前营则以火炮,密集轰击石门山鞑贼阵线,再派一位总兵佯攻石门山,将石门山周边鞑贼绊住。 而我方这一线,就按李际遇所言,趁着黄土岭鞑贼不备,以大量火炮开路,一轮猛攻,直接拿下,然后巩固防线,佯装要渡河东进,以观鞑贼反应。” 他又补充道:“若是真能如此,就算暂时顿兵不前,先不解锦州之围,至少主动权已经抓在我军手中。 且还多了一条渡河东进的路,转而变成鞑贼要防备我军渡河,攻取小凌河堡,袭扰其粮道要地了!” 听过魏知策的方略后,一时间,众人都是心动不已。 他们个个紧紧盯着黄土岭那处地方,看了又看,接着又对小凌河仔细看起来,个别人的目光已经都看到了小凌河堡方向。 确实,只要拿下黄土岭,东可渡小凌河,北可解锦围,而固守黄土岭,还可守御小凌河南段,直到小凌河口的粮道安全。 更为重要的是,诸位总兵大将参股的娘娘宫鱼市场,就在黄土岭南面不远。 现在,鱼干市场可是他们用来赚钱的宝贝疙瘩,若说靠忠义之心,很难将现在这些各镇总兵驱使起来,但若是用银子,可就不一样了。 何振雄也道:“大帅,末将以为,应当将各镇精骑抽出,另外再组一支机动力量,既可随时驰援杏山、高桥,又可随时支援锦州各处战场。 以免我王师大军被鞑贼拖住,到时再有别处烽火传信,又无兵可用,岂不正中了鞑贼奸计。” 郭英贤闻言,立刻出口赞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局变化之快,往往超出我等所能想象,确该保留一支精锐,以备不时之需!” 张诚缓缓点头,对于众将今天的表现,他是十分满意的,诸多要点都在讨论之时,多多少少有所涉及。 真的是一人计短,三人计长,何况今日参加军议的又不止三人! 对于众将最后议定出来的意见,他也认为是可行的。 依他的猜测,清军在虏酋黄台吉到来之后,不惟举国动员,大量增兵,就连此前略显低落的士气,都已重新振奋起来。 这一点,他还是十分佩服黄台吉,果然是一代枭雄,一代人杰。 其实,在黄台吉刚刚从老奴努尔哈赤手中接过后金大汗之位时,也正是建奴这一军事集团,面临自身重大危机的关键时刻。 黄台吉继位之初,后金所面临的形势已经十分严峻。 当时,在外部环境中后金一直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受到大明、蒙古、朝鲜三方面的紧紧包围。 而内部又由于黄台吉即位毕竟是八大贝勒推举出来的结果。 作为被推举而来的新汗王,在初时还是与其他三位亲王共同主持朝政,被称为四大贝勒时期,他们被称为和硕贝勒,“共议国政,各置官属”。 可以说这一时期的黄台吉,无论是内部政治,还是外部军事,诸多事务都受到严重掣肘。 但与在四人中,皇太极排在最后,这并不表示他的地位低。 直到天聪五年时,二贝勒阿敏因桀骜不驯,不遵上命,烧杀抢掠,而被黄台吉削爵囚禁,才开始逐渐扭转这一局面。 天聪六年,黄台吉羽翼渐丰,他下令取消四大贝勒并坐理政的形式,而改为由黄台吉一人“南面独坐”,称孤道寡,极大地提高了自己的地位。 同时,老奴努尔哈赤时期对汉人一直都是仇视,他们初时掳掠汉人为奴,激起辽东汉人的极大反抗,为此,努尔哈赤一度大肆屠杀反抗的辽东汉人。 到最后甚至连未曾参与反抗的汉人,也被鞑子屠戮,这一做法,曾一度使辽东千里荒芜,不见人烟。 大量的田地因为失去了主人,无人耕种,最终变成荒田,由此也极大地加剧了辽东大地的粮荒。 毕竟,鞑子渔猎为生,本就不善耕种,且辽东天气又恶劣,产量原本就很低,现在大量田地撂荒之下,饥荒在所难免。 袁崇焕总督辽东之际,后金境内沈阳城中的粮食甚至涨到了十两银子一斗,如此,都很难买到粮谷。 幸亏是黄台吉,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巩固统治基础,制定不得滥杀汉人的制度,他爱惜民力,提出“专勤南亩,以重本务”,缓和了社会矛盾。 接着又改革八旗制度,抽调八旗精锐出战,余丁则留在家中从事生产,先后征服蒙古和朝鲜,改变三面受敌的窘境。 可以说,如果没有黄台吉,也就没有今日的大清国!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谋略担当 中军大帐内,张诚猜测清军在虏酋黄台吉到来后,正值军心士气旺盛,兵多势众之际,反而收缩防线,在石门山上撤下大量屯驻的八旗精锐。 只以汉军、朝鲜军依山险,凭铳炮火器,步步设防据守,其意在引诱明军主力进攻,甚至会将明军引诱至锦州城下,造成明军战线延长,粮草难运的后果。 而且,大量清军撤出后下落不明,其隐于暗处,必有所图。 再者,我援辽大军一旦攻取石门山和黄土岭后,就面临了一个重大抉择,是否强渡女儿河,攻到北岸建立营垒,将成为一个极其关键的举动。 若是攻占石门山,那就必须要抢渡女儿河,在女儿河北岸建立营垒,如此既能控制河道,利于辎重粮草的转运,又可以北岸营垒为基地,屯集大军,随时往救锦州。 因为明军一旦止步石门山,而不过独过女儿河,只坐山观战的话,那对锦州城内守军的士气打击也太过于严重了。 但明军占领石门山后,若是抢渡女儿河,又难免遭到清军攻击,一旦被清军半渡而击,那时明军全无反抗之力,必会损失惨重。 一旦形成隔河对战的局面,明军各部便分散在乳峰山、石门山、黄土岭各处,不似现在紧紧围聚在松山堡城周边,将更易于被清军各个击破。 黄台吉打的算盘好如意啊! 看着沙盘沉思良久,张诚抬手将木棍重重敲击在黄土岭上,朗声道:“先拿下黄土岭,既可威胁小凌河东岸之奴,又可拱卫娘娘宫鱼市场,北上又可进解锦围。 届时我军进可攻,退可守,牢牢抓住锦州战场主动权。” 他目光深沉的又道:“我宣府军将士,将饮马小凌河,在锦州城下与鞑贼决死一战!” “好,就决死一战!” “……决死一战……” 军帐中,一片雄壮的喝应之声响起。 张诚最后的一计定音锤,宣府大军的方略,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因为张诚在前面几次军议中的突出表现,他似乎已经成为援辽大军的谋略担当! 现今的辽东各官各将中,张诚在军议时的意见已经变得极为重要,一般宣府军这边谋定的军略,各官各将都几乎很难反对。 宣府军,已经成为援辽大军事实上的决策机构一般。 张诚看向军帐内的宣府各将,正容道:“好,接下来请魏知策多费些心思,会同诸将拟定详细的进兵方略,要将一切的可能都考虑在内。 我宣府军哪一部出战,哪一部掩护侧翼,哪一部前出阻止鞑贼救援,哪一部留守营垒,各方面都要拿出计划来。 再有进攻也要有梯队,若一时攻打不力,何时替换,何时增援,攻下黄土岭后,我军又如何设防,是否趁机渡过小凌河东进等等,都要考虑到位。 计划要尽可能详实,不要怕麻烦,万不得疏忽一步,以致大错!” 众将尽皆肃然应令,然后各司其职,快速行动起来。 张诚又叫过贺飚,特别补充道:“再有,贺镇抚,考功核过之事,也要一体跟进,将士们沙场搏命,但有功劳,不可遗落,以免寒了我忠勇将士之心。” “贺飚职责所在,请大帅放心。” 现宣府军中文人还是不多,尤其是胸中真有韬略之才。 毕竟,以张诚宣府副总兵的资格,也很难招揽到真正的大才,虽然已到王朝末世,但文人的风骨犹在,即使投效幕府,也多选择洪承畴这样的一方总督。 最次,也要投效到一镇总兵军中,如此才不失身份,毕竟钱财事小,名节事大。 噢,不对。 应该是面子事大! 现在,张诚军中诸将参与军议之时,都能踊跃建言献策,可一旦确定下方略,到了制定具体行动方案计划的时候,却少有能担此任者。 这种时候,大多都是宣府军诸将中唯一的读书人,魏知策来具体操办这些细节问题,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 魏知策也因此成为了宣府军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俨然后世军队中参谋长一般。 张诚早在出镇宣北不久,便组建了自己的参将幕府,只不过,其成员大多都是追随自己的军中老人,以及开平卫司衙署各官而已。 当初,张诚临时组建的幕府,还主要是为了统筹治理宣北军民诸般事务,幕府各处草创之初,也没有太合适的人选,只能以身边和开平卫司中各官将充填其间。 这几年运作下来,成效也是很大,但主要内容都放在屯政与练兵之上,而今随着自己实力的不断壮大,所参与的战事也一次比一次复杂。 张诚隐隐感觉到原有的幕府,已经不足以应付今日的复杂局面,他打算辽东事毕,回返宣府后,即着手改组自己的幕府。 在他的设想中,这一次要将幕府分为几个相对独立的支系,以分别主持自己辖地内民政、屯政、财政、军政等等事务。 而将军事指挥与情报工作这两方面事务,单独提出来,由他选拔的人员来单独做这些事务。 毕竟军事指挥都是在前线,参与拟订军事行动计划之人,必须要熟悉自己方面的实力,也要对战场地形、敌军兵力等情报及时掌握,如此才能制定合理的进退之策。 而情报工作更是内部稳定的重中之重,因为张诚设计的情报工作内容里,除了对敌人的刺探、反刺探等内容外,还包括了对内的监视、锄奸等事务。 未来,他将施行参赞制度,在各级军队内部派驻随军参赞,这个就有一点模仿后世的军事参谋形式。 到那时,大军出战,各级将领们聚在一起议定进退之方略,再由参赞处负责制定出具体的作战步骤,最后交由各级军将们负责实际执行。 这行军打仗诸事,确为纷繁复杂,不是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完成的,所以参赞的作用就尤为重要。 而各营、部、司、居,皆依条例制度行军作战,也将是未来宣府军与众不同的地方。 如此行军作战,事无巨细,皆有据可循,便是没有名将统领指挥,就算不能每战皆大胜,可想失败一次,也会是很困难的事情。 就如同今日,虽参赞处还未正式组建,然参与军议诸位将军,仍是要与魏知策逐一拟订作战的每一个步骤和细节,这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而未来,今日军帐中的各人,不是统兵坐镇一方,便是独领一军外出作战,到那时他们也将有归属于自己的参赞处人员。 看着大帐内,众人忙活一片,张诚自己反倒轻闲了下来。 虽然,在军中各将的眼中看来,大帅这叫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而事实上,张诚大多时候都是甩手掌柜! 自己只要抓住牵牛鼻子的那根绳子就好,掌握住主基调,控制好方向就行,至于那苦活累活细活,都交由部下去干,结果反倒搏得一个不揽权的美名。 张诚望着忙碌的众将,独自沉吟了半晌,却见义子张成芳行了过来,抱拳道:“父帅,洪督臣派人传召众位将军议事,时辰定在酉时正。” 张成芳现在几乎就是张诚的中军官,虽然没有正式任命,但林芳平虎卫营的事务也越来越多,完全无法顾及张诚这边。 而张金泰又是对这些事务不上心,他一门心思就想进虎卫营,成为一名夜不收,去寻找那一份期待许久的刺激。 还有一个比张成芳小了两岁,名叫张明远,他也是畿北马坊带回来的孤儿,本姓陈,认张诚为义父后,才随了他的姓。 这张明远也很机灵,现在就他和张成芳在帮着张诚打理事务,充当他的正副中军官,也开始接触营务,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秘书长。 就连张诚的每日行程,相关活动,都是张成芳与张明远来负责安排。 张诚闻言点了点头,因为鞑贼围打锦州甚急,蓟辽总督洪承畴等人每日坐立不安,有关锦州之事,几乎是一日数议,却仍是迟迟无法决断。 不过,张诚确知,锦州之战的方略,就要在今日议定下来。 这时林芳平也走了过来,他对张诚郑重说道:“帅爷,陈铮将军那里传讯过来,近日鞑贼哨骑明显增多,估摸着鞑子该是快要有所行动了!” 张诚看着林芳平,神情关切地问道:“传讯给陈铮,他只坚守好长岭山即可,鞑贼意在夺我粮道,只要长岭山、五道岭、杏山堡还在我军手中,鞑贼阴谋就不会得逞。” 林芳平现在既要统带虎卫营,又担负着全军的情报与哨探职责,也曾亲自率队深入险境,刺探鞑贼军情。 前次李长胜出哨,在女儿河南岸路遇鞑贼满洲正黄旗哨子,便是正赶上林芳平出哨归来,得迅往救,才逼退后来的那股鞑贼精骑。 此后,张诚传令停止远处的哨探,只遮蔽附近我方战场的外围,但林芳平却仍不得休息,他还要对前期哨查的情报,进行最后的分析和汇总。 林芳平也是一脸郑重地说道:“喏。职下这就派出哨骑,将大帅的意思传达给陈将军。” 林芳平与宣府军其他各营的大将不同,他虽为虎卫营的主将,也常常带着麾下哨骑深入险境,而不只是躲在营中,安全地分析麾下夜不收哨骑带回的军情。 当然,虎卫营也配备有颇多的文书吏员,他们其实是归属于情报部门,不直接参与哨探,只在后方军营中对哨探来的军情,进行总结分析,从中找出有价值的内容,敌人的蛛丝马迹等等。 情报工作,案牍整理,就占了很大的一部分。 张诚望着林芳平离去的背影,仍能看出他的劳累与疲惫,不由在心中暗思:该找个人来帮林芳平分担一些军务啦! 心念及此,张诚想到了还在养伤的张金泰,他琢磨着似乎可以让张金泰辅佐林芳平,先担负起情报的汇总分析事务,也算是他进虎卫营的一个变通。 另外,他感觉也是时候正式任命张金泰为自己的中军官,也好使林芳平能够专心虎卫营事务,专注于情报工作。 ………… 张诚这边也简单用了晚饭,就带着张成芳、张明远二人,以及一百骑护卫,还有参将郭英贤,游击张国栋两位大将出营而去。 魏知策与众将仍在就具体行动细节,进行着讨论,逐一敲定下来。 而总镇抚贺飚,也召集各营镇抚官,就前时各营轮战,还有出哨情况进行着相关统计录功诸事,并安排即将到来的战事动员事宜。 他的镇抚司,不只是监察诸将官军士们有无劣迹,这战时核定与考录功绩,也是他们的主要工作。 还有一点就是抚慰,包括平时对军士们的关心、关爱与激励,尤其是战时对军士的鼓舞,战前的动员,都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 张诚策马营地外面缓缓奔行,一阵阵晚风吹来,带着一丝丝凉意。 看晚霞弥漫天际,如火如焚,瑰丽非常,他不由心中想着:快了,炎热的天气就要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蹄声响动,策马奔行在空旷的原野上,触目所见,皆是一片片的明军营寨,旌旗招展如云。 此时,正是各营教夜巡、申夜号的时候。 就听鼓声阵阵、鸣金吹角声也是不断,隐隐有各样口音传来,皆是各营将官们在申令:“……官兵听着,夜巡谨慎……毋得懈惰,误了事军法不饶……起去……” 每喝令一声,都有随行的巡逻人齐声应和。 刁斗传习的声音也开始敲响,在各营中此起彼伏,仿佛天地之间,都充满着一种金戈铁马的气息。 西行不远,张诚就遇到了大同总兵王朴,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还有副将符应崇一行人,当下众人结伴而行。 因此时的神机营前营分在两处扎下营垒,总兵陈九皋和副将符应崇各管一营,所以符应崇也需参加军议。 他们几人与张诚一样,除了随行护卫的家丁亲兵外,都带了营中一些亲近的官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忠忱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大同总兵王朴带了自己的亲将王徴,陈九皋则带了亲将陈世虎,符应崇也带了亲将林进思。 此时的大明各镇官军中,养家丁已是普遍存在的现象,随之而起的便是亲将,各镇总兵、副总兵,甚至参将等都提拔自家子侄兄弟为亲将。 最不济,也是选用那些追随自己多年,身家清白可靠的忠诚部下,充任亲将,统领自己麾下家丁亲兵和精锐骑士,这才是一军之中的核心战力。 如张诚一般,他当初就是宣府镇标右翼营参将张诚的亲将,负责统帅张岩麾下战力最强的一个千总部精骑。 此时,张诚已然是宣府镇总兵官,虽年齿浅些,然无论是军事实力,还是宣府镇在各边镇中的地位,都是首屈一指。 一行众人,隐然以张诚为首,就连王朴、陈九皋、符应崇等人带来的亲将,见了张诚,神情间都很是恭敬,只有郭英贤始终没心没肺,还将张诚看作是当初的那个小兄弟。 行近松山堡城南门外不远处,正好与迎面而来的总监军张若麒相遇,他的身边是随扈而来的山西总兵李辅明,以及他的亲将李云曙领着百多家丁亲随。 李辅明这段时间一直驻守小凌河口,对张若麒大行巴结之能事,已彻底攀附上这位援辽王师的总监军。 这时见到张诚等一行人马,他忙大笑着迎上前来,十分热情的与张诚又是一阵寒暄,言语中颇有攀附交好之意。 他之所以如此,除了张诚调派两营宣府军给他暂管外,更是因为张若麒答应,辽东战事解决后,保荐他回山西实任总兵官一职。 张诚在宣大地方是什么分量,他李辅明可是清楚得很,就算之前还是副总兵的时候,就几乎已经是第一实力派人物。 更何况在朝廷上还有崇祯皇帝恩宠,本兵陈新甲照拂,接连几任宣大总督也都是对他客客气气,他李辅明如果想在山西站稳脚跟,那就绝对少不了张诚的支持。 再者他将来如果真的实任山西总兵,那就算宣大一系。 他虽出身辽东,不过现在正走下坡路,辽东地方官将对他也是越发疏远,在此情况下,他也需要考虑自己利益。 而要保证自己的利益,就必须投向一个团队,有了自己的派系支持,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中立的结果往往都是被各方所排斥。 与李辅明同样想法的还有辽东总兵刘肇基,他最近一段时间,除了积极表现外,也在向总监军张若麒靠拢。 促使其如此的动因,全在蓟辽总督洪承畴一人身上,他有意让吴三桂取代刘肇基的位置,以整顿辽西将门的势力。 对此,刘肇基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可心里自然不会心甘情愿,他对洪承畴的好感也在日渐减少,可却是无能为力。 只因吴三桂在辽东深得人心,人脉出众,背后更有祖家的支持,刘肇基也没能力与之抗衡,不过张若麒的到来,让刘肇基看到了些许机会。 再怎么说,张若麟也算兵部尚书陈新甲的人! 张若麒出任援辽王师总监军,他是皇上御旨钦派的朝官,又是兵部的郎中,背后有本兵陈新甲的支持,这也难怪刘肇基会动起小心思。 因为,一镇总兵的调换是需要廷推的,很显然,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意见至关重要重要。 他私下里就暗暗向张若麒靠拢,然张若麒初到辽东,虽贵为总监军,但不知他是否真心投靠,初时也并没有给他什么好的脸色。 但在刘肇基糖衣炮弹的腐蚀下,终于瓦解,他更信誓旦旦的表示,无须为此担忧,只要好好表现,打好了辽东这场战事,他总兵的位置就不会丢。 总监军张若麒,言笑晏晏地与张诚等众位总兵打了招呼。 他今天穿了官服,从小凌河口一路赶来,显有风尘之色,但下巴上那三绺胡须却仍修饰得一丝不乱,被一些所谓的幕僚与亲卫簇拥着,前呼后拥的很有些派头。 不过,虽然言语上颇为亲切,张诚却仍是感觉到他内心中的一丝焦虑。 显然,目前锦州战事的焦着和多变,对他造成很大的困惑。 果然稍一寒暄之后,总监军张若麒就迫不及待地对张诚问道:“如今锦州危急,已容不得再有纷争,不知忠忱将军可有何应对之策?”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已经几次三番,亲自向蓟辽总督洪承畴请求立刻进兵,以援助锦州之危,然都被张诚所劝阻。 不过,依眼下的情况来判断,确实也不容再行拖拉下去了。 张诚略有些委婉的回道:“张总监但请安心,锦州应对之方略,诚心中已有定算,今日或可定计。” 张若麒听到张诚如此说,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连连道:“好,好,那就好……” 他确实有些心急了,虽然现在的他也已经变得赞同稳重持久之策,不过,若真的就此稳重得致使锦州失陷。 这个后果却也不是他张若麒所能承担得起的,所以,这时他听了张诚的话,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而且,他张若麒虽任职兵部职方司郎中,然却并非是真正知兵之人。 他之所以来辽东充任总监军一职,只是为了帮本兵陈新甲,行催逼蓟辽总督洪承畴速战之事而已。 因此,张若麒虽名义上是为洪承畴赞画方略,但实际上确是对兵事不甚了了,他也谋不出个子丑寅卯,所行全是催逼决战之事。 而今却又与历史上大有不同,因为张诚的出现,已经不允许张若麒再如同历史上那般胡来。 所以,方今的锦州之战事,还是看蓟辽总督洪承畴与选副总兵张诚二人的意见为主。 而张诚因为有强悍的宣府军在手,又有王朴、陈九皋、李辅明等几位总兵的支持,更有总监军张若麒也是与张诚一个裤裆里尿尿。 所以他在军议中的份量,不知不觉间,竟已可与蓟辽总督洪承畴勉力一抗。 但凡张诚坚决反对之事,军议之时,就绝难形成定议,惟有张诚首肯之事,才能成行。 对此,身为蓟辽总督的洪承畴很是恼火,却又有些无能为力,张诚与张若麒的一唱一和,对他掣肘极大,尤其是参军马绍愉更时不时,与他们二人还会配合一番。 众人互相寒暄着就进了松山堡城。 途中,张若麒、王朴等不由问起了锦州战事之方略,张诚只是将自己的想法简单给他们几人介绍了一番。 几人对于鞑贼的具体动向并不掌握,因此对于张诚所言进军之策,他们一时也并不能详解,但出于对张诚的信任,都没有提出任何的意见来。 王朴更是信誓旦旦的说着,到时要为张诚的宣府军守护侧翼,其实他的真实想法却是想要与张诚的宣府军并肩作战,他认为如此,才有安全感。 张诚摇着头,说道:“石门山、黄土岭上的鞑贼虽少了许多,然汉军、朝鲜军却有所增加,更兼寨墙坚固,铳炮众多,又是居高临下,并不易攻取。 更怕攻坚之际,鞑贼精骑又突然杀出,这人选怕是不易拟定啊!” 李辅明也点头以示赞成,道:“贼奴的寨墙坚固,壕沟深阔,又是居高临下,属实不易攻打。” 当日初到松山时的那一场大战,他与杨国柱所部一同攻打西石门,就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有心无力。 虽然,宣府镇总兵杨国柱在此役中为国捐躯,然宣府镇官军确是打出了一个胜仗,其自身伤亡与鞑贼不相上下,且阵斩鞑贼固山额真一员,实属大功一件。 而他李辅明所部近万兵马,在鞑贼的阻击之下,不惟不得寸进,更是差一点就全军崩溃,这让他感觉到自家的军马,实在是太薄弱了。 他的军队都是些大明旧式军队,只靠家丁精卒鼓勇而进,一旦对上强悍的清军精骑,往往败多胜少。 虽然李辅明也常常奋勇冲锋在前,不过,效果却并不明显,这才是让他深深沮丧的重点所在。 特别是此次松锦大战,不说与张诚麾下精锐勇士们相比。 便是与杨国柱、王朴等人麾下将士相比较,这差距都已经很明显了。 他与杨国柱同为打老了仗的官将,山西镇也是大镇,他虽然因事被罚,带着麾下将士暂时在辽东效力,然总也不至于差距如此之大。 眼见着自己越来越被其他各镇总兵大将,远远的抛在了后面,这如何不让李辅明深受刺激? 所以他决定,待松锦这边战事结束之后,自己如果还能再回到山西镇任职,无论如何也得想方设法的编练出一部新军来。 到时候,也好在众人面前好好露个脸,何必像现在这般寄人篱下的,依靠宣府镇张诚的施舍才能驻守小凌河口。 虽然心里是这般想法,但表面之上,他却与张诚格外亲近,因为他还惦记着与张诚在山西镇地界上,合作开工坊赚钱之事。 再有一点,李辅明还盯上了张诚军中的战车与那些更为犀利的火铳、火炮,他就琢磨着,待自己编练新军之际,说什么也要跟张诚那里买来些如此精良的铳炮、战车。 ………… 一行人策马进了松山堡城,很快就到了蓟辽总督行辕之前。 进入行辕大堂时,宁远总兵吴三桂、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等早已到达,正聚在一旁窃窃私语着什么。 而东协总兵曹变蛟与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二人,则在大堂一角轻声交谈,他们似乎与吴三桂、马科、唐通等人有些格格不入。 尤其是曹变蛟,本就是追随洪承畴的秦军一系,与辽东诸将总是相处不来,再加上他只听命于洪承畴一人,也不理会外界事务,很多圈子,不免融入不进。 张诚等人进来时,吴三桂几人连忙上前招呼,然却是与总监军张若麒请安问好,对张诚的态度可就有些不咸不淡,敷衍得很。 甚至与王朴、陈九皋、符应崇等人都显得热情了许多。 可以看出,吴三桂的神情显得苍白憔悴了许多,显而易见,乃是担忧被围在锦州城中的舅舅祖大寿之事导致。 他对张诚也没有了前时的热情,连笑容都表现得很勉强,想来仍是有些怨恨张诚坚决阻拦即刻往救锦州之事。 张诚眼角的余光扫到山海关总兵马科,他在一旁正斜眼看着张诚,嘴角闪过一丝邪魅的笑意。 “看来这厮又没起好作用,不知他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张诚暗思着,却也无意搭理他,自顾自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坐了下去。 王朴、陈九皋等人与吴三桂等人打过招呼,自然又都围在张诚身周,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起来。 而张若麒却并未在大堂中停留,他在督标营中军的引领下,径往大堂后的内室而去。 ………… 片刻后,一阵鼓乐传来,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辽东巡抚邱民仰等人自后堂走出。 张诚等诸将急忙起身迎候,待洪承畴等落座后,再抱拳行礼,这才重新坐回各自的椅子上。 洪承畴首先说道:“忠忱将军,前日所报哨查的信息,经多方印证,已确为属实,奴贼一部数万人马,确是盘踞在锦州西侧的女儿河畔。 只是其具体动向确为不明,宣府军那边可有何新的军报传来?” 张诚抱拳回道:“禀督臣,诚今日才收到长岭山传来讯息,自女儿河南来的鞑贼哨骑,日渐增多,已遮蔽了大片地方,我军哨探明显受阻。” 对于清军的动向,余者众人都是知之不详,除了张诚宣府军哨骑外,其他各镇总兵哨骑也就只敢在松山周边哨查。 即使是洪承畴的督标营,以及曹变蛟麾下哨骑,虽也偶尔越过明清双方边界,进入清军地界探查,但毕竟次数有限,又不够深入,所获情报也是有限。 此刻,援辽大军的情报来源就只有两个,其一自然是张诚宣府军哨骑探得的鞑贼军情;其二则是宁远总兵吴三桂麾下家丁探查的情报。 吴三桂毕竟是辽东将门世家子弟,其麾下家丁也多是辽东本地人,他们多年来都受祖家照顾,受吴家恩养,今日正是他们报恩的关键时刻。 如果不能拿出些像样的本领,谁敢保证以后吴家还会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恩养? 再者,他们对于松锦之间的地形地势又极为熟悉,而且许多人,甚至在清军阵中还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所以他们的情报来源也是极为复杂!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是该进军的时候了 松山堡城,蓟辽总督行辕大堂内,洪承畴抚须问道:“白庙堡女儿河一带,奴贼果有五万众?” “回督臣,我麾下夜不收千总李长胜,在女儿河北岸蹲守数日,可以确定白庙堡周围,女儿河畔鞑贼足有五万上下,且尽是精锐马甲。” 张诚话音才落,大堂内初闻此消息者,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听得鞑贼五万,众人并不以为意,他们还当如平时一般,鞑贼五万中至少有两万的包衣杂役,怎曾想这五万鞑贼竟尽是精锐骑士! 吴三桂脸上显出了沉思之色,而密云总兵唐通竟惊呼出口:“五万?还尽是精骑?臊鞑子有何阴谋?” 大堂内众人纷纷私语起来,其中李辅明表现的较为安静,他随总监军张若麒驻守小凌河口粮道,鞑贼聚集之地在锦西女儿河畔,离得远着呢,他自是无须为自家担忧。 而山海关总兵马科正与蓟镇总兵白广恩窃窃私语,虽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张诚眼角余光却瞥见马科脸上的一丝得色。 不过,他却也并未太过在意,耳中听着陈九皋声音低沉的说道:“只要鞑子敢来,咱保证轰他个昏天黑地,连自己个爹娘都不认得他。” “哈哈哈……” 符应崇在一旁与陈九皋一起放浪形骸的大笑着。 王朴也是凑趣道:“嘿。待神机营的大炮轰过,咱再率大同健儿冲上,一通砍瓜切菜,管叫鞑贼哭爹喊娘,铩羽而归!” “哈哈哈……” 他们旁若无人的又是一阵大笑,引得大堂内众人纷纷侧目不已。 兵宪张斗这时出言道:“督臣,鞑贼精骑聚于锦西女儿河畔,若依张总兵所言,近日又是频繁南下杏山方向探查,恐其有所图啊!” 洪承畴微微点头,他目光看向张诚,问道:“忠忱将军,对此有何看法?” 张诚微笑示意回礼,略微沉思一下,才道:“回督臣,末将以为,鞑贼所图在我粮道。” 他接着又道:“我大军围聚松山城周,鞑贼虽也势众,若是强攻硬打,也讨不到便宜。末将观其动作,先是各处撤兵,收拢防线,接着又急攻锦城,其意便是诱我出战,以寻我破绽出击。 督臣与监军对此洞若观火,未中鞑贼奸计,使之阴谋落空,想来虏酋黄台吉也必定是心中不忿,便又生一计。” 张诚娓娓道来,众人听之又皆觉得有理,尤其是张若麒,得张诚如此当众逢迎夸赞,心中大喜,笑意难掩。 洪承畴则不同,似乎对于张诚刚刚的夸赞置若罔闻一般,面上神情丝毫不为所动,确实已是修炼到位,几乎到了荣辱不惊之地步。 张诚接着又继续道:“观鞑贼今日动向,其似乎已盯上我王师大军之粮道。” 他说道:“现石门山、黄土岭几处地方,都只有少量鞑贼,多以汉军、朝鲜军操持铳炮为主,又辅以少量外藩蒙古兵马。 即使是锦州城下,也未见太多鞑贼八旗精锐,其数万精勇虏骑不知所踪,必定有极大图谋。 据我推测,其一在杏山、高桥方向,意图断我粮道,乱我军心士气;其二则可能会在小凌河口,鞑贼虏骑有可能沿小凌河奔袭南下,突袭我河口囤粮之所。 当然,也不能排除其主力之一股,隐于河东岸,伺机渡河,袭我河口粮站。” 张诚的分析,有大量宣府军夜不收探查来到情报作为依托,又合情合理,他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众人自是无法反驳。 其实,对于杏山、高桥那边,众人虽然也是心中担忧,但都还不算太过急切,毕竟杏山有左光先和张诚的一营宣府军在。 而高桥不是前时才派辽东总兵刘肇基领军回援,现在那边的明军七七八八凑在一起,怎也有六万余人,就算汰去些老弱与辅役,也还有三、四万可战之兵。 何况他们又不需要与鞑贼野外浪战,只需在各自营盘城堡固守待援即可,谅来当不会有大的闪失。 毕竟,从松山堡回援杏山,若是精骑轻装而进,半日即可到达,救援也是方便许多。 但小凌河口这边,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旦小凌河口被鞑贼袭取,那么损失的可就不止是当地囤粮,其南边不远的妈妈头山下就是娘娘宫鱼市场。 而在娘娘宫鱼市场周边,一直延续到海边,几乎密布着一处处大大小小加工制作鱼干的作坊,整个鱼干加工的核心区域就在这一带。 虽沿着海边向西南也有些鱼干工坊,但也因距离娘娘宫鱼市场太远,运输不便,一直都没有发展起来。 今日大堂内参与军议众人,大多数都同娘娘宫鱼市场有着或多或少的各种各样联系,这其间又有多少利益瓜葛。 鞑贼袭扰杏山粮道,各人之所以不甚关心,主要还是与各人利益攸关度太低。 虽说一旦粮道被破坏,大家都有可能要断粮,但那毕竟是大家一起挺着,最为心急的还应该是蓟辽总督洪承畴,因为他是总掌全局那个人。 可小凌河口就不一样了,这里边可是直接牵扯到每一个人的利益,这可是最为直接的个人利益。 这人啊最见不得的就是钱。 一个能让你天天躺着就能数钱的地方,你会舍得让它丢了嘛? 要知道,现在是按月度给各位大官、各镇总兵们分红银子,左手接钱已经接得惯了,能停下来吗? 那不比从身上剜一块肉下来,还叫他难受! 就如同原先一心催战的总监军张若麒,在初到松山的那次大战后,众将核对功次,他私下也收了不少好处,现在又掌握着前线的粮秣调配大权。 各镇总兵们为了多分得一些粮草,许多人都是私下到他这边进行活动,明里暗里的财帛金银,他也不知收了多少。 自那时起,他的催战之心就已有些懈怠。 而其后,随着渔业商会的组建,他在里边同样占了不少股份,其催战的心思就是荡然无存,甚至盼着锦州战事多维持一段时日。 果然,他第一个说话了,只听他道:“不可。河口囤粮之所,干系全军将士存亡,不可有失……不可有失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着,大堂内立时就人声鼎沸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心思想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娘娘宫鱼市场不能有事。 痛骂鞑贼奸诈狡猾者有之,暗自顿足叹息者有之,甚至蓟镇总兵白广恩竟撸袖子大嚷着要同鞑贼拼死一战,也决不能使其袭扰娘娘宫鱼市场。 事实上,大明的很多官将打仗虽然有些不太在行,但若是做起买卖来,那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其实,他们也并非全无战力,主要还是各将领们的心思没有用在打仗之上。 毕竟大明末世,许多拼杀出诸般战功之人,最后所得也只是一些封赏的虚名罢了,没得一丝实际意义。 他们这才逐渐开始消极怠工,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素,并想尽一切办法来捞钱,再用捞来的钱财豢养家丁死士。 如此往复,所以大明军将每每战败,然未到后期之时,却也没有几人阵前战亡,或是被朝廷惩处的,除非那几个家底都被自己败光之人。 就比如现在的左良玉,老子想听你的就听,不想听了,老子拉起队伍就走,又有何人敢管敢拦? 直到孙传庭复出,代替汪乔年任陕西三边总督之职后,才使出雷霆手段,以“通贼”为名,处死了秦军援剿总兵贺人龙。 而另一个明末枭雄左良玉,更是嚣张跋扈,他后期占据襄阳一带为根据地,大肆扩充兵马到几十万,更是勇敢地玩起了“清君侧”的危险游戏。 由此可见,明末时期已经开始有军阀思想抬头的趋势,许多人都是在朝着这一方向努力,只是大家嘴上都不说罢了。 当然,大明末年军事败坏的一个主要原因,其实就是关饷不及时,层层克扣之后,到总兵大将手上已寥寥无几。 若是仅靠朝廷这些有限的粮饷,各人就算再克扣军饷,也养不起麾下的家丁精骑,所以都是广辟财源,可谓各显神通。 甚至有的领兵大将被逼无奈,竟暗自私遣部下假扮流寇贼匪,行打家劫舍之事,掳取金银财货以养私兵家丁的。 因此,对于娘娘宫鱼市场这块大肥肉,各人自然不容有失。 大堂内,估计就只有马科一人对此并不在乎,他的样子似乎十分的悠闲,并无其他诸将那般紧张的神情。 这或许因为他在里边占股不多的缘故,当然,对于张诚的怨恨,也冲昏了他的头脑。 现在的他只希望看到张诚栽下一个大跟头,别的似乎都无所谓,而且在他心中更是认为,如果张诚一旦失势,没准娘娘宫鱼市场的占股还会重新分配。 而到了那时,如果没有张诚从中阻挠掣肘,自己也不见得还会分这么一点点。 就在众人为娘娘宫鱼市场安全担忧不已时,宁远总兵吴三桂突然站起身来,他面上神情略显凄凉的说道:“洪督,张总监,锦州本就薪材不足,现更受鞑贼围攻,已然危如累卵,必须尽速起兵往援,再不救,恐城陷只在旦夕之间啊!” 马科见吴三桂说得情真意切,他却不为所动,反而拿眼睛余光斜瞄着张诚,嘴里更不住的嘿嘿冷笑。 他似乎是吸取了前次军议时的教训,虽对张诚仍是百般看不上,然却也只是嘎巴嘎巴嘴唇,终究还是忍住,没有说出话来。 然而,一旁的蓟镇总兵白广恩,却道:“不错,贼奴那边没日没夜的炮轰锦州,势在必取之意已是十分明显,我等总不能坐视。 若锦州城陷,祖帅落于敌手。那这个责任,又该由谁来担负呢?” 他又斜了一眼张诚,阴恻恻的说道:“想来,张总兵也背负不起这个责任吧?” 张诚深深皱眉,上次也是如此,自己就狠狠的怼了马科,难道这白广恩今次想要替那马科出头不成? 可细细思量一番,也未听说白广恩与马科有何特殊瓜葛! 但却也不能示弱与他,张诚拿眼向白广恩那边望去,却见他也正一脸邪笑的望着自己,眼中满满都是桀骜不驯之神色。 张诚自然不愿理会与他,也不会与他在此辩论。 其实,细细思来,自己与白广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自然不会是挟私报复。 细细究来,无非就是马科在其间搅和的缘故,毕竟蓟镇与山海关都属畿北重镇,他们平日就是交往较多,自然熟络。 但张诚不计较,不等于别人就愿意放过他。 果然,大同总兵王朴就跳出来,说道:“哼,尔等忧虑锦州安危,何不即刻引军往救?却在此争论进兵方略,白白耽误大好时光?” 陈九皋这时也出头替张诚说话,他道:“不错,正是此礼。兵贵神速的道理,咱还是懂的,如今,鞑贼一心诱我出击,其定有阴谋诡计跟随在后。 我十数万援辽大军,此刻如因为几块土地,就自乱正脚,反致大军有失,岂不为鞑贼所乘!” 洪承畴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军帐中争吵的个人。 良久,他才将目光又一次望向了张诚,再次开口问道:“奴贼虽诡计多端,然也并未全无轨迹可循。 今宣府哨骑最是活跃,未知忠忱将军可有定策,以供本督参研?” 这边,吴三桂也是满目期盼地望向张诚,急切问道:“忠忱将军……” 张诚再次看向吴山桂,心中寥寥,只见他眼中满满的祈求之色,心中也是不忍。 他张了张口,终于还是说道:“我援辽王师是到了该进军的时候啦!” 原本只是祈求张诚道出胸内深藏的想法,却未曾想张诚会如此轻易就答应,进解锦州之围。 上首为,蓟辽总督洪承畴的眼中闪动着一丝奇异的光芒。 他微笑道:“哦,未知忠忱将爷有何妙计?” 往日里,张诚一直反对立刻救援锦州。 其意,主要是免得因情报不明,中了清军围城打援的毒计。 而蓟辽总督洪承畴却似乎受到了吴三桂等人影响,对解围锦州的心情也非常迫切,因为他们承受不了锦州陷落的后果。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将计就计 松山堡城,蓟辽总督行辕大堂内,面对总督洪承畴的问询,张诚开口道:“督臣,总监军,现今鞑贼意图,已经很明显。 其欲诱我攻打石门山、黄土岭,将我援辽王师大军黏在锦州前线,再以精锐虏骑,突入后方,侵略杏山、高桥,断我粮道,以断粮之计,逼迫我王师大军自乱。” 他又道:“观鞑贼兵力布置,其另有一部精锐虏骑,仍不知藏于何处,据末将猜测,或隐于锦州城南,以伏击我援锦大军;或暗伏于小凌河东岸,以偷袭我河口囤粮地。” 张若麒再次接言道:“有李总兵镇守小凌河口,抵御奴贼偷袭,当无大碍吧。” 见总监军问询,李辅明忙站起身来,抱拳施礼道:“无碍。末将拼死也要守御娘娘宫,护卫张总监完全。” 他说完又转头看向张诚,诺诺说道:“何况还有张总兵宣镇军马,就在左近,稍有危急,也可立马支援过来。” 张诚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娘娘宫鱼市场危急之时,本将自会往救,绝不会置总监军于危地而不顾!” 他接着又对洪承畴说道:“督臣,末将之意,不如就主动跳进鞑贼挖下的坑里,顺势而为,让鞑贼猜中前半场,而我大军争取在后半场搬回一局,重新抢得先手,掌握主动!” 吴三桂听张诚适才的意思,现在他是支持进兵的态度,便认真听他分析鞑贼兵马分布与意图,一直沉思着。 这时,突然插话道:“该如何抢得先手,而不为鞑贼所制?” 张诚看了吴三桂一眼,见他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笑着说道:“鞑贼诱我攻打石门山和黄土岭,意在将我军主力兵马黏在此间。 如此,其偷袭我王师粮道之际,我军无兵可派,只能望洋兴叹,任其随意肆虐,或一举攻取杏山、高桥,或掘壕阻我运粮,好将我十数万大军困在此间,围死饿死。” “鞑子好阴险啊。要不我们也派一军回援杏山,如何?” 唐通脸上略显惶恐之色,他此言一出,白广恩等几人立时附议,纷纷请求领军回援杏山,守护粮道。 张诚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便已猜到,他们只是想借着这个理由,撤军回杏山那边,离松锦前线越远越好,若真的形势有变,逃跑也快些。 他们的这点小心思,连张诚都瞒不过,又如何能瞒得过老奸巨猾的蓟辽总督洪承畴,他只不过是不想将话挑明而已。 作为一军最高统帅,他既要及时发现部下们的问题,还要斟酌着如何处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马上处理。 就像现在,对于白广恩、唐通等人回援杏山、高桥这个事,便是如此。 洪承畴并不理会唐通、白广恩他们,只是向张诚又问道:“忠忱将军,有何想法,自可详细道来。” 张诚扫看了大堂内众人一圈,才说道:“督臣、总监军,末将以为,我军应顺势而上,对鞑贼心思,假作不知,使鞑贼误以为我等中计,才好施为。 鞑贼以汉军、朝鲜军驻守石门山和黄土岭,我师也只以步卒攻打,先用铳炮开路,再以数倍于敌之兵力,强力压上,一举而下。 石门山若是拿到手中,仍是立营垒与山上,多布大炮,而山下则挖壕立寨固守,如此山上山下配合,奴来先拿炮轰,奴近则凭借坚营,与敌周旋。 而黄土岭位置更是重要,其扼守小凌河西岸,拿下黄土岭,即可阻绝鞑贼沿小凌河西岸南下之路,使其只能渡河袭取河口囤粮之所。” 他停下来,喝了口水,又接着道:“我军也可从各营拣选悍勇的精骑,单独组建一军,不可少于两万人马,当以三万为佳。 如此,若鞑贼真的截断我杏山粮道,也可及时回援,轻装急进,用不了半日光景,便可奔至杏山堡城,那时内外夹击,何愁鞑贼不败。 再者,若杏山坚守得力,无须回援,这支精骑也可驰援松山周边任何地方,如娘娘宫、小凌河口一线。 此营由总督行辕直接调度,当为我军精锐所在。” 洪承畴那张一向严肃的老脸,此时也显出了一丝笑容,他的眼神中更满是赞许的望着张诚,嘴里却淡淡的说道:“忠忱将军此议,诸位以为如何?” 或许这就是居于上位者的自信,他向你提出问题的时候,眼神是绝对不会看你的。 诸镇总兵们都是沉默不语,有几人甚至拿眼睛瞪视着张诚,其眼光之毒辣,似乎能将人烤熟烧灼一般。 要知道,家丁几乎已经是各总兵大将的私产一般,而各营中的精骑则是仅次于家丁的存在,是各将军中的核心战力。 如今张诚却提议各营抽调精骑,另外再组一军,这不是跟要他们的命一般,等同于夺取他们的兵权一样。 可众将也知,张诚的这个借口和理由很是充分,在大势面前却也不好拒绝,因此都是沉默不语,在心下盘算着何人出任这支骑军统帅为宜! 果然,马科就在一旁开口说道:“督臣,现在松山的几位总兵麾下,各有数千骑兵,不知要如何抽取法? 总不能将我等部下精锐尽数调出,若如此,那还打个屁仗啦!” “就是嘛,这各营如何个抽调法,这个可要先说清楚。总不能把精锐调空,那我们松山这边咋弄,不打了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阵,洪承畴始终不发一言,片刻后,兵宪张斗开口道:“本官赞同张总兵所言,是该留一支精锐的机动力量在中军,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这如何抽调各营骑兵……”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不在继续。 所有人都晓得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就如兵宪张斗,以他的身份自是无需惧怕任何一个总兵大将,但他也不想一次得罪所有人。 张斗的眼睛停在了张诚的身上,那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这各营抽取精锐,是你提出来的,具体该如何操作,你来解释解释吧! 张诚既然敢提出此议,自然就不怕接球,他理了理思绪,开口道:“末将以为,几位总兵大将各处一千至两千不等的骑兵,如此就有万余人马,再加洪督的督标营精骑,可凑上两万左右。 至于统兵大将嘛……” 他拿眼望向了洪承畴,又道:“各位总兵都是十分切合之人选,然松山前线战事紧张,各位总兵分守要津,攻守之务尤重又不得轻易离开。 所以,这统领我大军骑兵之人,还需请督臣亲定才是!” 洪承畴抚着自己颌下的三绺胡须,语气温婉而森严的说道:“忠忱将军所提之议,却未必要。” 他直接一锤定音,众位总兵就算心中不愿,也已无法再行反驳,大堂内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洪承畴如何分派。 只听他继续说道:“然若将抽调出来的精骑,都归入一营之中,不惟人马众多,不便统带,也不宜于机动灵活的调派。 就将辽东各将麾下抽调的精骑归为一部,由副将祖大乐为主将;蓟镇各位总兵抽调的精骑归为一部,以本督麾下亲将陈仲才暂为主将;宣大几位总兵抽调的精骑归为一部,暂以宣府参将郭英贤为主将。 如此,我王师大军便有了三支机动兵力,正如忠忱将军所言,或援杏山,或救娘娘宫鱼市,又或进兵锦州城下。 总之不再为兵不足用而忧虑!” 洪承畴如此说,众人又怎敢有反对之言,虽有些人心中不愿,却也只得大声接令。 接下来,众人又开始讨论攻打石门山与黄土岭的具体事宜,如安排哪几镇兵马担任主攻,哪几镇负责掩护侧翼,还要留出预备队。 更有战时进退路线安排,粮草、火药炮子分派等等诸多细节,一直讨论到深夜才结束。 ………… 大明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七日,晨起时分,太阳还隐身在东边的山谷里,不舍得露出头来。 一处丘陵上建起高高的木台,宣府总兵张诚、总监军张若麒、兵备道张斗等几人,又有大同总兵王朴,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二人,都在密切关注着东北方向的情形。 总监军张若麒放下千里镜,他抚须哈哈大笑着道:“忠忱,你莫不是‘诸葛武侯’转世的嚒?非但练军营操在行,带出如此强军,运筹帷幄,也绝不输于汉初张子房啊!” 他身后的符应崇立时出言赞道:“高,实在是高。别看张老弟年岁浅,这肚子里的弯弯绕,可比咱这些个糙老爷们强太多啦。” “哈哈哈……” 王朴也是大笑着说道:“张老弟妙计安天下,固然大功不可抹,但张总监明见万里,慧眼识英才,亦为当世人杰。” 张诚则是微微一笑,他也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神情轻松的说道:“我宣府军与鞑贼在这黄土岭上,厮杀已旬日有余,早已习惯了彼此。 今日,我全师压上,大量火炮轮轰之下,守岭鞑贼必定一时慌乱,我铁甲锐士,但只突入奴贼阵内,此间战事便算了结。” 他转向王朴和符应崇,又道:“一旦拿下黄土岭,我军立时环岭挖壕,竖木结成坚寨,以备固守。 烦请王总兵的大同军,开进黄土岭北侧谷道,截击溃逃鞑贼守军,若奴贼立时反攻,还请固守片刻,以为我宣府军修整阵地,伺机强渡小凌河,赢取时间。” 王朴十分爽快的答应道:“张老弟放心,我大同儿郎个个奋勇,绝不放跑一个鞑贼,也绝不会叫一个鞑贼援军进到黄土岭下。” 他接着又道:“攻山之时,我宣府军中小炮足矣。只是,若奴贼反攻,还是要靠神机营的大炮助力才行。” 符应崇也是大大咧咧的回道:“张总兵请放一百个心,我神机营的大炮可不是吃素的,只要鞑子敢来,保证轰得他吃不下今日的晚饭!” “哈哈哈……” 他们二人又是一阵大笑,似乎在张诚身边,似乎与宣府军并肩作战,就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害怕一般,王朴和符应崇都显得无比轻松。 他们身前的张若麒与张诚并肩而立,他再次举起千里镜,向远方山岭上望去,良久,才抚须含笑道:“观黄土岭奴兵动静,他们定然以为,我师仍同往日无异,并未加意防备。 忠忱这将计就计之策,必然大获成功,我师一鼓而下黄土岭,趁势杀过小凌河,从此腾挪的战略空间就大了许多,战场也不再局限于松山周遭。” 兵备道张斗也抚须说道:“此计虽妙,然若无鞑贼配合,也断难成功。今只在这第一击,得益于出其不意,大获全胜当是无虑。 但也只可迷惑鞑贼一时,待我师取了黄土岭,引军东渡小凌河,鞑贼也必定会很快反应过来,时机稍纵即逝啊!” 他眺望着远方,道:“盼望忠忱将军,能速速攻取黄土岭,趁鞑贼未有准备,在王总兵、符副将护卫下,成功东渡小凌河,建立据点,立住阵脚。” 此次明军方略,便是强攻石门山、黄土岭两处清军阵地,以期进一步控制援锦通道,待时机成熟后,再紧逼锦州城下,与奴决战。 宁远总兵吴三桂与蓟镇总兵白广恩、密云总兵唐通合兵一处,猛攻石门山,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领麾下一部炮营,负责从旁协助,以火炮轰击开路。 而黄土岭这边,就是以张诚、王朴所部宣大兵马为主,又命符应崇领神机营一部助阵。 蓟辽总督洪承畴与总监军张若麒二人,各在一边督战,坐镇指挥。 其实,这还是张若麒自请来的,他在松山南门外路遇张诚后,曾听他讲过这将计就计之策,从张诚话里话外,也已听出,他是极有信心。 所以,他便与洪承畴商议,各人分别坐镇一处,张若麒自然是要求前来宣大一方坐镇督战。 这边只要张诚所部成功拿下黄土岭,便算是一功,不管是否能得抢渡小凌河,到东岸建立营垒,都已不重要了。 若说初时,张若麒还是凭张诚的信心做出的决断,但现在看到山岭上清军反应,再看看山岭下宣府军将士严整的阵容,尤其是那一排排乌漆嘛黑的大小铳炮,他心中更是淡定。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传令,攻山! 大明一方的战略,就是将计就计,以吴三桂和张诚两部强军为主力,分别攻取石门山与黄土岭清军阵地。 再以东协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两部兵马,合为一路,待吴三桂攻取石门山后,伺机从东西石门杀出,进兵锦州城下。 而山海关总兵马科所部兵马仍驻扎乳峰山上,洪承畴的中军行辕也设在这里的一处高峰之上,他们固守为主,观战场情势变化再作定夺。 同时,辽东祖大乐、蓟镇陈仲才、宣大郭英贤,各自抽调的精锐骑兵四、五千不等,他们都聚集在松山西侧平川,整军待命。 按照预想,明军全力攻打石门山、黄土岭,摆出一副要进解锦州之围的态势,以诱使鞑贼主力出击,好见招拆招。 依张诚猜测,小凌河东岸必然驻扎有清军精锐,他们或过河支援黄土岭,或在更南段渡河,突袭小凌河口。 而女儿河畔白庙堡鞑贼精骑,一旦得知这边明军主力被黏住后,也必定迅速奔袭杏山,但他们的如意算盘注定打不响。 因为,长岭山、五道岭、杏山周围驻守的各将早就得了信,已经有所防备,又岂会被鞑贼轻易袭破? 而且在张诚的估算内,就算鞑子有心引诱明军攻打黄土岭,但也绝不会允许明军渡过小凌河。 毕竟一旦明军在小凌河东岸建立营寨,鞑子就会显得被动许多,不得不留一支强军在那边监视渡河的明军。 否则,明军沿小凌河东岸北上,不但可与锦州城内祖大寿等汇合,还可进袭小凌河堡,在那里建立根据地。 如此一来,包括粮草薪材等各种物资,便会源源不断沿小凌河逆流而上,运进锦州城中,那清军再围锦州,意义何在? ………… 目前看来,清军的一切反应都还在众人意料之中。 黄土岭下,大明宣府镇将士军容严整,他们每一列军阵的前边,都是一排黑黝黝的铁炮。 很明显,战车辎车往山岭上推行不易,但这些安装在车上的小型佛郎机,以及那些臼炮、虎蹲炮都是极为轻便。 张诚原本安排打制这些小型火炮的目的,就是图他们轻便,在战车和辎车上时,也不会大幅影响到车辆的负重。 而一旦遇到复杂地形,更可将这个小型火炮从车上卸下,每门小炮两三个壮汉就可轻松抬起,无论是临时转移阵地,又或者是登高爬岭,都很便捷。 此战,担任主攻的是李际遇登封营,再有战车、辎车各一部助战,他们主要负责提供火炮支援。 黄土岭下,准备攻山的登封营将士皆身披轻甲,一杆杆千总、百总认旗迎风飘扬,还有枪旗、背旗猎猎作响。 虽然,张诚、张若麒等人都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攻坚战,但在黄土岭上驻守的清军眼中,山岭下明军的表现与往日并无不同。 前时宣府军各营在黄土岭上轮战清军,几乎也是步营与车营相互配合,由车营将士抬着各式轻便火炮,在侧翼轮番轰击清军阵地。 而步营将士则以甲为单位,借着山势掩护,逐步攀登向上,火铳轮射,每每都使山岭上的清军鬼哭狼嚎。 今日虽多出一支车营的将士,然李际遇的登封营又较之张国栋赤城营兵少,与张诚中军兵力差不多。 原本就轮到李际遇今日攻打黄土岭,但张诚考虑到今日是真攻真打,最初还是想以赤城营为攻坚主力。 但李际遇坚决不让,他甚至割破了手指,写下血书,亲自向张诚请战,并在中军大帐内当着众将的面立下了军令状。 本来张诚中军的两位千总杜有为与贺宽,以及宣府镇标左营何振雄,都很是积极请缨,但见到李际遇如此坚持,便不再与他相争。 中间列阵的是登封营将士,他们列装的都是云州二式自发火铳,装配比例超过了三分之二多,今日攻打山岭,中军骑兵也都下马步战。 在登封营两侧各有一营车兵列阵,他们也以甲为单位列阵,每一甲操持两门佛郎机炮,或是虎蹲、臼炮,基本是三人抬炮,两人背着药包和炮子。 还有一些甲中弟兄则是抬着飞礞炮,这个火炮的原理比较类似后世的迫击炮,与这个时代臼炮极为相似。 经过前些日子的轮战验证,张诚坚持的大车小炮原则很有道理,这些四号佛郎机,尤其是辎车上装配的五号佛郎机,还有虎蹲、臼炮、飞礞炮等轻便火炮。 在这种阵地战中虽然优势不很明显,但还可以用数量上的优势进行弥补,可一旦从战车上卸下,由单兵携带,进入这种攻山战或移动战之时,其优势便一览无余。 因其轻便,通常两名强壮的军士即可抬着奔跑如飞,再者操作简便快捷,不说佛郎机炮有子铳,就说这虎蹲、臼炮也都是药包和炮子预备好,落炮后直接装填就可打射。 而飞礞炮就更厉害了,若是身强体壮,几乎一人就可将其扛起健步如飞,而且其也是药包配合子铳,其所发射的子铳更是会在飞入敌阵后自行爆炸,是这个时代的“开花弹”! 高台上,张若麒一脸得色,他喜笑颜开的说道:“忠忱将军,是否可以传令进兵?” 张诚看了看天色,与以往攻山时辰相比,还略早了一些,正可打岭上清军一个突然袭击。 他转头笑着对张若麒道:“时辰已到,张总监可要亲下这攻山的军令?” “哈哈哈……” 张若麒爽朗的大笑起来,一副意气风发的神情跃然脸上,他高举起右手,在空中略作停顿后,便狠狠挥下,大声道:“传令,攻山!” “嗵!” 随着令旗挥舞,头声号炮响起,军阵上各大小旗帜都动了起来,阵型也随之开始变动,原本紧密的阵列瞬间就向四周散开。 “嗵!” 二声号炮传来,三个军阵前的将旗高高举起,挥舞三次后,便缓缓往前移动起来,随之后面千总认旗,百总认旗也相继挥舞,与下面的队官们彼此确认之后,也向前稍稍移动。 “嗵!” 三声号炮,就是进军的命令,军阵前的主将旗高高举起,迎风率先向前行去,接着整个军阵就移动开来,数千人整齐的踏步声,敲击着坚硬的地面。 “杀!杀!杀!” 伴随着大军前行,诸将士整齐的口号声,回荡在中军将台周围。 看着眼前威武雄壮的宣府军阵列,张若麒心中亦是激荡不已,他那志得意满的样子,眼中也是满满的成就感。 张诚也不再看他,望着渐渐远去的军阵,对身边诸将沉声说道:“除了中军留下,余者诸人,都各去准备吧。” “喏!” 张广达、张国栋等诸将齐声唱喏接令而去。 ………… 前日晚间军议结束后,第二日清晨开始,吴三桂、白广恩、唐通等人的大营,都移到了松山堡城之南,黄土岭的东侧。 造成明军主力云集在石门山下的假象,以诱使清军战略上的判断失误,将防守的重点放在石门山方向。 这样张诚攻占黄土岭后,或许会有机会抢渡小凌河,深入河东去威胁清军后方,甚至威胁清军粮道安全。 再不济,也可使清国君臣误以为明军要全力救解锦州,以引诱清军进袭杏山,至少张诚坚信长岭山将成为清军虏骑无法逾越的阻碍。 洪承畴立身在乳峰山的中军将台之上。 这里是一处突出的山石平台,再用巨木搭建起坚固的高台,便作为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中军将台使用。 站在此处,再配合千里镜,可以清晰看到对面锦州城南清军营寨内外情形,亦可看到右侧不远处的石门山上一些情形。 然此刻,蓟辽总督洪承畴的目光却是望向了东南方向。 他似乎能透视山体,看到远处黄土岭下宣府镇中军将台,看到在那里挥斥方遒的宣府总兵张诚,洪承畴似乎看到了在张诚脸上的淡淡笑容。 他始终无法完全看不透张诚内心中的思想。 这个近几年才迅猛崛起的年轻军头,似乎并没有什么强大而有力的背景,何以竟从一个普通的千总,一路荣升宣镇总兵之位? 而且,别看张诚年岁稍浅,然其城府之深,处事之老辣,便是自己宦海沉浮多年,但是在面对这张诚时,也隐隐有一股力不从心之感啊! 他不由心中暗叹。 现在的援辽大军中,张诚似乎已越来越有分量,尤其是在他继任宣府镇总兵官,接管杨国柱带来的援辽大军后。 如今的张诚已不仅是援辽诸镇总兵中实力最强者,其已隐然成为宣大一系援辽兵马的主事之人。 最叫洪承畴难做的,更是因为张诚非凭自己军力,胡搅蛮缠,而是每出口言及军略,尽皆头头是道,就算各人口中不服,但在各自心下,也不得不叹服不已。 洪承畴与邱民仰等辽镇诸官,虽然一心力挺宁远总兵吴三桂,山海关总兵马科,蓟镇总兵白广恩,密云总兵唐通等诸员辽东一系官将。 但若是此番松锦战事,他们各总兵大将都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他即使是蓟辽总督,也不好在明面上过于支持。 现在,洪承畴只希望这一次的石门山之战,蓟辽各总兵大将们能有一个好的表现吧! 就比如前次石门山大战,宣镇兵马就连斩清军两个固山额真,那可是实打实的战绩,今次蓟辽各将汇兵齐攻石门山,若是也能似宣镇那般斩杀一二清军固山额真,至少也可搬成平局。 辽东的大明十数万大明官军,此刻已隐然分成三派,其中宣大一系是最为孤立的一派,但因为张诚的存在,目前也是最为强劲,实力不凡的一派。 而辽镇又是一派,他们隐隐以宁远总兵吴三桂为首,其背后更是辽西祖家的强大势力在支持着。 再有就是蓟镇各将,以及东协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他们虽未明显站位,但却是蓟辽总督洪承畴忠实的小迷弟,只以洪承畴军令马首是瞻。 吴三桂的宁远军,白广恩的蓟镇军,唐通的密云军,三镇大军加在一起,足足超过了四万人马,与张诚、王朴等攻打黄土岭的兵马不相上下。 兵力基本相当,剩下的就看各人的发挥了! ………… 石门山下,数万蓟辽大军正沿着山脚滚滚向前,他们在当地一个被称为大慕屯的地方暂时停留下来。 此时,摆在蓟辽大军前方是起伏的山岭,地势由南向北,由东向西,慢慢高了起来。 蓟辽大军的西侧再前行数里,便是西石门,乳峰山与石门山的相交处,也是前任宣镇总兵杨国柱殉难之地。 此处为两边山势中间的一段峡谷道,但因为谷道弯弯曲曲,两侧又都是山岭起伏,战车通行不易。 西石门谷道,不但易守难攻,且更容易设伏,当初杨国柱的宣府军,便是在此间被清军伏击,拦腰切为几段,使之首尾不得兼顾。 既是宣府军之顽强,虽也在阵前斩杀清军固山额真何洛会,然自身也是损伤惨重,总兵杨国柱更是在此战中为国捐躯。 但若是能攻下此地,那么大明的援辽兵马便可顺着谷道,一直前进到女儿河与小凌河的相汇处,临近锦州城下,而且此后便是一马平川,再无山岭阻隔。 因此,该处向来也是清军重兵把守之地,他们凭借山势之险,多置铳炮,又是居高临下,确确不易攻取。 即使现在清军撤下许多兵马,但吴三桂等人仍是没有多大的把握,就连洪承畴也是担忧不已。 而在石门山的中间部位,又有几处较为平缓的山岭坡地,清军营垒也大多建在这些地方。 至于小凌河与石门山之间的河谷地带,便是东石门所在。 这里地势也大多平缓,只是宽度不等,有的地段可宽达数里,而有些地段又只有不到一里的宽度。 此时,攻打石门山的三镇大军后方中军处,吴三桂、马科、唐通等几镇总兵,正意气风发地对着一辆大车上的沙盘指指点点着。 这块沙盘,正是前日晚间军议结束时,选副总兵张诚亲自赠送与他们的。 沙盘确是好物,排兵布阵,彼此双方形势,尽皆可一目了然。 蓟辽军镇中的各人就算对张诚再有想法,对宣府军再有看法,然他们对这沙盘一物,却都是爱不释手!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入吾罄中矣 这一次大战,明军定计后几乎都是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 然凡事总有例外,宣镇兵马因为一直保持着战备状态,又是最先知晓战役方向,所以他们提前研判了所有的细节,虽也是一日的准备时间,却并不显得慌乱。 而宁远、蓟镇、密云三镇兵马,除了留下少部分兵力守卫各自大营外,余者步骑大部分都拉了出来。 此时,各位总兵的身旁都围绕顶盔披甲将领,这些人个个面目凶狠,举止悍勇,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他们三镇负责主攻石门山,而在他们之中又以宁远镇兵马实力为最优,再者吴三桂在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心目之中,又有着特殊的地位,此在蓟辽已是人尽皆知。 而且,吴三桂背后更有他们得罪不起的强大辽西将门背景。 所以当仁不让,主攻石门山的三镇总兵里,自然而然的皆以吴三桂为首。 中军内,宁远总兵吴三桂手指着沙盘,款款而谈:“洪督之方略,此次我三镇大军,主攻石门山,与主攻黄土岭的宣大军马相呼应。 我三镇大军的分派,则是白帅主攻西石门山道,唐帅主攻东石门的河谷道,末将与京营陈总兵相配合,以火炮压制山上奴军,伺机夺取石门山鞑贼营寨。 山道狭长,易守难攻,山岭也是崎岖,非是易取之地,此战的关键,还是看东路的唐帅所部进展如何。 唐帅若是能出其不意,顺利攻下水手营壕沟,率密云军马迂回到石门山背后,则乳峰山上马帅也会领山海镇杀下,合军一处,前后夹击包抄,夹击西石门鞑贼。 如此,则奴贼败局已定,石门山入吾罄中矣!” 依蓟辽总督洪承畴的方略布置,以张诚为主的宣大军马攻打黄土岭,伺机抢渡小凌河,以威胁清军在小凌河东面的布置,扩大明军的战略空间。 而以吴三桂为主的蓟辽军马负责主攻石门山,因为他身份的原因,更是因为对吴三桂的宠爱。 洪承畴早已将重心,也全部关注到了石门山一线战场之上,他在这边为吴三桂拟定了详尽的计划。 首先以吴三桂主攻,白广恩与唐通从旁辅助,负责攻打东、西石门,再有马科所部山海镇军马,也已准备好随时可冲下乳峰山,与他们汇合夹攻山下鞑贼。 而且,洪承畴还将自己最信得过,也是很能打的两支队伍留在了中军,那就是东协曹变蛟和前屯卫王廷臣。 洪承畴对外说的是他们与自己的督标营合为中军,可随时支援各处,但他随后便将自己的中军设在了乳峰山上,其心已是昭然若揭。 不过,张诚对此却并不在乎,当初军议,给他的任务就是拿下黄土岭,阻止清军沿小凌河西岸南下,侵袭娘娘宫鱼市场而已。 至于抢渡小凌河,在东岸建立营垒,威胁小凌河堡等等,都是张诚给自己私下增加的目标,并非是总督行辕的军令要求。 ………… 目前,石门山这边的军略布置,便是吴三桂所部兵马,在陈九皋京营炮兵的助力下,兵分二路,主攻石门山,以牵制山上之清军不得支援别处。 而白广恩所部则是率先抢攻西石门山道,以吸引清军的注意力。 石门山这边的突破口,则是在唐通所部军马攻击所在,那边的河谷道相对平缓,而且大多比较开阔,不易设防。 在战车的掩护之下,一直沿着河谷向北行进,直接攻打到小凌河与女儿河的交汇处,然后再沿女儿河南岸往西行进,从背后包抄石门山。 那时,有了山海镇军马做为生力军加入战局,对石门山发起攻击的话,夺下山岭,并非难事。 而且他们三镇大军在攻占石门山后,还可立时在女儿河北岸扎营立寨,挖掘壕沟,先做好固守的准备,然后再搭建浮桥,还可伺机渡过女儿河。 ??清军虽然在女儿河上修建了不少的浮桥,但若是石门山危急的消息出来,他们必定会全烧了这些浮桥。 眼下女儿河上虽然水量也不算少,人马通行不易,不过,搭建浮桥的难度确是不大,只是需要提前预备好所需的木料。 搭建浮桥的最佳地带,其实也无须寻找,就在清军烧毁的残骸上即可,而且女儿河与小凌河相汇处,还形成了一个颇大的沙洲。 这里便是后世的东湖公园所在之处,然而此时因为落差的原因,水流湍急,其沙洲之间的地方,却是难以搭建浮桥。 中军阵内,白广恩和唐通二人听着吴三桂的解说,都觉十分有道理,他们微微点头,或抚摸胡须,或抚着衣甲,都是一副珠玑在握的神情。 唐通看着吴三桂,眼中隐晦地闪过一丝嫉妒神情。 他今日已然精心打扮,一副精致的山文甲穿在身上,还披着大红披风,面如冠玉,看起去风度翩翩。 不过。若是与吴三桂相比,便有若草鸡遇到了凤凰一般! 吴三桂本来就生得十分英伟俊郎,否则也不会有“白皙通侯最少年”的美誉,世家子弟的那种风范,也更加不是唐通所能比拟的。 而且,吴家与祖家都是辽西将门中的土豪,有此两姓在背后支持,吴三桂自然是官运亨通,再加上他自身又是文武双全,武艺骑射那可都是一等一的漂亮。 就吴三桂现在的实力,其实在同龄人当中,隐隐有着一种难以想象的压迫力,况且他吴三桂还比唐通小着好多岁呢。 ??不过,唐通在表面上可是很会做人,只见他一副十分佩服的神情,笑嘻嘻赞道:“吴将军不愧为辽东虎将,这用兵方略解说起来,就是清楚明白得很嚒!”?? 白广恩此时则是一副慈祥长者的形象,他感慨道:“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哪。本帅不服老,都不行喽。 哈哈哈……”?? ??不过,他随后就以极其轻蔑的神情,指向石门山的那边的清军,说道:“区区数千鞑虏,也敢螳臂当车,看我蓟镇儿郎如何一鼓而下。 将其剿灭,夺取西石门,为宣府杨帅报仇,杀到锦州城下,解救祖大帅!”?? ??唐通等人闻言也是备受鼓舞,他们同样大声为其喝彩。 白广恩身后的蓟镇各将领,也觉得自家大帅刚才那番话说得气势很足,在各位总兵大将面前,很涨脸面,纷纷叫道:“大帅威武。”?? “大帅虎威,区区东虏,何足道哉。” 各将中,以他的亲将马甫名,左右参将陈龟图、谋孙田、游击潘吉溪、叶齐榜等人皆被治罪,唯有白厚仁等寥寥数人逃过惩罚。被补充进马科部后,白厚仁一心想抱马科的大腿,各种场面下曲意逢迎,马科对也他用心拉拢,将帅间一片和谐。?? ??吴三桂也赞道:“马帅宝刀不老,三桂服。”?? ??他对马科,唐通说道:“二位大帅放心,宁远军在此押阵,若有不支,末将立时领兵支援。”?? ??马科抚须微笑道:“如此,本帅就放心了。”?? 三人言笑晏晏,蓟辽军一体,平日里,马科与唐通,就与吴三桂等走得近,加上吴三桂刻意拉拢,此时明面上,各人可用一团和气,精诚团结来形容。 几位大帅说话,神机营前营游击陈世虎,则是一脸傲然地立在一旁。 他对吴三桂等人有些爱理不理的样子,或许这就是京营各将的本色,天生的傲气使然,他们久居天子脚下,多与朝中各官在私下有些往来,对于边镇诸将总是看不起。 在他们眼中,这些在各处边镇吃灰的土豹子,如何入得了眼! 不过,吴三桂对他却是十分客气,此刻就转过头来,微笑说道:“现奴贼位居山上,又是寨墙坚固,更有壕沟加持。 我军攻打不易,待会攻山,还需神机营的臼炮大力协助才行。” ??唐通也是哈哈大笑道:“确实,待会可少不了陈将军的利炮助阵。” 白广恩则更为亲热地上前说道:“此次,我援辽大军协同作战,陈将军处若是有何要求,尽管说来,本将这里能办到的,一定会全力去办。”?? ??臼炮之利,早在先前那次石门山大战中,各人都有所听闻。 因此,在吴三桂、白广恩等人的强烈要求,洪承畴在费心的协同陈九皋亲领神机营一部,留在此间协助蓟辽军马攻打石门山。 而陈九皋早就提出要求,想在未来的战事中与张诚并肩而战,但毕竟是蓟辽总督亲下的军令,他也不好违抗。 便亲率一营炮手们留在这边,所带火箭车有五十辆,大口径臼炮也有十五门,其他如小口径臼炮等各式火炮,也有近百门之多。 不过,他却以大战在即,营务繁杂,拒绝前来参加战前的军议,而只派了亲将陈世虎代替自己与会。?? 就算是代替自家主将前来与会,陈世虎其实也有些不情愿,在诸多边镇各将之中,他只敬佩宣镇总兵张诚一人尔。 究其原因,就是前往河南援剿闯贼那一次,宣府军马在张诚的统率之下,打得人人害怕的闯贼大败亏输,人仰马翻,一路奔逃回伏牛山。 自那一战起,完全改变了陈世虎这个京营纨绔子弟的心中想法,他虽然不再彻底瞧不起边镇将领,但也只限于张诚一人。 再有,河南的那一战,更激起了陈世虎心中的雄心壮志,他也祈盼着有朝一日,能像张诚那般指挥万马千军,挥斥方遒。 为此对于随总兵陈九皋留在这边,为吴三桂等人助战也是十分不情愿。 虽然,他在张诚的面前十分乖巧,但面对吴三桂、白广恩他们的时候,却一身傲气禀然,摆足了架子。 眼前这些个等闲之辈,又如何能让他们垂下高傲的眼皮? ??此时,陈世虎就高昂着头,他只用眼角扫过眼前的三镇总兵与他们身后各将,淡然说道:“都是为国朝效力,本将也没有何要求。 只是请三位总兵,务必要保证我神机营炮手、火箭手的安危,如此才能安心打射火炮火箭。 再者就是不可漂没了我神机营弟兄们的功劳!” ????白广恩听了他这话,心中有些不满,不过却也只是眼皮闪了几下而已。 唐通似乎感受到了白广恩心中的布满,他忙走上前来,抬手拍了拍陈世虎的肩膀,亲切说道:“陈将军只管放心就是,这袭取石门山的奇功,定然不会少了神机营的一份。 再有,兄弟们只需远远的打炮,打射火箭就好,前边自有我等麾下将士们顶着,决不会有何危险。 陈将军,对此大可宽心!”?? “嗯。” 陈世虎仍然负手在背后,昂着头,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如此就好。”?? 看他如此样子,三镇总兵身后的诸位将官们,都在心中暗骂不已:“什么鸟蛋的神机营,花花架子罢了,还敢如此这般摆谱,在咱老子跟前端架子!” “吴总兵,你们几位可是议定这攻山的军略了么?”突然,一个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众人忙向外间望去,却见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领着几名亲兵,正向这边行来,远远就可看到他脸上那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呦呵。我正好奇是哪个会如此口气与吴将军说话,却原来是陈总兵大驾到来。” 白广恩一脸笑意的说着,他这番话一语双关,明里是捧了陈九皋,暗里却是在挑拨离间他与吴三桂的关系。 ??唐通则依然是一副笑嘻嘻模样,但脸上的笑容却略显有些牵强。 只有吴三桂一人,面色丝毫不变,一脸微笑地客气道:“有劳陈将军移步前来。”?? 陈九皋见他如此,且二人平日相处也十分融洽,便抱拳客气道:“吴将军,神机营炮手们都已准备妥当。 你这边如何布置,可是议出个子丑演卯来了?” “陈总兵来得正是时候,我等也才议定攻取石门山的军略……” 吴三桂简要介绍了各将的任务,陈九皋对此自是没有疑问。 当下,吴三桂与白广恩、唐通等人,也快速安排各路攻山将领,得到命令的三镇军将,都大声喝令。 他们接过令箭,大踏步而去,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似乎个个都充满了百折不回的决心与意志,看得吴三桂等人都不住点头。 军心可用!??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奴才难做! 虽然宁远、蓟镇、密云诸军将接令之时,都是声如洪钟般响亮,但蓟镇中却有几名将官,在接令后转身时,面上神色竟颇有些难看。 蓟镇,又名蓟州镇,乃是明朝九边重镇之中的一个大镇。 九边重镇,分别为蓟镇、辽东镇,合为蓟辽;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合为宣大;延绥镇、宁夏镇、甘肃镇,合为三边,再有固原镇为三边总督驻地,又是一镇,此即为九镇。 大明朝设置蓟镇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牵制九边中的其他边镇,以及京营,其所起到的实质上是防备叛乱的作用。 蓟州镇的治所初在桃林口,后移狮子峪,再迁三屯营,其镇内又有许多重要的关隘,为守护京师安全的首要之地。 如著名的关隘九门口、界岭口、桃林口、刘家口、冷口、青山口、董家口、喜峰口、潘家口、龙井关、马兰关、黄崖关、将军关、墙子路、古北口等等要地,就连八达岭、居庸关也是归于蓟镇治下。 蓟镇之重,首先在于它的地理,蓟镇从东、西、北三个方面包围着大明京师。 居庸关号称京师的西大门,然其距离京师也只有百余里的路程,而有京师铁门之称的古北口,也只距京师二百余里路。 因此,蓟镇有险,则京师震悚,蓟镇稳固,则京师无虞! 而正因为蓟镇之重要,所以蓟镇的官兵员额,在九边中也是最高的,永乐时期初定员额即为八万五千余众,到了万历年间更增长至十万人以上。 九边之中也就仅宣府、大同,或可与之相比! 所以,蓟镇中各营伍间的关系也十分复杂,更有许多是各城塞关隘驻守的班军。 此时,蓟镇的攻山任务是袭破西石门关道。 白广恩身为一镇总兵,理所当然,他的镇标正兵营自是摆在最后,为全军压阵。 那些班军将领,还有平素与白广恩关系不是十分亲密的将领,大多被他派去担任首攻。 而与马科平素就极为亲近的那一些将官,则被派在西石门山道两侧山岭上,为大军掩护侧翼。 如此明显的厚此薄彼,怎能让冲锋在前的那些班军将领心下不怒?如何叫那些本就对他有意见的将官心不生怨? 不过在明面上,他们暂时还都不敢流露出不满之意。 白广恩毕竟还是蓟镇总兵,手中有节制和调遣他们的权力,而且,若被白无常记恨在心的话,将来难免不被他穿了小鞋。 若是那样的话,各人的官位前程,岂不更加一片暗淡! 现在也只得拼了,好在石门山各处驻守的鞑子已然不多,敌寡我众之下,攻取西石门,也不见得就是什么难事。 辰时正,三镇将领安排已毕。 各镇总兵自归本营,又是一番排兵布阵,鼓舞士气,无非是一些诸弟兄奋勇杀奴,总督大人必定不吝封赏之类。 一切终于是折腾完了,浩浩荡荡的三镇人马,分为三路,往西石门,石门山,还有东石门那边河谷地涌去。 ………… 乳峰山上,辽东巡抚邱民仰放下千里镜,眼睛依旧看向石门山南面方向,开口说道:“督臣慧眼,这吴三桂确为大将之才。 你看攻山大军在其调度之下,军容严整,士气高昂,料来此番这石门山,定然一举而克。” 吴三桂等三镇明军,从卯时出营,一直到辰时才整队完毕,对石门山奴贼发起进攻。 这些只依靠少量家丁为核心骨干来作战的旧式军队,效率实在太慢了,若是宣府的军马,即便是杨国柱生前统率的军队,此刻,怕也早与鞑贼交上火了。 不过,这三镇明军的表现,在洪承畴,邱民仰等人看来,显然对吴三桂、白广恩和唐通等人还是十分满意的。 毕竟,此时的明军几乎都是这样的水平,多年来,他们都早就习以为常,而且吴三桂他们三镇的军队,能做到如此速度,又看起来士气如虹,潮水般的涌去,声势不小。 凭什么就不能得到辽东巡抚邱民仰的夸奖和赞许? 洪承畴被他夸赞,心中自然高兴,不过面上神情却仍保持着严肃,未显出一丝笑意,他没有回邱民仰的话,而是叫过一旁的马科,对他道:“马总兵,也去准备吧,不论东西石门,何处先被我师打开,山海镇兵马都要冲下乳峰山,配合夹击!” “是,督臣。末将领命!” 马科接令后,也不敢再于中军延搁,急急退下准备去了。 洪承畴听到他脚步声退下中军高台,才开口对邱民仰道:“我本以为长伯之才,已是人中龙凤,才有心教导与他,为国养才,使之成为国家柱石,为陛下镇守一方。” “唉!” 他叹息了一声,才又接着说道:“可怎曾想半路杀出来个张诚!” 说到这里时,洪承畴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但也是转瞬即逝。 邱民仰忙在一旁安慰道:“洪督,那张诚自身虽有一丝才智,却也不见得如何出众,还不是靠着陛下恩宠,兵部尚书陈新甲扶持,才有今日?” 他接着又压低声音,继续道:“此间战事了解,若能重创虏贼,使得辽东军事危急暂缓,洪督入阁拜相也是指日可待。 到了那时,又岂容他陈新甲独掌兵部,蛊惑圣上,排挤忠良?” 洪承畴的目光虽然一直望着石门山,但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也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不过,却并未多做停留。 他语气十分平缓的说道:“眼下,还是先打好锦州城下这一战吧。虏酋洪太,非多尔衮可比,确为不好应对!” ………… “南军总算是来攻山啦!” 石门山上的黄台吉等人都是大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切的谋划,终于在今日落下帷幕,战事已开,接下去的发展也将是不可逆的,现在就看最后的结果如何! 豪格更是骂骂咧咧地说道:“南国总督真是拖拖拉拉,若不是为了陛下大计,就这些南朝军队,我率万余大清铁骑,甚至只需几千人马,就能将之击溃!” 不过,他话是这样说,但看着山下无边无际的明军,由西往东看去,就见一片红色向北面涌来,他的面色也不由郑重起来。 能够很明显看出来,明军使用了人海战术。 他们将若干个营伍编为一个波次,由此料定,他们的攻势肯定也会一波紧过一波,石门山守军早就撤下去许多,就算有寨墙壕沟,再加汉军、朝鲜军的铳炮,显然也难以坚持许久。 其实,礼亲王代善等人,也曾有过建议,在石门山下暗藏精骑二万,埋伏于各处沟壑之间,环列待战。 若明军主力自西石门攻入,进入两山间的洼地时,大可伏兵四出,定然给攻山的明军,造成惨烈杀伤。 不过,这个建议却被黄台吉给否决了。 如此布置,虽也能杀伤不少的明军,但却与他的总体战略相违。 黄台吉要的不是杀伤多少明军,而是要全歼大明援辽王师的全军人马! 若明军在攻取石门山的过程中,伤亡惨重,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就此退下,再次龟缩于松山城周,从此不再理会锦州城之存亡。 若真是如此,那么两军长久相持,这可是黄台吉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明国虽然也是天灾人祸不断,造成粮草供应紧张,但是很显然,单就其国力而言,还是比清国优胜得许多。 依据最近的情报勘测,那个可恶的宣府总兵张诚,甚至还搞出个什么鱼干来,据说已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明军的粮草压力。 黄台吉其实也有心效仿之,不过,清国境内本就渔民稀缺,就连想要捕捞海鱼,都是困难,更别提制作鱼干啦。 就连为了对付实力不济的大明辽东水师,都要依靠朝鲜水军的帮助,所以,就算黄台吉对这鱼干也是艳慕不已,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在的他,一心想要吃掉整个大明,其吞明而取中原的心,已是昭然若揭。 所以,在小胜与完胜这两者之间,黄台吉一万分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 明军人马雄壮浩瀚,已渐次逼近山岭之下,而石门山上驻守的清军也正全面严阵以待。 高层之间的战略,不是彼此双方那些普通军士所能了解的,对于明军来说,攻下石门山,那就是大功一件,而对于驻守山岭的清军来说,也是同样如此。 山腰部一座火路墩上,满洲正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阿济格尼堪,正冷冷地看着山下渐渐逼近的明军。 这阿济格尼堪虽然是正白旗的巴牙喇纛章京,但却并不归旗主睿亲王直管。 因为,他是大清国武英郡王阿济格的直接属下。 清国皇帝黄台吉,为了打压多尔衮兄弟,不止多次改编改组他们兄弟所掌管的两旗,更是不断进行离间分化。 好在幼弟多铎与多尔衮自来亲近,没有被他分化,而且这多铎也是一员猛将,现今作为镶白旗的旗主贝勒,掌管整个镶白旗。 但大哥阿济格,虽然一样武勇,却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他就被黄台吉成功分化,一直嫉恨弟弟多尔衮夺取了本属于他的正白旗。 即使如此,黄台吉仍未放过多尔衮,他将正白旗的一部兵马划归到阿济格属下,由他直接领导,以求进一步打压多尔衮的实力。 面对这一切,多尔衮是敢怒而不敢言,更不敢去同自己的亲哥哥阿济格说出实情,生怕他一冲动,又去黄台吉那里告自己一状。 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这一切! 而这阿济格尼堪也是一员猛将,他因功获得了一等参将职衔,并实署巴牙喇蠹章京,此时,他才年不到三十,正在春风得意之际,被清国皇帝黄台吉誉为少年能杀敌的英雄人物。 虽然还未能进入清国的权力核心圈,但他已隐隐感觉到石门山的战略。 那就是无论他在这里守得如何好,最后都将难逃撤退的命运,这让他的心中十分沮丧,做为少年英雄的他,祈盼的总是阵前奋勇杀敌立功,升官获赏。 不过,站在他旁边的朝鲜军副将李仁瞻,却不能似他这般了解清国高层的战略。 李仁瞻做为朝鲜国副将,其心中还是很思念故主,这时见明军势大,漫山遍野袭来,虽在心中暗自窃喜,但此刻做为大明军队的敌人,也不由得脸色苍白起来。 他略显哆嗦着说道:“这好多的明军,我军还受得住吗?阿济格纛章京,可否派出人马,前去向大汗他们乞援?” 阿济格尼堪正在心头愤愤,闻言一腔火气都向李仁瞻发泄而来。 他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皮鞭抽去,一边抽,还一边骂着:“让你守山就守山,你个高丽奴,啰嗦些什么,敢扰乱军心,不怕老子砍了你嚒?” 那李仁瞻措手不及之下,被他抽打得连声惨叫不断,抱着头只在火路墩上奔逃。 同时心下更是委曲不己,自己本是好心好意的问询,结果却是得到了这个待遇,真他娘的是冤枉啊! 火路墩上,还有一些汉军旗的官将,以及其他朝鲜国的将官。 他们都看到阿济格尼堪猛抽那李仁瞻,各汉军官将只是窃笑不已,而朝鲜国的将官们,脸上却露出了一股耻辱的神情,其中更隐有一丝怒意。 做为清国的同盟援军,己方堂堂的一个副将,现在竟如奴才一般被鞑子鞭打,这些该死的胡狗,真是人面兽心,喜怒无常。 各人难免都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感,不过悲愤虽然悲愤,但在明面上他们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顶头上司都被清国武将如此鞭打,他们这些底层的官将兵卒,就更不用说了,只得感慨如今奴才难做,这满洲人的奴才则更加难做! ………… “这些该死的南蛮子,又打灰弹,毒弹啦!” 石门山腰下不远处的娘娘庙清军阵地上传来一声惊呼。 正是清军满洲正白旗下牛录章京钮尔佳,他在前次石门山大战时,英勇负伤,虽未获提拔,但坚守娘娘庙阵地未丢,却也记了一功。 今次,他又被派来固守娘娘庙清军炮兵阵地。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钮尔佳的小聪明 牛录章京钮尔佳在前次石门山大战中,被明军火炮将屁股上的一片血肉削掉,如今伤口虽已基本愈合结痂,但也并未完全恢复。 不过,清军逢此大战之际,也正是用人之时,前次他能固守娘娘宫炮阵不失,殊为不易,这一次自然还是他在此处坐镇。 可是这钮尔佳因前次被神机营火炮轰惨,所以他对明军火炮轰击的场面记忆犹新,特别是最后射来的那些灰弹、毒弹,几乎使得他们整个娘娘宫炮阵瘫痪。 比如他牛录中的第一勇士,分得拨什库乌塔就是先被炮子打断手臂,又被明军毒弹熏呛而死,当时的惨状,如今仍历历在目。 幸亏东西石门两处地方的清军,守御得法,逼退了明军,否则他也不敢保证娘娘宫炮阵无失。 现在,钮尔佳满脸愤怒中掩着一丝惊恐,他望着对面山岭上的明军炮阵,发出声声疾呼,提醒着身边众人。 娘娘庙清军炮阵上,仍然是钮尔佳的半个牛录负责驻守,此外还有一些新调来的汉军三百人,朝鲜军二百人,即使再加上一些阿哈辅役,总数也不足千人。 他看着山领南面,距离娘娘庙炮阵不到二里处,密密麻麻的红色身影不停的忙碌着。 那边的明军炮阵,随着炮衣扯起,阳光下,黑得发亮的铁炮十分抢眼,隐约可看到明军神机营将士正在擦拭清理炮膛,测量射界,装填炮子。 其中一个略微隆起的丘岭上,还摆着一些高高架在四轮炮架上的短矮火炮,这些火炮虽然看着不甚起眼,然其炮口射出来的却正是那些灰弹与毒弹,却是阴毒无比! 见此情景,钮尔佳的喉咙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起来,他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牛录中勇士一眼,却见他们也是个个忐忑不安。 而且各人的身旁,还都摆着一桶桶的清水,内中浸着大量的布条。 清军应对明军的毒弹、灰弹,也唯有如此之法了,不过,即使如此施为,也只可减缓明军毒弹、灰弹造成的伤害,事后还是会或多或少留下一些后遗症! 想想自己牛录中的许多勇士,前次被毒弹、灰弹击中熏呛,吸入不少的有毒烟气,直到现在仍然留下不少的伤痛毛病,各人心下都不觉发起毛来。 终于,在娘娘庙清军们紧张的注视之下,神机营的那群大爷们,终于悠闲地用方器与圆器,测量好双方距离,也调好了火炮的仰角与射界。 钮尔佳猛然大吼道:“全都蒙上湿布。快!快!” 大吼声中,他身旁的戈什哈,急忙紧张地给他递上一块湿布条,然后还不忘给自己的口鼻也蒙上一块。 钮尔佳的动作同样敏捷,他接过湿布条后,一把就扎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完全不顾湿布上的水滴,不断滴在自己的衣甲之上,只将身体紧紧地依靠在还算坚固的寨墙后,小心翼翼的探出的个头来,朝着山下不断张望。 “轰!” 低沉的火炮鸣响声远远传来,一里多外的丘岭之上,白烟腾地冒起,一颗炮子划破宁静的长空,破风呼啸而来。 有如天雷启动前的序幕一般,紧随其后,大炮的轰鸣声音不断,不只是娘娘庙南方的明军炮阵,便是东西石门等各处,皆有明军神机营的火炮轰鸣声音传来。 一时间,到处皆是火炮轰响的声音,绵绵不绝! ………… 石门山的左右石门方向,也是大团的浓烟与火光冒起,炮子带着刺耳的尖啸声,一阵紧过一阵的疾飞而来。 满洲正白旗的甲喇章京伊尔扎,率半个甲喇的正白旗鞑子驻守西石门山道,这边因山道坚实,而无法挖掘壕沟,只以大小石块拼凑起一座看上去颇为坚固的寨墙。 横亘于山道之上,其寨墙有些地方堆砌起很宽阔的平台,上面摆放着一门门火炮,炮口同样黝黑深邃,犹如张开巨口的恶魔猛兽,正恼怒地瞄着山下的行进中的明军。 伊尔扎如今率领着半个甲喇,负责防守的是西石门山道。 娘娘庙上驻守炮阵的钮尔佳半个牛录,就是他这个甲喇的兵马,还有两个牛录被留驻在山腰部的大营中。 因此,伊尔扎这里只能勉强算半个甲喇的鞑子兵力,此外,还有何成功率领的一千五百名天佑军,以及镶红旗汉军一千余人马,朝鲜军五百余人。 好在他们可以说是凭险固守,这处位于山岭间的谷道,本就曲折起伏不定,只在那两山交夹之间,才有一些略为平缓的山道。 而现在,这些山道之间,都被挖以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竖起了一道道石头砌成的寨墙。 清军在石门山的防守,主要就是汉军、朝鲜军为主,满洲正白旗的巴牙喇纛章京阿济格尼堪,所率鞑子披甲兵最大的作用就是督战。 甲喇章京伊尔扎领自家甲喇内的两个牛录,守在西石门山道正中。 前此石门山大战,伊尔扎的部下损失不大,当时他也是负责严守山道,并未出击,只牛录章京钮尔佳所部三百余人,在娘娘庙炮阵被明军轰惨,损失接近半个牛录的兵力。 就这,也已让伊尔扎心疼不己,将牛录章京钮尔佳好一顿臭骂! 他如今仍是记忆犹新,当时,他就在这里驻守,虽没有见到明军的身影,然娘娘庙那边震耳欲聋的轰鸣,以及久久不散的烟尘,即使现在想来仍觉心惊不已,对明军火炮还是阵阵后怕。 此外,他还听钮尔佳讲述了明军的毒弹、灰弹,对于自己甲喇中勇士被其毒烟熏呛后,所遭受的苦痛,他可是记忆犹新。 也从此知道了毒弹、灰弹,与别的大炮相比更具有强大的杀伤力。 所以,此时他看到山下明军十余人奋力推动的那一辆辆四轮炮车,尤其是上面那些炮口又矮又短又粗的火炮。 这不正是钮尔佳所描述,那些落地就起漫天黄烟,中人欲呕,即使事后黄烟散去,仍是深受其害,四肢时常酸软无力,不明所以就会呕吐不止。 见到明军又一次推出这样恶毒的大杀器,伊尔扎心中的愤恨,便是倾倒整个辽河水,也难以洗清。 此刻,他看着山道南面,离着自己约有三里多远的地方,朝着自己防守这边,密密麻麻,不知聚了多少明军人马。 而在一些略微隆起的山丘上,正在调整着那些四轮炮架上的矮短粗样式火炮。 这些火炮虽然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然伊尔扎却知道,它们打射出来可都是那些要命的灰弹与毒弹。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猛然怒吼道:“死了吗,前面的南蛮子为何还不打炮?” 伊尔扎有些气急败坏的吼叫起来,他望着远处那一个个黑黝黝的炮口,向着钮尔佳述说的那些惨状,心中也有些慌乱。 他下意识的看了身旁旗中勇士一眼,却见他们个个一脸坚毅,眼神中满满的斗志,伊尔扎急忙稳住心神,再次喝道:“去,瞧瞧前面何成功怎么布置,速速轰击明军。” 接着他又回身问着随在身边的戈什哈,道:“叫你准备的水桶、布条,可都妥了没有?” “回主子话,都备下啦。按主子说的,三十桶水,每桶里放了二十多个布条,只多不少。” 伊尔扎顺着那个戈什哈指着的方向看去,果见石砌寨墙的角落里,赫然摆放着一排水桶,内中浸着大量的湿布条。 就如驻守娘娘庙的清军一般,他们也只晓得如此防备毒弹、灰弹的袭击。 “轰!” 一声爆响自不远处传来,伊尔扎举目望去,就见娘娘庙炮阵方位上腾起一小团烟尘。 不知是那个不懂事的竟然嘟囔了一嘴:“怎么才打这一炮!” 他话音才落,就见东南方向似乎腾起一大片烟气,迅速向上、向四周弥漫开来,瞬间形成很大一团,而且还越来越显浓密。 烟尘中隐隐有如闷雷般的声响,不断传来,一颗颗黑乎乎的物体,破风飞翔,众多黑乎乎的铁球刺破长空,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呜呜”声。 紧接着,一阵炮子落地的声音隐隐抄来,就见石门山下娘娘庙炮阵处,一片黄色烟雾弥漫开来。 “打炮啦……明狗子打炮啦……” 一声惊叫,点醒了西石门山岭下的清军,就连甲喇章京伊尔扎都来不及训斥那名乱叫的鞑子兵。 他急急扭头望去,就见前方山岭上炮声隆隆,守御的汉军、朝鲜军已然在前方与明军对轰起来,大团的浓烟与火光冒起,炮弹的尖啸声一阵紧似一阵。 ………… 几乎是与此同时,东石门的河谷道上,大股大股的密云军将士,以战车驱前掩护,顺着石门山与小凌河间的平地,紧张地摸索前进。 石门山下喊杀声响彻云天,无数戴着红笠军帽,穿着短身罩甲的宁远镇战士,潮水般的一波波涌向各处山岭,向守山的鞑贼发起攻击。 雨点般的滚木擂石,不时从山上投掷下来,利箭穿梭,铳炮轰鸣,山上山下,尸体伤者同样的层层叠叠。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硫磺硝烟气味! 石门山这边的战事,从一开始就处于胶着状态,虽然这边守御的清军不多,且大多为汉军与朝鲜军,但他们恐鞑子久矣,在正白旗鞑贼的催逼之下,防守得颇为坚韧。 而且,各处阵地上督战的那些满洲鞑子兵也不闲着,他们瞅准时机,就是一支冷箭射来,这些箭矢射得又准又狠,每每就见明军士卒中箭倒地。 再有那些朝鲜士兵,他们不止是火铳配备比率很好,内中更有许多人懂得打制投石机,赫然便有几具高大的投石机,立在他们阵后。 因此,负责攻打石门山的明军宁远吴三桂所部,虽然说在兵力上占优,但山势崎岖,兵力优势也不好施展开,战车也是只能推进到山下,无法再沿着崎岖的山路,继续推进。 不过好在神机营的火炮主力颇大,只是两轮炮击,便将娘娘庙炮阵上的守御清兵击溃,四散奔逃而去。 其实倒也不能怪防守娘娘庙的钮尔佳无能,实在是神机营的火炮太强。 前次石门山大战时,驻守娘娘庙炮阵的清兵还能与神机营对轰,且有余力轰击攻打西石门的宣府镇杨国柱麾下明军兵马。 但谁也没有想到,神机营最后一轮臼炮齐射,众多的毒弹、灰弹齐齐飞射进娘娘庙炮阵,这种炮子对于防御工事的破坏极小,微乎其微。 但其落地后,所升腾起来的那一股股黄色毒烟,却是蔓延迅速,瞬间就将整个娘娘庙清军炮阵笼罩起来。 而那些驻守的鞑子兵、天佑兵、朝鲜兵将士们,却因此而吸入了大量毒烟,许多人解救不及,吸入的毒烟严重过量,竟当场就死在了娘娘庙炮阵上。 其状之惨,已是语言所无法形容! 即使如钮尔佳、何成功这等中级军官们,一是因为他们是最先得到湿布,遮盖口鼻的那批人;二则是战后得到了很好的救治。 所以自身受到的伤害,才略小一些。 就如当时同样在娘娘庙阵地的清军怀顺王耿仲明,他所受伤害就几乎是最小,但现在却仍在义州城内接受治疗,每日服药不断。 而普通士兵则大多因中毒而死,活下来的也大多留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毛病。 所以,今次这臼炮才只一轮齐射,就将驻守在娘娘庙阵地上的清军驱散,无论牛录章京钮尔佳如何呼喝叫喊,都无济于事。 最后,他也只得用湿布紧紧捂住口鼻,由身边鞑子搀扶着下了娘娘庙炮阵。 跟随着他后面的鞑子,都看到了钮尔佳屁股上面一片深红,不时还有红色的水滴,点点滴落在地上。 却原来是刚才为了躲避炮子,以及呼喝那些逃窜的汉军、朝鲜军时,动作过大,竟致使他屁股上的旧伤被再次撕裂开来。 或许,钮尔佳这屁股上的旧伤复发,正是他故意弄成的,这也恰恰是他的聪明所在!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石门山血战 锦州城南二里处是女儿河蜿蜒而过,其南岸有乳峰山与石门山,向为锦州南来之门户,尤其是石门山的东西石门要道。 而今,此地却是硝烟弥漫,人吼马嘶不断,哀嚎悲鸣之声四起,从西石门到东石门的整个石门山区域,明清双方正在激烈厮杀。 虽然明军在兵力人数上占据了很大优势,但清军在此地经营日久,他们利用山势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 况他们虽说兵力不众,然却以汉军、朝鲜军为主,这些贰鞑子们骑射与弓矢之技不精,却善于操持火铳铁炮之术。 这些可恶的贰鞑子虽然是在被逼怕之下,但其战力也几乎发挥到了极致,观战场情势,似乎朝鲜兵还有些未尽全力。 然那些驻守石门山的天佑军、汉军却是十分奋勇,他们在真鞑子与上官的催逼下,打铳打炮,给攻山明军造成很大伤亡,成为一大阻碍。 攻山的明军将士们,只得以盾牌做为掩护,面对清军的鸟铳利箭,往往都是才堪堪攻到寨墙壕沟前,就被密集铳炮轰打得哭喊着奔逃而回。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清军鞑子披甲兵的利箭,也是个个准头奇好。 他们的箭矢虽然射得不远,但其破甲与放血的能力却是极强,许多宁远镇战士每每冲到鞑阵近前时,身上一旦被鞑子利箭射中,很快就会感觉到虚弱无力,失去了战斗力。 而朝鲜军的鸟铳,又是不同。 朝鲜国中的武官与兵士们,以前更习惯于使用冷兵器作战,远程武器都还是弓弩为主,虽对火炮喜爱,但对于火铳却很是抵触。 这一切,其实都是源于利益分配,毕竟刀枪剑戟与弓弩都已使用数百年之久,中间虽也有过数次改进,但大体形式未变。 延续至今,在朝鲜国内不知已有多少家族是以制作弓弩箭矢为业,这其中许多以此为业的大家族都与朝臣武将们有所勾连。 而且就算那些普通的兵士,家中也多有以此为谋生手段之人。 一旦大量使用火绳枪等铳炮,将有多少大家族从此没落,又有多少人从此无以为业,试想一下,如此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在里面,又怎么来推广使用火铳这一新型大杀器? 再者说来,鸟铳火炮的技术门槛还是很高的,而且其与弓弩又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关系,一切都要从新学习。 就说这火药制作技术,朝鲜就一直没有掌握,其少得可怜的火炮所用子药,都需从明朝国内进口才行。 毕竟这火药、火铳等都是国之利器,大明虽然与朝鲜国交好,但也不愿如此利器的制作技术被别国掌握,因此控制极严。 这种情形一直维持到万历二十二年的朝鲜之役爆发,才发生改变! 这一场战争足足打了七年之久,当时日本国内正处于战国时代的末期,一代枭雄丰臣秀吉以“天下人”的结束了日本的战乱,完成国家政权的统一。 当时的日本国内,各方大名们打了一百多年的内战,如今被丰臣秀吉统一之后,便有大量久经征战的武士们闲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丰臣秀吉在终结日本战国之乱后,其实力也是空前强大,几乎集合了日本所有的强军在自己麾下。 他的野心因此而无比膨胀起来,同时为了缓解国内无仗可打,大量武士无所事事的危险,竟然萌生了向朝鲜借道攻明的想法。 为此还制定了庞大宏伟的征明计划,动员了近三十万的总兵力,仅负责登陆作战的步军就有九个兵团,达到十五万之众。 此外,还有水军九千人,驾驶战舰多达七百余艘,负责往来海峡间运输步军,以及沿途一路运送粮草辎重给前线。 在日.军入侵的初期,毕竟是打了一百多年仗的老兵,久经沙场的日.军攻势猛烈、势如破竹,仅仅才一个月时间,就先后攻占朝鲜王京汉城与陪都平壤。 此后,更是一路突击猛进,直趋向大明朝的辽东边境。 朝鲜国王李昖也是仓惶北逃,一直逃到了义州,并接连派出使臣向宗主国大明朝乞求援救。 因此时大明也已探知,日本有借道朝鲜,攻取大明的野心,朝议决定御敌于外,出兵朝鲜驱逐日军,再扶朝鲜国王回首都。 时任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的李如松,刚刚平定宁夏的哱??叛乱,便临危受命担任东征提督,统率近五万明军精锐之师出征朝鲜。 历经七年,经历无数次大小战役,终于将不可一世的日.军击溃,逐出朝鲜半岛,取得了朝鲜抗倭战争的最终胜利。 此役不仅进一步巩固了中朝友谊,帮助朝鲜从亡国到复国,更是使得日本因此一战而元气大伤,丰臣秀吉集团的势力被削弱而间接导致德川家康的崛起。 而且,朝鲜国上至国王,群臣、诸将,下至一般军士、平民百姓,都见识到了三眼铳与鸟铳等火器的厉害之处。 他们以弓矢对战日.军的铁炮,被从最南面的釜山一路驱赶到鸭绿江边,由此见识到了铳炮之利。 而明军入朝各营兵马,也多装备有大量的火器,其中北军骑兵多用三眼铳,而蓟镇兵马则多用鸟铳。 明军和日.军双方每每大战之际,铳炮连天,朝鲜军根本就插不上手,也因此沦落为战争陪衬,尽干些后勤辅助之事。 朝鲜军士兵用生命证明了大明军神戚少保“鸟铳命中,十倍快枪,五倍弓矢”的评价有多准确。 所以,朝鲜国上下一心,他们非但重金向日.军的战俘学习火绳枪操作方法。 还公开挖大明援朝戚家军的墙角,重金聘请他们中的下级军官留下来充当鸟铳射击教练,还从东征都督李如松的幕僚那里,重金求购了《纪效新书》。 从此以后,朝鲜国上上下下才开始以鸟铳为最强利器,在军中也进行大量配备,并严格操练,后来又从明国内买来火药制作技术。 经过五十来年的发展,朝鲜国士兵的鸟铳已经普遍使用,只是与明军相比,却仍是显得落后了一些,他们的鸟铳仍与抗倭之战时相差无几。 但即使如此,也比弓箭犀利了许多,若是在这个距离上被朝鲜军士兵的鸟铳击中,其所造成的后果也是同样的非常可怕。 ………… 西石门山道上,甲喇章京伊尔扎心中也在焦急。 他这边的情势比石门山上更为危急,虽然在他之前,还有数道石墙和矮沟防线,但明军却也狡猾,他们的主攻方向并不在西石门的山道上。 狡猾如狐的白广恩,能坐上蓟镇总兵的位置自然有两把刷子,他早就看出西石门山道曲折崎岖,实不易攻取。 因此便将主攻都放在两侧的山岭之上,为此,更是亲自去找洪督臣要来许多小炮,配备给负责攻袭两侧山岭的军马。 但毕竟是私心作祟,这些讨要来的小火炮都分派在他自己的正兵营,或者分派给那些与他亲近的营中。 按照他的方略,蓟镇中与他不算十分亲近的营伍,都被派遣进攻西石门山道,充当炮灰角色。 他们这些炮灰在山道内吸引清军守兵注意力和炮火,而与白广恩亲近的营伍则在两侧山岭上推进,他们就是以这些小火炮开路,一路轰击前进。 如此,虽也有些伤亡,但总比硬攻强夺好上许多,为此白广恩还用银子,从督标营借来许多的炮手。 那些在山道上担任主攻的营伍,虽明知白广恩这是在挟私报复,却也无能为力,毕竟白广恩还是蓟镇总兵,抗拒军令的后果他们可承受不起。 可西石门山道这边山势崎岖,在两侧山岭之间的山道虽然平缓,但却很是曲折,就连战车都是推进不易,而鞑子修建在两岭间的寨墙,又是十分坚厚,非重炮难以轰塌。 真是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虽满腹怨言,也只能奋力进攻,他们也害怕攻打时不尽力,若是再被穿了小鞋,那还不晓得会有何样的结局呢? 此时,清军石砌寨墙的前方,已倒下不少明军尸体和伤兵,流淌的鲜血,浸湿了山道上干燥的尘土,烟尘虽然少了,但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却是愈加刺鼻。 还有很多沾满了血肉的礌石,在山坡山道上滚得到处都是,血肉碎片也随着一起散落各处。 爆豆似的鸟铳声不时响起,一段石砌寨墙后的朝鲜军官,操着听不懂的朝鲜话,叫嚷着下达一声声喝令,随着板机扣动,弹子又一次如爆豆般袭来。 又一波攻山的蓟镇官军惨叫着倒下! 他们虽持着盾牌作为掩护,但这些轻型的盾牌,又如何挡得住近距离射来的铳弹,可如若尽数都操持包铁的重型盾牌,却是重得没有几人提得动。 蓟镇的明军,平素都是不喜欢习练鸟铳,他们中便有擅用火器者,大多也都是三眼铳和快枪一类的半热兵器。 三眼铳的射程威力,只在二、三十步内才有效果,即使是快枪的射程也是有限,更不论其射击的精准度,其利只在操作简便,又可直接当作冷兵器来使用罢了。 如此火器,又哪里会是鸟铳的对手? 可若是弃了三眼铳、快枪,而改用弓箭射击,他们又哪里射得过那些躲在寨墙后面的鞑子? 再者因为此间山道地形狭窄的缘故,明军蓟镇官军的兵力优势却也施展不开,每波次的攻击,就只能上去那么一点人。 纯粹是添油战术! 鸟铳爆响连连,时而还有火炮轰鸣,弓弦颤动的声音也偶尔响起,显然那些督战的鞑子兵,也不甘寂寞,在朝鲜军士兵射击的同时,他们也时而射来一支支夺命的利箭。 大而沉的鞑子步箭“咻咻”而来。 转眼间,这一波次冲锋的明军,就不断有人惨叫中箭。 那些被鞑子步箭射中者,初时直觉得身体被大力一撞,接着就感到身上逐渐变冷,随后快速的虚软无力。 而从一旁的人看上去,这些中箭的明军将士外表,个个都血流如注,样貌极其的吓人。 “轰!轰!轰!” 西石门山道西侧山岭上,才推下来几块巨大的礌石,就听到几声爆响传来。 一颗炮子正巧打在石墙上的三块碎石相交处,虽然不是红夷大炮那般的威力,却好巧不巧的将最右下碎石击飞。 本来还很坚固的石墙,瞬间崩塌起来,碎石翻滚追赶前面的礌石,一起滚落山岭而下,它们借着自上而下的冲势,你追我赶的越滚越快。 正在山道上往前攻打的明军,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局面,礌石带动碎石,大大小小一起滚落,掀起一大片烟尘。 在他们恐惧的目光中,劈头盖脸迎面就砸了下来! 一阵阵的哀嚎喊叫声中,许多蓟镇明军当场就被砸得筋断骨折,撞中身体的,个个口喷鲜血,倒地不起,而那些被撞中手脚的,登时就是手断脚折的下场。 很多人身上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当初就露了出来,他们抱着伤口处,个个痛不欲生,哀嚎悲鸣遍野。 这些明军的战斗意志本就谈不上有多坚决,此刻再看曾经夕夕相处的战友凄厉嚎叫,身上的惨状更是不忍目睹。 一个个再也没有了攻山的勇气,阵列立时溃败奔逃起来,他们大叫大囔,哭喊着奔逃而退,就连上官们声嘶力竭的咆哮声,也无心理会。 ………… 这边攻打山道的明军其状惨烈,右侧山岭上的清军也好不到那里去。 因为那一发炮子,造成石墙上的碎石脱落,竟然引起了连锁反应,本来坚固的石墙瞬间崩塌倾倒,虽然大部分碎石都滚落山岭,增加了对山道上明军的杀伤。 但失去石墙保护的汉军贰鞑子,也猛然暴露在攻山的蓟镇将士铳炮弓矢之下。 而且崩塌的石墙也有一部分碎石,倒向了汉军贰鞑子那一侧,再有放在高台上的火炮,也因石墙倾倒时,所造成的受力不均衡,高台崩塌,火炮倒地。 许多汉军贰鞑子没有被攻山明军击伤杀死,却被自己辛苦垒砌起来的石墙砸死砸伤,被自家的火炮砸死砸伤。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天堂,还是荒唐? 攻打西石门山道的明军,被礌石、碎石砸得七零八落,纷纷惊慌奔逃。 石墙后正白旗甲喇章京伊尔扎哈哈大笑,他得意万分的说道:“这些尼堪,真是不堪一击!” “轰!” 就在伊尔扎望着溃逃的明军,满脸不可一世神情的时候,一枚铁炮子自西面山岭上飞射而来,正击打在石墙顶部,巨大的冲力竟直接将一个大石块击得粉碎。 扬起的石粉中,那枚铁炮子也再次激飞,角度好巧不巧的正朝着正白旗甲喇章京伊尔扎飞去。 不愧是久经沙场搏战的战士,伊尔扎身手也是异常敏捷,他才看到石墙上扬起的粉尘,便下意识的纵身向后腾跃开去。 同时手里盾牌也习惯性的举起,护住面门,那枚铁炮子刚好擦着他盾牌的边缘划过,斜斜的又向一旁汉军贰鞑子们疾飞而去。 虽然不是正面直击在伊尔扎的盾牌上,但强大的力道也使他失去了平衡,仰身栽倒地上,他顺势向旁一滚,再以盾牌撑地腾身跃起。 “轰!轰……” 然此时,随着爆响不断,又有两颗铁炮子激飞而来,清军这处阵地上石块碎屑横飞,炮子形成的跳弹四处乱窜,驻守的汉军贰鞑子们也立时慌乱起来,他们到处奔逃,各寻角落躲避。 伊尔扎此刻已然站起,他持着盾牌短斧立在中间,脸色铁青,显然对于汉军们的表现,恼怒非常。 只见他举起右手的短斧怒喝:“没有的东西,快快还击,快快开炮……” 他这“炮”字才吐出口来,就见一个乌漆墨黑的东西,猛然飞掠而过,一柄短斧连着半截残肢就跌落在地上。 伊尔扎的神情也瞬间僵住,他一脸茫然的抬起头向上望去,只见自己残留的一小截右上臂仍突兀的举在那里,但前面手臂和短斧却已不知所踪。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臂竟已被明军射来的炮子打断,他先是“噗通”一声坐倒于地上,又猛然大喝狂叫着跳起身来。 伊尔扎满目通红,他不顾流血不止的右臂,单以左手擎着盾牌,大声怒吼疾呼,想要组织驻守的清军和汉军贰鞑子,发起反击。 “轰!” 一块被炮子激起的尖利碎石,不偏不倚正贯入那甲喇章京伊尔扎的口中,略粗些的尾部还留在口外,顺着嘴角不住滴落着鲜红的血滴,碎石那尖尖的头部已从他的脑后透出。 伊尔扎的眼中满是不甘的神情,才二十多岁的他就已是甲喇章京,以后还有大好前程等待着,自己还没享着福呢? 他自打十四岁起,就追随汗王征战四方,北战蒙古各部,南伐朝鲜不臣,入寇大明内地劫掠,什么样的战事没经历过? 没想到,今日却在这小小的西石门,身死魂灭,半生拼杀终是一场空! 他的眼角、口鼻纷纷溢出鲜红的血滴,尤其是那一双眼珠,瞪得都快要从眼睛中掉落出来,可见其是有多么的不甘心。 此刻,一众正白旗鞑子见到伊尔扎就这么死了,心中也是个个慌乱,好在清军的军规极严,他们并没有如明军那般,转身奔逃。 很快,两个还活着的牛录章京站了出来,暂时稳定了这里的局面。 而天佑军的甲喇章京何成功,这时也大声呼喝着将天佑军的贰鞑子们重新组织起来,他们趁着山岭上打炮的间歇,紧急抢修着阵地前的石墙。 ………… 蓟镇总兵白广恩,原以为西石门防守鞑贼并不多,可以轻而易举攻下。 却未曾料到,他们的抵抗会如此坚决,眼见前方战报不断传回,担任山道主攻任务的镇内各营损失颇重,隐隐已有怨言流传。 其实,西石门山道难攻,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里山岭陡峭,而山道又崎岖曲折,攻打的蓟镇各营又多是班军,本身的战斗力就与营兵不可比。 虽然他们沿着山道,也可推行战车在前掩护,然山道宽窄不一,且弯弯曲曲的行进十分不易,一旦有战车被清军火炮击毁,便会成为阻路的障碍,还要费力清除。 而清兵又预先修筑了许多工事,有浅沟、石墙,甚至还借助两侧山石修砌起一些小型藏兵洞,即使有一些火箭车助阵,却也是作用不大。 唯有军士们抬着前行的虎蹲炮和臼炮,还能对清兵们造成一些威胁,但也因山道曲折狭窄而打了折扣,未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这都怪蓟镇的炮手们平日操练不勤,他们抬来的火炮能打响已是不错,就别再指望发射速度和精准度啦! 但是,他寄托厚望的两侧夺取山岭偏军,在督标营炮手的助力下,却是进展不错,可山岭崎岖陡峭,他们也只能在岭上打炮,轰击山道上防守之清军,却是不能就此俯冲而下,一鼓退敌。 这两翼攻打山岭清军阵地的偏军,多是与他日常亲近的几个镇内游击参将,相比那些班军将领,他们的待遇不知好了多少,兵力自然也就更为雄厚一些。 比起西石门山道来,这两侧的山岭上只是不便推行战车,虽然因山岭崎岖陡峭而行进不易,但借助了督标营炮手的帮助,一路用虎蹲炮、臼炮轰击,进展自然是比山道上快了许多。 而且山岭上驻守的鞑子兵本就不多,他们只是凭借事先占据的有利地形据守罢了。 现在,面对攻打山道各营班军的怨言四起,白广恩也怕在此时做得过分,真就在阵前激起兵变,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当下决断,命令前面的各营撤回,他要亲率正兵营压上去,啃下西石门山道这块硬骨头! ………… 乳峰山半腰处的蓟辽总督中军帅台上,洪承畴面朝东方,伫立不动,他一直都在仔细观瞧着石门山方向的战事。 在乳峰山面向石门山的这一面,从上至下,各个角度都安置了观察哨,他们密切注意石门山上的战事,每隔一刻钟,便要向中军通报一次。 洪承畴虽仍然一副面沉如水的姿态,然双眉却也深深皱起,对于石门山战事之焦着,他心中实在是有些不满。 合三镇之力,又是这种齐头并进,多点开花,使得守山鞑贼不得首尾兼顾的战术,怎曾想却如此进展缓慢。 此时,明军开始攻山已近两个时辰,据各方战报传递,再加自己这边观察所得,似乎宣大兵马在黄土岭那边的进展倒是颇为顺利。 洪承畴虽然神情未变,嘴上也没有说什么,然此刻心中怒气已起,他此番兵力调派上明显倾向于蓟辽官军一方。 除了神机营被一分为二外,自己麾下督标营的炮手也被派了上去,支援吴三桂和白广恩两路总兵。 更有乳峰山上马科的山海镇兵马作为预备队来使用,而且自己麾下督标营,邱民仰的抚标营,以及曹变蛟、王廷臣所部兵马,也都靠近石门山这边驻扎。 不惟兵马众多,就连最能打的辽镇吴三桂部,蓟镇曹变蛟部两大精锐之师也都集中在这边。 按洪承畴的设想,石门山这边主攻还是原定的吴三桂、白广恩和唐通等部兵马,而一旦他们能够突破石门山鞑贼防线。 那么,如马科、曹变蛟、王廷臣等部,再加上督标营、抚标营的兵马,就可以借道杀出去,帮着吴三桂等三镇兵马,进一步扩大战果。 众多人马猛然压上去,清军必然难以应对,或可一举渡过女儿河去,如此一来,就可逼迫锦西女儿河畔白庙堡集结的鞑贼精骑,回救围锦防线。 若真如此,则杏山堡粮道危机自解,到时,吴三桂得此大功,岂不又可与那张诚平起平坐。 而经此一战,蓟辽各将皆有战功封赏,自己运筹帷幄之功自然居首,而宣大兵马最多也就是个大功一件,风头被吴三桂等将官盖过。 此后,或许其在援辽大军中也不会再有那般威望,他“哼”了一声,暗思:孺子小儿,竟敢在本督跟前卖弄! “洪督,是不是再调一路总兵,前去支援长伯将军!” 面对辽东巡抚邱民仰的提醒,洪承畴无动于衷,他完全不理会巡抚邱民仰,却招手唤过自己的中军千总张忠平,对他道:“去,传话给吴三桂、白广恩、唐通几人,一个时辰内,打不开石门山,军法伺候!” “是,督臣。” 张忠平轻声应着,却并不马上离去,只是那眼睛望向巡抚邱民仰,以及洪承畴的亲信幕僚谢四新、李嵩等人。 谢四新先是和李嵩对了对眼,又看向辽东巡抚邱民仰,见他也在给自己递眼色,谢四新不由抿嘴笑了笑,接着又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个屁股又得他来擦。 只见他先是抬手抚着下巴上并不多的胡须,又挥手招过张忠平,轻声耳语了几句,那张忠平这才一脸轻松的奔下中军帅台。 见张忠平离去后,谢四新才走向洪承畴身边,轻声道:“督臣,鞑贼虽已撤去许多驻守兵马,然其在石门山经营日久,固守之地,皆险要之处,更有铳炮利箭,确是难攻。 而长伯将军等人兵马虽众,可山势险峻,山道又狭长崎岖,河谷虽说宽阔些,却又因土质松软,行不得大炮,能打到这样,已是难能可贵啦。” 洪承畴刚才也只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其实也并未真动了肝火,这时借着谢四新的台阶就下来了,只听他说道:“命人传令给马科,让他派些兵马往乳峰山下先冲一冲,缓解一下石门山那面的压力。” 谢四新笑着说道:“督臣宽心,我想长伯将军那边不成问题,说不得片刻之后,便会有捷报传闻。 至于马总兵那边,学生还是亲自去一趟,代督臣好生抚慰,使其能够多卖些气力!” 洪承畴轻轻叹息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倒是谢四新又轻声提醒道:“督臣,宣大兵马那边似乎颇为顺利,据消息传来,那张诚已将黄土岭鞑贼围困,却并不攻打。 而四处收集船只,欲图抢渡到小凌河对岸去!” “哦。” 洪承畴先是一愣,随后又问道:“消息从何而来,可靠么?” “是安插在张若麒身边人,传回来的消息,该不会有错。” “嗯,去办事吧。” 洪承畴淡淡的说着,似乎又想起什么,忙道:“对了。叫曹变蛟、王廷臣也准备吧,实在不成,就全力冲他一回!” 谢四新一愣,接着就面色平静的拱手道:“四新,知道啦。” ………… 乳峰山北侧山腰处有一个略微平缓的坡地,山海关总兵马科的正兵营临时驻扎地,中军大帐就设在一颗大树旁。 马科现正与几名麾下将官,在大树下乘荫纳凉,一方茶桌就摆在他们身前,然而上面摆放的却是酒菜肉食。 还有两名十分乖巧伶俐的小厮,正在茶桌旁躬身伺候着。 看他们身上的衣着十分的华丽,脸上似乎也施了些脂粉,远远望去完全分不出是男是女。 这边的一切,似乎与周围一片肃杀之气,完全不相匹配,但却是那么真实的存在着。 几个山海镇将官时不时的斜眼瞄向那两名小厮,从他们的眼色中似乎能看出另一种奢望,而马科更是大胆,他趁着小厮斟酒之时,竟然探出咸湿大手,在那名小厮的身体里上下求索起来。 完全不顾周围正兵营将官和亲随的目光,而有时他的动作稍大一些,便是一片白花花,又十分晃眼的东西流露出来,引得众人纷纷注目窥视,久久不忍移开。 每当见此情景,马科却不怒反喜,在他的“哈哈”大笑声中,那小厮也挣脱了他的纠缠,轻轻跑开一旁,从新整理好衣衫。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马科,还是那两名小厮,又或是诸位将官,再有周围肃立的家丁亲卫,似乎都已见怪不怪。 好像如此戏码,每时每刻都在不间断的上演一般。 这哪里还是随时可见生死,数十万人为之厮杀的松锦前线? 简直就比天堂,还他娘的天堂! 真可谓是关外江南,辽东秦淮河一般。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靴筒藏兵 石门山正面战场上,吴三桂所部宁远镇兵马的进展还算顺利,他们虽然仍未突破清军重点防线。 但好在有神机营炮队的支援,一路靠着红衣大炮的加持,尤其是臼炮打射的毒弹、烟弹,使得他们轻松推进至石门山脚下。 可是成功夺取山脚的清军阵地后,在继续攻山的过程中却受到了阻碍。 虽然石门山南麓山势坡地较为平缓,但随着地势越来越高,红夷大炮已经无法再行向前推进,只能抬着那些小型臼炮和虎蹲炮前行。 他们这边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只在拿下山脚后,开始真正攻山的时候,才遇到强大的阻力。 但得益于神机营炮手们的优秀操作,虎蹲炮和臼炮最适合这种地形上的战斗,唯一缺点就是口径太小,威力不大而已。 不过,在行进过程中却也遇到了险情。 那时,才刚刚拿下娘娘庙清军炮阵不久,宁远镇官兵正向前一路猛攻,作为总指挥的宁远镇总兵吴三桂陪着神机营总兵陈九皋,在中军将台谈笑风生。 他们二人本就都是纨绔子弟出身,自然相处得十分融洽,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其实,陈九皋还是很喜欢吴三桂,不论是谈吐,还是见识,甚至其现在的地位,以及身后的背景,那都是一等一。 只要他不与张诚起争执,陈九皋自然是同他站在一起,纵观现在辽东的众位总兵大将,除了张诚,可能也就吴三桂能入得他的法眼。 对了,还有一人也与他相处不错,那便是大同总兵王朴。 书回正文,话归本题,就在吴三桂与陈九皋指着石门山谈笑风生之际,不知从何处冲来一群满洲正白旗甲兵。 前方炮阵上的炮手一直都是专心打炮,何曾见过这般状况,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登时便慌作一团。 幸好有在一帮守护的宁远镇将士,他们及时奔来堪堪将这些鞑贼挡住,然鞑贼战力强悍,看情形定必无法久持。 陈九皋也是猛然站起,他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指着前方大叫:“吴……吴将军……快呀……快护卫将士……” 吴三桂也是心惊,他之所以如此,一是不知这股鞑贼从何处冒出;二则是想到这股鞑贼能突袭炮阵,那也能突袭自己中军。 再有,他也感觉对不住陈九皋,毕竟自己适才已把大话说得满满,有自己大军在前冲锋陷阵,绝不会使神机营的弟兄们受到一点损伤,甚至连惊吓都不会有,只要安心打炮就好。 如今却发生这等事情,叫吴三桂如何不怒,他大脚一抬,就重重踏在自己刚刚坐过的椅子上,探手自靴筒中取出一支竹签。 吴三桂只是扫看了一眼,就大吼道:“段霄时,去给我杀光那些鞑子!” 一个年岁不大,却很是精壮的小伙子,立时就在中军将台外腾身而起,他一把接住飞去的那支竹签,大声应道:“是嘞。” 段霄时大步离去,隐隐听他呼喝一阵,便带着不足百名同样精壮的年轻汉子,向着二百步外炮阵急奔而去。 据传言,吴三桂靴筒藏兵,今日陈九皋得以亲见,顿感大为惊愕,他一时间竟忘记了前方炮阵上营中将士之安危。 满目惊奇的陈九皋盯着吴三桂的靴子,问道:“早前就有所耳闻,长伯将军靴筒藏兵。今日能得亲见,果是传言不虚啊!” 他略走上两步,又问道:“可是,长伯将军又如何知道这竹签之上,是哪一位将官之名呢?” “哈哈哈……” 吴三桂纵情的放声大笑起来。 笑罢,他又将脚踏在椅子之上,从靴筒中再次抽出一支竹签,这回他并未喝令何人出战,而是递给了陈九皋。 他同时说道:“好叫陈老哥笑话,这算啥靴筒藏兵。” 陈九皋也是满脸疑惑的结果竹签,仔细看来,只见那支竹签上赫然写着“何秋光”三个字。 吴三桂这时又道:“老哥你可瞧见,某家这签子上可是写了人名的。” 他接着又进一步解释道:“某家平素犯懒,记不得麾下小校们的名姓,便将他等名字记在签子上,如此便不会叫错。 后来某一次出战,记不得麾下小校名姓,忽而想起靴中的签子,便抽出一支呼唤其名,指派军务与他。 从此,便成习惯,讲写有每日随扈小弟身边军将名姓的签子,就插在靴筒之中,临战之时,抽签唤名,指谁便是谁。” 陈九皋听得津津有味,虽是纨绔子弟,然这中间的关窍所在,他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暗思:难怪这吴三桂年岁轻轻,就已简在帝心,除了其身后的辽西将门背景,自身也是有些实力与能耐。 其实,刚才吴三桂的那番话,所说的既是实情,然也有炫耀之意在里面。 首先,便是表述了其麾下家丁之众多,试想每名家丁头各带几十或上百不等的家丁亲兵,可他却记不得这些家丁头的名姓,显示在炫耀其麾下家丁之众。 其次,每每遇到战事紧急之时,他只随手抽签,抽中那个家丁头,便大呼其名,使其率麾下家丁出战,但只抽定,从不更换。 这话中之意,既在表露吴三桂麾下家丁,那是个保个的精锐,根本无须进行选择,无论何种任务,只要派出一队就定必可以完成。 即使这一队无法完成,那也是再派一队上去,而不是选择派那一队! 陈九皋竖起大拇指,高声赞道:“长伯将军麾下锐士遍野,真真使人敬佩。” 他们二人谈不多时,刚刚奔去的段霄时就已回来复命,只见他身上衣甲全都褪去,露出古铜色的一身腱子肉。 段霄时来到吴三桂身前时,仍在大口喘着气,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回大帅,正白旗的鞑子,三十七人,尽数斩杀于当场。 我方守军战亡十一人,伤七人,职下所率亲兵战亡四人,伤十二人,皆无大碍。特来复命!” 吴三桂眼眉低垂,看都不看段霄时,只是轻声问道:“神机营弟兄们可有伤亡?” “回大帅,神机营弟兄也是一般奋勇杀奴,斩杀奴贼数名,却无一人阵亡,只是轻伤三人。” “下去吧。” 虽然段霄时会说话,将神机营炮手四下奔逃形容成了英勇杀奴,还阵斩奴贼数名,却只轻伤三人,这可是大功一件。 若换做旁人,或许还会谦虚一番,但陈九皋可不是那种人,他大大咧咧的笑着道:“我平素就教育这帮儿郎,咱神机营也不可只知打炮,而不习搏战之技。 瞧瞧,今日之事,若非我神机营儿郎奋勇,怕就等不到段将军前去救援啦!” “哈哈哈……” 吴三桂并未接言,而是开怀大笑起来,陈九皋也是一脸自豪的陪着一起大笑。 ………… 而这时,清国皇帝黄台吉早已从石门山上撤下,回到了自己的御营指挥全局,石门山上只有武英郡王阿济格,领着一些满洲正白旗的官将们坐镇主持。 他身旁还坐着怀顺王耿仲明与汉军镶白旗的固山额真马光远两员汉将,如此大人物坐镇于此,可见清国并非是有意弃守石门山。 阿济格一脸的不耐烦,他望着南麓山脚下的战场,不屑地说道:“汗王真的多事,就这些汉狗,我带勇士们冲杀一阵,必定将其击溃,偏偏要如此麻烦!” 耿仲明看了一眼阿济格,知道他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混人,就没有说话。 倒是一旁的马光远毕竟入清日久,在朝堂之上也有些地位,他开口说道:“陛下,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实乃谋国之举。我等只需奉命行事即可,为陛下效死就是了。” 阿济格的大眼睛瞪得溜圆,他看向马光远好一会,才说了句:“汗王上命,石门山要守到天黑。请马固山与怀顺王费心吧。” 就在这时,一名探子飞跑来报:“报,西石门遭南军猛攻,甲喇章京伊尔扎身死,战况激烈,请速派援兵。” 阿济格对此全然不以为意,他张嘴就问道:“伊尔扎没用的东西。阿虎赤在干吗?何成功在干嘛?” “阿虎赤牛录命奴才前来乞援,何成功甲喇也已经负伤,仍在指挥天佑军奋战。” 耿仲明刚才听到阿济格问到何成功的时候,也略有些紧张,毕竟是自己的部下,若是此战中表现的不好,对整个天佑军来说都不是好事。 当他听到何成功负伤之后,仍然在继续指挥天佑军固守防线,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他所担心的并非是何成功的安危,而是天佑军的表现。 因为,这关系到他未来的地位和前程! 虽然对于何成功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心中也是顾念,但时事如此,也只能先考虑个人的前途啦。 “那就麻烦怀顺王亲往西石门一趟,至少在天黑之前,要确保那边无失。” 阿济格不知道耿仲明此刻心中所想,他也没有心思琢磨耿仲明在想些什么,直接就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话虽然是说得很客气,但这已经是军令,不容耿仲明拒绝,他只能笑着接令:“嗻。阿济格郡王您放心,我这把骨头就是丢在西石门,也绝不会放明军过关。” “呵呵。怀顺王单枪匹马就能纵横南国齐鲁大地,守这么个小小西石门,也太大材小用啦!” 面对着他的嘲讽,耿仲明心中怒气陡升,他正要还嘴,就听阿济格说道:“怀顺王快快去吧,西石门不容有失,怀顺王也要注意安全。” 见阿济格如此说,耿仲明也忘了还嘴,他自知不可再行迟疑,与几人告别后,率着麾下亲军数百就奔西石门而去。 ………… 原本寄予厚望的东石门河谷道,却也是进展缓慢。 这边也派有一支神机营的炮队,内中除了大火箭、虎蹲炮、臼炮之外,也有几门沉重的红夷大炮。 然未曾想到,这边河谷道虽然并不泥泞,但却是沙层极厚,人踩在上面还未觉得如何,可拉红夷大炮的四轮炮车,一旦上来,便深陷其中。 每每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其连拖带抬的弄了出来,可没走几步,就再一次陷进沙坑之中。 逼不得已,唐通也只能放弃拖拽这几门沉重的红夷大炮,即使那些大火箭、虎蹲炮、臼炮等火器,也都是从战车上卸下,由军士们抬着行进。 可这边的河谷道虽相对平缓,但却是宽窄不一,而清军往往在狭窄之处设防。 且他们经营日久,竟从山上运来许多巨石与大木,即使是炮子击打在上面也全无大碍。 好在随行的臼炮发挥了威力,在神机营炮手的精心测量之下,臼炮打射而出的炮子,沿着抛物线,竟都越过了石墙落在后面的守军中间。 不过,遗憾的是这些都是小型臼炮,却没有配备可供其使用的毒弹与灰弹,当为此战之最大遗憾! 但聊胜于无,虽然没有毒弹与灰弹助战,但即使如此,也已使那些防守的鞑子与汉军贰鞑子心惊不已。 他们一路斩关夺隘,初时也好不风光。 但随着推进越前,开始退却的鞑子兵都撤回后面防线,越聚越多,越往后也就越难以攻打。 刚刚,唐通就接到中军旗令官传来的帅令,要他在一个时辰内突破东石门防线,尽快前去石门山北侧,与马科的山海军汇合,抢占女儿河南岸要点。 唐通不由叫苦不迭,因为他知道凭现在这种打法,别说一个时辰,就是杀到天黑,也难以突破东石门清军防线。 但军令如山,他又不敢不用心,正在细思对策之际,前方却出现了变故。 原来,不知何时,竟有数十正白旗的鞑子,驱赶着数百贰鞑子汉军和朝鲜军兵士,自石墙后冲杀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惊住了正在攻打的密云镇将士,他们慌乱之下,竟转身就夺命奔逃起来。 密云镇的官兵,就这样被数百清军追赶,却没有一人有勇气回头迎战。 他们个个丢盔弃甲,失魂落魄,还有许多人拼命的大叫:“败了,败了!鞑子太凶了,大家伙顶不住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锦州城南,小凌河西岸不远处的东石门,明清双方激战正酣。 猛然,一队鞑子兵与贰鞑子汉军突地杀出,竟致使近两千密云镇官兵惊慌溃退,他们一个个登时全无战心,争先恐后的没命奔逃。 眼瞅着他们如此慌乱逃回,后面的队伍根本不清楚前方具体情形,还以为是鞑贼大队精骑杀来,不明所以的也转身奔逃起来。 只见许多人都是发出同样的喊声,转身掉头就逃。 尤其是那些推着轻车,又或是抬着火箭匣、虎蹲炮、臼炮的家伙,也是同样抛下轻车、火炮,应和着与众人一起转头奔逃。 一处山石裸露在外的高台上,神机营将士才刚刚架好十门的小型臼炮,还有二十乘火箭匣。 此刻,看着前方的密云镇兵士,哭喊着从前方奔逃而回,那些神机营的炮手们,一个个也都呆呆互视,一副不知所措模样。 临战前,游击陈世虎曾再三肯定的向他们保证,己方炮手在作战时,只需专心打好炮即可,而他们的人身安全,将会得到最好的保护。 可现如今眼下的这般情形,能算是安全吗? 再看一眼,远处那些吼叫着追来的鞑子兵,一个个如凶神恶煞般,己经挺着虎枪挑刀越冲越近,离己方炮阵不过百余步的距离。 虽然,这些神机营的军士们许多都装备有鲁密铳,而此刻连炮手、火箭手、装填手等,以及护卫军士什么都算上的话,丘陵上神机营将士也有近二百人之多。 不过,如果军无战心,就算给他再好的装备也是白搭。 就好似神机营的诸军士一般,他们手里都有武器,不只是精良的鲁密铳,就是盾牌、刀枪也是许多。 面对着不到百人的鞑子甲兵,就算加上贰鞑子和朝鲜兵,总数也是才过三百人而已,若是能依托轻车防御,以铳炮击奴,就算不能全胜,至少也可将鞑贼阻击于外,使其不得近前。 然事实却并非如此,几乎可用兵败如山倒来形容! 只见他们与密云兵混在了一起,同样大声惨叫着,丢下炮阵上的火炮、火箭于不顾,昏头昏脑的随着人流四处乱窜,没命奔逃。 前方河谷道上突发的变故,哭喊喧嚣的人群,四下奔逃,犹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兵的样子。 眼前一切,让唐通等人瞧得那时一个目瞪口呆,神机营游击陈世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然真实情况又确实如此,他随即便回醒过来,面上瞬间苍白无色。 他麾下神机营的军士与各镇边军不同,他们都是京师人氏,个个皆关系重重,人脉深厚。 此刻,陈世虎心中既惊恐又愤怒,他猛然想到,若是自己带出的兵马折损严重,那一旦回到京师,自己怕是如何死法。都不得自知啦! 他一声大吼,冲身旁的唐通咆哮起来:“马大帅,这就是你给神机营的安全保证吗?” 陈世虎不待唐通回答,又怒声急道:“战前你说,我神机营将士只需远远打炮即可,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现在你瞧瞧,你瞧瞧看,离得倒是很远,可鞑子兵都冲到我神机营炮阵前方了,你的人马呢?你的保护在何处呢?” 他大呼一口气,又道:“这就是你给我神机营的保证?唐总兵,若是我神机营部下有所折损,我……我不会放过你!” 唐通就站在陈世虎的身前,他站在这处石台之上,一直眯眼看着前方溃逃而回的密云镇兵马。 他听陈世虎越说越不像话,猛地转过身来,双目圆睁瞪视着他,眼中的神情诡诈难测,看唐通如此阴森模样,陈世虎不由被他吓得心中一跳。 却见唐通如同川剧变脸那般,只一瞬间,脸上就又堆出了笑容,虽有些牵强之意,然其语气却是和缓,只听他说道:“陈将军尽管放心。咱老唐说话还是算数的,神机营兄弟们的安全,决不会有问题!” 他随即对身旁一个亲军小校吩咐道:“去,告诉扈云通,让他上去把带头溃逃的几个都给老子砍了,立刻组织反攻,那些鞑贼一个也不许逃掉。 一个营的兵将,竟让百多个鞑子冲溃啦,传扬出去,我密云镇的脸面还往何处放? 简直是一场笑话!” 那小校领着一些亲兵去了后,他脸色阴沉晦暗地转过头,对一员亲将阴恻恻说道:“唐三,你带二百家丁跟上去,若扈云通稳不住局面,就给老子军前正法,以震慑军心。” 唐通见他脸上隐现迟疑之色,便语声阴沉的又道:“哼。扈云通若是不能稳住军心,反杀那百多个鞑贼。 就算我今日不当场砍了他,事后诸官弹劾,他也难免一个身首异处!懂了吗?” 唐通望着唐三远去的背影,他咬牙切齿的低语道:“东石门,咱老子今日定要将尔攻下来!” 陈世虎似乎被唐通刚才的表演吓到了,他面含忧虑之色,一言不发。 现在的唐通在他眼中,就如恶魔一般,陈世虎咽了一口唾沫,才道:“唐帅如此,末将就放心了。” 唐通也在旁边干笑着说道:“我就说嘛。咱们密云镇儿郎可不是孬种,说了护你神机营将士安全,那就绝没问题!” 他接着又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劳烦陈将军再辛苦辛苦,替咱安抚一下神机营的弟兄们,等这一战打完,咱请弟兄们喝酒。” 经过刚才的那一场变故,陈世虎也不愿到前方去靠前指挥,但他已经被唐通刚才的一番表现所慑服,唯唯诺诺的正要答应。 就见来时的路上有十几名督标营的亲兵,正大步朝这边急奔而来。 陈世虎也是心有疑惑,便转头与唐通一起看着那边,等待他们到来,看看是否洪督臣那边有了新的军令。 待那一行人近前,果然是督标营的亲兵千总张忠平,因往来传递军令频繁之故,唐通与其早已相熟,便大步奔下石台相迎。 他大大咧咧的上前,一把就抓住张忠平的手,道:“哎呦,张兄弟急急赶来,可是督臣有何军令传达?” 张忠平也知此时军情紧急,便不再俗套,直接开口道:“唐总兵,陈将军,督臣有命,要一个时辰内攻下东石门。” “一……一个时辰……” 唐通闻言不由楞在当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一脸惶急地抓着张忠平的手,道:“如何?这一个时辰如何打得下东石门啊。” 转过头看着陈世虎,又道:“陈将军,你也说说,咱这路一个时辰如何打得下东石门。” 不待陈世虎出言,张忠平就拦住了他,直接道:“唐总兵勿急,白、吴二位总兵也曾言,鞑贼守御得法,一个时辰断难攻破。 其实,某临行时,谢先生曾有言,几位大帅尽力就好,总之石门山是一定要攻破,只是无须以一个时辰为限。 这个事,唐帅知晓就好!” 唐通闻言不由哈哈大笑,他也自知战时不宜挽留张忠平,便说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请张千总回报督臣,末将一定尽力为之,这就鼓舞将士,今日保证拿下东石门。” 张忠平也不多言,他抱拳道:“有劳唐帅,我这就回去向督臣复命啦。” ………… 望着张忠平等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唐通的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在做着重大决定一般。 就在这时,唐三率着一队家丁从前线奔回,大声报道:“大帅,冲出来的鞑贼都已被扈游击率军驱退,将士们奋勇,斩获虏贼首级八十余颗。 神机营的弟兄们也全都安然无恙!” 唐通似乎也在此时下了重大决定,他回过头来,双目射出了夺人心魄的两道精光,嘴里发出渗人的笑声,道:“好。也是时候该我的正兵营出来练练啦。” 唐通似乎想明白了,此战已到这般地步,退是不可能的了,惟有往前打。 反正都是要打,何不拼上一把,若是打得好了,自己率先突破东石门,杀到石门山后面去,那岂不是一份漂亮的战绩。 马科看向自己的亲将唐友仁,恶狠狠的喝道:“将银箱搬出来,再把那一箱宣府张总兵送咱的云州烟也搬出来。” 不一会功夫,四个大木箱子就搬了出来,此外,还有一个更为精致些的木箱,比那四个银箱略小一些。 唐通先是吩咐将两个大银箱打开,接着抬脚就踩上了另外的银箱上,大声喝道:“敢为先锋者,本帅重重有赏,每人赏银五十两,事后都算奇功。 能先登上鞑贼墙头者,每人赏银一百两。老子还就不信啦,区区几道石墙,我密云镇的官兵就会冲不下来?” “敢为先锋者,都有重赏!” “奋勇先等着,都有重赏!” 立时,唐通身旁的家丁亲卫们都高声吼叫起来。 就连亲将唐友仁和家丁队头唐三等人,也是同样大声咆哮,紧接着围聚在中军周边的亲兵们也齐声大吼起来。 在厚赏的利益诱惑之下,正兵营中众多亡命之徒纷纷上前报名,甚至连密云镇内其他的一些营伍军士,也纷纷赶来报名。 见到群情踊跃,唐通十分满意的点着头,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言果不虚也! 非但如此,唐通还对身旁的神机营游击陈世虎说道:“陈将军,待会攻打东石门,还需神机营的火炮、火箭支持才行。 将军也知道,这临战撤退,或是敷衍上官,可是要杀头的! 而今,若是能一举攻下东石门,该有的功劳,我唐某是一分也不会少于将军!” 陈世虎也不是第一天当游击将军,唐通说的这个道理,他自然是知晓的。 他适才虽然囔囔着表露出,要让神机营的炮手们撤下,退回到神机营的驻地去,却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他若是真敢的如此,说不定事后,会被洪督按临阵脱逃,贻误军机问罪,给“咔嚓”一刀砍了。 没准,那时甚至连自家陈大帅和符副将,都不好再为自己说话,不能保全自己啦。 他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好。末将就再相信马大帅一次。不过,还请马大帅记得了,一定要保证我神机营中将士的安危为要!” “哈哈哈……” 唐通哈哈大笑着说道:“陈将军就放一万个心吧,我定保神机营将士无碍!” 他面上虽是大笑模样,然其眼中却毫无一丝的笑意。 ………… 唐通舍得下本钱,士气自然瞬时高涨起来。 陈世虎也指挥神机营的炮手,认真测量射角和射界,他们充分利用臼炮的特点,不断调整着仰角,以及利用火箭匣抛射,集中火力,不断轰射东石门守御的清兵。 虽然这些臼炮及火箭,声势虽大,然威力总是小了一些。 不过,此时神机营炮手也得了赏银,而又是在集中使用火力的情况下,一轮轮轰射下来,倒是比先前明显有效,接连攻破好几道清军的石墙防线。 而唐通似乎也豁出去了,他不光是自掏腰包来鼓舞士气,更是亲临一线直接指挥作战。 如此,密云镇的将士们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扫之前的颓势,竟然个个奋勇,当然,冲在前面打头阵的,还是唐通的正兵营将士。 而攻打石墙的时候,也不在畏畏缩缩,毕竟一百两银子的诱惑力,还是蛮大的! 古时候的冷兵器作战,属于纯粹的体力活,特别是对于那些先凳死士来说,更需在阵前发放肉食。 以饱其腹,增其力! 此时,他们虽然中午时只吃了些干粮,勉强饱腹,然在银子的刺激下,竟也个个如疯魔一般,他们或抄刀持盾,或握枪持盾,吼声如雷,往东石门河谷道上的清军防守石墙冲去。 唐通既然下了本钱在里边,自然不愿意做亏本的买卖。 他还组织镇内军士,回到后方,从神机营驻地运来一些震天雷万人敌。 如今,各营中善于投掷的壮汉,都被集中道前线,他们两人一组,一人背着大筐,内中装了不少万人敌,另一人则是专一负责投掷。 “杀鞑子……杀鞑子啊!” 正兵营的将士们吼叫着拼命往前奔去,他们中的一些军官,也是声嘶力竭地呼喊鼓动着,在这些家丁队头们的鼓舞带动下,潮水般的密云军,径往东石门奔涌而去。 ………… “看来这次难守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表面惊慌,心中暗喜 午后,未时,石门山南麓,到处都是身着红色衣甲的明军。 “嗵!嗵!嗵!” 炮弹呼啸而过,纷纷地在石门山南麓各处寨墙内炸裂开来,一股股诡异的黄烟迅速弥漫,还有些炮弹炸开后,飞散出一片片白蒙蒙的粉末,四处飘荡。 “咻!咻!咻!” 烟火飞腾间,无数的火箭从引燃的火箭匣内激·射而出,似乎铺天盖地般往清军石门山阵地上飞射过去。 久攻不下,又伤亡颇重,攻打石门山南麓的明军宁远镇兵马,此刻也己经打出火气来了。 吴三桂还为此特别找到陈九皋,提出愿意出动麾下人马,就是抬、背也要把神机营的大臼炮给弄上来。 为此,宁远镇攻山大军一度停止攻击南麓清军,这一举动,甚至差点让阿济格误以为明军要放弃攻打石门山。 山腰部的火路墩之上,负责靠前指挥督战的满洲正白旗巴牙喇蠹章京阿济格尼堪,此时也正冷冷地看着山下呐喊逼来的明军宁远部。 从他所在之处望下去,明军黑压压的成群连片,似乎无边无际,他们更如疯魔了一般,拼死往前冲来。 唯一不同的是,明军的口鼻都用一条破布捂着! 石门山上的鞑子兵虽然悍勇敢战,但毕竟兵少,更为痛苦的是,负责南麓防线的阿济格尼堪已然隐隐猜到石门山只是一处弃地,迟早都要放弃。 虽然他目前还不能进入核心高层,参与谋划,但也知道在高层的谋略当中,些许勇士们的坚守都毫无意义,其目的只是拖延明军,为别处战场争取时间罢了。 至于那处他们为之牺牲,而争取时间的战场设在了何处,却不是他一个小小巴牙喇纛章京所能知晓的了! 纵观山下的战局,看明军的架势似乎铁了心要拿下石门山,他不由寻思着:便是麾下勇士们拼了死命,敌众我寡之下,怕也不难固守多久。 还有一点尤为重要,那便是明军不知如何做到,竟不辞辛劳的将那些大臼炮运来前线,毒弹、灰弹不时袭来,勇士们许多都被熏呛得无力再战。 而作为守山主力的天佑军、汉军、朝鲜军兵士们,则更因防护不力,退出战斗更多,还有大批直接就被熏倒在战场上,不知死活。 更何况,明军那边又是下了血本,他们的大火箭配合着毒弹与灰弹,也时不时的射来一大片,好似不用花银子一般。 此刻,如潮水般涌来的明军,凭借毒弹与灰弹开路,已完全占领石门山南麓山脚,正奋力往山腰处攻来。 随着一道道清军防线被突破,宁远镇明军也一扫初时的颓废之气,如今可是士气高涨,喊杀声震天响。 与此同时,驻守在南麓的清兵却越发士气低沉,他们本来是不惧攻山明军的,即使没有正白旗的鞑子在此督战,天佑军和汉军也都会奋战。 只有朝鲜军士兵们的表现一直不佳,对此,清国高层的诸位王爷贝勒们也是颇多怨言,但朝鲜军必定是友邦来的援军,总不好像对待自家军将那般惩处。 可这时明军的毒弹与灰弹袭来,黄烟漫天,熏人欲呕,白色的粉尘飘散空中,又呛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因未曾想到明军会使用毒弹与灰弹,守山的清军并未预置防护的湿布条,而临时寻到的湿布条又被正白旗鞑子抢夺而去。 就算还剩余一些,也是先可着当官的用,如此就苦了那些普通军士,守护石门山南麓的汉军、朝鲜军们,也不敢离开阵地躲避。 既害怕明军趁虚而入,又害怕上官们的责罚,就这样被熏倒或是被呛昏过去一大片。 随着明军射出的毒弹与灰弹越来越多,不停地在清军阵前阵后爆炸开来,黄烟遮天,白尘飞扬,那景象似极了阿鼻地狱一般,内里还不时传出声声悲凉的惨嚎。 诡异的黄烟越来越多浓密,白雾也已开始遮挡着视线。 便是那些口鼻上都蒙着一层湿布的鞑子与军官,一旦被毒烟侵入后,仍是会咳嗽不止,久之更是双目晕眩,头痛欲裂。 如此情状,让守山的清兵都陷入了恐慌之中,特别是那些朝鲜兵士,他们己经开始纷纷嚎叫着四处乱窜。 只盼迅速逃离着人间地狱! 再有就是那些灰弹,落地后爆炸开来,便是石灰粉尘弥漫,众人口鼻可以遮上,可眼睛若是也蒙上了湿布,那又如何作战呢? 只见那些守山的清兵,正巧被灰弹爆炸散开来的白灰笼罩后,无一不是捂着自己的双目,发出声声凄厉嚎叫。 当然,宁远军在己方攻山时,如此猛烈的发射毒弹、灰弹,还有密集的火箭,却也误伤了己方的一些人马。 火箭还好一些,其大多都抛射进清军防线的阵后,但毒弹、灰弹就不一样了。 虽然发射的时候,预判的落地点都是在清军阵内,但毒烟与白灰都是靠风力来扩散的,虽说今日无风,但山谷之中却不必平地之处,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来一股山风。 而且,这山风更是来得突然,叫你防不胜防,就有不杀宁远镇将士被突如其来的毒烟熏倒,或是被白灰烧伤了眼睛。 好在他们都事先遮住口鼻,且感到毒气侵入后,能够及时退下来,几乎都是中毒不深,所受伤害不大。 明清双方在石门山南麓的鏖战,总体而言,似乎明军已占据了主动权,他们可以随意掌握进攻的节奏。 毒烟浓密之时,明军只在远处守着,但凡有瞎跑乱冲出来清兵,即行射杀,而浓烟稍有淡去,便即遮住口鼻,冲入清兵阵内奋战厮杀。 每每无边无际的明军突入阵内,入耳尽是宁远镇将士怒吼的声音! 看着山下明军如此之多,阿济格尼堪身旁的朝鲜军副将李仁瞻,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是喃喃道:“怎么办?明军就要攻上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然其表面虽是如此,可内心之中却暗暗欢喜。 相比于野蛮的满清而言,在朝鲜副将李仁瞻的心中,代表着文明与昌盛的大明帝国,才是他心目中的向往之地。 在许多的朝鲜朝臣和武将心中,仍是以大明帝国为中华正朔,但表面上却也不得不向满清的武力低头,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 西石门的推进速度明显快过之前。 毕竟是一阵总帅的正兵营,那可是蓟镇的核心战力,更何况还有白广恩的家丁亲兵,在前奋勇争先。 虽然他也知道,凭自己之力,别说一个时辰,就是天黑之前,都不敢保证能攻破西石门,但督标营千总张忠平也说,谢先生言至少天黑前也要拿下石门山,不然就算是他也无法回护。 能成为一镇之总兵,白广恩自然知晓谢四新这句话的意思所在,因此他不敢怠慢,连忙组织麾下将士全力攻打西石门山道。 可就算有了两侧山岭上炮队的火力支持,但那火力输出也太不稳定了! 有些时候,清军的石墙防线正好被山岭所阻挡,处于山岭火力输出范围之外,即使攻下两侧山岭,也不能居高以火炮轰击。 如此,就要靠蓟镇正兵营的将士猛攻硬打,好在并非所有的清军防线都需要他们拼命,所以大家的士气一直都挺高涨。 再加上负责西石门防线督战的满洲正白旗甲喇章京伊尔扎,又早早就被山岭火炮直接轰毙,这自然会严重影响到清军的士气。 就算清军一向军规军律森严,主将阵亡后,众人不敢退却,而牛录章京阿虎赤也立马接替阵亡的伊尔扎督战指挥。 但或多或少也严重影响到了清军守兵的士气,而且因为明军炮击猛烈,阵地不可固守,他们一路后撤。 就在这撤退途中,天佑军甲喇章京何成功还负了伤,这就使得作为守军主体的天佑军将士们更加士气低落。 眼瞅着就要退无可退之际,怀顺王耿仲明率着数百天佑军精锐,及时赶到。 耿仲明到了之后,立刻先接管指挥督战的大权,他毕竟是一员久经沙场的老将,尤其是在天佑军中的威望又高。 有他在此主持,军心士气立时便有所恢复,很快就依托石墙工事,组织起了新的一轮防守。 不过,明眼人都已看出,西石门山道失守已成必然,所差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耿仲明对此也是心中清楚明白。 他其实也并没有想要固守待援,只是想要多守一刻,便是一刻! ………… 石门山南麓和西石门激战的同时,唐通的密云军也在东石门河谷道上与鞑贼激烈厮杀。 这是一条狭长的河谷地带,左侧是小凌河,右侧就是石门山。 虽然在某些地方也偶有丘陵起伏,官道蜿蜒曲折,但从大体上而言,多处都是平缓松软的河谷沙地。 有些地方的地形也算宽阔,山与河之间,离得颇远,适合战车大队的行进,可在有些地方又是狭窄曲折,战车与大队人马不易通行,且沙土松软,沉重的战车很容易深陷其间。 而且这一路守御的清军,很明显也更为好战,他们甚至从石墙防线后冲杀出来,对攻打的明军进行反杀。 一度将密云军马逼退近一里有余,终因寡不敌众,而被密云军杀退,丢下数十具尸首后,又退回到石强后防守。 当然,如此作为虽然彰显了他们的英勇无畏,但也因此而激怒了唐通,彻底勾起他心中怒火,为此不惜拿出家底来激励将士。 在真金白银和云州卷烟的刺激之下,密云镇的官兵们也能变成吃人的猛兽,他们个个领了赏银,发了疯似的往清军阵前冲去。 不过,唐通确实心机极深,同样都是领了赏银的敢死队员,他却只激励那些别营来的将士驱前,而以正兵营将士在后。 当然作为自己家底一般存在的家丁亲兵们,几乎都卫护在他的身前左右,不曾远离。 这些家丁可都是他的宝贝疙瘩,自己这么多年下来,才只养得这千多人的亲兵,如何舍得随意拿去涉险。 在他看来,银子嘛,用了还可以设法再行捞取,可这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家丁亲卫,损失了一个,也就少了一个,再行培养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补上。 而那些别营的敢死勇士则不同,他们今时领了赏银,那也要有命去花,若是他们战死,这赏银还不是又回到自己腰包,若有幸未曾战死,也可为自己传出一个不吝封赏的好名声。 因此,他将别营敢死勇士派在前面,正兵营居后,即可监督他们,使之不敢退却,又可减少自己正兵营的伤亡。 当然,即使如此,在正兵营中也还有一些不怕死的勇士,越众前出,想要捞取那先登的赏银,就算他的家丁之中,也大有这样的人物,他也不好拦阻。 他们就这样一路猛冲狠打,再加上神机营的炮手们也各自得了赏银,这炮也打得越发卖力,不但比平日里精准了许多,就连打射的速度也快于平时。 在神机营火炮的助力之下,密云镇敢死勇士们摧城拔寨,一路向北冲杀而去。 然而,在沿途却并未遇到多少的鞑子兵马。 密云军将士们越打士气越高昂,人马也是越聚越多,往往都是集中优势兵力,狠冲少量的清兵防守的石墙。 简单来说,就是以多打少,无往不利! 而对面防守的清兵,却越打越少,打到最后时刻,每一道石墙后也就是几十人,最多再没有超过二百人的。 他们在密云军敢死勇士的冲杀下,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既行溃败。 要说阻碍,恐怕地形地势造成的影响,都要略大于清军,每到一处相对狭窄之地,密云军都要好长时间,才得过去。 而他们虽然打得顺利,但却并非是真的不怕死,总是要聚集起大队人马,再等待神机营火炮运上来,才会发起真正的冲锋。 时间大多都是如此浪费掉了! 不过,唐通确是一点也不为此感到惋惜,在他看来,除了自己身边的家丁外,包括正兵营将士在内,死伤在所难免,等此战立功受赏之后,还不是要多少就招募多少。 他现在要的不是那些普通的将士,而是军功,所以一路进攻,他每每站立在丘陵石岗之上,大声疾呼,鼓舞着大军士气。 随着前方捷报频传,或是斩首鞑贼三级,或是斩首七级,或是攻破一道又一道石墙,胜利的消息可以说是源源不断。 东石门这边如此进展,也让唐通感觉到自己面上有光,在神机营游击陈世虎的面前又开始吹嘘起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他成功了 锦州南,石门山上,明清双方攻防激战正酣之际,在其东南方向的小凌河西岸黄土岭周边,也正进行着一场更为惨烈的战斗。 之所以说这边的战斗更为惨烈,盖因此战中有许多新的战法被首次应用。 而且,在黄土岭攻防战之中,火炮的使用率是为最好,也效果最佳,配合着新的战法,其推进速度已完全快过石门山那边。 可以说黄土岭之战,就是张诚一场勇敢大胆且冒险的尝试,很幸运,他成功了! 不同于别镇明军兵马,各营自有主将,每逢战时各依军令分守各处,或是分别负责攻打各个要塞城寨,彼此之间缺乏协同。 而且,在此时的大明,虽也有一些步炮、车骑协同,甚至是步骑车炮协同的战法,但也因各营分属,而协同不力。 然张诚麾下的宣府兵马,却没有这些弊端! 首先是宣北军,在组建之初,即为张诚牢牢掌控,各营皆以他为最高统帅,主将只是负责具体任务的执行。 而所需钱粮的收支与拨付,各营战损兵额的补充,这些控制军伍的关键之处,皆另有一拨官将来完成。 如此,便防止了兵为将有的弊端,各营主将因此也必须完全听命于张诚一人,否则,一旦被张诚掐断钱粮供给与兵员补充,那这个营伍也就离消失不远。 再有,张诚在宣北军创建过程中,几番调整各营分属的千总,为的就是使各营主将习惯此种操作,这也为以后麾下兵马众多时,进行大调动和主将更换埋下伏笔。 而且,张诚并没有单纯的组建步兵,或者是骑兵军队的想法,即使是在宣北军组建的初期,受限于所掌控资源及威望的不足,只能组建两个步营。 张诚也没有放弃自己的长远规划,一直在身边保留着最精锐的夜不收亲兵骑队,而且早早就在云州组建匠营,研究和制造火炮、战车等等。 放眼整个大明帝国的数十个总兵大帅军镇之中,恐怕也只有张诚所统率的宣府镇兵马,是兵种最为齐备,相互之间能够统一指挥调度,还能够有效协同的军队了。 早在援辽之前的几场大战中,张诚所部各营兵马就已多次演练步骑、步车、骑车协同,甚至在开封城下之时,更是步、骑、车三军协同,杀得闯贼大败亏输。 可以说,张诚所指挥的宣府镇明军官兵,已是自大明靖难以来,除了戚继光戚少保的戚家军之外,最强的边镇军马。 而今次攻打黄土岭,更开创了步、骑、炮三军协同的新战法! 因攻打黄土岭,战车不便登山作战,张诚便传令将各营小型的佛郎机、虎蹲炮、臼炮等全部拆下,随炮手分配到步军各营听用。 在前时的轮战中,便已是如此安排,炮手们在步营火铳兵的掩护下,抬着小炮抵近至清军阵地前,以三门、或五门轮番轰击。 如此打法,确实使清军守山兵马大感意外,但效果却也并不明显,毕竟清军都躲避在堆砌的石墙、土墙之后。 即使如虎蹲炮、臼炮之类,可以吊线如同远投抛物一般,将炮子抛射进墙后,但零星炮子威力也是有限。 不过,张诚那时的目的只是试验这种小炮在野战中的机动性能,还有就是步炮协同的效果,经过这么多日的轮战,各个步营都已习惯了炮击之后,再以火铳齐射的战法。 而现在的攻山战中,却又已换了一种打法。 按照张诚的布置,他这里的宣大兵马将分作两部分。 其一是王朴的大同兵马,他们负责从黄土岭东北侧插入,以切断黄土岭守军与石门山清军之间的联络;其二则是宣府镇兵马,他们将负责主攻黄土岭。 宣府兵马中,郭英贤的镇标营因为全是骑兵,已经按照张诚的提议划入机动部队中,他们与大同镇的骑兵精锐共同组建一营,由郭英贤统领,正在松山西侧平川待命。 因此,参与攻打黄土岭的只有原宣北兵马,再加上镇标左翼营何振雄部不足两千兵马。 宣府兵马具体分派是以登封营李际遇部为主攻部队,另外配给他一营辎车、一营战车的火炮和炮手协助攻山。 张诚在这次攻山时,一改往日轮战那种零敲碎打的战法,而是采用小炮集火,进行覆盖轰炸的方式。 既集中登封营原有的数十门各式火炮,再加两个车营的火炮,对清军守山阵地进行一轮齐射,争取己方炮火能够达到全覆盖清军阵地。 即使全是实心的铁弹子,那声势也足以使守山清军崩溃。 而且,按照张诚的分派,初时是小佛郎机、虎蹲炮、臼炮轰射,后面还会再加上火箭匣,而到了随后,更是会上飞礞炮,打射开花炮弹。 如此威力递增的战法,会使得守山清兵越来越感到崩溃,根本看不到希望。 而宣府军张国栋的赤城营兵马,则从黄土岭南麓绕过到其后面,准备适时抢渡小凌河,当然其还有一个任务,便是封死守山清兵的退路。 张诚的中军两部步军,辎车左部车兵,再加虎卫营的骑军,全都留作中军预备队,既可作为攻打黄土岭的第二梯队,也可适时支援别处。 而战车右营,则应大同总兵王朴的要求,被派去协助他封锁黄土岭与石门山的联系。 大同镇内也有一些战车,然与别镇一般,都是舍不得用银子,他们的战车几乎都是轻式战车,不惟防护性能弱,就连车上的火炮、火箭也都是旧货。 如此战车,自然不能与张诚麾下战车营相比,先不说宣府军战车的精良与坚固,就是那车载的火炮、火箭匣也都是极为精良。 还有,符应崇所率神机营一部炮兵,则留下来支援攻打黄土岭。 黄土岭这边与石门山略有不同,石门山还有东西石门需要守卫,而且,其地靠近清军围锦大营,即使在女儿河南岸也有清军一些军营驻扎,危急时还可得到救援。 而黄土岭则在石门山之东南,两地虽也有道路连通,然自打清军收缩防线后,这些通道已大多为明军所控制。 现在黄土岭与外界的联络,都是通过小凌河西岸的河谷道,或者是横亘于小凌河上的浮桥,与河东岸清军联络,输送补给。 因此,其在黄土岭的北、西、南三面都布设了众多的壕沟、土墙、石墙,进行重点防御,尤其是其西面的方向,因为正对着宣府军驻营地,向为其要害所在。 而且,宣府军近半个多月都在与守山清兵争夺这些壁垒,好些都曾经几度易手,所以清兵为了防备宣府军攻打,只能不断加强。 正因于此,张诚才将符应崇所部神机营炮手和重炮,都留在了中军,为的是依靠他们的强大炮火,对清军黄土岭山脚下的防御阵线,进行全覆盖轰击。 当然,神机营的重炮虽好,却是转运不便,若是在平川地带还好,无非是费些人力和时间,但在攻山战中,却是无法转运到山上去。 ………… 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七日,辰时。 随着援辽明军总监军张若麒的一声令下,号炮声中,宣府军与大同军将士齐出,各自奔赴己方的战场。 符应崇也告别张诚和总监军张若麒、兵宪张斗,他要去神机营炮阵前线,亲自指挥炮手轰击黄土岭山脚处的清军阵地。 神机营此番得了符应崇的嘱咐,又是副将亲临阵前指挥,打炮也格外的卖力,他们在经过试射定位之后,直接就是无差别饱和轰击。 无差别饱和轰击,这个也是张诚首创的名词,既只标定轰击目标的中心点,此后将集中炮兵的全部火力,以中心点向外延伸一定距离,进行无差别炮火轰击。 不管其炮火覆盖范围内有什么,一律轰平轰灭,而一直打到炮管变红,或者是打光炮子才停止止,此即为饱和轰击。 在此后的日子里,这种无差别饱和轰击将在宣府军中,成为其炮兵的最猛烈打法。 而黄土岭上清军的大炮都已撤走,所余只有一些中小火炮,他们还没有看到明军攻山,便先就迎来了一阵极其猛烈的炮击。 整个清军黄土岭山脚防线,就如同人间炼狱一般,阵地上到处都是横飞乱跳的炮子,土墙上也镶嵌着许多炮子,而石墙则大多都被轰倒击塌。 在炮击的过程中,符应崇还使用了一些毒弹与灰弹,但是,他得了张诚的嘱托,并不敢使用太多,也怕伤害到即将攻山的宣府军将士。 但即使如此,黄土岭山脚阵地上也是处处黄烟弥漫,其中还掺杂有白色的粉末,在空中缓缓飘散开来。 那些自认为幸运清兵,没有被四出乱飞乱跳的炮子击中,却无法逃脱毒烟与白灰的侵袭,整个黄土岭山脚阵地上,一片末世景象,到处都是倒地哀嚎的清兵。 ………… 山脚下的黄烟渐渐被风吹散,那些一时未死的守山清兵们,正在暗自庆幸着自己躲过了一劫。 就见不远处,犹如一片红云般,闪现出一片片红色衣甲的身影,在轻薄的黄雾中望去,他们的面目似乎也变得狰狞可怖起来,犹如从地狱出来收割人命的阎罗。 渐渐地已可看清,那一片片红云,正是冲来攻打黄土岭的明军将士,可那些将死未死的清兵们已经无力再战。 几个未死的满洲正白旗鞑子兵,坚持勉强站起,他们不愧是战斗民族,即使如此,手里仍旧持着弓箭,或是持着盾牌大刀。 本来,他们是居于阵后,既算作是每一道防线最后的战力,作为近身肉搏的主力来用,但也不排除是作为督战队的意思。 毕竟此刻守山的都是以汉军与朝鲜军为主,若不留下些满洲各旗精锐看着,又如何能放心? 猛然,这些鞑子兵似乎听到阵阵喇叭声传入自己耳中,接着就模模糊糊的看见前面的明军士兵,竟逐渐分散开来,从密集阵型转换成了极为松散的阵型。 这不合常规啊? 鞑子兵们个个都是疑惑不解,在他们看来,每临冲锋之际,各军都是以密集阵型狠打狠冲,如此才能迅速突破敌阵,也可节省下大部分体力。 可眼前的明军表现,竟使得他们糊涂起来,本就是满脑袋的糨糊,又被毒气熏了个半死,如今却更加糊涂起来。 他们竟也忘了冲上去搏战,又或许他们只是空余下一副凶狠的模样,其实也与别的清兵一般,无力再战。 “砰!砰!砰!……” 随着一声声火铳的脆响传来,那几个勉强站立起来的满洲正白旗鞑子兵,瞬间倒地,再也无法站起,因为他们都去了另一个国度。 他们也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再也不会感觉到难受和疼痛了! 这些冲来的宣府军将士之所以忽然就有密集阵列,而转变成疏散的线性阵列,其实也都是张诚的安排。 他在前几次轮战之时,就已经亲临前线指挥变阵之事。 张诚建议,攻山的队列可以密集前进,但在接近敌阵时,也可以变得稀疏一些,以防止敌方的跳弹,对我军将士造成严重杀伤。 而若对方结阵冲来时,那就要再次迅速结成紧密的阵列。 这个其实是很容易办到的,因大明各军在结阵之时,几乎都是以喇叭为号。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天鹅喇叭音,各营各伍行军结阵,多以此为号,如用喇叭吹出天鹅声,即是摆开阵列之意,每兵每队间都有留出空地。 而喇叭吹出单音是为摆开,每一小队相平距离一丈五尺,而若是再吹,队列就会更松,或是更密。 疏与密,左转与右转,也皆是如此,这些其实单靠喇叭声的变化,就可以轻松做到。 当然,摆开后的阵列是否整齐,以及摆开与收紧速度的快与慢,也与各军的精锐程度有很大关系。 张诚之所以敢在战时提出这个建议,很大程度上,还是基于宣府军的操练水平。 这毕竟是一支他亲手带起来的队伍,从兵源的筛选,到营伍编成,再到营操,直到最后剿匪、剿贼,每一步都在按着他的计划进行。 自然非别镇那些靠家丁来撑场面的旧军队可比!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黄土岭上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整个黄土岭,不见一时的停歇,即使山风徐徐,也无法将之吹散。 山西总兵李辅明站立在妈妈头山的顶上,他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先是叹息了一声,才开口说道:“叹为观止,真是叹为观止!” 他回首望着身边环绕的众将,除了他的亲将游击李贤锦之外,余下杏山参将王家楫、宣府游击匡永忠、都司唐先成等人都是别镇将官,只是战时归他节制罢了。 李辅明不由又再心下暗自叹息:都是总兵,咋就自己混到如此地步? 心念及此,他不由想起同病相怜的蓟镇中协总兵左光先来,他们二人同是因事夺职,暂在军前留用,以图立功自赎之身。 然而左光先就因为被派留守五道岭,而未参加前期的石门山大战,非但兵力上未见有何损失,反而因留守任重,还有所增强。 另外,据李辅明所知,左光先外表虽然看上去粗豪了一些,然却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主,这些日子里他与留守长岭山的宣府游击陈铮走动频繁。 据那边来的消息,左光先每每以请教营寨防务为名,以一阵总兵之职屈尊前往长岭山。 初时,其麾下众人皆不知其意,见其竟然以总兵之尊,频频亲往长岭山去拜会一个宣府游击,各将也多有怨言。 可随着时日渐久,大家就慢慢反应过来,左帅这是在为中协的未来谋划,在为镇中诸位将士计! 长岭山上的一切都叫左光先及其部将们感到新奇,壕沟土墙的防御之法,他们已经学到手中,但陈铮营中队伍整齐,军令森严,也叫他们叹为观止。 而宣府军将士们的铳炮之精良,更使他们艳慕不已,先不说那些大小火炮,看上去就极为厚重,不似粗制滥造的玩意。 尤其是宣府军将士们手中的火铳,竟然可以不用火绳点火,就可使用,真的是叫他们惊奇不已。 而另一方面,陈铮暗中也得到张诚的指示,如有机会就要尽力结交辽东各将,以为将来计! 因此,他就慷慨的赠送给左光先三十杆云州二式自发火铳,用以装备他的护卫亲军,而短手铳他营中也没有富余,可见左光先爱不释手的样子,也只能将自己的两杆短手铳拆开,赠与他个人一杆。 通过这些日子里的来往,长岭山与五道岭互通有无,左光先更是一口一个兄弟的叫着,还要求陈铮称呼他为大哥。 两位主将如此,下面的各将官们也是一团和气,双方从上到下都是一片喜乐之声。 而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左光先部诸将愿意结好陈铮宣府兵马的一个主要因素,那就是宣府军中肉瓷罐和鱼瓷罐的功劳了。 左光先所部与辽东其他各镇一样,军士们的口粮伙食十分的单一。 试想一下,就连蓟镇白广恩、山海关马科等大镇总兵,此刻都不能保证将士们伙食的多样性,更何况他一个戴罪自赎的中协分练总兵? 就连在蓟辽总督洪承畴跟前极为得宠的宁远总兵吴三桂,此刻,也只能尽全力勉强保证麾下家丁们的伙食能够正常供给,而余下的兵丁们则无法顾及,只能勉强吃个半饱。 可让左光先他们未曾想到,陈铮这边竟然还有肉食,虽说也不能保证每日供应,但有总是胜过于无,即使是肉干与肉瓷罐混着来,那也胜过日日的清汤寡水。 更何况,自打鱼干和鱼瓷罐被张诚发明出来后,宣府军各营几乎都是优先供应,而且鱼瓷罐更是只有宣府军、神机营、宁远镇、督标营等强军才有稳定的供应。 而余者各镇只能共同分剩下的那一小部分。 他们许多时候成群结队的追随总兵左光先来长岭山,几乎都是为了改善伙食,唯一遗憾的就是陈铮营中的米酒早早就被他们喝光了。 而营中库存的烈酒,已经被张诚明确为战略物资,非饮用品,未得中军帅令,陈铮也不敢私自取出来与左光先等人共品。 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这么浅显的道理,张诚自然不会不知。 因此,他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各位总兵大帅,并不感冒,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陈九皋、吴三桂之流,他们可是各有优点,又有着强大后台。 而如左光先、李辅明之流,现在正是不如意时,张诚初时没有搭理他们,那是不知他们的底细和心思,也不敢冒然与之接触。 再有一点,那时的张诚虽然也兵强马壮,实力不凡。 但是在名义上,他还只是宣府镇下的一个分守副总兵而已,当时还有宣府总兵杨国柱,因此,张诚虽实力不凡,但也没有什么机会上到台面之上。 最多也就是私下走动,所以他那时除了与杨国柱、王朴、陈九皋有些联络之外,就只有宁远总兵吴三桂私下还有一些往来。 然今时又不同于往日,张诚现在已经是宣府镇总兵官,而且左光先、李辅明之流,正是势力最弱,又最不得势之际。 此时若能放低姿态,示之与好,他们又岂有不感到之理,若是再能帮助其重新立足站稳,又或是有所进取,这不正是雪中送炭? 所以,张诚才展示实力在先,若他们有所自知,甘愿与己结交,那自然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再说自己谋划着那么一块蛋糕,也不是一个人吃得完的! 左光先就是蓟辽各将中,第一个主动向张诚靠拢之人,作为标杆和榜样,张诚自然不会错待他。 其实,张诚当初在军议时,主动提出要留一军驻守长岭山,左光先就已看出苗头,只是还未敢确定罢了。 可当他一看到张诚在长岭山上所做的布置,便下定决心向张诚靠拢。 左光先与吴三桂又有不同,吴三桂那非是靠拢,而是单纯的合作,是基于他自己在辽东的个人实力,以及张诚手中的好技术,而进行的公平合作。 但左光先确是真真正正的靠拢,内里多少有些投靠之意,只不过大家都是面上人,有些话是不能在明面上挑开了说的。 正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而现在,山西总兵李辅明的眼神从自家亲将李贤锦,再望向王家楫、匡永忠、唐先成等三人,心中不无感慨。 自己麾下看上去也是猛将云集,兵马过万的一方大将,可骨子里却只有正兵营不到三千人马,才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马。 余者像参将王家楫、游击匡永忠、都司唐先成等三营兵马,只是来给自己撑门面,与其说是暂归自己指挥,倒不如说是来协助自己镇守小凌河口粮站。 他心念一动间,眼神停在了匡永忠和唐先成二人身上,柔声问道:“匡将军、唐将军,心中是否遗憾,黄土岭如此大战,今恰逢其会,却未能身临其境啊!” 匡永忠看了一眼唐先成,抱拳说道:“无论身在何地,但只要未离开辽东,都是为我大明效力,何来遗憾。 我等能随在李大帅身边,向李大帅学习领军用兵之道,实是占了大便宜。” “哈哈哈!” 李辅明不是礼貌的干笑了几声,又道:“张帅虽然年少,然确非寻常之人物,只黄土岭上这等声势,便是当初我与杨帅合两镇之力,也未见如此声威。” 毕竟距离太远,站在妈妈头山上是听不到黄土岭上隆隆炮声,然众多火炮齐射,必定会引起大地的共鸣。 大家都是积年老兵,平素里大多都可以附耳贴地,以听数里外战马奔腾之音,更别说黄土岭上数百门火炮齐声的震动。 而且,从千里镜中望去,李辅明还看到黄土岭上久久不散的硝烟,他惊叹的同时,也在心中肉疼不已。 这都打了多少炮子? 这得用去多少银子啊! 虽然对此很不理解,但远远看去确是极其解恨,他在心中暗暗骂道:“轰,轰死这帮臊鞑子!” 这时,一名中军的旗令官飞奔而来,他到了李辅明身前不远处,手中摇动着中军令旗,大声喝道:“总监军有令,为防奴兵趁机袭扰我军粮道,望李总兵能恪尽职守,” “请回报总监军,有我李辅明在,鞑子就不要想偷袭我河口囤粮。” 李辅明目送中军旗令官离去后,又对身旁众将说道:“观黄土岭情势,不需多时,便会被张帅的宣府兵马攻占。 我等也各去汛地巡防,莫叫鞑子趁机偷了大军粮谷,可是担待不起啊!” “喏!” ………… 正如李辅明所料,张诚所部宣府军并未费多大气力,便已攻到黄土岭西麓的山腰部。 而在南、北两个方向上,也并未遇到强有力的阻击,他们只是不想攻得那般快罢了,毕竟要给守山的鞑子一点希望,他们才不会如困兽般死斗。 对于黄土岭这边的布置,最为满意的自然是神机营副将符应崇,他只是在炮阵前指挥炮手们打了一通炮,炮管才稍稍有点发热,他便命令停止了打射。 此后,便一直陪伴在张诚和张若麒、张斗等人身边,谈笑风生。 明眼人都可看出,张诚既然敢在军议上提出自己攻打黄土岭,看他那副志在必得的神情,那就一定有把握攻克。 所以,符应崇的神机营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的他,就等着战后论功行赏。 张诚在离京之前,就找襄城伯打过了招呼,更何况还有自己大哥陈九皋的照应,自然是不成问题。 因此,他现在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哄着总监军张若麒和兵宪张斗,他在东线这边的表现如何,虽然张诚没话说,但张若麒与张斗的意见也很是关键。 张诚看着符应崇,笑道:“黄土岭攻山之战,能如此这般顺利,符副将的神机营功不可没啊!” 符应崇大大咧咧的接言道:“还不是咱这炮筒子不禁使唤,若不然,我定当一路轰到黄土岭的顶上去,管叫他一个活鞑子都不剩下嘞。” “哈哈哈……” 就连一向都较为严谨的兵宪张斗,都被他这略显滑稽之言,逗得是哈哈大笑起来。 张诚本就有意与他和陈九皋交好,也笑着接言打趣道:“行了,我看这就挺好的嘛。要是真叫你一路轰上山顶,我宣府军诸将士岂不成了捡尸队。 那时,功劳都是你的,这活还得我宣府将士们来挨累。岂有此理!” 符应崇一脸的没羞没臊,他大大咧道:“放心,咱神机营绝不会多占军功,若真是那样,至少有一半功劳是张帅麾下将士所得。”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都觉得这符应崇有些意思,就连平素一向不苟言笑的兵宪张斗,都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他或许也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今日是在东线督战,不知多了几分乐趣,少却几分担忧。 其实在辽东诸官之中,张斗作为宁前道兵备,可是一位少有的知兵之人,其每每建言,都能切中要害,可惜犯了所有才子的通病。 才子们的通病有二,其一多是持才傲物,不懂合群,不能变通;其二则是不善于专营,不知拉帮结派。 张斗倒非是持才傲物之人,但其也确实有些不善于察言观色,总是不合时宜地提出正确的意见,就在张诚到达辽东之后,张斗就已经被总督洪承畴训斥两次以上。 但作为懂军事的知兵之人,他对于张诚的印象确是越来越好,这倒并不是因为张诚也时常在军议中顶撞洪承畴。 而是,张诚所以军略,大多都在正确的方向上,也几乎与他心中设想相一致,这让他大有一种遇到知己般的感觉。 但碍于文官那不值一文的体面,他却是一直没有主动找张诚,来一场开诚布公的畅谈。 同时,也因为张斗总是一副谁都欠他八万吊的表情,无论何时见到他,都是那副神情,也叫张诚望而却步,没有主动与他联系。 当然,在张诚的眼界中,他张斗虽也算是一个人物,然也并未到张诚非要死皮赖脸的溜须上去那等地步。 此时,张斗就开言道:“符将军倒是不贪功嘛!” 他接着又道:“老夫也未想到,东线战事竟会如此顺利,足见张总兵麾下宣府兵马之精锐。” 张斗说着又将脸转向西北方向,悠悠说道:“只是,不知洪督在北线那边的战事,是否也能这般顺利!”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铁板面皮 打仗,就有伤亡,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黄土岭山脚下,大明援辽王师总监军张若麒正抚摸着一段墩台残垣,感慨道:“我大明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却无法阻挡鞑贼侵袭,如今都已成残垣断壁,不复当日之雄伟。” 兵宪张斗抬眼望着东面的黄土岭,悠悠说道:“穷荒绝漠卷黄沙,万里苍凉映赤霞,浩瀚烟尘埋忠骨,纷乱碎石葬繁华!” 张若麒似乎也来了兴致,他回身望着张斗道:“词是好词,就是稍显凄凉了些。照我看,当是‘但有宣府张诚在,不教鞑虏逞凶威!’才是。” 张诚闻言笑着接道:“张总监此言过誉啦,张诚何德何能,敢当总监如此之赞誉。” 符应崇在一旁不甘寂寞,插言道:“照末将看来,观我援辽诸镇总兵大将,总监军之赞誉,也惟有张帅一人方可当得。 君不见,这黄土岭上遍地残垣,若非炮火犀利,怎会有这般景象,那鞑贼还未曾搏战,便已身死此地,如此强虏,瞬间灰飞烟灭。 除了张帅的宣府军马,还有何人作得?” “哈哈哈……” 张诚闻言不由放声狂笑起来,他反手一拳擂在符应崇的胸膛,笑着道:“行呀,我的符老哥厉害啊,消遣起小弟来啦。” 他接着又正色说道:“神机营火炮犀利,此番攻打黄土岭这第一功,当是记在神机营的身上。 若非神机营弟兄们不辞辛劳,以如此猛烈之炮火,连番不停的轰击,我宣府军马又怎会这般轻松便拿下黄土岭山脚防线。” 张诚说罢,又用手指着周边墩台残垣,继续道:“我等皆是亲眼目睹,周边这些墩台残垣便是明证,入目皆是炮火轰击之景象,哪有刀砍斧劈之痕迹!” 符应崇一脸得色,此刻他已出尽了风头,满面皆是春风如意之情。 总监军张若麒适时开口说道:“神机营炮火犀利,当记首功一件。然宣府军马强健勇猛,披坚持锐,这一整座黄土岭,还是要靠宣府镇将士热血搏杀,才得最终拿下。 这最后的功绩评定,若无意外,第一功当属忠忱将军的宣府兵马。” 张若麒一锤定音,众人自然不会再发表意见。 其实,明军此次分作北线、东线两处战场,私底下也不是没有暗中较劲之意。 既是宣大军团与蓟辽军团之间的较劲,也是蓟辽总督洪承畴与总监军张若麒之间的较量,因此各方实都是一般的在卖力表现。 只不过,实力摆在这里,对于张诚这边战事如此顺利,张斗心中也是满意,他抚须微笑不语,静静看着几人打趣,他却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 张诚、张若麒等几人所在正是黄土岭的山脚下。 他们站脚之地,原是一处明军修筑的墩台,看残垣估算当初至少是两层,估摸着该由四、五丈的样子。 现在已遍地皆是青砖与石块,当然还有许多铁炮子,而那些阵亡清兵的尸体,已经都堆砌了起来,旁边还放了些木料,想是要一把火烧掉。 当然,他们的首级,都已经被割取了下来,这计军功的重要物件,又怎么会忘记了? 大明朝在辽东经营了两百余年,尤其是最近这几十年里,一直与清军在辽西走廊这边鏖战,自然会大量建造墩台,以为防御。 这边的墩台结构,那是典型的三里一墩,五里一台,特别那些敌台,多是二层高的空心敌台,这些敌台一般高有三、五丈,周围阔约十二丈、或十七、八丈不等。 其中层空豁,四面开有箭窗,上层建楼橹,又环以垛口,多用大条石砌成,可是非常坚固。 松山堡周边的各处山岭上,也多有这种墩台建筑,平日里设有百总,台头等军官小校驻守。 不过,自打清军围困锦州时起,松山堡周边各地的火路墩与敌台,也多被清军攻下,反被据为清军的防线之用。 若是按照明军平时的打法,那些巨炮大炮也是一颗颗弹丸打出,就算击中了这些墩台,也多无大碍。 然张诚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要神机营标定中心点之后,无须再行瞄准标定,而是以此为基准,向周围进行无差别轰击。 如此猛烈的炮击,许多炮子都集中落在一处,就算不能轰塌清军防线,试想一下,无数炮子变成跳弹,以不确定的方向四处飞跃跳击,谁又能躲得开? 更何况,在炮击中神机营还打了两轮毒弹与灰弹,如此混乱的场面,突如其来的毒弹和灰弹,就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尘土飞扬中,又泛起漫天的黄烟与白雾,任谁也想不到这些与之前的烟尘有何不同,就算知道这是毒烟白灰,茫然间又去哪里找防护? 就这样,宣府军轻轻松松就攻下了黄土岭山脚清军阵地,待毒烟散去,张诚就建议将攻山指挥部前移到此处。 神机营的炮营,也可以前移布置在这里,还可以瞄着山腰以下清军阵地,进行精确轰击。 张诚看着不远处,中军大帐已经立起,而且旁边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还建了一处将台。 他对几人说道:“鞑贼在山脚下,未曾料到我军会有如此猛烈的炮火,损失惨重,逃回的鞑子也没有几个。 如此,其山上的守军也不会太多,攻山之战,确是容易了许多。” 张诚说到这里,又抬手指着东面的黄土岭山腰部,接着道:“就在那边主岭之上,也有一个敌台,据前时的观察,该是鞑贼虏酋盘据之处。 可惜,我军的大炮轰击不到!” 张若麒与张斗闻言,也向那边望去,只是距离稍远,隐约只得看到一些影子,具体情形却是看不清楚。 张若麒开口问道:“符将军,神机营的大炮,真的打不到那处地方?” 符应崇的脸上原本洋溢着藐视天下的神情,这时忽然听到张若麒的问话,他不由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过,他向来是嘴上不服输,而且嘴上又是永远讨喜的那种人,只是愣了一瞬间,便接言道:“能,当然能。我现在就去安排,只是这小炮不抗用,大炮前移,就要费些时间。” 张若麒听到他说能打着,心中欢喜,笑着道:“好,能打就好。符将军速去办理,攻下黄土岭,有本官在,自不会有人没了你的功劳!” 张诚看着屁颠屁颠离去的符应崇,心中也是暗自佩服他的铁板脸皮功夫,不过,只是暗自窃笑,并未拆穿。 ………… 人叫马嘶,哨骑呼啸,鼓号之声不绝,大同镇官兵近万人马出动,内里却只有千余的精骑,余下皆为步军。 其实,王朴正兵营原有骑兵也是近三千之数,然张诚提出集全师精骑与一处,以备不时之需,王朴麾下精骑也大部都被抽调。 就连张诚麾下也只余虎卫营和杨国柱的家丁队,张广达的骑营也与郭英贤一起被抽调过去了。 当然,大同军这边还有张诚支援的一营战车,他们在开阔处可结车阵自保,另外随车火力也是很猛的,除了佛郎机、虎蹲炮、臼炮外,每车还有两个火箭匣,此外还有一些飞礞炮。 现在,他们这一万余的大军,正在石门山与黄土岭之间,小凌河西岸的一段河谷地结阵固守,一条可以通行大车的道路,正好被其截断。 他们的目的就是阻止石门山与黄土岭之间的交通,使得石门山方向鞑贼不得支援黄土岭,而黄土岭上的鞑贼也不可从此逃脱。 王朴麾下也有三千余步军都是新军,他虽也奉旨操练新军,然并未似杨国柱那般实操五千人马,他只募选了健卒三千,而吃了两千的空饷。 只见这些新军将士,个个神情严肃,头上也都是一色的云翅盔,长枪兵皆身着红色齐腰战甲,红青交加,色感动人。 不过,王朴新军中的少量火铳兵,确未着铁甲,而是穿着红色棉甲,望之有若火云,但看他们手上持着的鸟铳,却是多显陈旧之色。 显然,王朴在这支新军上,并未投入过多的精力与银钱,虽衣甲与冷兵器大多都属新品,然其火器却明显配备不足。 很显然,就是现在装备的这少量鸟铳,也还是大同镇军库中细心拣选而来。 大明各镇各库中的火器,大多粗制滥造,都是为了充数罢了,那管质量好坏,所以多爱炸膛,这也是北地各边镇军中少见鸟铳的根源所在。 而如三眼铳之类,虽然也是粗制滥造的多,但因其炮管粗且短,极大地减小了炸膛的危险,再者又可直接转做冷兵器使用,自然为边镇各军将士所钟爱。 王朴这边还是比较轻松,这里原也有一些鞑贼的军营,然自从鞑贼开始收缩防线后,便专一守御石门山和黄土岭,这里的奴营几乎都撤除了。 而石门山和黄土岭的军需,皆是从两山背后的浮桥上转运,当然,石门山这边就更为便利一些,因为在女儿河南岸还有鞑贼的军营。 而黄土岭背后的小凌河上,就只有空落落的两座浮桥,用来转运军需物资,以及备着一旦黄土岭失守,鞑子也可从此处撤退。 王朴的大同军在此处结成三个大营,宣府军支援过来的战车营,也被他留在了中军听用。 他刚刚巡视完靠近小凌河的新军营地,奔回中军,策在马上望着黄土岭方向,只见那边漫天烟尘飞扬,隐隐还可听闻阵阵炮声。 王朴不由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真是猜不透,短短数年,便从一个千总升到宣府总兵,张诚这小子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中军亲将王徴也是有些不太服气的说道:“哼,能有啥?还不是仗着圣上宠信,又有阁老、本兵、督臣的照拂,才这般风生水起。 我瞧他定必使出去不少银钱,否则绝不会有这等待遇,事事皆如鱼得水,好似如有神助一般!” 王朴的眼神仍旧望着黄土岭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显然亲将王徴的话对他有些触动。 片刻后,他才幽幽的说道:“也未必。若说使银子,这事咱也会,几年里在总督衙门、兵部也没少用度,可结果如何?” 王徴满脸不服气的犟嘴道:“或许是他张诚使得多呐!” 王朴虽然治军打仗不行,然一般的人情世故,他确是极为精通,此刻一听王徴的话,便知他是心头不服。 当下笑着说道:“浑话。他张诚家里有银矿啊,还是有银山呀?还能比咱使出去的银子多?” 王朴顿了顿,他的眼神也自黄土岭方向上收回,注视着亲将王徴说道:“我看这里边绝不是使银子的问题。 他张诚也确有过人之处,否则就算他使了再多银钱,无非就是升个官罢了,可这数万强军,又从何而来?” 他说到这里,右手扬起马鞭在王徴的肩头轻点,道:“你小子以后见了张大帅,可要给老子放尊重些,莫生了我与张大帅的情分。” “是。将主爷!” …… 宣府军全力攻打黄土岭山腰主阵地之时,明军北线战场的大战也正是最为激烈之际。 此刻,作为北线战场东路军的唐通所部,已经攻打到水手营的前方。 而在水手营的西侧不远处,就有一条浮桥直接架到女儿河南岸,通向不远的围困锦州的清军营垒。 水手营寨的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十步外,各挖了一条深深的壕沟,断绝了其与官道的联系,寨墙与壕沟之间,以吊桥起落来通行。 守护村寨壕沟的约有近百的满洲各旗甲兵与数百的汉军贰鞑子,还有约二千多的杂役阿哈什么的,这里几乎可以算是石门山周边防守力量较强之处。 不但如此,在水手营寨的南面就是石门山,这一面的山势很平缓,山上的清兵,还未被完全击溃,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冲下来援助。 唐通所部兵马在入援时,号称过万??的????强军,实者能战之兵也就八千上下,此战,除留守营地的千多人外,余者大多随同出战。 内中,有三千人为他正兵营的马步官兵,余者又另分为两个营,分别一参将,一游击,各领本营兵马,听从唐通指挥调度。??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此战,大捷! 唐通率领自己的正兵营才从河谷道拐向西面行了不到一里,就见在前面担任主攻的左营与右营派人回报,前方水手营驻守的鞑子兵力颇为雄厚。 他急忙策马驱前,驻足观望起来,只见前方不远处一道深壕横列眼前,阻挡在了大军的进攻路线上,壕沟后是一座营寨。 可以看出,这方营寨已经被清军扩建了许多,足以容纳数千人在内,而且寨墙也多是新建,能看到许多门板、大木和大石块在其中。 原来,密云军在唐通重赏的刺激下,发挥出了超常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们迅速突破东石门的河谷道,虽然也丢下了近千具战友们的尸骸,但活着的人并不会为此惋惜,他们只会更加的兴奋激昂。 因为,离胜利已经越来越近,他们活下来的希望正在逐步加大,一旦战斗结束,那就是立功受赏,这叫他们如何不兴奋。 当突破河谷道之后,唐通未免正兵营将士过于疲惫,一旦有突发军情,便难于应付,因此,又换了左、右两营班军和游兵上去,清理鞑贼残余。 结果,他们一拐过河谷道,才冲杀不一会,便迎头遇到水手营。 左、右两营的将官见对面奴兵势大,都不敢怠慢,紧急派人向正兵营传信求援,而他们则一直在烈日下结阵严防,等待后面的援军到达。 如此,他们一直等到由唐通亲将,游击将军唐友仁率领的正兵营全员开到后,他们才稍觉心安起来。?? 唐友仁率正兵营到达后,见对面水手营的鞑子防守森严,兵力雄厚,他也同样十分谨慎。 他们三营主将商议一番后,遂决定集中各营先分开结阵,呈品字形排列,以正兵营在前,左右营分居两翼。 同时,派右营游击扈云通与家丁队头唐三回去向总兵唐通禀报这边的情形。 唐友仁因为正兵营位置居前,随时可能遭到鞑贼进攻,所以不敢轻离前线,这才派了唐三陪同扈云通前往中军。 ………… 唐通正在陈世虎面前意气风发的指点着江山,吹嘘着自己麾下密云军的厉害,扬言用不得天黑,便可杀到乳峰山下,与马科合兵一处,渡河北上,荡尽胡尘! 就在这时右营游击扈云通与唐三前来禀报,言前方既是水手营,那里驻有鞑贼众多,粗算当超过千人之数,特来请大帅定夺。 唐通闻讯后,面色登时一沉,厉声喝问:“区区千余鞑子,难道还要本帅亲去?尔等近万大军,都是吃干饭的!” “真是废物。” 他又怒骂了一声,才扬起马鞭指着唐三道:“你去,告诉唐友仁,老子就在这里看着,他要是拿不下水手营,就提着脑袋来见老子。” 唐三见将主爷似乎动了真火,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唯唯诺诺的应了,而一旁的游击扈云通,因也因前时在东石门河谷道上,被数十鞑子与百多贰鞑子追得奔逃,此刻也不敢多言。 就在他们二人转身之际,一群衣衫有些陈旧残破的壮丁,正推着三百多辆轻式战车赶了上来,这些战车上装配着大量的小佛郎机炮与百子铳。?? 看到这些炮车后,游击扈云通只觉眼前一亮,但他却不想回身去找唐通说项,免得再受他的奚落,而是暗中伸手拽了拽唐三的衣角。 唐三此时也看到了这些战车,自然一下就明了扈云通之意,他仗着自己是唐通族侄,平素又是多有跟随在唐通身边效力,便壮起胆子回身去寻唐通。 对于唐通来说,他只求能尽快攻破前方挡路的水手营,至于这些战车如何,他才不会在意,就算打坏了,又如何? 只要有军功在手,到时再去找督臣讨要就是啦! 反正似这样的轻式战车,在辽东各城堡军库中都有许多存货,自己此番东石门进展顺利,刚刚他已派出亲兵向总督洪承畴禀报:东石门已被攻破,职部正向石门山北侧进击。 如此情形之下,哪里还有时间考虑战车问题,自然越快攻下水手营越好。 ………… 水手营的东、南两侧,排列着许多战车,粗略算下来,大致有近四百辆之多,这些战车的后面,便是密云镇正兵营和左右两营的将士。 三个营的密云军将士都藏身在车阵之后,亦步亦趋的随着战车的推进,缓缓逼向水手营。 终于,在距离水手营寨墙外壕沟约有百多步时,停了下来,他们就静静看着前边的炮手调试火炮,清理炮膛,装填子药。 “轰!轰!轰!……” 密云军阵前的近四百辆轻式战车上,一阵火炮齐鸣,大量的佛郎机与百子铳,向前方喷射大股的火光与硝烟。 ??小心谨慎,在大多时候都是没有错的,无论是在做人上,还是做事上,就算是军队打仗也是如此。 密云军将士们对于鞑子的恐惧,几乎已深入骨髓,虽然在银子的利诱之下,他们也曾发疯似的冲上去,但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敢同鞑子血战肉搏。 那时,上有官将的压迫,下有银子的诱惑,中间还有那些真正不怕死的人带头,谁知道当时报名参与敢死冲锋的人里,有多少是浑水摸鱼? 而现在却是不同,任谁都知道,胜利已经就在眼前,此刻,如果再没命似的往前冲,岂不与傻子无异! 而且,他们也很有自知之明,若论起近战肉搏之能,自己与鞑子兵的差距可是不小。 所以当他们看到游击扈云通与唐三带着三百多的轻式战车,顿时一阵欢呼雀跃,有了战车在前,不但可以远远轰击鞑子,还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 不用亲冒矢石,自家的安全有了保证,怎能不叫他们开心! 石门山北路,女儿河南岸的水手营东、南两个方向,硝烟弥漫,炮火轰鸣之声不断,密云军的炮手们越发奋勇,把自家战车上火炮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而且,这些轻式战车上佛郎机炮,因使用子铳,其发射速度也是极快。 虽然炮子不大,多是数两,或是一、二斤的重量,不过如冰雹般呼啸着破风飞射而去,有若霹雳般的声响中,水手营寨墙上的土石横飞,墙后的清军守兵们也是个个狼狈不堪。 火炮不停打射,产生了剧烈的震动力,使得附近的人顿感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似的,他们很多人的耳膜更是被“隆隆”炮声,震得生生发疼。 炮弹呼啸着越空飞去,一轮接一轮,源源不断。 所有轻式战车上的火炮,以及随军抬来的虎蹲炮、小臼炮等,轰隆不断,军阵前的白雾也越发浓厚。 明军的炮火,从未时双方接战开始,一直持续道申时。 在这漫长一个时辰中,明军的炮火时而稀疏,时而密集,让清兵完全琢磨不出规律来,总之炮火不断轰击着那方的壕沟寨墙。 而守着水手营的清兵,却只能光挨打,不能还手! 就说水手营这样的布置,是可以阻挡外敌的攻击,利于防守,然在明军炮火远远轰击中,他们也根本就没有出击的机会。 而且也容不得他们使用其他的方法进行反击,真的是憋屈无比! ??申时中刻,水手营里守卫的清兵终于得到后方传来的撤退命令。 而水手营外的近万密云军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鞑子退走,竟无一人提出阻拦之意。 鞑子兵在临行前,还放火烧毁了水手营内的仓廪,在到达女儿河北岸后,又是一把火直接烧掉了架设在河面上的浮桥。 数千的密云军对此完全无动于衷,他们仍然排列着整齐的阵型,没有一个人敢于轻举妄动!?? 直到守卫水手营的清兵走远之后,唐友仁等各将,也仍然保持着极为谨慎的态度,非但不组织追击。 甚至还派出小股先锋军士,进入水手营中试探,生怕鞑子有何埋伏似的。 直到完全确认,守卫水手营的鞑子已经全部撤出后,他们才在密密的战车掩护之下,沿着女儿河边南岸,向那正被烈火焚烧着的浮桥逼去。 无数的密云军将士们簇拥着他们的主将,静静地站立在女儿河畔,看着正在烧毁的那座庞大浮桥。 很显然,清兵们也是早有准备,他们肯定在这座浮桥上事先暗藏了硫磺等易燃之物,火借风势,毫无阻碍的一路烧来,很快就过了女儿河的中线。 就算明军赶来及时,想要救火,恐怕也难保下这座浮桥的一分一毫! 其实,在女儿河上也不止有这一座浮桥,从这里往西,女儿河的上游一些地方,还有许多这样的座浮桥。 此刻,放眼望去,女儿河对岸的火光渐熄,浓烟也不似初时那般浓烈。 若是唐友仁能当机立断,在炮击一段时间后,立刻派出精锐营中人马,急攻猛打,没准就能将浮桥抢下。 最不济也可保下半截浮桥,为以后争渡女儿河留下一丝基础。 可惜,因为对鞑贼的恐惧,归根结底还是怕死,毕竟大战就要结束,胜利已经在望,马上就到了摘桃子的时刻。 这个时候哪个还会卖命拼杀,他们能保持阵列严整不乱,就已经很不错了,好比正兵营主将唐友仁对此就深有体会,部下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然也不会逼他们。 近万大军就这样只是静静地看着,未再开一炮,也未再放一箭,一直等这座浮桥彻底烧毁。?? 看着眼前的一切,数千的密云军将士,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回顾身前左右,入眼皆是意气风发的之神色。 “哈哈哈……” 唐友仁也是一阵哈哈大笑,随即喝令身旁一个亲兵,道:“我密云镇将士浴血奋战,与奴贼反复搏杀后,幸赖圣上洪福,洪督师运筹帷幄,唐大帅指挥若定,终将奴贼逼退,攻占水手营敌寨,完成我师战前预定方略。 此战,大捷!”?? ………… 锦州城外城再往南约四里外,清国皇帝黄台吉的御营就设在这里,距离女儿河约有一里多的距离,如此既取水便利,又不至于被明军暗中渡河偷袭。 前线的军报不时传递而来,黄台吉与清国诸王贝勒,以及各大臣军将们,对于石门山、黄土岭上的战事,都密切关注。 明军的动向,关系着这番清国的谋略能否成功,他们这可是举国动员,赌国运之战,怎敢掉以轻心。 为了这一战,黄台吉整整谋划了半个月,现终于引诱明军出动,他的心头也略有一丝激动,然毕竟是少年时就上战场的老将,他更知越是此时,越要沉得住气。 所以,对于石门山和黄土岭上的战事,虽然密切关注,然清国大军却一直未动。 因为黄台吉还不敢确定,明国是否动用了全部兵力,而他预置的大军又能否将明军主力拴在松山周边。 “明军攻到女儿河北岸了嘛?” 中军大帐内,黄台吉手里拿着一份军报,沉声问道。 一名镶白旗的甲喇章京跪地回道:“回陛下,武英郡王传回讯息,一股明军已突破东石门,正向水手营攻来。” 多尔衮的眼中猛然射出一道寒光,脸上也现出一丝残忍的笑容,明军终于上钩了。 豪格也发出一阵狞笑,恶狠狠的说道:“这下总算可以给那些明狗们好看啦!” 他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黄台吉,眼中隐隐有一丝艳羡之色,尽力放轻了嗓音问道:“陛下,咱可以出击了嘛?” 黄台吉对豪格的请示不置可否,而是转头向多尔衮问道:“睿王怎么说,你认为我勇士出击的时机,是否已然成熟?” 多尔衮闻言心中不免一阵突突,其实,最让他感到煎熬的并非是打仗,而是面对黄台吉的考较。 但凡有点什么事,只要多尔衮在身边,黄台吉每每都会第一个征询他的意见,这让多尔衮十分的挠头。 每每纠结于该如何回答,而死去无数的脑细胞! 这可不是普通的考较问答,这一句说得不好了,就有可能会危及到自身的安危,甚至危及生命。 轻则一人身死,重则就是全家被残害啊! 多尔衮虽心中焦急,但面上神色却一如往常,他细细思量一番,才起身回道:“禀陛下,臣下之间,石门山上已见明军四镇旗号,黄土岭上虽只有宣镇明军,然大同镇也已探得行踪。 臣觉得明军大部尽出,我大清勇士也是时候出击啦!”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枪口抬高一点点 清军的重炮都已撤走,就算留下了一些火炮,其威力也多有不足,而朝鲜军的鸟铳也许有些威胁,但那也只是对别人。 宣府军将士盔甲盾牌齐备,且相对又很分散,此时,他们是以甲为单位来进攻,而朝鲜军早已习惯了三段击。 他们的火铳之技,可以说学贯中日! 当年,丰臣秀吉发兵数十万,想要先占朝鲜,后攻大明之时,朝鲜国的军将们在日·军手上可是吃了大亏,被一路追杀到鸭绿江畔。 从此见识到了火器的厉害,但苦于求学无门,他们不得已之下,先是逼迫日·军的俘虏教授他们火器的操作之法与战法。 而后,大明官军入援,助朝抗日,其势如破竹一般,将日·军从鸭绿江边一路横推,差一点就是一鼓作气的将日·军推入海中。 自此以后,朝鲜国内又一次见识到了明军火器的犀利,尤其是戚家军的鸟铳,为此不惜暗地里用重金挖戚家军的将士,充当他们的教习。 但毕竟师承两家,所以他们的火铳射击之法也显得不伦不类,虽然结合了明军与日·军两方的有点,却没有创建出自己的特色。 此刻,朝鲜军士在石墙后,就是排成了三个横列,仍是一板一眼的按着三段击的架势,朝着石墙外以稀疏阵型冲来的明军射击。 其实这种三段击的火铳射击之法,最为适合以密集阵型冲来的敌军,但他们也未能想到攻山的宣府军将士,竟会以疏阵应对。 如此一来,他们的火铳齐射威力自然是大打折扣,许多的铳弹都落在了空处。 而且这边指挥的朝鲜国将官,名唤林庆业,他官居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本被临时任命为舟师上将,负责运送粮谷到清国支援。 然送完粮谷后,他却被奴酋黄台吉给扣了下来,并要他领麾下一千五百朝鲜兵前来支援松锦前线。 这林庆业本就心向明国,一直视鞑贼为蛮夷,这时也在暗中使了手段,非但是下令射击的是口令不清,更是早已暗中嘱咐麾下朝鲜军兵,将枪口抬高一点。 如此打法,对明军自然是更无威胁。 初时,宣府军将士们还小心谨慎的躲避着对面射来的铳弹,可后来也逐渐发现了其中的奥妙,这些要命的铳弹似乎总是躲着自己,不是从头顶飞过,便是堪堪打射在自己的脚前空处。 许多的甚至是暗自窃喜,庆幸自己遇到了一群不会打铳的新手,他们中有些人甚至暗想:火铳打成这样,真是连叫自己爷爷都不配了。 许多宣府军将士还在心中鼓励这自己:待会也让尔等知晓,这火铳该如何打射! 除了朝鲜军的火铳不行,连鞑子射出的弓箭,也都失去了往日的威胁之力,如此近的距离上,危害程度竟也微乎其微。 毕竟明军的疏阵不似密集阵型那般便于瞄准,而且宣府军将士非但盔甲齐备,前排的将士更有大盾护体,又岂是鞑子弓矢轻易能射中的。 再者说来,如此这般的大战,就算零星射中一些明军将士,然对于清军早已注定的命运,也是无济于事! 清国负责驻守黄土岭的已经换成正蓝旗固山额真、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他这人自幼便不得父亲老奴努尔哈赤的喜爱,也因此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 饶是如此,就算阿巴泰的布置得当,防御得法,但在宣府军将士的强大火力面前,也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站立在黄土岭上,眼睁睁地看着宣府军节节进逼,从山脚一直攻上山腰,而他却是无能为力,只有望宣府军而兴叹不已。 今天一早,驻守黄土岭的清军与往常一样,吃罢早饭,便开始布置防线。 那些满洲正蓝旗的甲兵们,在各自分得拨什库的率领下,来到山脚下的前沿阵地,他们才催促驻守的朝鲜兵来到土墙后。 原本以为对面的宣府军将士们会如往日一般,精准点射几发火炮,然后再以小队分散从四面冲来,抵近前放一阵排铳,今日战事也就基本结束了。 可怎曾想,宣府军竟是如此之不仗义! 突然就改变了打法,而且还不事先通个信,这不是不讲信义吗? 面对着神机营猛烈的炮火轰击,黄土岭山脚下的清军守兵瞬间崩溃,就连驻守黄土岭的清军主将阿巴泰,都被惊动了。 他站在岭上观战,也是心惊不已:南军这是疯了吗? 随即,阿巴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在心中暗思:若是南朝各军都如此打法,我大清国勇士再入关劫掠,可就不容易啦。 他虽然对朝鲜军将的节节败退,心中愤怒,却也是无计可施,只见他眉头深锁,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或许是在考虑如何抵挡宣府军将的攻击,也或许是在考虑如何撤下黄土岭,而不被治以临阵退缩,战败失地之罪责。 其实,作为清国的多罗贝勒的他已是核心圈之一,虽然还未必算入清国的谋略核心圈,但这些年里他谨小慎微,已少犯了许多错误。 就连奴酋黄台吉对他都已是另眼相看,也开始派给他一些重要的事情,既是为了进一步观察他的能力,也是为了锻炼他。 在清国内部,奴酋黄台吉虽然已经树立起自己绝对崇高的威望与威信,然清国毕竟才自四大贝勒共议的奴隶制转换为一人独决的封建君王制。 虽然,当初共理国事的四大贝勒,已有两人因犯事被黄台吉惩处致死,但还有大贝勒代善一支,且其势力又最为庞大。 而且他的弟弟们又都是正值壮年,尤其以多尔衮一支,最是叫他担心不已。 多尔衮其人机敏狡诈,且多智又阴险狠辣,更有一兄一弟,皆是正值青壮之年,又都是以悍勇凶残得名。 如此一切,怎能不叫黄台吉忧虑,他虽说才到天命之年,然自家身子骨是个什么样,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这次率军来锦州前线,他不就是一路策马疾奔,一边用碗接着鼻血,如此情形,已然不是第一次了。 这些年来,他大力提拔子侄辈中心向自己之人,以为制衡,然如贝勒岳托,本是可托付后世之忠臣干将,怎想到却被张诚斩杀于畿北。 除了岳托之外,也不是没有人才了,只是这些人毕竟年岁尚浅,又差着辈分,怎能压制多尔衮等三兄弟。 为此,黄台吉才不得已从自己的兄弟中找人培养,阿巴泰便是如此进入了黄台吉的眼中,现下里虽然声望还不如多尔衮,但背后有黄台吉为其站脚撑腰,未来可期啊。 此刻,望着山腰处激战着的明清双方军队,阿巴泰的面色也是极为难看,似乎还有一丝怒意。 黄台吉给他的任务很简单,那就是在黄土岭上坚守到天黑即可,那时,便悄悄从黄土岭后的浮桥,撤回到小凌河东岸去。 然观山腰处的情势,他已能肯定,己方断难坚守到天黑,果不其然,黄土岭西麓山腰部的五处防御阵地,已经有两处开始后撤。 “唉!” 阿巴泰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然他毕竟是一方主将,是战是撤,他总要做出一个决断,这不止关系到他一人之生死,也不止是黄土岭上数千守军的生死。 更干系到奴酋黄台吉的战略目标能否实现! 虽然明知此时后撤,才是最佳选择,然其却不敢擅自做主,他只得叫过一名戈什哈,命他速速下山,到小凌河东岸去向正蓝旗旗主肃亲王豪格请示。 ………… 于子旺是登封营左部甲司二局一队三甲的甲长,他在加入宣府军之前,从未曾接触过鸟铳,最多也就是放过三眼铳。 但李际遇被张诚招抚后,于永宁城进行整编整训之际,营中能操演火器之人本就稀缺,即使于子旺这种半路出家的假和尚,都被当作人才,提拔为火兵甲长。 现在,他领着甲中的兄弟们已经逼近黄土岭山腰的清军防线,约七十步外就是鞑子防守的石墙。 该处石墙前的山地十分坚硬,只断断续续的有一些小浅沟,估计鞑子也挖不动这里,否则一定会有一道又深又阔的壕沟。 这段石墙的右边不足一里处,又是一处倒塌的寨门与寨墙残垣断壁,似乎刚刚才被宣府军的轻型火炮轰塌似的。 然眼前这段石墙虽然不高,却似乎十分坚固,属于那种虽然低矮但是厚重的类型。 放眼望去,对面的石墙只及众人的腰际,似乎一个纵跃便可飞身而过,此刻,石墙上架着一列盾牌与木板,隐约可见后面的鞑子与朝鲜兵身影。 于子旺观察着对面的清军防线,却是一点也不心急,他在等待着己方的攻山器械拉上来,只要后面军壮们将火炮抬上山来,攻破眼前的鞑子寨墙防线,只是转眼之间。 此时,他甲中的弟兄们紧紧藏身在山石之后,与他们一样,附近的山石后都隐藏有身着红色衣甲的宣府军将士。 经过半个多月的黄土岭轮战后,他们也都成为了猴精猴精的老军伍,知道鞑子的弓矢厉害,一个个都小心翼翼藏好自己,不会轻易暴露。 而且,还能时不时的闪身出来,朝着石墙那边放上一铳,由此,石墙后的鞑子与朝鲜兵也不敢现身,毕竟命只有一条,被火铳击中的后果又是那般惨烈,哪个还敢轻易冒头出来。 于子旺从山石的缝隙中看去,石墙后的鞑子兵正在狂呼乱叫,对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 然那石墙上的盾牌和木板后的朝鲜兵,显然无动于衷,时而也有一些火铳爆响传来,却少有击中登封营将士的情况。 七、八十步的距离上,登封营将士手中的云州二式铳是可以击穿对面清兵的衣甲,然对面朝鲜兵的火铳却未必有这种威力。 突然,对面石墙上木板缝隙中一点火光闪现,紧接着就是一小团烟雾升腾,于子旺猛地一低头。 “啪”的一声,一颗铳弹疾飞而来,击打在他身前的山石上,溅起一小股的石花。 “砰!砰!砰!……” 石墙后的朝鲜军似乎被逼迫得急了,一阵并不算很密集的火铳爆响传来,登封营将士忙闪身到山石之后躲避。 “咚!咚!咚!” 就在这时,于子旺听到石墙后一阵鼓声响起。 紧接着就见前方石墙上的盾牌举起,而那些木板也都纷纷撤下去,许多持盾握刀的朝鲜兵纵身跳过石墙,竟然对登封营将士们发起了一波冲锋。 隐约可见有一些身着蓝色衣甲的鞑子兵混在其中,他们有的拿着弓箭,有的也如朝鲜军那般持盾握刀,只不过,他们手里的盾牌却比朝鲜兵的厚重了许多。 他们狂呼怒吼着冲来,于子旺的内心也剧烈跳动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大喝一声:“来得好!” 登封营的军士来源有些复杂,他们中既有经过筛选的匪贼,也有老实巴交的农民,更有一些官军中的逃兵。 当时,若是依着吴志忠的意见,这些逃兵是不会再被选进宣北军各营伍之中,但李际遇与他们相处日久,也十分欣赏他们的战力。 最终在李际遇的坚持之下,他们才得以留在登封营中,因此,这些人等对于李际遇都是十分感激。 而后,张诚豫省援剿闯贼归来后,知晓了此事,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特别嘱咐李际遇:“尔前时为贼,尚知爱护百姓,尽力做到不扰民。然今已为官军,更须知我宣府军法之严苛,尔营中不论何人,干犯军法,决不轻饶,你可要省得!” 其实,张诚最初之所以不要奸猾之人,主要是为了保证自己营伍的纯洁性。 毕竟是新募之军,一切都是新创,张诚就是要为自己打下一个基础,待基础夯实筑牢,才能起高楼。 他招抚和收编李际遇部众之时,宣北军已经创建,并且也经历了大战的考验,因此,有些条件就可以适当放宽。 因为,有宣北军诸营作为基础,新编各营可以适当放宽,就算有奸猾之人混入其中,只要他敢于干犯军法,只以军法治之即可。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吼声还能杀人? 鞑子的凶悍之名,虽然在大明辽东、宣大各地边镇中闻名己久,然在登封营的众将士们眼中看来,也不比河南的那些大明官军强上多少。 无非就是吼声大一点罢了! 可吼声再大又能如何? 难不成,这些鞑子的吼声还能杀人的吗? 登封营在永宁城时的严格营操,此刻起了作用,于子旺拼命呼喝着一声声军令,甲中的军士也能依令而行。 他们或蹲或站,也有将手里的火铳架在山石上,然却无一人开铳,就见那些朝鲜兵们在跳过石墙时,竟有几人被拌到摔倒,后面的正蓝旗鞑子兵大声咒骂。 登封营虽然在永宁营操之后,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检验,就拉到辽东参加援解锦围之战。 他们只是在前次石门山大战时,短暂参战,也是救出宣府兵马后,即撤了回来。 但自打宣府镇兵马整合后,他们在黄土岭可没少参加轮战,基本上每隔几日便会出场,担任主攻,而平时则是派出一部分军士为助攻。 也亏得张诚能想出这种轮战的练兵之法,也只有宣府军诸营皆为张诚一人所掌控,才能行此法练兵! 看着对面朝鲜兵被鞑子驱赶,慌张的跳过石墙冲锋,于子旺双目瞪得溜圆,大吼道:“全甲都有,火铳齐射。” “砰!砰!砰!” 登封营左部阵线这边发出一阵爆豆般的脆响,火光闪现中,一颗颗要命的铅丸激·射而去,空余下一片烟雾在后面向上升腾。 于子旺耳中听着对面鞑子声声怒吼,却不知这鞑子话是何意。 同时,手上可是一点也不停歇,他大喝一声:“快,装弹!” 只见他动作十分麻利,先是探手自子药袋中取出定装子药筒,放到嘴边轻轻咬破一个小口,就往引药盒中倒了一点,接着火铳回抽,整个子药筒就塞了进去。 登封营这边紧张的装填子药,正蓝旗的鞑子则怒吼着:“冲,南狗放铳了,快冲……” 很明显他们是想趁着登封营将士装填子药的空档,冲杀来杀退他们。 冲在前面的朝鲜兵们虽然很不情愿,但对鞑子的野蛮早已深知,他们在心底里虽然看不起鞑子兵,但是对他们的恐惧也是深入骨髓。 他们茫然的迈动脚步向前冲来,有几个动作稍慢一些,竟被凶神恶煞般的鞑子兵,砍翻在当场。 倒地的朝鲜兵悲惨的哀嚎着,却不知起身反抗,而其他的朝鲜兵则被这一幕惊吓,如同受了惊的小鸡仔一般,蹒跚着往前猛冲。 双方相隔也就七八十步的距离,那群朝鲜兵才跳出石墙,还没跑出两步就被登封营的火铳射杀了近三分之一。 剩下的朝鲜兵已不足两百人,他们身后还有二十多个正蓝旗鞑子,发了疯似的朝着登封营火兵们冲来。 他们都是一个心思,正如鞑子兵喊的那样,趁着明军火铳装填子药的空档,冲上去杀光他们。 然而,他们的这个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 错就错在他们完全忽视了一点,登封营中可不是只有火铳兵。 对面的朝鲜兵们才冲上二十来步,就见明军藏身的山石后,闪出一队队步军,他们尽皆身着红色短身铁罩甲,前面一排大盾护住身形,盾牌的缝隙间透出一个个闪亮的枪尖。 虽是踏步前行,迎着对面的朝鲜兵就上去了,然其阵型却是始终保持严整,军靴踏地之声,沉闷而整齐,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 刚刚还怒声嘶吼着冲来的朝鲜兵,见此也是心惊,他们的冲势登时为之一滞,然其前排虽然想要停步,可后排却还不知前面之事,仍是猛冲上来。 由此,朝鲜兵的阵型也瞬间为之一乱,最后排的正蓝旗鞑子却是个个眼光如刀,他们早就看到从山石后冲出来的明军。 “嗖…嗖…嗖……” 几支箭矢从朝鲜兵阵列的缝隙中激射而出,随之便是一阵“叮当”之声,偶有几声“笃笃”之声,显是箭矢射在盾牌和铁甲之上的声音。 紧接着就有几声闷哼传来,几名登封营左部的冷兵军士被箭矢射中,他们强忍着疼痛不倒地,缓缓从后面退出了阵列。 这就是宣北军营操的优势,通过营操,每一名军士都知道自己在阵列中的位置。 而其行进、变阵、接敌,甚至是后撤,以及受伤后又如何退出战斗,皆有固定章程可循,只要结阵,不论做什么事,只需严格按着章程来做,便不会乱。 张诚练军,最重视军士们的坚忍与坚守,如提出了“不抛弃、不放弃”等口号,再有就是未得上官号令,不得开铳等等。 如此,才能在有效的距离上发挥出排铳的威力,再加上云州匠营制备的子药,又尽皆精良,自然无往而不利。 而对于战时军法,张诚也有一些严厉的规定,如战时不尊号令而私自行动者,甲长可以斩其下军士,队官可以斩甲长以下之将士,百总可以斩对光以下,把总可以斩百总以下,千总可以斩把总以下。 正是因为有如此严厉的军法存在,宣北军各营才能做到令行禁止,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又或撤退,从来不乱。 在他的严格操练之下,听从号令,已经成为老宣北军将士人人尽知且普遍遵守的铁律! 登封营左部冷兵的盾阵,犹如一面可以移动的铁墙,急急向冲来的朝鲜兵压了上去,在只剩不到十步的时候,登封营刀盾兵们齐声大喝,快步疾冲而上。 “嘭!嘭!”之声传来。 双方的盾牌对撞在了一起,朝鲜兵的战心必定不坚决,霎时就被撞得东倒西歪,一杆杆长枪自登封营盾牌后捅刺而出,不断收割着朝鲜兵的生命。 但后面督战的正蓝旗鞑子也不是吃素的,一杆飞斧刁钻的穿过盾牌缝隙,正砍在一名长枪兵的面门,他忍不住大声嚎叫着就倒在了通往胜利的道路上。 面对如此凶残的厮杀,朝鲜兵的勇气不再,信心崩溃,他们嘶吼嚎叫着拼命往回逃去,就算那些督战的鞑子兵拼命砍杀,也难于阻止。 见形势已无法挽回,领头的正蓝旗鞑子分得拨什库,大声喝令着也逃回石墙之后。 这一番冲锋,他们丢下了近百具朝鲜兵的尸体和伤者,却只换来斩杀登封营三人,伤十一人的战绩,可谓是完败。 退回到石墙后,鞑子的分得拨什库大声吼叫着:“开铳,快开铳……” 朝鲜兵的一个小校望着前面还没来得急撤回的兄弟,还有那些仍在与明军厮杀的朝鲜兵,眼中满满的不忍。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鞑子兵抽出大刀就架在了他的脖项上,怒吼:“快开铳……” 那朝鲜军小校满眼悲切的神情,眼中含着泪水,终于还是大声喝令起来。 一阵白烟腾起,火舌喷吐间一颗颗夺命的铳弹激飞而去,战场上正在激烈搏战的朝鲜兵纷纷后背中弹倒地。 他们一个个悲鸣哀嚎着转过身,眼中满是不甘的望着石墙方向,致死都想不明白,夺去自己性命的铳弹何以会从身后射来。 登封营也有十余人中弹倒地,刀盾兵立刻上前,他们蹲下身形,立起大盾,为那些伤者遮蔽掩护,而长枪兵也不停歇,他们借着这个空档,立刻将伤兵们拖拽回山石之后。 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甲长于子旺心中愤怒异常,虽然对面的清兵、朝鲜兵都是厮杀搏命的敌人,但他也对这种朝着自己人打射火铳的行为不能容忍。 “三甲装弹完毕!” 于子旺大声吼叫着向队官王金顺报告。 “二甲装弹完毕……一甲装弹完毕……” “一队装弹完毕……三队装弹完毕……” 随着一声声大喝,登封营左部甲司二局的火兵们都已完成了子药装填,百总贺成名大声怒吼:“二局,以甲为单位,冲上去,自由射击,杀光臊鞑子!” 此时,登封营的将士们都是义愤填膺,但平日操练的成果就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虽然内心愤怒,然并未被冲昏了理智。 每一名登封营火兵都紧跟在各自甲长身后,前面一人是甲长,后面就是两人并肩跟随,再后亦是如此。 只见一列列身着红色战衣的登封营火兵跃出山石的遮蔽,于子旺走在前边,低头猫腰紧紧握着火铳,快步上前,很快就与撤回的盾兵汇合。 “砰!”的一声爆响。 烟火中一颗铳弹飞出,正击中一名探头出来观察的朝鲜兵额头上,只见他没有任何反应的仰头就倒了下去。 “砰……砰……砰……” 这一小段距离上,火铳爆响不断,虽不是整齐划一的齐射,然自由射击也有自由射击的好处。 必竟这时已是乱战,在敌人不是结阵冲锋的情况下,齐射就已经失去了意义,而自由射击则不同。 如此近的距离,火兵们端着火铳,精神已是高度紧张,只要看到敌人露头,当然就是举铳射击,已无须再靠军令指挥。 登封营火铳本就比朝鲜兵所用的犀利一下,加之他们此刻战心坚决,士气正旺,而且几乎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朝鲜兵根本连头都不敢露出来,只不过,在石墙后还有数十个正蓝旗的鞑子兵,他们偶尔射出的利箭,还是会给登封营铳兵们带来一些伤害。 就在石墙后的朝鲜兵与鞑子兵被登封营铳兵完全压制的时候,一局的冷兵们也冲了上来。 他们本就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刚才只是因为朝鲜兵不顾自己战友安危,竟然无差别打射火铳,让他们觉得意外。 而且也是为了掩护受伤的战友先撤下来,现在他们为了不影响道己方铳兵的射击,就沿着双方战场的两侧迅速冲上。 发出声声怒吼跨步一个跳跃,就翻过了那道低矮的石墙。 其实,鞑子也是没有办法,黄土岭山腰处在这一段全是坚硬的石地,非但挖掘不了壕沟,甚至连凿些山石都很困难。 毕竟这个时代用火药炸山的行为不多,而且许多地方的火药也极不稳定,用来炸山,根本就掌握不好用量。 所以他们才勉强建起这么一个低矮的石墙。 登封营冷兵从两侧掩杀而上,来到石墙前的时候,习惯性的发出一声整齐的怒喝,便纵身跃进。 石墙后剩下的几乎都是朝鲜火铳兵,他们平日里操练也几乎完全以打铳为主,并未过多操演近身搏战之技。 此刻,当他们一看到明军冲至身前,不由心神皆惊,大声喊叫着就四下奔逃起来。 此处督战的正蓝旗鞑子兵也想阻止他们奔逃,可整个战场都已经乱了套,凭着他们几十人也无法再行压制。 那个鞑子的分得拨什库却不敢就此退却,他大声吼叫着指挥鞑子们冲杀而上,试图以此击退登封营将士,守住这一道防线。 他怒吼着就率先发起攻击,手中的长柄大斧轮得风声阵阵,登封营将士直接就被他扫飞两人。 不过,他们两个好像并未被斧刃砍在要害处,他们仍在角落里挣扎咳嗽,似乎并没有生命危险。 那鞑子分得拨什库也确实勇猛,他的身材比于子旺整整高出一个半的脑袋,手长腿粗,满脸都是扭扭歪歪的疤痕,狰狞可怖。 接连又有两名登封营冷兵被其砍翻在地,一动不动的生死未卜,但看上去却似乎凶多吉少了。 “砰!” 一颗流弹破开午后的秋风,正中他的脸颊,小半边脸都被击碎,鲜血混合着碎肉在空中飞溅。 可那分得拨什库就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发了疯似的大吼大叫,如地狱阎罗般挥舞长柄大斧。 十数个登封营将士围着他,却无法近前,已经被他接连砸飞砍掉刀斧三柄、盾牌四面,可他似乎有使不完的气力,看不出一丝衰败之象、 “砰!” 一颗铳弹自登封营冷兵间缝隙射入,不偏不倚正中这鞑子分得拨什库的喉咙处,一股血箭瞬间便喷射而出。 这分得拨什库也是点背,他才抡动手中的长柄大斧,想要扑向登封营冷兵们,却刹那间便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那柄高举过头的长柄大斧也凭空落下,“嘭”的一声,大斧的背面正砸在分得拨什库那硕大的脑袋上。 本来还能保持威武站姿的鞑子分得拨什库,庞大的身躯也轰然倒塌,落地时激起一片尘埃。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远近亲疏 于子旺率领三甲的军士进攻之时,有两名弟兄被鞑子的弓矢射中,其中一人左眼中箭,箭尖穿透后脑,当场毙命,而另一人中在咽喉,鲜血喷涌,倒地挣扎嘶吼哀嚎不已。 他与甲中众弟兄几乎都是河南登封县中的农户,因河南穷乡僻壤,属于四战之地,近年以来一直是匪患不断,因此民风彪悍,又靠近少林寺,而使当地习武组团之风极为盛行。 所以李际遇的匪帮之中,大多有些武艺在身,又多悍勇之人,只是接触过火器的人极少,就算于子旺的甲中,也几乎都是到了永宁后,才开始接触到火铳。 因本就有同乡之谊,又在一甲之中营操半年多,如今全军开进辽东,沙场搏战也数月,各人之间的情谊更加深厚。 可现在亲见两个甲中弟兄殒命当场,怎能不叫于子旺伤痛欲绝,这可是辽战以来,他甲中首次出现阵亡的情况啊! 但于子旺身为甲长,也知自己责任之重,他大声呼喝着甲中弟兄紧跟自己身后,猫腰俯身,瞄上鞑子就放铳。 而自己则悄悄的瞄上了那名鞑子分得拨什库,趁着他正与一局冷兵缠斗之机,扣动了手中火铳的扳机。 “砰!” 一声轰响,火门处一蓬火光冒起,随后铳口就喷出大股的浓烟。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于子旺看到那鞑子头的咽喉处一股血箭喷射而出,他连一声惨叫都未曾发出,那庞大强健的身躯就轰然倒塌。 于子旺心中顿觉万分解恨,同时在心中狂吼:“广汉兄弟,占江兄弟,你们看到了吗?俺给你们报仇啦!” 不过,此时却容不得他多想,射杀那名鞑子头后,忙矮身蹲下,就地装填起子药。 而其身后的三名铳兵,则立刻跨步上来在他身前蹲下,同时将手中火铳端起,瞄向了石墙后的清军守兵们。 此刻,他们三甲中已有六人打射过火铳,如此情形之下,也来不及再撤回去装填子药,便按照营操时的方法,以三人蹲在前面持铳护卫,后面的人就地即时装填子药。 其实已经无须这么费劲,石墙后的朝鲜兵早已崩溃,而鞑子兵也是被登封营的火铳击杀十余人,再加分得拨什库也阵亡了。 他们群龙无首的状态下,虽完全彰显了鞑子的悍勇,仍是死战不退,却对战局的进展毫无帮助,很快就被冷兵杀手们绞杀殆尽。 于子旺此刻也装填好了子药,他来到齐广汉与王占江的尸体前,蹲了下来,伸手在王占江那尚未瞑目的双眼上轻轻一抚,又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轻声说道:“安息吧兄弟,俺给你们报仇啦!” 这一战,几乎是登封营在山腰处伤亡最重的一战。 只因他们这一队的火炮未能及时推进上来,虽然周围几处攻坚的登封营将士也赶来支援,但还是阵亡了七名弟兄,伤者也有十一人。 ………… 而此刻,黄土岭上面坐镇指挥的阿巴泰,也得到的戈什哈的回报。 说是肃亲王豪格言,他要率队去进袭明狗小凌河对岸囤粮,今留一部兵马驻守小凌河浮桥,以接应他撤下。 而且,豪格还命阿巴泰无论如何也得拖住攻山的宣府军马,使其在黄昏前不得脱身,决不可使之南下支援。 阿巴泰闻报之后,气得肝都快要裂开了! 豪格这是将他作了弃子,留他在此以命拖住张诚的宣府大军,而自己却奔往小凌河下游去夺取明军囤粮。 虽然也在清军的计划之内,但原本应该是豪格配合阿巴泰固守黄土岭至黄昏,待阿巴泰部撤过小凌河后,再由阿巴泰率军驻守小凌河上的浮桥。 而豪格部则趁夜南下,明日凌晨抢渡小凌河,进袭明军囤粮之地。 可无论心中有多愤怒,他却仍是忍着,并没有骂出声来,只暗暗在心里唾弃了一下:无知的小畜生! 毕竟,豪格可是奴酋黄台吉的亲儿子,将来有极大可能会接替黄台吉,成为大清国的皇帝陛下,他又怎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留下让人诟病之事实? 但眼下黄土岭已是万分危急,原本的计划里,他是信心满满的可以固守至黄昏,再率军通过小凌河上的浮桥,撤回到东岸。 可怎想得到,宣府军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的进攻不再保守,一路都是火炮开路,数十上百的铁炮子,猛烈轰击着清军驻守的一处处小防线。 而在那些大的阵地上,又何止是上百的铁炮子,怕是都有上千的炮子激飞乱跳,而一旦炮击结束,明军的铳兵就冲上来,一阵阵密集的铳弹又再次打击在清军阵地上。 就算清军再过悍勇凶残,然整个黄土岭上也才一个甲喇的正蓝旗鞑子甲兵,他们还要分守各处,以监视那些朝鲜军和汉军,免得他们阵前不卖力。 可如此一来,作为战力最强的军力,便被人为的分散到了各处,非但没能发挥出他们的悍勇之力,反而被明军各个击破。 现今,阿巴泰的身边也余一个牛录的正蓝旗鞑子甲兵,这点力量完全无法抵挡明军的进攻,叫他如何能坚守到黄昏。 若是真的按照豪格所言,阿巴泰恐怕就要壮烈在这黄土岭之上啦! 阿巴泰无奈的抬头看了眼天色,虽说已过了午时,然距离黄昏还有几个时辰,自己若想要继续坚守,只能改变原定的守御之策。 明军的攻山战法,给了他一个方向! 阿巴泰不愧是战场老油条,他也有样学样的下令,将清军在黄土岭上剩余下的火炮,也都收集到一起。 他也要学宣府军那样集中所有火炮,玩一把齐射。 不管如何说,阿巴泰毕竟也是少年时就随老奴努尔哈赤征战四方,可以说是打了姥姥鼻子仗了,其战场敏锐度还是有的。 他心知黄土岭固然坚守不到黄昏,但却也不敢即时就率参军撤回到东岸去。 但若是稍有不慎,又有极大可能会被攻山的宣府军死死围困在山顶,那时就算不死,也难以逃出生天。 而且,他也是深知,自己若被宣府军生擒活捉了,怕是会比沙场战死更加难受,必将是一场生不如死的旅途。 因此,阿巴泰果断决定,立即放弃黄土岭山顶阵地! 而在黄土岭的东麓有一处阵地,正好卡在半山腰上,其东面是一条下山的通道,南面是断崖,西面是山岭绝壁,只有北面需要防守。 他想着只要自己还在黄土岭上,那就不算违抗皇帝黄台吉的命令。 此处阵地,只需守卫一面即可,他收罗了各式火炮三十余门,正可全部集中架设在北面石墙之上,若宣府军敢来攻打,还不轰得他们连自己亲娘都不识得? ………… 乳峰山北麓山腰处的山海镇中军大帐外,总兵官马科拄着自己的佩剑,俯视山下的女儿河与零星可见的清军营帐。 他刚刚接到总督洪承畴的军令,要他率本部兵马下山,沿女儿河南岸向东攻击,以接应即将攻破西石门的白广恩,再继续向东攻打,以求与密云总兵唐通汇合,完成对石门山守军的包抄。 马科虽不是十分情愿,但也知此时此刻不比往常,若是延误了军机,怕是总督洪承畴真的会当场砍下他的项上头颅,以儆效尤。 为此,他立刻集合众将,以分派各营的任务。 山海关总兵马科此番入援锦州前线,总共带来一万三千余人马,在前次的石门山大战中,他几乎是兵不血刃的占领了乳峰山。 虽说最后论功之时,未将他记为大功,但也是有功在身,而麾下将士们有没有受到损失,此时仍是一股极为强劲的力量。 山海镇的兵马中有正兵营近五千人马,这其中有近两千余人的杂兵辅役,是专门为正兵营的将士服务的,他们大多负责养马、炊事、搬运、营建诸务。 此外,还有一位参将、两员游击和一个都司分别统率四营兵马。 参将何友仁的左翼营有兵马三千余人,然此次入援却只带了两千五百人马,除去杂兵辅役,只有不到两千可战之人。 另外是游击将军赵军臣与包广富二人,他们两个游兵营的员额都是两千,但能战之人也是不足一千五百之数。 唯一例外的是都司胡忠信,他麾下有兵马一千五百人的满额,还有三百辅役随军入援。 在整个山海镇入援锦州的大军中,胡忠信是一个另类,只有他的营中是实编满额,说一千五百兵马,就是一千五百的战兵。 按照马科的意思,参将何友仁所部兵马首先杀出,在乳峰山北麓山脚下建立阵地,并继续向南突进到女儿河南岸,以阻止西边女儿河畔清军虏骑回援。 游击赵军臣所部向东突破,目标是西石门山道北口,前去与蓟镇总兵白广恩所部汇合,再结阵向北攻打女儿河沿岸清军营垒。 另一员游击包广富所部,在下了乳峰山后,将向东北方向攻打,那里有一处清军营垒,守护着一座浮桥。 包广富的任务是伺机攻下这处清军营垒,夺取浮桥,当然,这个也就只是说说罢了,包广富最主要的作用,还是牵制此处清军,使之不得救援别处。 而都司胡忠信所部兵马,则沿着石门山北麓向东攻击,目标是东石门河谷道北口,接应密云唐通的兵马。 他则是亲率正兵营为中军,为诸将坐守后方安全,并虽是支援各营所在战场。 明军中这种情况十分的普遍。 就是每临大战,那些手中握有指挥调度大权的官将们,多是将危险难作的任务派给与自己不亲近之人。 而易于达成,又或是危险不大的任务,却往往是照顾自己人,或者分派给与己亲近之将。 如此,凡事皆以亲疏论,怎能不使诸官各将们寒心,那些自以为聪明之人,便往往拉帮结派,巴结上官,以求不给自己穿小鞋,还能捞捞油水。 唯独苦了那些不善于走动的官将们,可他们大多也因此产生了一定的惰性,立功之心也就没有那么强烈。 所有人都是一个目的,极力保存自己的实力,以使自己辛苦挣来的地位不变! 就如今日马科的分派,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参将何友仁,平日与他关系就不是十分密切,此番便被派去堵截女儿河上游可能回援的清军虏骑。 而两员游击将军,只因其向马科靠拢,平素也是走动频繁,便被派给较为轻松一些的军务。 最难得便是都司胡忠信,他为人木讷,不喜结交走动,与众人皆保有一定的距离。 只因他们胡家乃山海镇老军户,祖上也是当年第一批迁入辽东的老军,最高军职也曾做过参将一职,在山海镇内颇有些根基,才没有人打他的主意。 更何况,胡忠信为人虽然木讷,不与别人走动,但却也并不坏别人的事,自然也不会被人处心积虑的针对。 不过,他在军事上却秉承祖训,向来都是严格治军,几乎从不克扣军饷,从不喝兵血,因此其营中兵额最满,也最为能战。 然正因为其部能战,此番最为难办的任务,也就交给了他! ………… 乳峰山北麓山脚下,一支身着红色衣甲的明军正结阵向北而进。 在他们东面约二里外,又有一支人数略多的明军兵马,正结阵驻扎,在军阵之外,还稀稀拉拉的摆着一些战车和拒马。 正是山海镇参将何友仁的左翼营与总兵马科的正兵营在此驻扎。 参将何友仁所部还带着一千五百余的民夫军壮,因此在人数上已几乎与马科的正兵营相当。 他们二人的军阵之间距离,也是越拉越开,何友仁所部不断向北开进,在这一段并无清军营垒,但他需要开进到距离女儿河南岸不足一里处,已建立一条壕沟防线。 很快的,何友仁所部便到达了既定位置,他将麾下将士排开列阵,同样的,以战车与拒马交替在前,结成一道车阵,以守护麾下军卒。 在车阵之前,就是密集的民夫军壮,他们正在平川河谷之上,拼命的挖掘着壕沟。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那事可办得妥帖? 女儿河南岸,密云总兵官唐通站立在一段还在不断冒起阵阵青烟的土台之上,俯视北面的浮桥残骸,顿觉意气风发。 他此刻已完全突破东石门清军防线,全师开进至女儿河南岸,虽说水手营已成一片残垣断壁,但毕竟也算是以一己之力,袭破了清军重兵防守的一处营垒。 唐通缓缓转过头来,他双目深邃地望着西面,脑中飞快计算着此中的利益得失。 “大帅,唐参将派人来问,是否继续向西攻击,打通与西石门间的通道,合围石门山。” 唐通闻言面色一紧,他扭头向南看去,只见石门山上烟尘阵阵,似乎大战正酣,非一时能够完结。 他面上神情有些纠结,片刻后,才说道:“去,告诉唐友仁,使扈云通、刘三金分为左右,在前开路,唐友仁领正兵营居中策应。各营均要以战车在前开路,严防鞑贼虏骑突然杀出。” 在那个旗令兵正要离去时,又被唐通叫住,吩咐道:“告诉他们几人,如今我孤军深入,切切不可贪功冒进,以致到手的军功,又毁于一旦。” 望着令兵远去的背影,唐通抬手轻抚了几下并不甚浓密的胡须,嘴角也撇起一丝笑意。 ………… 乳峰山西北方向,一道壕沟横拦在女儿河南岸的道路之上。 壕沟后有近三千人的明军驻守,他们阵前都战车与拒马交替结成的一道防线,中间也有一些地方,是大木和挖掘上来的泥土混合堆砌而成之土墙。 毕竟,以何友仁一个参将,麾下也才只带来不足三千的兵马,又能有多少战车? 因此在这一面的防线上,便以拒马、土墙与战车相结合,在壕沟后形成了一道类似于寨墙的防线。 何友仁的左翼营将士们都躲在防线后,紧张地盯着西面,生怕鞑贼虏骑会突然杀出。 然而,世事难料,你越是怕什么,反而越是来得快。 这边的山海镇左翼营将士才修砌完防线没多久,一阵“隆隆”的蹄声隐隐传来,似乎还有些沉闷。 这完全是因为此处地方,过于临近女儿河,地面不像别处那般干硬,尤其是更为靠近女儿河岸边的那一段,就连壕沟都没有挖掘。 一是时间紧急,二则是那一段约二百五十步的距离,泥土颇为松软,若是步行通过,或许勉强,然骑兵是无法在此处发起冲锋的。 何友仁也隐约听到了马蹄踏地之声传来,虽然一时还不能叫准就是鞑子来袭,但他还是紧张地登上中军处的高台,向西方翘首瞭望。 可看了一会,却并未见到虏骑来袭的迹象,也未曾看到烟尘腾起,唯一叫他不能放心的就是那“隆隆”的蹄声,更似乎越来越近。 此情此景,何友仁不由满腹狐疑,他将头转向自己的中军亲将都司何不疑,只见对方的眼色中也全是狐疑之情。 “不好,快传令,全军戒备……全军戒备……” 何友仁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的目光也迅速地向西南方移去,同时嘴里狂喊,到后来已是十分急切。 只见那边的乳峰山的山脚下,隐然升腾起一片烟尘,因其被山壁遮挡,初时并未在意那处地方。 烟尘中隐约显出一些骑兵的身影,随着他们逐渐驰出山脚下,不再掩藏身形,这边才看得真切。 粗略估算,仅仅是其前锋,便已有三四千之数,何友仁心中慌乱,有急切叫道:“快,速速报给马总兵,请其派兵支援我师!” ………… 马科的正兵营驻扎在距离西石门约五里之处,而其与何友仁的左翼营相距却仅有三里多的距离,再往北约四里才是女儿河。 他并未离开乳峰山太远,距离前线战场所在也有一大段距离,如此安排,若是前面的战事得力,他可及时增援,同样拥有战功。 而一旦情况不妙,却可以边守边退,引军回转乳峰山上,再行防守,在他看来,自己已然处于不败之地,进可以攻,而退可以守。 此刻,马科正在中军木台上,向着四面一一眺望,仿佛是在检阅自己的部下一般,显得很是轻松惬意。 似乎石门山那边的大战与他毫无干系,一脸祥和,全无急切之意。 都司马智仁陪侍在他的身旁,手里拿着一个折扇,正在给马科扇着风,脸上堆满了使人肉麻的笑意,道:“大帅,这齁热齁热的鬼天气,您可得多喝着水,怕不难受。” 马科面上神情依旧,却趁着周边无人,语气阴沉的突然问道:“那事可办得妥帖?” 马智仁闻言一愣,心头“咚咚”直响,犹似一阵小鹿乱撞般,就连手中的扇子都忘了扇起来。 好在他随马科日久,也是经历过一些大场面,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便即恢复如初,脸上满是媚笑的悄声道:“回大帅,办得妥帖。这事是小的亲自办得,未曾假手与人,请大帅放心就是。” “好,好,好。办得妥帖就好!” 马科话里有话,眼中也闪现出一丝杀意,但转念一想,这马智仁虽然打仗不行,然其对自己还是很忠诚,暗中也帮自己做了许多脏活和黑活。 更何况,马智仁还有一个亲哥哥,那马智勇可是自己的亲将,如今替自己统领着正兵营,是一员难得的战将。 这些年里自己率军东征西讨,能有今日,马智勇出力最多,确为功不可没。 他思念及此,脸上也堆满了笑意,虽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尴尬,然却也表达出了十分明显的善意:“智仁啊,这事辛苦你啦。” 马科走上前两步,抬起手来十分亲切的轻拍在马智仁的肩上,道:“你和智勇兄弟二人,真是我的左膀右臂,待辽事结束,叙功封赏,你也该提个游击当当啦。” 马智仁原本还在担忧不已,他追随马科日久,又是多在暗里帮他做些脏活,自然是晓得他的阴险狠辣决绝,每当与他独处时,总是心中慌乱。 然现在听得马科亲口许诺,此间战事了却,自己竟可叙功升官,怎能叫他不欣喜非常。 要知道,他的哥哥马智勇,追随马科多年,从一名队官硬是拼杀了出来,如今浑身皆是伤疤,也才只升到参将罢了。 而他也即将升任一名游击,要知道,都司与游击虽说只差了一级,然其实却是天壤之别,只要升任了游击将军,也就步入了将官的行列,这岂是一个小小都司可比的? 马智仁心中狂喜,急急谢道:“多谢大帅,小的只知尽心尽力为大帅办事,就算肝脑涂地,也是在所不惜……” 这个马智仁似乎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马科挥手制止:“行啦,你尽心办事就好。” 丫的,要说马智勇能为自己肝脑涂地,他马科或许还能相信,可这马智仁嘛? 就未必喽! 如今自己正在得势之时,只要一天还坐在这总兵的位置上,他马智仁就会为自己实心效力一天,可自己一旦失势,或许他也是最先反手来踢打自己之人。 不过,现下用人之际,他们兄弟二人又是自己身边近人,自是要费心拉拢。 马智仁本就是聪明之人,自然也知道马科不爱听他的絮叨,便笑嘻嘻道:“是,是,小人省得。定会为大帅尽心办事。” 突然,一个哨兵策骑急奔而来,在中军将台下大声报道:“禀大帅,疑是虏骑西来,何参将派了人来请求增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马科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身旁的马智仁更是脸色煞白,浑身打颤,有若筛糠一般。 毕竟是一军主帅,马科虽然心惊,但面上神色却不显慌张,他大声喝问:“可知鞑贼几多人马?” “回大帅,报信的人言,虏骑三四千人马,正自西边冲来。” “速速集合人马。快传马参将前来议事。” 马科说着也大跨步走下将台,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 何友仁望着对面的清骑,心中已是万分紧张。 虽说对面只有不到四千的鞑子骑兵,但他却是深知自己麾下这两三千人,无论如何也是抵挡不住的。 凭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对面鞑子的前两次冲锋,自己或许可以抵挡,毕竟己方阵前已经挖掘有一条壕沟,而且车营又很坚固,更有铳炮助阵。 然即使有此诸多优势,若无外援来救,恐怕终将难逃被击溃的命运! 但使他略觉心安的一点是,总兵马科的正兵营就在左近,只要他能及时领军来援,那时己方五六千人马汇聚,便不怕眼前这些鞑子,虽说不能将之击败,可固守尚可维持。 不过,何友仁对此却是十分的担心。 以他对马科的了解,此人虽说贪鄙成性,见到好处咬上就不会松口,但也是奸猾如狐,向来不入危险之地。 如今,自己这边被清骑突袭,也只能寄希望于总督洪承畴的威望,使得马科不敢不救,若自己这方兵溃,他正兵营便会首当其冲。 所以他才急急派出哨骑前去向马科求援,何友仁希望马科能顾念大家都是山海镇同僚之情,也为他自己考虑,能及时来援。 而现在,对面的清骑徐徐而来,四里,三里,二里,慢慢的,他们的衣甲马匹都已可看得越发清楚。 何友仁看对面清骑,都是一些满洲八旗的鞑子甲兵,有正白旗、镶白旗的甲兵,还有一些正黄旗与镶黄旗的甲兵精骑。 还有许多蒙古八旗的骑兵,他们散在左右两翼,也是策骑呼啸着奔来。 “呜……呜……呜……” 凄凉的号角声阵阵响起,对面策骑的鞑子虏骑竟然在慢慢加速了。 他们在进入一里多的距离时,突然响起一阵战马嘶鸣,蹄声踏地之声响如惊雷,无数的清骑策马往壕沟这边狂奔而来。 何友仁猛地一声大吼道:“传令,各炮预备,听号令再开炮,有违者,就地斩首!” 如大海上的潮水一般,数千鞑贼清骑,带着如云般的各色旌旗,往何友仁阵地前快速涌来。 整个大地,似乎都在他们铁蹄之下剧烈颤抖起来! 随着鞑贼虏骑越来越近,已可清晰的看见那些原本冲在两翼的蒙古八旗,竟突然加速冲在了最前面。 他们呼啸着越过满洲各旗的精骑,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壕沟直直奔驰而来,他们个个身着轻甲,快马轻弓。 何友仁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对面奔来的蒙古骑兵,心中则在盘算着己方车营的火炮威力,只待他们冲入二百步时,就下令让火炮、火箭一起打射攻击。 他紧张的估算着距离,就在他堪堪要挥手下令的同时,对面那些如潮般涌来的蒙古骑兵,突然以娴熟的马术,做了个拔马的动作,纷纷往壕沟的左右两边掠去。 何友仁不由一愣,可还没等他有所表示,就见对面那些蒙古骑兵们又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再次拨转了马头,又朝着壕沟疾冲。 明军将士见此顿时惊慌起来,未等何友仁下令,便纷纷点燃了战车上火炮的引信。 “嗵!嗵!嗵!……” 就听火炮轰鸣之声连天响起,自家的车营竟然未奉军令,就提前开火了。 然何友仁也顾不得再训斥部下,他急忙转头向对面望去,炮子在蒙古骑兵阵中坠落后,仍是左右不停跳跃。 虽说这一片土地不是十分的坚硬,但仍不影响这些炮子落地后形成跳弹,无非就是会少跳几下罢了。 然明军的火炮并非是依令打射,而是炮手们由于心慌,而自行点燃引信,所以是稀稀疏疏的落在敌方骑阵之内。 而且,还有一些炮手见上官没有发令,并未点燃自己负责的火炮引信,如此炮子密度不够,杀伤力也是有限。 “不好……” 猛然,何友仁大喝一声,脸上也现出一丝惊恐之色。 只见对面蒙古骑兵们冒着炮火疾冲到壕沟前,却忽然又一次拨转马头,再次向两翼奔去,同时人人以左手牵着马缰绳,右手向壕沟中抛出一个个土袋子。 怪不得何友仁满面惊恐之色,原来对面蒙古骑兵并非是要冲阵,他们冲上来是为了抛出土袋,用来填平壕沟。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炸营 女儿河自西向东流过锦州城南,本是其南面的一道城防屏障,可如今却成了大明王师援锦的一道障碍。 在其南岸的石门山与黄土岭等处,明清双方大军已经厮杀整日,各军皆疲惫非常,战事也已接近尾声。 清军节节败退,眼看石门山与黄土岭两处要地,都将失守。 大明援辽王师山海关总兵马科所部军马,也已奉命冲下乳峰山,截断清军沿女儿河南岸救援石门山的通道,并向东清扫鞑贼营垒,接应西石门的白广恩部官军。 果不出明军各将所料,清军在女儿河畔确实藏有精锐骑兵。 山海镇参将何友仁所率右翼营,才刚刚建立起防线,数千清骑就策马奔袭而来,他们并未直接发起冲锋,而是派出近千蒙古骑兵,只一瞬间就填平了明军车阵前的那道壕沟。 但那些蒙古骑兵冲锋的势头,竟引起了明军的恐慌,不只是何人开的头,明军战车上的大小火炮“噼里啪啦”的一通乱放。 火炮轰鸣之声,有若狂雷般怒吼,就听大小火炮轰轰作响,还间杂着火铳的啪啪声响,更有些军士受此影响,还引燃了火箭匣。 大火箭也瞬间飞射出去,有若万千流星绽放似的,各种火器的硝烟弥漫翻腾,转眼间蔽日遮天,笼罩了所有车营的前方。 参将何友仁先是被北虏骑兵突然抛出土袋填平壕沟之事震惊,愣了一下神后,他才想起来追究未奉军令,即打射火炮的炮手。 何友仁回醒过来,怒声吼叫道:“谁打炮?哪个让你们打炮的?” 然而,他得到的回应却是更为猛烈的炮火轰鸣与“噼里啪啦”火铳爆响之声。 大股大股的硝烟腾空而起,左翼营的炮手们似乎在一瞬间,就将营中的所有火炮都打射出去。 就连营中那些本就不多的火铳兵,也在炮手们的影响之下,一股脑儿,将手中的火铳子药打射了出去。 尤其是那些个火箭车,也有接近一半被点燃,一枚枚火箭拖着刺眼的焰尾破空飞去,声势确实惊人。 然对面奔来的北虏骑兵抛出土袋后,便策马纷纷从两翼急急奔回,虽炮火轰鸣,火箭齐飞,对其造成的伤害却并不严重。 冲来一千多的北虏骑兵,也就死伤百多人,且大多死伤者的尸身都被他们带了回去,刚刚的战场上,只余一些伤马和少数北虏伤兵在那里悲鸣哀嚎。 终于,隆隆的炮声和噼啪的铳响渐次稀疏,何友仁急忙用手拨了拨已显稀疏的烟雾,向着西方看去。 只见刚才的那些蒙古骑兵已从两边分掠撤回,紧接着,又是一波波的满洲两白旗中轻骑策马冲来。 不论是此番冲来的满洲八旗骑兵,还是先前那波蒙古八旗的骑兵们,都并非是要直冲明军车阵。 两白旗的轻骑们俯身在马背之上,冲临车阵约四十步距离时,他们借着战马冲刺之力,激射过来一波箭雨,还有大片的标枪、飞斧、甩刀等投掷兵器。 然马上骑射本就准头不足,而且在这个距离上投掷出的标枪、飞斧,也几乎很难伤到明军将士。 果不其然,满洲两白旗的这一波冲锋骑射,也只是射中了十来个前排的明军炮手铳手而已,可他们的目的却并不在此。 在清兵骑射的引诱和刺激之下,原本那些未曾打射铳炮的明军炮手和铳手,此刻,也是一股脑儿的将剩下的火炮、火铳打射得一干二净。 只有那剩下的近一半火箭车,因为得了何友仁的严令,这才未曾一起打射出去,算是留了下来。 何友仁见清军兵强势众,且明显是有所准备,心中已是惶急,他回身大喝:“快去,再向马总兵求援,请他速速救援我师。” 几个旗令兵早就策骑等在中军将台之下,闻令大声应和,急急打马飞奔而去。 就在这时,对面不足两百步外,满洲八旗中两白旗与两黄旗的鞑子甲兵约三千上下,正在整队,似乎马上就要发起冲锋一般。 何友仁大声吼叫道:“快,快传令。炮火准备,快给老子装弹……” 他心知,经鞑子这连番引诱,自己营中的炮火优势已荡然无存,若是但凭车阵万难抵住清兵的全力一击。 自己部下的兵士们都是什么水平,他可是太知道了,若是兵力优于对面的鞑子,再加车阵铳炮之利,自己或可坚守一阵。 只是先前各战车的炮手擅自打射火炮,如今弹药都打完了,再次装填,又谈何容易? 而且,在对面虏骑大队的威胁之下,身居前排的各炮手、装填手们早已心中惶急,手忙脚乱,更是一时无法完成装填了。 就算偶有一、二门未曾打射的火炮轰击,但面对如此众多的清骑,又哪里抵挡得住他们一轮轮的冲锋和一波波的骑射? 何友仁心中愁苦:“自己如今优势不再,该如何坚守?” 两白旗鞑子分居两翼,而以两黄旗的鞑子精骑居中,他们以扇形的鹤翼阵缓缓逼来,左右翼的两白旗鞑子兵遥遥领先在前,给明军极大的压迫感。 一时间,眼见自己麾下将士个个慌乱,畏怯之情溢于言表,何友仁不由得心急如焚,他不断的大吼大叫,然却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他眼睛一黯,回望着山海镇总兵马科驻营地,心道:“马科,你好毒,老子的左翼营溃了,你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就在这时,先前派去向马科请援的旗令兵策骑奔回,来到中军将台,大声禀道:“将军,马帅有令,要将军固守,援兵即刻就到。” 何友仁闻言,就像是在绝望之际,忽然又抓到一颗救命的稻草般,瞬间焕发勃然生机。 他大声喝令:“整队,速速整队。火炮火铳装填,弓矢准备,盾兵上前,枪兵在后。快,快,战车后结阵,结阵御敌!” 虽然人人心中都是一样的畏惧鞑虏,然毕竟也是久在营伍之人,平日里多少有些营操训练,现下危急之际,只要有明确的军令,他们还是能够组织一下防御的。 各个千总队官们闻令后,也是一阵疾呼大喝,山海镇左翼营这边的军心才稍稍安定下来一些。 只是听着对面“隆隆”蹄声越来越近,火炮装填手们更加慌乱,就连那些躲在后面的铳兵们也是一般手脚慌乱,不知所措,半天也装不完子药。 不过,各官们倒是将盾兵组织了起来,他们在战车防线后,列起盾阵。 有了车阵、盾阵的两层防护,枪兵们也心安不少,他们排成密集阵列于盾阵之后,又将枪尖稍稍探出盾阵之前。 一排排铁制的枪尖午后阳光照射下,反射处森寒的冷光,只不过,内中不少的枪尖不知为何,却是在不住地微微发颤! 何友仁此刻已将生的希望完全寄托于马科的及时救援,他步下将台,亲临第一排盾阵,指挥调度。 他的中军亲将何忠,一直领着三十个家丁随扈在他的身旁,此外,还有不到二百的家丁,正与三百多个骑兵守在中军将台边,看护战马,随时应变。 何忠是何友仁的堂侄,其为人可能不够圆滑,然却是生得孔武有力,善骑射,自幼便在军中历练。 他二十岁起便随在何友仁身边,做了家丁队头,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的他,成了何友仁的中军官,负责统帅麾下二百余家丁精锐和那三百个精骑。 现在见鞑贼势众,何忠虽不害怕,但却十分担忧何友仁的安全,所以他一直领着三十个家丁护在自己叔叔身边。 见己方盾阵还算严整,何友仁也是心安不少,他甚至坚信对面的清军见己方防守严密,没有弱点,或许就不会在第一波便强攻上来。 只要鞑贼虏骑试探两波,自己或可等到总兵马科的正兵营来援,那时己方人马兵力多过鞑贼,便无所畏惧。 更何况,马科正兵营中无论是战车,还是铳炮火箭都比自己要多,更可用来据敌于阵外。 但一切都出乎何友仁的预料,对面清骑的冲锋,他或许还可抵挡一波,然上天却并未给他这个机会! 何友仁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冲来的清军骑阵,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凝神静气,估算着清军的距离与冲击的力度。 盾阵距离前方的车阵约有十五步,清骑冲来时,在车阵前定然会有所减速,就算他们纵马越过车阵,那战马的冲击力也会减弱,就不能一举突破己方的盾阵。 而且,前边原本挖掘的壕沟虽被填平,又经蒙古的北虏骑兵踩踏了一遍,然仍是有些不平整,或许也可使一些清军骑兵战马陷在其中。 “给老子听好喽,臊鞑子上来,尔等逃也是死,两条腿怎跑得过四条腿?” 他说着就抽出自己的腰刀,大声喝道:“今日,本将陪尔等战到最后,咱们一起杀退臊鞑子,一起得活。 都给老子听真切嘞,而今乃是生死之战,惟有死守不退,方能得活。 守得活,逃必死!” “守得活……逃必死……守得活……” 在何友仁的一番激励之下,左翼营将士们的士气明显提高了不少,似乎瞬间就又充满了坚定的战心。 何忠仍然十分担心何友仁的安全,他贴近前去轻声道:“将爷,俺在这里守着,您去将台上指挥。如何?” 何友仁大手一挥:“老子就在这里,与将士们共生死!” 眼看着对面的清骑已逼近至一百五十步距离,很明显他们开始加快了马速,烟尘翻滚,蹄声如雷,大有震耳欲聋之感。 何友仁的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倒不是害怕,只是耳中听着周围军士们沉重的呼吸声,不由在心中暗自担心不已。 随着对面清骑越来越近,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也是越发强烈起来,就在清骑奔至百步之内时,烟尘腾起如同迷雾一般,几乎遮蔽了清骑。 震耳欲聋的蹄声,伴着鞑子兵的阵阵嘶吼,就连何友仁都感到心中发慌不已,他正要喊出些口号以提振士气。 就听己方阵后一阵骚乱传来,还未等他回望过去,就听“快逃啊……吃人的鞑子来啦……”等叫喊声已响成一片。 何友仁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一片,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完了,全完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提振起来的士气军心,竟然被阵后的那些民夫和军壮们毁于一旦。 原来,左翼营出战时带着一千五百余的民夫军壮,他们挖掘完壕沟后,又帮着建起了战车、拒马和土墙结合的车阵防线。 此后便都被驱赶到阵后,数百人一堆,或是一群的聚在那里,等着此间战事结束后,再来帮着推战车,抬拒马等劳务。 自打清军骑兵来袭后,几乎所有明军官将都在这边应对清军的攻打,完全忽略了这些民夫与军壮的存在。 又因他们离得较远,初时那些蒙古骑兵的冲锋,虽也是蹄声阵阵,但毕竟没有现在数千骑纵马狂奔的威势。 更何况,那时明军也是铳炮齐鸣,声势更为惊人,他们都认为明军大胜,正在为驱退鞑子而兴奋之时。 震耳欲聋的蹄声远远传来,他们何曾见过如此阵仗,登时便惊慌起来。 有几个胆子稍大一些的,还自告奋勇前往左翼营阵前探看,当他们看到那滚滚而来的烟尘,再加如雷鸣般的蹄声。 早已心胆俱裂,未等回到民夫群中,便狂呼大喊着向东面狂奔而去。 如此一来,原本还安分坐在群中等候消息的民夫军壮们,虽不明真相,然震耳欲聋的如雷蹄声,他们可是听得真切。 此刻,又听到他们几个大叫“鞑子来啦,跑啦……”“再不跑,来不及啦……鞑子吃人啦……”的吼声。 一时间,人心慌乱,便如炸营了一般,一千多的民夫军壮没命奔逃起来,一路又是大呼小叫的声音就传入左翼营的军中。 这种两军对战的关键时刻,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形,原本已稍稍安定下来的军心也瞬间崩溃。 先是阵后的明军被引诱得奔逃,紧接着各处明军兵士都转身逃去,整个左翼营防线,还未等清军攻到,就自溃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下次给老子小心点! 烟尘滚滚,清军重骑急奔而来。 他们跨过已被填平的壕沟,又提缰纵马朝着明军压上,清骑都是重甲重马,“轰轰隆隆”声响中,或是掀翻战车,或是撞开战车,或腾空跃起,只一瞬间就破营而入! 而明军山海镇左翼营这边只有一些火箭车被引燃,可零星的火箭飞射,根本发挥不出原本该有的威力。 无数的清军重骑奔来,他们破开车阵直杀入左翼营军阵中。 本就已开始慌乱奔逃的明军,见此更加心惊,他们丢盔弃甲,没命似的争先恐后向四下里逃散开去。 他们将竟不顾将自己的后背留给敌人,任凭那些冲杀过来的鞑子骑兵,不断的被他们策骑战马踏翻在地,或是砍翻在地。 哀嚎之声,惨叫之声,震破各人耳膜,遍地一片狼藉,战车残骸混杂着鲜红暗红的血液,还有一些破碎的肢体散落,简直如同人间炼狱。 有一些铳手来不及逃开,他们竟忘记了自己的火铳才装填到一半,还未压入子药,端起手里的火铳就瞄向了清军虏骑。 可无论他们如何使力将火绳压在火门上,就是点不着火,只能任凭冲来的虏骑随意砍杀。 还有一些人因适才心慌意乱,不知压入了多少的火药,此刻端起火铳就要打射,竟致火铳炸膛,铳管爆裂开来,反伤了自己。 所有的明军都在奔逃,而刚才退却的蒙古北虏轻骑,此刻又从两侧再次急急包抄过来,他们在外围追赶明军奔逃,不断骑射。 恐惧最怕的就是传递! 在传递的过程中,恐惧会被无限放大。 山海镇左翼营官兵的心里也都知道,这么跑下去,迟早会被虏骑追上杀死,毕竟两条腿的人,又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 可在恐惧之心的驱使之下,他们就是停不下脚步,只知没命似的奔逃,逃得一时是一时。 不断有战车、拒马被掀翻,或是撞开,车阵上的缺口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一波波满洲重骑,从缺口处四下杀入。 他们以重骑在正面施加压力,迫使明军退却奔逃,而以轻骑不断从两翼包抄、分割、撕裂,他们就是这样驱赶着明军。 极度恐惧之下,左翼营的溃兵们更是慌不择路,他们大多都随着人流多的方向奔逃,被清骑驱赶追逐着,直往东面的河谷平川逃去。 很多明军都被驱赶得拥挤在了一起,他们被推倒、被踩死者众多,或是为了争夺得逃跑的生路,后面的人更是疯狂砍杀前面跑的稍慢之人。 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之下,人可以变成魔鬼,甚至比魔鬼更加可怕! 他们不敢回身与鞑贼虏骑奋战,却能将手中的钢刀砍向前面的自家兄弟,此时,已无人性可谈。 何友仁策骑在战马上,亲将何忠率领二百家丁与三百精骑护卫他,一路向东奔驰,他们也与那些逃兵一样,策骑冲起,沿路砍杀一切挡在前面的逃军和民夫。 参将何友仁一脸茫然之色,他双手紧握缰绳,眼神空洞洞的望着周边一层层没命奔逃的溃兵与民夫军壮,嘴里喃喃着:“完了……溃了……败了啊……” 本来,何友仁的左翼营还是有一战的机会,他也不想如此战败,毕竟将来还要面临军法的惩处。 未经接敌,便即全师大溃,恐怕他注定难逃杀头的命运啦! 心念及此,不由暗恨起马科来,他气愤之下竟骂出了嘴:“马科,你个小人,不得好死……” 他身旁的马忠听到了这句话,破锣嗓子沙哑着怒声叫道:“将爷放心,我去给你砍了这狗贼头颅来。” 何友仁闻言一惊,也因此清醒不少,他一把抓住何忠的战马缰绳,急切道:“忠儿,不可胡来!” 说实在的,何友仁如今对自己已不报什么希望,未与奴贼接战即全师溃败还在其次,让他最为担心的其实还是山海关总兵马科。 丧师失地,虽罪不容恕,然最多也就是一死罢了。 可那总兵马科,与自己素来不睦,而他今朝又有救援不及之事实,为了掩藏己过,保不齐会将一切罪责都推给自己。 甚至会赶尽杀绝,更吞并自己麾下家丁精骑。 而何家唯一的独苗,可就只剩下身边这么一个侄子,偏又是这么一个鲁莽直率的性子,若自己魂归九泉,他如何能在尔虞我诈的军界生存下去。 说句实话,何友仁还真的怕自己认罪伏法后,这个傻小子会去找马科拼命,为自己报仇? 他想到这里他反而一扫初时的颓废,竟突然振作起来。 何友仁左手提缰勒住了马头,他胯下的战马被这一勒,明显开始减缓速度,又奔了二十余步才猛然刹住,两只前蹄凌空抬起,又重重踏落地上。 那些个家丁们这些年里,无论是个人,还是其家中眷属,多承蒙何友仁一力照拂,在山海关内也都生活安稳。 然这一切皆是自家将主爷所赐,他们也是早将这一条命交给了何友仁,而外围的那三百余精骑,在左翼营中也是人上人的存在,只比这些家丁差了一点而已。 此刻,他们见何友仁单手提缰勒住马头,登时纷纷停下,等待着他的示下。 何友仁右手十分麻利的取下自己的点钢枪,高擎手中,大声喝道:“小崽子们,都跟咱老子好些年嘞,今儿咱就是逃了回去,也要受军法惩处。 不若就在此杀他几个鞑贼,我等也不枉活这一世!” “干。杀一个够本,杀俩咱还赚一个。” 何忠策马立在叔父身旁,他听了何友仁的话后,立刻振臂高呼起来。 “……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周围的近五百骑兵精神都是为之一阵,也跟着一起高声大呼狂叫着。 然而,何友仁的本意却并非是想鼓动他们反身回去送死,只见他策骑战马之上,向着四周不断眺望。 众人皆不知他此为何意,但出于对自家将主爷的信赖,也无一人提出疑问,皆策骑静候。 片刻后,何友仁才在马鞍上坐稳,对众人说道:“将爷我也知诸位皆忠义之士,既敢陪我来锦州,也皆抱了必死之心。 然诸位皆我麾下健儿,今我左翼营溃败已成定局,非人力可以挽回,诸位虽悍不畏死,但徒然送死亦是无用。 我观西南方多我左翼营步卒,虽也在溃逃之下,然军伍还算严整,既是尔等同僚,亦是本就部下,怎肯见死不救。” 他高举长枪,大喝:“将爷我要去救尔等同伍之兄弟,尔等可愿追随?” “……随将主爷爷杀奴……” “……都去救出步营弟兄……” “……杀奴……杀奴……” 在何友仁的一番鼓动之下,他身边未曾溃散的这近五百精骑的军心士气,又再次回归,他们纷纷挥舞起手中兵器,发出声声怒吼。 最后,都汇成两个字:“杀奴!” ………… 山海关总兵马科在得到何友仁的求援后,立刻就集结好了正兵营的兵马。 然他却怕清军虏骑势大,率军只向西行约一里半的路途,便下令结阵固守,只派出少量哨骑前去打探前方战况。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要左翼营军兵先消耗掉清军的锐气,如此,待到他的正兵营出战之时,也好便于抵挡。 初时,哨骑回报,左翼营以壕沟配合战车结阵固守,远远看去军容严整,且清骑已冲锋两轮,皆被左翼营炮火击退。 马科策马自己黄白相间的战马上,心中还在盘算着,自己该在何时出击? 按哨骑回报,左翼营怕是能抵得住这些鞑贼的冲击,如此,自己所部兵马上得早了,就会遭受损失较大。 可若是上去得晚了,一旦鞑贼退却,自己岂不是捞不到丝毫功劳,反而是白白调动大军回援了。 马科策在战马上,苦苦思考着进兵的良机,如何才能既少受损失,又可捞得一大把战功。 猛然就见西面腾起了一大股烟尘,紧接着就是嘈杂的人声隐隐传来,就在马科疑惑之时,三名哨兵策骑急奔而回。 他们来到马科身前,面色惊恐的报道:“帅爷,溃……溃了……” 马科闻言一惊,虽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却是不愿相信,他急切的追问道:“妈的,慌个球呦。好好说,什么溃了?” 那个领头的似乎很慌张,他不停的咽着唾沫,直喘粗气,倒是后面一个哨骑比较平静,他策马上前一步,大声禀道:“回大帅,是左翼营溃了,何参将那边溃了。” “咣当!”一声脆响传来。 原来,都司马智仁一直陪着在马科身边,紧紧跟随,无微不至的伺候着,目的自然是为了他的那个游击将军。 他刚才见到马科转动脖子时,似乎有些艰难,便主动献上殷勤,提出请马科先摘下头盔,他在旁边捧着,需用之时再带上就好。 可这马智仁拢共没上过几次战场,此刻听闻何友仁部数千兵马,这就全师尽溃,他心中一慌,竟将马科的头盔掉落在了地上。 马智仁也被这“咣当”一声吓得够呛,他慌忙翻身落马,跪伏在地上不住叩头,连连道:“大……大帅……饶……命……饶命……啊……” 马科眼神阴毒的从他身上扫过,停在了远处正策马奔来的亲将马智勇身上,语气冰冷的说道:“起来吧。下次给老子小心点!” 他说完也不再理马智仁,扬鞭催马就奔马智勇奔去。 马智仁却不敢直接起身,他待马科奔远了才俯身捡起头盔,仔细擦拭着上面沾染的尘土,待彻底擦拭干净后,才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小跑着往马科那边急急而去。 ………… 山海关总兵马科的正兵营,也是以战车加拒马在前,建立起一道车墙作为防线。 毕竟是一镇总兵,他营中无论是战车、火炮、火铳,都比何友仁的左翼营多上许多,方阵的西、南两面防护得严严实实。 但战车、拒马毕竟有限,莫说是四面围起,就是三面都不能围满,北面只有几辆战车和拒马,护着与西面的连接处,余下地方就只有盾兵们守护了。 马智仁急急赶来,双手捧着马科的头盔递上,碍于马智勇的情面,马科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哼了一声,又瞪了马智仁一眼,这才接过头盔戴在头上。 然而这时,他们也能清晰的看到前面奔逃而回的那千多民夫与军壮,在他们的身后是滚滚烟尘,不知又有多少溃兵,多少鞑贼虏骑。 看着他似没头的苍蝇一般,对周围的一切完全不管不顾,甚至为了跑得快些,不惜抓扯身前之人,以求借力。 马科虽心中已然慌乱起来,然毕竟身为一军主帅,他还是强作镇定的对马智勇道:“快,传令下去,阻止乱民冲阵,火炮火铳准备。快……” 马智勇本就是凭军功升任上来的,他自然知道溃兵的危险,一旦任由他们冲进本阵,那自己也将是溃败的结局。 ………… 山海关总兵马科的正兵营,也是以战车加拒马在前,建立起一道车墙作为防线。 毕竟是一镇总兵,他营中无论是战车、火炮、火铳,都比何友仁的左翼营多上许多,方阵的西、南两面防护得严严实实。 但战车、拒马毕竟有限,莫说是四面围起,就是三面都不能围满,北面只有几辆战车和拒马,护着与西面的连接处,余下地方就只有盾兵们守护了。 马智仁急急赶来,双手捧着马科的头盔递上,碍于马智勇的情面,马科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哼了一声,又瞪了马智仁一眼,这才接过头盔戴在头上。 然而这时,他们也能清晰的看到前面奔逃而回的那千多民夫与军壮,在他们的身后是滚滚烟尘,不知又有多少溃兵,多少鞑贼虏骑。 看着他似没头的苍蝇一般,对周围的一切完全不管不顾,甚至为了跑得快些,不惜抓扯身前之人,以求借力。 马科虽心中已然慌乱起来,然毕竟身为一军主帅,他还是强作镇定的对马智勇道:“快,传令下去,阻止乱民冲阵,火炮火铳准备。快……” 马智勇本就是凭军功升任上来的,他自然知道溃兵的危险,一旦任由他们冲进本阵,那自己也将是溃败的结局。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该如何选择 女儿河南岸,山海镇左翼营官军大溃,他们持械一路砍杀前面挡路的民夫和军壮,争相奔逃。 原本连带民夫军壮有近五千人上下,而今在清骑的驱赶之下,逃军已无人性,乱民也成了恶魔,他们抓住前面的同伴,就往后丢去,希望能阻止一下清骑的追击,为自己赢取逃命的机会。 他们就像是炸了窝的蚂蚁一般,四处乱冲瞎跑,溃兵、民夫、军壮互相争抢冲撞,在有些地方竟拥堵了起来。 他们就那样乱挤在一起,逃又逃不掉,回身再战,又没有那个勇气! 而后面的清骑却一副信步闲庭般,他们见溃兵逃得慢了,便策马冲来,射出一波箭雨,待溃兵慌张逃去,他们又是一副信马由缰的样子。 在清骑的不断驱赶下,后面溃兵心下更为恐惧,他们所想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多活一刻是一刻,因此个个都拼命往前挤来。 山海镇总兵马科正站立在一乘战车之上,望着西方溃散下来的乱民与逃军,恐惧之感油然而起, 虽未曾想不到,何友仁的左翼营竟这般不劲打,这才只是一转眼间,咋会就如此溃了啊? 他目瞪口呆,只在口中是喃喃说道:“顶住,一定……一定要给我顶住!” 猛然,他眼中闪过一股凶狠的目光,语气冰冷决绝的喝道:“快,都上,给老子顶住!” 他接着又喝道:“传令马智勇,溃兵若敢冲击中军大阵,打炮放铳,全部射杀!” 他身旁随扈的亲兵不敢怠慢,作为一名老兵,他也深知若任由溃兵冲击军阵,必是全军溃败的结果。 如果那样的话,整个山海镇大军可就算完了,就算已杀向东北的大军及时回援,又或是西石门打通,蓟镇友军救援及时,那己方的损失怕也要以七、八成来算。 他策马奔去向马智勇传令,耳中还听到马科歇斯底里的大吼:“轰他娘的,不许溃兵冲我大阵!” ………… 此时,马智勇目不转睛的看着对面,虽相距只有不足二里的距离,可对于那些乱民和溃兵来说,却有若万里之遥一般。 无论马智勇先前派出的那数百轻骑如何驱赶,他们都一门心思,认准了只要逃进马科的正兵营阵内就能活命。 他们一个个发了疯似的冲来,前挤后拽的那叫一个乱。 马智勇见状眉头深锁,他叹息了一声,抽出腰刀举起,大声喝令:“变锐阵,火炮火铳准备。快……” 在他的喝令之下,正兵营将士迅速行动起来,他们搬起拒马往前送去,又将战车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以拒马在前,战车防线在后。 重新结成了前尖后宽的锐阵,减小自己的正面,以应对冲来的乱民和溃兵冲击。 他们外围仍是车阵,其内第一排则是密密的盾阵,第二排布置的火铳兵,第三排则是手持刀斧长矛的冷兵杀手,最后才是一队队弓箭手。 此外,在锐阵的中心还布置了马科的家丁精骑待命。 这边才刚刚布置好锐阵,转眼间,潮水般的乱民溃兵就己经尖叫着冲来。 “火铳预备!火炮预备!”马智勇大声喝令着,他右手高举腰刀,就要凌空劈下。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在战车后的炮手,以及第一排盾阵后的铳兵,纷纷检查起引线和子药装填情况,做着随时听令打射的准备。 马科站立在轻式战车上,望着炸了锅般嚎叫奔逃的饥民,隐约听到他们惶恐的喊声:“救命……鞑子……鞑子杀人啊……救命啊……” “废物,何友仁真是个废物,都他娘的是废物!”马科大声痛骂着。 他脸上虽面色铁青阴晦,然心中却在盘算着一个毒辣之计,脑袋也在飞速运转,计算着没一个细节。 何友仁的左翼营毕竟是山海镇的一部分,而今一触即溃,自己作为山海镇总兵自然也是罪责难逃。 要如何才能将一切罪责都推给何友仁呢? 想到此处,不由又深恨起何友仁来,心里骂道:“干你娘的,平日里就与老子不对付,临死了,还来坑咱老子一下。操……” 马科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寒,他望着远处奔逃的乱民溃兵,喃喃道:“看来,也只能拿你来做个垫背的啦。对不住了,何参将!” 其实,若何友仁的左翼营军阵严整,能坚守一时,马科还是会率正兵营上去增援接应的。 不过,现在左翼营已然彻底崩溃,自己即便是派出援兵往救,也是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给左翼营的乱军们冲乱了大阵。 而如今何友仁的左翼营溃败,若自己也有小败,大可将一切罪责都推在他的身上,推在左翼营溃兵们的身上。 如此一来,自己或可独善其身啦! 他随即怒声喝道:“传我将令,若溃兵民夫敢冲我军阵者,铳炮弓箭齐射,万勿姑息,以致我师溃败。” 然就在此时,让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正往这边溃逃而来的乱民溃兵们似乎一阵骚乱,接着就见西北方向上,扬起一溜烟尘,隐隐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 在这一队精骑的压迫和驱赶之下,那些如同没头苍蝇似的乱民登时被冲倒一片,他们的速度也为之一滞。 “砰!砰!砰!……” 一阵火铳爆响传来,连马智勇都被惊得浑身一颤,他望着乱民前腾空而起的烟雾,喃喃道:“那里来的官军,真他娘的够狠辣。” 那些乱民被不知何处冲来的明军骑兵逼停,但后面接踵而来的乱民和溃兵,仍是不断涌上,他们正要再次向前冲起。 一阵三眼铳打射而来,巨大的轰鸣连绵不断,只见硝烟腾起,而那里面射来的铳弹,更犹如地狱毒蛇那夺命的红信子,粘上了就没个好。 如此前压后挤之下,当头的乱民只能被推着就往前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停下来。 然他们也怕了前面那些如同魔鬼般的骑兵,只能将自己的身体转向南面,奔逃而去,后面的乱民和溃兵根本不知前面的诸多情形。 此刻,人心早已慌乱不堪,无法辨别方向在哪里,后面的人只能茫然的随着大流奔逃,数千人的溃逃大军,也因此而转向西南。 立于战车之上的马科,也看到了这惊奇的一幕,他满腹疑问:“这是那支官军,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这……这……会不会是……洪督臣埋下的……伏……伏笔!” 马智仁也对此无法理解,他小心翼翼的说着,又怕说错,边说边斜眼探查马科的眼色,连话语都磕磕巴巴起来。 马科也是一脸狐疑,不过,有人帮着将溃逃下来的乱民溃兵驱赶向一边,这倒是他希望的结局,至于那一拨人是谁,却不是很在意,反正不会是敌人了。 ………… 马智勇正在暗自高兴,有人替他解决了乱军冲阵之虑,虽还不敢确定对面那队骑兵是哪一路人马,但肯定是友非敌。 这时见到他们在约两百步外,折返向自己这边冲来,忙喝令:“都打起精神来,全军戒备,全军戒备。” 只见那队骑兵在约六十步外停下,此时已可看清衣甲,确是明军无误,只不过他们个个灰头土脸,又没有旌旗,看不出是哪一支罢了。 内中两骑奔来近前,大声喊道:“左翼营何参将麾下骑兵,请马大帅准许入营。” 马智勇直到此刻,才知竟是何友仁率领着麾下家丁精骑阻止了溃兵冲击己方军阵,他本有心请他们入营,然也知马科与何友仁素来不睦,一时犹豫不决。 片刻后,才喝道:“传令,叫他们到我军阵北侧整队,准备共御鞑虏!” 何友仁本就没有期望马科能允许他率部入营,之所以如此,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亮个相,也好使马科不能将自己阻止溃军冲阵之事,隐没不报。 马智勇见到何友仁并未废话,便引军向北而去,心中安定,这才想起派人将此事报给马科知晓。 可这边派去的人才走,战场情势便急转直下。 原来,一直在外围以骑射驱赶乱军的蒙古轻骑,不知何时有追赶了上来,他们策骑战马上,一阵乱射,登时便有大批乱民倒地哀嚎。 一瞬间,天地似乎滞止! 原本向着马科正兵营南面逃去的乱民队伍前,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响起,一波波的北虏利箭射出,将那些逃在前面的溃兵与民夫纷纷射倒。 而这些中了箭矢的人,很少有当场死亡的,他们哀嚎着摔倒在地上,接着又有无数人踩踏上来,将他们活生生踏成了一滩肉泥。 随后,这些跑到前面的人再中箭,同样尖叫着滚倒在地,后面又有无数人踩将上来…… 这种死亡的恐惧传导极快,在蒙古轻骑的逼迫之下,四处乱撞的乱民溃兵又折向马科正兵营这边而来。 两侧都是蒙古轻骑的利箭,身后又有鞑子重骑的追赶逼迫,乱民溃兵越逃越快,被驱赶着冲向明军大阵。 不知不觉中,竟成为了鞑子攻击马科军阵的利器! 马智勇见此情景,自然知道此刻不是讲仁义的时候,自己稍有犹豫,恐怕身后这数千将士都将如前面左翼营溃兵那般的下场。 他猛地挥落手臂,大喝:“火炮火铳发射,发射。” “轰……轰……轰……” “砰!砰!砰!……” 正兵营前面战车上的火炮,再有后面铳兵手中的火铳,立时便噼里啪啦的打射起来,一时间硝烟弥漫,视线受阻,许多将士都被劣质火药燃烧冒起的浓烟呛得直咳嗽。 这边铳炮虽然声势颇大,然对乱民溃兵们的伤害却不大,那些火炮多打射到了乱民的后面,而火铳又没有打出齐射,命中率也是极低。 如此,自然无法吓阻那些没命冲来的乱民和溃兵,他们在蒙古骑兵利箭驱赶下,一直冲向明军大阵。 特别是在锐阵前面放置的那些拒马上面,挂满各种伤者及残缺不全的尸体,密密麻麻,此情此景,真如阿鼻炼狱一般。 他们都是被后面的人推挤着往前冲,尖叫着一步步被推上前去,活生生让那些拒马尖锐的利刺,刺穿了各人的身体,最后挂在拒马上惨叫哭嚎不已。 鲜血有如河水一般,流满了锐阵前的方寸之地,而在后方,仍有大量的溃兵民夫,炸窝般的向这边拥挤过来。 马智勇见此也是心惊意乱,他大喝:“放箭,快放箭。不可让他们冲进大阵!” 一支支利箭破空飞起,然山海军的弓箭手布置在了后面,不便于直射,且他们中大多人也不善直射,因此采用的是抛射。 如此,自然是无法同蒙古轻骑的利箭相比,根本不能阻止乱民溃兵冲来的脚步。 虽然逃在前面的人,都看到正兵营拒马上的尖刺,还有上面挂满的利箭长矛,自己想要停止脚步。 然此时数千人的溃退,不是你想停下,就能停下的,后面的人,自然会拼了命的推着前方的同伴,继续快速向前移去。 清军重骑在后不断追逐砍杀,那些溃兵或民夫,只知嚎叫着往前方拼命逃窜,丝毫不敢回头抵挡。 他们就这样推动着人群不断向前挤去,虽然前方的人惊恐,只是嚎叫:“莫挤,莫挤,死人啦……” 可是,他们的声音已完全被那些伤者的哭喊嚎叫所掩盖,就算不被掩盖,后面的人都想着逃到前边,少死片刻是片刻,多活一会是一会。 谁又会理会他们的哭喊? 马智勇已经铁了心,就是杀光这些乱民溃兵,也不容自己的军阵有失。 他大喝:“刀盾手结阵,长矛兵上前,出枪。全军待命!” 对敢于冲阵的溃兵,锐阵中的山海军将士,是绝不会容情的,他们知道,若被这些溃兵冲散了军阵,己方可是一个都活不成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就算这些左翼营溃兵中,也有一些自己相熟之人,往日也曾在一起喝酒聊天,称兄道弟过。 然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是死别人?还是死自己? 任何一个正兵营战士,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不是不射,而是手酸 溃兵层层叠叠的蜂拥如潮而来,不知多少人拥堵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推倒,被踩踏致死。 而前方马科正兵营那边射来的箭矢又不停地落下,溃兵民夫们,不是被挤死,就是被利箭射死。 满地皆是一片红色,还掺着一片片黄色白色的东西,原本干硬的地面,也显得泥泞起来,更有许多人在拥挤中滑倒,成为了别人的脚下亡魂。 终于,前方有几架拒马被后面硬挤上来的溃兵们撞开。 好似水坝开了闸门,人流有若洪水般狂泻过来,不过,待这些人冲到阵前时,却被战车后探出来的密密麻麻长矛阵刺死在地。 哭喊哀嚎之声惊天动地,巨大的声浪,让锐阵内的马科都自感哆嗦不己,他双眼通红一片,状若魔鬼一般,双手紧握车辕,甚至绽出了道道青筋。 而他身旁的马智仁则双腿之颤,脸上也显露出不忍卒睹的神情,他张了张嘴,却没能鼓起勇气说出话来,只是拿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 他倒不是可怜那些溃兵乱民,他只是有一些看不下去了,死的人太多太多了,即使阴险毒辣如他,也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然他虽不精于战事,但也知道若是放开了口子,任由溃兵潮水般涌进来,那么转眼间,己方的军阵便会被他们破坏冲散,甚至拥堵起来。 而最后的结果,便是正兵营这数千战士,一个也也活不成! 马科正兵营的弓手们也知道,若是叫这些乱民溃兵涌进大阵,自己也定必会被他等裹挟进溃逃大军,从而任由鞑子虏骑追逮逐杀。 因此,他们也是与前排的长矛手一般,毫不留情地射出一支支要命的箭矢,在他们的阻杀下,溃兵冲击锐阵的形势略缓。 不过清军重骑在后不断追上砍杀,他们也不敢稍停,仍旧拥挤着往前奔逃而来,有一部分人见前方无路,左右都是死,竟勇气回升,他们狂叫着转身与虏骑拼命。 可是冷兵器时代,步军若不结成军阵,又如何是骑兵的对手? 那些回身扑向鞑贼虏骑的人,几乎无一存活,或被劈砍,或被枪挑,又或被战马冲撞,踩踏而亡,个个死状惨烈。 然真如他们这般,确也是死得其所哉!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既然正面冲不进去,何不往旁边去? 只见昏了头的乱民们开始向两边跑去,他们或在拒马外,或在拒马内,总之不再试图往马科的正兵营大阵内冲来。 而是沿着两翼的车阵,乱滚带爬的从两边王东面奔逃,后面的人本就是盲从,他们已不辨方向,只知跟着身前之人没命奔逃。 一波波的清军重骑策马缓缓逼上,而那些北虏轻骑,却并不靠近正兵营的军阵,只在外围远远的以骑射,驱赶乱民冲阵。 此刻,他们见乱民在正兵营的长矛和弓箭威胁之下,竟不再正面冲击明军大阵,而改从他们大阵两侧绕过,立即策骑奔来驱赶。 他们不惜靠近马科的正兵营,策骑从乱民们的身旁掠过,不断射来利箭,或投掷标枪,又或是甩来飞剑阔刀,想要逼迫他们再次往明军大阵内逃去。 而在后追逐的清军重骑,也发现了这一情况,他们赶忙催动胯下战马,急急奔上,想要威逼前面的溃兵冲破明军大阵正面。 如此,前面拒马被推倒的豁口处,已经被乱民拥挤堵死,而逃往两边的乱民又被蒙古轻骑驱赶了回来,这里便更加拥堵,后面的溃兵竟挤不上来。 “妈的,逃也逃不掉,早晚都是个死,不若和鞑子拼啦……”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紧接着就有人附和:“拼啦,跑到最后也是累死,还不如杀个鞑子,跟他娘的拼啦……” 人就是这样,在有生的希望之时,为了逃出一条命,对身边的一切都不管不顾,甚至会拉身边的昔日战友来给自己垫背。 可一旦绝望到彻底之时,前面生的希望完全破灭,人的勇气反而会被再次激发出来。 “横竖都是死,咱就死的像个爷们,杀鞑子去啊……” 人是群居的生物,只要有带头大哥在,从来就不缺跟随之人,他们声声呼喊,登时便是群情激昂,纷纷转身回奔而上。 许多人在逃跑之时,为了能跑得快一些,什么盾牌腰刀,头盔铁甲都成了累赘,他们有些人甚至连上衣都脱下丢弃,就光着个大膀子一路奔逃。 如今,虽求生无门之下,再鼓勇而上,然大多皆是两手空空,并无兵器可用,但已失去理智的他们又怎会顾及这些,仍是发了疯一般冲去。 当然也有一些人完全被吓破了胆,他们见前面堵死,进不得又退不得,只知拼命往前挤,最后卡死在人群中间,无法动弹。 更有一些人,在刚才逃跑之时,过于用力,现今挤在此处,这股力道一泄,整个人就瘫了在地上,任由别人踢踩,全不理会。 他们只在口中喃喃着:“娘啊,儿对不起你,不能给您老人家送终啦!” 正自后面追击而上的清军重骑,猛然见到那群溃兵中,竟有人敢回身来战,顿时颇觉惊讶,然其也是高傲自大惯了,素来就瞧不起明军,又怎会将这些个溃兵放在眼中。 他们如同魔鬼一般,怒声嚎叫着策马冲来,与对面回身杀奴的溃兵们的咆哮声混在一起,很快双方就撞在了一块。 重骑当头迎面冲来,许多冲在前面的溃兵都被撞翻在地,又被战马蹄踩踏于下,接着,那些没被撞倒的溃兵嗯,就被清骑使用他们的弯刀、长枪,砍翻戳死。 可返身杀奴的也不是少数,他们也是数百人之多,虽大多手中没有了兵器,然一些人也还有钢刀或解手刀。 他们趁着前面的溃兵阻滞了清骑冲来的速度,踏着同伴的尸体,飞身一跃而上,或是抡刀挥砍,或是抱住一个清军重甲骑兵,跌落马下,或咬或啃,或抠或抓,死死纠缠在一起。 还有一些人,没有机会跃上去,他们就钻到了马腹之下,或用解手刀划开马肚子,或是死死抱住马腿,使其不能再奔驰起来。 只一瞬间,奔来的清军重骑阵列的中间部分,便停滞不前,生生被这数百重燃斗志的溃兵所阻止。 原本他们是中部,再加左右两部轮流向前冲锋,以逼迫溃兵们拼命奔逃,不及喘息,还能节省自家的马力。 可如今正是中部冲锋的时候,却被几百溃兵给生生阻止,重新燃起斗志的他们,似乎脱胎换骨一般,早已把之前对于鞑子的恐惧抛诸脑后。 此情此景,不由让人想起汉之韩信的背水一战,以及秦末乱世之霸王项羽的破釜沉舟之计,正是濒临死亡,无路可退之际,才能极大限度的激发人们求生的欲望。 视死如归,说的不就是如此吗! 但相比于韩信与项羽,还是有所准备和筹谋,而今日溃兵们的反击,却是真真正正在极度绝望之下,激发起来的斗志。 他们这一战,虽然不能阻止大局的进一步发展,然却打出了明军的勇气,也粉碎了明军皆怂包,畏奴如虎,不战而自溃的传言。 虽然,大多数的明军皆视鞑虏为猛兽恶魔,不敢与之为战,每每遇到,不是退守大城,便是远远避开,若与之交战,少有不败者。 但那些虽有兵士们的过错,可最大的责任还是在于领兵的各位将军,以及他们的上官督抚们,平日里喝兵血,不修甲仗,不事操训,又何来敢战之军? 如今的小股溃兵,也是在极度绝望之下,自发激起的斗志,他们早已将生死抛开,将全部的恐惧转变为愤怒,用尽浑身气力扑向了曾经让他们无比惧怕的鞑子甲兵。 还在左右两翼游荡的蒙古轻骑,也发现了这边的不妙,他们的反应可比清军重骑快了许多。 一阵呼啸过后,便成群结队策骑奔来,还未到近前便是一波箭雨,射向了刚刚转身正向鞑子甲兵扑去的那些溃兵。 他们可不敢向正在厮杀的混乱战场射箭,那里溃兵与清骑已混战一起,完全分不开哪个是清骑,哪个是溃兵,骑射的准头有难以保证,若是射杀了清军甲骑,岂不是罪过。 蒙古轻骑射过了一波箭雨,成功阻止更多的溃兵奔回,加入战场,又呼啸着穿插起来,再次将溃兵们驱赶向明军大阵那边。 冷兵器时代,弓箭一直都是利器,毕竟远战武器有限,就是火铳也不能做到如弓箭这般连射,而且密集的箭雨,更具有极强的吓阻效果。 在他们的骑射、穿插、分割和包抄后,溃兵的斗志也再度熄灭,他们又一次回身奔逃,比前时更加慌乱。 有些人见无路可逃,竟爬到了前人的身上,就这样踩踏着同伴的身躯,继续向前奔跑纵跃,更多的人学着他们的样子。 如此就苦了那些原本还在前面的溃兵与乱民,本以为自己有机会逃进马科正兵营大阵内,或许可以活下来,没想到,却被自己人生生踩死在脚下。 蒙古轻骑还不断的在穿插分割,使后面的这些溃兵,再也形不成系统的抵挡,溃兵们除了如雪崩似的逃窜,根本无法再做他想。 见追击的情势再度稳定下来,蒙古轻骑们也不再穿插包抄,他们仍是于两翼,以骑射驱赶着溃兵。 ………… 马智勇的眼中犹如注入了鲜血一般,看上去极为渗人,他声嘶力竭的大吼不断,一排排的箭雨射去,几度阻止了乱民溃兵冲来,可又是再被清骑和蒙骑逼回。 许多弓箭手都已经停止了射箭,无论上官们如何叫喊喝令,他们不是不射,而是臂力用尽,再也无力拉开手中的弓弦。 在此期间,也有一些火炮与火铳手完成了装填,但他们皆是未尊号令,基本上都随装随放了。 火炮还好,轰击出去几乎都打在了清军重骑的阵中,虽不是齐射,威势不足,也没有给清骑造成大的损伤,但多少也阻滞了清骑对溃兵的进逼。 可那些火铳手,却个个惊慌异常,在此情况之下,本来装填子药就慢了许多,个个心急如焚的装完了,抬起里就打射出去,大多成了空铳,弹子都射向了空中。 还有慌乱中,只装入了火药,而未装弹子,这可真真的空铳误事,更有手抖不已,火药不知装了多少,也抬起就拿火绳去点,造成炸膛事件,不但伤及自身,更是危及到了身边的战友。 眼看着拒马一个个被推倒,越来越多的乱民溃兵拥堵在战车前,就连长矛手都感觉到手臂酸麻了,可见这边的压力有多大。 许多的清军重骑奔至近前,甚至还纷纷跃身而下,他们重甲持长刀大斧步战,而那些仍策骑战马上的,则使用强弓劲弩,不断射向溃兵。 蒙古轻骑也是成群结队,不断四下阻击逃散的乱民溃兵,逼迫他们重新向明军大阵冲来。 马科的正兵营大阵已经三面都是逃下来的乱民和溃兵,他们合力推翻拒马,一个个就往战车上爬去。 似乎前后左右,都是无路可逃的溃兵们大声哀嚎,众多的伤者更是躺在地上哭喊惨叫,冲来往奔逃的友军哀嚎呼救不已。 “各位兄弟行行好吧,救救我……” “哈哈……大家伙看看啊,咱给大帅卖命这多年,给大明朝卖命这多年,就是这等下场……” “俺可不想死啊,俺家里还有妻儿老小,谁救我,我全部家财都给他,就要要俺家婆娘,俺也认了……” “……死吧,都死吧……” 在清骑的追击截杀之下,左翼营的步兵们只能怨自己命苦,能逃出生天的几乎为零。 而骑兵们则仗着马快,又在参将何友仁的带领下,并未混乱,他们拼命截杀了一阵乱民,使之未能第一时间冲击马科的正兵营。 然而,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一点了,若是再战下去,恐怕也是崩溃的下场,所以何友仁也不敢坚持,就率着他们从北面往东奔去。 铺天盖地的哭喊中,山海关总兵马科面色铁青,他心下恨恨,猛地怒声道:“何友仁,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今日害我如此,定叫你不得好死!”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溃败 , 一波波身披双层重甲的清军甲骑,他们挺着密密层层的长枪大刀阔斧,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们肆无忌惮的呐喊着,结阵往明军大阵冲起。 而策骑冲在最前面手持刀盾利斧的鞑子,正是各旗中最精锐的巴牙喇兵和葛布什贤兵,他们专门对付明军的长枪马,属于破阵摧坚的精兵。 再后面又有层层叠叠的清军重骑,他们手持丈许长的骑枪,铁蹄翻滚,待命而动。 恶战只在顷刻之间,清军重骑还未曾来得及发起冲锋,锐阵中的明军刀盾兵、长矛手就已被逼得连连后退。 就算明军盾阵后的刀棍手、大棒手齐上,也未能改变这一局面,冥冥中似乎注定山海军今日之败,已不容更改。 马智勇也知步军们适才阻止溃兵冲阵,已耗费过多体力,如今在清军重骑的压迫之下,又极度紧张和畏怯,自然无力再战。 正当他翻身上马,想要率领麾下家丁精骑奔上去冲杀一阵,好为步军们缓解一些压力之时,不知为何阵后竟传来阵阵吼声,接着就是一片吵杂的纷乱。 还来不及派人查看,就见一个步卒急奔而来,大声报道:“马参将,大事不好……” 马智勇沉声喝问:“何事惊慌,好好回话。” 那步卒喘了几口气,略有平复,才又回道:“报马将军,后……后军营啸,夺门逃营而……而走 ……” 马智勇闻言心猛地往下一沉,喝问:“鞑子才发起进攻,何以后营先溃?” “回将军,后营本平安无事,可不知是哪个贼子大喊‘鞑子袭营,马总帅都逃了,咱们败了,逃命啊’。 他这一声叫喊,立时引起后营大乱,纷纷夺门而去。” 马智勇闻言暗道一声:“完了,全完了。” 此前,他也知己方大营肯定无法固守,但身在军中还是要为将士们多设想,因此才奋力组织抵抗,只希望能够坚持到援军来临,帮助分担些压力,或可全军得免崩溃之结局。 然此刻正兵营也重蹈了左翼营的结局,未等奴贼虏骑发起强攻,便因内部崩溃,而至大败。 其实,马科的正兵营这边还是可以挡一挡鞑子,并非不能一战,他们也有三千多,近四千人的战兵,其中还有包括数百家丁在内的精骑,近两千之数。 而且战车火炮火铳诸物也都较何友仁的左翼营为多,若是军心稳定,再加组织得力,即使在鞑子强攻之下,也未必就会落败。 可惜,马科见援军到来,一时心切,竟不顾大营安危,亲自前往迎接,这才使得后军众将士以为前方战败,主将仓惶出逃。 当然了,马科未必没有逃离险地的意思,他闻知白广恩部已打开西石门通道,正率部来援,急急赶去迎候,主要还是怕自家营阵不安全。 主将如此,又怎好怪军士们误会呢? 但后营放弃了,前营此刻却并不知情,他们仍是在上官的威逼之下,坚持抵抗着鞑子进击。 战马哀鸣阵阵,不断被明军的长矛大枪戳翻在地,而明军的长矛大枪也在重骑压迫之下,一根根折断。 而失去长矛大枪的明军步卒,也接二连三的被鞑子战马踢飞或是踩踏,又或是被他们的骑枪挑起,最后被滚滚过来的铁骑踏成一滩滩血水和肉泥。 策骑冲来的鞑子也有许多跌落马下,他们虽重甲在身,一般的刀砍很难伤到,但明军阵内也有大斧、铁锤等重兵,只要被砸上不管多厚的盔甲,注定难以成活。 更何况,鞑子认识自己人,可他们策骑的战马却不辨敌我,畜生可不管你是谁,只要到了他的脚下,照踩不误,被自家战马踩踏而死的鞑子也不在少数。 但波波重铠清骑奔袭而来,生生在马科正兵营盾阵冲开几处缺口,直杀入阵中,他们并不恋战,想要快速突入,分割明军好逐个击破。 那些清军中的冲阵死兵,以及巴牙喇兵们持着刀盾,身披两层,甚至是三层重甲,除了明军中的火器近距离打射,才是他们的克星。 否则便有若无敌的坦克一般,在明军阵中往来冲突,几无人可挡! 他们或策骑马上,或下马步战,个个刀法娴熟力猛劲大,山海军正兵营的步卒万难抵挡,手中的长矛大枪,不是被砍断,就是被磕飞。 这些个鞑子重甲步兵横冲直撞,明军盾阵被撞破冲开,七扭八歪,已完全失去作用,而后面的长矛手大枪兵们,没了盾阵的保护,在鞑子重甲的身影交错中,多数都是肢体横飞,殒命当场。 他们撕开明军刀盾阵、长矛阵的口子后,所到之处,便是鲜血喷溅,脑浆涌射,肢体横飞,明军纷纷向后退避,如遇鬼怪一般。 而在他们的身后,又是一波波的清军策骑呐喊着冲来,只在一转眼间,马科正兵营的锐阵,就被鞑子袭破,步军防线已然全盘崩溃。 他的中军亲将马智勇策骑在战马之上,眼见正兵营就要崩溃,心中大急,他取下自己的大枪,怒吼道:“弟兄们,锦州到山海关只有几百里,我等今日退却,鞑子明日就能打到山海关下。 到了那时,汝等的妻子儿女都将为其掳掠,当牛马做奴婢,受尽欺辱,尔等可能忍得?” “不能……忍不了……” 马智勇有大声吼道:“汝等妻女成为鞑子的玩物,儿子也改做鞑子种姓,头上也绑一个金钱鼠尾,尔等可能忍得?” “忍不了……” 马智勇见将士们的怒火已被勾起,心中甚为满意,但他还想再烧一把火,只听他继续怒吼:“今日不杀一个鞑子,尔等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尔等哪一个与鞑子没有血海深仇?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就在今日报啦!” “报仇……报仇……” 骑兵们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起来,马智勇见军心可用,心下甚为满意,他举枪大喝:“弟兄们,听我号令,随我杀奴!” “……杀奴……杀奴……杀奴……” 他一马当先策骑奔出,众将士此刻已经铁了心要与鞑子一战,自然更无顾忌,大家齐声发出怒吼就奔鞑子虏骑冲去。 虽只有不足两千的精骑,但人人愤怒之下的策骑狂奔,声势也很惊人。 果然,本来还势如破竹的鞑贼虏骑也被这边的怒吼所震慑,就在他们一愣神的功夫,马智勇已率着麾下骑士冲至近前。 双方根本来不及互打招呼,便捉对厮杀在了一起。 古有云“哀兵必胜”,马智勇所率山海镇精骑此刻已于哀兵无异,他们个个都是满腔怒火被引燃,如今人人奋勇,早将生死抛诸脑后。 凭着这一腔怒火,再加上他们一直在中军休息,才刚刚加入战斗,体力也正处于巅峰状态,自然比已奋战多时的鞑子勇猛一些。 在一阵阵三眼铳的爆响声中,鞑子甲骑也不断向后退却,他们原本十分凶猛的攻势登时遇挫,竟一直退却到战车防线之外才止住。 马智勇原意其实也并非想要率领骑兵们,真的战死在此地,他只是想将鞑子逼退,以给那些步卒赢取些许喘息之机,好重整军阵。 如此,或许就会有更多的将士们存活下来,毕竟蓟镇援军就在眼前,顷刻间即可赶来增援,那时或可抵御鞑子的攻打。 可他想错了,或许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但现实确“啪啪啪”的狠狠抽打了他! 那些步卒在鞑子的冲击之下,溃不成军,哭爹喊娘的死伤一片,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 可当他们看到马智勇率领着骑兵冲杀过来,逼退鞑子甲骑之时,并未在军官们的呼喝下结阵自守,而是乱纷纷的继续向后窜逃而去。 有胆子大一些的步卒,回身争抢起鞑子遗落下来的战马,更有甚者,竟然直接抢夺自家骑兵的战马。 为了能够逃得快些,吓破了胆的步卒们已经六亲不认。 他们为争抢到马匹而相互撕扯辱骂,甚至是刀兵相向,自家弟兄厮杀起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骑兵了。 马智勇策在战马上,看着这一切,整个人都呆愣在当场。 这些他为之拼死保护的军卒,竟是如此不堪,他不由仰天长叹:“天亡我也啊!” “将军快走吧,我等护着你杀出去,咱寻得马帅,未必不能再建功业!”马智勇的一个心腹家丁,策马来到近前,他一把拉住马智勇的战马缰绳,急切说着。 而刚才凭着一腔血勇杀退鞑子甲骑的家丁精骑们,也都紧张簇拥在马智勇的身旁,不住劝着他一起去寻马大帅。 看刚刚退却的鞑子甲骑,又四面的蜂拥而来,尤其是南北两侧的那些蒙古轻骑兵们也在不断逼近,他们骑射出波波箭雨,对还未逃远的步卒威胁仍是很大。 不断有人浑身血污的倒地不起,也有一些步卒慌不择路之下,竟奔逃至那些蒙古骑兵的马前,被他们一阵追逐,最后惨死在北虏战马的铁蹄之下。 此时,正兵营几千人马已溃散大半,他们自顾自的四下里奔跑逃命,却无一人敢于回身杀奴,也顾不得各人的上官军将。 马智勇身边还有不到四百的马科家丁,以及近千的精锐骑兵,原本将近两千的精骑,但刚刚的一阵搏战,虽杀退鞑子甲骑,自身也损失二百余骑士。 他不由在心中暗想:“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这些家丁锐骑,大帅平日付出的钱粮,今日终于有了回报!” 然而,马智勇又转念一想,既然大家已无斗志,且步卒们的表现也寒了马智勇的心,他无奈地大声喝道:“儿郎们,随本将杀出去,咱们去寻马帅,投蓟镇白总兵营中。” 他此刻顾不得多想,勒住马缰,四下里望了一圈,对众人又道:“东面不能去,北虏快要合围啦。咱们先往北去,那边北虏不多,杀出去,咱再奔东边冲。” 在一众家丁精骑们的合力之下,马智勇这一队人马顺利冲杀了出去,他们在北面折而向东奔去。 四面目力所及之处,皆是清军甲骑,他们似乎漫山遍野而来。 至此,整个山海镇里最强的正兵营和左翼营,已是全线溃败,他们两营就几乎占了山海镇的一半兵马。 余下的只有都司胡忠信手上千余人马,还算稍具战力,而那两个游兵营,恐怕就真的是游兵了,打起仗来不知游在何处,可一旦打完就立马出现。 当然,最惨烈的还是跟随这两营的那数千民夫军壮,似乎整个天地间,都还回荡着他们的哭喊哀嚎之声。 ………… 吴三桂策骑在一处高地上,他脸色铁青地看着西面溃逃而来的蓟镇军马,这一场战斗,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从接战到全营溃败,是如此的短暂与残酷! 吴三桂也是才刚刚突破石门山清军防线,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开进至石门山北麓平川。 相比于其他诸镇将帅,吴三桂还算是一个有韬略之人,他清楚的知道,石门山上的胜利只是一个开始。 而在石门山北麓平川上,定必有更为凶险的战事等待着自己,所以他并未急于从石门山上杀下,而是就在山上清理战场,使将士们简单用些干粮,回复一下即将用尽的体力。 而后,才安排各营分批开进至石门山北麓平川地带,且各营下山后的首要之务,便是稳稳扎下营垒,以备不测。 直到麾下四个营的兵马全部扎营完毕,他这才亲率麾下精锐向西边开进,而直到此时,早早攻克东石门的唐通部兵马,仍未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他一直立马在这处高岗之上,观察着远处蓟镇兵马与鞑贼的战斗。 宁远镇精锐将士才整队结阵完毕,正准备继续向西开进,以加入战斗,援救蓟镇白广恩所部。 却在此时看到不知为何,蓟镇营中一阵骚乱过后,便全营崩溃,在鞑贼虏骑的追击之下一路向东奔逃。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援军来啦 密密竖起的盾牌后,军士们粗重的呼吸声,侧耳可闻。 在他们的后面,是两排长矛手紧握着长矛严阵以待,再后面还有数百弓箭手正坐在地上休息,回复着体力,尤其是臂力。 而此刻虽外有数千鞑贼虏骑环绕,然明军阵前的民夫溃兵却也消失不见,炮手们也终于可以安心上前。 他们轻手轻脚的将战车扶正,清理着上面的尸首,至于满车的血渍就随他去吧,强忍着阵阵血腥恶臭的气味,在暗红色的血泥里艰难移动,稍不小心就会滑倒。 总有那不够小心的踩到残肢上,不慎跌倒,满地尸骸正与他来了一个亲密的贴脸杀,直吓得阵阵惊叫,不时在战车左近响起。 而步阵后的骑兵甲士这边,就平静许多,他们个个都是整装待发的样子,各人看护着自家的战马,鞍辔都已上好。 因刚才他们中只有一少部分人出战,对付那些手无寸铁的民夫和溃兵,自然是如砍瓜切菜一般,并未耗费太多体力。 不过,刚才出战的骑士们的心里都觉得十分的憋屈,他们归队后,个个沉默不语,有些人还跑到无人处呕吐起来。 毕竟砍杀了太多自己人,虽平日里各在本营,少有走动,然大家都是山海镇的军马,多少总有些相熟,而此刻为了自己的生死存亡,却只能将他们砍杀当场,如何心安理得? 而在马科正兵营后翼,还有一些逃过来的溃兵,他们个个精疲力尽,横躺竖卧在民夫军壮阵中,只知大口喘着粗气,久久不能平复。 周围有数百手持军械的正兵营将士看管,更有一些军中小校,正对这些溃兵逐个询问,想要知晓左翼营瞬间崩溃的缘由。 马科也是十分焦急,他在营内四处巡视,心中也是忧虑不已。 他来到阵前,望着己方军阵外不住往来巡视,一副耀武扬威姿态的鞑贼,不无担心的对亲将马智勇道:“虏骑众多,我军可否守住营垒,以待援军?” “大帅,观鞑贼已有近万之数,若是左翼营未溃,与我互为犄角,或可挡得一时。而今,只凭正兵营数千军马,怕是难以抵挡。”马智勇回道。 马科闻言更显焦急,他略有些不知所措道:“那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他此刻已然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尤其是在左翼营瞬间溃散的刺激之下,这时已经完全乱了方寸。 猛然间,马科的双眼放光,他转身对着马智勇问道:“趁鞑贼还未发起攻势,我等撤军东去,如何?” “不可!” 马智勇闻言一惊,他急忙出声制止后,才颇有耐心的解释道:“大帅,万万不可做此打算。鞑贼虽对我营垒攻打不急,然我师若是此刻向东退却,则强虏环视之下,军心必乱。 若鞑贼虏骑趁势追击,我军将士怕是因此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全无反击之余地,惟有任虏贼宰割啦。” “如何是好,那可如何是好?” 马科已明显慌乱起来,心中全无谋略,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就连他的亲将马智勇都暗暗摇头叹息,但为了全军将士考虑,他仍是耐心说道:“大帅,我军阵外鞑贼已近万余,却迟迟不肯发起攻势,只是以游骑袭扰,其意难测,必有深谋啊。” 马科这时也回复了些许理智,闻言也不由向阵外望去。 周围不断有蒙古的轻骑策马奔腾而过,时不时的就是一丛箭雨袭来,虽伤害不大,但却也不得不小心防备,骚扰之功效颇大。 又有满洲各旗中的骑兵在正西面整队,他们也派出一拨拨骑士策马奔来,除了远距离抛射外,更是奔至近前,抛出一些标枪、甩刀、飞斧、铁骨朵等诸物。 特别是他们投掷出来的飞斧,许多都缠有一段铁链,在投射出手的一瞬间轻轻拉动,铁链带动飞斧旋转而进,大有面杀伤之奇效,确是难防。 他们纵马奔来奔去,不时大声嚎叫呼喝,气焰嚣张至极。 然虽是如此,但却似乎并无大军进攻之态势,见此情形,马科的心中也顿觉安心不少,他甚至暗自猜想:或许是自己此前与虏酋的通信,起了作用,他们该不会将自己逼迫成落汤鸡,若是那样,不止是自己在鞑子眼中失去了作用,就是对他们来讲也是不利。 “大帅,末将已命韩士臣领百骑家丁,若事态危急,也能护着大帅脱离出去,只要大帅安好,末将就无所顾及了。” 马科闻言也是颇为感动,这马智勇对自己一向忠心可靠,又是一把带兵打仗的好手,每临危急之刻,总是最先顾及自己的安全。 他不由暗自庆幸自己的眼光:我真是没有看错人啊! “有你在军中,本帅就是心安啊。” 马科夸赞着马智勇,却不再提撤军东走之事,他望着阵外往来不断的虏骑,又道:“鞑子迟迟不攻,你以为如何?” 马智勇接言道:“末将以为,鞑子是想要将我军作为鱼饵。” “鱼饵?”马科脸上显出了疑惑之色。 “大帅,你看这些鞑子,兵锋正盛,又狭击溃左翼营之余势,其若是一鼓荡来,我正兵营断无抵挡之力,必定会被其破阵而入。” 马智勇抬手指点着己方阵外的鞑子骑兵,又继续道:“而今,鞑子兵力气势皆占优,却顿兵不前,只一意袭扰,末将估摸着其意不在我,而在援军。” “援军?” 马科似乎警醒起来,他回身急切问道:“赵军臣、包广富到了何处?胡忠信又在哪里?吴三桂、唐通、白广恩他们什么时候能破关过来与我汇合?” 几个亲兵一直随在他身旁护卫,此刻听了他这一番问话,个个都是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倒是马智勇在一旁回道:“大帅,赵游击与包游击兵马正在回援,估算着也快到了。胡忠信不进兵较快,适才回报正与一股鞑贼交战,待脱离战场后,即刻回援。” 他稍微顿了顿,又道:“密云唐总兵早就攻下水手营,却不知为何,至今未能与其联络上,不知其密云军马已开进至何处。” 马科顿足痛骂道:“唐通个畜生,必是拿下水手营后,以为功劳在手,便磨磨蹭蹭,不肯用命,这狗贼误我,今番脱困,定不饶此贼。” 他转眼望向西石门那边,沉吟道:“听闻蓟镇白广恩所部就要袭破西石门,洪督才派我等前来与之汇合,不知为何迟迟不见蓟镇军马身影?” 众人都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以。 就在此时,马智仁慌慌张张的一路小跑着奔来,他才到马科身前,就一脸兴奋的大声说道:“大……大帅……援军……援军……” 马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也是焦急,手中马鞭扬起,就要抽打下来,然终究还是忍住了,大声喝问:“援军如何?速速报来。” 马智仁难掩一脸兴奋之色,他连着咽了几口唾沫,才断续道:“援军……援军来啦……蓟镇白帅……白帅的兵马……” “哈哈哈……” 马科得到确认援军到来,不由开心得大声狂笑起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快说,白帅现在何处?” 马智仁这时已经差不多将气息喘息均匀,他一脸笑意回道:“回大帅,我哨骑探报,蓟镇白帅军马已攻克西石门,现正往我军这里行来,距我约在二里开外。” “哈哈哈。” 马科听闻有援军到来,心情大好,他道:“真是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啊。” 他回身对马智勇道:“前方就交给你了,我去亲迎白帅大军。” 马科说完就奔后营行去,韩士臣领着一百家丁紧随其后,马智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兄长马智勇,也转身跟随马科离去。 ………… 面对清军虏骑的袭扰,明军基本上还是以防御为主,他们盾兵躲避在战车之后,每逢箭雨袭来,便上前为炮手们遮蔽落下的箭矢。 不断有在后面装填完子药的火铳兵,被逼迫着回到战车后面的第一道防线上,虽大多并非情愿,但在马科家丁们的逼迫之下,却也无法。 但虏骑抛射而来的箭矢,还算易于遮挡躲避,即使被射中,也多不在要害之处,虽威势有些唬人,然威力却是不足。 不过,陆陆续续的也有一些鞑子甲兵,尤其是那些各旗的巴牙喇兵、葛布什贤兵,下马步战,他们三五成群的欺身到战车拒马前几十步内,不断以强弓射出一支支重箭。 惨叫声偶尔传来,每一声惨叫都惊得明军将士阵阵颤抖,炮手们也是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检查装填炮子和药包。 虽然,明军的火铳兵和弓箭手也在拼命还击,不过骑马射箭之技,塞外胡人,有着天然的优势。 而明军之所以要大力发展火器与车营战术,究其原因也就是如此,骑马射箭之技无法与之比拟,便需另辟蹊径,一技之长克敌之短。 可惜,车营火器这么好的一个战术手段,却生生被大明诸将玩坏,甚至弃之不用! 那些清军中的重甲骑兵、巴牙喇、葛布什贤等兵,从数十步外射来一支支利箭,他们射得又准又狠,且专盯着明军将士的面门、眼睛等要害之处。 更为甚者,他们射出的许多箭矢都还用马粪浸泡过,箭头上饱含着毒素,凡面上中箭者,少有人可以活命到最后。 看马科的正兵营锐阵已不再严整如初,许多地方都被撕扯开一道道口子,阵内的明军们虽在奋力抵抗,但从他们阵阵绝望的呼嚎之声中,也可得知,其已无力扭转局势! 正白旗固山额真珠玛喇,狂笑着开口说道:“睿亲王,郑亲王,孩儿们玩得差不多了,对面南军随时可破,下一步该如何打算?” 未等多尔衮和济尔哈朗出言,杜度就在一旁接话道:“照我说,即令勇士们冲上前去,自此一路横扫,南军既是攻破石门山,也定必饥疲交加,更有何力来阻止我勇士前进的步伐!” 济尔哈朗也是不住点头,他道:“杜度贝勒说得有理,我等奉了皇上御旨,在此截杀明军,并未有保护马科所部之意。 我等虽有意以之为饵,诱使别处明军来援,然区区一个马科,断不可与锦州城里的祖大寿相比,明军大部主力未必会真心来救。 况且我等也无须对其赶尽杀绝,只要将之击溃便是,正可借其溃军,给别部南军些许压力,或可更快结束此间之战事。 睿亲王以为如何?” 多尔衮眯着一双鹰眼,扫视着对面马科正兵营军阵,默思片刻后,才开口道:“马科虽比不得祖大寿,然也是南国山海总兵,他们断不会任其被围,而不全力施救。 否则,那南国洪总督又如何服众,又如何指望来援各军能齐心合力,与我大清勇士对抗?” 他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天色,才又道:“郑亲王适才所言也不无道理,我等确是无须将马科所部彻底击垮,只要将之逼退即可。 如此,既能留之而为后用,又可打击南军士气,壮我大清国勇士之声威,可谓是一举多得。” 多尔衮目光深邃地扫视众人,最后停在济尔哈朗身上,对他说道:“郑亲王,不若再多候上小半个时辰,即可使我勇士多缓解一些疲劳,又可行围敌打援之策。 若是半个时辰后,仍不见南国援军,我等便全力出击,驱赶马科一路向东,横扫整个女儿河南岸,夺回水手营,击溃密云唐通部兵马。 如此,郑亲王以为如何?” “睿亲王深谋远略,思虑周全,确叫本王钦佩不已。此间战事本就睿亲王主持,本王只是奉旨前来辅佐而已,何况又是以正白旗兵马为主。 既然睿亲王有意如此,本王也觉确为妥当,自无异议!” 济尔哈朗含糊其辞的答着,他这番话可谓天衣无缝,既明确告诉多尔衮,此间你做主,我只是辅助,你拿主意就是啦。 但骨子里却是打得一副好算盘,此战有功,他从旁相助自然少不了,而此战无功,决断在多尔衮一人,他自然也无罪责。 这点小心思,多尔衮就在军界官场打滚之人,又何尝看不清楚,只是不爱搭理他就是了。 忽然,几骑策马疾奔而来,他们直到多尔衮等人身前,大声报道:“报睿亲王,南国援军正在赶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溃败 一波波身披双层重甲的清军甲骑,他们挺着密密层层的长枪大刀阔斧,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们肆无忌惮的呐喊着,结阵往明军大阵冲起。 而策骑冲在最前面手持刀盾利斧的鞑子,正是各旗中最精锐的巴牙喇兵和葛布什贤兵,他们专门对付明军的长枪马,属于破阵摧坚的精兵。 再后面又有层层叠叠的清军重骑,他们手持丈许长的骑枪,铁蹄翻滚,待命而动。 恶战只在顷刻之间,清军重骑还未曾来得及发起冲锋,锐阵中的明军刀盾兵、长矛手就已被逼得连连后退。 就算明军盾阵后的刀棍手、大棒手齐上,也未能改变这一局面,冥冥中似乎注定山海军今日之败,已不容更改。 马智勇也知步军们适才阻止溃兵冲阵,已耗费过多体力,如今在清军重骑的压迫之下,又极度紧张和畏怯,自然无力再战。 正当他翻身上马,想要率领麾下家丁精骑奔上去冲杀一阵,好为步军们缓解一些压力之时,不知为何阵后竟传来阵阵吼声,接着就是一片吵杂的纷乱。 还来不及派人查看,就见一个步卒急奔而来,大声报道:“马参将,大事不好……” 马智勇沉声喝问:“何事惊慌,好好回话。” 那步卒喘了几口气,略有平复,才又回道:“报马将军,后……后军营啸,夺门逃营而……而走 ……” 马智勇闻言心猛地往下一沉,喝问:“鞑子才发起进攻,何以后营先溃?” “回将军,后营本平安无事,可不知是哪个贼子大喊‘鞑子袭营,马总帅都逃了,咱们败了,逃命啊’。 他这一声叫喊,立时引起后营大乱,纷纷夺门而去。” 马智勇闻言暗道一声:“完了,全完了。” 此前,他也知己方大营肯定无法固守,但身在军中还是要为将士们多设想,因此才奋力组织抵抗,只希望能够坚持到援军来临,帮助分担些压力,或可全军得免崩溃之结局。 然此刻正兵营也重蹈了左翼营的结局,未等奴贼虏骑发起强攻,便因内部崩溃,而至大败。 其实,马科的正兵营这边还是可以挡一挡鞑子,并非不能一战,他们也有三千多,近四千人的战兵,其中还有包括数百家丁在内的精骑,近两千之数。 而且战车火炮火铳诸物也都较何友仁的左翼营为多,若是军心稳定,再加组织得力,即使在鞑子强攻之下,也未必就会落败。 可惜,马科见援军到来,一时心切,竟不顾大营安危,亲自前往迎接,这才使得后军众将士以为前方战败,主将仓惶出逃。 当然了,马科未必没有逃离险地的意思,他闻知白广恩部已打开西石门通道,正率部来援,急急赶去迎候,主要还是怕自家营阵不安全。 主将如此,又怎好怪军士们误会呢? 但后营放弃了,前营此刻却并不知情,他们仍是在上官的威逼之下,坚持抵抗着鞑子进击。 战马哀鸣阵阵,不断被明军的长矛大枪戳翻在地,而明军的长矛大枪也在重骑压迫之下,一根根折断。 而失去长矛大枪的明军步卒,也接二连三的被鞑子战马踢飞或是踩踏,又或是被他们的骑枪挑起,最后被滚滚过来的铁骑踏成一滩滩血水和肉泥。 策骑冲来的鞑子也有许多跌落马下,他们虽重甲在身,一般的刀砍很难伤到,但明军阵内也有大斧、铁锤等重兵,只要被砸上不管多厚的盔甲,注定难以成活。 更何况,鞑子认识自己人,可他们策骑的战马却不辨敌我,畜生可不管你是谁,只要到了他的脚下,照踩不误,被自家战马踩踏而死的鞑子也不在少数。 但波波重铠清骑奔袭而来,生生在马科正兵营盾阵冲开几处缺口,直杀入阵中,他们并不恋战,想要快速突入,分割明军好逐个击破。 那些清军中的冲阵死兵,以及巴牙喇兵们持着刀盾,身披两层,甚至是三层重甲,除了明军中的火器近距离打射,才是他们的克星。 否则便有若无敌的坦克一般,在明军阵中往来冲突,几无人可挡! 他们或策骑马上,或下马步战,个个刀法娴熟力猛劲大,山海军正兵营的步卒万难抵挡,手中的长矛大枪,不是被砍断,就是被磕飞。 这些个鞑子重甲步兵横冲直撞,明军盾阵被撞破冲开,七扭八歪,已完全失去作用,而后面的长矛手大枪兵们,没了盾阵的保护,在鞑子重甲的身影交错中,多数都是肢体横飞,殒命当场。 他们撕开明军刀盾阵、长矛阵的口子后,所到之处,便是鲜血喷溅,脑浆涌射,肢体横飞,明军纷纷向后退避,如遇鬼怪一般。 而在他们的身后,又是一波波的清军策骑呐喊着冲来,只在一转眼间,马科正兵营的锐阵,就被鞑子袭破,步军防线已然全盘崩溃。 他的中军亲将马智勇策骑在战马之上,眼见正兵营就要崩溃,心中大急,他取下自己的大枪,怒吼道:“弟兄们,锦州到山海关只有几百里,我等今日退却,鞑子明日就能打到山海关下。 到了那时,汝等的妻子儿女都将为其掳掠,当牛马做奴婢,受尽欺辱,尔等可能忍得?” “不能……忍不了……” 马智勇有大声吼道:“汝等妻女成为鞑子的玩物,儿子也改做鞑子种姓,头上也绑一个金钱鼠尾,尔等可能忍得?” “忍不了……” 马智勇见将士们的怒火已被勾起,心中甚为满意,但他还想再烧一把火,只听他继续怒吼:“今日不杀一个鞑子,尔等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尔等哪一个与鞑子没有血海深仇?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就在今日报啦!” “报仇……报仇……” 骑兵们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起来,马智勇见军心可用,心下甚为满意,他举枪大喝:“弟兄们,听我号令,随我杀奴!” “……杀奴……杀奴……杀奴……” 他一马当先策骑奔出,众将士此刻已经铁了心要与鞑子一战,自然更无顾忌,大家齐声发出怒吼就奔鞑子虏骑冲去。 虽只有不足两千的精骑,但人人愤怒之下的策骑狂奔,声势也很惊人。 果然,本来还势如破竹的鞑贼虏骑也被这边的怒吼所震慑,就在他们一愣神的功夫,马智勇已率着麾下骑士冲至近前。 双方根本来不及互打招呼,便捉对厮杀在了一起。 古有云“哀兵必胜”,马智勇所率山海镇精骑此刻已于哀兵无异,他们个个都是满腔怒火被引燃,如今人人奋勇,早将生死抛诸脑后。 凭着这一腔怒火,再加上他们一直在中军休息,才刚刚加入战斗,体力也正处于巅峰状态,自然比已奋战多时的鞑子勇猛一些。 在一阵阵三眼铳的爆响声中,鞑子甲骑也不断向后退却,他们原本十分凶猛的攻势登时遇挫,竟一直退却到战车防线之外才止住。 马智勇原意其实也并非想要率领骑兵们,真的战死在此地,他只是想将鞑子逼退,以给那些步卒赢取些许喘息之机,好重整军阵。 如此,或许就会有更多的将士们存活下来,毕竟蓟镇援军就在眼前,顷刻间即可赶来增援,那时或可抵御鞑子的攻打。 可他想错了,或许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但现实确“啪啪啪”的狠狠抽打了他! 那些步卒在鞑子的冲击之下,溃不成军,哭爹喊娘的死伤一片,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 可当他们看到马智勇率领着骑兵冲杀过来,逼退鞑子甲骑之时,并未在军官们的呼喝下结阵自守,而是乱纷纷的继续向后窜逃而去。 有胆子大一些的步卒,回身争抢起鞑子遗落下来的战马,更有甚者,竟然直接抢夺自家骑兵的战马。 为了能够逃得快些,吓破了胆的步卒们已经六亲不认。 他们为争抢到马匹而相互撕扯辱骂,甚至是刀兵相向,自家弟兄厮杀起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骑兵了。 马智勇策在战马上,看着这一切,整个人都呆愣在当场。 这些他为之拼死保护的军卒,竟是如此不堪,他不由仰天长叹:“天亡我也啊!” “将军快走吧,我等护着你杀出去,咱寻得马帅,未必不能再建功业!”马智勇的一个心腹家丁,策马来到近前,他一把拉住马智勇的战马缰绳,急切说着。 而刚才凭着一腔血勇杀退鞑子甲骑的家丁精骑们,也都紧张簇拥在马智勇的身旁,不住劝着他一起去寻马大帅。 看刚刚退却的鞑子甲骑,又四面的蜂拥而来,尤其是南北两侧的那些蒙古轻骑兵们也在不断逼近,他们骑射出波波箭雨,对还未逃远的步卒威胁仍是很大。 不断有人浑身血污的倒地不起,也有一些步卒慌不择路之下,竟奔逃至那些蒙古骑兵的马前,被他们一阵追逐,最后惨死在北虏战马的铁蹄之下。 此时,正兵营几千人马已溃散大半,他们自顾自的四下里奔跑逃命,却无一人敢于回身杀奴,也顾不得各人的上官军将。 马智勇身边还有不到四百的马科家丁,以及近千的精锐骑兵,原本将近两千的精骑,但刚刚的一阵搏战,虽杀退鞑子甲骑,自身也损失二百余骑士。 他不由在心中暗想:“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这些家丁锐骑,大帅平日付出的钱粮,今日终于有了回报!” 然而,马智勇又转念一想,既然大家已无斗志,且步卒们的表现也寒了马智勇的心,他无奈地大声喝道:“儿郎们,随本将杀出去,咱们去寻马帅,投蓟镇白总兵营中。” 他此刻顾不得多想,勒住马缰,四下里望了一圈,对众人又道:“东面不能去,北虏快要合围啦。咱们先往北去,那边北虏不多,杀出去,咱再奔东边冲。” 在一众家丁精骑们的合力之下,马智勇这一队人马顺利冲杀了出去,他们在北面折而向东奔去。 四面目力所及之处,皆是清军甲骑,他们似乎漫山遍野而来。 至此,整个山海镇里最强的正兵营和左翼营,已是全线溃败,他们两营就几乎占了山海镇的一半兵马。 余下的只有都司胡忠信手上千余人马,还算稍具战力,而那两个游兵营,恐怕就真的是游兵了,打起仗来不知游在何处,可一旦打完就立马出现。 当然,最惨烈的还是跟随这两营的那数千民夫军壮,似乎整个天地间,都还回荡着他们的哭喊哀嚎之声。 ………… 吴三桂策骑在一处高地上,他脸色铁青地看着西面溃逃而来的蓟镇军马,这一场战斗,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从接战到全营溃败,是如此的短暂与残酷! 吴三桂也是才刚刚突破石门山清军防线,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开进至石门山北麓平川。 相比于其他诸镇将帅,吴三桂还算是一个有韬略之人,他清楚的知道,石门山上的胜利只是一个开始。 而在石门山北麓平川上,定必有更为凶险的战事等待着自己,所以他并未急于从石门山上杀下,而是就在山上清理战场,使将士们简单用些干粮,回复一下即将用尽的体力。 而后,才安排各营分批开进至石门山北麓平川地带,且各营下山后的首要之务,便是稳稳扎下营垒,以备不测。 直到麾下四个营的兵马全部扎营完毕,他这才亲率麾下精锐向西边开进,而直到此时,早早攻克东石门的唐通部兵马,仍未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他一直立马在这处高岗之上,观察着远处蓟镇兵马与鞑贼的战斗。 宁远镇精锐将士才整队结阵完毕,正准备继续向西开进,以加入战斗,援救蓟镇白广恩所部。 却在此时看到不知为何,蓟镇营中一阵骚乱过后,便全营崩溃,在鞑贼虏骑的追击之下一路向东奔逃。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援军快些来吧 广袤四野间溃兵民夫哭叫声形成的声浪,是如此惊心动魄。 直听得宁远总兵吴三桂头皮一阵发麻,脑门似乎都要炸裂开来,他全身也不由自主的颤抖。 吴三桂双目血红,脑门上更绽起粗大的青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暗想:“不能乱,宁远军不能乱!” 此刻,他宁远军将士已布列成三个方阵,他们呈倒三角形排列,在西面南北两端各有一个方阵,相距不足二里,而在这两个方阵中间位置向东二里外,还有一个方阵。 在前面两个方阵的中间位置上,就是吴三桂正兵营所在,他们结成了一个园阵,以应对鞑子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击。 之所以如此结阵,主要还是为了扩大战场受敌面积,两个方阵加一个园阵顶在前面,无论鞑子全力攻打何处,另外两营兵马都可伺机支援。 而后面的那个方阵,除了为大军守护辎重外,还可在战事胶着之时,作为生力军突然出击,支援前方各营作战。 纵观现集于辽东的大明各镇兵马,恐怕也就只有张诚与吴三桂敢于如此布阵而战。 毕竟他们情况相似,所带领的麾下军将都是比较齐心,相互之间有着很强的信任感,逢战之际,可以互为犄角,互为依靠,互为奥援。 当然,或许张诚所部比吴三桂这边更强一些,主要还是胜在宣府军各将在张诚的运作之下,已然成为一个整体,而不是分散开来,各不相统属的一个个小团体。 宣北军可以说是作为宣府军一个基础和样板的存在! 他们在组建之初,就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所有军士都知道全军唯一统帅只有张诚,至于各营的主将,在他们的眼中只是大帅派来带领他们打仗的而已。 虽都很尊重自己的上官,但这也只是源于军法军规的要求,而作为全军唯一统帅的张诚,才是他们唯一崇拜的偶像。 就算有些将士与自己的上官接触日久,甚至暗暗发誓,自己今后也要努力成为像他们那样的军将,但在他们心中还有后半句话:为咱家大帅打天下! 而反观吴三桂这一边,几乎都是靠恩养才留住的家丁,他们勇则勇尔,但也只听命于吴三桂一人,旁的将领根本就无法指挥调用。 再有聚集于吴三桂身边的各营主将,除少部分是自他的家丁队中提任,许多都是靠着利益交换和各种姻亲作为纽带联系在一起的。 虽然看上去,众人皆以吴三桂为尊,其内部也是号令统一,上下同心,然他们的根本还是在于利益纽带,只要吴三桂能够保证并保护他们的利益,便没有问题。 可如此结合出来的军事集团,必然无法与拥有坚定信念的宣府军相比,如今在宣府镇内各地都流传着宣北地方如何富庶安定。 宣北已成了大家纷纷向往的地方,而张诚也因此成为了麾下军士们心目中的希望,他们一致认为是张诚的到来,才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因此,以宣北军为基础骨干组建起来的宣府军,也必然会继续以张诚为中心,紧紧团结在一起。 就算有些人也可能会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在中途生出贰心,又或是有了别的想法,但只要张诚还坐镇宣府,他们便不会得逞。 毕竟他已然成为宣府军的主心骨,而非是靠总兵之职,压制住麾下众将,张诚靠的是能力,给他们的是希望。 在宣府军中各将及众军士们眼中,只要跟在大帅张诚身前身后效力,自家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自己也会因功受赏,将来拼出个一官半职并非难事。 如此,还有何人能在宣府镇内掀起风浪? 即使有一个半个不开眼,想在宣府搞点事情,除非他们能一击即中,直接将张诚及其身边的亲信全部铲除。 否则,即使除去张诚,那些愤怒的亲信将领和军士们也会将凶手和主谋之人,斩尽杀绝,同时还有极大可能会从内部产生继承人,以发扬张诚之遗志! 而吴三桂这边因是靠着相同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又在各关键位置的人员上进行各种姻亲为纽带,进一步拴牢对方。 这种权力结构,看似紧密且牢固,可一旦利益受损,便会出现裂痕,甚至很快就分崩离析。 若是出现意外,如吴三桂突然遇刺身亡,又或是被问罪之类,他们很可能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受损,而寻求妥协,甚至会重新分配利益。 说白了,吴三桂此刻在辽东就相当于帮派话事人的身份,除了自己麾下那近两万的兵马之外,对于其他各镇各营,并无直接统属关系。 但因为他们家族在辽东经营多年而来的地位,尤其是他舅舅祖大寿的关系,再有现任蓟辽总督洪承畴对于他的青睐程度,辽西地方军将才多听命于他。 然大多也只是有调派之职权,而并无罢免与提拔之能力,所以也只是面子上听命于吴三桂,而各人仍是经营着属于自己的地盘和生意。 就如今日出战,吴三桂也只是率领麾下直属的那一万多兵马,虽也有两位辽西当地将领助战,但只是在后协助,攻坚克难之事还需他亲为才行。 现在,吴三桂驻马高岗之上,看着就在近处的己方圆阵,似乎受到蓟镇军马大败的影响,阵内许多军士的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些许惶恐的神情。 见此情形,他的心中猛地一惊! 此时,鞑贼虏骑就在西面不远处,追逐着蓟镇的溃兵甚急,若是影响到了自己营伍,军心一乱,自己可就是第二个白广恩的下场。 吴三桂的年纪虽与张诚相仿,却也是同样城府颇深,他面上神情不变,只细心观瞧西面溃兵与鞑贼。 只见内里隐约现出不止一面帅旗,在溃兵人丛中往来快速移动,先是由骑兵护持才能如此。 吴三桂笑着抬手指向溃兵那边,对身旁的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说道:“陈帅请看,本将观那两面帅旗仍在,其一必是蓟镇白总兵,只是未知另一位是哪个总兵。” 陈九皋此刻也注意到那两面帅旗,接言道:“估摸着,那另一面帅旗当是乳峰山上山海镇马总兵无疑。” 吴三桂也是点头,他扬鞭催马便奔自家圆阵而去,身后只留下他的一句话:“回营!” 他忙策马奔回圆阵之内,来到众将士之前厉声喝道:“将士们都看到了,尔等若不坚守阵地,就是那边蓟镇弟兄们的下场。 我吴三桂在此答应尔等,决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兄弟,就是断后之事,也是我吴三桂最后一个走。” 吴三桂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他冷峻的眼神扫视着众将士,喝道:“不过,也请众兄弟们能奋力迎敌,坚守住营垒。 适才,本帅已得洪督臣军令,曹变蛟、王廷臣两位总兵正领军经西石门急急赶来增援,坚持住就是胜利,援军很快就到,洪督师是不会忘了我等的!” 吴三桂虽生于辽西将门豪强之家,然其平日待人却很是和蔼,丝毫没有名门之后的那股子傲气,便是对上自己营中的普通军士,他也能亲切有加,因此极得军心。 此时,众将士们听了吴三桂暖人心肺的话语,纷纷咆哮着呼喝道:“跟随吴大帅,血战到底,绝不后退!” “哪个憨货逃了,他就是畜生养的……” “宁远军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见圆阵内众将士们军心安定,士气重新提振起来,战意如此坚决,吴三桂顿觉放心不少,他暗地里对随在身旁的祖大乐递了一个眼色。 接着又凑近前去,低声对他说道:“大舅,你领一些家丁在营中往来巡哨,有胆怯畏战者,立时就给我砍喽!” 祖大乐对方才吴三桂的表现也是十分满意,而且,他也知此刻军情之紧急,当下更不废话,只是低声道:“桂儿放心,有大舅在,哪个敢乱我军心,畏敌怯战,我第一个不能饶他!” 吴三桂微微点首不已,他转过头又看向西石门那边。 虽然他确确实实已经得信,洪承畴命东协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二人领兵从西石门而进,与马科、吴三桂等将汇兵后,进逼女儿河。 但曹变蛟与王廷臣倒地何时能赶过来,说实话,他的心里也是没底,此刻望着西石门,心中不由暗自祈盼:“援军快些到来吧!” ………… 原来,马科本还不知因自己急着前去迎候白广恩,而导致后营崩溃之事。 当时他才策骑赶至蓟镇军中,刚与白广恩见了面,二人还未寒暄几句,就有哨骑来报称山海镇已被鞑贼击溃。 马科自然是不信的,刚刚离营之时还一切安好,既是鞑子突然发起攻势,至少也可撑持一段时间,怎会突然就溃了。 他在白广恩的陪同下,领着韩士臣与众家丁们策骑奔出阵外,一看之下,不由也是吓了一跳。 然仔细观瞧之下才发现,那些向东逃奔的尽是些收拢来的左翼营溃兵和民夫,当然,他自己营中的民夫明显也参与其中。 马科在白广恩面前失了面子,心中不由怒意升起,而且他对左翼营那些溃兵和民夫也更是痛恨。 自己好心将他们收留在阵内,本是以为大家山海镇一体,想要护其一个周全,可这帮怂包却不知恩图报,反而还带动自己营中的民夫一同奔逃。 他又怎知,如今眼前的一切,究其根底的话起因实是在自己的身上。 马科回身就对白广恩说道:“娘的,老子好心收留这些溃兵,怎想到竟会如此恩将仇报,我这就去教训这帮家伙。” 他说罢不待白广恩回应,大喝一声:“孩儿们,随我杀了这帮没良心的东西,莫要叫尔等引致全军崩溃。” “杀……” 望着马科策骑远去,白广恩一脸幸灾乐祸的讪笑着对身边众将道:“瞧见了吧。好好的发哪门子善心,如今可有他马科苦头吃喽” 他突然脸色一沉,语气冰冷的说道:“尔等记好,无论哪里的溃兵,一律不得入我蓟镇营中,但凡靠近,尽管铳炮弓矢招呼,统统射杀!” 蓟镇诸将亲眼目睹了山海镇的情形,自然都是心领神会的大声应和。 白广恩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诸位各自归营整队,虽然马大帅营中民夫跑反,我等仍是要救援一下,毕竟大家都是辽镇同仁。” 然而,情势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马科与白广恩二人的预料。 就在马科领着身边的百多家丁,策骑冲上,对那些溃兵民夫一通砍杀,想要阻止他们继续跑反之时,整个山海镇正兵营就已经乱了套。 面对越来越多的溃兵,单凭马科他们百多骑兵已无法制止,很快他们就被慌张逃窜的溃兵冲散。 待韩士臣领着家丁们重新冲杀到马科身边时,就看着有数百溃兵竟然是策骑狂奔,他们也是一阵慌乱,以为马智勇的骑兵也溃了。 突然,马智仁在几名骑兵的护卫下,策马奔至近前,他也是远远认出了马科,这才朝着这个方向奔来。 “大帅……大帅……逃吧……鞑子……鞑子杀进来啦!” 马科闻言一惊,当下也顾不得再阻止溃兵奔逃,急切喝问:“马智勇呢?他在何处,好好的怎就突然败了?” 马智仁其实也是不知前营情形,他见后营兵卒奔逃而去,就急忙招呼自己的部下护着一路逃来。 但此时却又不能实话实说,只得含糊回道:“鞑子兵强势猛,冲……冲散了,不知……马智勇不知在何处。” 马科毕竟也是老军伍,虽说对鞑子畏之如虎,但却并非是无能之辈。 此刻,他并未特别慌乱,只见他举目四望,入眼处尽是些步卒的身影,就是偶有些策马奔逃之人,然细观其衣甲,仍是步卒。 他由此断定,正兵营并未全军尽溃,马智勇很可能还在组织抵抗,更何况若是他的正兵营真个全军尽溃,恐怕他罪责难逃,战后怕是性命都不得保全。 当下,马科忙大声断喝道:“孩儿们,我山海军并未尽溃,这些逃反之贼,皆是民夫军壮而已。而我正兵营将士们仍在奋战,杀奴建功,就在今日。” 他振臂高呼:“孩儿们,杀回去,与马智勇等将士们汇合,杀奴,建功哇!”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马科,我饶不了你 锦州城南的女儿河畔,喊杀声震动天地,几乎已经完全掩盖了伤兵们的哀嚎与哭喊,随着一声声战马的悲鸣,仍不断有坚强的战士倒下。 山海关总兵马科率领着麾下百余家丁策马直往己方军阵奔去,距离军阵还有不足一里地,就看见成群的步卒飞奔而出,哭喊着没命奔逃。 马科的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一声:“完啦,全完啦!” 忽然,就见一群骑兵自溃败的步卒之中冲出,他定睛细瞧,正是自己的家丁与麾下骑兵,他们还护着自己的帅旗,登时便是心中一喜。 他大声喝道:“孩儿们,杀上去,与马智勇汇合一处。杀啊……” 只见对面那队骑兵大约一千余人,他们也看到了这边的马科,带队的都司程汝恒立刻率着大家策马迎了上来。 双方人马才汇在一处,马科便急急喝问:“马智勇呢?他在何处?” 都司程汝恒策骑大声回道:“马将军率我等击退攻来的鞑子,便命职下率队来寻大帅,他亲领五百家丁断后。” 马科瞪视一双大眼,怒声又喝问起来:“本帅离营之时,还是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就溃营啦?” 程汝恒虽一直在前营,但适才后营那边的变动他也是听闻了一些,可现下这等情形又如何说得清楚。 他只得回道:“大帅,职下奉马将军之命,在中营驻守待命,未知何故,突然就溃营啦。” 马科也晓得此刻尚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便不再追问,只大声喝令:“程汝恒,你领两百骑前去,助马智勇断后,再往蓟镇营中寻我。” 他还算有些良心,如此情形之下,仍不忘分出一些人马前去助马智勇脱困,但也是仅此而已,他说完便策骑直奔蓟镇白广恩列阵之处奔去。 马智仁自然是急急打马追上,他生怕自己跑得慢些,就会被马科给甩下。 可正兵营步卒就有近三千人马,再加上众多民夫军壮,总数已是七八千人,从女儿河南岸一直到石门山脚下,到处都是山海镇的溃兵民夫。 马科领着近前精骑策马奔到蓟镇白广恩军阵前,却被挡在营外不许进入,气得他策马大骂:“小畜生,快去唤你家白大帅出来见我,我是山海镇总兵马科。” 可无论他如何叫骂,守卫军阵的蓟镇军卒就是不让他们进入阵内,眼见身边溃兵越聚越多,马科也意识到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自己这队骑兵周围都是溃兵,很明显他们也想逃入蓟镇军阵之内,毕竟现在看来那里或许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他怒骂了一句:“草蛋的,白广恩个东西,枉咱老子还拿你当兄弟。” 就在这时,溃兵后面一阵骚乱传来,纷纷哭叫着退向两边,原来是山海镇正兵营参将马智勇率骑队杀入。 他一见到马科就急急大喝:“大帅,快走……快走……鞑子上来了……挡不住了。” 马科此刻见到马智勇已然心安不少,作为老将的他也知溃兵如此聚集,白广恩说什么也不会再开阵门让他入内。 当下,策骑奔出大声喝道:“孩儿们,随我杀出去,咱们奔东边寻自家军阵去。” 马智勇冲上前来,手中大枪连砸带刺杀开一条通道,他一马当先冲在头里,大声喝道:“韩士臣护着大帅,程汝恒你小子负责断后。 大家随我杀出去!” “杀……” 千余山海镇家丁精骑跟随马科斜刺里冲出,在溃兵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肉通道,直奔东面逃去。 ………… 而白广恩本是自持麾下兵马众多,又得吴三桂传讯,即将领宁远镇军马开到。 他领军驻守西石门出口处,即未出击,也未担心鞑子来袭,毕竟自家战车火炮都已运来,结成严密的车阵,不说击退鞑贼,难道固守待援还做不到嚒? 刚才送走马科,他还忍不住当着部下的面,嘲笑了马科一番。 但他还是错估了溃兵们的破坏之力,待马科再次奔回,请求入营之际,他初时还想要放马科入营,可一见他身后聚满了山海镇溃兵,立马拒绝。 马科虽然率领着骑兵冲杀出去,往东而逃,可那些溃兵没有马骑,却是逃不掉,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躲进白广恩的军阵之中。 此刻,主帅在他们眼下带着骑兵跑了,而白广恩的蓟镇军又不开门让他们进入,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草蛋玩意,白广恩不让咱进去,定是活不成啦,咱拼个死,也要闯进去啊。” “白广恩什么东西,见死不救,比鞑子都不如……” “冲啊……冲进去……” 溃兵们群情激荡之下竟发了狠的往蓟镇军中冲起。 白广恩见状大怒:“妈的,山海镇杂碎自己个打不过鞑子,还想冲老子军阵。” 他喝令道:“传令,开炮放铳,弓箭手放箭,刀盾长枪都给我上!” 但为时已晚,大量溃兵冲至阵前,已不是铳炮弓箭所能阻止的了,即使刀盾长枪结阵也无能为力。 因为长枪刺出后根本就来不及回抽,便被拼了命的溃兵一把抓住,再无用武之地。 蓟镇军的战车破开了西石门鞑子防线,却无法阻止山海镇溃兵们愤怒的冲锋,他们虽然面对鞑子满心恐惧,毫无战心。 但并不代表他们在任何战场上都是一群废物,比如此前在大明内地剿贼,就凶悍得很,只是遇到鞑子兵,不知为何就萎了! 蓟镇马科此番出战万余人马,在西石门与鞑子血战破关夺隘,也才减员不足两千人马,可剩下的七八千人马,却未能阻止山海镇溃兵冲营。 游击潘吉溪奉命上前支援,他左盾右锤冲上,一锤一个,但凡被他的铁锤砸中,溃兵们无一得活。 可他才击退一波冲阵的溃兵,正要再往营外杀去,就听一声怒吼:“爷爷和你拼啦!” 一个未曾死透的山海镇溃兵,猛然从尸体堆中窜起老高,他一下就扑到潘吉溪的身上,将他扑倒在地,张嘴狠狠地咬在潘吉溪咽喉处。 潘吉溪虽迅速抛开盾牌和短锤,可无论他如何用力,就是推不开扑在身上狠咬的溃兵。 周围蓟镇军兵见此也纷纷用兵器往那溃兵身上招呼,终于,那溃兵身体挺得溜直,一动不动,大家冲上去将他搬开。 却见下面的游击潘吉溪咽喉处被生生咬开,鲜红的血液有若溪流一般不断涌出,他的身体不住的颤抖,浑身上下犹似被血水洗过一般。 众多的蓟镇军将登时勃然大怒,他们军中的游击潘吉溪在攻打西石门时,没有死在鞑子手中,而如今却死在了山海镇的溃兵口中。 这怎不叫人愤怒,所有蓟镇军马发一声喊,纷纷持械冲向那些仍然不断涌来的溃兵之中,双方再次无情的厮杀起来。 原本都是兄弟一般的大明官军,此刻却如仇人般厮杀起来,真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 狡猾如狐的多尔衮,自然不会放弃如此良机! 他在得知明军援兵一部赶到马科军阵之后数里的时候,就已决定即刻进击山海镇马科的正兵营,目的就是将其击溃,并逼迫山海镇溃兵去冲击赶来增援的蓟镇白广恩所部。 现在一切正如他之所愿,山海镇溃兵与蓟镇来援兵马厮杀在一起,不止是大大消耗了蓟镇兵马的锐气和体力。 他们更在多处推翻战车拒马,冲入白广恩的军阵之中,相信就算清军不发起进攻,蓟镇官军与山海镇溃兵的战斗,一时半会也无法停歇。 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山海镇溃兵就好似发了疯的恶犬一般,他们见人就咬,一旦咬住便是不死不休。 可即使如此,他们深入骨髓中对鞑子的恐惧却也丝毫没有减弱。 数千清军重骑策马急奔,蹄声滚滚如雷,声势极为浩大,几乎完全掩盖了这边明军自相残杀的嘶吼声。 “鞑子……鞑子来啦……” 不知是谁的一声叫喊,将这些吃人疯狗的人性重新唤回,他们瞬间又萎了下来,无心再与蓟镇军兵们厮杀,手脚并用的就往阵后奔逃而去。 蓟镇正兵营参将马甫名策骑奔来,大声叫道:“白帅,逃吧,鞑子太多,咱守不住啦。” 他说完就领着一队家丁精骑奔前冲去,同时还大喝:“白帅快走,咱再给您抵挡一阵!” 白广恩此刻也是策骑在战马上,他怒声骂道:“马科,我定饶不了你!” 终于,在身旁亲将家丁们的护卫下,白广恩也冲出军阵,夺路奔逃而去。 ………… 白厚仁是蓟镇副总兵,在蓟镇各营之中,只有他吃空饷、喝兵血最是出名,素有白剥皮的称号。 而他带的兵马,也是出名的没军纪,杀良冒功,打家劫舍都是等闲。 但是因为每每打仗之时,都要靠家丁们拼死冲杀,获取战功,又或在战事不利之际,靠着家丁们护卫保命。 所以这位副总兵白厚仁对营中的亲卫家丁们,也是毫无节制的优待纵容,无论他们惹出了什么乱子,他往往都为他们担待下来。 此次,他与白广恩的正兵营并排结阵,在面对溃兵冲阵时,他还能组织抵挡,可清军重骑冲来的一刹那,他的协营就是第一波溃败下来的。 白厚仁见势不妙,作为沙场老油条的他,自然知道再逗留下来是什么样的后果,他二话不说,领着麾下五百多家丁拔马就逃,甚至都没有想到去收拢营中的溃兵。 他领麾下一众家丁们跑出一段距离后,还驻马停下观战,想看看情况如何。 或许想看看,若蓟镇总兵白广恩顶住了鞑贼的进攻,他还要领麾下家丁杀回来捞取些功劳,只是蓟镇军全线溃败之快,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眼见有数百蒙古轻骑从侧翼向他这边包抄而来,白厚仁哪里还敢停留? 他领着那五百家丁们落荒奔逃,因西石门出口那边已然拥堵一团,他当时为图先逃,便是直接奔东而来。 初时,还以为自己逃错了方向,正在懊悔之际,猛然发现了前方有一部明军,看旗号疑是吴三桂所部兵马。 就因这一时的耽搁,竟被侧翼的蒙古轻骑逼至近前,白厚仁无奈之下,也只得领家丁们拼死冲杀下,损失了一百多家丁,好不容易才又逃出生天。 不过,经此一战他的部下家丁们也是伤痕屡屡,白厚仁更连自己的头盔也掉了,发髻也散了,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可谓是狼狈不堪。 好在白厚仁逃跑的速度够快,他双眼冒光的盯着东面不远处的明军大阵急奔而去,始终遥遥领先在蓟镇无数溃兵民夫们的前头。 眼见那处明军大阵就在前方,他心中不由一阵欢喜,只要逃到自家军阵之中,自家性命也就算是保住了。 越跑越近,已可看清对面明军的旗号,正是宁远镇吴三桂的兵马,白厚仁此刻已累得大口呼气,见此不由精神大振。 正在这时,忽有亲卫家丁惊恐地大叫道:“白爷,鞑子追上来啦!” 白厚仁策在战马上回头一瞧,竟是十余个鞑子巴牙喇兵,领着近百鞑子甲骑,已渐追渐进,他仔细看他们盔甲,正是鞑子正白旗的兵马。 白厚仁不由惊得魂飞魄散,一个鞑子的白甲兵,几乎可以打他麾下十个家丁,如今后面追来十几个鞑子巴牙喇兵,还有近百的鞑子甲骑。 自己如何是其对手? 白厚仁脸色铁青,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逃得累了。 他本还想大喝一声,提振一下家丁们的军心士气,可心头惊慌之下,他的声音却在嗓子眼处,沙沙作响,无论怎么用力也发不出声音来。 难道是自己哑了不成? 惶恐之下,白厚仁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终于,一个尖利又刺耳,有如破锣似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快逃……!” 却在这时,前方烟尘滚滚,数不清的明军骑兵,分从南北两翼往这边滚滚冲来。 不明所以的家丁们大叫着:“将军,有明骑过来,是否回避?” 白厚仁看了一眼身后,正白旗巴牙喇追兵已是越来越近了,再看两旁不远处,似乎也有蒙古轻骑对自己恋恋不舍。 他恼怒道:“两翼与身后都有鞑子,我们往哪里避去?快,把本将旗号打起来,我们从正面空隙间冲过去!”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吴三桂,你好毒 白厚仁虽然早早率着麾下家丁精骑脱出战场,但他的副总兵认旗倒是一直没丢弃,不过,为了不引起鞑子甲骑的注意,他们一直都是偃旗息鼓。 而此刻,白厚仁却突然决定将自己的副总兵认旗打出来,意在亮明自己的身份,好让前方两翼奔来的明军骑兵有所顾忌。 可他身旁的一个亲卫却神情惶恐地提醒道:“将军,看对面骑兵是要阻止溃兵冲击大阵,我等若是直奔军阵而去,会不会被误会冲击军阵? 依军律,正面冲击友军大阵,当为死罪,可是会被击杀当场的!” 白厚仁怒声吼道:“老子堂堂大明副将,正二品的官身,他们敢对我如何?快,把我的将旗打起来,我们就往正面过去,进了军阵就安全啦!” 白厚仁的丈五副总兵认旗高高竖起,立刻迎风呼啸猎猎作响,随后,他领着这余下三百多家丁,乱哄哄的就往前面那两队骑阵中间空隙奔去。 双方战马策骑相错之时,他才看清对面明骑的旗号,不由感叹道:“瞧,宁远吴总兵的兵马,不愧我辽东翘楚,他的麾下确是精强许多。” 南北两侧严整的宁远军骑阵,有若两道奔腾的铁流,滚滚往西移动,与白厚仁等骑交错而过,连瞧都没瞧他们一眼。 突然,前方不足一里远处,一队宁远镇步兵列阵以待,阵前排列着整整齐齐的战车火炮,在步阵的两翼也有千余精骑不住游动。 一面火红翻腾的浪涛日月旗,车阵后的步卒们也都身着火红的衣甲,整齐而肃杀,可以看到他们两翼的骑士一水的帽儿铁盔,脸上都是冷酷无情的神态。 白厚仁忽然间觉得自己硬往宁远军步阵那边冲过去,似乎是一个不太好的选择。 不过,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他看宁远军步卒们阵型不变,一副严阵以待之状,并未有要攻击自己的意思,不由又觉胆壮起来。 白厚仁尖声大叫:“快,把本将的大旗举高点,打到前排去。告诉宁远军将知晓,某是蓟镇的副将白厚仁,是宁远吴大帅的好兄弟……快……快去通传……” 身边的家丁亲卫们听了白厚仁的话,也纷纷跟着他一起高声大喊,初时还很杂乱,可渐渐就转换成了齐声高喝。 “轰!轰!轰……” 一连串的炮火轰鸣之声传来,对面宁远军步阵前的战车防线,都被一团团白色烟雾所笼罩起来,火光闪现间一颗颗铁炮子怒吼着激射而出。 “啊!啊!啊……” 不论是副总兵白厚仁,还是他的家丁亲卫们都放声尖叫起来!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对面宁远军兵马会来阻止他们冲阵,但想了十几种方法,唯独没有想到宁远军竟然会用火炮招呼他们。 白厚仁见事已至此,惟有先保命再说,他奋力抽打胯下的战马,同时大声喝令:“快,冲过去,冲过去就不怕火炮啦!” 确实,火炮虽犀利,声势也大,但其缺点就是只能打远,不能近前之敌。 白厚仁也正是基于这样一个判断,才喝令大家随他一起打马急奔,只要在冲前百多步,便不惧火炮之威。 战马发力奔驰起来的速度何其快? 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奔进火炮射程之外,距离宁远军战车也只百多步而已,白厚仁大声催促打大旗的骑兵冲前去,通报一声,请宁远军开阵放他进入。 众人虽因刚才那通炮火之故,对宁远军已深感恐惧,然在生的希望诱使之下,仍是紧紧跟随着白厚仁的大旗,策马奔腾而上。 “砰!砰!砰……” 火铳如爆豆般突然响起一串,股股白烟升腾而起,一颗颗铅弹自火光乍现处激射而出。 “啊……妈呀……” “……草……宁远军竟拿火铳打老子……” “……完啦……跑不动啦……” 尖叫声中,一个又一个家丁亲卫中弹落马。 白厚仁身前策马奔驰的旗手,胸口激.射出一股血箭,四仰八叉的就朝马下摔去,那杆丈五长的副将认旗,也不知被他扔到哪儿去了。 白厚仁胯下的健马也被铳弹击中,一声惨嘶,落蹄翻倒在地,将白厚仁整个甩了出去,他大声惨叫着,他的小腿被后面一个奔上的家丁战马踏中,怕是被这股猛力踩得骨断筋离。 “……啊……哪个混球……踩死老子啦……看老子逮到……有你好看……啊……疼死啦!” 白厚仁声声惨叫怒骂着,他拼命挣扎想要努力站起来,可身后战马不断向前奔去,有一个家丁亲随策马奔来,正撞在刚刚起身的白厚仁,生生将他撞出一丈远。 白厚仁浑身血污,身上已不止一处骨折,鲜血仍是不断从他身上各处流出,混合着地上的泥土灰尘,让他全身上下,都是一股说不出的颜色。 终于,白厚仁再也支撑不住,他最后看了一眼周围,入眼皆是一匹匹倒地哀嚎的战马,还有散落各处的家丁尸身。 一阵阵钻心的痛楚袭来,白厚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怒骂:“吴三桂,你好毒!对自家兄弟都能下此狠手,别叫老子逮到你,不得好死啊……” 白厚仁挣扎着从昏迷中醒来,周围似乎显得异常安静,没有了声声怒吼,就连战马的悲鸣都几不可闻。 猛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这声音他是最熟悉不过,正是军靴踏地之声,“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是从背后传来。 白厚仁想要转个身躯看看究竟,可浑身上下就一动不动,完全使不出气力来,他只能无奈的等着。 正在心中猜想是何人过来,是自己的麾下家丁?还是宁远镇的军将们? “嘭!”的一声之后,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啊啊啊……” 一只穿着厚重军靴的大脚,重重的踢在白厚仁骨裂的大腿上,咔嚓一声脆响,白厚仁趴在地上,他的口中喷出血沫,双目睁到最大。 一股钻心般的疼痛感袭来,白厚仁发出有生以来最为惨烈的悲嚎,他恨不能直接晕过去才好,那种撕心裂肺,刻骨铭心的感觉,真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然后白厚仁想晕,却是一种奢望,剧烈的痛楚,让他反而越发清醒,他想呻吟,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鼻中,他还闻到一股怪味,是血的味道,还是血和泥土的味道,或是自己失禁了? 他疼痛过后,就咬牙怒骂:“草,哪个踢老子,不想活了?” “啊……” 白厚仁才骂完,就又被狠狠的踢了一脚在腰间,疼得他满头都是大汗珠,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满身血泥征战着还要爬起,却听一阵蹄声传来,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根长枪就顶在了他的脖项间。 他急忙惨嚎道:“咱是蓟镇副将白厚仁,哪个敢害老子?” 此刻,马蹄声戛然而止,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蓟镇溃兵冲我宁远军阵,副将白厚仁不能阻止,被溃兵击杀,殒命当场。” “噗!” 长枪冰冷又犀利的枪尖穿透了白厚仁的脖项,拧了一拧,又倏地大力抽出,一股血箭激射而起,飞扬老高。 堂堂蓟镇副总兵白厚仁,至死都不知道是哪个宁远士兵结束了他的生命,也不知那个下令的宁远军将是谁人! 他还算高大的身躯,萎靡地躺在战马人尸中间,静静的抖动不已,抽搐到身形扭曲不成样子,却不能再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临死,白厚仁也没有想明白,刚才闻到的那一股怪味,究竟是什么? ………… 原来,吴三桂在高岗上看到山海镇、蓟镇兵马崩溃,溃兵不断自西面涌来之时,立刻策马回营。 他除了请舅舅祖大乐在中军巡营之外,更是自靴筒中抽出四支竹签,点了四个亲将名姓,使他们两人各领千余精骑,从南北两边掠出,截断溃兵袭营通路,将他们驱赶向两侧。 作为一名杰出的辽西军将中之翘楚,更是自幼成长于将门世家,他太知道溃兵的危害,这群杂碎一旦脱离了军营的管制,便是比虎狼还有恐怖可怕的存在。 多少强军,多少领兵大将并非是败在敌人之手,而恰恰是败在了自家的溃兵手中。 正是因为吴三桂的如此见识,他才能得到蓟辽总督洪承畴的赏识,才能成为洪承畴一心想要培养的,下一任辽西将门之首。 也正是因为吴三桂有洪承畴、祖大寿这等后台,他才能如此决绝果断的下令击杀当面冲来的溃兵。 刚才点出四名亲将,其中剩下两人便是作为他出战步阵的两翼,而他则亲领中军步卒列车阵而前,迎击溃兵,以免其冲至阵前,反不易击散。 同时,还请陈九皋派出了神机营前营的战车助阵,因此,他步阵火炮火铳才会如此众多,一轮炮击,两轮火铳齐射打出,白厚仁的三百余家丁就所剩无几。 再有两翼家丁精骑上前切割包抄之下,还活着的百多个白厚仁家丁,就都乖乖跪伏于地,不敢再有丝毫反抗的勇气和胆量。 而这时,那两队家丁精骑已继续向前冲去,驱散后面陆续逃来的蓟镇溃兵,只有百余骑留在此地。 还活着的白厚仁那些家丁们,个个都是魂飞魄散,他们乖乖的跪在一旁,等候宁远军将发落,竟连大口喘息都生生忍住,一个个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 有些人更是趴在地上如捣蒜般地叩头不止:“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他们竟没有一人注意到白厚仁这边的情况。 直到宁远军骑兵大部,从这些蓟镇溃兵身边掠过后,他们仍是个个胆战心惊不已,祈求各方神佛保佑,希望宁远军能留下自己一条性命。 更有人已经哭着哀求:“爷爷饶命……俺愿意为爷爷杀鞑子……俺再也不逃啦……” 终于,他们听到一个喝令声音:“全部乖乖跪好,待个个登记了名姓,才得入到后阵。不得乱动,违者杀无赦!” 这些剩余的幸运者哪里还有反抗的心思? 他们个个跪倒地上,磕头如捣蒜似的:“是……是……多谢爷爷……多谢爷爷……” 而这时,才有一个家丁终于注意到白厚仁这边的情况,不由惨声嚎叫:“马副将死啦……头被刺穿啦……” ………… 刚刚击溃白厚仁这一部溃兵,吴三桂麾下亲将都司季忠伦,就领着三百余精骑与另一都司李庆功分在南北两侧,又向前冲去。 忽然,季忠伦的眼球一缩,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正有百多个鞑子甲骑策马急急奔来。 这些鞑子兵,看盔甲都是满洲八旗中正白旗的兵马,他们个个甲叶外露,银光闪闪。 而奔在头里的十余骑鞑子兵,他们的背上皆有火炎边的背旗,且盔上高高红缨飘荡,竟是一色的正白旗巴牙喇兵。 当先一人,背上更插着斜尖本色旗,竟是一名巴牙喇的壮达小头领,而他身旁更有一个中年壮汉,他身上穿着重甲,胸口还有一面巨大的护心镜,手上持着的是一杆巴牙喇大纛旗。 季忠伦久在辽东,他也是将门军户的出身,自小便在军中打拼,与鞑子作战也不是一日两日。 因此,他自然知道清国的军律,自旗主以下,都是各位将领亲自执旗,军中各骑各兵皆视其所向而趋动。 然在清军中出兵作战之时,又至少要到甲喇章京这一级别的军将,才有自己的大纛旗,否则,就像那些分得拨什库什么,只有普通的三角斜边本色旗而已。 而对面的鞑子骑队中,有十数个巴牙喇兵,就已很不简单,如今更在其中看到巴牙喇营甲喇章京的大纛旗出现。 好战的因子在季忠伦的身体内激荡,他大喝一声:“都小心着点,对面可有鞑子巴牙喇兵。” 他这边才吩咐完,便低头吹起了哨子,以呼唤奔向南面包抄的李庆功迅速与自己汇合,共同与对面百多个鞑子一战。 他们哨声相合,信息通传之后,瞬间变阵,两边包抄而来,六百余骑宁远镇精锐骑兵,分两路就向那一股鞑子迎了上去。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迈瑟的野望 迈瑟,满洲正白旗的巴牙喇营甲喇章京,满洲那木都鲁氏,他与别的满洲鞑子一样,都是从小就习练弓猎搏杀之术。 而只孩提时代起,他的母亲就将他用绳索绑在马背上,以求让他适合马匹的习惯,五岁开始,他就练习小弓短矢,当众驰骋,以后他一年一年的逐渐长大,也成为后金鞑子中一名出色的勇士。 就在十八岁那年,他更是入选为巴牙喇兵,与他一样,他的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也都先后成了鞑子的巴牙喇兵和马甲兵。 满洲兴起来的早年间,在军事上几乎是无往而不利,就如眼前这种一边倒的追击战,似乎自从军以来,迈瑟也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战斗,就会有伤亡,虽然与大明的官军相比,后金鞑子兵或是清兵的伤亡一向很少,不过,也总会不可避免的出现一些损耗。 而只有追击战,才会是伤亡最为低微的战斗,很多时候,甚至还有出现零伤亡的可能。 便若当年的松山之战,大明军马溃败之后,阵亡近五万余人,而后金的鞑子兵却只有误伤的八人,这种对比可是非常惊人。 追击战,敌方在溃逃状态之下,是没有任何建制与作战意志的,他们很少有敢回头与追击骑兵拼命的勇气。 当然,这是在你没有将他们逼到绝境的情况下,所以追击战虽然看上去简单,但也很不容易,其关键还是要把握好一个度。 然而在这方面,迈瑟的经验可是极其丰富。 他不时策马到溃兵们的身后,忽而刺出一枪,或是远远掷出一柄飞斧,只要让他们感觉到严重的威胁,又给他们一点逃生的希望,就能让他们哇哇大叫,用尽全身力气拼命逃窜。 就算你包抄进入他们的阵列,只要不是将他们围死、困死,他们也很少会停下来拼命,因为你一停下来,友军就趁机跑脱了。 逃命,不需要跑得比敌人快,而是只要跑得比友军快就行啦,这是明清双方,任何一名士兵都知晓的道理。 而那些容易溃败的军队中,显然军士们的思想觉悟,也不可能高到愿意牺牲自己性命,而让别人逃出生天的地步。 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些愣头青,或是不甘心的军将,他们也会想要组织溃兵,对追来的鞑子阻击一番。 然而这时包抄骑兵的作用就完全体现出来了! 迈瑟率领着十几个巴牙喇兵不断的穿插包抄,他自己都已记不清楚,自己又击溃了多少想要重新汇集的明军溃兵,斩杀了多少强悍的南国勇士。 就在刚刚,他甚至都快要包抄到溃兵的最前方,而且他还瞄上了前方奔逃的一股溃兵。 远远看去,那队溃兵队形似乎还十分严整,好像是哪南国将官的一部分家丁,他们跑得可真是快啊。 自己等人都是一人二马,甚至是一人三马不断换乘,竟然都还不能上他们的逃命速度! 不过,不管如何,那颗南国将官的脑袋,自己要定了的。 若是得了这颗南国将官的项上头颅,或许在此战之后,正白旗巴牙喇纛章京的宝座就会向自己招手。 虽然旗中的巴牙喇章京也有好几个,而实职的位子却又只有一个,然即使先占下一个巴牙喇纛章京的名号,不也是一个念想嘛? 只要似眼前的追击战,再多来上几次,这个念想不就变成现实了嘛! 不过,迈瑟的心中也有一丝阴影,放眼南国各支军队,他几乎都无所畏惧,可有一南军据传当年曾参加过巨鹿之战,更在战后夜袭大营击杀武英郡王。 而在这一次的辽东战事,更一出战便击杀了大清国两名固山额真,就连让他敬佩的睿亲王都深感忌惮,更是使当今皇帝陛下都心心念。 “张诚?南朝宣府军马?” 迈瑟还清晰记得,当年巨鹿的尸山血海,那是他所经历为数不多的恶战。 那一次入侵南朝京城左近,一路劫掠,都势如破竹,却唯独在巨鹿遭到了南朝军队的激烈抵抗,当日的战车的惨烈,他至今记忆犹新。 而自己的那两个哥哥,往日征战四方,重伤都没有受过几次,却唯独在巨鹿那处地方,在与那支南朝军队作战之时,竟然都奋战而死。 那次征战归家,得知消息后的额娘,都快要把眼睛给哭瞎了。 对于那支他曾经与其血战过的军队,迈瑟的心情十分复杂,有仇视和痛恨,又有一丝谨慎与尊敬,更有一些无可奈何。 那一段时间,因两位哥哥的战亡,使他对于汉人倍加仇视,就将满腔的火气,都撒在几个看上去不是十分顺眼的汉人奴隶身上,竟将他们活活折磨至死。 不过,其中的一个汉人奴隶在临死前所说的话,却让他竦然而惊。 那个该死的奴隶说:“该死的鞑子,你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将来会比我死得更惨……” 或许是受了那个奴隶的影响,迈瑟打那以后就经常做恶梦,他总是梦到自己被人千刀万剐,或是头皮被活活剥去。 总之,每每都是受尽各种残酷的折磨后,方才痛苦的死去,每次梦醒十分,迈瑟都是一身冷汗。 此刻,迈瑟策骑在自己高大战马之上,他左手举着自己的正白旗巴牙喇营甲喇章京大纛旗,右手则持着一杆长近九尺的虎枪。 虎枪的枪刃长达九寸,刃上更有数道血槽,枪刃一道道棱起,使得刃身有若圭形,而迈瑟这杆虎枪枪刃上透着一股暗暗的深红颜色,不知已饱饮了多少敌人的鲜血。 他的虎枪枪杆有近半都是枪头与杆身相套连的铁管,尤其在靠近枪刃套口处,左右还各有一段鹿角支出,下面垂着两根长长的皮条。 这是防止虎枪枪刃刺入目标太深,抽拔不及,而使自己无法再击,反为敌人所伤,才做的设计。 毕竟,鞑子所使用的虎枪,起初是为了搏杀猛虎而设计的,刃身如刀,枪锋非常锐利,纵使虎熊凶猛,皮骨韧厚,也能被一击刺穿。 所以在靠近枪刃处左右各有一小段鹿角棒,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此即可伤虎,又不至于刺入过深,而使自己反为猛虎所伤。 而满洲崛起之后,虎枪也更多的被用于沙场战阵,尤其是奴酋黄台吉当权以来,一个个虎枪营建立,鞑子中能用虎枪者,多是各旗中出众的勇士,皆是重甲与巴牙喇、葛布什贤等兵。 除此之外,在迈瑟的马鞍上,还挂着多个的铁骨朵、飞斧之类,有若一个个小铜锤上扎满了尖刺,就象缩小版的狼牙棒一般。 这是专为对付敌人中的重甲与盾牌,投掷出去,所中者无不碎裂! 由于巴牙喇兵多是作为战场突击之用,他们的敌手并非是那些普通的明国军卒,而是明国各将麾下的家丁精骑。 所以,清国各旗中的巴牙喇兵,多有装备铁骨朵、飞斧、投枪者。 迈瑟此时虽然是左手持旗,右手握枪,但他马术娴熟,不需双手,只凭借腰力和腿力就能很好的控制战马。 只见他策骑在战马上,左右转动,都是十分灵活,完全没有因为不用手控制缰绳,就无法策骑转向。 放眼迈瑟身旁的一众巴牙喇兵们,也大多如此,他们的装备,几乎都是虎枪,只有少部分人使用长柄挑刀,又或是长柄的斧锤之类。 那些挑刀窄而弯曲,连刃带杆,也是长近七尺,若被其大力劈中,就算不至于连人带马成为两半,怕也难以活命。 他们个个还背着巨大的步弓箭壶,其中只有相当少的一部分人才会使用马弓。 这都是因为他们平日训练方式的缘故。 满洲的鞑子骑兵,力量多在双脚上,因此他们更善用大弓,所以其马上骑射之能,反而不如蒙古族的骑士们。 他们中虽然也有很多人可以左旋右折,左顾而射右,不过,大多人却还是习惯于近距离下马步战,或是下马步射杀敌。 不知为何,迈瑟策骑看着前方那些明国溃兵,脑海中竟会闪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暗自揣度道:“自己是不是老了,听那些族中老人讲,人老了都会多愁善感起来,可自己还不到四十岁,并不能算老啊?” 他更是在心下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要再加快马速,快些追上前去,万不可让那个明国将官跑掉了? 否则,自己离巴牙喇夀章京的宝座,可就遥遥无期啦。” 就在这时,他猛然看到南北两个方向上,各有一队明军骑兵策马与自己交错而过,万幸的是他们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策马奔腾中,迈瑟也是满腹疑惑的回头观望,只见那些明骑竟是朝着明军溃兵步卒而去,意在将他们驱赶向北面河岸边,或是南面的石门山脚下。 见此情形,迈瑟心中一惊:“难道前面又有南朝军阵?” 就在这时,前方猛然传来一阵如雷般的炸响连连,毕竟隔着蓟镇副将白厚仁在中间,迈瑟此刻还不知前面又有一队明军在结阵以待。 炸响过后,就见一个个黢黑的铁疙瘩破空飞射,其中一些竟越过了前面明军溃兵,直向己方骑阵而来。 迈瑟久经战阵,自然知道那些飞射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他急忙大喝:“变阵,小心明狗火炮,南北分散开!” 余者巴牙喇兵和鞑子甲骑也已看到飞射过来的炮子,所幸距离尚远,就算那些炮子飞行速度极快,但鞑子们反应迅速,即可策骑分向南北两侧跑散开来,以躲避明军炮子。 这边炮子纷纷落地,那些落在明军溃兵后面的不住向前跳跃,却未曾伤及鞑子一分一毫。 紧接着又是一阵火铳的脆响大作起来,前方那些明军溃兵们,一个个栽落马下,原本还三四百人的溃兵骑队,只一瞬间便七零八落,所剩无几。 迈瑟对于刚刚的火炮袭击也十分诧异,他一度以为前面奔逃的溃兵是在诱敌,正准备呼唤同伴们撤离之际,就听到一阵火铳脆响,那些明军溃兵便所剩无几。 迈瑟不由一愣,他料想的一点没错,前方果然又是一座明国军阵,他们正在阻止溃兵冲阵,似乎还未曾发现自己的存在。 本来就因未能擒杀那些溃兵中的明军将领而懊悔的他,此刻竟然又萌生出一个大胆到接近疯狂的想法。 那就是借此机会,率领麾下勇士们掩杀上去,若能就此击溃前面明军大阵,岂不比擒杀一个明军溃将的功劳,要大上许多? 即使不能一举冲溃前方明军大阵,自己领麾下众勇士们突然袭击之下,或许还能再擒杀一个明军官将,如此,才不枉自己追来这么远。 迈瑟与分向南面的鞑子巴牙喇兵呼啸着传递信息,很快他们就又重新聚在一处,当然,这一过程中他们也并未停止前进。 可他们才汇在一处,就见前方奔来一队明国骑士,大约三百骑上下。 他们个个帽儿盔,红衣红甲,明显与自己刚刚追击溃兵不同的是,他们人人皆是一股杀气腾腾,眼中还不时闪过血腥冷酷的光芒。 双方仆一见面,大家都是一愣。 迈瑟未曾料到对面的明国军马竟然还敢冲出来,一瞬间,他也有些愣神,然见对面明骑虽盔甲器械精良,个个也是悍勇,然毕竟才只三百骑上下。 而己方这边也有近二百的精骑,内里还有近二十的巴牙喇勇士,怎会怕区区三百个南朝骑兵? 迈瑟十分熟练的呼喝鞑子们结阵迎战。 他见到身旁竟然还有人要拿出骑弓,不由大怒,立刻咆哮着制止,早在刚才看到对面明骑身上的甲胄精良,就知道角弓对他们定是无用。 对付他们这些精锐的甲骑,也只有标枪、铁骨朵等投掷武器才有用处。 其实,就在刚刚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迈瑟也不是没想过撤退。 不过,己方适才追击包抄明军溃兵多时,就算有数马来回换乘,也总是会消耗战马的脚力,只是消耗的少一些罢了。 如此,怎能与对方刚刚出战的生力军相比? 更何况,从外表看上去,对面冲来的生力军,还是颇为精锐的,此刻自己若是转身逃跑,方才追击溃兵的那一幕,怕就要换作自己啦。 现今之策,惟有拼死一战,搏杀出一线生机,若是能侥幸得胜,还是大功一件! 明清双方都是饱经战阵的骑士,皆训练有素,只在一瞬间,双方军官狂吼之下,就策马组成了各自合适的战阵。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使鞑子知我厉害 迈瑟这一边是十六名巴牙喇兵,又加一百二十名正白旗的鞑子甲骑,他们按照迈瑟的命令,组成了一个锋矢阵。 他们以迈瑟与那个巴牙喇壮达冲在前面打头阵,身后是五名巴牙喇兵,再加八十名鞑子甲骑组成坚强的中路。 两翼则各有五名巴牙喇兵,分别领着二十个正白旗的鞑子骑兵,他们一个个取出马鞍上悬挂的铁骨朵、标枪、飞斧等武器持在手中,做好了随时投掷的准备。 而另一边的明军都司季忠伦,此刻已经渐渐往南移动,很快就与南面奔来的李庆功部骑兵汇合,如此明军就有六百骑上下,兵力远胜于鞑子。 他们也结成中央突破的鱼鳞阵,以重兵在集结中间,又分作若干个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 鱼鳞阵属于纯粹的进攻阵形,重兵叠加于前部,只求一击突破,而忽视后部防守,若是冲锋遇阻,后部根本就没有防护之力。 很明显,选用此种阵型的明军,也是一支敢战之军,他们的眼中也是只有进攻这一条路。 都司季忠伦位于阵列最前做第一波次突击的指挥,而李庆功则在阵形中间,他将发起第二波次的突击。 他们两人各率领着一队队小方阵,在他们的眼中,只有突击取胜,压根就没有失败这一说,因为那就意味着死亡。 双方的骑兵们都是吼叫着奔腾而来。 但明军却显兵力雄厚,他们密密层层的精骑不时腾出,往两边包抄过来,一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人马。 迈瑟的双目如鹰一般锐利,他可是饱经沙场的老鞑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虽然明军看上去极其精锐,且势众人多,可他自从军征战以来,何曾惧怕过明军,何曾因为明军人马众多而溃败过? 迈瑟猛地高高举起左手的甲喇章京认旗,策骑奔腾的所有巴牙喇都看着他的旗帜,他策马在前先行,大声吼叫:“杀光尼堪!” “杀光尼堪……杀光尼堪……” 所有正白旗巴牙喇兵和那些精锐甲骑也都是齐声大吼起来。 “杀光鞑子……杀光鞑子……” 与此同时,季忠伦这边也发出了同样的声声怒吼。 ………… 烟尘滚滚中,明清双方的精骑铁蹄,沉重地叩击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声声令人心寒的沉闷声响。 转瞬间,双方相距渐进,一进入二十步内之时,双方的精锐骑士们纷纷不约而同的开始击杀对面的敌人。 宁远军的骑士阵列中,三眼铳的轰响之声一时大作起来,而对面的那些正白旗巴牙喇们,则用力投掷出他们的标枪、铁骨朵等武器。 两军的中锋首先接战,宁远军第一排骑士最先接触敌人,他们中锋叠加了近五百精骑,两翼又各有五十人马。 在接敌的一瞬间,宁远军中锋立刻化作一个个五人小队,他们互相配合着就冲入鞑子阵中,虽有个别人在接敌之时,被鞑子们投掷而来的铁骨朵砸中,但大致还能保持队伍的严整。 而鞑贼投掷铁骨朵等兵器时,明军前两排的三眼铳也是交错开火,冲在头里的鞑子巴牙喇兵和普通甲骑,也瞬间栽倒许多。 一层层的骑士,不断掠入对方军阵,火光不再出现,厮杀怒吼之声却不断传出,夹着声声战马悲鸣和战士们的惨嚎,厮杀在了一起。 三眼铳虽然是在近距离威力颇大,且可连续射击三次,但那是在游动之时,才可有机会继续点火射击,在今日这等情况下,却只能打射一次。 鞑子前排的巴牙喇兵纷纷中弹,粗大的铅弹,瞬间就撕裂他们外面昂贵的甲叶,然后又击穿甲叶内的棉甲,最后破开他们最内层的锁子甲,撞入他们体内。 铅弹接着在他们的体内翻滚,而伤口遇到空气后,强大的体内压力,使得内中的血液,化为一股股血箭急速喷射而出。 他们惨叫着向后摔落马下,伴随着一股股血红的箭雨飞扬在空中。 不过,这些巴牙喇兵个个都马术娴熟,很多人善于躲避,有些铅弹,只打中他们的马匹,或是击打在他们身后的正白旗鞑子甲骑身上。 那些马匹中弹后,发出一声声长长的悲鸣,接着就是一阵乱跳翻滚,将马上的骑士摔落下去。又栽倒一旁。 双方的第一波接触,作为中锋冲在头里的五个巴牙喇兵,就被三眼铳击中三个,万幸得是迈瑟和那个巴牙喇分得拨什库却毫发无损。 而他们和鞑子甲骑投出的飞斧、铁骨朵等武器,借着马势,又准又狠,也使得十数个明军骑士,纷纷跌落马下。 一个宁远军骑士,就是刚刚开了一铳,将一个巴牙喇兵打落马下,就见一物朝自己飞来,其力道凌厉非常,却是一个钉满了铁钉的铁骨朵。 他下意识举起左臂上的圆盾一挡,“轰”一声,那圆盾登时就四分五裂,狂暴的力量之下,这骑士也被带得策马不稳,一下子滚落马去。 他接着又被后面冲来的己方战马狠踢了一脚,痛得他如同撕心裂肺一般,卷缩在地上,再不敢有一丝动弹。 还有一个宁远军骑士,他还没有来得及打射三眼铳,就见一杆标枪当面射来,这骑士根本就来不及闪避,被那杆标枪透胸而过。 三眼铳掉落尘土,而他则努力想要扶住马鞍:自己肺部怕是刺破了吧? 这骑士努力想要呼吸,却只从口中咳出一股股带血的泡沫,他感觉眼前一片黑暗,努力想要再看一眼这山、这云,自己为之奋战的这方大地。 然而,老天却不愿再让他如意! 最后他的身体也是毫无意识的直直摔落于战马之下。 虽然,作为中锋的正白旗巴牙喇和重甲骑士们拼死冲锋作战,不断投出他们的武器,又近战搏杀啊,对明军骑士造成不小的伤亡。 不过,他们毕竟人少,且这股宁远军骑士也是同样战心坚决,不似前时的那两股明军容易击溃,鞑子奋战之下,顿感寡不敌众。 再有,这股宁远军骑士们的搏战本事也很厉害,他们只是在初接战之际,被鞑子的投掷兵器击杀较多,一旦近身接战,反而杀了个旗鼓相当。 除了鞑子中的那些个巴牙喇兵外,普通鞑子对他们的威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强大! 在双方精锐程度相差不多的情况之下,人多就一定会欺负人少,所以,兵力的妙用也就在于此。 战场搏杀,总是要用己方最精锐的力量去击溃敌方的弱旅,而以己方弱旅拖延地方强军,哪一方先取得优势,哪一方便基本上取得了胜利。 就在双方的中锋接战不久,两边侧翼上的双方骑士也接战了,然而,他们却并未在一起近距离捉对厮杀。 靖边军的骑士只是一波波的从鞑子身旁掠过,隔着一、二十步距离,用三眼铳对准正白旗鞑子一通射击。 而这些巴牙喇兵和鞑子甲骑们,从小练习的各种战技,他们一身的本事,也只有策马投掷这一种能够发挥出来。 掠过来的宁远军骑士们,来回往复轮替,看上去似乎股股不断一般。 三眼铳的爆响也是接连不断,一个个鞑子甲骑惨嚎着中弹,纷纷栽倒在马下,而明军骑士也不断被投掷而来的铁骨朵等兵器击中,双方损伤相当。 一个虎背熊腰的巴牙喇兵满脸都是不甘的神情,他怒声吼叫着将自己平日里爱若珍宝的虎枪,用大力投射而出。 就在他右前方十数步外,一个宁远军骑士连人带马都被这杆大力投射而来的虎枪洞穿。 不过,随后这鞑子巴牙喇兵的护颈处,就喷射出一朵血花,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铳响,他的胸腹各处,都喷射出一股股的血雾。 这巴牙喇兵似乎还想要张嘴怒吼,可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的脖颈处中弹,气管被击中,就算他想奋力吼叫,却也只会让脖颈处的鲜血喷溅得更快罢了,最后,这个鞑子巴牙喇怒目瞪得溜圆,满脸都是不甘神情,就这样策于战马上直直死去。 锋矢阵两翼的损伤越来越大,鞑子兵也是越战越少。 明军虽然是以鱼鳞阵迎战鞑子的锋矢阵,但为了应对其两翼掠来的甲骑,也在两翼个布置了百骑宁远军将士。 即使如此,宁远镇明军的中锋兵力仍然多达四百余骑,明显大过冲来的鞑子许多,优势极大。 宁远军的各个骑士们越战越勇,因为他们所面对的鞑子兵越来越少,虽然明军也是伤亡不断,但其基数本就大过鞑子,如此状态之下,即使伤亡相同,明军的优势也会越来越明显。 尤其是作为清军中锋的那些鞑子兵们,既要专心与迎面冲来的宁远军骑士搏杀,又要防备侧翼不时射来的铳弹。 他们侧翼损伤严重,兵力越来越显单薄,已经快要无法阻止宁远军骑士对中军的骚扰与袭击。 “杀尼堪……杀光尼堪……杀光可恶的尼堪……”迈瑟策马高声吼叫着。 他仍然是一手持旗为大军引领方向,一手持着虎枪与宁远军骑士搏战。 迈瑟与那个巴牙喇分得拨什库,还有队中仅剩的两个最凶悍巴牙喇兵打头阵,组成锋矢阵的前端,在他身后是慢慢向两边张开的阵形。 铁蹄翻腾之下,沉重的战马响鼻声交织成一片,他们与对面冲来的宁远军骑兵,也终于完成第一轮激烈的搏战,交错而过。 但是,此刻的迈瑟也知道,想要全身而退惟有击败、击溃眼前这股明军骑兵,否则,一旦被他们缠斗起来,待明军步队赶上前来,己方便无再逃脱的机会。 “杀……杀尼堪……” 他迅速整理还队形,再次怒声吼叫着向季忠伦这边疾冲而上。 面对滚滚而来的鞑子,季忠伦嘴角扬起略有些轻蔑的笑意,他也是高声大喝道:“兄弟们,今日使鞑子知晓我宁远军的厉害。 杀……杀鞑子……” ………… 此刻,双方的骑士都没有畏惧,都有死战不退的勇气。 转眼间,双方再次冲入二十步左右的距离时,鞑子兵们几乎是投出了最后的铁骨朵、飞斧之类的武器。 而明军骑士们却并不退缩,对于他们来说,被鞑子投出的兵器击中,只要不是要害之处,也未必会死,但自己手中的三眼铳,只要击中鞑子就几乎是必死无疑。 而他们大多数骑士在刚才的接战中,都是只点燃了一轮三眼铳,此刻,又是一阵接近于齐射的三眼铳打去,鞑子兵翻身栽倒一片。 即使有些鞑子并未被铳弹击中,但他们胯下的战马中弹倒地不起,他们又怎能独善其身,有几个鞑子兵更是被战马重重的压在了下面。 三眼铳如爆豆般响起,股股白烟与火光冒出,白烟中也不断有宁远军骑士翻身栽落马下,但即使如此,也阻挡不了宁远军优势的逐渐扩大。 还有两翼的宁远军,此刻也有更多的铳弹向中军这边射来,阵中一些鞑子甲骑与战马不时中弹,甚至有两个鞑子壮达翻滚马下。 迈瑟的战马也在此轮交锋被铳弹击中,但他毕竟久经沙场,只见他灵巧地腾身一跃,就上身旁另一匹战马,继续持旗冲锋。 不过,他那杆精致的虎枪,此刻却不知所踪,想是刚才战马被铳弹击中之时掉落的。 迈瑟身旁的巴牙喇分得拨什库怒声吼叫,他奋力投过去一杆标枪,一个宁远军骑士跟着就惨叫落马。 转眼间,铁骑呼啸而至,双方也再次近身接战,宁远军的骑士们倒提三眼铳,就当做铁锤一般,抡起就是一通狠砸。 战马沉闷的撞击声,还有双方骑士们方凄厉的惨嚎声一波波响起。 迈瑟此刻已改为双手持旗,以旗为枪,横抡直刺,与宁远军都司季忠伦就战在了一处。 他双腿紧紧挟住马腹,臀部更从马鞍上悬了起来,那杆大旗在他的手中上下左右翻飞,或横扫、或劈砍、或捅刺,威力丝毫不减于虎枪在手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战死在这吧 季忠伦其实早早就瞄上对面的迈瑟,他第一次策骑疾奔而上时,手中虎枪左挑右刺,接连放倒两个鞑子甲骑,却与这个鞑子头巴牙喇甲喇章京错开。 这一次他便直挺挺的奔迈瑟袭来,他的身体也是极为粗壮结实,虽年不到三十,却也是久经沙场搏战的老兵,积功才升任都司,一身的搏战本领。 季忠伦与迈瑟二人,一个持着虎枪,一个挥舞着旗枪,同样大声吼叫着就奔向了一处。 一瞬间,迈瑟看到对面明军将官盔上飘荡着黑缨,一身精良的甲胄,迈瑟知道,这明将就算不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也是先锋一类。 本着擒贼先擒王的思想,他也是早早就盯上了季忠伦。 迈瑟大喝一声,手中旗枪猛力挥舞横扫起来,大力之下,枪尖下的三角认旗迎风飞舞,看上去确实威风凛凛,但也降低了速度。 季忠伦本是想虎枪直刺,见状立马改为斜挑,将迈瑟的旗枪荡开。 虎枪毕竟要比旗枪长出许多,两马相交,血光飞溅,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季忠伦虎枪借力又向前捅刺,迈瑟身形略侧闪躲。 季忠伦的虎枪紧挨着他左臂刺过,带出一团血雾腾起,或许迈瑟的左手臂,有一大块血肉就此没了。 二马错镫之后,并未就此奔离,他们打了一个同样的旋儿,又再次互望着对方,各人眼中都满是慎重之意,对身周的呐喊厮杀置若罔闻,一心只在对面的敌手。 迈瑟似乎知道自己的旗枪短于明将的虎枪,他不愿再吃这个亏,仍以左手握紧旗枪,右手却悄悄倒提了一杆铁鞭在手。 “杀……” 他们又是同时发起一声怒喝,再一次交锋起来。 迈瑟左手旗枪直刺,季忠伦有了前次的经验,这次他的虎枪也是借力一拨,就将迈瑟的旗枪荡开,而且招式也并未用老,仍稳稳的向迈瑟直刺而去。 不过,老奸巨猾的迈瑟,却在旗枪上三角认旗的掩护之下,右手迅速翻动,一柄铁鞭自上而下,照着季忠伦的头项间就砸了下去。 季忠伦虽是全神贯注在迈瑟的身上,却也未曾想到他右手还有一柄铁鞭,骤然之下,已是不及闪躲,而虎枪直刺向前,就算想要回挡也已来不急。 好在季忠伦临危不乱,他自知这一鞭注定无法躲避。 所以,他虎枪去势不减,只见季忠伦身形向右微微侧让一点,打算避开头项,而以肩膀硬抗下这一鞭。 当然他也并非是要硬挨这一记铁鞭,他是想借虎枪刺去的力道,同时沉肩下压,以求卸去这一鞭的部分力道。 季忠伦虎枪的枪刃同样也泛着一层薄薄的暗红色泽,显然没少沾染敌人的鲜血,透着一股渗人的寒气。 虎枪借助战马前冲之势,“嗤”的一声,直直刺入甲喇章京迈瑟的左肩内侧,森寒锋利的枪尖尽数刺入,一直刺到枪刃套口处,左右各一小段鹿角处为止。 就算如此,季忠伦虎枪长长的枪刃也刺穿了迈瑟的肩部,枪尖从他后背肩胛骨的缝隙中透体而出。 骑兵对决,远远超过了步兵之间战斗的残酷性,除了同样需要勇气与战技之外,更需要有丰富的战场搏杀经验,还有敏锐的预判力。 因为双方战马速度极快,正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一旦预判失误,便毫无任何可以挽回之余地,直接就是身死落地的下场。 显然,迈瑟也是一员征战沙场数十年的老将,更得封清国正白旗的巴牙喇营甲喇章京之职,战场上的搏杀技能,确实是非同小可。 他不论是战场搏命的经验,或是对于敌人动作的预判能力,在鞑子军中那可都是非常出众。 不过此刻,甲喇章京迈瑟却是一脸痛苦又懊恼的神情。 他在左肩中枪的同时,右手抡动铁鞭也重重砸在季忠伦的左肩之上,“嘭”的一声闷响,季忠伦肩上铁甲都被砸裂开来。 但使他懊恼的却是,季忠伦太过狡猾,他借着收肘沉肩的动作,将铁鞭砸来的力道卸去一部分,而迈瑟也是同样左肩中枪,吃痛之下,手上的力道也自然少了几分。 可即使如此,季忠伦的左肩也是同样骨裂肉绽,血流如注,他吃痛之下再也无力握持虎枪,大声吼叫着伏在战马脖项上,往前奔去。 迈瑟也是悍勇,他虽然不及追赶季忠伦,但季忠伦放弃虎枪的一瞬间,抛去铁鞭,一把抓住虎枪枪头下三分之一处。 “啊…啊………” 他仰头大声吼叫着,右手奋力反抽之下,竟生生将插入左肩的那杆虎枪给拽了出来,随着虎枪脱离他的肩膀,伤口处的血洞中一股鲜红立时就喷溅而出,扬起老高一片。 然而,就在迈瑟拔枪的一瞬间,一个后面冲上来的宁远军骑士,长挑刀借着战马冲击之势,朝着他的脖项就劈砍下来。 此刻迈瑟才奋发浑身力气拔出刺入肩部的虎枪,根本就无力再行格挡,而且,就算他有心闪避,可全身气力也在虎枪拔出的一刹那都泄掉了。 他整个人都僵直在那里,虽自知已注定无法躲避开迎面砍来的长挑刀,但本性凶残的他也绝不肯退缩认输。 迈瑟强忍着左肩处的钻心疼痛,再次将全身的力量聚集在右臂之上,他不躲不避迎面砍来的长挑刀,却倒提虎枪,大力抡起直砸向迎面冲来明军骑士的马腿。 “当……当啷……啷啷……” 一声脆响过后,又是一连串颤声传来,紧接着就听“嘭”的一声大响。 原来是一直随在迈瑟身边的那名巴牙喇分得拨什库及时赶来,他策骑冲上,挥动手中的大斧生生将迎面砍来的长挑刀格挡开来。 对面冲来的明骑虽未能如愿砍到迈瑟,可迈瑟的虎枪却实实在在的砸中了他的战马前腿之上,战马吃痛之下,前蹄登时便扑倒在地上。 马上的明骑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翻滚着落马,他虽未能砍中迈瑟,但自己也并未受伤,借着战马向前扑倒之势,他也向前连连翻滚。 这时,后面的明骑接连不断的往前冲来,那个巴牙喇分得拨什库,只得呼喝着身边的鞑子甲骑守护受了伤的甲喇章京迈瑟。 迈瑟此刻根本没有时间包扎伤口,只能任由肩头上血流如注,他强忍疼痛,一下拔出那巴牙喇分得拨什库背上的一口重剑,握在手中。 因流血过多,迈瑟的脸上几无血色,苍白得如同他身上的正白旗衣甲一般,但即使如此,他仍奋力挥舞着那口重剑,接连有砍翻了两个明军骑士。 可随着时间流逝,鞑子兵却是越战越少,而对面的明骑却似乎久久不绝一般,仍是不断向前冲来。 猛然,一个明将猛冲而来,他身上盔甲一如前面那员明将,都是盔明甲亮,前胸一个大大的护心镜,手里同样握着一杆虎枪。 迈瑟才堪堪避过一个明将骑士刺来的长枪,趁着那骑士与他两马交错之际,回身重剑狠狠劈下,正砍在那骑士背上,一道又长又深的血口子,登时便血流如注。 那骑士大声惨嚎着就跌落马下,从此再也没有爬起来。 不过,迈瑟隋饶躲过了这杆长枪,又击杀了这个明军骑士,却挡不住紧随而来的另一杆虎枪。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迈瑟只来得及避开正胸要害,那杆虎枪长长的枪尖,就紧挨着他右肋刺了进去。 血雨猛地喷射而起,沉重尖锐的虎枪,借着战马冲势,瞬间破开迈瑟护腋处的精良甲叶,破开他内中的棉层,破开最内层的锁子甲,一下透体而过,甚至在迈瑟身后还露出长长一截枪尖。 迈瑟只觉得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就被完全抽空开去,不由在脸上露出一阵惨笑。 “砰!砰!砰……” 爆豆般的铳声突然响个不停,一直随扈在迈瑟身边的那个巴牙喇分得拨什库,正舞动自己的长斧,正要刚刚刺伤迈瑟的明军将官劈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一小队明军骑士策马冲来,他们“砰砰砰砰”的就是一阵三眼铳打射出来。 那巴牙喇分得拨什库的左右护肩、护腋,髹途黑漆的盔帽上,前挡护腹等处,甚至连他胯下的战马,都爆出多股血雾。 他甚至连叫喊嚎叫都没有来的急发出,就那样直挺挺的滚落马下,惟有那一双大眼依旧瞪得溜圆,似乎透露着满满的不甘。 鞑子越战越凶,但也越战越少,几乎少到使人感到可怜的程度。 两翼的鞑子已经无力对抗明骑,都被驱赶到中军这边,但两翼的明骑却并不加入中锋这边的厮杀搏战。 他们只在南北两侧往来奔突,或是三眼铳引燃打射,或是偶尔射来一支支箭矢,也有些明军骑士投掷来一杆杆标枪。 与鞑子一样,此时,大明北地各处边镇的骑兵们,也多擅使投枪一类投掷武器。 他们骑兵出战,大多也能骑射,这与骑马砍杀一样,都是骑兵的最基本技能,只不过火器兴起之后,许多北地骑兵们大多都改用三眼铳,图的就是一个便利。 三眼铳,不但可以打射铳弹击敌,中者大多难活,且其声响巨大,又可起到吓阻敌人之功用,再者无须像弓箭那般,还要收弓另取冷兵器才可搏战。 这三眼铳乃是精铁打制,燃放打射之后,大可握持在手中当作铁锤使用,马上搏战之时,就省去了再另换冷兵器这一步骤。 而除此之外,就是投掷武器,明军骑兵也是几乎人人都有投掷武器,然其与鞑子多少还有所区别。 鞑子那边标枪、飞斧、铁骨朵品种繁多,几乎是依着各人喜好来配备。 可明军却并非如此,他们的投掷武器都是制式的,且只有投枪这一个品种,只不过,到了明朝末世这个时候,多数边镇中已少见投枪的身影罢了。 此刻,鞑子兵们在正面厮杀已显吃力,几乎难以再占到多少便宜,然却还要面对两翼宁远军骑士的不断打击。 如此情形,让这些鞑子兵们顾此失彼,大多发挥不出自己的一身武技。 迈瑟已然成为所有宁远军将士主攻的对象,先是季忠伦在他的左肩狠狠刺了一枪,而就在刚刚,另一个宁远镇都司李庆功策马奔来,又是一枪刺穿了他的右肋。 之后又是一阵铳弹袭来,迈瑟的身边,只有在他右侧后位上,一个满脸横肉腾起的正白旗鞑子分得拨什库,虽然他右臂中了一弹,但他身形一晃,却奋起余勇。 只听一声大吼,他的整个身体,竟一下子从马鞍上直立而起,手中的长柄挑刀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斜斜劈下。 血雾猛地爆起,迎面而来一个宁远军骑士,他的整个上半身,还有一大半的马头,都被那沉重而又锋利的长柄挑刀劈落。 可这个鞑子的分得拨什库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对面悲愤的吼叫声响起。 这鞑子分得拨什库才一回头,就见一杆沉重的马渠长枪,直直此来,从他的咽喉处穿透出去,而战马的冲势,还让这个鞑子分得拨什库向后摔倒出去,重重滚落在地上。 他双目涣散,神光不在,脖颈处的血,如喷泉一般涌出,口中带血的碎块,也不断向外涌着,染红了他的护颈,还有胸前的甲叶。 他似乎挣扎着想要爬动,不过很快的几匹战马奔过,带铁的马蹄重重地向他当头踏下…… ………… 战事短暂而残酷,似乎就发生在一眨眼之间,迈瑟身旁的巴牙喇几乎死亡殆尽,就是那百余鞑子极其也是所剩寥寥无几了。 他原本持在左手的旗抢与右手的虎枪都已不知所踪。 此刻,迈瑟面色惨白一片,大口喘着粗气,嘴角不时涌出血唾沫,左肩和右肋仍是有鲜红的血液,不断涌出。 他的右手仍十分吃力的持着那口重剑,右肋处穿透他身体的长枪,前方的杆己经被他劈断,只余体后长长的滴血枪尖露在外面。 看着身旁似乎都遍体鳞伤的残存勇士们,再看前方宁远军骑士源源不绝,又一波一波冲来,似乎无穷尽一般。 迈瑟如坠寒窟,猛然他一声嚎叫,吃力地高举起右手的重剑,大声咆哮:“大清国的勇士们,让我们战死在这吧!”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马科是真狠啊 锦州城南女儿河畔,无数民夫与溃兵汇成的人海,在宁远镇精骑的驱赶之下,逐渐分向北边的河岸与南面的山脚逃去。 然溃兵虽然已向两翼退去,但明清双方军马的交锋却才刚刚开始。 此前,清军攻势一直都很顺利,他们凭借着强大的兵力优势,又是突然出现在明军眼前,占到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竟先后击溃明军山海镇、蓟镇的一万五千余兵马,除去少数精骑还能成建制的而走,那些步卒可就惨了。 他们在鞑贼虏骑的追逐之下,就如同被猎狗追逮的兔子一般,没命奔逃起来,自相残杀践踏而亡者,就不在少数,更别说死在鞑贼箭射刀砍斧劈之下。 如此,山海镇与蓟镇两万余的军民死伤近半,那些步卒更是溃不成军,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钻乱窜,似乎感觉他们靠双腿能逃得过鞑子的战马? 幸好吴三桂够果决坚毅,没有妇人之仁的假慈悲,否则,他的宁远镇军马怕也会像蓟镇白广恩部那样,被溃兵冲散,从而壮大溃兵的队伍。 山海镇军兵在吴三桂亲自坐镇下,以骑兵两翼包抄穿插分割的战术,将奔逃而来民夫溃兵驱往两翼而去。 即使是面对正面冲来的山海镇、蓟镇精骑,他也是丝毫不留情面的阻杀在阵外,就俩刚刚蓟镇副总兵白厚仁率麾下家丁冲阵,不也被他于阵前斩杀殆尽。 吴三桂的策略很简单,也很粗暴,但是却十分的有效果。 他是以麾下家丁精骑穿插前出,将奔逃的民夫溃兵们冲散开来,使之不得抱团在一起,如此,便易于驱赶,只要将跑在头里的逼向两侧,余者自然跟随。 但是正面冲来的溃退骑兵们,便是铳炮齐射来招呼他们,就如同白厚仁那般,自以为副总兵如何如何? 或许,他在蓟镇地方上,打起自家大旗,还是可以招摇一番,但在吴三桂的军阵面前,莫说是他一个蓟镇副总兵,就是总兵白广恩亲来,能不能进得宁远军大阵,都还难说。 此刻,季忠伦因伤重已被护送回营,而都司李庆功则统率剩下的五百余个宁远镇精骑,继续向西缓缓奔策行进。 至于那个正白旗巴牙喇营的甲喇章京迈瑟,此刻早已成了季忠伦与李庆功二人的军功啦! ………… 而这时,山海镇左翼营参将何友仁,已然率领麾下家丁奔到包广富营中,他自然不会将实情全盘告知包广富。 何友仁只言,鞑贼虏骑数万突然来袭,贼兵锋甚锐,其势又大,他与总兵马科结阵固守,怎奈阵前将士激战鞑贼,阵后的民夫军壮却起哄逃散。 由此而引发军心动荡,士气涣散,而他与总兵马科虽极力弹压,仍是无法制止军士逃窜,从而导致全营崩溃。 何友仁更言,他也是顾及到与包广富的深厚情谊,才特意转而来他营中,实情相告,也好使他有所准备,莫要被奔逃而来的溃兵民夫冲毁营垒,全军尽没于此。 他这段话里真假掺半,而其结果又与战场情况相吻合,不由得包广富不信! 包广富也是辽西将门老户的出身,其实像他们这种人,生来就是一名战士,并非不能沙场搏战,也并不缺少沙场搏战的勇气。 只不过,他们的勇气和信心却只在家门口时,才能够充分的发挥出来。 如若鞑子进攻的是山海关城,相信他们也定必能做到全力坚守,与鞑子誓死周旋,就如今日之锦州一般,被围城年余,仍然固守如初。 毕竟,他们的亲眷、家财都在此处,若是被鞑虏攻破城池,那么不止是自己会身首异处,甚至连家中父母妻儿都将无存,将尽数被鞑虏屠戮,又或是掳掠为奴。 若是如此,不光是自己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家财无用,自己这一脉的香火也将断绝,上对君不忠,下对父母不孝,而香火断绝,自己身后亦将无人料理。 作为大汉文化圈传统教育思想之下成长起来的他们,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让他们无法接受之事? 因此,他们外出作战之时,总是胆小怯弱,总是寻思着如何存活自己这条小命,但他们大多数人为的却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家眷亲人。 人活一世,总要有些奔头! 大部分人都是为了使父母安居,妻儿幸福,即使这些边镇的军卒也不例外。 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那些整日无所事事,成天惹是生非的兵油子,他们大多都是家中已被作得妻离子散,而自己也成了“吃喝嫖赌抽、奸懒馋滑屁”无所不能的兵疲败类。 不过,这些兵疲败类在其他边镇军中,尤其是内地一些镇军之中,或许更普遍些。 辽东这边,自打当年的蓟辽督师、阁老孙承宗提出“以辽人守辽土”的理念以来,各处镇军之中,也多是以辽东当地青壮充入。 且又多是当地有家口之人,因此,他们的守土意识还是很强的,当年的孙承宗也是看重的这一点。 再者,当时的辽人多与鞑子有各种各样的仇恨,他们有的是父母兄弟被鞑子所杀,也有的是妻子儿女被杀或被掳掠,个个心中满是仇恨,打起鞑子来自然也不会手软。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对于鞑子的无尽仇恨,却被深深的恐惧与畏怯所替代,再也没有勇气与鞑贼在野外浪战,而只敢将自己困守在坚城之内,护家守业才能勉强与奴一战。 就说这山海镇游击包广富便是这样的人,他初见何友仁的时候,便觉得事情不妙。 因为,他看到何友仁等一行人马,除了慌乱异常之外,且个个浑身血污,更大半都有着各种各样的伤情,由此可见,定必是战车撤下来无疑。 他虽为山海镇游击,然何友仁可是参将,军职比他就大了一个级别,就算相互间并没有统属关系,可包广富仍是假惺惺的贴着笑脸上前。 他开口问道:“何将军,浴血战奴,真是我山海镇之表率。只是,未知将军是如何杀出重围,又何以奔来末将这里?” 何友仁也不与他客套,直接就开口说道:“兄弟,某那你当自己人,这才来第一个告与你消息。” 他抬手指了指东北方的鞑子军寨,又急急道:“对面鞑子守着浮桥,今虽未曾出击,然也绝非是空寨一座,若是再有鞑贼自西而来,那时里应外合,两面夹击。 弟将何以应对?” 包广富被他问得是哑口无言,他脸色惨白一片,确如何友仁所言,若片刻后鞑贼真的追击而来,那时,他们与寨内守桥的鞑子兵里应外合,自己可如何是好? “何老哥,依你只见,兄弟我当如何是好?” 包广富此刻其实在内心中,已然生出了想要撤营而走的心思,只不过,自己又不想担这一份罪过,便以求教的口吻向参将何友仁问起。 何友仁也是多年的参将,又如何不懂他话中之意,只是,他自知今遭全营溃散之罪责,属实难以逃脱,今日所做的一切,便是为了在最后时光,结下一点善缘。 也算是为子孙后代,为了何家宗族再做最后一分贡献吧! 他并未思索多久,便对包广富道:“如若鞑子虏骑从西面攻来,此地夹在虏骑于奴寨之间,又无险可守,被击溃只是时间问题。” 何友仁又向东面指了指,道:“不若,老弟你移营去东面,借着那里的山势,结阵自守,若鞑贼来攻,也只一面受敌,进可以攻,若然不敌,亦可退入山岭谷道之中,往东去寻密云镇唐总兵。” “着啊,何老哥不愧是我山海镇的老将,如此见地,兄弟真是自叹不如啊。” 包广富夸赞完何友仁,又上前一步抱拳道:“俺这就按何大哥的意思办理。” 他说着又像是才想起来,一脸诚恳的对何友仁道:“何将军,不若就与末将一同移营东面山脚下,你我共同结阵御敌。如何?” 何友仁费了这么一番心思,所图既是在此。 他在左翼营溃散的一刹那,就在脑中思虑起来,前时之所以在马科正兵营前,奋力驱散冲阵的左翼营溃兵,其目的也在于此。 只不过,何友仁早已看出马科的正兵营,未必能够抵挡住鞑子的进攻,所以才未敢多做逗留,急急奔这边而来。 所图也在包广富,此人虽为山海镇游击,但平日里与马科并非十分接近,且与何友仁又是同属当地军户世家,私下联系颇多。 这时,何友仁见包广富邀请自己与他一同结阵攻守,心下甚为欢喜,然嘴上却道:“包游击既有此意,我左翼营当仁不让。今日,你我兄弟便在此共御鞑虏。” 终于,在何友仁的运作之下,包广富并未前去救援山海关总兵马科,而是与他一同移营自守。 ………… 再说山海关总兵马科,在他的亲将马智勇与家丁们护卫下,一路向西奔逃,恰恰在吴三桂下石门山之前,先就奔了过去,就此错开。 他的正兵营虽说崩溃大败,可作为全营核心的家丁亲卫,以及营中的百战精骑都还在,这一点使马科心中稍安。 马科心中思虑,自己虽然败了,却并非是大败亏输,只要有这数百家丁和近前精骑在,不是没有翻身之可能。 但目前紧要之事,是先为大家寻一处落脚的阿全地方。 虽然全军精锐尚在,可适才变生肘腋,败得太急太快,各人的营帐、吃食诸物都未及携带,总不好就这样子在外面游荡吧。 其实,马科军中的辎重,大部分还都留在乳峰山上,对于他来说,此战的损失其实并不大,当然,这也是未考虑那些溃散步卒的损失。 毕竟这些步卒在军中,多是做些打扫之类的杂役,而且战时还有可能被驱赶上前,充当消耗敌人体力和锐气的炮灰,马科又怎会在乎他们? 他们千余人马策骑狂奔,很快就将溃逃的步卒与民夫们甩在后面。 才一脱离危险,马科就勒马停下,他叫过家丁队头百户韩士臣与都司程汝恒二人,命他们各领十名家丁,分别在南北收拢溃兵残卒。 马科还特别嘱咐,不管他原来是山海镇的兵,还是蓟缜的卒,又或是那一营的民夫、军壮,只要重新登记造册在山海镇马总兵麾下,今日这临战溃逃之罪,便不再追究。 狠,马科是真狠啊! 马科虽然打仗不行,但他做事还是有那么股子狠劲。 他脱离危险之后,立刻判断出两点,第一是蓟镇白广恩虽然未允准自己人马入营,但是在溃兵与鞑子的连番冲击攻打之下,绝难久持。 第二则是今日之败,必须要有人承担责任,他山海镇之败,可以推诿给左翼营参将何友仁,但山海镇溃兵冲击蓟镇营地之则,他实难逃脱。 因此,他当机立断的决定派心腹韩士臣、程汝恒留下,专司收拢逃脱下来的溃兵与民夫。 他此举的目的很明显,那就是要收编这些溃兵和民夫,以补充今日之损失。 马科之所以如此做,完全是基于他对此刻大明官场的了解,以及他对辽东今时今日之情势的判断。 每到一个朝代的末世,都会出现滋生军阀的土壤,大明朝在土木之变后,虽武勋集团失利,文官得以崛起。 最终形成以文统武的规矩,从此成为大明定例,并愈演愈烈,到了崇祯年间尤甚。 但终观这十几年里,被朝廷逮拿治罪,甚至是被凌迟砍头的也大多是文官,纵观各地统兵大将,无论胜仗败仗,又有几个被逮拿治罪? 更何况,辽东当前的情势正值两军对垒决胜的关键时刻,又怎会轻易惩处斩杀大将。 当然,对于那些手中已无兵无卒,成为对朝廷无用人,想来也不会得到朝廷的爱护。 就如同那宣府张诚,还不是因为给朝廷练出一支精兵,才得当今圣上如此宠溺,连蓟辽总督洪承畴都是拿他无法! 他因此判断,只要自己能收聚起大量溃兵,保持住往日的兵威,今日之败的罪责,断不会由自己承担。 再者,能一路奔逃至此的人,无论是溃兵败卒,还是民夫军壮,也必定是体格壮健之人。 若真的能将他们收为己用,岂不是比原有只马更强?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我宁远将士泥捏的不成 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在听闻明国援军赶来之时,当机立断,全力攻打山海镇马科军阵。 或虽未曾明说,然其意也已表明,就是要冲垮马科所部,使其营中的军士溃逃,再驱赶其前去冲击后面的大明援军。 一切也正如多尔衮的谋划,进展极其顺利,山海镇先溃,接着又冲击蓟镇白广恩部,就在多尔衮深感满意之际,大军却在西石门东约三里处受阻。 鞑子在此处受到了大明宁远镇兵马的阻击,双方几轮厮杀,鞑子虽兵马众多,却一时之间也不得突破宁远军之防线。 原来,吴三桂麾下精骑前出,再加步卒列阵而进,终于将山海镇、蓟镇溃兵冲散,使其分别往南北两端溃逃而去。 即使是那些凶悍的溃兵,也未敢正面冲击宁远兵马列阵支处,他们也是乖乖的在宁远镇骑兵监视之下,从各阵间的缝隙奔向东面。 就连蓟镇总兵白广恩,见了宁远兵马的作为和威势后,都未敢露头,而是悄悄的率领麾下家丁亲随,与溃兵们一同往南,沿石门山脚下向东而逃。 ………… 面对宁远军强大的炮火,更有严整的军阵,这叫清国众人颇觉诧异,未曾想到自己接连击破数座大明官军营垒,竟会在此遇到阻力。 但领军之人既非毫无作战经验的萌新,亦非是莽撞之徒,多尔衮等人并未急于决断,而是率领一部分亲随策马就往一处高地奔去。 策马而立,望着对面宁远军阵良久,多尔衮才缓缓放下千里镜,淡淡对身旁的郑亲王济尔哈朗说道:“郑亲王,这吴三桂果不简单,非但驱散溃兵,既是在我数万勇士围攻之下,仍未见纷乱,确不简单。” 郑亲王济尔哈朗抚须笑道:“大汗吩咐我等在此截杀南军,今我勇士已接连击溃南军三处营垒,足有数万军马溃败,虽未能擒捉南朝总兵大将,然此行目的却也以达成。” 他看向多尔衮,一脸和谐笑容的问道:“依我看来,吴三桂那边防守甚严,非一时可破,不若就此退兵。 想来南军今日受此打击,今后断无余力再阻我计划,我等只要从旁监视即可。睿王爷,以为如何?” “咳咳咳……” 多尔衮一直为大清军事劳心劳力,就在前日竟偶感风寒,咳嗽难止,他连着咳嗽数声,才略有缓解,开口说道:“不然,南军虽连溃三营,可被我勇士击杀者多为步卒,而骑兵大多先行逃离,其实力受损不大,未必便没有一战之力。” 他说着又提起马鞭,指着对面约二里外的吴三桂军阵,道:“对面吴三桂,乃锦州祖大寿外甥,又是辽东各将中颇有能力之人,实为辽东年轻一代军将中的主要人物。 我大清勇士今日若能将其击溃,定必会极大的打击南军士气,亦可使其再无力援救别处之危急。” 多罗贝勒杜度此时插言道:“睿亲王所言极是。不过,观吴三桂军阵连营数里,阵容严整,且军心士气俱佳,我大清勇士也已攻打多时,也是徒增疲累,未见南军有何崩溃之迹象。” 多尔衮轻抚鼠须,微笑不语,他身旁的正白旗固山额真是碧鲁珠玛喇,却出言道:“辽东能战者,怕只有祖大寿与这吴三桂小子。 而进祖大寿部南军虽勇,却也缩在锦州城里,不得出来,现在这吴三桂小子却敢与我勇士在野外浪战,岂不正中了我等下怀。” “哈哈哈……” 珠玛喇又大笑着说道:“吴三桂所部南军,虽比别部精强些,然其自石门关一路攻打过来,军卒马匹皆以疲惫不堪,今虽勉力支持,惟其求生之念尚存。 我大军数倍于南军,若全力一击,其见求生无望,必然溃败,那时,我军精骑尽出,一路追撵,岂不为我大清除一强敌?” 杜度似有不服之意,他急切道:“南军既已攻取石门山及东西石门,援军岂不顷刻即至,我等如若全力攻打吴三桂,一旦南军援兵到来,又何以应对?” “嘿嘿嘿……” 多尔衮一脸桀笑道:“南军疲态已现,此时大可全力一试,就算不能袭破南军营垒,亦无大碍。 至于南军援兵,即使赶来,也是前往阵前,解救吴三桂之危,野外浪战,我大清勇士就算不能得胜,想来也不至于吃了亏。” 他的笑脸转向济尔哈朗,问道:“郑亲王以为如何?” 济尔哈朗虽奉命协助多尔衮,亦有从旁监视之意,但军事决策自然仍以全军统帅多尔衮为主,只要不是明显错误的决策,他自然不会反对。 这一点,可就比明朝军队的监军机制优秀了许多,而大明的各位监军,个个口含上宪,代传天命,趾高气昂且不说,可这临战之际,全都是凌驾于统兵大帅之上,一通瞎指挥。 想想大明几多败仗,都是这些小人从中做出的巨大贡献啊! 此刻,郑亲王济尔哈朗就说道:“睿亲王乃是全军统帅,陛下所信赖之人,但有决断,本王听命就是。” 多尔衮面色不变,但笑容却在一瞬间略有些僵硬,只听他语气森严的说道:“珠玛喇,你去前面给本王盯着,那个旗里的不奋力,随尔处置。” 他转过头又道:“杜度,你领本部兵马前去西石门山道北口,守在口外,阻击南朝援军。” ………… 再说吴三桂这边,不知击杀了多少溃兵和民夫,即使其中有一些军将,也已无法辨识,统统按溃兵处理。 当然,被当场击杀的只在少数,毕竟大半都被驱赶至南北两面,还有一些被宁远军兵缴械后,收入营后分别关押起来。 总体来说,宁远军阻击杀死的溃兵民夫,远远没有鞑子兵追击之时所斩杀的多。 即使如此,吴三桂也真是够狠,那山海镇总兵马科自打在蓟镇营前吃了闭门羹后,便绕着宁远镇兵马走,生怕再被拒之门外,影响到自己在军中的威望。 马科能有此想,一是他确实聪明心机多,二则是他在白广恩处吃了闭门羹后,才有了这一番认识。 而白广恩便没有这等见识,他自持年长于吴三桂,今朝又是一起进兵石门山,因此,当他远远望见宁远军大旗后,便急急奔驰而去。 可结局却使他大失所望,吴三桂一点脸面都没有给白广恩,无论他如何自报名号,吴三桂都不出阵与之相见。 到了最后,白广恩也是忍无可忍,竟意欲直进阵内寻吴三桂辩解,却被一阵铳炮击退,白广恩胯下的战马也因此而受惊,竟尥起了蹶子,将他掀翻在地上。 他在家丁的搀扶下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重新翻身上马,怒声骂道:“呸。狗娘养的吴三桂,你给咱老子等着,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提缰催马奔出了几步,又回头骂了一嘴:“咱走着瞧,看老子如何整治你。” 此刻,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如何对待马科,也完全忘记了自己败军之将的身份,只想着骂上两嘴,才解恨! 白广恩也正是因为在此间的耽搁,才耽误了自己收拢溃兵的时机,等到他想起此事之时,大多青壮的溃兵都已被山海关总兵马科招入麾下。 所余尽是老弱,又或是毫无作战经验的民夫而已,他为此还前去寻山海镇军将的晦气,没想到又一次吃了瘪。 原来,马科当时策骑奔了一段,忽然驻马不前,他唤来亲将马智仁,道:“你留下,再多留二百家丁给你。这里没有你,我还是放心不下。 智勇,若白广恩那厮来寻你生事,无须惧他,大可率军结阵以待,那厮若敢来硬的,咱以逸待劳,干他娘的就是。” 马智勇在军中只认马科一人,虽然他同为马氏族人,但也并非全是为此。 除了族人身份,马科还是马智勇的救命恩人,想那马智勇少年之时,任侠好义,曾犯下人命官司,当初就是马科为其说项,才能逃得一命。 此后,便是留在马科军中,为了报答族叔的救命之恩,这些年里他逢战必先登而上,也因此愈发受马科赏识,引为亲将,一路提拔任用。 马智勇也由此越发感激马科,在军中惟马科之命是从,眼中再容不下第二人。 所以,马科此刻想到,白广恩可能随后赶来收拢溃兵,那时,自己以抢先一步,其必定大怒,凭韩士臣、程汝恒两人,绝难应对。 这才将马智勇留在此处,总司收拢溃兵之事,唯有如此,他在能真正放下心来,不怕白广恩抢了他苦心收聚的兵马。 也正是马科思虑周全,幸亏他把马智勇留了下来,若不然,他辛苦收聚的这些溃兵,怕是真的会被白广恩给抢了去。 自此以后,马科与白广恩只见的梁子也是越结越深,直至无法调和。 而吴三桂此刻的心情也是不佳,诚如清国正白旗固山额真碧鲁珠玛喇所言,宁远镇兵马刚刚攻打石门山清军阵地,还未修整,便即刻奉命下山,夺取女儿河上的浮桥。 吴三桂不愧是辽西将门新星,他一下石门山,就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寻常,因此,并未急于进兵,而是安排麾下各营结阵自守,以使将士们略进干粮,缓解些许疲惫。 正是他的这个决断,才挽救了过万的宁远镇精锐大军。 当然,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对此也是居功至伟,他虽一直居中指挥,并未曾亲临战阵前线,然毕竟也是要爬上爬下的翻越石门山,养尊处优的他怎能不累。 所以一直在吴三桂身边念叨,大军如此疲惫,怎可出战,若是突遇强敌,岂不等同于将一口肥肉,亲自送到了恶狼的口中? 如此道理,吴三桂又怎会不知,他自然就坡下驴,使各营结阵以待,分批休息,而他则与陈九皋亲自前往一处高地,观察四周的情形,以断行止。 可不多时,他便看到沸沸扬扬的溃兵,向着己方营地奔逃而来,他不由大惊失色,吴三桂所惧者并非是人山人海的溃兵民夫,而是惊异那边的明军何以如此快,就崩溃至此。 据他所知,马科这时也就才下乳峰山,而白广恩所部兵马据报已攻下西石门,按理这时也该在西石门外结阵坚守才对。 然事实如此,已容不得他们多想,吴三桂与陈九皋等众人立刻回营,他当机立断,除了命舅舅祖大乐监察营地内外,更是派出一股股精骑前出。 其目的很明显,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溃兵冲击自家军阵,为此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正是因为吴三桂的狠辣决绝,宁远兵马的军阵并未遭到溃兵民夫们的冲撞,在其后与鞑子虏骑的对战中,才能坚守至今。 观天色,已是渐进黄昏,吴三桂判断鞑子应该不会再有大规模的进攻,他略觉轻松的望着南面石门山方向,在心中暗道:“援军,援军为何还不到?” 猛然,他瞥见西面的鞑骑竟然再一次整队而进,远远看去密密叠叠,一层一层虏骑交错而进,即使是吴三桂,也是心惊不已。 他知道鞑子这是要拼全力再攻最后一阵,急忙挺身上前,大声喝令:“传令全军,严阵以待,所有火炮、火铳,无令不得发射,有违令者,斩立决!” 吴三桂话音才落,就见一队队轻骑策马急奔而去,接着营地各处便传来阵阵喝令之声,也有一些背插令旗的轻骑勇士,策马出营,前往别营传令去了。 陈九皋站在吴三桂身侧,额头上已隐现汗珠,他虽强自镇定,然明眼之人自能看出,其人心中早已慌乱起来。 只听他对吴三桂轻声说道:“吴帅,我……我军中怕是子药有些不足,未曾想今日之战,竟会如此激烈,这炮子都快要打光喽。”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吴三桂看着已显慌乱的陈九皋,虽然是不想将他得罪,然若是再容他如此乱言胡语,也怕影响军心士气。 “陈总兵……” 吴三桂的声音略大了一些,又有一丝阴冷,陈九皋闻言也不由一愣,这可是吴三桂第一次以这种语气与他说话。 “陈总兵,炮子有多少,就打出去多少便是,,这有何可忧?” 吴三桂的脸色也略见缓和,只不过语气仍是有些阴冷:“难不成,我宁远将士泥捏的不成?”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真是蠢材 “曹变蛟、王廷臣来援啦?” 陈九皋得知援兵前来的消息后,整个人都激动得兴奋起来。 可他旁边的吴三桂却仍旧是一脸郑重之色,对面虏骑滚滚而来,放眼望去,一片旌旗如海,伴随着阵阵战马嘶嚎和鞑子兵的怒吼。 围聚在他身周的宁远军各将都是现出了紧张的神情,他们虽并非是出于对鞑贼虏骑的惧怕。 然如此遮天蔽日的虏骑冲来,万马奔腾间烟尘飞速向前翻腾,形成了极大的压迫感,任谁见了也心生惧意。 吴三桂面色凝重的陈九皋说道:“洪督那边传讯,已命东协曹变蛟、前屯卫王廷臣两位总兵过来接应。” 他说罢便将一方书函递了过来,陈九皋急忙接过细瞧起来,上面的大意是说已命曹变蛟、王廷臣领兵经西石门北上,要吴三桂、白广恩等人务必固守待援。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陈九皋满面喜色,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他突然对吴三桂道:“吴帅宽心,我已传令下去,鞑贼但只进我火炮射程,必将全部炮子都给他打射出去,管教鞑贼知我厉害。” 吴三桂脸上强堆起些笑意,淡淡道:“如此就有劳陈帅,有神机营火炮助威,我宁远镇才会进兵如此顺利,待此间事毕,某定会在洪督跟前为陈兄表功。” 陈九皋还待再客套吹嘘一番,却见吴三桂已快步行去,耳中听他说道:“某去阵前指挥,还请陈总兵的神机营好好发挥,助我击退虏骑。” ………… 此时,吴三桂的车营已然迁移,且两翼的军营也移动过来,与他汇在一处,就连后营都前来与中军汇合。 毕竟面对数万鞑贼虏骑,再分别列阵,反倒是容易奔虏骑分割围攻,而如此结阵在一处,却是不同。 他宁远军四面布营,面对虏骑的正面是由重车与火炮组成的一道车阵,而在南北两个侧面则是由轻车组成的车阵防线。 当然,在战车防线之外,又摆设了层层拒马,地上也洒满铁蒺藜,得益于宁远军早早就发现了山海军、蓟镇溃兵,所以布防十分严密。 不过此刻车阵外的拒马,许多都被冲撞得倾倒或损毁,就连前排的战车上,都密密麻麻啊的布满的鞑子射来的箭矢。 仔细看去,那些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而在拒马前的一段距离的地方,布满了许多战马尸身,有些一时未死,还在不住扭动哀鸣,也有许多鞑子尸首就摆在这里,他们却是一动不动。 就在车阵之外,各色盔甲旗号的清军虏骑,此时此刻正从四面围上来,不过,吴三桂这边阵型严密,火炮火铳众多。 更有神机营的各式大小战车火炮助阵,尤其是神机营军中那许多鲁密铳,可是起了大作用,即使万余清骑连攻三轮,虽也杀死杀伤众多宁远军将士,然却始终未能突破军阵。 可即使如此,吴三桂的内心也不仅暗暗着急,若援兵久久不来,单凭自家的宁远军,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特别是在目睹了此前山海镇、蓟镇军马全线溃败的情况之下! 他在正面车阵防线后的不远处,用轻式战车临时搭起了一处高台,作为自己的前线指挥所和瞭望哨来用。 此刻,吴三桂看着旗手、令兵往来不断,传递着军令与情报,他一颗心始终不能安定下来。 虽然以与鞑贼虏骑奋战小半个时辰,抵挡住了连番三轮猛攻,但自家的情况也只有自己才知道,若再不见援兵到来,宁远军怕是不能久持。 他们毕竟是从日出开始,就攻打石门山,一直奋战到此时此地,也就才刚刚休息片刻,却又被来袭的鞑贼虏骑所破坏。 但宁远军再强也是人,不是铁打的金刚罗汉,适才又奋战了小半个时辰,许多军士都是疲惫不堪,只是不敢停下来。 吴三桂望着远处,在心中祈盼着:“援兵啊,快些来吧!” 他努力平复自己心中的情绪,大声喝令着,将援军即将到来的消息,告知周边众军将,又命旗令兵速去传告全军。 立时,宁远军与神机营上下一片沸腾,军心一时大振! 吴三桂见军心大振,心中稍觉安稳,他又对身旁的祖大乐道:“大舅,等会援兵到来之后,你领步军坚守营阵,我领五千精骑出击鞑贼,或许还能多斩获些首级!” 祖大乐也是饱经战事的老将,他立时想到此中关窍所在。 若是援军到来及时,很可能会与宁远军形成夹击鞑贼之势,若趁着这个机会出击,斩获的首级定是要比固守营垒来得多些! 他毫不犹豫的答道:“不错,桂儿你趁此机会,当多立功劳。你就放心率精骑出战,车营的守护之责,就交于你大舅啦!” “轰!轰!轰!……”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炮声隆隆传来,似乎大地都在跟着颤抖。 宁远军本就火炮比别营为多,更有神机营的火炮加持,一时间,炮火连天,硝烟弥漫,似乎已将整个宁远军车阵都隐藏了起来。 但对面本来的鞑骑,似乎也早已习惯了明军的炮击,在火炮的轰击之下,他们并不畏惧退缩,而是加快了马速急奔。 或许,他们仍是凭以往的经验,判断明军的火炮四处乱射,并无准头,只要快速奔进,便不会被炮子击倒。 然他们今日却打错了算盘! 神机营在鞑贼前几轮攻打之时,并未全力炮击,他们还要多留些火药和炮子,以备不时之需,可现在却不需要了。 当得知援兵就在赶来的路上,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就已决定,要在鞑子的这一轮进攻中,打光所有的炮子,就连前营的火铳兵,都被他强逼着上了前线。 而且,经过前面三轮零星的炮击,神机营炮手们早就已经在心里标定了射界,这一轮就打出了一个个标准的齐射。 炮子呼啸着破风飞起,准确地落在了鞑骑阵中,这些炮子落地后又是一阵不规则的跳跃,根本就无法躲闪。 鞑骑的冲势虽然不减,但其阵中却已哭爹喊娘成一片,在前锋之后,立时出现一道道血胡同。 而有些战马虽是受伤,却一时不死,它们在骑阵中横冲直撞,又有不少鞑骑来不及避开,被撞翻地上。 同时,鞑骑的后队正急奔而上,许多不知情的骑士胯下战马又被倒地的人马绊倒,怒骂声与哀嚎声交织,间夹着阵阵战马的悲鸣。 可这一切却只有身临其境之人,才能听闻,而在外间却完全被冲锋鞑骑的怒吼所掩盖。 ………… 吴三桂车营的西南侧约三里外,布列着一片旗海,其中更竖立着两杆清国亲王贝勒的织金龙纛大旗。 两杆织金龙纛大旗,自然是满洲八旗中正白旗旗主和硕睿亲王多尔衮、镶蓝旗主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以及满洲八旗中正白旗另一个旗主武英郡王阿济格的龙纛大旗。 这阿济格的身份十分的尴尬,他本是正白旗旗主,然因事获罪,被奴酋黄台吉剥夺了旗主身份,可黄台吉偏偏不把这个旗主给别人,却给与了他的弟弟多尔衮。 阿济格也因此中了黄台吉的离间计,对多尔衮愤恨不已,怨愤他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正白旗,也因此而彻底倒向肃亲王豪格一派,誓要夺回自己的正白旗。 后来,阿济格因立有军功,黄台吉又作为奖励,将正白旗中的一部分甲喇划给阿济格统领,由此,正白旗便同时出现两位旗主。 这时,阿济格早已率领驻守石门山的正白旗鞑子和汉军撤了下来,不过他们并未远去,而是前来与多尔衮合兵一处。 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同撤下来的怀顺王耿仲明与汉军镶白旗的固山额真马光远两员汉将,再有就是正白旗固山额真碧鲁珠玛喇,镶蓝旗固山额真贝勒杜度等人。 而如珠玛喇、杜度等人虽也有自己的龙纛大旗,然却不得织金,且也比济尔哈朗与多尔衮二人的织金龙纛大旗,略矮略小上一些。 就连同样被黄台吉封为怀顺王的耿仲明,其龙纛大旗也是不可与多尔衮等诸王比拟,他甚至都不敢与珠玛喇等固山额真相比。 这些个清国的旗主和固山额真们,都是一色穿着他们旗中的本色鎏金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反射出耀目的金光。 而此刻,这里除了前面几位旗主、王爷和固山额真外,满洲正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阿济格尼堪、、满洲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图赖等人也都汇在此处。 他们在清国历史上都是有名的人物,这众多清国名将汇集此处,可谓是济济一堂。 此时,各清将策马驻立在一处高岗之上,正策骑观看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阿哈杂役,运送着此战缴获的战利品。 多尔衮、济尔哈朗等人领军先后击溃马科、白广恩两部兵马,可是缴获了大量的营帐、辎重,当时一路追击大明溃兵,并未能及时收取这些缴获,只是派人看守。 而此刻,跟虽在他们大部队后方不远的,还有万余的阿哈杂役。 这些阿哈杂役到达后,立即开始紧张地转运这些缴获的山海镇、蓟镇战车、马骡、营帐等各类辎重,还有一些逃跑不及的明军俘虏等等。 看着琳琅满目的收获,阿济格可是意气风发,他大笑着说道:“尼堪就是不堪一击,那马科、白广恩皆号称明国勇将,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甚至提高声音道:“哼,若是再能袭破吴三桂营垒,想必明国便再无勇将了。” 济尔哈朗一向都是谨言慎行,也因此多得奴酋黄台吉的赏识,曾数次在黄台吉领军亲征之际,奉命留守盛京鞑贼老巢。 他虽觉阿济格之言,大有轻敌之意,确为不妥,却仍旧是一脸微笑,并不出言阻止。 多尔衮用眼角余光扫看了济尔哈朗一眼,心道:“狡猾的老狐狸,想是乐见我兄弟反目为仇!” 但济尔哈朗可以不说话,他作为现在的大军统帅,却不得不表态:“吴三桂能得陛下赏识,确是有些本事,且相较于其他明将,也更为勇猛一些,我等不该小觑他。” 阿济格闻言心中不忿,正待出言反驳,就看到远处攻打宁远军阵的鞑骑队中,尘土翻起大片,隐约可见进攻的骑阵似乎受到阻滞。 众人皆是一惊,多尔衮也急忙取出黄台吉钦赐的千里镜,对着那边仔细观瞧起来。 片刻后,才道:“南军似乎拼命啦!” 众人都是焦急观瞧,对他的话并未太过在意,多尔衮又将千里镜递给济尔哈朗,也好让他看个仔细。 这边济尔哈朗才接过千里镜,就听阿济格嚷嚷道:“南军拼命,不是更好,正可一举击溃之!” 阿济格今次奉命守御石门山,但黄台吉却密令他只可坚守,决不得出击,且最后还要佯作败退。 这一命令使得阿济格极为不爽:凭什么?南军皆胆小如鼠,何须如此。 他一直都以为,只要他率领着满洲勇士冲上去,明军就一定会败退,会溃散。 果然,只听他接着说道:“不如给我两千勇士,看我如何击溃吴三桂?” 多尔衮心下暗暗骂了他一句:“真是蠢材!” 但嘴上却是说道:“武英郡王守石门山,已是辛苦,又怎好劳烦再次出击。” 他接着又道:“我等虽击溃马科、白广恩部,乃是借了出其不意之功。如今,你也看到南军火器犀利,而我大清的火炮几乎已尽集于别处,单以骑士冲南朝军阵,实乃以弱击强。 实不可取!” 阿济格又如何能服? 他正要出言顶撞多尔衮时,就见前面东南方约二里外,一阵声势浩大的烟尘腾空而起,似有万马千军策骑奔腾一般。 高岗上众人解释一惊,更有几人已然目瞪口呆起来。 片刻后,就见一骑策马奔来,隐约可见,其全身衣甲上尽是鲜红一片颜色,显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恶战。 他策骑急奔,还未至近前,便大声报道:“援军……南国援军来啦……”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难道就此撤军不成? 乳峰山上,蓟辽总督洪承畴在督标营千余精锐的护卫之下,已缓缓下山,前往女儿河南岸主持大局。 此前,为巩固辽镇兵马所取得的战果,他已命东协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二人,领本部兵马迅速通过西石门递进,以增援吴三桂、白广恩等部。 洪承畴虽在之前已命马科部山海镇兵马下乳峰山增援,然仅凭马科所部兵马。如若鞑虏真在女儿河南岸有所图谋,恐马科亦是独立难支,且吴三桂等人又久战乏力,确有些担忧。 因于此,在得到张若麒与张诚的军报后,见黄土岭攻山之战一切顺利,他才敢传令,命曹变蛟、王廷臣从西石门出击。 可是,就连洪承畴也未曾想到,只这么一耽搁的功夫,马科与白广恩两镇兵马竟相继溃败,确实是始料未及! 而明军曹变蛟所部的举动,也使清国睿亲王多尔衮所始料未及,他非但因此付出了惨重代价,更是几乎打乱了全盘计划。 ………… 东协总兵曹变蛟与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二人,领麾下兵马在乳峰山东南驻扎,一直养精蓄锐未曾出战。 虽将士们无所谓,也乐得清闲,但曹变蛟与王廷臣二人却都是有些心急不已,他们追随洪承畴剿贼多年,都是勇往直前,何时当过预备队? 只是,他们也知道洪承畴御下极严,虽有出战之心,却也不敢到中军去请求出战,唯有在自家军中待命。 如此一来,当他们得到进兵的总督军令后,立刻便催促麾下将士,速速前行,直奔西石门而去,曹变蛟的东协兵马在前,王廷臣的前屯卫兵马在后,浩浩荡荡开进西石门山道。 曹变蛟早就在心里憋着一股火,此刻,他一马当先奔行在最前,身后尽是披甲精骑,而步卒却早已被他远远抛在后面。 王廷臣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依令在曹变蛟后面行动,却也无法。 毕竟西石门山道时而宽阔,又时而狭窄,无法两军并进,所以总督洪承畴才会命曹变蛟在前,王廷臣在后。 按照计划,曹变蛟在出了西石门后,要先与白广恩汇合,再定行止。 然曹变蛟才进西石门不远,便遇到慌张逃回的蓟镇溃兵,从而得知山海镇、蓟镇军马已遇袭崩溃,可溃兵却不知吴三桂所部兵马情形如何。 曹变蛟情急之下,一面派轻骑快马回报洪承畴,一面率领麾下精锐甲骑急行而进。 西石门女儿河谷方向,原本有蓟镇一部兵马驻守,可白广恩正兵营崩溃之际,他们也遭到一股千余的鞑贼袭击,登时便溃了。 他们一部分沿着石门山东逃,一部分则从西石门山道逃回,正好被曹变蛟所部截获,从而得知了女儿河那边的情报。 曹变蛟认为兵贵神速,他也因此才率部急行,想要趁着鞑贼大胜无备之时,一鼓作气,冲出西石门山道,以免被堵在里面不得出入。 果不出曹变蛟所料,西石门北口虽有一千余骑鞑贼驻守于此,然他们尽皆披甲骑兵,又无大车火炮,全凭骑射与骑砍。 在无论数量,还是体力都占尽优势的东协兵马猛烈冲杀之下,只一瞬即永恒,他们丢下了百余名勇士的尸身,便带上伤者急急撤离而去。 ………… 而此刻,清国自睿亲王多尔衮、郑亲王济尔哈朗以下,众位贝勒、大将们正在意气风发,观瞧各旗包衣阿哈杂役搬运缴获,想着如何才能袭破吴三桂大军。 未能擒杀马科和白广恩,即使缴获再多,与山岗上的众人也是遗憾。 因此,他们大多都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击溃吴三桂部,甚至于一举将其擒捉来,用以诱使祖大寿出降。 吴三桂在辽东地位可非其他总兵能比拟,擒捉了他,即可欺骗祖大寿,使他误以为明国援军已全师尽溃,如此或可使之放弃固守,出城纳降。 若祖大寿出降,没了锦州城,那明国的援辽王师也必定军心大乱,指日即可将之全师击溃。 毕竟,锦州失守,是蓟辽总督洪承畴无法承受的结果! 可天不如人愿,就在他们憧憬未来之际,一骑急奔而来,告知他们但援军已袭破西石门北口守军。 此前,在蓟镇军溃败之后,哨骑源源不断传回的都是好消息,言一路追击溃兵非常顺利,那些明国溃兵,很少有回头抵抗的迹象,一路斩获颇多。 众人虽也想到,明国不可能只有马科、白广恩这万余兵马在此,必定还有别部明军正在赶来。 然自己数万勇士在此,就算明军再多几万又如何? 因此,当众人得报明国援军已突破西石门防线之时,也只是略显惊讶,并未表现出丝毫慌乱紧张之意。 阿济格就大大咧咧的叫嚷着要亲率勇士前去截杀明国援兵,他还声言此番若不一举击溃吴三桂部明军,怕以后就再无今日这等机会。 奈何,在此主事的确是睿亲王多尔衮,而这里的两万余清国精骑也自然是听从他的军命,阿济格再不满,他也不敢违抗多尔衮的军令,因为那样的话便等同于违抗黄台吉的命令。 不过就眼前的这些收获,也足以让各人意气风发了。 此战,清国以石门山、黄蓟镇军土岭为饵,诱使驻守松山的明军主力出击,借此在女儿河畔伏击一阵,以消耗明军战力与锐气。 更能将明军主力死死拴在女儿河、小凌河对岸,使其处于既不得退、又不能进的两难境地。 当然,清国君臣毕集于锦州前线,憋了这么些天,不可能只玩出这么一手,他们在此后还有一系列杀招。 可以说,黄台吉和洪承畴勉强算是棋逢对手,而洪承畴之败,虽在与朝廷的掣肘和冒进之策,然他本人性格上的弱点,也同样在此战暴露无疑。 但是,在这一个时空里,因为有了张诚这外来户的存在,辽东之战的结局也正在悄悄改变。 而有了张诚的洪承畴,或许才有资格同黄台吉真正的下这盘谋国之棋局,正因为有了张诚的强大助力,洪承畴也才有了与黄台吉棋逢对手的资本和实力。 只不过,他自己对这些,还不自知罢了! 多尔衮此人能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上,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且已越来越显突出,连清国皇帝黄台吉都隐隐感到担忧,并非是靠着运气。 此刻,他便感觉一丝不妙,但眉宇间的颜色确一如往常般平静,只淡淡问道:“前面攻打吴三桂那边情形如何?” 珠玛喇一直负责军报归集,他走上前回道:“扬善、阿尔金正在攻打,明军似乎也在苦战,火炮比前次密集了许多。不过,此番他们却未在派骑兵出击。” 多尔衮点了点头,他还未出言说话,一旁阿济格就按捺不住,开口道:“这些明狗,都是些绣花枕头,见不得真章,若是没了火炮火铳,岂有不逃的道理。 要我说,咱就再冲他一轮,定可将其军阵击溃!” 不过,济尔哈朗却有些不太赞成,只听他道:“明军虽多不甚强,可吴三桂却非马科、白广恩所部可比,此前,我勇士也多与之交战,就连陛下都对其十分欣赏,想来非是一日可成擒。 而今日,其部在我勇士多番攻打之下,虽疲态已显,然其阵列却依旧严整,远未显现出败亡之象。 更何况现下又有南朝援军驰来,方今之计,不可盲目妄动,宜先回军堵截援军,若援军不再,方可图谋吴三桂所部南军。” 济尔哈朗说完看都不看阿济格,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多尔衮,等待着他的意见。 平心而论,就韬略上来讲,阿济格与济尔哈朗相差可不是一星半点,就连多尔衮私下也对这个老狐狸忌惮三分。 多尔衮迎着济尔哈朗的目光,表示赞同道:“郑亲王所言,才是谋国之道。” 他接着说道:“我大军出战,自然为了取胜,然明国军马虽多有不堪,却也并非都是如此。不然,何以我勇士多番进入明国内地劫掠,却仍旧无法长久占领?” 扫视了众人一眼后,又继续道:“就如眼前之吴三桂,该部即为强军,除此,更有曹变蛟、王廷臣皆是能战之将,而被我勇士紧紧围困在锦州城内的祖大寿也是一员猛将。” 他顿了顿后,才又接着道:“再有近两年才崛起的宣府张诚,当年还是千总,就与我勇士战于巨鹿,而后又夜袭击杀我克勤郡王于后。 今番出战辽东,该部南军再次击杀我固山额真,更接替杨国柱而任宣府总兵,此子才是我大清国的心腹大患。 由此可见,南朝实不缺敢战之将与敢战之兵,我等不可小觑,以免吃了骄兵必败的亏!” 他的目光转向东方,又道:“若南朝援军击我侧翼,而明将吴三桂,又趁机出精骑与之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就算我大清国勇士悍勇能战,恐也难以应对。” 阿济格等人闻言也是脸色一变,显然他们此刻也想到这个可怕的结果,冷兵器时代,不但步兵需要严整战阵队列,骑兵亦同样如此。 而且在交战之际,最怕的便是遭遇对手的两面夹击,因为一旦如此,己方便要分兵应对,但有一面难以抵挡,那就是阵破兵败的结局。 阿济格吼叫道:“那又如何?难道就此撤军不成?” 济尔哈朗摇着头说道:“陛下命我等来此,本意既是用以牵制南朝援军主力,而非一定要击溃南军。 我等勇士就好比一把快刀,只有在刀刃藏起之时,才最具威胁,因为对手根本不知我出刀的方向与部位,由此便不敢轻举妄动。 而我,一旦将这把快刀刺出,那时便是威胁不再,一切由敌而不由我啦!” 随后,他便只望向多尔衮一人,试探道:“睿亲王的意思如何?此时,当速做决断!” 多尔衮眯起一双鼠眼,朗声说道:“请怀顺王与马光远固山负责督运缴获,并在沿途做好防守诸事。 珠玛喇、杜度,你二人率麾下甲骑,前去堵截南朝援军,尽力使之不能与吴三桂合兵一处。 图赖,你领正黄旗上前,接应扬善与阿尔金速速撤回此地,先整顿军阵,观南军动向,再定下一步行止。” 众人齐声接令,各自率领亲兵快步离去。 阿济格却有些怒气,他大声说道:“睿亲王,就如此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就这样放弃了嘛?些许南朝援军,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多尔衮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 一旁的济尔哈朗本来也是乐得看他们兄弟不和,然此刻为了军事,确不得不开口,毕竟要先顾全大局,这也是清国内部强于明朝的一大优势。 既有内斗,又有合作,总之每到关键之时刻,合作则多于内斗,正是因于此,才能最终战胜强大于自己数倍的大明朝。 只听济尔哈朗说道:“南军虽多羸弱,非我勇士之敌,然今朝之战,确非同小可,不比寻常,稍有差池,便是难以挽救之结局,容不得我等不谨慎对待。” 此番,清国已是举国动员,一旦战败可是有亡国的危险,所以黄台吉才会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即使留着鼻血也要策骑急奔而来。 毕竟双方数十万人的大战,双方皆倾国而来,实力相等,旗鼓相当,往往取决于哪一方能先抓住对手的失误,而非是真刀真枪的沙场决胜。 但即使占据了优势,随后到底是鹿死谁手,仍不得而知! 此番大战,变数确实太多,根本就容不得多尔衮、济尔哈朗等人不谨慎,毕竟他们再如何内斗,然确都不想看到大清国败了。 就在阿济格心中愤愤不平,正待再行争辩之际,却猛然发现自家军阵的东南角处,竟然一阵骚动,嘈杂的声音远远传来。 那里,似乎发生了不同寻常之变故! 济尔哈朗正拿着多尔衮的千里镜在手中,忙举起望去,瞬时脸色突变,大声疾呼:“南军……是南军冲阵……南军袭营啦!”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平安道兵马节度使 , 满洲镶黄旗巴牙纛章京扬善单手提缰,紧紧勒住马头,右手扬鞭在空中甩得“啪啪”直响。 他大声喝止众人,对他们说道:“我记得南朝的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将不因怒兴兵’,今明将吴三桂如此施为,其意必然在于激怒我等。 我等断不可鲁莽行事,以免上当,反中了汉狗的奸计! 况且,睿亲王军令已到,我等亦当遵令而行,为今之计,当速回大营,待领了睿亲王军令,才好再行事。” 然另一个巴牙喇纛章京阿尔金却是听不进扬善的良言,他大声吼叫着,就要带领麾下人马出击。 此刻,扬善与阿尔金已经领军马后撤了约有一里路程,在他们的东面,是宁远军的滚滚车阵,一排排战车在前,后面是万余宁远军将士,双方相距已不足一里。 而在宁远军车阵两翼,又各有数千宁远精骑守护,他们虽然看上去已十分疲惫,但却战心坚决,斗志昂扬,却非一般大明军马可比。 正当扬善快要压制不住之时,后方几骑人马举着一杆高高的大纛旗,滚滚而来。 待奔到了近前,扬善与阿尔金这才看清来人,却是一同出战的满洲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图赖,领着一队身着黄色衣甲的巴牙喇前来。 就在这图赖身后,竟有十个巴牙喇勇士身着金黄盔甲,盔枪上还飘荡着黑缨,背上插着一面三角认旗,竟都是巴牙喇分得拨什库。 分得拨什库,就是清军中的甲或队一级军官,等级虽然不高,却是清国军中最小的战斗单位。 而人们逐渐嫌弃分得拨什库这个名称太长,后来就慢慢开始称呼他们为壮达,以此来替代分得拨什库这一称呼。 同时,在清军中的各级军将,都有一个现象,那便是同级军官军将有很多,比如各旗中的最高军职固山额真,就各有好多个。 但他们其中却只有一人是真正的固山额真,而其他人几乎就算是得了一个称号,只有在现任实职固山额真战亡,或是因错被贬之时,才有机会真正接任一样。 清军中的其他各级军职,如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牛录章京等也都是如此,就连分得拨什库也是这样。 毕竟,仗打得多了,立功的人就会多起来,可士兵的总数却并没有增加太多,军职还是那些,而被提职升官的人就再也无法当一个士兵。 所以他们大多跟随在上一级军官身前听命,就像图赖一样,他身后跟随的就多是巴牙喇营中的壮达一级军官。 图赖策马奔到近前,大声喝道:“睿亲王有令,明军援兵到来,我军要务在身,不得轻易与之浪战。两位章京速速整军后撤,敢有不听军令者,斩!” “……不听军令者,斩!” 图赖身后的巴牙喇壮达们紧跟着就齐声大喝军令,以使周边的鞑子甲骑能够听闻,不再鼓噪。 至此,阿尔金就算再不情愿,可也不敢当众违抗睿亲王多尔衮的军令,他一声不响的整顿鞑骑,缓缓结阵后撤,不论宁远军如何挑逗,他都不再言自请出战之事。 ………… “天色渐暗,怕过不多时,就要黑下来嘞!” 宣府总兵张诚策马立在一处丘陵上,望着东面的小凌河,兴叹不已。 他身旁正是大明援辽王师总监军张若麒与兵宪张斗,以及大同总兵王朴、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几人。 远处,小凌河上的两座浮桥,还时不时的冒着点点火星,在已暗下来的天色中有若星火一般。 周边尽是宣府军将士,他们成群结队,往来清理着黄土岭东麓的战场,割取鞑子首级,掩埋鞑子尸体,清点缴获,救治伤员。 虽然在黄土岭上,偶尔还是会传出一声声零星的惨叫,但已无关大局,只是那些来不及逃跑的鞑子或汉军贰鞑子、朝鲜兵们,被负责清山的宣府将士发现。 随着一声声火铳的脆响,他们便再也不能为祸人间。 “张将军真是神勇,宣府军真如猛虎下山一般,只……只这片刻时间,便将鞑贼虏骑尽数驱逐,成功夺取黄土岭。真是利害!” 张若麒心中感觉无比畅快,他为人好大喜功,最是钟爱这等战胜之后,指点江山的滋味。 然张诚却被他夸赞得有些过意不去,忙接言道:“唉,张总监过誉啦。此战这般顺利,除了我宣府将士用命外,自然也少不得王总兵与陈副将的功劳。 若非是王总兵的大同兵马隔绝黄土岭南线通路,没有神机营陈副将犀利的火炮轰击,能否攻下黄土岭,实在难说呀。” 听张诚如此说话,王朴和符应崇脸上立时充满神光,他们都是一副意气风发之态,尤其王朴更是抬手掸了掸盔缨上的尘土。 符应崇大大咧咧的笑着说道:“那是,这臊鞑子久居苦寒之地,何曾见过真正的火器,今日咱便教教他们啥叫打炮。” “哈哈哈……” 他说完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王朴也在一旁朗声说道:“这鞑子也忒不经打,我大同儿郎都还没过瘾,咋就跑得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嘞!” “哈哈哈……” 他说完后,众人又是一阵放浪的大笑。 张诚对于他们的吹嘘,丝毫不觉意外,相处日久,对于他们的为人早就心知肚明。 而且也难怪众人是这般开心,他们这一路攻打黄土岭,可谓是太过顺利,虽担任主攻之责的宣府军也有不小伤亡,然大多都并不致命。 反观清军一方,只守御黄土岭的鞑子就死伤千余人之多,此外,还有汉军、朝鲜军两三千人,更是生俘了一名朝鲜国将官。 这人名唤林庆业,据他自己报说在朝鲜国中官居平安道兵马节度使。 此番,原是奉了朝鲜国王之命,为鞑子送来粮草,可是到了之后,却被押来锦州前线,更声言其本人并非自愿前来与大明为敌,完全是被鞑贼强迫驱使。 而且这林庆业,更提出要面见大明坐镇辽东指挥此战的最高大臣,说有关于鞑贼的重要军情相告,只是对下面军将不信任,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 这时,张诚就想起此人,他在原本的世界中,似乎有过一段记忆,好像这个时候的朝鲜并未对鞑贼死心塌地。 其内部也是分成亲明、亲清两派,在互相倾轧争斗不止,但即使亲清一派,其实也是为了夺权而已。 因为,直到大明亡国二百多年后,朝鲜国内仍然以大明崇祯年号在记录时间,书写史书,足见其对大明的忠诚。 因此,当他听到关于林庆业被俘之事的消息,便对此人格外上心,只不过,张若麒、张斗、王朴、符应崇等人,似乎都对此一副漠不关心之态。 张诚无法,也只能耐下性子陪着他们在这里吹起了牛皮,众人又谈论了一会,便有张诚亲兵来报,中军已经移到小凌河西岸。 众人便移步前往,路上自然又是一番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士饥餐胡虏肉。 ………… “大帅,那林庆业声言,他只与我大军官职最高的人说,不可使旁人听闻,但有一人在场,便不与咱们说那事。”张成芳回道。 此刻,张成芳已然正式充任张诚身边的中军官一职,而林庆业因为军职很高,且有自言有重要军情相告,便是由张成芳率领中军亲卫专司看押。 张诚转头看向了张若麒,此刻,众人中自然是以张若麒这个总监军为官职最高之人,可张若麒还未曾表态,符应崇就坐不住了。 只听他仍旧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态,嚷嚷道:“这高丽贼人是何意思?难道被我等捉了来,凡事还要听凭他的安排不成!” 符应崇此言一出,中军帐内众人立时纷纷议论起来。 别看朝鲜对大明忠心耿耿,然在大明朝廷内部,却仍旧瞧不起朝鲜国王和朝中诸官。 不为别的,在大明眼中朝鲜就是一处穷乡僻壤,不毛之地,那里似乎除了山参、皮买之外,便再无产出一般,而其所需物资却大部分都要从大明采购运送过去。 尤其是前次倭奴之乱,朝鲜几近亡国,还不是大明朝廷出兵相助,才帮着他们驱除倭奴,一举复国。 就此而言,大明对于朝鲜,实有再造之恩这也是朝鲜国二百余年不忘之本。 然此刻,张若麒听了符应崇的话后,也是说道:“既已成俘,何来这许多规矩,尽管将之带来便是。” 可挺身站立在帐中的张成芳闻听张若麒之言,却仍旧是如同一根木桩般死死立在当处,真是一个不动如山。 而军帐中众人却是各人顾各人,吃着茶几上的干果,喝着新沏的茶水,无有一人对此提出质问,就连张若麒也只是拿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张诚。 见戏份差不多,张诚才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站在帐中的张成芳淡淡说道:“去吧,一切依张总监吩咐办理就是。” “喏!末将听令。” 张成芳闻令高声应下,这才转身出帐,前去押解那个被俘的朝鲜军将。 兵宪张斗一直品着香茗,冷眼旁观着军帐中发生的一切,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疑问,似乎在心中也暗暗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张成芳便回转来,还押解着一名身着朝鲜国武将官服的汉子。 此人,看上去似乎年过四十,他虽身材略显修长,却也是十分的健硕,进到军帐之内后,面上没有一丝惧色,甚至连跪都不跪。 只见他抬首直视作于上首正位的张若麒,目光中毫无惧意,直问道:“敢问这堂上正中所坐何人?” 张斗这时才开口说道:“不得无礼。此乃我大明兵部堂堂职方司郎中,今特奉我大明皇帝陛下之命,前来援辽王师为总监军大人,你小邦之臣,怎可如此无礼。还不速速下拜!” 那朝鲜军将听了张若麒的官衔之后,面上神情也是一惊,这才急匆匆下拜道:“下官朝鲜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林庆业。 因建奴鞑子逼迫甚急,我王也是无法,才命下官领一千五百兵卒,经海路乘船押解粮草至此。 前时,我船队途径海上,鞑贼便命我等炮击大明水师,我等无奈之下,只得应允下来,夜里便派人潜行进大明水师驻地,将实情相告,第二日也只是以空炮,应付了过去。”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似乎有些口干,就此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直干咽着唾沫。 张诚见状,忙对张成芳说道:“成芳,给他解去绑绳,搬张椅子给他坐,再去取些水来,与他解解口中饥渴。” 林庆业觉着这番话,是他自打进入辽东地界以来,无论是清国,还是明国双方官将中,最使他感动的一句话。 不由得忍不住转头向张诚看来,只见适才说话之人,竟是一员身披银色盔甲的年轻小将,一时间,他的眼中满是诧异之色。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如此年轻的一员小将,何以能与大明朝廷兵部郎中,援辽王师总监军同坐在一个军帐之内。 “啊。他会否是……” 林庆业似乎猛然醒悟,他猜想着这位年轻的将领,或许就是吴三桂了,想来他也就只知道吴三桂,所以才会有此一想。 片刻后,林庆业身上的绑绳已被解下,他捧着一个水碗,坐在一张木椅上,浅浅喝了几口水,才又开口道:“张监军大人,我鞑子重要军情,然只可报于张监军一人知晓,还请您命无关人等离开才好。” 张若麒脸上一副十分儒雅的笑容,却是神色不惊,只见他手抚颌下胡须,语气慈祥的说道:“林节度使无须忧惧,此间所坐之人,皆我大明一方镇帅,断无泄露军机之可能,尔无须为此担忧。” 王朴也似有些不耐烦,他的头盔已取下,就放在身前案几之上,只见他抬首轻抚着盔缨,十分自豪的说道:“尔可知,我等毫不费力,便将鞑子杀退,轻松夺下这黄土岭,尔如今亦是我等俘虏,有何资格在此将这些条件?”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会一会南朝猛将 济尔哈朗心下凝重,他受奴酋黄台吉之命,名义上是在此辅助多尔衮,实则行监督之责,而黄台吉的要求只是牵制住明军主力,并非要在此与明军决战。 按照清国诸王贝勒大臣的军议结果,黄土岭与石门山属于弃子,主要作用就是拖延明军进兵速度,以及消耗明军的锐气。 小凌河东岸的豪格与女儿河南岸的多尔衮,都是用于牵制明军之力,以使得明军不能抽身救援别处。 只不过,豪格还多了一个选择,那就是伺机在小凌河下游渡河,袭扰或摧毁明军在河口地带存放的粮秣。 而多尔衮这一边则是牵制明军主力的重点。 依着清国君臣的判断,明军主要目的还是在于援解锦州之围,而进解锦围最便捷的途径,便是经东西石门北上,再渡过女儿河,就是锦州城南。 因此,他们断定明国援辽大军主力必然要用在石门山防线,所以才在这边留下两万余满蒙精骑,更是派出两位亲王在这边坐镇指挥,足见奴酋黄台吉对此之重视。 济尔哈朗侧目瞄了一眼身旁的睿亲王多尔衮,略有试探的说道:“睿亲王,这股明军颇为骁勇锐健,不可大意,免得有负大汗之命啊!” 多尔衮脸上虽然还有笑意,但却隐含着一丝阴寒味道,他近乎狞笑着说道:“吴三桂兵疲力竭,即使出击,亦无大害。 我军重点当在冲阵之明将曹总兵,竟敢闯我大清军阵,必定要使其知我厉害,晓我大清军威,否则将影响我军士气,而使南军士气振奋,那就更加不易攻取。”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身后两人,沉声道:“恩格图、布颜代,你二人各领本旗勇士,一在侧翼袭扰,一去堵其后路。今日,无论如何,不可使这股明军自我阵中脱出,定要将他留在此地。” 蒙古八旗中的正红旗固山额真恩格图,镶红旗固山额真布颜代,奉命随同多尔衮这边出战,自然是归为多尔衮辖制指挥。 前时在满洲八旗军马两翼游动骑射袭扰的,正是他们麾下正红旗和镶红旗蒙古轻骑。 早在崇祯十一年,鞑贼入寇大明京畿的时候,他们就曾追随多尔衮一同出战,对于多尔衮的阴鸷,他们可是十分的畏惧。 当年入寇,虽然是缴获颇丰,但巨鹿之战,还有他们回撤之时在畿北的一系列战事,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使得他们也看到了明国军中还是有敢战之人,尤其是回撤到畿北时的那几场突袭和夜袭,更是深深印在他们心中。 孙传庭、曹变蛟、张诚等人的名字,也是在那时才被他们知晓,虽然巨鹿之战,张诚就与他们厮杀搏战,且十分之惨烈。 但那时的张诚,尚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游击,麾下也才千多人马,更何况当时有宣大总督卢象升、宣府总兵杨国柱、山西总兵虎大威,就连张岩、姜名武等也都是参将,他又怎能凸显出来。 直到清军回撤到畿北之时,孙传庭才组织明军搞了几次突袭和夜袭,而张诚也正是在这一系列战事中方才凸显出来。 也是在那时起,张诚才以阵斩鞑贼辅国公玛瞻,克勤郡王岳托,而闻名于世,开始成为明清双方都十分关注的人物。 就目前来说,张诚的名号在清国君臣各将心目中,显然已超越曹变蛟,也超越了吴三桂的存在,几乎可以与祖大寿、洪承畴相比。 而这时,恩格图、布颜代两人,听到多尔衮命自己领本旗勇士去攻打曹变蛟部明军,心中实是很不情愿。 他们都是蒙古族人,恩格图本是科尔沁部人,世居哈达部,而布颜代更是蒙古乌鲁特贝子,身份本就尊贵。 他们与同为蒙古八旗中正白旗固山额真伊拜、镶白旗固山额真是苏纳、正蓝旗固山额真是吴赖、镶蓝旗固山额真是扈什布等四人是不一样的。 伊拜等四人本身是满洲鞑子,是被奴酋黄台吉任命为蒙古八旗固山额真的。 而恩格图、布颜代二人,其实与蒙古八旗中正黄旗固山额真是阿代、镶黄旗固山额真是逹赖他们一样,都是蒙古族出身。 虽然,他们现在都是一般的对黄台吉忠心耿耿,但毕竟是身为蒙古族人,许多事还是要为本族的人们设身处地的着想。 对外,他们同满洲鞑子,同奴酋黄台吉是一条心,他们一起攻伐朝鲜,一起劫掠大明,但在对内上他们还是有自己的私心。 他们现在虽然是清国的固山额真,但最后终归是要回到族人聚居之地,即使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回去了,他们的子侄还在,他们也要为子孙留下一些遗产。 不像那些满洲鞑子,今日是蒙古八旗的固山额真,明日可能就回满洲八旗任职,他们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但恩格图、布颜代等人却是不能。 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小心思,可多尔衮的军命他们却不敢不执行,当下大声应令,急匆匆便奔高岗下行去。 多尔衮看也不看他们,转头又对济尔哈朗说道:“还请郑亲王在此,为我观敌掠阵。” 济尔哈朗闻言也是一惊,满脸诧异的问道:“睿亲王,这是要亲身迎战?” 多尔衮这时已起身向高岗下行去,闻言回首狞笑着道:“我去会一会这南朝猛将!” 济尔哈朗也是刀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人物,自然是不惧刀兵,只是,他不想多尔衮亲冒矢石,身犯险地。 毕竟,多尔衮是清国在这一方向上的坐镇大帅,当下上前拦住他道:“睿亲王留步,您是这边主帅,自当坐镇指挥即可,万马千军还需您来调度,怎可亲临战阵。” 他接着又道:“睿亲王坐镇中军,我去会会那明将。” ………… 曹变蛟在清军营内,并不是一路直冲,他凭着自己敏锐的直觉,左拐右突的不断向前杀去,沿途还不断命令身后明骑放火烧营。 一时间,清军营地内登时大乱起来! 他们终于吃了自己的苦果,在曹变蛟率部闯营的时候,没有过度重视,而现在想要拦截,却又顾此失彼。 清骑才组织一队奔来拦截,曹变蛟却又引军冲向另一侧,这队清骑就只能衔尾追击,又或是清骑还没有整队完毕,便被曹变蛟领军杀入,破阵而去。 就算恩格图与布颜代率着蒙古轻骑前来,一时间,也是拿曹变蛟没有办法。 以前,都是他们在外围骑射,逗弄明军骑阵将士,然今日却是一切翻转,曹变蛟率领着麾下精骑,在清军阵内往来奔突,好不快活。 而清骑与蒙骑却是四下里围堵,又始终无法将他们截住,只能尾随在明军精骑的后面,穷追不舍。 然如此情势,对于曹变蛟来说,即使有利,也是不利! 有利的是,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场主动权,现在是他领着清军四处奔波,想去哪个方向,完全由他一人决定。 不利的地方则是,一旦冲锋的势头用尽,或是被清军堵在营内,那么就成了四面皆敌的境地,到时想要再冲杀出去,也是万难。 济尔哈朗率领百多个镶蓝旗巴牙喇兵策马奔来,正迎上恩格图,他喝问道:“为何不拦截南军?” “郑王爷,明狗狡猾得很,硬是不与咱交锋,咱只得撵着他的屁股跑。” 恩格图显然已有些气急败坏,但确实也是拿曹变蛟一点办法都没有。 济尔哈朗可比他要冷静缜密许多,他刚才拦下多尔衮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如何对付曹变蛟。 他一番喝令指挥,将聚在身边的各清将纷纷派往各处,只要求他们谨守分派给他们的点位,而不再追逐冲阵的明军。 最后,才对布颜代说道:“本王看南军目标就在中军,你不要再去追击,速领麾下骑士前去增强睿王所在的防御。” 一番分派过后,他才领着自己旗中百余巴牙喇,再加数百镶蓝旗的甲骑,尾随曹变蛟而去。 要不咋说姜还是老的辣? 济尔哈朗一下子就命中了曹变蛟的要害,如果还是像之前那般堵截,只能是疲于奔命,完全无法堵住曹变蛟。 因为,清军要研判曹变蛟的行进方向,才能预先布置兵力堵截,可曹变蛟却可以随时改变方向前进,这就使清军的布置没了作用,还是得继续追截才行。 可济尔哈朗的方略就高明了许多,因为,曹变蛟的目标是那处高岗上的鞑子中军所在,可前往那里就只有几处必经的要道。 济尔哈朗将清军分为几波,命他们各守要道之上,如此布置,无论曹变蛟怎么冲突,终归还是要与其中一队鞑子相遇。 只要曹变蛟被其中一股鞑子给咬住,那么后面追截的便会立刻前来围堵,接着就是四面八方的鞑子汇聚过来。 那时,曹变蛟就算生出一双翅膀,怕也难以从鞑子军阵中逃出生天。 更何况,前去攻打吴三桂营阵的一万五千余清骑,也正在缓缓后撤,即使曹变蛟极其幸运的冲出清军营阵,也会被撤回的鞑子甲骑再次围堵。 ………… 这边,满洲镶黄旗巴牙纛章京扬善、正蓝旗巴牙喇纛章京阿尔金两人接令后,正指挥骑士们缓缓后撤。 忽然,后阵传来一阵骚动,扬善策骑奔近一看,不由一震大怒。 因为明国宁远镇官军推出一排排的战车,在这些战车前方,高高竖起的火炮炮口之上,赫然帮着一个个不知死活的清兵。 有些跟随在战车旁的明军,竟然还拿手中的长矛不时捅刺一下,每一次捅刺,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哀鸣传来。 那些宁远军将士则是一阵阵放声狂笑,更有一些宁远镇骑兵,他们围着自家的战车呼啸奔驰,有时奔近了战车前,马鞭扬起便狠狠抽击一下。 那些被绑在战车上的清兵,每每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哭声音。 正在结阵缓缓后撤的清兵们,也是个个露出又惊又怒的神情,虽然他们也经常折辱被俘获的明国军士百姓。 不过,己方的勇士可以折磨明国军兵百姓,可明国的军兵却不能折磨他们大清国的勇士,这种情况是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 一时间,万余清骑大军,再无击溃白广恩时的意气风发,他们除了愤怒无比,士气也在暗暗丧失。 忽然,清军阵中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哗声,因为,宁远军将士们又推出一辆大车来,车上竖立着一根高高的木杆。 木杆之上,高高绑着一个鞑子巴牙喇军官,看衣甲应该是正白旗的。 似乎有人认了出来,清军阵中发出声声大叫:“是正白旗的巴牙喇甲喇章京。” “迈瑟,是迈瑟……” “那木都鲁·迈瑟,他咋被南军俘虏了!” “是不是死了,咋就不动一下嘞?” 扬善和阿尔金的脸色一时间难看至极,他们目眦欲裂,暴怒不已,大清国的勇士,巴牙喇营的甲喇章京何曾受过如此侮辱。 特别是阿尔金这个暴脾气,更怒吼道:“王八蛋!扬善,你领着勇士们后撤回营。我带旗下勇士出击,定要夺回被俘的巴牙喇勇士!” 阿尔金虽属正蓝旗,然其平日却与这迈瑟极为交好,毕竟大家都是巴牙喇勇士,此前他们二人还曾同在一旗中征战。 试想如今见到自己的老战友蒙受如此侮辱,怎能使他不怒,更何况如果真就坐视不理,那巴牙喇的脸面何在? 就连号称稳重的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扬善,也是义愤填膺,同样怒不可遏。 扬善,瓜尔佳氏,清国一等信勇公费英东之弟,音达户齐之子,他本就是满洲镶白旗人,后被黄台吉调入镶黄旗,累功升至巴牙喇纛章京。 正白旗、镶白旗本就相当于一家,这扬善也是早就识得迈瑟,虽交往不密,然同为巴牙喇勇士,自然有感同身受之念。 如今,见到迈瑟是正白旗巴牙喇甲喇章京,竟被他素来瞧不起的明狗如此折磨,扬善看在眼里,又如何能够忍受? 再看周围都是一片众情激愤,他不由心中一惊,猛然想到睿亲王多尔衮的军令,一股冷汗自额头冒起。 扬善忙大声吼道:“都不得妄动!”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平安道兵马节度使 满洲镶黄旗巴牙纛章京扬善单手提缰,紧紧勒住马头,右手扬鞭在空中甩得“啪啪”直响。 他大声喝止众人,对他们说道:“我记得南朝的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将不因怒兴兵’,今明将吴三桂如此施为,其意必然在于激怒我等。 我等断不可鲁莽行事,以免上当,反中了汉狗的奸计! 况且,睿亲王军令已到,我等亦当遵令而行,为今之计,当速回大营,待领了睿亲王军令,才好再行事。” 然另一个巴牙喇纛章京阿尔金却是听不进扬善的良言,他大声吼叫着,就要带领麾下人马出击。 此刻,扬善与阿尔金已经领军马后撤了约有一里路程,在他们的东面,是宁远军的滚滚车阵,一排排战车在前,后面是万余宁远军将士,双方相距已不足一里。 而在宁远军车阵两翼,又各有数千宁远精骑守护,他们虽然看上去已十分疲惫,但却战心坚决,斗志昂扬,却非一般大明军马可比。 正当扬善快要压制不住之时,后方几骑人马举着一杆高高的大纛旗,滚滚而来。 待奔到了近前,扬善与阿尔金这才看清来人,却是一同出战的满洲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图赖,领着一队身着黄色衣甲的巴牙喇前来。 就在这图赖身后,竟有十个巴牙喇勇士身着金黄盔甲,盔枪上还飘荡着黑缨,背上插着一面三角认旗,竟都是巴牙喇分得拨什库。 分得拨什库,就是清军中的甲或队一级军官,等级虽然不高,却是清国军中最小的战斗单位。 而人们逐渐嫌弃分得拨什库这个名称太长,后来就慢慢开始称呼他们为壮达,以此来替代分得拨什库这一称呼。 同时,在清军中的各级军将,都有一个现象,那便是同级军官军将有很多,比如各旗中的最高军职固山额真,就各有好多个。 但他们其中却只有一人是真正的固山额真,而其他人几乎就算是得了一个称号,只有在现任实职固山额真战亡,或是因错被贬之时,才有机会真正接任一样。 清军中的其他各级军职,如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牛录章京等也都是如此,就连分得拨什库也是这样。 毕竟,仗打得多了,立功的人就会多起来,可士兵的总数却并没有增加太多,军职还是那些,而被提职升官的人就再也无法当一个士兵。 所以他们大多跟随在上一级军官身前听命,就像图赖一样,他身后跟随的就多是巴牙喇营中的壮达一级军官。 图赖策马奔到近前,大声喝道:“睿亲王有令,明军援兵到来,我军要务在身,不得轻易与之浪战。两位章京速速整军后撤,敢有不听军令者,斩!” “……不听军令者,斩!” 图赖身后的巴牙喇壮达们紧跟着就齐声大喝军令,以使周边的鞑子甲骑能够听闻,不再鼓噪。 至此,阿尔金就算再不情愿,可也不敢当众违抗睿亲王多尔衮的军令,他一声不响的整顿鞑骑,缓缓结阵后撤,不论宁远军如何挑逗,他都不再言自请出战之事。 ………… “天色渐暗,怕过不多时,就要黑下来嘞!” 宣府总兵张诚策马立在一处丘陵上,望着东面的小凌河,兴叹不已。 他身旁正是大明援辽王师总监军张若麒与兵宪张斗,以及大同总兵王朴、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几人。 远处,小凌河上的两座浮桥,还时不时的冒着点点火星,在已暗下来的天色中有若星火一般。 周边尽是宣府军将士,他们成群结队,往来清理着黄土岭东麓的战场,割取鞑子首级,掩埋鞑子尸体,清点缴获,救治伤员。 虽然在黄土岭上,偶尔还是会传出一声声零星的惨叫,但已无关大局,只是那些来不及逃跑的鞑子或汉军贰鞑子、朝鲜兵们,被负责清山的宣府将士发现。 随着一声声火铳的脆响,他们便再也不能为祸人间。 “张将军真是神勇,宣府军真如猛虎下山一般,只……只这片刻时间,便将鞑贼虏骑尽数驱逐,成功夺取黄土岭。真是利害!” 张若麒心中感觉无比畅快,他为人好大喜功,最是钟爱这等战胜之后,指点江山的滋味。 然张诚却被他夸赞得有些过意不去,忙接言道:“唉,张总监过誉啦。此战这般顺利,除了我宣府将士用命外,自然也少不得王总兵与陈副将的功劳。 若非是王总兵的大同兵马隔绝黄土岭南线通路,没有神机营陈副将犀利的火炮轰击,能否攻下黄土岭,实在难说呀。” 听张诚如此说话,王朴和符应崇脸上立时充满神光,他们都是一副意气风发之态,尤其王朴更是抬手掸了掸盔缨上的尘土。 符应崇大大咧咧的笑着说道:“那是,这臊鞑子久居苦寒之地,何曾见过真正的火器,今日咱便教教他们啥叫打炮。” “哈哈哈……” 他说完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王朴也在一旁朗声说道:“这鞑子也忒不经打,我大同儿郎都还没过瘾,咋就跑得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嘞!” “哈哈哈……” 他说完后,众人又是一阵放浪的大笑。 张诚对于他们的吹嘘,丝毫不觉意外,相处日久,对于他们的为人早就心知肚明。 而且也难怪众人是这般开心,他们这一路攻打黄土岭,可谓是太过顺利,虽担任主攻之责的宣府军也有不小伤亡,然大多都并不致命。 反观清军一方,只守御黄土岭的鞑子就死伤千余人之多,此外,还有汉军、朝鲜军两三千人,更是生俘了一名朝鲜国将官。 这人名唤林庆业,据他自己报说在朝鲜国中官居平安道兵马节度使。 此番,原是奉了朝鲜国王之命,为鞑子送来粮草,可是到了之后,却被押来锦州前线,更声言其本人并非自愿前来与大明为敌,完全是被鞑贼强迫驱使。 而且这林庆业,更提出要面见大明坐镇辽东指挥此战的最高大臣,说有关于鞑贼的重要军情相告,只是对下面军将不信任,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 这时,张诚就想起此人,他在原本的世界中,似乎有过一段记忆,好像这个时候的朝鲜并未对鞑贼死心塌地。 其内部也是分成亲明、亲清两派,在互相倾轧争斗不止,但即使亲清一派,其实也是为了夺权而已。 因为,直到大明亡国二百多年后,朝鲜国内仍然以大明崇祯年号在记录时间,书写史书,足见其对大明的忠诚。 因此,当他听到关于林庆业被俘之事的消息,便对此人格外上心,只不过,张若麒、张斗、王朴、符应崇等人,似乎都对此一副漠不关心之态。 张诚无法,也只能耐下性子陪着他们在这里吹起了牛皮,众人又谈论了一会,便有张诚亲兵来报,中军已经移到小凌河西岸。 众人便移步前往,路上自然又是一番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士饥餐胡虏肉。 ………… “大帅,那林庆业声言,他只与我大军官职最高的人说,不可使旁人听闻,但有一人在场,便不与咱们说那事。”张成芳回道。 此刻,张成芳已然正式充任张诚身边的中军官一职,而林庆业因为军职很高,且有自言有重要军情相告,便是由张成芳率领中军亲卫专司看押。 张诚转头看向了张若麒,此刻,众人中自然是以张若麒这个总监军为官职最高之人,可张若麒还未曾表态,符应崇就坐不住了。 只听他仍旧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态,嚷嚷道:“这高丽贼人是何意思?难道被我等捉了来,凡事还要听凭他的安排不成!” 符应崇此言一出,中军帐内众人立时纷纷议论起来。 别看朝鲜对大明忠心耿耿,然在大明朝廷内部,却仍旧瞧不起朝鲜国王和朝中诸官。 不为别的,在大明眼中朝鲜就是一处穷乡僻壤,不毛之地,那里似乎除了山参、皮买之外,便再无产出一般,而其所需物资却大部分都要从大明采购运送过去。 尤其是前次倭奴之乱,朝鲜几近亡国,还不是大明朝廷出兵相助,才帮着他们驱除倭奴,一举复国。 就此而言,大明对于朝鲜,实有再造之恩这也是朝鲜国二百余年不忘之本。 然此刻,张若麒听了符应崇的话后,也是说道:“既已成俘,何来这许多规矩,尽管将之带来便是。” 可挺身站立在帐中的张成芳闻听张若麒之言,却仍旧是如同一根木桩般死死立在当处,真是一个不动如山。 而军帐中众人却是各人顾各人,吃着茶几上的干果,喝着新沏的茶水,无有一人对此提出质问,就连张若麒也只是拿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张诚。 见戏份差不多,张诚才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站在帐中的张成芳淡淡说道:“去吧,一切依张总监吩咐办理就是。” “喏!末将听令。” 张成芳闻令高声应下,这才转身出帐,前去押解那个被俘的朝鲜军将。 兵宪张斗一直品着香茗,冷眼旁观着军帐中发生的一切,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疑问,似乎在心中也暗暗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张成芳便回转来,还押解着一名身着朝鲜国武将官服的汉子。 此人,看上去似乎年过四十,他虽身材略显修长,却也是十分的健硕,进到军帐之内后,面上没有一丝惧色,甚至连跪都不跪。 只见他抬首直视作于上首正位的张若麒,目光中毫无惧意,直问道:“敢问这堂上正中所坐何人?” 张斗这时才开口说道:“不得无礼。此乃我大明兵部堂堂职方司郎中,今特奉我大明皇帝陛下之命,前来援辽王师为总监军大人,你小邦之臣,怎可如此无礼。还不速速下拜!” 那朝鲜军将听了张若麒的官衔之后,面上神情也是一惊,这才急匆匆下拜道:“下官朝鲜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林庆业。 因建奴鞑子逼迫甚急,我王也是无法,才命下官领一千五百兵卒,经海路乘船押解粮草至此。 前时,我船队途径海上,鞑贼便命我等炮击大明水师,我等无奈之下,只得应允下来,夜里便派人潜行进大明水师驻地,将实情相告,第二日也只是以空炮,应付了过去。”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似乎有些口干,就此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直干咽着唾沫。 张诚见状,忙对张成芳说道:“成芳,给他解去绑绳,搬张椅子给他坐,再去取些水来,与他解解口中饥渴。” 林庆业觉着这番话,是他自打进入辽东地界以来,无论是清国,还是明国双方官将中,最使他感动的一句话。 不由得忍不住转头向张诚看来,只见适才说话之人,竟是一员身披银色盔甲的年轻小将,一时间,他的眼中满是诧异之色。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如此年轻的一员小将,何以能与大明朝廷兵部郎中,援辽王师总监军同坐在一个军帐之内。 “啊。他会否是……” 林庆业似乎猛然醒悟,他猜想着这位年轻的将领,或许就是吴三桂了,想来他也就只知道吴三桂,所以才会有此一想。 片刻后,林庆业身上的绑绳已被解下,他捧着一个水碗,坐在一张木椅上,浅浅喝了几口水,才又开口道:“张监军大人,我鞑子重要军情,然只可报于张监军一人知晓,还请您命无关人等离开才好。” 张若麒脸上一副十分儒雅的笑容,却是神色不惊,只见他手抚颌下胡须,语气慈祥的说道:“林节度使无须忧惧,此间所坐之人,皆我大明一方镇帅,断无泄露军机之可能,尔无须为此担忧。” 王朴也似有些不耐烦,他的头盔已取下,就放在身前案几之上,只见他抬首轻抚着盔缨,十分自豪的说道:“尔可知,我等毫不费力,便将鞑子杀退,轻松夺下这黄土岭,尔如今亦是我等俘虏,有何资格在此将这些条件?”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敢问可是宁远吴总兵? 辽东锦州城南有小凌河,即使是在如此干旱的情况之下,这里却没有断流,或许是到了小凌河下游,各方支流汇聚越多的原因,此间水量却是不小。 夕阳照射在小凌河上,一片波光粼粼,反射出耀眼的银光,随着水波不住荡漾,煞是好看。 然有两处浮桥的残骸仍不断冒出阵阵青烟,仍不断有火光不时闪现,河流中也有碎木块不断飘向下游。 一具具尸体趴伏于河流中,周围都是血红一片,他们有的就窝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有的就顺着河水不断向下流去。 有些身着红色衣甲的战士,正拿着长沟,不断将河流中的尸体勾起,拖到一旁,再砍下首级,西岸的许多地方更是挖起一处处大坑。 想来是为了填埋这些尸体所预备下的! 而在小凌河西岸的黄土岭下,随处可见更多的明军将士,他们一队队持铳持械,往来不断,而从山腰往下,更是处处可见一杆杆红色旗帜飘扬。 在一处高坡上,立着一座大帐,周围竖起一圈坚固的木栅,栅内栅外都有精悍的军士,往来巡逻。 显然,此间戒备如此森严,必是明军大将所在之地,而位于大帐之前的平地上,竖起的那几杆高高大纛旗更能证明这一点。 此刻在这处军帐内,大明援辽王师总监军张若麒、宁前兵备道张斗、宣府总兵官张诚、大同总兵王朴、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等人,正在审问被俘的朝鲜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林庆业。 “下官倒不是信不过各位大人,只不过,下官甘冒被诛除九族之险行事,确是不得不小心一些。” 林庆业心中仍有一些紧张,显然,他对军帐内的众人还是不敢完全信任。 张诚知他非是不信任帐中诸人,只是心中忧虑,不想过多人知晓此事罢了,况且,张诚对于这个林庆业也是很有兴趣。 当下,他便开口说道:“林指挥使无须忧虑,此间上首正位乃是我大明援辽王师总监军张若麒大人,侧首位上乃是我大明辽东宁前兵备道张斗大人,他们二位在辽东位高权重,林指挥使足以信赖。 而在本将对面这二位,乃是我大明大同镇总兵官王朴将军,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将军,此番一鼓而下黄土岭,皆赖二位将军之神勇,方有今日之功。” 张诚顿了一下,又道:“今日,这军帐中的诸人,尔皆可信赖!有话但讲无妨。” 那朝鲜军将林庆业,此刻端着水碗坐在椅子上,只是盯着张诚,略带疑惑问道:“敢问这位将军,可是宁远吴总兵?” 张诚闻言不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想必是吴三桂在辽东的一些事迹传颂甚广,甚至于他在辽东地方的声名都已传至朝鲜国内。 尤其是,在张诚等援辽大军尚未进抵辽东之时,吴三桂还曾亲率麾下宁远军马,冲到锦州城下,生生杀开一条生命通道,为锦州城内送进一批粮谷。 这件事就发生在林庆业到达锦州之前,想必定是他也是在到达后,听那些先期到这里的朝鲜官将讲述此事。 此时,在朝鲜仍旧是亲明的那一派人得势,所以,不论是朝堂、还是各地方的镇守官将也大多是亲明的一派人马。 他们虽被逼无奈,又是派兵、又是输粮来帮助清国,然在其内心之中,仍然心向大明,仍然在满心希望着大明能一战败奴。 如此一来,大明乘万胜之威,也能彻底压制住蒸蒸日上的鞑清,将他们从鞑虏的铁蹄之下解救出来! 当然,这还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小心思而已,然怀有如此想法之人,在如今的朝鲜国内可是普遍得很。 朝鲜国内,上至君王,下至普通读书人,几乎都是一致认定,强盛的大明并不会就此倒下,毕竟“百足之虫,尚死而不僵”,何况是地大物博的盛世大明。 他们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大明万年年间,进兵朝鲜击退倭奴那一时期,他们始终坚信大明必将最终战胜鞑清。 他们甚至比大明朝堂上的煌煌诸公们,都更为坚信这一点! 而此时,张诚还未出言,坐在他对面的陈九皋却率先说道:“我说姓林的,你咋瞅出来我对面这位帅爷,就是宁远吴总兵的?” 张诚见陈九皋是在有意逗林庆业的话,他也想听听林庆业会如何说辞,便未曾出言阻止,而是笑吟吟的看着。 林庆业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己是猜的对了,当下起身拜道:“下官林庆业,参见吴总兵。” 他行过礼后,重新做好,才说道:“下官还在国内之时,就已听闻吴总兵大名,真就是如雷贯耳一般。” 林庆业说这话时,一脸都是敬佩的神情,他接着道:“吴将军独创鞑阵救父之孝心,我国中诸官各将可是人人钦佩。尤其是初到锦州城下,更听闻吴将军生生在城南杀开一条血路,将大批粮秣运入锦州城内。 如此仁孝忠勇,下官也是钦仰不已,今日得见将军阵容,不枉来辽东走这一趟!” 他的言语之中满是对吴三桂的吹捧之词,可见在其内心之中,也一定是对吴三桂真心钦佩敬仰。 然使他略显局促的却是,就在他刚刚说完这番话语的时候,军帐之中的明朝众官将却莫名其妙的“哈哈哈……”大笑起来。 林庆业先是一愣,他不知道众人何以发笑,随即便是一脸怒容,他竟忘记了自己的俘虏身份,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厉声道:“下官虽然被上国各官俘虏,然下官也是心向大邦上国,今日前来,本无为敌之意,实是鞑子逼迫甚急之故。 即使如此,下官仍是指挥我朝鲜军士,火铳瞄着天上打射,今更冒险留在此地,只为将鞑子军情相告。 尔等虽是大邦上国之官将,又岂可如此无故笑我?” 张诚听他适才的言语,已知他是真心如此,这时见他是动了真怒,忙挥手制止了军帐中各人的哄笑,才开口道:“林庆业,我且问你。你怎知本将就一定是宁远总兵?” 林庆业见张诚只是挥了挥手,便止住了满堂哄笑之声,似乎连高坐上首的两个文官总监军张若麒,宁前兵备道张斗,都对他颇为忌惮。 由此,更加坚定了他心中的信念,这位年轻大将一定就是宁远总兵吴三桂,除了他,在辽东还有何人能如此强势? 或许还有一人,但那祖大寿如今却被困在锦州城内,正如“虎落平阳一般,被恶犬欺凌”。 只听他开口回道:“回大将军话,下官与宁远吴总兵素未谋面,只是对其勇战鞑虏的英雄气,是万分敬佩,心中敬仰已久。 听人传言,吴将军年不及而立,生得面白无须,巨耳隆准,瞻视顾盼,尊严若神,上马能骑射,下马可步战,躯干不甚伟硕而勇力绝人。”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深邃地看向张诚,又接着道:“今观这位大将军,无论是年岁面相,又或气质风度,皆与传言相合。以如此年岁,就坐得如此位置,除了宁远那位吴总兵,更有何人?” “哈哈哈……” 张诚看着林庆业眼中那满满的自信,实在是无法忍得,他不由又是一阵放浪的大笑起来。 就连对面的大同总兵王朴也是大笑不止,他喘着气,对林庆业问道:“林庆业,你真当我大明军中无人了吗?难道,我大明亿万子民,就只能有吴三桂一个少年将军不成?” 他这么一问,倒是将林庆业给难住了! 林庆业本来还因众人二次发笑,正要动怒,可听了王朴之言,不由得楞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貌。 确实,大明有子民亿万,确非朝鲜蕞尔小国可比,或许,其国中人才济济,不止吴三桂这一个少年将军也未可知。 心念及此,不由为自己适才之孟浪,深深自责不已。 到底还是读书人心善,宁前兵备道张斗见林庆业站立在那里,十分难堪的模样,念及他心中对大明忠诚,出言替他解围道:“林庆业,你可看好喽,这位将军是我大明宣府镇总兵官张诚将军。” “张诚……张诚……” 林庆业听了张斗的话后,又是一愣,他嘴里反复重复着“张诚”的名字,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十分的熟悉,可不知为何,却又一时完全想不起来,那种痛苦和难受,恐怕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军帐中的各人也都是一愣,不知这林庆业有要发什么魔怔。 “你是张诚?”林庆业突然大声惊呼起来。 “袭杀辅国公玛瞻的那个张诚?” “可是阵斩克勤郡王岳托的那个张诚?” 林庆业如同受惊一般,连连发出一声声惊呼,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正是本将。” 张诚一脸和善的肯定,他接着又道:“敢问林节度使,又是如何得知本将的这些事迹?” 林庆业似乎仍未能平复下紧张的心情,他端起那个水碗放到嘴边,才知碗中已经没有一滴水了。 张诚见状,忙对着一旁侍立的张成芳挥了挥手,张成芳领会了他的意思,亲自上前为林庆业的碗中倒满了温水。 林庆业连回礼都忘记,他端着水碗急急的就喝了起来,似乎过于匆忙,竟洒得前襟满是水渍。 “我朝鲜君臣,无一日不是盼着上国大军,能荡平鞑虏,救我君臣于水火之中,即使我国君世子被扣鞑虏巢穴,我国中君臣之心,仍向大明。” 他似乎非常激动,说到情深之时,竟抬手抹起眼角的泪花,只听林庆业继续道:“在我国中,对于天朝上邦的事迹,无时不在传颂。 前岁鞑虏又犯天朝京畿,然我国小力微,世子又被扣为人质,实无能为力,后听闻鞑虏辅国公玛瞻、贝勒岳托等贼,皆在进犯天朝时殒命。 我国中无不振奋,无人不祈盼大明天朝能再振国威,进兵辽东,荡平鞑虏,也好救我万民苍生,复我进京朝贡之路。”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是几大口温水喝下,才接着道:“后经多方打听,才知是一位小将军,奋勇杀奴,从天朝京城直杀到巨鹿,又自巨鹿再杀回京城,连斩玛瞻、岳托,两个鞑虏高官。 我国中百姓,听闻此事皆欣喜不已,更有好事者,将之编撰成故事,在民间广为传颂!” 林庆业说到此处,竟起身对着张诚作了长长一揖,又道:“下官适才过于鲁莽,错将张将军认作宁远吴总兵,实在罪过,罪过……” 他似乎心中仍觉过意不去,又道:“下官非是不知将军大名,只是未曾想到张将军会领军援辽,这才未曾想到此处,而把张将军误认为是吴总兵。 还请张将军恕罪!” 张诚自然是不会与他计较这些枝节小事,而且,适才的一番番试探,此刻也知这林庆业确确实实是真心向着大明。 只见他挥手道:“林节度使,无须如此多礼,张诚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张诚说着又对一旁的张成芳道:“成芳,吩咐下去,速速备些酒菜来,给林节度使充饥。” 就在张成芳行至军帐毡帘处时,又被张诚叫住,对他再次吩咐:“传令下去,将鞑子、汉军、朝鲜军俘虏都仔细甄别,分开看押。” 他的眼神直视张成芳,颇有深意的说道:“安排饭食,不可使朝鲜国来的弟兄们饿着肚子。” “喏!” 张成芳也是久在张诚身边之人,对这话中之意,自然心领神会,他大声喝应接令,便转身离去。 随即,便有亲军进入军帐,就在张诚的身旁空处,又摆下来一方小案几,接着就是一些简单的饭食,摆到案几之上。 林庆业见到张诚竟如此待自己,不知是一时激动,还是如何?他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处,不知该先抬起哪一只脚。 坐在上首的张若麒一直都是冷眼旁观,此刻也抚须微笑,倒是坐于张诚对面第二位的符应崇,大大咧咧说道:“我说那个朝鲜节度使,你这是咋个意思嘞,嫌咱的饭菜不好?”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三个消息? 坐在上首的张若麒一直都是冷眼旁观,此刻也抚须微笑,倒是坐于张诚对面第二位的符应崇,大大咧咧说道:“我说那个朝鲜节度使,你这是咋个意思嘞,嫌咱的饭菜不好?” 林庆业此刻也已经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且也已清楚此时账内诸人的身份,当下,他再次起身来到军帐中央,对着帐内众人跪拜行礼,道:“朝鲜国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林庆业,参见各位大人!” 他起身后,并未直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站立原地略表歉意的开口说道:“下官初见诸位大人,心下激动,才闹出如此笑话,实在是下官过于鲁莽之错,还望各位大人能海涵见凉,莫要因此怪罪下官。” 众人听完都是一阵摇头微笑不已,林庆业确实是鲁莽了,他竟将张诚误认为是吴三桂,还当着众人的面对吴三桂好一番吹捧。 就连坐在上首位的张若麒与张斗也都是摇头不已,毕竟,今日两军分开攻山,本就有些相互比赛竞争的关系在里面。 而这货却在此时此地如此吹捧吴三桂和宁远军,怎不教军帐内众人心下暗自气氛! 林庆业也已知道了自己的过错,但他话已出口,也就只能硬挺着,现在他正拿一双小眼睛干巴巴的望着张诚,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尴尬至极。 “林节度使何错之有?吴总兵英武神勇,就是本就亦十分敬佩,今日,林节度使将我误为吴总兵,本将心下可是欢喜得很,又怎会怪罪于林节度使!” 张诚见林庆业说得真诚,未免他过于难堪,便出言为他化解,只听他继续道:“今日能在此见得林指挥使,亦是缘分。 更何况林指挥使还心系大明,虽自身处于险地,仍不忘处处设法帮助我等,依此看来,该是我等感谢林指挥使才对嘛!” 张诚脑海之中,仍然残存着一丝丝记忆,那就是在明亡清兴这数十年间,朝鲜国内确实有不少人仍是心向大明,他们甚至比大明的朝官武将们更忠心于大明。 而此刻,张诚也相信眼前这位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所言都是真的,作为一心谋变之人,他也十分想在朝鲜建立自己的联系。 “远交近攻”,乃谋事之道也! 就好比张诚结束勤王,初回宣府之时,便安排张国栋等人借着护送卢象升灵柩回乡之机,试着联系福建海上一代枭雄郑芝龙。 可惜,那时的张诚位卑权低,又名不见经传,郑芝龙根本就没有搭理他。 此后,直到张诚出任宣府参将镇守北路时,郑芝龙才给他回了一封书信,可也未将他放在眼中,只言一南一北,可互相照应,便无下文。 如今出兵援辽,却在此意外结识了这位朝鲜国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张诚自然不会就此放过这一绝佳之机会,他肯定是要好好结交一番。 而张诚适才的这一番话语,完全化解了林庆业的尴尬,也借机抬升了他的地位,使得他在众人跟前有了面子。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话是一点不假,没有人会不喜欢被人夸赞,尤其是当自己真的做成了一件事的时候,更是希望能被别人看到,被人提及。 林庆业站在军帐中间,正待说点什么,就听张诚又道:“林节度使快回来坐下吧,今日,你我都是奋战一整天,也该是好好歇歇,用些饭食,唠唠家常的时候。” 见他如此说,林庆业便不再坚持,他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之上,轻身坐下后,便用起了饭食。 说实话,他们虽然是作为友军前来支援鞑子,但所遭受到的却非是友军待遇,就连最基本的吃饭都成了问题。 就像林庆业,虽然从朝鲜给鞑子运送来大批粮米,可他们自己的饭食却只能等着鞑子分配,经常是饱一顿饥一顿。 即使如此,也免不了在战时被当做炮灰和弃子来使用,也怪不得朝鲜君臣百姓不归心于鞑贼。 此刻再想一想大明,当年进兵朝鲜,帮助他们击退倭奴之时,甚至连自己吃的粮谷都是从辽东费力运去,可见当年不止是再造朝鲜之恩,更有上国天朝的爱民之心在里边。 林庆业也是饿急,他胡乱吃了些饭食充饥后,便停了下来。 高坐上首的张若麒见他放下了碗筷,才抚须说道:“林庆业,尔言有奴贼重要军情相告,此刻,可以讲了嘛?” 张若麒的话语虽轻,但他高高坐在上首位所言,却也是威仪自在。 林庆业闻言急忙起身,他先是整了整残破的衣衫,才又做了一个长揖,开口道:“请张总监恕罪。都是下官冷浪,诸位皆是大明的忠臣良将,怎敢不信!” 他接着又道:“下官在鞑贼营中,偶然听得三个消息,暗自揣测,必得告知诸位大人才可,否则怕是会误了大事。” 众人听他说得如此郑重,且还是三件之多,不由个个神情紧绷,都是一般全心全神听着林庆业的下文。 “下官听得,鞑贼军中粮谷不足,就算如此,已是举国协力之能,估着也许还可支撑月余,最多三月,贼奴定必断粮。此为其一!” 众人听了林庆业话后,心中顿觉安定不少。 此前,大明官将从总督洪承畴而下,无不认定,此战若是长久僵持下去,鞑虏的粮草供应必成问题。 除了十余万大军将士包衣奴才们的吃食,还有战马所需的豆料和草料,要知道,这战马可是比人能吃,这些个畜生不但个个能吃,还挨不得饿,否则便不能乘骑奔跑。 若是真的粮草不济,人或许还能硬挺上两三天,可战马却是不行的,这大牲口可是精贵得很嘞! 战马可是跟人一点都不一样,它们别说一天不吃,就是一顿不吃,就不能上战场,腿软的战马可是骑士的第一大敌。 不止是不能饿着,如果预计第二日会有恶战,通常在头一天喂**饲料,而且还要给战马加野餐,使得它们能够饱食,第二日才能有足够的体力驮载骑士奔逃驰骋。 想想鞑贼也是十余万人马,虽然单论人数,确实比大明少了许多,然其军中的战马数量怕是明军的两倍以上,甚至都快接近三倍之数。 如此规模庞大的战马群,一天所需草料得是多大的数量,更何况,战马还要饮水,这大牲口每日的饮水量可是惊人。 这也是为何鞑子此前一直霸占这女儿河与小凌河的原因之一! 可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些,但却仍然无法估算出鞑子现有粮秣,所能坚持的极限是多久。 毕竟,都已听闻鞑子不止从其国内征调大批粮谷,更是从蒙古和朝鲜也都运送来大量的粮秣,虽然大致也可估算出一个概数,可总不能算到精准。 大明与鞑子每战皆败的原因,除了战心战意不够坚决,军心士气也比鞑子低沉之外,其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战争背后的情报工作没有做好。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大明这么多年来,却一直如同盲人摸象一般,对于鞑虏一方的情报,几乎完全靠猜测,都没个准信。 而反观鞑虏一方,早早就在大明各地埋下无数暗线,各种情报源源不断流入,甚至大明朝堂上才议定的军略,出战的将军尚不知情,鞑虏一方就已经完全掌握。 试想一下,如此的情报代差,这仗还怎么打啊? 所以,今天林庆业所说的情报就十分有价值,如果他所得的消息确凿无疑,那么鞑虏的底线也就是三个月。 换而言之,就是说现在鞑虏要比大明官军更加心急,因为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不能在三个月内,彻底解决锦州战事,一举击溃大明援辽王师,那等待他们的很可能就是亡国之危! 所以,如果这场锦州之战真的打成了一场持久战,那将是鞑虏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可就在众人为这个消息感到欣喜之际,林庆业又爆出一个惊天大料:“下官还听得,天朝这边似乎有人私通鞑虏。” “什么?” 兵宪张斗第一个站了起来,他双手拄在椅子扶手上,身体都在微微发颤,显得非常急怒,大声喝问:“此人是谁?快快说来!” 他如此激动,倒把林庆业吓了一大跳,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颤声回道:“下……下官,也……也是不知……不知具……具体何人?” 张若麒显得比张斗镇静一些,或许他还没有意识到此事的危害,又或许他并未太过在意。 试想,能在此时与鞑虏产生联系,那一定是蓟辽两镇的官将,宣大诸将以及神机营将官们此前与鞑虏并无联系,就算有心投敌不也没有门路。 而蓟辽官将就不一样,尤其是蓟镇各官诸将,他们久在辽东大地,与鞑虏作战也不是一时,他们中很多人更收到过奴酋黄台吉的亲笔劝降书函。 如若真有人对锦州之战不是很看好,想着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私联鞑贼,暗通消息,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诚见林庆业有些不会所措,忙开言道:“林节度使,无须激动,且请入座,此事慢慢道来。” 林庆业闻言心中略觉安定,他向张诚投来感激的目光,才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边,张诚见他已重新坐好,才温言问道:“敢问林节度使,若真有此事,在鞑贼那里也该高度机密。可林节度使又是如何知晓此事?” 林庆业刚要起身回话,就听张诚又道:“不敢劳动林节度使起身,就坐着回话便是!” “下官并未直接听闻此事。而是,柳制使在参与奴贼议事之际,偶尔听得一嘴,正因此事机密,奴贼并未多说,柳制使也未知详情。”林庆业回着。 张斗对此事最为关切,急忙追问:“是哪一位柳制使?” “回张大人,是我国三道水军统制使柳琳柳大人。”林庆业道。 “噢。原来是他?” 张斗自己个先嘀咕了一嘴,才转头向张若麒解释道:“柳琳此人,我在辽东也有听闻,前时被奴贼逼迫攻打皮岛之际,他曾托病拒战,后圣上听闻此事,还特赏柳琳总兵之位。 既是此人探知的消息,想来不会有误!” 柳琳,字汝温,乃是朝鲜晋州武举人出身,现下在朝鲜国内官居三道水军统制使,是此次助清伐明的朝鲜军主将。 前时,清军攻打大明的皮岛,曾要求朝鲜派军配合,那时的朝鲜军主将就是他。 他在战前曾在铁山对清将说道:“古语云:先入定关中者王,我虽病,当导之以先,战若胜,则子女玉帛我当专之。” 清将因贪图财物,便允许他前去养病,而让副将代之出战,据说大明在通过谍报获知此事后,还专门授予柳琳总兵头衔,以示嘉奖。 张若麒听了张斗的话,沉思片刻,才道:“若此事为真,那确不得不防,只是不知究竟何人,却是难以防范。” 军帐内众人皆是摇头,这个消息虽然重要,却是没头没尾,然此事却又干系重大,既然知晓就不得不防,可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又不知该从何防起。 还是张诚较为冷静,他想着这林庆业所言之事,应该不假,他接连爆出这么两个大瓜出来。 其一对于大明是个大利好,可其二却是大明眼下最大的威胁,若此事真如林庆业所言,就算开局再好,也难逃那最后的一败。 而且,还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 但不知究竟何人私联奴贼,再纠结于此也无济于事,而此刻他却对这第三个消息抱有很大的期望与好奇。 当下,他就开口对林庆业问道:“林节度使,适才你说有三个消息,敢问这第三个,又为何事?” 林庆业自打知道自己误将张诚认作吴三桂后,便一直心中惶惶,再加上他对张诚也是敬仰有加,只是初时未曾想到他也会领军援辽罢了。 可后来,他见张诚一直对他和蔼有加,而且更多次为他解围,化去许多尴尬,因此心存感激,对张诚不由更加敬佩。 此刻,见张诚问道自己,忙回道:“回张将军话,下官在鞑子营中时,偶然的机会听到他们谈论,似乎有一支伏兵,要偷袭天朝存粮之所!” “什么?”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别断了财源 “这个下官也说不准确,只知鞑贼此番从黄土岭、石门山撤防,大批虏骑调动频仍。现只知小凌河东岸,有鞑贼肃亲王豪格所率虏骑万余,其他皆不知隐于何处。” 朝鲜国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林庆业说到这里时,停下来缓了口气,才继续道:“下官只是听闻,鞑子德军略布置,莫说是下官,就是柳制使也不得参与。 因此,所得消息也多是鞑子军中传闻,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虏骑多汇聚于小凌河与女儿河两岸,其所图确实是天朝王师粮道与囤粮之所。” “娘的,这鞑贼动向竟与张帅猜想一样,真真是料敌先机,看来我等跟着张帅,定不会错啦!” 王朴对着张诚就竖起了大拇指,连连夸赞。 张诚自然是报以微笑,同时连连挥手,对众人说道:“张总监、兵宪,林节度使今日带来的这三个情报,皆是紧急重要,当速速报与洪督臣知晓。” 张若麒点头表示赞许,又对张斗道:“烦请张兵宪将此间诸事,手书一封,派人速送总督行辕。” 他回过身来,又对下首林庆业道:“林节度使,今日也是惊吓劳累,且请在我营中稍歇。其他诸事我等稍后再议。” 林庆业此刻也吃得差不多了,他起身道:“诸位大人好意,下官心领,现在消息也已送到,下官就去看看麾下兵士,待天黑再逃过河去。” “什么?” 符应崇不仅大声喝道:“你不要命啦?还要回那鞑子窝里去,如此,岂不是羊入虎口!” 林庆业却对此不以为意,他笑笑道:“符副将关切之心,下官会记在心下。只是,我奉王命前来,若就此逃回国内,恐鞑贼会因此欺辱我王。 所以,下官也只能趁夜逃过河去,若鞑贼问起,自言趁看管不备脱逃而走。 其若不信,任由处置便是,总不可使其又了欺辱我王之口实,个人生死事小,王上之尊严事大!” 军帐内诸人闻言不由对林庆业肃然起敬,没想到他为了给大明援辽王师送口信,竟会甘冒生命危险。 张诚更是于心不忍,他对林庆业道:“林节度使,不知可能忍得疼痛?” 林庆业闻言一愣,他不知张诚此言何意,略带疑惑问道:“未知张将军何以有此问?” “哈哈哈!” 张诚笑道:“林节度使莫要误会。我只是想若林节度使归去之时,浑身上下多带些伤,是否可证明力战被俘,更饱受拷打之苦,才得麾下忠心兵士营救,侥幸获救。 如此,岂不更易于蒙混过关,即使鞑贼不信,却也不便直接就此对林节度使下死手不是!” 众人皆称如此甚妙,林庆业也知鞑贼不好糊弄,自己就算全身而回,也难免皮肉之苦,与其回去受鞑贼折磨,还不如在此处做些掩饰的好。 于是,张诚等众人留下继续商议军务,而林庆业也离帐而去,看望那数百被俘朝鲜兵士。 ………… 这边见林庆业离开军帐,王朴立即紧张兮兮的对张诚说道:“张帅,我大军是否放弃渡河,就此派出一支强军,南下守护鱼市场,还有那些个鱼干作坊?” “对呀,过不过河的意义不大,咱都打下黄土岭,这边已没有鞑子阻拦,咱随时皆可组织人马抢过河去。可鱼市场就不同啦,咱可是好不容易才搞起来,别毁在鞑子手里!” 符应崇也被王朴之言提醒,他对此也同样关切,见张诚仍在思考,符应崇又转头对上首张若麒道:“监军,鱼市场可是我大军根本之地,若是被鞑贼袭扰,就此断了财源……” “啊……呸……”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忙不迭的吐了口唾沫,又轻轻拍了下自己嘴巴,才又道:“不是财源,是……是……” “荤腥……是荤腥……是肉食!”王朴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急忙在旁出言提醒。 “对,是荤腥,这鱼干可代替肉食,为我大军将士补充营养。而今,大战在即,若鱼市场被鞑贼袭扰,沿河各处鱼干作坊被贼奴毁坏,非一时可以复建。那咱们拿啥赚银子?”符应崇语。 “赚啥银子,那是军兵们的定心丸,是我援辽王师的战力保障。这和银子无关!” 王朴到底是王朴,不愧是山西商人世家出身,确实脑瓜灵光,反应是真快,他及时纠正了符应崇话语中过于露骨的表现。 其实,军帐中剩下的几人,都有参与鱼干分红,就连一向清高正直的兵备道张斗,也未能独善其身,他也跟大家一样吃着鱼干的分红。 是啊,有钱不赚王八蛋! 普天之下,真正不爱财的又有几人? 即使真有,那也一定是大奸大恶之人,他的心中也必定有着更大的图谋! 在王朴的提示之下,符应崇也迅速反应过来,忙改口道:“对对对,是定心丸,是战力保障,大家伙都习惯了顿顿有鱼干,要是真没了这玩意,还不军心大乱,士气低沉。” 他本就是京中纨绔,交际之事,在他来讲也并不难,有了王朴的提示,这话说来也是天衣无缝。 其实,张若麒也与大家一般,此刻,最为紧要的不是鞑子粮谷还能支撑几日,也不是鞑虏想要偷袭粮道之事,他们更不关心又是何人想要叛逃鞑虏一方! 当然,或许张斗更为关心到底是何人想要叛逃,然他的想法已经被大家所忽略,现在他们只关心今后还能不能赚到银子。 连张若麒都说道:“军心士气惟重,万万不可忽视。本监以为,我军当以小凌河下游粮道为重,立即调兵往援,免得粮道有失,波及军心士气。” 张若麒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他的话语中虽然并未提及鱼市场,但自黄土岭往南,首要之地便是鱼干市场,然后就是小凌河沿岸的鱼干作坊,最后才到河口囤粮之所。 若大军南下,自然可保鱼市场无虑,也可保鱼干作坊安全,至于河谷的囤粮,他们才不关心,就算丢失了,又如何? 上报朝廷,理由多得是,让朝廷再行设法补充就是! 张诚自然也听出众人之意,其实,对于是否渡河,他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拿不太准。 他们攻打黄土岭,一直都很顺利,这其中既有谋划之功,也有神机营火炮齐射之利,唯一遇到的困难就在黄土岭东麓。 阿巴泰将剩余残军余部集中在一起,完全放弃了别处的防御,他们数千人马固守在东麓一处石城营垒之中。 本以为此地只一面临敌,易守难攻,怎曾想宣大军在占据高处之后,虽炮击不得利,却又祭出一个大杀器——万人敌! 阿巴泰本以为自己驻守之地,已是固若金汤,即使明军占据山顶上的高地又如何,还能跳下来不成? 可他却忘记,明军守城之时惯用的一款手炮,此物就相当于现代的手榴弹,只是更为粗大而已,正因其过于笨重,投掷不远,才大多用于守城。 而张诚此番援辽,恰恰就带了一些前来,之前因无缘使用,一直存在辎车的车厢之内,而今,这一要命的大杀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宣府军将士们居高临下,万人敌如同廉价的白菜一般,噼里啪啦的丢下,直炸的鞑贼哭爹喊娘,许多万人敌不及落地,便在空中炸响,激得山石不断坠下。 就这样,虽有些伤亡,确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鞑贼黄土岭上最为险要的一处阵地,终于被宣府军突破。 接下来的战事,就更加顺利,鞑贼一路败退,宣府军一路追击,然终未能成功夺下浮桥。 这也不能怪宣府军无能,而是鞑贼深谋远略,其早早就在谋划今日之局,本无固守黄土岭之意,之所以坚守,为的只是消磨明军锐气而已。 在小凌河上的两座浮桥,早就遍布硫磺等易燃之物,只待清军撤过后,便引火烧桥,如此布置,岂是明军可以阻止? 而对于宣府军来讲,若能出其不意,夺得浮桥在手,那时抢渡小凌河便容易了许多。 此前,明军虽也收集一些小船,然当时黄土岭不在己方的掌控之中,那些小船也都隐藏了起来,而今即使已夺得黄土岭,驱逐了鞑贼。 然小船运来也需时间,再者以小船运兵过河,毕竟运力有限,去少了也无济于事,远没有浮桥在手来得痛快。 因此,未能夺得浮桥,便已失去了抢渡小凌河的先机! 在此情形之下,张诚自然无法不同意众人的意见,不管鞑贼是否会在下游渡河,袭击河口囤粮要地。 张诚都不敢不同意,因为鱼市场不止是众人赚银子的宝地,如今,也已成为了将大明援辽王师紧紧绑在一起的关键所在。 而今的问题关键只在于,派哪一支兵马前往救援! 众人议来议去,最后终于议定由王朴的大同镇兵马,再加张诚麾下的赤城营张国栋所部,南下前往河口囤粮之地增援。 其实,张诚本是不愿现在就派军南下,若只王朴、符应崇二人急切,他也可不顾。 然总监军张若麒本是驻在小凌河口,负责督运粮谷之事,若鞑贼真的在下游渡河而来,袭击了河口囤粮地,他职责所在如何能独善其身? 因于此,张诚也无法阻止大军南下,他所能做的惟有一切求稳,即使大军南下,也不可使黄土岭防御空虚。 免得刚刚夺到手的阵地,再被鞑贼得回! 别看王朴和符应崇二人叫喊的十分欢实,可真要他们单独南下,却都是一副畏畏缩缩之态。 王朴就言,他愿率大同军马南下增援,但必须要有宣府镇一营兵马随行,且还要神机营车营随他一同南下。 而符应崇却以营中火炮笨重,转运不易为理由,拒绝南下,即使王朴所提车营一事,他也以车营要留下驻守炮营为由拒绝。 说白了,符应崇还是惧怕鞑贼,如今宣大军马刚刚攻克黄土岭,无论如何都要驻守此地,且大家的意见已十分明确。 惟有张诚亲自坐镇黄土岭,才能使人放心,既然如此,符应崇又怎肯率神机营南下冒险? 其实,他所图者只是娘娘宫鱼市场的安全,只要有人愿意南下即可,又何需他亲身犯险! ………… 与此同时,在锦州南的女儿河畔,明清双方的厮杀也已接近尾声。 夕阳已西下,天色渐渐转暗,双方将士也都是疲惫,即使再继续厮杀下去,无非是拼耗体力罢了,徒增伤亡,却已与战事无补。 最终,双方几乎同时鸣金收兵。 此战,功劳最大的当属东协总兵曹变蛟,他率部直冲多尔衮大营,几乎就要冲到鞑贼中军所在的那处高地。 却遭遇了清军严厉阻击,险些被鞑贼虏骑包围,幸亏他反应及时,领营中精骑向右后杀开一条通路,直冲鞑贼后阵。 他们此后又是一路烧杀,从鞑贼后阵脱出。 然曹变蛟就是曹变蛟,在大明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曹变蛟来! 他自鞑贼后阵脱出后,并未依常态远远奔走,再行绕路回自家军阵,而是,率领麾下精骑又杀了一个回马枪。 然即使如此,仍是未能冲入鞑贼中军,不过,鞑贼的大营却被曹变蛟连番冲突,杀得纷乱异常,处处腾起火光,一道道烟柱更是直冲云霄。 在清军猝不及防之下,曹变蛟率部猛然杀出鞑营,与追击而来的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宁远总兵吴三桂汇在了一处。 原来,吴三桂在得知援兵即将到达之时,便亲点五千精骑,以麾下家丁为骨干,想要趁机追杀鞑贼。 怎料鞑贼虽然退却,然其阵型却是不乱,吴三桂一时也未得机会出击。 直到王廷臣的前屯卫兵马赶至,在侧翼与鞑贼接站后,吴三桂才又传令步阵以战车为前驱,追击逼迫鞑贼。 这才有了战车绑着鞑子尸身的那一幕! 虽逼得鞑贼大怒,然却被及时赶来的满洲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图赖所制止,吴三桂与王廷臣率兵虽一路追击,却也是接战甚少。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辽事,仍大有可为! 明军攻夺石门山、黄土岭之战,已近尾声,各处都在紧张忙碌的清理着战场上的残骸。 虽然,在石门山、乳峰山北侧的女儿河岸边一带,明清双方数万大军仍在对峙,可也只是双方哨骑还偶有零星交锋,大部队厮杀的情况,今日是不会再出现了。 此役,明军达成了原本的战略预想,成功夺取黄土岭与石门山,以及北上通道东西石门。 然在石门山这面,却遭遇了鞑贼多尔衮的突袭,山海镇镇标左翼营、镇标正兵营大溃,参将何友仁、总兵马科不知所踪。 而蓟镇,更是包括正兵营在内,全军大溃,总兵白广恩同样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蓟辽总督洪承畴一脸铁青的望着麾下诸将,此刻,他完全没有大胜的喜悦,虽然按计划夺取石门山与黄土岭。 可自己也搭进去两个镇的兵马,无论如何算来,都是得不偿失之举,简直是虽胜犹败一般。 “唐通现在何处?怎还不前来与我大军汇合!”辽东巡抚邱民仰沉声问着。 很显然,他对唐通所部密云兵马攻克东石门后的表现,已经很不满意,按理唐通此刻应该早就该与吴三桂部汇合。 可不知为何,进兵竟是如此迟缓,在众官看来,莫不是其故意拖延进军,以求避战? 总之,无论如何,唐通所部在攻破东石门后,进兵迟缓是铁定的事实,有意避战之嫌怕是难脱! 洪承畴面色虽然不善,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似乎是在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鞑虏。 今天,石门山之战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是吴三桂和曹变蛟二人。 他们一个谨守营盘,不止是驱退溃兵那般简单,更是在鞑贼虏骑数度轮攻之下,岿然不动,生生将鞑贼阻击在了原地,未得寸进,实功不可没。 而曹变蛟更是勇猛,虽未能冲破鞑贼中军防线,但孤军杀入鞑阵,两进两出,何其勇猛? 更何况,曹变蛟突击鞑阵所取得的成果也是显而易见,正因为曹变蛟的杀入,打乱了多尔衮的计划,也焚毁了鞑贼许多营帐、粮草等辎重。 可以说是曹变蛟的突击,在极大程度上阻止了鞑贼对明军的威胁,至少他们在三五日内,无力再对明军发起大规模冲锋对战。 营帐诸物还好说,毕竟可以从缴获的山海镇、蓟镇物资中补充,可粮草等其他物资又如何? 还不是要从后方运来,毕竟,山海镇与蓟镇军马出战,也只带了二、三日的干粮,并无多于口粮可以给鞑贼补充。 其次便是前屯卫总兵王廷臣,正是他率军及时赶到,与吴三桂形成夹击之势,才迫使清军急急退却,后又与吴三桂麾下精骑交相追击掩杀,斩获颇丰。 而密云总兵唐通,因首先攻破北上通道,原也是大功一件。 可惜,他在水手营一战后,先是顿兵不前,后又是一路磨磨蹭蹭,未能按时与吴三桂所部汇合,险些导致明军全盘亏输,基本上也是功过相抵啦。 按察副使姚恭却在一旁说道:“目下,当尽速收拢溃兵民夫,看还能聚起多少人马。” “宣大军那边倒是一切顺利,他们已成功占据黄土岭,只是,浮桥却也未能夺下,同样被奴贼焚毁。不过,宣大军马却是斩获颇丰,损失不大!” 监察道王之桢也在一旁说着,尤其是“损失不大”这四个字,他说出来时语气却略重了一些。 洪承畴一直铁青着脸,并未出言,今日之战本是大好局面。 其实,只要马科的山海军能稍微顶点事,拒战虏骑片刻,待白广恩、吴三桂等军汇合,便无惧鞑贼,更何况还有曹变蛟、王廷臣赶来增援。 可偏偏事与愿违,马科的山海军不明原因溃败,以致大好局面毁于一旦,洪承畴如何不气? 饶是他自身修养极高,强忍着没有当众发起火来,但现场压抑的气氛,却也是人人有感,下首的吴三桂、曹变蛟、王廷臣等人皆噤口不言。 因为,在洪承畴身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封书子,正是总监军张若麒差人刚刚送来的报捷信件,刚刚众人已是传阅了一番。 张若麒在信中极言宣大各军之勇猛,以及神机营火炮之威,更是为宣大各将请功邀赏,他在字里行间显示出满满的自信与自豪。 反观,蓟辽军马在石门山这边的表现,日已西斜,天色转暗,眼瞅着就要黑天,却仍是未见密云镇军马到来。 再加上山海镇、蓟镇军马尽皆崩溃,现在不止风头都被宣大援辽军马抢了去,就连兵力上也已相差无几,更何况蓟辽兵马还几乎是在本地作战。 就这表现,岂不教宣大各军各将笑掉了大牙? 吴三桂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他抬头就看到了洪承畴的脸色,立马又将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 就在这时,洪承畴的随军赞画李嵩从军帐外步入,他悄无声息的来到洪承畴身边,先是耳语一番,接着又留下一封书信,便退到了洪承畴身后侍立。 洪承畴并未拆看那封书子,而是沉声对众人说道:“唐通,在进兵途中遭遇败兵,未免所部兵马在大战之后,被败兵冲乱,这才停止进兵,就地驻营收拢败兵。” 他说到这里才拾起书信,却并未打开就直接递给辽东巡抚邱民仰,又接着道:“而今,天色已晚,密云兵马停驻不前,继续收拢败兵,将于明日午前赶来与我等汇合。” 大家听闻唐通的密云兵马无事,顿觉安心。 原本都还有些担忧,唐通所部一直没有信息,会不会也像马科、白广恩那般被鞑贼伏击大溃,若真是那样,自己岂不两面受敌? 现在,唐通那边消息传来,该部并未遭遇鞑贼伏击,而是在收拢败兵,如此,就只有正面多尔衮一部鞑贼,便再无被鞑贼夹击之虑。 一旁邱民仰此刻也快速扫看了一遍那封信函,其内容与洪承畴所言无误,他抬头向洪承畴微微点首示意。 随即,便开口说道:“今日,皆赖诸位之奋勇,我师才得一举攻克石门山,以及东西石门,终彻底打通援锦通道。 虽女儿河仍是横在我等面前,但我大军与奴贼隔河相对,此间炮声已可传入锦城,无疑将会给城中守军以极大鼓舞。” 他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洪承畴,才接着道:“山海镇、蓟镇兵马虽败,然其一路向东溃退,幸得宁远吴总兵率部阻住鞑贼,使得败兵未遭鞑贼屠戮。 而密云唐总兵又在东边收拢败兵,如此算来,即使两镇兵败,损失也该不会太大,待败兵重新整顿后,又可投入战事。 辽事,仍大有可为!” 邱民仰再次偷瞄洪承畴,见他也在微微点头,便有继续说道:“今日,宁远吴总兵,东协曹总兵,前屯王总兵皆表现优异,当居首功之位。” 吴三桂闻言立时起身,抱拳对着邱民仰道:“抚臣抬爱,三桂只知为国尽忠,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奋勇向前,乃末将本分,虽有些许寸功,怎敢劳抚臣如此夸赞。” “好,好一个居功不傲!”洪承畴终于开口了。 此刻,洪承畴的心中可谓是百感交集,诚如邱民仰所言,今日已攻取石门山,锦城也近在眼前,只一河之隔。 虽两镇兵败,但其余部也并未大溃无踪,若唐通所报为真,该可收拢大部败兵,于己方兵力损害不大。 如此,辽事也确是尚大有可为! 更何况,今日之战中,他对于宁远军的表现也很是满意,不止是战场中的表现可圈可点,就是吴三桂适才的这番话语,也正是说在了他的心坎上。 洪承畴在心中暗道:“看来,自己没白栽培吴三桂!” 他目光如炬的扫视大帐内诸人,又道:“今日之战,我师与奴贼各有胜负,然总体说来,还是我师胜奴一筹。” 洪承畴看着众人,见大家都在侧耳细听,才又道:“石门山,横亘于我援锦王师军前,彻底阻绝我进兵锦城之路,此前虽也几番攻打,然都未得寸功。 今日,赖诸将士奋勇,我王师一鼓而下石门山天险之地,彻底打开援锦通道,由此可见,锦城之围,指日可解。” “吴三桂以宁远一镇之疲兵,据奴于前,与数万虏骑鏖战半日之久,为山海镇、蓟镇败兵赢取逃生时间,守护了逃生通途,居功至伟,当为首功!” 洪承畴说话的语气不容他人分辨,直接一锤定音。 他将目光移到曹变蛟身上,道:“东协曹变蛟勇闯奴营,以数千精骑,两进两出,焚毁奴贼粮草辎重无算,使奴兵胆寒,更袭破奴贼中军,险些生擒奴首多尔衮,生生将奴贼逼退二十里扎营。 亦当居于首功!” 为了提振军心士气,也为了掩饰石门山这边的实情,洪承畴不止用了溢美之词,更是美化了各将的战果。 只听他又继续道:“观我大明能称将军者,何止百位,而敢于直冲奴营之人,怕是惟有曹变蛟尔!” 大帐内的众人闻言,都侧目望向曹变蛟,顿感他身上犹如笼罩着一层光环,无比伟大。 “王廷臣,自西石门驰援,与吴三桂部相配合,夹击奴贼,终将奴贼大军逼退,斩获颇多。亦是大功一件!” 就这样,经蓟辽总督洪承畴亲自拍板,更有何人还会反对? 石门山这边的首功之人也就算是定了下来,至于其他各有功人员,包括马科、白广恩这两个败军之将,自是稍后细细核实过,才能再行议定。 接下来,众人又商议了一些军务,包括各镇兵马驻营、夜巡、哨探等诸事后,便各自散去准备。 ………… 诸将退去后,洪承畴单单只留下了辽东巡抚邱民仰一人,他将邱民仰引入内帐,才道出原委。 原来,刚才李嵩拿进来的不止是那一封书信,还有一封并未当即交出,而是留在李嵩的手里,此刻,他才将书信取出交给洪承畴。 这一封书信正是攻打黄土岭的张诚、张若麒等人送来,洪承畴将信展开后,先是粗略看了一遍,顿觉惊心不已。 他忙再次仔细看过,才递给邱民仰,请他一观。 “督臣?” 邱民仰才看了一眼信中的内容,便面色凝重的惊道:“这信中内容,可是属实?” 洪承畴面色仍是一如既往的安详,他淡淡道:“镇中,你来说说吧。” 李嵩坐在椅中,对邱民仰道:“来送信的是张诚的一个义子,名字叫做张明远的。我刚才就已细细问过,张总监那边攻打黄土岭,似乎比石门山这边要顺利许多。 而这些消息,也是在黄土岭之战中,被俘的朝鲜官将口中得知,据张明远讲消息破位可靠!” 邱民仰抬头望着李嵩,道:“镇中先生,已看过信中内容?” “喔。回抚台话,镇中并未看过书信,信中所言何事,镇中亦不知晓。只是,那张诚义子有言,此信干系重大,所以才由他亲自送来。更讲此信干系重大军情,定要督臣亲启才行。” 李嵩说着笑笑,又道:“张明远那小子,初时声言定要亲见督臣,才肯呈上信函,只是职下与其也有过数面之缘,他亦知我身份,我告与他说,督臣正在军议,无法即刻见他,这才将此信托我立刻转呈督臣。” “张诚虽然年少,却素来老成稳重,他既如此重视,这些消息想来不会有假!” 洪承畴也说话了,他虽然对于张诚的一些作为,心中也是不满,但对于张诚的能力和眼光,还是赞许的。 邱民仰也点着头,道:“嗯,正如督臣所言,此消息既是张诚传来,还是可信的。” 他接着又道:“鞑贼短粮,与我是最为有利;可这私通鞑贼之人,却是最为危险。 至于鞑贼谋夺粮道之事,杏山方向本有左光先驻防,现又派去刘肇基,当可无虑,而小凌河口又近在咫尺,援救便利,亦是无忧。” 洪承畴看向李嵩,问他道:“镇中,你如何看?” “回督臣,张诚以为粮道安全,最为急切!”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粮道? “粮道?” 邱民仰满腹疑惑问道:“镇中先生是说,张诚认为当以粮道为重?” “是的,抚台大人。” “也是那个义子传递的话语?” “是。” 邱民仰放下手中书信,对洪承畴道:“洪督,可以传那个张诚义子,前来回话,或许张诚另有些交待,也未可知!” 洪承畴也是频频点头,一旁李嵩看了眼身边的谢四新,便起身向帐外行去。 片刻之后,李嵩领着一位年不及弱冠的军中小校进入内帐,他一入军帐就俯身下拜,道:“宣府镇总兵官张诚麾下中军百户张明远,拜见洪督臣,拜见邱抚台!” 帐内众人的目光都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英武的军校单膝跪在那里,他嗓音脆亮,身体虽不高大,却也很是敦实强壮,一身衣甲虽满是尘土,但也十分整洁。 “起来回话吧。”蓟辽总督洪承畴淡淡说着。 张明远闻言立即起身,就直挺挺的站立在中间,等着回话。 谢四新看了看洪承畴,又瞧了一眼邱民仰,才率先开口问道:“张明远,我且问你,除了这一封书信,宣府张总兵可还有其他吩咐?” 张明远瞪着一双大眼睛,他虽与谢四新不熟,然之前也是张诚身边亲随,对于谢四新、邱民仰等人自然见过多次,当下回道:“回谢先生话,父帅临行之际有言,奴贼虏骑精锐隐于暗处,似有重大图谋,此与新获情报暗合,请洪督臣务必小心防范为要。” “只这一句?” “只此一句。” 谢四新回望洪承畴,二人略微对了一下眼神,洪承畴才开口要张明远讲述一下,宣大军马攻打黄土岭的经过。 张明远为张诚中军副手,对攻打黄土岭之战知之甚详,当下便娓娓道来,直听得帐内诸人暗暗钦佩不已。 他们不惟对张诚所部军马实力惊叹,毕竟在前次石门山大战之时就已有所展现,但张诚的谋略与战法,却更教他们叹服。 对于洪承畴和蓟辽大军来讲,张诚似乎就是老天送来的神助。 对于已传承二百余年的大明王朝来讲,张诚的到来,却不知是福是祸? 而对于正崛起于辽东的鞑清来讲,张诚就好比老天爷的一个错误Bug,且正在成系统的发展,终将在这个世界里,成为阻止鞑清崛起的唯一力量。 或许,他所要阻止的还不仅是鞑清一家,如李闯、献贼,江南海匪郑氏一族,甚至连大明王朝命运几何,都为未可知! 而在洪承畴、邱民仰眼中虽还看不到那么遥远,但张诚所带给他们的震撼,可是有目共睹。 从张诚初到宁远时的军议开始,他便不断刷新着辽东诸官各将的认知,众人似乎永远也无法探知张诚内心的深邃。 每每军议之际,他都有些奇异的设想,一次次刷新众人认知。 就连长岭山上的防御体系,即使洪承畴这个打了姥姥仗的蓟辽总督,也是叹为观止,更别说余下各官诸将。 而且,短短数年,便操起一支数万人马的强悍大军,张诚又是如何做到? 这一点在众人心中,也始终是一个谜团! 无论怎么看,张诚所思所想所做都与他的年龄、身世所不符,按照这个时代人们的愚昧想法,也就只有天上星辰转世,才能合理解释这一切。 洪承畴、邱民仰虽然不相信什么天上星宿转世,这种十分晃拗的想法,但却也不好公开质疑,毕竟他们也没有更为合理的解释。 辽东巡抚邱民仰选择了相信张诚之言,他开口说道:“宣大兵马精强,各将阵前奋勇,才有如此战绩。大同王总兵心系全军,愿亲自率军护卫河口囤粮,确为难得可贵。” 洪承畴也点头表示赞同,然却不愿当着张明远的面议论军机,他温言抚慰张明远一番,便吩咐中军安置歇息,待明日天亮后,再返回黄土岭复命。 待张明远退出后,李嵩首先开言:“督臣,抚台,小凌河东岸有豪格部虏骑万余,而我等对面亦有多尔衮部虏骑两万余,再加蒙古北虏万余。 尚有虏骑三万余人马,不知所踪,确为可虑啊!” 谢四新接口道:“前时,宣府哨骑不是探知,锦西女儿河畔的白庙堡周边,驻有虏骑数万?” “你是说……余下虏骑皆在锦西女儿河南岸!” 李嵩闻言也想起此事,忙在心中思虑起来,片刻后,又道:“如何断定,我等对面的虏骑,不是来自白庙堡之奴贼?” 谢四新起身亲自给几人分别斟过了茶水,回到自己座位后,才道:“奴贼满八旗尽出,也就六万上下,而奴酋洪太身侧护卫亲军,至少几千。 今可以确定的是,我等对面虏骑又有近两万之数,而黄土岭对岸亦有奴贼万余,如此可以确知的,便足足超过三万虏骑,已经占了满八旗全军半数。” 邱民仰接话道:“如此说,白庙堡还有半数虏骑?” 李嵩笑了笑,他看着谢四新开口说道:“我方粮道要地,当以杏山、塔山为重。那里现已有左光先、刘肇基两位总兵坐镇彼处,若奴贼图谋在彼,其聚兵三万,就不为过了!” 谢四新却有些疑虑,只听他说道:“小凌河口临近宣大军驻地,其一路南下,路程不远,更无险阻,便于救援。况奴贼万余,即使都渡河来攻,也需时间,如此我军就可调兵往援。” 众人听后,都觉他所言在理,纷纷点头。 谢四新又接着说道:“可杏、塔粮道,虽有左、刘两镇兵马驻守,然他们麾下本就兵少力弱,且原有之守兵,虽人马不少,却也更不堪用,就连守城都十分艰难。 若我是奴酋洪太,也必定图谋杏、塔粮道,虽需更多兵马,距离又远,但若事成,则其利有二!” 邱民仰似乎颇感兴趣,他抬手示意道:“愿闻其详。” 谢四新先是喝了一口茶水,才继续道:“奴贼聚重兵,不只是图谋我杏、塔粮道,恐怕其还有断我退路,乱我军心之意。” “啊!” 辽东巡抚邱民仰闻言大惊,若确如谢四新所言,真叫奴贼攻破杏山、塔山防线,则军粮转运困难,单凭海路难以支撑庞大用度。 莫说杏山、塔山诸城寨被奴贼袭破,就算这几处城堡要塞能够固守,可奴贼虏骑若是在杏塔之间建起防线,挖掘壕沟,阻绝明军归路,难保明军不乱。 “督臣,奴贼毒辣,杏塔要地,不可不防啊。”邱民仰听了谢四新的分析,对于杏塔粮道也极为担忧。 洪承畴作为蓟辽总督,统领援锦战事之全局,他仍一如既往的稳重,此刻,听了邱民仰的忧虑之言,才开口道:“奴贼虏骑四散,其一围锦,其二在我等对面,其三在小凌河东岸,只此三处约合十万余众。 就算其中有些鞑贼阿哈跟役,然内中甲兵也当在八、九万间,由此大致可推算出,奴贼备而未用之甲骑,也就三四万人马。” 李嵩也在此刻接言:“正如督臣所言,三四万奴贼,想必左光先、刘肇基还能应对,再不济,我军还有三队精骑,可以迅速往援,只要杏塔那边能坚守城寨二三日间,想来问题不大。” “不可大意!” 谢四新抢着说道:“杏山、塔山不止是我师囤粮运粮重地,更是我王师大军之退路,一旦被奴贼袭取截断,使松山前线与宁远隔绝,则军心必乱,奴贼若趁势来攻,辽事堪忧矣。” 他说完便看向了洪承畴,坚毅的目光中充满着祈盼。 “嗯,谢先生言之有理。” 洪承畴对谢四新的顾虑也是十分担忧,当下吩咐道:“烦请谢先生代我写一封书子,教左光先与刘肇基严加防范,但有风吹草动,立刻派人传信。” “派何人前去?” “就让张忠平跑一趟吧,你再多做一番吩咐,要他多留心杏塔间的驻兵情况,归来后速报我知。” “是,督臣。” ………… 秋风萧瑟,炊烟袅袅升起,逐渐消失在暗空中。 无论白日的秋老虎如何猛烈酷热,当太阳隐身落去后,依旧是冷风习习,阵阵寒意逼人。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天时也是越来越短,再加清军营地被明将曹变蛟冲乱,处处都是焚烧后的残骸。 他们不得已之下,退兵五里扎营,也正是因此给了明军一个借口,那便是:曹变蛟之神勇,率军独创奴营,将奴贼逼退二十里扎营。 虽是有些夸张,但却也有根有据! 正是因为清军移营之故,今日的饭食也比往日稍晚,天色见黑后,才传令开饭。 他们甲兵连包衣跟役也有三四万人,在乳峰山下至女儿河岸这一段,扎下十余座营盘,连营竟达数里。 若是从空中俯望此间,乳峰山、石门山从上至下,灯光如同星火一般,几乎点缀满了山岭各处。 而在两山的北麓平川上,更是信灯篝火如星罗般密布,宛如后世繁华的城市中心那样灯火通明,可惜,他们都没有心思来欣赏这一切。 “真是可恨,竟叫那明狗逃了!”阿济格怒声骂着,他脸色潮红,似乎怒气正盛。 而在中军帐内的其他人也是兴致不高,他们今日接连击溃明军营垒,本以为可一鼓作气,将女儿河南岸明军逐个击破。 没想到的是,遇上了吴三桂这个难啃的骨头,大好局面就生生被宁远军给阻止了。 关于吴三桂,在辽东与鞑贼作战也不是一两日,他们也都是早知吴三桂之名,大军未能突破吴三桂防线,众人还能接受。 毕竟,接连击溃明军山海镇、蓟镇兵马,虽说追击之时,被吴三桂所阻,未能将这些溃兵斩尽杀绝,俘虏回来补充各人旗主奴隶。 但缴获的两营明军将士军帐盔甲军械颇多,收获如此之丰,早已超出众人预料。 可曹变蛟的出现,就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通红的炭火上,登时便将这一群清国各王大将们的热情熄灭,又使得他们燃起了熊熊怒火。 杜度也是心有不甘,他接着阿济格的话,怒声说道:“曹变蛟,我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真是可恶。” 济尔哈朗却是冷静异常,他见大家都是怒气冲天,便低眉垂首,并未参与他们的谈话,他只是一脸平静的吃着自己桌上的烤马肉,听着众人怒骂。 这时,见大家的怒气出得差不多,而且也都已吃饱了,他才开口慢慢说道:“今日,我们奉了陛下旨意,来此只为牵制南朝援军。” 他看了看众人,又道:“大家可知何为牵制?” 济尔哈朗的话语让众人一头雾水,不知到底何意,因此并无人接言。 只听济尔哈朗又接着道:“何为牵制,就是将南朝援军主力拴在此地,使其不得援救别处。但若如此,我军兵力便不能少于南军过多,若兵力处于明显弱势,又以何牵制南军?” 他说到此处,众人似乎也听出了话中之意,许多人不由点起头来。 见此,济尔哈朗又继续道:“今日一战,我勇士人人争先,连溃南朝过万大军,又缴获众多,此皆赖陛下妙算,赖我大清国勇士神威。 而南朝虽有吴三桂阻于前,又有曹变蛟袭我大营,然我勇士却也伤亡不大,就算被南军烧毁些军帐、粮谷,又如何? 只要我大清国勇士还在,大可再从南军手中夺来便是!” 济尔哈朗一番冷静分析,使得大帐内众人纷纷清醒过来,登时气氛为之一变,又都重新振奋。 镶蓝旗固山额真杜度,也立马出言附和道:“郑亲王所言极是,今日失去的军帐粮谷,定要南朝十倍奉还。” “不。要他百倍奉还!” “对,就要他百倍奉还。” “就是,去南朝军中抢回就是啦……” “只要我大清勇士在,还怕抢不来这些粮谷……” 多尔衮始终一言不发,他拿着一柄小刀,缓慢地切割着自己桌上马肉,眼睛确是斜向一旁的济尔哈朗。 心中不由想着:这老匹夫倒是清醒冷静,又生得一副好嘴皮,只言片语就提振士气,使得众将振奋,确是不简单。 他心道:“看来,自己重点提防这老狗,是没错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豫亲王多铎 白庙堡位于女儿河北,小凌河东,过小凌河十余里便是锦州城,往东北不到二十里就是锦昌堡,再往北四十里便是义州城。 这里遍地丘陵起伏,虽有女儿河、小凌河流经,但土壤结构仍是以沙壤土为主,只因在其堡外有一座白色的大庙而得名,简称白庙子。 而此刻,白庙堡周围却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只在地上残余着一些木桩和灶坑,说明此地也曾有过人烟的迹象。 堡内中心靠北处的一座大院子里,满是身披金黄铠甲的勇士,他们个个腰圆膀阔,满脸横肉,许多人更是有着刀疤在头面上。 而院门内的屏风后,一座大堂门前更是戒备森严,显然有极为重要的人物正在此处大堂之内。 “多铎已经出发了?”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极具威严,在大清国中恐怕只有奴酋黄台吉一人。 “回陛下,豫亲王已率大军趁月色出发,估算明早即可进抵杏山堡外。” 议政大臣、户部承政英额尔岱轻声回着奴酋黄台吉的问话,他接着又道:“陛下,睿亲王那边似乎颇为顺利,只今日一战,就击溃明军三营兵马。” “击溃的那几营明军?有多少人马?” 黄台吉很明显对击溃几营不感兴趣,他更为关心的是哪几营明军,斩杀驱散多少明军。 英俄尔岱 ………… “粮道?” 邱民仰满腹疑惑问道:“镇中先生是说,张诚认为当以粮道为重?” “是的,抚台大人。” “也是那个义子传递的话语?” “是。” 邱民仰放下手中书信,对洪承畴道:“洪督,可以传那个张诚义子,前来回话,或许张诚另有些交待,也未可知!” 洪承畴也是频频点头,一旁李嵩看了眼身边的谢四新,便起身向帐外行去。 片刻之后,李嵩领着一位年不及弱冠的军中小校进入内帐,他一入军帐就俯身下拜,道:“宣府镇总兵官张诚麾下中军百户张明远,拜见洪督臣,拜见邱抚台!” 帐内众人的目光都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英武的军校单膝跪在那里,他嗓音脆亮,身体虽不高大,却也很是敦实强壮,一身衣甲虽满是尘土,但也十分整洁。 “起来回话吧。”蓟辽总督洪承畴淡淡说着。 张明远闻言立即起身,就直挺挺的站立在中间,等着回话。 谢四新看了看洪承畴,又瞧了一眼邱民仰,才率先开口问道:“张明远,我且问你,除了这一封书信,宣府张总兵可还有其他吩咐?” 张明远瞪着一双大眼睛,他虽与谢四新不熟,然之前也是张诚身边亲随,对于谢四新、邱民仰等人自然见过多次,当下回道:“回谢先生话,父帅临行之际有言,奴贼虏骑精锐隐于暗处,似有重大图谋,此与新获情报暗合,请洪督臣务必小心防范为要。” “只这一句?” “只此一句。” 谢四新回望洪承畴,二人略微对了一下眼神,洪承畴才开口要张明远讲述一下,宣大军马攻打黄土岭的经过。 张明远为张诚中军副手,对攻打黄土岭之战知之甚详,当下便娓娓道来,直听得帐内诸人暗暗钦佩不已。 他们不惟对张诚所部军马实力惊叹,毕竟在前次石门山大战之时就已有所展现,但张诚的谋略与战法,却更教他们叹服。 对于洪承畴和蓟辽大军来讲,张诚似乎就是老天送来的神助。 对于已传承二百余年的大明王朝来讲,张诚的到来,却不知是福是祸? 而对于正崛起于辽东的鞑清来讲,张诚就好比老天爷的一个错误Bug,且正在成系统的发展,终将在这个世界里,成为阻止鞑清崛起的唯一力量。 或许,他所要阻止的还不仅是鞑清一家,如李闯、献贼,江南海匪郑氏一族,甚至连大明王朝命运几何,都为未可知! 而在洪承畴、邱民仰眼中虽还看不到那么遥远,但张诚所带给他们的震撼,可是有目共睹。 从张诚初到宁远时的军议开始,他便不断刷新着辽东诸官各将的认知,众人似乎永远也无法探知张诚内心的深邃。 每每军议之际,他都有些奇异的设想,一次次刷新众人认知。 就连长岭山上的防御体系,即使洪承畴这个打了姥姥仗的蓟辽总督,也是叹为观止,更别说余下各官诸将。 而且,短短数年,便操起一支数万人马的强悍大军,张诚又是如何做到? 这一点在众人心中,也始终是一个谜团! 无论怎么看,张诚所思所想所做都与他的年龄、身世所不符,按照这个时代人们的愚昧想法,也就只有天上星辰转世,才能合理解释这一切。 洪承畴、邱民仰虽然不相信什么天上星宿转世,这种十分晃拗的想法,但却也不好公开质疑,毕竟他们也没有更为合理的解释。 辽东巡抚邱民仰选择了相信张诚之言,他开口说道:“宣大兵马精强,各将阵前奋勇,才有如此战绩。大同王总兵心系全军,愿亲自率军护卫河口囤粮,确为难得可贵。” 洪承畴也点头表示赞同,然却不愿当着张明远的面议论军机,他温言抚慰张明远一番,便吩咐中军安置歇息,待明日天亮后,再返回黄土岭复命。 待张明远退出后,李嵩首先开言:“督臣,抚台,小凌河东岸有豪格部虏骑万余,而我等对面亦有多尔衮部虏骑两万余,再加蒙古北虏万余。 尚有虏骑三万余人马,不知所踪,确为可虑啊!” 谢四新接口道:“前时,宣府哨骑不是探知,锦西女儿河畔的白庙堡周边,驻有虏骑数万?” “你是说……余下虏骑皆在锦西女儿河南岸!” 李嵩闻言也想起此事,忙在心中思虑起来,片刻后,又道:“如何断定,我等对面的虏骑,不是来自白庙堡之奴贼?” 谢四新起身亲自给几人分别斟过了茶水,回到自己座位后,才道:“奴贼满八旗尽出,也就六万上下,而奴酋洪太身侧护卫亲军,至少几千。 今可以确定的是,我等对面虏骑又有近两万之数,而黄土岭对岸亦有奴贼万余,如此可以确知的,便足足超过三万虏骑,已经占了满八旗全军半数。” 邱民仰接话道:“如此说,白庙堡还有半数虏骑?” 李嵩笑了笑,他看着谢四新开口说道:“我方粮道要地,当以杏山、塔山为重。那里现已有左光先、刘肇基两位总兵坐镇彼处,若奴贼图谋在彼,其聚兵三万,就不为过了!” 谢四新却有些疑虑,只听他说道:“小凌河口临近宣大军驻地,其一路南下,路程不远,更无险阻,便于救援。况奴贼万余,即使都渡河来攻,也需时间,如此我军就可调兵往援。” 众人听后,都觉他所言在理,纷纷点头。 谢四新又接着说道:“可杏、塔粮道,虽有左、刘两镇兵马驻守,然他们麾下本就兵少力弱,且原有之守兵,虽人马不少,却也更不堪用,就连守城都十分艰难。 若我是奴酋洪太,也必定图谋杏、塔粮道,虽需更多兵马,距离又远,但若事成,则其利有二!” 邱民仰似乎颇感兴趣,他抬手示意道:“愿闻其详。” 谢四新先是喝了一口茶水,才继续道:“奴贼聚重兵,不只是图谋我杏、塔粮道,恐怕其还有断我退路,乱我军心之意。” “啊!” 辽东巡抚邱民仰闻言大惊,若确如谢四新所言,真叫奴贼攻破杏山、塔山防线,则军粮转运困难,单凭海路难以支撑庞大用度。 莫说杏山、塔山诸城寨被奴贼袭破,就算这几处城堡要塞能够固守,可奴贼虏骑若是在杏塔之间建起防线,挖掘壕沟,阻绝明军归路,难保明军不乱。 “督臣,奴贼毒辣,杏塔要地,不可不防啊。”邱民仰听了谢四新的分析,对于杏塔粮道也极为担忧。 洪承畴作为蓟辽总督,统领援锦战事之全局,他仍一如既往的稳重,此刻,听了邱民仰的忧虑之言,才开口道:“奴贼虏骑四散,其一围锦,其二在我等对面,其三在小凌河东岸,只此三处约合十万余众。 就算其中有些鞑贼阿哈跟役,然内中甲兵也当在八、九万间,由此大致可推算出,奴贼备而未用之甲骑,也就三四万人马。” 李嵩也在此刻接言:“正如督臣所言,三四万奴贼,想必左光先、刘肇基还能应对,再不济,我军还有三队精骑,可以迅速往援,只要杏塔那边能坚守城寨二三日间,想来问题不大。” “不可大意!” 谢四新抢着说道:“杏山、塔山不止是我师囤粮运粮重地,更是我王师大军之退路,一旦被奴贼袭取截断,使松山前线与宁远隔绝,则军心必乱,奴贼若趁势来攻,辽事堪忧矣。” 他说完便看向了洪承畴,坚毅的目光中充满着祈盼。 “嗯,谢先生言之有理。” 洪承畴对谢四新的顾虑也是十分担忧,当下吩咐道:“烦请谢先生代我写一封书子,教左光先与刘肇基严加防范,但有风吹草动,立刻派人传信。” “派何人前去?” “就让张忠平跑一趟吧,你再多做一番吩咐,要他多留心杏塔间的驻兵情况,归来后速报我知。” “是,督臣。” ………… 秋风萧瑟,炊烟袅袅升起,逐渐消失在暗空中。 无论白日的秋老虎如何猛烈酷热,当太阳隐身落去后,依旧是冷风习习,阵阵寒意逼人。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天时也是越来越短,再加清军营地被明将曹变蛟冲乱,处处都是焚烧后的残骸。 他们不得已之下,退兵五里扎营,也正是因此给了明军一个借口,那便是:曹变蛟之神勇,率军独创奴营,将奴贼逼退二十里扎营。 虽是有些夸张,但却也有根有据! 正是因为清军移营之故,今日的饭食也比往日稍晚,天色见黑后,才传令开饭。 他们甲兵连包衣跟役也有三四万人,在乳峰山下至女儿河岸这一段,扎下十余座营盘,连营竟达数里。 若是从空中俯望此间,乳峰山、石门山从上至下,灯光如同星火一般,几乎点缀满了山岭各处。 而在两山的北麓平川上,更是信灯篝火如星罗般密布,宛如后世繁华的城市中心那样灯火通明,可惜,他们都没有心思来欣赏这一切。 “真是可恨,竟叫那明狗逃了!”阿济格怒声骂着,他脸色潮红,似乎怒气正盛。 而在中军帐内的其他人也是兴致不高,他们今日接连击溃明军营垒,本以为可一鼓作气,将女儿河南岸明军逐个击破。 没想到的是,遇上了吴三桂这个难啃的骨头,大好局面就生生被宁远军给阻止了。 关于吴三桂,在辽东与鞑贼作战也不是一两日,他们也都是早知吴三桂之名,大军未能突破吴三桂防线,众人还能接受。 毕竟,接连击溃明军山海镇、蓟镇兵马,虽说追击之时,被吴三桂所阻,未能将这些溃兵斩尽杀绝,俘虏回来补充各人旗主奴隶。 但缴获的两营明军将士军帐盔甲军械颇多,收获如此之丰,早已超出众人预料。 可曹变蛟的出现,就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通红的炭火上,登时便将这一群清国各王大将们的热情熄灭,又使得他们燃起了熊熊怒火。 杜度也是心有不甘,他接着阿济格的话,怒声说道:“曹变蛟,我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真是可恶。” 济尔哈朗却是冷静异常,他见大家都是怒气冲天,便低眉垂首,并未参与他们的谈话,他只是一脸平静的吃着自己桌上的烤马肉,听着众人怒骂。 这时,见大家的怒气出得差不多,而且也都已吃饱了,他才开口慢慢说道:“今日,我们奉了陛下旨意,来此只为牵制南朝援军。” 他看了看众人,又道:“大家可知何为牵制?” 济尔哈朗的话语让众人一头雾水,不知到底何意,因此并无人接言。 这时,见大家的怒气出得差不多,而且也都已吃饱了,他才开口慢慢说道:“今日,我们奉了陛下旨意,来此只为牵制南朝援军。” 他看了看众人,又道:“大家可知何为牵制?” 济尔哈朗的话语让众人一头雾水,不知到底何意,因此并无人接言。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终于来啦 陈铮所处高台,位于宣府军长岭山防线的正北方向,此处位于山腰部的一块平地,是后来才搭建起的这个木台,以便于观瞧北边的情势。 陈铮举着千里镜,向北遥望,只见远远的东北方向上,似乎有些旌旗的影子晃来晃去,然相去太过遥远,却也看不真切。 不过,结合着刚刚的烽烟号炮,远方隐现的旌旗定是鞑贼无疑! 从千里镜中,他还看到一队红色衣甲的精骑,人数在二三十间,正疾速往山上奔来,正是刚刚才派出的赵汝亮等中军骑队。 猛然,陈铮看到两匹战马上的骑士,似乎横躺在马背上,而并非是骑乘,他的心咯噔一下,自己的骑队怕是又有了伤亡。 这时左部千总田明遇、辎车左部千总杜淳刚一同来到高台上,田明遇走前禀道:“将爷,咱都布置妥当,各处严加戒备,壕沟上的木板也尽皆撤去,大小火炮也都上了炮子。 真是万事俱备,就差这狗鞑子来撞得头破血流嘞!” 陈铮点了点头,又问杜淳刚道:“辎车营也都准备妥帖?” “陈将军放心,这一面首当其冲,我刚刚巡过一遍,各处都已就位。正如田千总所言,就等着鞑子来撞了。”杜淳刚也是信心满满的回答着。 田明遇的左部负责东北角山坡的守御,周三平的右部负责专守东南角坡道,而中部千总宋山铨则领兵驻扎在他们的后面,既守御第二道防线,也可以随时出击,支援他们这两处。 杜淳刚的辎车则是分别部署在各处防线,他们大多列在各壕墙的缺口处,即可在辎车上打射火炮,更可在紧急之时,封堵壕墙的缺口。 就在刚刚杜淳刚与田明遇一同巡视了东北角这面的阵地,便来高台处寻张诚,此时,他又抱拳行礼道:“陈将军,此间无事,鞑子也还有段时间才来,我再去别处巡一巡去,好叫儿郎们都精神点。” 杜淳刚离去不久,陈铮的独石步营中军骑兵千总赵汝亮便策马奔来,他才至高台下,连战马都来不及下,便喝道:“将爷,确是鞑子来嘞,咱还没见着大队,就差点被埋伏的鞑子哨探捉了去。” 他这时才翻身下马,大步“噔噔噔”的向高台走了上来,一到上面便再次报着:“将爷,咱还捉了个鞑子生口。可惜,也亡了一个弟兄,还伤了三个。” 赵汝亮说到后面神情竟有些默然,但更多的却是不甘心的倔强。 陈铮走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才出言问道:“可审过那生口?来的是哪一部鞑子,有多少人马?” “回将爷,下边正在审着。不过,看鞑子衣甲,该是镶白旗的虏骑。只是,还不知具体的人马数量。”赵汝亮一一回道。 陈铮摆了摆手,命他下去待命,自己有踱步来到高台边上,凝神望着虏骑来的方向,心中暗道:“终于来啦,那就痛痛快快大战一场吧!” ………… 原野上,黑压压的无数铁甲骑兵策马奔来,蹄声滚滚如雷。 一眼望不到头的鞑贼虏骑,从莽苍大地的极远处,涌向数里外的杏山堡,他们对横亘在松杏大道边的长岭山,竟视而不见。 这一幕,使正在山腰高台上眺望的陈铮等人,不由一阵莫名,他们曾经做出一百种设想,当与鞑子接战时,该如何应对。 然却独独没有考虑到,若是鞑贼对自己视而不见,又该如何! 田明遇第一个就沉不出气,他憨声憨气的问道:“将爷,要不咱带人冲一下,好将鞑子引过来?” 幸好,陈铮经过这几年的成长,已比当初入卫勤王时稳重许多,他冷静地阻止道:“不急,咱就等等看。反正我军驻在长岭山,鞑子也不敢放开手脚攻打杏山,那边还是安全的。” 田明遇虽仍是有些焦急,然主将的话就是军令,他也只得依从。 这时,陈铮又对他说道:“粗略估算,鞑贼人马绝对已超过两万。我营中将士,尚是头一次遭遇如此众多鞑子,你再去巡营,定要好生鼓舞士气,莫叫儿郎们心中慌乱。” 望着原野上如一条长龙般的鞑子虏骑,似乎永远看不到头一般,完全不知究竟有多少人马,就算是同样经历过巨鹿之战的田明遇,也有些不淡定了。 “奴贼势大!” 陈铮的内心中也有此想,但作为一军主将的他,必须要使自己冷静下来,沉着应对。 在他想来,鞑贼兵马绝不止是万余,甚至都可能有两万之众,而且在虏骑队中更是少见未披甲的骑士。 显然,他们几乎都是披甲兵,最不济,也是其他各旗中的余丁,在一队队镶白旗的骑士之外,偶也可见到一些衣甲杂乱的骑士。 然却没有如崇祯十一年,巨鹿之战时见过的未披甲奴才,如那些包衣杂役们? 如此众多的鞑子甲骑,若是一力猛攻自己守卫的长岭山,自己到底能否守住,陈铮的心里其实也没有底! 但有一点,他是坚信的,那就是无论鞑子有多少人马,在长岭山这处地方,都是一样撞得头破血流。 而区别只是,若鞑子足够多,他们在付出极大牺牲后,或可夺下长岭山防线,但那时他们也就再无力去攻打杏山周边的其他堡寨。 可若是鞑子兵力不够多,或是忍受不了巨大的牺牲,恐怕他们连长岭山这一处防线,都无法突破。 毕竟,山岭虽说不小,但适宜攻山而上的,就只有陈铮防线的东北、东南两处坡道。 即使有十数万鞑贼,也不能一下子就全算投入攻山之战中,还不是要用添油战术,一点一点加兵,一点一点推进才行。 ………… 眼瞅着天色已到辰时,长岭山上一处处炊烟升起,宣府军独石步营的将士们,在紧张的气氛中匆匆用过了早饭。 高台上,陈铮也只是简单的就着肉汤,啃了一个馍馍而已。 此刻,鞑子大军也在山下开始结阵,只粗粗看了一下,山下的鞑子足有过万人马,而这还只是他们的一部分。 只这一万余鞑子,就已几乎将长岭山三面围住,独有西边靠南的位置,因多陡崖峭壁,不惟鞑子不能从此处进攻,就是陈铮等也不得从此处下山。 而另有近万的鞑子兵,此刻则正在杏山堡城外面,环城结阵,摆出了一副要攻城拔寨的架势。 陈铮凝神看向自己守卫的长岭山防线,前方的三波壕墙之后,一个个铳兵正严阵以待,而在铳兵们的另一边,又有刀盾兵、枪兵在背靠石墙,养精蓄锐,等候着肉搏血战的出击命令。 张诚麾下的宣府各营中,铳兵比例几乎是达到了百分之五十,几与步卒冷兵人数相当。 除此,在各个步营中,更设有骑兵一部一百五十命骑士,又设有战车一局,以为火力支撑,并且还能携带一定补给。 可以说,宣府军各营的配置在大明各军中,不止是装备精良,更有配置合理,操练有素等诸多原由,才成就了大明第一强军的盛名! 就好比陈铮这边的布置,三个千总部组成了第一、第二波次的防线,他们即可互相援救,又可互相掩护,递次后退。 而中军的骑兵总与战车总,则合在一起,组成了第三波次的防御,也就是独石步营的核心防御圈。 而此刻,长岭山上的核心主营寨也早己修砌完毕。 这里皆用大块坚固山石垒砌而成,寨墙上凹凹凸凸,且每隔一段距离,就修出一座塔楼,或是垛口,安置有各式大小火炮。 如此,就形成了对攻山奴贼的交叉火力多重打击力量! 而在这处山顶核心防线寨墙的东南、东北两处角楼,更布设有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借给张诚的四门红夷大炮,在这里即可远远轰击攻山的鞑子。 除此之外,还有张诚向蓟辽总督洪承畴讨要来的还支援王斗百子铳五十门、火箭匣一百具,以及众多的炮子、火药诸物。 而在张诚等随洪承畴开拔松山前线后,又在洪承畴跟前再次讨要了百子铳五十门,不过如火箭匣这等精细的火器,辽东存货也是无多,便未得有所增加。 不过,相应的炮子、火药等物,却多有增加。 再者此刻位于山腰处的粮仓,以及山顶核心营垒的粮仓也都早已竣工,如今也都是装得满满当当,足够陈铮这边四千余人数月食用。 而之所以在长岭山上存放如此多的粮谷,主要还是因为当初洪承畴视察长岭山防线,被这里的布置震惊到,也更是见识到宣府军将士的军心士气。 正是有感于长岭山的防御,似乎固若金汤,即使鞑贼真的来攻,也未必就能轻易攻取,更因长岭山防线就坐落在运粮必经的松杏大道边上。 所以,长岭山已经成为大明向松山前线运粮的中转站,宛若是一处巨大的粮仓,就在此处核心营垒中,更有几座粮仓,便是后来又新建起来的。 此时的大明王朝,为了辽东战事之需,已经开通了海路和陆路两条粮道。 海路来的粮谷辎重,先运送到杏山与塔山之间的笔架山上存放,再由辽东水师转运至小凌河口的粮站,进而分发前线各军。 但辽东水师的运力有限,满足不了前线的需求,所以,笔架山上的囤粮也与陆路运来的军粮一起,再经松杏大道一路转运至松山前线。 不过,因路途遥远,又时有鞑贼哨骑沿途骚扰与破坏,所以大明在辽东一带便设有多出粮食中转站。 即先将粮谷集中运送至某一处城堡,然后再伺机集中力量转运至下一处,如此几经转运,便可送达前线将士手中。 而此刻的长岭山宣府军驻防地,无疑成了一处适宜的军粮中转站,许多粮草源源不断运到长岭山上,等待着再次转运。 如此,每天便有大量的运粮民夫来往于此,更因为大战将起,也有许多原来帮助修砌营垒防线民夫不曾离去,现也在防线内帮着做些搬运、修缮等一些后勤诸事。 陈铮的独石步营一共有两总三部,计三千一百零三名将士,而划拨陈铮辖制的杜淳刚辎车左部又有将士一千一百人。 眼下,驻防长岭山的宣府军将士共计四千二百余人,再加上一些民夫军壮,此地约有五千六七百人口。 ………… 陈铮的目光从己方防线和将士们的身上收回。 此刻,虽然清兵虏骑人多势大,然陈铮依旧对胜利充满信心,他坚信凭此间的布置,他定能叫鞑贼碰个头破血流。 他看着长岭山下的原野中,烟尘滚滚,闷雷似的战马蹄声轰隆传来,终于,一片白色,镶红色的盔甲旗号蔓延逐渐到山脚下。 在这些整齐的镶白旗鞑子军马周边,还有一些服饰各异的兵丁,他们大多穿着皮袍,头戴皮帽,也有一些穿着柳叶铁甲、罗圈甲,戴红缨帽或瓣子盔的甲兵骑士。 这便是那些随同鞑子兵出战的外藩蒙古骑兵。 看山脚下黑压压一片,见头不见尾的鞑子甲兵骑士,陈铮也不知他们到底是来了多少人马,不过,绝对是超过了一万清兵。 依着卯时传来的烽烟号炮即可得知,来犯鞑贼兵力肯定是过万,而适才陈铮又是亲见,其另有一部鞑贼虏骑,并未在此停留,而是一直往南。 估计是前往杏山堡城那边,陈铮对此倒是不太担忧。 因为杏山堡有辽东协守总兵孟道领军驻守,且那边的城堡更为坚固,火炮火铳也是众多,虽不敢出击,然守城还是都肯卖力的! 通过旗色辨认,长岭山下的鞑贼还是以满洲镶白旗为主,辅以其他各旗的一些余丁,再有就是数千外藩蒙古的骑士。 而一杆特别巨大的织金龙纛大旗,高高耸立在鞑贼军阵之前,远远望去分外醒目。 “镶白旗,莫不是鞑子的豫亲王多铎亲自来了?” 陈铮举着千里镜眺望山下,在心中嘀咕着,猜测这杆高高耸立的织金龙纛大旗,应该就是镶白旗旗主豫亲王多铎所有。 心念及此,他不由隐隐感到一丝莫名的兴奋!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炮灰,自然是外藩蒙古 源源不断的清国镶白旗兵马,仍然在陆续赶来。 不过,此刻在长岭山脚下的也只是他们的一些哨马,在不断向上试探,并在周围成群结队的往来奔驰。 大部鞑子却只是在山岭之下,结阵以待,一副按兵不动的架势,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直从辰时等到了已时初刻,陈铮才看到山脚下,镶白旗鞑子大阵的后方,黑压压的步军杂役涌来,他们推着许多的攻山器械。 待这些鞑子跟役将那些器械推近后,陈铮才看出其中多是一些大木盾,这些木盾,只是用一些树干为骨,再以木板作面,临时打制而成,显得颇为粗糙。 想想也能知道,鞑子从白庙堡等处急赶着过来,如再携带提前打制的粗重盾车前来,那要耽误多少功夫,待抵达杏山堡下不知要何年何月? 这时又见在前面两排大木盾之后,推出来一些轻型盾车,这些盾车,比鞑子以往所用的小很多,前边的盾面也是以木桩拼接而成,只是数量不多。 鞑子的那些大木盾似乎作用不大,距离远时防不住火炮的轰击,而近时也抵不住云州二式火铳的轰射,真就如废物一般。 但那些轻型盾车却是有些难办,远远望去,虽是临时赶制出来的,但却也是颇为结实,若是避开了己方的火炮,一旦完好无损的推至阵前,却是可以防御己方火铳轰射。 不过,现在看来还好,毕竟鞑子推出的盾车不多。 要知道,周边数里方圆之内的树木,都已几乎被陈铮的独石步营将士们伐倒砍光,鞑子能临时赶至出这些盾车、大木盾也属不易。 其实,经过几十年的对外掠夺,他们也夺取了许多人才,累积起了自己的技术实力,以他们现在的技术力量,也不是不能制造贛韫车、尖头驴等其他大型攻城攻坚器械。 只不过他们此次急袭杏山粮道,不能为了这些攻坚器械,而影响行军速度,所以才未曾携带前来,甚至连工匠都没带来。 此刻,打制这些大木盾和轻盾车的,都是各旗中余丁随军充当杂役,他们虽不能打制复杂的攻城器械,但木盾、轻型盾车还难不倒他们。 千里镜中,看着山脚下鞑子那些简陋的攻山器械,陈铮不由在心中发出一阵冷笑。 长岭山自山腰处起,便尽多壕沟陷阱,这些大木盾和轻盾车想要推上来,那可比登天还难,就算偶有几辆盾车能推上来,那也要鞑子的血肉之躯来往上填才行。 除此之外,山下的鞑子想必也不会有其他的办法! 号角声声传来,镶白旗的鞑子兵们也简单用过早饭,开始源源不断的汇集起来,他们正整队结阵,似乎就要开始攻山一般。 整个长岭山上下的气氛,霎时间就变得凝重起来。 在离长岭山二里外,有一处山包,数十骑身着金黄色衣甲的鞑子兵正在四周警戒,山包上两杆黄色的织金龙纛大旗迎风猎猎飞舞。 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正在这边对着长岭山方向不断张望,同时还指指点点。 拜音图之弟,担任辅国将军的巩阿岱,以及都察院参政盛忠也策马立在他们的身旁。 此外还有八旗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阿代,镶黄旗固山额真逹赖,又有外藩蒙古土默特左右旗旗主,扎萨克俄木布楚虎尔、善巴,喀喇沁右翼旗扎萨克固鲁思奇布,新接任喀喇沁左翼旗扎萨克的噶尔玛等人,也同样策马立在旁边。 他们是奉了奴酋黄台吉之命,前来助豫亲王多铎一臂之力的! 清军与明军一样,都面临着粮草不济的危局,因此黄台吉才断然决定行险取胜,才设计了偷袭明军粮道,截断明军退路的奇谋。 为了实施这一计策,他不惜放弃石门山与黄土岭,以此来牵制明军主力,为的就是减轻杏山方向这一路奇兵的压力。 而在这边,也不止是多铎的镶白旗鞑子,还有礼亲王代善的两红旗作为第二梯队,进袭杏山、塔山明军粮道要地,以求一击必胜。 按计划,两红旗应该已于今日卯时用饭后,正在向着这边急急赶来。 而与此同时,黄台吉更是派出两黄旗的固山额真阿山与拜音图,率着各自旗中的部分精锐,前来为多铎臂助之力。 这就是黄台吉的高明之处,他一方面重用多尔衮、多铎兄弟,因为他们兄弟俩都是确有真材实料之人。 但另一方面,却又分别派出另外的官将人马,以从旁助力之名,来行监视之用,确为高明之举。 想想今日三处战场,只有黄土岭、小凌河那边是肃亲王豪格在主持与宣大军对峙的战局。 而石门山、女儿河战场,再有作为重中之重的杏山、塔山战场,则都是多尔衮、多铎兄弟为主将,足见他们兄弟在清国的分量。 满洲两黄旗与蒙古两黄旗,以及各外藩蒙古王公大臣等部兵马,都是后于多铎的镶白旗出发,他们也是刚到此地。 如今,清军用于偷袭明军后路的大半兵力,已全部汇集于此,尽是鞑贼军中精锐之士,足见其对此战可谓是重视之极。 看着眼前这座普通山岭,呈现出左右狭长的地势,拜音图眼中显露出一股轻蔑之色,他声若洪钟般说道:“多铎这小子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啦?就眼前这区区山岭,他镶白旗还攻取不下?竟要我两黄旗勇士也来此地汇合攻山!” 这拜音图是老奴努尔哈赤时代的老将,在清军之中的资历既老又硬。 而且他对皇太极又是极为忠心,不过,却也是经常倚老卖老,就算是对上奴酋黄台吉,也是经常以长辈自居,黄台吉也是每每笑而了之。 所以,就养成他如今这种说话的语气,经常拿多尔衮兄弟当小辈看待。 这种比较随意的习惯还影响到了他的弟弟辅国将军巩阿岱,同样对眼前的长岭山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神态。 “区区山岭,在我大清勇士的铁蹄之下,还不是随便一冲,就可将其攻下!” 这就是巩阿岱的心里话。 就在这时,一队白色衣甲的凶悍骑士策马往这边奔来,山包上立时便是一阵小小的骚动,随后众人便分开一条通道,给那队奔来的镶白旗勇士。 正是镶白旗旗主豫亲王多铎,他在旗中巴牙喇勇士护卫下,奔来此处山包。 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人虽长得干瘦,然其脸上、脖子上、手腕等处却皆是暴起的青筋,显然也是力量非凡,绝不是其外表所展现出来的那般羸弱。 他的神情颇为阴沉,人也较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更为慎重,他看到镶白旗巴牙喇往这边奔来,便早早策马迎了上去。 当先策骑行礼道:“阿山,拜见豫亲王。” 多铎却不多言,他一如既往的只是挥了挥手中马鞭,便算是应了礼,别说停下,他甚至连速度都没减,就从阿山身前驰过,直上山包。 别看阿山是正黄旗的固山额真,在别的旗主贝勒跟前都是极为受尊重,就连多尔衮对他和拜音图也多有礼让。 然多铎却是一个另类,他就从来不惯这些人的脾气! 或许是因为自幼便受到老奴喜爱的缘故,养成了多铎高傲的秉性,既使黄台吉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幼弟也同样是有所隐忍,很少因事惩罚于他。 而多铎也不负众望,逐渐成长为清军中不可多得的一员猛将。 只不过,因为他是多尔衮的亲兄弟,黄台吉总是有所提防,不敢过于任用他,以免多尔衮一派的势力过于庞大,最终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此刻,多铎策马上了山包,停驻在众人之前,他冰冷又高傲的目光一一扫视着众人,就连倚老卖老的拜音图都觉得寒意逼人。 “此处山岭虽说不大,但其横卧与大道旁,如不将之攻下,我大军便不能一心攻打杏山,亦无法彻底截断松杏通道。” 众人见豫亲王多铎说话了,连忙随声附和,大多都对先攻下长岭山没有异议,惟拜音图等寥寥几人,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 阿山也已策马奔回,他在多铎身后暗自揣测道:“据报此处是宣府张诚麾下兵马驻守,怕不会这么容易攻下吧……” 他在心下略一沉思后,便催马近前,在多铎身边轻声道:“豫亲王,不如让外藩蒙古与那些各旗中的阿哈奴隶,先试探一番山岭上的兵力布局……” 多铎连头都没有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扬起马鞭阻止阿山继续说下去。 其实,此次除了镶白旗全部,两黄旗各一部出战外,颇多的各旗余丁充作跟役,随军出战,以求立下军功后,好补充进各旗充为甲兵。 要知道,虽然同为满洲鞑子,但普通的旗丁,与披甲旗丁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因为披甲旗丁是做各旗正规战兵,随军出战,不光是有战功奖赏,每每都随军掳掠大量金银细软而回,几乎每一次大战,都会有许多鞑子家庭一夜暴富。 正是因为这个诱惑,各旗中到了年龄的青壮旗丁,都祈盼着能随军出战,积极杀敌,好早日成为真正的八旗勇士,为自己、为家族争得荣誉和金银。 而此次出战,除了这些各旗的余丁跟役外,还有各旗中的阿哈奴隶随军出战,他们中大多都是掳掠来的汉人为主。 之所以带着他们,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大多都是有些手艺在身,随军除了战前打制攻坚器械外,就是充当劳役伙夫之类。 与那些各旗的辅兵跟役相比,自然是他们这些阿哈奴隶的命更贱一些,所以,每临大战之际,他们也常常被充为炮灰使用。 因为各旗的余丁充为随军辅兵杂役,但他们毕竟还是满洲人,若是各旗中的披甲兵战死或受伤,他们就是重要的补充来援。 同样作为满洲人的阿山等,自然不愿将这些未来的兵源轻易耗损掉! 而满洲鞑子的作战方式,却又是经常性的使用炮灰,他们每每都是驱使汉人奴隶或汉军旗冲锋在前,充为第一波炮灰。 随后便是与之不是十分亲近的外藩蒙古各部落,然后才是更为亲近的蒙古八旗兵马,最后才轮到满洲八旗勇士们冲阵决战。 而在满洲八旗之中,也是有着一些区别的,比如他们从鄂伦春、锡伯、鄂温克、索伦等处搜罗来的野人女真,便是满洲八旗中的死兵。 对于这些被鞑子抓来的野人女真来讲,他们更像是鞑子的战争奴隶,从被抓来的那一天起,他们便与家人分离。 他们几乎是每战必冲锋在前,临阵必是先登夺城的主力,用以换取家人的平安,所以也时常称呼他们为战奴,又或是死兵。 而眼下汉军各旗与朝鲜兵都不在此地,阿山自然首先就想到派外藩蒙古各部先上去,以试探山石守军的实力。 当然,他为了避嫌,还提到了派些阿哈奴隶一起攻打山岭。 可是他话语虽轻,却也被俄木布楚虎尔等人隐约听闻,虽然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但话中的意思,还是可以猜到。 几人都不由在心里暗暗恼怒:这些该死的满鞑子,总是让我蒙古勇士先上去冲锋啃骨头,他们再来吃肉,真是可恨! 不过,他们此刻已臣服于清国鞑子的兵威之下,对于军令,却也是不敢不执行。 而且,作为清国的附庸,这种战略布局,战术指挥之事,却也轮不到他们来参与,他们只管听凭主将军令作战,只管安心送死便是了。 相对阿山此刻的谨慎小心,拜音图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之色。 他抬眼望了望天色,才淡淡说道:“也罢。天时已近巳时中刻,那就让俄木布楚虎尔、善巴他们,领外藩蒙古各部的兵马,再加两千阿哈先攻上去,试试守山南狗的实力也好……” 他发表完自己的意见,还十分轻松地笑着说道:“恐怕是有些小题大做,区区山岭,几千南狗罢了,派出两部蒙古大军攻击,怕是一鼓就攻下来,我等就当看场好戏吧。” 多铎似乎也是一脸不以为意的神态,在他看来,此处明军虽透着一丝诡异,然毕竟也才只几千人。 正如拜音图所言,区区山岭,几千南狗,还不一鼓而下? 但是,他见拜音图对自己有些不够尊重,心下不由泛起一丝怒意,但此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吩咐着:“就如此安排,传令攻山吧!”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攻山,蒙古八旗上 午时的阳光直射而下,分外刺眼,烤晒得大地如同蒸笼一般。 秋老虎不止烤晒着大地,同样烤晒着长岭山上下的人们,就连他们身上的盔甲都是一般炽热烫人,而内里早已如同烤炉似的。 偶有一股山风袭来,使人顿感一阵清凉,略解燥热,然山风不常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灼烤的状态之下,极其消耗人们的体力。 清国豫亲王多铎等人所处之地,是临时搭起的一个木棚子,上面用草帘遮盖,虽不受阳光直射暴晒,却也是酷热难耐。 而周边的大清国勇士就没有这般待遇,他们个个身披铁甲,矗立在阳光之下,虽人人汗流浃背,只觉身上衣甲越来越重,却也不敢擅离队伍,只得在那里强忍坚持。 相比于他们,守山的明军将士就好过一些。 毕竟在长岭山上经营了一个多月,如何躲避烈日暴晒,他们也早就摸索出一整套有效的措施和方法。 要相信劳动人民的智慧,为了避免被烈日暴晒灼烤而丧失战斗力,独石步营全员参与积极想方设法的解决此事。 除了壕墙防线后面的木屋营房和营帐之外,他们还在壕墙边挖了些很深的地窝子,或者用木杆支起一些帐幔,甚至还依托壕墙修砌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藏兵洞。 那些没有防守任务的军士都可隐藏起来,以避开烈日的烤晒,而在敌人攻近时,又可及时出来以铳炮击敌,可谓是一举两得! ………… 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的脸色难看至极,面上布满了汗珠,不断汇集在一起,流淌而下,他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扇动着,一副旁若无人之态,却于事无补。 另一边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也是眉头紧锁,虽同样一脸汗珠,不住流淌而下,然向来稳妥持重的阿山,却坚毅的树立在多铎身后,不动如山。 而此刻,清国豫亲王多铎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他倒不是因为天热难耐,而是因为外藩蒙古并对长岭山的攻打不利! 只见他面上满满的恨意,凝望着远处的山岭。 长岭山的坡地上火炮、鸟铳轰鸣声稍歇,却仍然是一派硝烟弥漫的景象,又一波外藩蒙古兵正连滚带爬的逃下山来,他们个个衣甲破碎不堪,哭喊狂叫不已。 还有跟随攻山的那些阿哈奴隶们,也是哭嚎着自山岭上狂奔而下。 负责在山脚下督战的满洲镶白旗勇士,提着长刀、大斧接连砍翻了数名败逃的外藩蒙古兵,又砍倒数十名惊慌失措的包衣阿哈,才止住慌乱的人群,逼迫着他们在山脚下整队。 此时,外藩蒙古各部兵马己经轮番上阵,却无不在长岭山上明军的诡异防线下死伤惨重。 就连刚刚才新接任喀喇沁左翼旗扎萨克的噶尔玛,也被山岭上守军的火铳击中臂膀,他那原本好端端的右臂,如今只余一个黑得像烧焦了似的孔洞,怕是再难保全。 以后,他或许会被称为独臂扎萨克,或许会成为外藩蒙古王公们眼中的英雄,也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眼中的笑话。 而现在,自己带来的族中勇士损折严重,这些外藩蒙古各部的扎萨克、台吉们不由怨声载道,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去攻打长岭山。 拜音图与阿山两人配合着,一个黑脸一个红脸的软硬兼施,此刻也是毫无作用…… 豫亲王多铎在心中早就知道,这些外藩蒙古终究是靠不住的,他似乎自始至终就没有相信过他们。 但是,多铎也知道不能对他们逼迫太急,毕竟,还是要利用他们,若此刻逼得急切,使他们心中生怨,反而不利于此战。 当下,开口说道:“楚虎尔、善巴他们也是尽力啦。” 多铎说话之时,斜了一眼躺在担架上的噶尔吗,目光中毫无一丝怜悯之情,反倒是透着满满的阴毒。 或许在他眼中,外藩蒙古始终都是炮灰的命,只不过,此刻还不到将他们拼光的时候而已,只能暂时先让他们歇息,以备后用。 只听他语气冰冷的继续道:“蒙古八旗再冲一轮,多上些阿哈奴隶。你们两黄旗也出些勇士,再后面跟着,如果有机会就冲一冲!” “嗻。” ………… 未时初刻,长岭山下人头攒动,旌旗飘舞,八旗蒙古的兵马终于出动了。 他们都是下马步战,黑压压一片蒙古兵,渐渐朝着长岭山东北、东南两处山坡逼去,他们的身前身后,还有数千汉人包衣奴隶跟随。 这些人的手里几乎都没有兵器,而是或提或背着一些土筐土袋,看来与刚才随外藩蒙古兵进攻时一样,他们只是负责填壕。 许多黄色衣甲的鞑子兵,也混迹在攻山的人群中,只不过他们的位置都比较靠后,且大部分有都握弓持箭。 当然,也有一些手里拿着长刀大斧之类,他们的作用既是督战,也有像刚才那般阻止败兵因混乱,而冲击大阵的作用。 黑压压的攻山人群,铺天盖地的朝着坡道涌去,似乎一眼都忘不到尽头般。 一到长岭山脚下,血腥气息扑鼻而来,哀嚎之声也不断从山坡上传下来,还不时有一些将死未死的外藩蒙古兵,挣扎着自坡道上翻滚而下。 从这里再往上方望去,到处都遍布着尸体的残骸,大片大片的鲜血,一直向上延伸到山腰处那些壕墙前的沟渠处。 随着山风袭过,刺鼻的血腥味与呛人的硝烟味,也更加猛烈的袭来。 各式残破的外藩蒙古旗号与盔甲,还有他们的兵器与木盾之类,散落得到处皆是,更有许多未死的包衣奴隶和一小部分蒙古兵们,正躺在尸堆中痛苦的呻吟哀嚎。 他们似乎也发现己方人马再次前来攻山,一个个无助的眼神立时便向着这边望来,他们拼尽身上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想要爬下山坡向己方兵马求救。 然,许多人却都死在了这一过程中,短短的坡道,成了他们最终也无法完成的旅途。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死在了求生的过程中,从他们的眼神中还可以看到一丝希望,总比那些在绝望中死去的人,要强上许多! 因为清国和蒙古各部中,都有关于战场上抢回己方战士尸体的的规定。 那些在撤退时,拼死抢回己方战士尸体,并亲自护送回家乡安葬者,甚至可能会有资格继承战死者的家财和妻子儿女。 因此,每每出战之际,一旦战事不利,在撤退之前他们都是拼死夺回战友的尸体,才策马奔逃而去。 这也正是,大明每每与蒙古人、满洲鞑子血战,上奏朝廷杀敌多少,然清点的敌人首级却少得可怜,便是此故。 更何况,守山的宣府军将士,都隐身在壕墙沟渠之后,远远的以铳炮击奴,根本无法阻止他们带走那些蒙古兵的尸体。 所以那些死伤的蒙古人,都被幸存的战友们或背或拖着带了回去,只是那些汉人包衣奴才们,无人理会,几乎所有人都无视了他们,任由遗尸山岭坡道之上。 ………… 此刻,八旗蒙古兵与八旗满洲两黄旗的鞑子兵们,持着各自的兵器,有些心寒的往山腰上渐渐逼去。 他们中间还夹杂着众多的阿哈奴隶,正吃力地推着大木盾和轻型盾车掩护前行。 虽然这一段的坡地上,还有许多的尸体残骸与鲜血,不过坡道平缓,树木杂草又早已被明军清除干净,所以相对来言,还算是比较好走的。 只不过还未散尽的硝烟,再加上那股刺鼻的血腥气味,却让人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即使是上过老鼻子战场的蒙古八旗兵们,也觉得难以忍受,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展现出一股不舒服的神态。 更别说那些准备跟着填壕的包衣奴隶们了,有些人见了这等残忍的画面,不是倒地哭嚎抽泣,就是双腿颤抖,无法行进。 不过,在后面跟随而上的两黄旗鞑子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或是箭射,或是刀砍斧劈,眼前的血腥场面,总比身边发生的事显得遥远。 包衣奴隶们发出阵阵惊呼怪叫,纷纷拼命向前奔跑起来,虽然前面的路程也可能充满凶险,但眼前的危险才更为现实。 还未进至山腰处的明军防线,便听“嗵!嗵!嗵!……”的一阵怪响连连,山坡上瞬时腾起大片白色的烟雾。 一些有经验的鞑子兵与蒙古军官纷纷惊恐大叫:“打炮……南狗打炮啦……散开……都散开……小心炮子……” 他们的呼喊确实没有错,遇到实心弹轰击之时,队伍自然是散开为好,这样便不至于被一颗炮子冲倒一大片。 然蒙古兵与包衣奴隶们已经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那又岂是说散开就能马上有效散开的? 随着炮子落下,“轰隆……轰隆……轰隆……”的爆响连连不断。 坚硬的山岭坡道就好比弹床一般,将疾落下来的一颗颗炮子再次弹起,形成一颗颗跳弹,向四面毫无规则地弹来跳去,在攻山的蒙古兵和包衣奴隶群中冲出一道道血窟窿。 干燥的坡道上,尘土飞扬一片,惊叫与悲嚎连连,似乎异常惨烈,却又被烟尘遮挡,看不真切。 ………… 宣府军的炮手们长期驻守在此,平时无聊,早就将各大小火炮的射距和射界,一一标定清楚,此刻完全无须再行测量,只要盯着暗记就好。 攻山的蒙古兵到了那一处位置,相对应的火炮便被引燃,此起彼伏,“嗵!嗵!嗵!……”的响声也是接连不断。 而守山宣府军中,又有辎车营上的佛朗机炮颇多,这些几乎等同于速射炮一般,打完只需更换新的子铳即可,无须清膛、装药、填炮子等繁杂工序。 因此,一阵阵炮火轰射,似乎比刚才外藩蒙古攻山之时,更为猛烈! 尘土飞扬中,炮子更是频频落下,“轰隆……”声也是不断,哭喊嚎叫之声也是更盛,许多大木盾与轻型盾车,还未推进至火铳射程之内,便被猛烈的炮火轰击,纷纷碎裂开来。 许多的碎木屑更是成为蒙古兵和包衣奴隶们的噩梦,尤其是那些推着大木盾和轻型盾车的奴隶,他们手臂上、脸上都扎满了木屑,倒地哀嚎不止。 然长岭山上的佛郎机炮虽然更换子铳极为便利,却也不能无休止的轰击,毕竟鞑贼众多,而炮子总是有限。 在打射了两轮半后,各大小佛郎机炮也暂时停止了对蒙古兵们的轰击。 可坡道上的跳弹,却未能一时消尽,仍是不停地做着无规则的跳跃,让人防不胜防。 混乱中,两黄旗蒙古兵,还有那众多的阿哈奴隶们,怯于鞑子军规之严厉,只能在一片爱好中,硬挺着继续往山坡推进,而在他们身后又留下一片人体残骸和木盾、盾车的碎屑。 只不过,随着他们慢慢向山坡上爬升,地势逐渐太高,这攻山的路也越发不好走起来。 就不说坡地逐渐变得崎岖,还有宣府军挖出来的许多坑坑洼洼,而且更在这段坡路上布设了各种陷阱。 有些壕沟陷阱中,还布设了许多尖硬无比的木刺,这些木刺的尖端更是早已用火烤制过,坚硬到甚至能够刺穿盔甲。 而此时,在有些壕沟陷阱之中,己经挂满不少一些人的尸身,蒙古和汉人皆有,他们死状各异,却又个个凄惨无比,顺着木刺仍在往下滴落着滴滴鲜红的血水。 那些尖锐深长的木刺,刺穿蒙古兵和阿哈奴隶的身体,他们每具尸体,都呈现出诡异的扭动形态。 鲜血在烈日下不断流淌,布满壕沟陷阱的底部,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息。 此刻,由于大木盾和轻型盾车所剩无几,那些蒙古兵们还有手里的盾牌遮挡一下,而众多的奴隶们却完全暴露了出来。 然他们在各个蒙古军将的严厉喝令之下,却也只能艰难地小心前行,眼瞅着壕沟一尺一尺的接近,他们的心也在狂跳不止。 正文 第二百章:温水煮青蛙 初时,外藩蒙古对长岭山宣府军阵地的几轮攻打,其实并没有什么章法,毕竟还不知道明军的兵力分布、火力配置,以及防线前的布置等等。 在俄木布楚虎尔、善巴、噶尔玛他们最终败退下来后,阿山与拜音图也商议出了一些对策,便同豫亲王多铎跟前禀报,得允准施行。 所以,这一次的八旗蒙古正黄、镶黄为主攻山,便安排众多包衣奴隶蚁附而上,他们的作用不再是配合攻打,而是以填平那些壕沟为主。 可是,那些壕沟前的陷阱也是不少,若不能都填平,非但影响进兵攻打,后续的盾车也是无法推上前来。 而要将这些陷阱全部填平,无疑又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 同时还要小心防备守山明军的炮火轰击,虽然这时候还都是实心铁弹或石弹为主,很少有用到开花弹,即使是毒弹灰弹也很少见到。 但就算是实心弹不会爆炸开来,可那威势却同样惊人,心惊胆战之下,那些阿哈奴隶也是畏手畏脚,不敢一心向前。 他们甚至将同伴的尸骨直接或推或拖拽着,填进那些大大小小的陷阱之中,上面才填埋一些土袋,如此一来,他们填埋陷阱的速度反而还快上了许多。 战争的残酷就在于此,一旦杀红了眼,那可是六亲不认,更何况是一起出战的同伴? 此刻,天底下最重要的事,那便是让自己活下去! 越往上攻去,地势越发陡峭起来,地面上陷阱虽然少了许多,然却多出了一些纵向的壕沟,这可教鞑子无从填起。 不过,好在这些壕沟与他们行进方向平行,既然并不阻止他们攻打山岭,也就懒得耗费人力来一一填平。 随着长岭山防线东南、东北两处明军防线越来越近,那些纵向的长长壕沟也逐渐归向一起,能容人通行的那数十条坡道也越来越收窄。 这就好比是“温水煮青蛙”一般! 初时,虽有壕沟出现,然因其是纵向挖掘的,并不能阻挡清军攻打长岭山,所以便没有引起他们的过多注意。 可随着距离明军壕墙沟渠防线越来越近,他们才发现这些长长的壕沟却逐渐靠向了一起,道路也因之越收越窄,然为时已晚。 越来越多的蒙古八旗兵和包衣奴隶们拥挤在一起,密密麻麻,若是从高空俯览,就好比几个蚂蚁军团在搬家似的。 而且在这些通道上,也没有那烦人的陷井壕沟,路面更是极为平缓,行走之间也觉舒坦。 只是眼前这些通道上,横七竖八的栽倒这众多的尸体,还有一些散了架的,或是被劈开炸毁的木盾,以及那几架费劲艰辛推到此处的盾车。 这些器械残骸,已经严重的阻碍了攻山蒙古八旗兵的通行。 一个蒙古军将的大声喝令,被逼迫走在最前的阿哈奴隶们,开始奋力将这些人体和盾车的残骸纷纷推进两侧壕沟之中。 随着前进的坡道被清理干净,蒙古八旗兵们有开始向前推进。 “嗵!嗵!嗵!……” 然而就在此时,山上的炮火却再一次猛烈袭来,有的轰击在壕沟的边缘,扬起一片碎石与尘土,也有的轰击在壕沟之中,激起一片血雨飞扬空中。 虽然这些轰射而来的炮子,很少有正面击中攻山蒙古八旗兵,但那股声势却极为惊人心魄,不少人被吓了肝胆俱裂,他们在人群中一通乱挤乱窜。 登时,攻山的蒙古八旗兵有不少都被挤落到两侧壕沟之内,这里面虽然没有那些尖利的木刺,然呈梯形结构的壕沟,深度已超过他们的个头,侧壁有被修整得异常光滑,又如何能爬得上来。 慌乱的蒙古兵在壕沟中,一阵抓扯,入手不知一截截残肢,就是其他不知名的部位,他们一声声惊呼,便远远抛开。 死亡烟雾弥漫整个明军防线,每次腾起,都引得攻山的蒙古兵一阵阵骚动,那些蒙古两黄旗兵卒们挣扎惊叫的同时,心中都泛起一股绝望的情绪。 这哪里是一处普通的山岭? 这分明就是一处尸山地狱,是要人命的坟场墓地啊! 好不容易,两黄旗的蒙古兵们终于逼进至第一波矮墙壕沟前不足百米之处,然而此刻,他们的心中却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直至此时,他们也终于明白,在此之前那一拨攻山的外藩蒙古兵在恐惧什么? 在他们的眼前是一道矮墙,虽然不算很高,也就到各人的胸口处,不过,看上去却是夯筑得非常结实。 而且,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那道坚固厚实的矮墙前,更有一道斜坡,若是算上斜波的厚度,估计那矮墙差不多有厚达二丈左右。 而如今那一道壕墙上,不知是喷了树脂,还是浸了油,那道斜坡显得异常滑溜,使人无从着力,上摸不到沿,想爬上去却完全无处着力。 而这些壕沟中,已经堆满了尸体残骸,血腥气息格外浓厚,本就非常人所能抵御,更何况还是在这情势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 许多掉落到壕沟中的蒙古兵,拼命抓挠着并不陡峭,却光滑无匹的沟壁,可那种无处着力的感觉,反而更增他们心中的恐惧。 一时间,几乎是每一条长长的壕沟中,都传出了摄人心扉的嘶吼哀鸣声音。 有一些比较冷静的两黄旗蒙古兵,他们纷纷将自己的长刀、大枪、长斧顺入那些壕沟中,让困在下面的人可以顺着借力攀爬上来。 可在他们的面前,还横亘着整整三道壕沟,这与他们初时的判断完全相反。 最初,所有的清军官将兵士们,都以为在那道壕墙之前,只是一道宽阔的壕沟而已,因此,才组织蒙古八旗冲锋,而阿哈奴隶也还借机填平那一道壕沟。 可现在到了近前,才知竟有三道壕沟! 前便的那两道壕沟还好,虽说也宽达半丈有余,深达也达半丈以上,而且下面同样也是布满了尖利的木刺。 可关键却还是这第三道壕沟! 这最后的一道壕沟,可是深达一丈以上,宽亦有一丈左右,内中除了倒扣着满是尖刺的木板,其底部更是被捣鼓得泥泞不堪,掉入其中的蒙古兵个个都是泥足深陷,想要挪动地方都是十分艰难。 如此境遇之下,那些未被尖刺穿透的幸运儿,别说往上攀爬,甚至连抬脚都显得困难无比。 而且,因为这一道壕沟之后,便是明军的壕墙防线,所以,靠近壕墙这一边的沟沿上,还铺满了更为尖锐的铁蒺藜。 就算有些蒙古两黄旗兵卒,踩着同伴身体,攀爬了上来,上手之处无不被铁蒺藜所覆盖,同样会闹一个手破指断的下场。 再者,就算这些蒙古两黄旗的兵卒,能成功跨越这最后一道壕沟,在他们的前边还有两层拒马鹿岩的阻隔。 而当他们逼近第一道壕沟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宣府军所操习的云州二式铳射击范围内,就算那些侥幸越过了三道壕沟的清军。 但他们想要在宣府军将士们的眼皮底下,搬动那些挡在壕墙前的拒马鹿角,又岂是容易之事? 不用尸山血海来填,就像轻易突破宣府军在长岭山上布置的防线,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而事实上,前次攻山的外藩蒙古兵们,甚至连第二道壕沟都未能突破。 如今,就在第二道壕沟之前,遍布着外藩蒙古兵的尸骸,他们个个神情诡异,横七竖八的遍布那两道壕沟内外。 而且还不止如此,两黄旗蒙古兵中也是有脑瓜灵光之人。 他们亲见还没与守山的明军接战,便已是死伤颇重,就目前看来,这股守山明军极其不简单,即使己方攻到现在,也才只是看到一个个明军将士的身影而已。 照此看来,若是要彻底攻下此处山岭,还不知要填进去多少己方勇士的性命。 人性皆是如此,当一切顺利之时,所有人都能一往无前,拼了命的往前冲,以求捞取更大、更多的好处,生怕落在别人的后边。 可一旦事情出现了些许变故,战场情势稍显败相,便会有那种自以为聪明之人,总是会先人一步转身溃逃,从而带动整支大军溃散。 蒙古两黄旗的兵卒向来悍勇,而且他们在蒙古八旗之中,待遇也素来最好,这一切都是靠着自身的勇敢善战,拼命搏杀换来的。 他们也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然虽未曾转身溃逃,可他们前进的步伐也不知不觉的放慢下来,初时那种争先恐后的景象已不再现! 其实,只要这些蒙古八旗兵们跨过第一道壕沟,便是进入守山宣府军火铳的射击范围之内,只是他们还不自知罢了。 望着壕沟中的外藩蒙古兵尸身,还有前面与第二道壕沟连接处平地上的尸身,所有人都是一脸狐疑,不知他们因何而死。 毕竟有宽阔的壕沟堵截,外藩蒙古兵们撤退之际,个个都想自身逃得性命,急急纵跃而走,更有那些不幸之人,就差一寸距离,便跌入深深的壕沟之内,不得脱身。 如此,自然就将那些已死,又或是将死的外藩蒙古兵,留在了两道壕沟相间的平地之上,而他们在临死之际,发自内心的痛苦和挣扎,使得他们的形态、面色各异。 此时看上去,简直是诡异至极! “砰!砰!砰!……” 一阵整齐的火铳轰射之声传来,只见那道壕墙后飘扬起大片白烟。 随着那片白烟中,一团团火光乍现,壕墙的垛口处飞射来一颗颗要命的铳弹,它们呼啸着飞射而来,射向侵犯自家国土的敌人, “噗…啪…噗……噗……啪……啪……” 铳弹袭来,不断击打在前面那些包衣奴隶们的身上,他们惨叫哀嚎着纷纷栽倒地上,个个都是神情极度扭曲,许多人挣扎着就滚落壕沟里面,再无声息。 随着前排阿哈奴隶倒下,密集的铳弹开始射向后面的两黄旗蒙古兵,不过,行在前面的大多手持盾牌护着要害。 “噼里啪啦”的一通乱响过后,第一道壕沟前的清军霎时一空。 但他们又怎会就此退去,只听阵后一阵呼喝之声传来,蒙古兵们纷纷闪向两侧,一队穿着各色盔甲的满洲各旗余丁冲了上来。 前排几人各持大盾掩护,后面的人则分作两排,抬着又长又宽的大木板疾冲而上,他们奔至壕沟前面,齐齐发一声喊,便将那块长木板奋力向前抛出。 或许是这种事情干得多了,他们的力度竟然使得恰到好处,而且,在这个长木板的后面还帮着一根麻绳。 只见两个粗壮的大汉,在木板快要飞出壕沟边缘之际,握紧那根麻绳只是用力一拽,那块长木板向前飞出的力道便被抵消,直直落下,正好担在壕沟的两边坡地之上。 随着一块块长木板如法施为,每一条预留的坡道前的壕沟,顷刻间就变成坦途。 “杀……杀……杀南狗子……” 声声怒吼自第一道壕沟前响起,只一瞬间便响彻云霄,似乎此前攻山所遭受到的压抑心情,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怒吼声中,两黄旗蒙古兵在各自军将的带领下,踏上了刚刚铺好的木板桥,跨过了此前还视为天堑的第一道壕沟! 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高兴,更未得机会回身抽取那些长木板,搭在第二道壕沟上。 一切就已经终止了! 明军阵地上,大蓬大蓬的白烟腾起,烟雾中也是一大团一大团的火光喷射。 百子铳,蓟辽总督洪承畴先后共支援给陈铮这边有整整一百门百子铳,陈铮竟然将这些近距作战的杀器,全布置在了第一道防线之上。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百子铳的轰射距离与云州铳相差无几,然其唯一优点就是无须瞄准,打射之时极为便利。 百子铳,顾名思义便是可以一次打射上百枚小炮子,而陈铮这边的百子铳却略小一些,但即使打出的小炮子或碎石不足百枚,也绝对在八九十枚上下。 更因该铳引燃之后,是散射而出的面打击,因此完全无须像云州铳那般仔细瞄准打射。 近百门之多的百子铳,射出近万颗小小的炮子或是碎石,其威力可想而知,莫说前面是只穿了盔甲的蒙古兵,他就是一块大石头,怕也得被击得粉碎!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万人敌 该死的宣府军! 他们简直就不是人,太他娘的阴险狡诈,比豺狼还狡猾狠毒。 不但修砌了极为诡异的壕沟矮墙,竟然还只以火炮火铳远远轰射,根本就不与蒙古八旗的勇士们近身搏战。 如此,使得攻山的蒙古两黄旗战士,空有一身蛮力与武勇,却又偏偏无处发泄。 这就好比千斤重拳打在棉花团上似的,大有一股无从着力之感,极大地消耗了攻山两黄旗蒙古兵的锐气。 尤其是最后的那一轮百子铳齐射,虽然说因为需要装填子药的缘故,只打了一轮就歇火,但其所展现出来的杀伤力与威势,却极为惊人。 只这一轮百子铳齐射,在前两道壕沟前,遍地尽皆是倒地哀嚎不止的蒙古兵,他们痛苦的挣扎着,个个面目狰狞,身体或是卷缩一团,或是扭曲得不成样子。 在这极端场面的刺激之下,众多攻山蒙古兵纷纷向后退却,他们与正在拥挤向前的人群相冲撞起来,登时又是无数兵卒奴隶跌落两侧壕沟之中。 至此,他们终于明白,往日里纵掠如虎狼般的外藩蒙古兵,为何会在这小小长岭山下折戟而归! 然由于进攻的坡道越来越窄,后面的蒙古将领此刻还不尽知前边的变化,他们一面催促猛攻,一面指挥着弓手抛射出阵阵箭矢。 不过很可惜,抛射而去的箭矢本就威力不足,只是凭其铺天盖地的气势唬人罢了。 那些箭矢自上而下坠落,却无力刺破宣府军将士都头盔,而且宣府军将士们的头盔都有一圈盔沿,很好的护住了头面部,根本就无惧抛射的箭矢。 但即使如此,也有极少一部分军卒,被抛射而来的箭矢射中,不过,大多不在致命处,且入肉不深,几无大碍,相信他们经过简单处理,大部分都可以迅速重返战场。 像这种抛射,大多都是发生在双方军马对冲之际,当然在一方攻城或是攻坚之时,也惯用此种战法,其目的主要是干扰敌方的阵线。 一旦敌方被这种抛射而来的密集箭雨所震慑,便会因个别军士的错乱,而引致整个防守阵线产生漏洞,在战场之上,这可是致命的! 然,他们今天却是打错了算盘。 宣府军的将士们早在营操之时,就已经历过箭雨的袭扰,就算没有今日这般密集,也没有今日这般连续多轮,声势惊人。 但军士们总算是有过相似经历,如今,也只需严格按照当初操练时的样子,各自做好防护,一旦有伤者出现,只需静静等候救护队上来,拖拽下去由医士治疗就好。 用张诚的话讲,这就叫实战演训,只有用实际战场情况演训过,等到真正上阵搏杀之时,才不会慌乱,只要心定,按演训之法应对便可,除此别无捷径。 当初,还有许多人反对张诚如此这般的训练营军,他们担心如此难免不会造成误伤,甚至有可能会在演训之时,出现误杀死亡的情况。 但张诚依然坚持,他的理由很简单:“打仗,会不会死人?如今咱们的营操演训,就是要模拟实战,与真正上战场之时,毫无二致。 惟有如此,这操练才有其存在的意义,如此操出的军士,将来上来战场,才不会惊慌失措,无论遇到何种情形,自知应对之法,如法应对便是!” 在张诚的坚持下,宣府军各营一直严格组织开展实战演训,如今,其效果如何,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 相对于宣府军的沉着应对不同,攻山蒙古兵明显已经慌乱,随着体力消耗,抛射的箭雨也已不似原来那般密集强劲。 “杀……杀上去……南狗子没炮啦……冲上去……杀光他们……有赏……重重有赏……” 随着两黄旗蒙古将领们的声声怒吼,一队队重新整队的蒙古兵,如同复仇的猛虎一般,他们个个双目通红,龇牙咧嘴的怒吼嚎叫着再次冲来。 这些两黄旗的蒙古兵,也已不是头次与明军作战,他们都是晓得,火炮每次打射都要间隔很长时间,毕竟清膛、装药、装炮子诸多步骤,哪一项也不敢马虎! 此前,多少次大战时,他们都是成功抓住这一空隙,才一举击败与之对战的各路明军。 在他们眼中看来,今日也当大抵如此! 怒吼声中,两黄旗蒙古兵大步向前冲起,因第二道壕沟比前一道略窄,他们借着奔跑的冲势,腾身一跃便飞了过来。 可前两排蒙古兵可以如此,其后面的人群却是不能如法炮制,因为在他们不能像前两排蒙古兵那样,全力奔跑,总要顾忌到不能撞上前排。 “砰砰砰……” 整齐而密集的火铳声响再次传来,随着白烟升腾,一颗颗铳弹喷射而出,如同鬼火流星般飞射向正冲锋而来的蒙古兵。 眼看着自己带来的勇士们,一排排的倒下,怒火压抑了他心中的理智,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阿代大声吼道:“上盾……上盾牌,护住……冲上去,南狗没火铳啦。杀呀!杀……” 这些蒙古兵追随满洲鞑子,没少与明军作战,无论是三眼铳,还是鸟铳,对于他们来讲都不陌生。 这东西威力虽大,然却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怖,首先就是打不准,看上去声势惊人,轰鸣之声震耳欲聋,可命中率却是极低。 再者火铳装填麻烦,打射一次之后,往往许久都不能完成装填,多少次战斗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只要在明军打过一轮火铳之后,奋力发起冲锋,甚至击溃明军的时候,他们的火铳兵都还没有完成二次装填。 正是因为如此,在固山额真阿代的军令传到之后,两黄旗的蒙古兵们并未有丝毫犹豫,他们齐齐发一声大吼,便以盾兵在前,发起了决死冲锋。 试图借此冲垮长岭山上明军的防线! 照常理来讲,他们的想法并没有错,可是今天他们遇到的却不是别部明军,而是宣府军。 就在他们借着宣府军铳兵装填子药的空档,冲至第三道壕沟之际,顿时就傻了眼,只见身前的这最后的阻碍,竟比第一道壕沟还要宽阔些。 这一道壕沟有些不同寻常,那就是并不算很深,大约就到普通人的肩膀高度,人若是掉在里面,还是可以用手抓住沟沿,借力翻上来。 但在往上翻爬之时,人也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那是因为全身的力道又都集中在双手双臂之上,若遭遇袭击,也就只能束手待毙。 当然,也可以双手放开沟沿,让自己再掉落回壕沟之内。 但此刻那些蒙古兵们已是别无选择,随着后面越来越多的人终身越过那不宽阔的第二道壕沟,拥挤之下,前排持盾的蒙古兵不由自主就被挤进第三道壕沟之中。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将手中沉重的盾牌先抛上对面坡道,再攀爬而上,而后面的蒙古兵见他们成功爬上壕沟对面的坡道,也纷纷纵身跃下壕沟。 眼见着前面的蒙古兵,已经爬上坡道,他们拾起盾牌嚎叫着就往那道厚实的壕墙冲去。 “杀!杀鞑子!杀……” 猛然,一阵怒吼声传来。 一队队身着红色衣甲的宣府军将士,自那道壕墙后突然杀出,他们结成整齐的阵列,前排都是手持大盾的刀盾兵,第二排和第三排都是长枪兵。 声声怒吼,就好比是进军的鼓点,宣府军冷兵杀手们踏步而进,整齐的盾阵犹如一面铁墙般,将前后参差不齐的蒙古盾兵逼得连连后退。 而盾墙后的长枪又随着向前踏步,一拨拨刺出,虽然蒙古兵们也有盾牌保护,但他们并未能结成整齐的盾阵,中间留有许多的缝隙,时而便有被刺中者。 先爬上坡道的蒙古兵节节后退,而被刺倒的更惨,他们被宣府军将士的战靴踩踏,浑身骨节碎裂,个个皮开肉绽,再无活命可能,其状惨不忍睹! 而后面的蒙古兵却还在不断跳下壕沟,再从另一面爬上坡道,他们前面在不住后退,后面又在不断向前挤来。 如此之下,阵型也彻底混乱起来,他们前后两波人群彻底拥挤在了一起,竟致无法行动。 “杀!杀!杀!” 与之相反,宣府军将士却越战越勇,他们大声喊着口号,向前不断逼去,盾阵稳固入墙,长枪徐徐如林,直杀得蒙古兵心胆俱裂,他们中更有人直接转身向后拼命挤去。 终于,后退的蒙古兵取得了胜利,他们一排排的重新跌落回刚刚辛苦爬上的那个壕沟中。 这第三道壕沟足足有两丈多宽,如今,沟里聚满了两黄旗的蒙古兵,他们乱作一团,各种叫喊声混在一起,已经无法分辨。 “谁?别拽我大胳膊……” “……踩到我啦……快给老子闪开……” “起开……让老子上去……” 而此时,宣府军盾阵在距离壕沟边缘不足五步距离之时,竟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全体落盾!” 随着宣府军百总们的大声喝令,前排盾兵纷纷将手中大盾,整齐地落在地上,每一面大盾侧边相连,组成一道坚固的盾墙。 此后,那些盾兵也齐齐蹲下,接着后两排的长枪兵也蹲下身形,他们手中长枪自盾阵上沿前出,略向上斜斜支出,组成一道枪阵。 就在壕沟对面那些蒙古兵们诧异不止之时,宣府军将士们的身后,竟飞出一个个大如人头般的黑疙瘩。 闪着“呲呲”火花的黑疙瘩,越过明军的枪盾阵直直向前飞去,在壕沟对面蒙古兵惊诧的目光中,纷纷坠落在枪盾阵前的壕沟中。 而此时,壕沟中的蒙古兵却是拥挤不堪,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寻找着自己的手被谁抓着,自己的脚又被谁给踩到。 对于那些正向着他们飞来的黑疙瘩,却无人注意到,或许有人看到了,但此时他们已无心关注这些身外之物。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然传来,响彻云霄。 长岭山明军矮墙防线前,那最后的一道宽阔壕沟中,立时就腾起大片大片的黑烟,那片烟雾还有无数残臂断脚飞舞。 爆炸声接连不断,此起彼伏,整个长岭山明军防线的前沿,处处黑烟升腾,壕沟中的蒙古兵无一生还,个个肢离破碎。 战后,陈铮命人清理壕沟之时,所看到的尽是一具具焦黑的残尸,似乎连一具稍微完整些的蒙古兵尸体,都难以找寻得到。 “万人敌,投……” 一声大喝,自明军枪盾阵后响起,随着喝声而起的,便是又一个个“呲呲”闪着火花的黑疙瘩飞来,一一坠落在壕沟之中。 “轰隆……轰隆……”之声不断,白烟黑气升腾,遮天蔽日,明清双方的视线,都被这大团大团的烟雾所阻隔。 ………… 他们退了。 终于,在留下一地尸骸后,第二波攻打长岭山明军阵地的两黄旗蒙古兵,也向后退却了。 如果说,外藩蒙古的第一次攻打,只是为了试探守山明军的实力,那也是一次极为失败的行动,可以说丢尽了外藩蒙古各王爷、贝勒、台吉们的脸面。 可第二次,多铎派出了蒙古八旗中实力不俗的两黄旗,却也在长岭山上碰了钉子,损失惨重且不说,可恨的是竟然连明军第一道壕墙防线都未能突破。 多铎如何不气? 自打他少年时,追随老奴努尔哈赤征战起,就从未像今日这般,败得如此窝囊。 他看向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阿代、镶黄旗固山额真逹赖的眼神,竟隐有一丝厌恶之色。 或许在多铎看来,两黄旗之所以败得如此惨烈,如此彻底,并非是长岭山上的明军有多么厉害,而完全是他们作为主将的无能,才有此败。 “主将无能,累死三军!” 多铎对此完全坚信不疑,而且他也确实是一切照此执行的,不过,阿代和逹赖可是一旗固山额真,他却没有权力来处置二人。 但却并不耽误他用十分厌恶的眼神,瞪视着他们。 “完蛋玩意,还不如固鲁思奇布呢!” 多铎轻声嘀咕着,语气中充满了对阿代与逹赖的轻蔑和厌恶。 阿山和布颜代二人就在多铎身侧,他们可是听得清楚真切,二人不由互望一眼,接着又看向站立在一边的喀喇沁右翼旗扎萨克固鲁思奇布。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拜音图,你是在责备我嘛? 原来,土默特左右旗旗主扎萨克俄木布楚虎尔、善巴等人,率领外藩蒙古各部兵马第一轮攻山之时,见明军正面火力凶猛,铳炮犀利,也曾试着寻求侧翼突破。 他们仍是以土木特左右翼旗蒙古兵正面佯攻,吸引守山明军的注意力和火力,而以喀喇沁右翼旗扎萨克固鲁思奇布,喀喇沁左翼旗扎萨克噶尔玛两部蒙古兵为奇兵,侧翼突破。 他们先是退出正面战场,再悄悄绕行到这一段山岭的东北处。 固鲁思奇布、噶尔玛率部来到山岭东北边的那条溪流处,想着要逆流而上,从后背侧翼袭击明军,如此便可形成夹击之势。 他们的这番战略设想,是没有错误的。 只不过,他们也未曾料到这边同样是矮墙与壕沟配合,层层叠叠,再加上溪谷山势本就崎岖难行,兵力完全就施展不开。 可事已至此,总不能就此后撤,无功而返,莫说自己心有不甘,且事后也定必会遭受豫亲王多铎的责罚。 所以,既然已经到此地步,无论如何都要拼力一试! 兵力施展不开,他们便将大部蒙古兵留下,二人亲自上阵,专门拣选那些身手灵活敢战的蒙古勇士,沿着溪谷崎岖的道路,逆流而上。 虽然说兵少力弱,即使冲到明军阵后,从侧翼突击也未必会有什么效果,但不试上一试,谁又能说得好呢? 甚至有些蒙古兵还想要绕到山背面去,不过,这边尽是悬崖峭壁,许多人在攀爬过程中掉落,活活摔死,最后也只得作罢。 在他们的想法里,只要我大蒙古勇士出现在明军背后,甚至都无需战斗,只须在他们背后大声吼叫几下,想必就能吓得那些明军守兵抱头鼠窜而走。 可事实却与理想逆道而行! 固鲁思奇布、噶尔玛领着数百蒙古兵中的精锐,朔流而上,终于来到明军后阵,虽然一路上翻越了数道壕沟矮墙,却并未遇到明军的阻拦。 这使得他们暗自庆幸不已,都以为明军在东北边溪谷并未设兵防守,虽然那些壕沟矮墙,也使得他们在原本就十分崎岖的溪谷中行进,更为艰难。 可就在他们整理衣甲军械,准备发起决死冲锋之际,左右两面和正面,“砰砰……”爆响一片,烟雾升腾中,一颗颗铳弹激·射而来。 他们这数百蒙古勇士都还没有结阵,便被轰射得东倒西歪,剩下的几个也是杀红了眼,竟直奔对面矮墙后明军就冲杀过去。 最终,都如愿以偿的中弹倒地,他们个个形态扭曲地痛苦挣扎,面上神情也是极度纠结,哀嚎遍野。 就连那噶尔玛,才刚刚接任喀喇沁左翼旗的扎萨克没多久,便被征召前来助鞑贼攻打锦州,本想着借此向黄台吉表表忠心,捞得一些好处,巩固自己在喀喇沁左翼旗的地位。 怎曾想就在刚刚的火铳轰射中,生生被一颗铳弹击穿了臂膀,若是想要保存性命,怕是要就此舍弃他那只灵活而有力的右臂啦! 幸好,喀喇沁右翼旗的扎萨克固鲁思奇布,还算沉着冷静,他见噶尔玛受伤昏迷,突袭之计已注定失败。 他急忙喝令余下的蒙古勇士,抬起噶尔玛顺着来时的溪谷,慌忙后退。 虽然这一次偷袭,丢下了近三分之二的蒙古勇士,然毕竟也是一次极为有意义的尝试,但也探得溪谷密道可以通行,也对在此防守明军实力有了清醒的认识。 不管怎么说,外藩蒙古兵的第一次攻打长岭山,虽然也是以失败而告终。 但他们毕竟是头次攻打,此前,对于山岭上明军的布置,也几乎是完成了一次火力侦察,所以对于他们做出的牺牲,不管怎么说都是值得的。 更何况,外藩蒙古兵在固鲁思奇布、噶尔玛的带领下,还能想到出奇制胜,虽最终没有成功,但他们也用生命为代价,证明了可以沿溪谷逆流而上这条路是走得通的。 而就在刚刚,蒙古两黄旗的勇士们也是组织了一轮攻击,可他们的表现竟还没有这些外藩蒙古兵优秀。 多铎如何不气? 豫亲王多铎奉命袭扰明军杏塔粮道,当然,如有可能最好是可以夺取明军囤粮为己用,并截断松山明军的退路。 可如今,一座小小的长岭山横亘在松杏大道关键位置,却偏偏还是一个硬骨头,两轮攻打,竟然都未能突破其第一道防线。 豪勇如多铎,又怎能容许自己出师不利? 他作为大清国左路军的最高统帅,自然是高高在上,又怎会在乎下边人的感受,就连满洲两黄旗的旗主阿山与拜音图,此刻都对他噤若寒蝉。 不过,向来较为稳重的阿山还是轻声出言提醒道:“豫亲王,我勇士已连攻两轮,虽未得寸进,却也探清了明狗在山岭上的布置。” 他边说边观察着多铎的面上神情,小心翼翼的接着道:“今已天近申时初刻,我大军连夜行进,至此便投入攻山,确是乏累,不若暂作歇息,从长计议,待明日再攻打此处山岭。 豫亲王,以为如何?” 多铎看着前方败退下来的两黄旗蒙古兵,一脸严峻神情,不置一言。 拜音图见状,也在一旁出言道:“要我说就不该在此耗费精力,如此一个小小山岭,又能有何作为? 我大清国勇士就该直击杏山,袭扰塔山,消耗掉明狗兵力后,一面探查囤粮之所,一面挖沟撅壕,阻其归路。 这才是皇命所在! 可不能因小失大,误了皇命,我等皆担待不起?” 多铎手按腰间的刀柄,怒目而视,片刻,才冰冷的问道:“拜音图,你是在责备我嘛?” 拜音图一向都是倚老卖老惯了的,他自持即使是奴酋黄台吉亲来,对自己也要客气以待,此时,虽见多铎神情阴冷,面色不善,可他却不以为意。 只淡淡说道:“老臣怎敢责备豫亲王,咱只是好意提醒。还请豫亲王莫要负了皇上重托,使锦州一战,功败垂成才好。” “哼。” 多铎重重的哼了一声,怒声道:“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岭,可我大军今日已是两轮攻打,却仍未能克? 若我等视之不见,进而攻取其他地方,你敢说此地明军就不会杀出来,截断我等退路? 我大军担负重任,孤军深入明军后方,实乃锦州战事决胜之关键,尔可知有多重要,今既知此处有强军驻守,自是要将之拔除,免留后患。 亦可借此震慑别处明军,尔可知晓?” 多铎话语说得缓慢,可却使人感觉到一丝冰冷阴寒之气,饶是布颜代如此立功卓著之老将,也不敢与他再行争辩。 虽不敢再多说什么,可布颜代的心里也是很不服气,却又挑不出多铎话语中的明显错误,只得重重的哼了一声。 多铎虽恼他对自己不够尊重,却也知阿山所言皆是实情,便未多说什么,只是下令各营就地扎寨,埋锅造饭,打制攻山器械。 ………… 纵观长岭山下,星火密布,鞑贼营帐绵延数里之外,更远处即使用千里镜也观察不到尽头,只能看见那些如同星光般的灯火余晖。 “将军,幸好哨骑出得快,否则被鞑贼如此重围,怕是这消息便送不到松山嘞。” 赵汝亮站立陈铮身旁,对于山下重重围困的清兵,似乎并不在意,他所在乎的是唯恐此间信息送不到自家大帅手中。 杜淳刚也开口道:“陈将爷前时日日忧心,生怕驻守于此,不得与鞑贼血战。如今可是欢喜?” “嘿嘿。” 周三平大大咧咧的笑着说道:“行嘞,照我说今儿最欢喜的当是你老杜。” 杜淳刚闻言一愣,道:“这话从何说来?今日大声奴贼,难道你等就不欢喜!” 田明遇这时抬手拍在杜淳刚的肩膀上,插言道:“行嘞,老杜。今日我等杀奴忒地过瘾,可最为解气,还是你们车营带来的那些个黑疙瘩。 把鞑子都炸个稀巴碎,真他娘的解气!” “那不是黑疙瘩,那个叫‘万人敌’。” 杜淳刚特别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字的矫正着田明遇,又道:“咱都是宣府的老军,要说服气,还真就服咱家大帅。 别的不言,就说咱这战车火炮那个不比别家精良,再有这‘万人敌’,在我大明那可是老早年就有的玩意,可人家都是用来守城,鲜有将此物用在战阵搏杀。 还就是咱家大帅,能想到这一点,就说今日一战,咱这阵前的那些沟沟坎坎的,平时看似无用,可这临战功效却如此显著。 咱们今日可都是亲见,若是没有这些沟沟坎坎的配合,‘万人敌’就是再强,也发挥不出如此威力不是?”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众人皆是点头以示赞同。 中部千总宋山铨也出言道:“将军,今天鞑子在咱手底下吃了亏,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不知明日又是如何攻打我等。” 田明遇平日与宋山铨走动颇多,这时笑着对他说道:“咋?宋千总可是手底下痒痒,看咱们在前面杀鞑子,心里羡慕得很嘞!” “哈哈哈……” 几人立时大笑起来。 今日一战,只左右两个千总部出战,再加上辎车营半数人马配合,便顶住了两黄旗蒙古兵的攻打,殊为不易。 这里边,张诚所设计的壕沟矮墙防线固然是功不可没,但陈铮等人临战不乱,沉着冷静的指挥应对也是取胜关键。 陈铮回转身形,望着自己麾下各将,良久,才开口说道:“今日一战,又增多少冤魂,又增几多孤儿寡母?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诚不欺我啊!” 他眼中饱含深情的望着众人,又道:“但愿此间战事快些结束,但愿这天下纷争早日了解,万民重归田园,百姓得享安乐。” 众人都沉浸在今日大胜的喜乐之中,满脑子都是兴奋之情,还未退去,却见主将陈铮竟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个个皆楞在了当场,不明所以。 惟有镇抚官刘井柱凝望着陈铮,眼中透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大帅有言‘只有懂得爱兵惜兵,厌恶战争之人,才配得上真正的将军’。 照此看来,陈将军成熟了,也成长起来了。大帅真神人也!” “走。回营,看鞑子在此扎营,没有要走的意思,估计明日又是一场恶战,咱得好好谋划谋划!” 陈铮的话打断了刘井柱的思路,众人都随在他身后,下了高台,奔前沿中军帐行去。 …………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几队鞑贼便策马奔出营帐,分别往杏山、塔山方向驰去。 而才到辰时,山下的战鼓声便远远传来,众多鞑贼开始整队结阵,似在准备攻打长岭山,若此时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鞑贼阵中隐约多了些身着红色衣甲的鞑子兵。 其实昨日一战,鞑贼确实损失颇重,前后战亡就有两千余人,而撤回来的伤者中也有大部分,绝难存活。 不过,好在这些伤亡中,大部分还不是他们旗下满洲八旗勇士,就算蒙古两黄旗也损失千余精悍勇士,却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至于第一轮攻山,死的那些外藩蒙古兵,多铎等人更加不会在乎。 黄台吉邀他们前来锦州助战,虽有借助之本意在里边,但更多的也是在试探他们对自己的忠诚,更有借此良机消耗掉他们一些实力的想法。 这些外藩蒙古各部大多只在名义上奉黄台吉为共主,为整个草原唯一的大汗,然其内心并未完全归附于黄台吉,只是慑于其威,才表面依从。 所以对于他们,黄台吉也是一直在试探和考验,一边用强大的军事实力威慑,一边有用边贸等手段拉拢。 就在昨天夜里,大清国豫亲王多铎都亲自前去探视喀喇沁左翼旗扎萨克噶尔玛,并好一番慰问安抚。 而对于俄木布楚虎尔、善巴、固鲁思奇布等人,自然也都少不了好一通夸赞,并勉励他们继续阵前效力。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哑巴吃黄连 清兵军律森严,攻击的命令一旦下达,就必须义无反顾,勇往无前。 中军战鼓声声,催促得紧,只见满洲镶黄旗鞑子居中结阵而进,其北是外藩蒙古兵的军阵,而南侧则是两黄旗蒙古兵的军阵。 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倚老卖老,他在豫亲王多铎跟前摆老资格,多铎虽不能将他怎样,但今日攻山便安排他的镶黄旗主攻,拜音图同样也是不能拒绝。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句话与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此刻的心情十分的贴切。 昨日战后,豫亲王多铎、满洲两黄旗固山额真阿山、拜音图,以及随同出战的蒙古两黄旗固山额真阿山和逹赖,外藩蒙古扎萨克俄木布楚虎尔、善巴、固鲁思奇布等人就此后战事集体军议。 当然,参与军议的还有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以及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等人,不过,新任喀喇沁左翼旗扎萨克的噶尔玛,却因为伤重休养,未参加军议。 军议中形成了两派意见,其一是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提出直接先攻克杏山、塔山后,再回兵攻打长岭山。 其二,则是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所提,那就是先全力攻克长岭山,并以此为进军基地,一面挖沟撅壕,阻断明军粮道与退路,一面进袭杏山、塔山等地明军。 两种意见争论的焦点,就是先攻下长岭山,还是后攻打长岭山。 蒙古两黄旗固山额真阿山和逹赖二人,因为白天的惨败,他们十分不想再去攻打长岭山,所以就支持拜音图的提议。 而巴牙喇纛章京鄂硕等人则是支持图尔格的提议,此外,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也支持图尔格先攻长岭山的意见。 他的理由是,今日攻打长岭山不利,然自身的损失其实并不大,可若就此退却,转而攻打别处,恐会影响到军心士气。 而且,长岭山上守军的布置也已大致摸清,只要妥为谋划,未尝不可一战而下长岭山。 毕竟自家大军有近三万余披甲勇士在此,再者还有满洲两红旗等兵马正急急赶来,同时,先拔下长岭山这颗钉子,也可以震慑别处明国守兵。 外藩蒙古各扎萨克在这种军略大政的议论中,一向很少表态,今日也是不表态支持任何一方。 最终,豫亲王多尔衮一锤定音,非但定计先攻长岭山,而且还决定了由拜音图的镶黄旗打主攻。 拜音图此前对多铎十分的尊重,更是仗着黄台吉的宠信,屡屡质疑多铎的决策,因此被派在了第一轮主攻。 多铎此举,虽有公报私仇之嫌,然也在情理之中,拜音图完全无法拒绝。 而且,多铎为了避嫌,更是安排自己统帅的镶白旗作为第二梯队攻山的主力,正黄旗则留作预备队,同时也作为南北两翼蒙古八旗与外藩蒙古的督战队。 与此同时,还向塔山方向派出众多哨骑,以探查明军虚实和粮草囤积之地。 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正红旗的探子来到了长岭山下,他们带来了消息,大约在今天中午,正红旗鞑子大军近万人马,便会赶至此地。 从辰时一直到巳时,鞑贼军阵只远远看着,并未发起攻势,而是逼迫一些包衣奴隶,分作几个批次上来填壕。 眼瞅着他们将远处的壕沟一一填平,却也无可奈何,他们一波也就几百人,用炮轰吧目标太小,难以击中。 宣府军也组织了几次冲锋,可将之驱散没有用,他们随后又在鞑子的逼迫下,再次上来填壕。 而且,那些跟随在包衣奴隶后面的鞑子神雕手,又冷箭不停射来,对宣府军将士造成了一定的威胁,便放任他们填壕。 毕竟鞑子早晚要来攻打,难不成还靠这些填壕的包衣奴隶,击败自己不成? ………… 巳时三刻,在旗中各级将官的大声鼓动之下,长岭山前的鞑子与蒙古兵们,爆发出声嘶力竭般的呐喊,往前冲起。 看鞑子们如潮水般向前涌来,千里镜中,宣府军独石步营主将陈铮,在长岭山前沿防线东北角高台上,看得真真切切。 他明白,今日必将是新一轮残酷的殊死搏杀! 陈铮的眼中闪着寒光:既然这些鞑子不死心,那就让他们在自己坚固的防线上,流光鲜血,绞尽血肉吧! 山下鞑子汹涌而上的人流,铺满了长岭山东面坡道下的各处地方。 特别是山岭下的那十条先宽后狭的通道,早就挤满攻来的鞑贼,而在鞑贼之前,还有密密匝匝的简陋盾车。 原来鞑子今日之所以迟迟未开始攻山,只是让那些个包衣奴隶拼命填壕,就是为了等这些新打制的盾车到位。 清军通过昨日两轮攻山之战,不只是粗略摸清了守山宣府军的防线,也知道这里不是凭蛮力和武勇就可以攻下。 若要彻底攻下长岭山明军防线,殊为不易,绝非是一日、两日就可完成。 而多铎为了竖威,也为了震慑周边明国守兵,一心要率先拔除长岭山的这颗钉子,所以,他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便逼迫那些包衣奴隶外出樵采。 并用砍伐来的大木,制备了大批的盾车,虽然在多铎心中也明白,这些盾车也无法阻挡明军火炮轰击,但聊胜于无。 远处的第一道壕沟已基本被包衣奴隶们填平,为了方便盾车通行,上面还覆盖了一些厚木板。 而第二道壕沟,因为距离宣府军防线太近,未披甲的奴隶根本无法抵挡宣府军将士射出的铳弹,所以只稀稀拉拉的填了一点而已。 盾车虽然是临时打制,且木料也是不足,要到数里外才能砍伐得到,但远远看去其正面却也很结实,估计弓矢铳弹似乎无法射穿。 眼看着这些盾车,在包衣奴隶的推动下已经越过了第一道壕沟,距离己方防线越来越近,宣府军独石步营左部千总田明遇眉头紧锁。 看他们将盾车小心翼翼的推上来,距离第二道壕沟还有十余步,田明遇悄悄来到陈铮身旁,轻声问道:“将爷,咱不打他一轮炮嘛?” “哼……哼……” 陈铮脸上一副沉着冷静的神情,他重重地哼了两声,才道:“不慌,昨日咱们的火炮猛烈,今日就留作后手,只要咱不打炮,鞑子心里就会一直慌着。 再者,他这盾车总要推过第二道壕沟,在这个距离咱的火铳就已威力足够,何须拿大炮打蚊子嘞?” 突然,陈铮一声断喝:“火铳预备!” 田明遇闻声后,急忙转身大喝传令,随着一声声喝令传递,矮墙后的宣府军铳兵们,开始紧张地检查起各自手中的火铳。 就在这时,鞑子盾车后又冲出一排排由包衣奴隶组成的小队,每队都抬着一方长木板,他们拼命急跑,想要将木板搭在第二道壕沟上。 “火铳,放!” 陈铮猛然一声大喝。 “啪” 中军将台处,一声手铳爆响传出。 随着传令官大喝:“火铳,发射!” 尖利刺耳的天鹅喇叭声立时响起,传遍整个长岭山前沿防线。 火铳齐射的轰鸣声中,三道壕沟后的矮墙处,一片灰白色的烟雾升腾弥漫开来,一颗颗铅制弹丸激飞而出,射向壕沟后的清兵。 数百鞑子的包衣奴隶,身上顿时便激·射起股股血雾,他们纷纷嚎叫着倒地翻滚挣扎起来。 宣府军将士在矮墙后,不只是安全有了保证,不用担心鞑子兵冲来袭击,而且他们的射界也十分良好。 毕竟在此地经营日久,壕沟中取出的土也是许多,修了矮墙后,在内面一侧还略微垫高了一些,再者东南、东北这两处正面战场上,别说树木,就连杂草都看不到了。 如此良好的视线,不只易于瞄准冲来的鞑子,也很方便观察火铳齐射后,攻山鞑贼的伤亡情况。 鞑子的包衣奴隶十余人抬着一块大木板,在火铳齐射后,丢下百多具尸首,便慌张逃回,只有寥寥数块木板勉强铺上壕沟。 这第二道壕沟最窄,若是身手敏捷之人,奔跑后借力纵身一跃,就可勉强越过,当初鞑子未来之时,宣府军将士就常常以此为乐。 可如今鞑子为了盾车能够继续向前推进,他们是铁了心要铺设木板。 只见鞑贼盾车后,一阵叽哩哇啦的怪声咆哮,那些刚刚逃回的包衣奴隶再次畏畏缩缩的出来,他们的动作明显快了许多。 急跑几步,来到刚才丢弃的木板旁,猛地扑倒在地,略等片刻,见矮墙后毫无动静,才似乎商量好了一般,突然全部站起,猫腰抬着木板就向前冲去。 “砰!砰!砰!” 又是一轮火铳轰鸣,烟雾升腾弥漫,足有超过一百的包衣奴隶扑倒在地,痛苦的挣扎嚎叫起来。 如此往复几次之后,第二道壕沟上也已铺设了许多大木板,只是,在壕沟的前方,留下了一滩滩的鲜红。 而那些战死的,或是将死未死的包衣奴隶,都被鞑子兵强迫丢弃进第二道壕沟内,就如昨日攻城时那般,死了的奴隶,也不能浪费,都要用来填壕。 内中有一个包衣奴隶,身形虽不甚高大,却极为粗壮,一张黑红面堂略显苍老之色,他佝偻着腰奔回盾车之后。 不由暗自庆幸今天的运气真是好,出去填了三次壕,都能毫发无损,想到这里不仅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却见右手虎口处两排清晰可见的牙印子。 他再转头悄没生息的左右望望,似乎有少去了好些个熟悉的面孔:“唉。又少了这儿些人,娘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蹲在盾车后的他,身上只有一件满是破洞的夹袄,阴冷的山风吹来,即使是在烈日下,仍觉得浑身一阵冰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由略仰起那张黑红色的大脸,闭眼望着天空中飘浮着的太阳,希望能多沐浴一丝阳光的温暖,减轻身体上的寒意。 周围依然是那般嘈杂,但是他充耳未闻,却似乎闻到一丝肉香飘来,迷迷糊糊间,他勉力睁开已是万分疲惫的眼睛。 不知何时,身前约十步外竟出现一方小桌,上面赫然摆着一只烧鸡,还有一碗炖大肉,刚才嗅到的肉香似乎就出自这里。 他登时便精神饱满起来,连目光都变得炯炯有神,刚才那股乏累疲惫一扫而空,就在他坚强的站起身,却又见那方桌子后显出一个人的身影。 熟悉的声音飘进耳中:“王二哥,小奇请你吃肉啦……” 原来这人正是当初张诚袭杀岳托那个夜晚,从鞑贼营中逃脱出来的 已无力坚持,蹲坐在地上 ………… 而那些战死的,或是将死未死的包衣奴隶,都被鞑子兵强迫丢弃进第二道壕沟内,就如昨日攻城时那般,死了的奴隶,也不能浪费,都要用来填壕。 内中有一个包衣奴隶,身形虽不甚高大,却极为粗壮,一张黑红面堂略显苍老之色,他佝偻着腰奔回盾车之后。 不由暗自庆幸今天的运气真是好,出去填了三次壕,都能毫发无损,想到这里不仅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却见右手虎口处两排清晰可见的牙印子。 他再转头悄没生息的左右望望,似乎有少去了好些个熟悉的面孔:“唉。又少了这儿些人,娘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蹲在盾车后的他,身上只有一件满是破洞的夹袄,阴冷的山风吹来,即使是在烈日下,仍觉得浑身一阵冰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由略仰起那张黑红色的大脸,闭眼望着天空中飘浮着的太阳,希望能多沐浴一丝阳光的温暖,减轻身体上的寒意。 周围依然是那般嘈杂,但是他充耳未闻,却似乎闻到一丝肉香飘来,迷迷糊糊间,他勉力睁开已是万分疲惫的眼睛。 不知何时,身前约十步外竟出现一方小桌,上面赫然摆着一只烧鸡,还有一碗炖大肉,刚才嗅到的肉香似乎就出自这里。 他登时便精神饱满起来,连目光都变得炯炯有神,刚才那股乏累疲惫一扫而空,就在他坚强的站起身,却又见那方桌子后显出一个人的身影。 熟悉的声音飘进耳中:“王二哥,小奇请你吃肉啦……” 原来这人正是当初张诚袭杀岳托那个夜晚,从鞑贼营中逃脱出来的 已无力坚持,蹲坐在地上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王二担还没活够 鞑子镶白旗包衣奴隶王二担,神志恍惚间,他如梦似幻的看到了当初最要好的乡友朱一奇,对方还为他准备了烧鸡和炖肉。 可就在他要山前与朱一奇相认之时,同为乡友的周黑虎与朱鸿伍出现在朱一奇身后,对他怒目而视,这一幕使得他心中充满愧疚,不敢再向前一步。 王二担满脸茫然之色,喃喃问着对面:“我错了嚒?我就是想好好种地,娶个媳妇儿,为王家延续香火,我到底是那里错了?” 可无论他问了多少遍,对面却一丝声息全无,仿佛压根就没听到他说什么,而且朱一奇等三人的脸上还扬起了满是嘲笑的神情。 王二担本就心中憋闷,他当初一直认为鞑子凶悍,且个个有马还不止一匹,连州府的坐堂老爷和官军都拿他们没有办法,自己又能如何? 他甚至认为,朱一奇当初跟着周黑虎他们一起逃跑,肯定都被鞑子老爷给捉到杀死。 其实,在当年那次逃跑事件后,鞑子也确实抓回了数千逃跑的被掳百姓,其中有近半的人都被他们斩杀当场,以示惩处,警醒余下人等。 王二担当时还主动请求参与掩埋处理这些被杀百姓的尸体,然而这些被斩杀的人中并未见到朱一奇、周黑虎等人。 他也不知道是否应该替朱一奇等人高兴,反正,在那一刻他的心底可是很失落:“他们怎么可能跑得出去?” “鞑子老爷可是那多的马骡,一定能追得上他们,定是在外面就给砍了脑袋。” “唉,都不听我的话,这不全变成孤魂野鬼。” “尤其是小奇,还是个娃儿,媳妇儿都没得,绝后了哟……对不起爹娘呀……” “哼,你们以为自己能啦?一个个都不听我话,这可好全死绝了呗!” 王二担当时的心里就是这般想法,先是不相信他们能逃脱鞑子追击,接着就认定朱一奇他们一定是被鞑子追上斩杀了。 心念及此,王二担不由有开始心酸起来,他虽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户,平日里也从不在外惹是生非,本是与周黑虎、朱鸿伍等人毫不搭边。 可这朱一奇却不同,他是王二担的邻居,打小时候起就追在王二担身边,左一口王二哥,右一声王二哥的叫着。 而且,朱一奇自幼丧父后,日子也是越发艰难,母亲坚持不下去,也狠心将他抛弃,他随奶奶一起艰难度日,没少得王二担家里帮衬。 正是因为这样,不光是王二担将朱一奇当了亲弟弟,朱一奇心中也早已将他看做是亲哥哥。 所以,他的伤心主要是因为朱一奇,转而对周黑虎、朱鸿伍则是满满的怨恨,若非他们引诱,朱一奇定会随着自己去给鞑子老爷种地。 到了那时,就算不能大富大贵,可按鞑子老爷的话说,至少,一年到头天天饱饭是没有问题的。 若是放在以前,别看王二担也是十分硬朗的身子骨,而且单论个头的话,他虽比不了周黑虎,可也不输于朱鸿伍,但却畏之如虎。 平日,遇上了大小事情,反而都是朱一奇从中斡旋说项,才能一一化解,而朱一奇也逐渐与周黑虎等混迹在了一起。 他时常劝诫朱一奇,让他少跟周黑虎等人往来,免得将来引祸上身,可朱一奇就好似猪油蒙了心窍,好说歹说就是不行。 “那……那……那是什么?” “唉。死了好…死了好…死了也就省心啦,免得拖累我,到了辽东地方,也得竟给我惹是生非,莫要再拖累我,也被鞑子老爷看了头去!” 这可好,现下还不是被周黑虎那个憨货拖累,小小年纪,就这么被鞑子老爷给砍死嘞,可对得起那死去的老父亲嚒? 王二担正在胡思乱想中,猛然就看到对面周黑虎捧出一个黑黑的铁疙瘩,上面还有一个线头,正“呲呲”直冒火花。 他一眼便想起昨日蒙古兵攻山后,包衣奴隶中传说的那个什么“万人敌”,据说这玩意一旦爆炸,周围数十丈皆夷为平地,人畜无生。 他不由惊慌失色,可不知对方施了啥样的魔法,自己无论如何使力都叫喊不出,而且双脚也如被灌了铅水一般,沉重无比,竟致无法抬起。 王二担满脸惶急愤怒之色,他抬起右手指向对面的朱一奇、周黑虎等人,张大嘴巴,始终发不出一丝声音。 惶急之下,王二担的额上、脸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突然,周黑虎抛出手中那个黑黑的铁疙瘩,径直朝他而来,眼见那“呲呲”冒火的线头越来越短,可自己却还是无法动弹。 “完了……这下完了……还没活够啊……媳妇儿还没娶到手啊……” 转眼间,那铁疙瘩就已飞至近前,线头也恰在此时烧到了根部,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眼前那个黑色铁疙瘩瞬间爆裂开来。 火光一片,铺面而来,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热量。 但爆炸所产生的震荡却无比真实,王二担直感觉犹如一阵强大的风浪袭来,竟将自己身体都激荡得腾空而起,又重重摔下。 他只觉得自己五腹六脏似乎都移了位,人也仿佛是在空中飘荡一般,这种感觉如痴如梦,只是整个身体都十分僵硬,痛楚传遍全身,嘴边也有一丝丝甜甜的感觉。 ………… 猛然,一大口鲜红东西从王二担嘴里喷出,他人也瞬间清醒过来! 原来是这一段时间,随着镶白旗大军东征西战,既吃不好也睡不好的,太过乏累,刚才被温暖的阳光这么一照,竟然就睡得沉了。 而他在睡梦中,那颗万人敌爆炸的时刻,现实中,宣府军的火炮也点了火,一颗炮子正正当当的砸中他掩身的那辆盾车。 好在,他身前还有三四排人,这才没有被盾车碎裂的木屑刺中,但强烈的撞击,不止砸碎了盾车,更是将其后的人群砸散。 迷迷糊糊中,王二担先是被几人横飞撞倒,接着又被众人一顿踩踏,似乎是伤到了内脏,这才喷出一口鲜血。 不过,这口血喷出之后,他似乎感觉心胸之间畅快了许多,似乎将之前心中那些郁结都喷了出来。 王二担当初未敢逃跑,最后被编入了镶白旗中,成为旗下一名披甲兵的奴隶,似乎还是鞑子甲兵中的高级别人物,平日里颇受人尊敬。 而且这个鞑子家里土地也是真多,唯一缺点就是种地的人,也是真的少! 加上他也才八个人,就在此番出征锦州前线时,还有一个包衣奴隶,因为偷吃了主人家里的存粮,而被活活打死。 王二担还算幸运,他因为种地把式出身,颇受主人待见,再者又有这一副好身板,更是受到重用。 平时在种地之外,家宅中的事务也多有他的参与,更是经常帮主人穿、卸盔甲,还因此结识了主人宅院里的一个女奴隶。 为了自己的将来,他也是更加卖力气田间劳作,就连主人宅院里边的事,也是件件上心,既能经常看到意中人,又能博得主人欢心。 何乐而不为呢? 此番出征前,主人将他叫来身前,原本是有两个包衣阿哈随同出战,可前岁在战场上死了一个,今见王二担身子骨还算硬朗,又已经学会帮主人穿卸盔甲,便准备带他一同出征。 当时,还颇为和善的对王二担说着,如果今次能够顺利战胜明狗,回来不但封赏他们二人,更会提高他们的身份,当宅院里的管事。 正是因为主人为他划下的这个大饼太过诱人,王二担非但欣然跟随前往,更是处处急急表现,每每得到主人的夸赞。 今日,征集包衣奴隶前往填壕,因他主人的巴牙喇勇士身份,本轮不到他们这些高贵的奴隶出场,可王二担立功心切,竟挺身而出主动请战。 身为巴牙喇勇士的勒奇浑,是最为惊讶的那一个人! 他对于王二担十分爱惜,主要还是因为他种田的能力出众,自打有了王二担这个奴隶,勒奇浑家里的田地收成也是逐年增加。 然此刻,王二担已经站了出来,在众多上官跟前,他自是不能叫王二担不去,面对巴牙喇牛录章京对自己投来的赞许目光,他也是只得自豪的接受。 由此可见,汉人其实并非是不能战、不敢战。 连王二担如此胆小懦弱之人,在鞑子等级森严的苛刻环境之下,为了主人那丁点利益的许诺,都敢于主动请缨,用命来搏出一个前程。 而身居内地的汉人,一个个却如同兔子似的,无论何人都能将之捕猎,哪怕是一个街头小混混都能使之噤若寒蝉。 就像王二担,在山东临沂乡下种地之时,不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地道农民,既怕官也怕流氓,只一心想要种好自己家里那点薄田,盼老天赏脸给个好收成,交了地租还能吃上半年饱饭。 当初被鞑子掳掠之时,那么好的机会他都不敢追随众人逃脱,可一到了辽东鞑子地盘,却被饲养得就像一只新生的老虎。 可见,鞑子能在如此苦寒之地崛起,并非全无道理。 这就如同宣府,原本大明军事重镇中的要地,物资人力可谓是何其丰厚,然到了王朝之末年,却百业凋零,人民穷困,兵无战心,无论是鞑子还是北虏都可任意肆虐,随意破关入寇。 但在张诚大刀阔斧的强力整顿之下,只区区半年时光,不也是大变了样,不但编练了两营新军,更是剿除远近各处匪贼。 其何以如此? 还不就是赏罚分明,使劳动者得其食,使不劳而获者被淘汰,或是被逼迫着劳动起来,并且集中现有的一切资源,挑拣有用的事务先办起来。 如此一来,经过时间的积累,自然会大变样! 只不过如此行事,自有其难度,若不然岂不大明处处都繁华兴盛起来,处处都是百姓安乐,兵强马壮。 若真如此,那还有鞑子什么事? 张诚之所以能在宣北成事,这其中虽然有很大的运气在里边,但张诚个人意志之坚决才是最大的主因。 正是源于张诚的坚决果敢,才有了宣北、乃至宣府的今天! 而崇祯皇帝的宠信,卢象升、陈新甲、杨嗣昌等人对张诚的赏识,甚至是提拔,直到后面的处处关照与回护。 这一切,都只是助力,而非是主因。 一个人,但凡想要成其事,个人意志永远是最为重要的第一位。 而外界的一切,不管是助力、还是阻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主事之人的信念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主事之人意志坚定,就一定能够破除一切助力,而当你展现出坚强的个人意志之后,自然也会有志同道合之人,来与你共襄盛举。 ………… 王二担略有些艰难地挪动手臂,擦拭了一下自己嘴角的鲜血,只感全身无力,竟然连爬起来都觉得十分困难。 他无力地再次躺下身来,转头四望,只见周遭一片混乱,许多盾车都被明军火炮轰得粉碎,而那些侥幸而被轰击到的盾车,正缓缓向前推动。 昨日,王二担只是隐隐听说,这一片山岭上的明军可不简单,大清国的勇士连着两轮攻打,竟连头道防线都未能突破。 当时他还十分不屑,与众人声言:“哼。明狗乃豚鼠尔,待明日我家勒奇浑老爷出战,定必将这些可恶的尼堪尽数斩杀。” 周围聚着的奴隶们虽不敢反驳他,然也有许多人暗暗投来十分不屑的眼神,可更多的人则是纷纷围聚过来,十分讨好的与他攀谈。 王二担十分享受这种感觉,这种高高在上,被众人追捧的感觉真的是太美妙了。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众星捧月”吧! 曾几何时,王二担都会产生错觉,仿佛自己也像主人勒奇浑那般,身披白色盔甲,腰间悬挂着战刀,身前身后围聚众多部下,挥斥方遒。 当然,此刻的他还想不到“挥斥方遒”这个成语,但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他还是十分懂得的。 只是现在他已经无力在享受这种感觉,看着前面正缓缓推过第二道壕沟的盾车,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力气。 他强挺着浑身伤痛,竟然坚强地站立起来,缓缓向着盾车推进的方向走去。 王二担心中想着:“这一次是要攻进去了吧?咱也上去砍两个明狗的脑袋,说不得回去啦,主人一高兴就会把丽儿赏给我!”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来呀……战啊! 望着炮火轰击下,仍顽强向前推进的那些盾车已为数不多,陈铮脸上闪过一丝笑容。 今日,鞑子兵亲自下场,而且还是属于奴酋黄台吉亲卫的镶黄旗鞑子,这让陈铮感到十分满意,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值得鞑子认真对待,不会再用杂鱼烂虾来对付自己。 但毕竟是镶黄旗作为奴酋黄台吉的直领御用皇家部队,其战力还是不容小觑,陈铮也是小心谨慎应对。 他严令不得擅自打炮,而是毫不阻拦的让鞑子向前推进,以使之轻视自己,然后再以火铳近距离射击,阻止鞑子通过第二道壕沟。 直到鞑子的盾车稀稀拉拉推过第二道壕沟后,才命令各大小火炮放平炮口,以平射击毁鞑子盾车,在这一轮火炮齐射的轰击下,鞑子盾车所剩无几。 不过,此时镶黄旗的鞑子距离矮墙已只剩五十多步,有没有盾车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意义已经不大。 只听长岭山脚下的战鼓声声响起,清国豫亲王多铎已有些焦急,显是在催促鞑子兵们加紧攻打长岭山明军阵地。 此时清兵的军律十分的森严,全面攻击的命令一旦下达,前线的所有人就必须义无反顾。 中军大鼓声声敲响,且越敲越快,鼓点急急催促之下,那些没有被飞射而来炮子击伤的镶黄旗鞑子兵,也急急的催促还活着的包衣奴隶,抬起两丈长的大木板向第三道壕沟涌去。 刚才的炮击使包衣奴隶们惊魂未定,此刻,又被催促去前面铺最后一道壕沟,那里距离矮墙后的明军更近,也就意味着死亡的危险也更大。 可是,鞑子兵可是对他们的生死毫不顾惜,当场就将数十个畏怯不前的奴隶斩杀,这才将余下的震慑住。 冲上去铺壕有极大可能会死,但如果不上则马上就死,在可能会死与马上就死之间做选择,只要不是傻子,相信都会毫不迟疑的选择前者。 包衣奴隶们只是一群被鞑子奴役的弱势群体,并不是傻子! 只见他们发出一声嘶吼,没命似的就奔最后一道壕沟冲起,即使对面矮墙后的守兵,射来一波波铳弹,也无法阻止状若疯狂的奴隶们地脚步。 田明遇看着一块块大木板被竖起,铺在第三道壕沟前,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娘的,这些人都是疯子吗?竟连火铳都不晓得避嘞,最后的壕沟就这么被铺过来啦!” 陈铮在一旁冷静的看着这一切,他倒是没有田明遇那般焦急,壕沟只能迟滞鞑子的进攻,并不能彻底阻止鞑子的兵锋。 否则,还要后面的矮墙和近万宣府军将士干嘛呢? 喝西北风,看热闹嘛? 这可不是宣府军的风格! 田明遇在旁边急急问着:“我的将爷,要不咱再甩‘万人敌’轰他娘的?鞑子铺的都是木板,一轰保准全炸烂他!” “不妥。二十步开外的距离,车营的掷弹手们投不了那般远。” 陈铮毫不思索的就一口回绝了田明遇的提议。 他回过身看着自己部下,冷静的说道:“不急,这些包衣死不足惜,但我们今日真正的敌人,是他们身后那些等待冲锋的鞑子。” 陈铮接着又是命令的口吻对他说道:“速去阵前指挥,给我记好,等鞑子冲上铺设的木板时,铳兵再开火。” 他又继续道:“还有鞑子冲过壕沟,进入二十步内,铳兵停止射击,改为投掷大石块。” “喏!” 田明遇大声接令,转身就往前沿壕沟方向奔去。 他走之后,陈铮又命传令兵前去告知车营千总杜淳刚,要他指挥掷弹兵,一定要等鞑子冲进壕墙外十步之内,再投掷万人敌,以避免投不远而无法有效杀伤鞑子。 陈铮更是叮嘱道:“记着告诉杜淳刚,咱这万人敌,可是用一个就少一个,叫他给我精细些。可不敢浪费嘞!” ………… 千里镜中,宣府军独石步营主将陈铮看得真切,满洲镶黄旗的鞑子兵们,正在战鼓的催促之下,如潮水般向前袭来。 他明白,这一波搏杀注定将更加激烈与残酷! 陈铮眼中闪着寒光,心道:“这些鞑子不死心,那就放马过来吧。” 他相信,在自己如此坚固防线上,不论鞑子如何凶悍勇猛,都将流光鲜血,绞尽血肉。 陈铮放下千里镜,望着看不到边际的鞑子攻山军阵,默念道:“哼。今时的长岭山,可不是昔日巨鹿之贾庄。” 想起当年贾庄那一战,陈铮胸中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他不由大吼起来: “来呀……战啊! 让尔撞个头破血流,也好知晓,什么叫坚如磐石!” 只见,矮墙前一直到但脚下,尽是鞑子兵汹涌的人流,铺满长岭山东面的南北两侧坡道各处。 “砰!砰!砰!……” 就在前排冲来鞑子兵踏上木板的那一刻,清亮又尖利的天鹅音喇叭声传来,矮墙后的宣府铳兵们打出了第一轮齐射。 火光喷射中,一片烟雾向上翻滚升腾,那些前排冲来的鞑子兵们,就算持有盾牌护着要害,同样噼里啪啦的倒地挣扎不已。 可鞑子毕竟人多势众,更何况多铎又是志在必得,今日可是下了血本,怎会轻易被击退。 前排虽然倒下一片,后排的又迅速补充上来,转瞬就冲过那最后一道壕沟上的木板桥,他们顶着守山明军的铳炮,急冲而上。 今天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明军只在盾车前行通过第一道壕沟后,打射了两轮火炮,此后便毫无动静。 就连在后面山脚下,举着千里镜观战的大清豫亲王多铎,都不解此为何意? 但攻山心切的他,仍是命令中军战鼓,阵阵紧敲,以极力镶黄旗勇士们奋战向前,尽速攻取此处山岭。 ………… “全体放弃火铳,礌石滚木,上嘞!” 长岭山宣府军前沿防线,独石步营左部千总田明遇大声疾呼。 原来,他指挥铳兵们接连打出两轮齐射,可他的左部一共才四百五十六杆火铳,即使是装填、打射都极为便利的云州二式铳,如此短的时间内,能打出两轮齐射,也已是难能可贵。 这还要感谢宣府军平日操练的刻苦,若换做别的明军,恐怕连一轮齐射都要打得七扭八歪! 虽然这两轮齐射,也击杀了数百鞑子兵,可根本就无法阻止鞑贼汹涌而上,毕竟他们的人数太多。 田明遇一面命令铳兵迅速丢弃火铳,居高临下,抛出事前准备好的大石块和大木,一面又对部中两司的四个冷兵百总大喝:“各百总迅速归位,冷兵杀手准备嘞。都听老子军令,咱冲起时,尔等才得跟上。 都咱记妥嘞,那个抢跑,军法处置!” 几乎是与此同时,千百块带着尖角的大石与一截截粗大的原木,顺着坡道滚滚而下。 这一段的坡道是下缓上陡,而且在第一道壕沟后,又增加了纵向的壕沟,将攻山的鞑子分成了一队队,相互间很难进行支援,而守军却更易于防御。 如今,这些山石木桩之类,平时也就是守城的时候,还能用一下,而在野外平地之上却无法用于防守。 可现在就不同了,因此时山势影响,坡道也远比山脚下那一段更为陡峭,守军们几乎都不用大力抛投,只需将那些大石块和原木,举过矮墙的高度,顺着墙坡推下去即可。 这些大石原木自然就会不断加速俯冲而下。 其实,这十余步的距离,攻来的鞑子兵们也可以互相连在一起,将滚落的大石原木截住,然大石原木滚滚而下,实在是太多太多,根本无法拦截。 一时间,冲来的鞑子兵再次乱做一团,不过他们毕竟是打了老仗的军卒,只初时猛然一惊,随即便找到应对之法。 他们以三五人在前,将手中大盾深深插入地上,余者皆躲避到他们身后死死顶住他们的后背,如此,便形成一个个坚固的小盾阵。 虽然他们此法确实有效,但也更需要众人配合得法,才能形成合力,抵御住不断滚落的石块和原木,就有几个盾阵只是稍微的疏忽,便被滚落的大石和原木冲乱,鞑子兵和石块混在一起继续滚落。 也有许多未及反应过来的鞑子兵,被砸中腿脚或是腰间,也被冲得滚落山坡之下。 片刻后,中军鼓声响起,守山的宣府军铳兵也停止抛掷石块等物,他们纷纷捡起身边的云州二式铳,跑步向后退入三十步外的第二道石墙。 而一队队冷兵杀手持盾握刀,或是握着一杆长枪,顶替了刚刚铳兵所在的位置,准备着冲出去与鞑贼搏杀血战。 接着就见铳兵们奔入第二道矮墙后,里面有跑出一群身宽膀阔的大汉来,他们身上只有红色的大明制式军服,却都没有披甲。 更为奇怪的是,他们也没有配备任何的兵器,只是手中各自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结实大框,而腰间一条粗粗的牛皮腰带上,更是插着各式火折子,每人都是五六个之多。 这就是大明宣府军车营独有的掷弹兵! 作为宣府军的特色兵种,即使在其内部也很少露面,前次张诚领军援剿河南贼寇,他麾下的掷弹兵便未曾随军出战,而是留在宣北继续操练。 掷弹兵,顾名思义就是专门负责投掷“万人敌”的兵种。 对于他们并不要求骑战、火铳、步战等技艺,而是只要求身强体壮,能将笨重的万人敌投得很远就行。 这就好比现代的体育竞技项目“投铅球”,只要求你能推出很远即可,当然,也是越远越好。 如今,在长岭山阵地上,是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实战之中,昨日的表现就十分喜人,他们躲在盾阵后,往壕沟中投出一颗颗万人敌,成为了彻底击退鞑贼的最后一根稻草。 毫无意外的今日他们又是作为压轴好戏,被派了出来,只不过今日他们在前,而盾兵枪兵们却要在后面啦。 而此时独石步营左部甲司把总仇林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千总田明遇,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了出击的军令。 这时,就听“啪”的一声,只见中军高台处,升起一颗黄色的烟雾信号弹。 辎车左部掷弹兵百总王大力,高声喝道:“投!” 他动作十分麻利的抽出腰间一个火折子,先在空中顺势摇动一下,同时,左边大手张开就直接抓起一颗人头般大小的万人敌来。 王大力动作十分娴熟,只见他将摇动过的火折子放到嘴边一吹,左手万人敌也几乎同时凑了过来,才刚刚腾起的火苗,正好引燃了万人敌的引信。 再看其他的掷弹兵们,也都大抵如此,而且他们的动作也与投掷铅球十分的相似,万人敌引燃后,他们随手就将引信转到了后面。 然后,一个个掷弹兵们拧身弓腰踏步,集全身力量到手臂,猛然一个回旋就将沉重的万人敌远远抛了出去。 雨点般的抛投而去的万人敌,冒着“呲呲”的火花,再一次收割起鞑子兵们鲜活的生命。 这一切是那么的无情,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不知何时才能彻底终结这一乱世,重还人世间的安定祥和! “卧倒,全都趴下!” 掷弹兵百总王大力在抛出万人敌的同时,还不忘大声提醒众人卧倒,只不过,他一直觉得将主爷张诚交给他的这个词汇过于别扭。 远没有“趴下”二字,来得痛快,似乎这两个字喊出来才够酣畅淋漓! “轰!轰!轰!……” 万人敌的爆炸声音不断传来,似乎大地都在跟着颤抖,更是炸得那些鞑子兵们鬼哭狼嚎。 许多鞑子甚至以为胜利在望,可他们才爬上那道宽广的矮墙,就见一个个要命的火炸弹飞来,登时就楞在了当场。 当然,也有反应快的,那些已经爬上矮墙的鞑子,拼命往宣府军这边连滚带爬的急奔,而在后面的则迅速跳入了那道很宽很宽的壕沟中。 他们虽然凭着敏锐的战场嗅觉,反应迅速,可避得开万人敌的轰炸,却躲不掉死亡的命运安排!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对钱财的执念 “杀,冲下去,把鞑子逼近壕沟里去!” 千总田明遇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大声怒吼着指挥部下刀盾长枪兵冲上矮墙,迎击冲上来的鞑子兵。 刚刚数百镶黄旗的鞑子兵,为了躲避万人敌轰炸,他们连滚带爬的从矮墙上冲下,可没想到宣府军盾兵早已结阵等待,只得仓促应战。 一番激战过后,冲过来的镶黄旗鞑子被斩杀殆尽,田明遇知道万人敌颇为金贵,不可能无限制的用来阻敌。 就算大帅已将此番运来的近一半都留给长岭山这边,可这里的战事又非一日可决,往后需要万人敌的地方多着呢,他这次也就能投掷一轮二百五十余颗。 剩下的还是要靠麾下将士近身血搏才成,正如自家大帅所言:“沙场搏战,最终还是要看近身肉搏的结果。 一支军队就算装备了再精良的盔甲、火炮、火铳、战车等装备,可若是不敢与敌人肉搏血战,终究是无用。 惟有敢与敌近身血战,且能够凭肉搏杀退一切强敌者,才有资格称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强军!” 但凡是张诚讲过的话,在宣府军中都被奉为经典语录,像田明遇这样的中级军官们,甚至人手一个牛皮套的小本子,上面记录着许多“兵事堂”讲过的要点,此外就是张诚平日里给他们的训话内容。 在宣府军中,各级将官对于张诚都十分崇拜,甚至将他奉之为神灵下凡一般,因此对于他讲过的内容,自然是除了熟记于心之外,更是记录在自己珍藏的小本子上,以便于日夜翻阅。 而今,左部的冷兵们在田明遇的带领下,纷纷纵身跃上了矮墙,他们如猛兽般嘶吼着朝着正晕头转向的鞑子兵杀去。 虽然说这是长岭山守军与鞑子的第一次近身血战,但宣府军却占尽了便宜。 他们不只是居高临下,鞑子兵先被火铳轰射,又被滚木礌石砸击,最后更是万人敌轰炸,能够活下来的鞑子兵本就为数不多,且大都身上带了各个带伤。 巨大的万人敌轰鸣声,也震得他们脑袋嗡嗡直响,许多都是神情麻木,见守山明军杀来,只是凭多年战场经验养成的直觉,机械性地挥动手里盾牌、刀枪迎战。 他们这种状态,又如何是宣府军将士的对手,这帮子小老虎们可是憋了整整一天半的劲! 从昨日鞑子开始攻山时起,他们就盼着能有机会杀奴建功,可鞑子却被宣府军的一顿铳炮轰射,就给打退了,这叫他们如何不气。 今日,终于有了出战立功的良机,又如何能不兴奋,虽然说在车营掷弹兵的轰炸后,才出击,大有拾人牙慧的嫌疑,也确确实实是占了很大的便宜,但现在他们已经不在乎。 果然不出意外,鞑子们被杀得节节败退,许多人都挤在木板桥上,压得那些木板“吱吱”作响,似乎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而之前滚落到壕沟里的鞑子兵,也在一堆尸骸中艰难爬起,他们手中的武器都已丢弃,只想着要爬上木板桥,尽快离开那满是尸骸恐怖至极的壕沟。 然此时,清军阵中尚未传来退兵的号令,后面的鞑子兵不敢退,仍是不断向上涌来,第三道壕沟铺设的木板上,清兵也是越来越多。 “咔……咔……咔吧……” 果不其然,脆响传来,终于一块长木板不堪重负,碎裂断开。 一阵阵惊呼怪叫连连,旁边几个木板桥上的鞑子见此情景,更是惊慌,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那些想要爬上来的鞑子兵就是一阵砍杀。 木板桥上凭空多了许多再也找不到主人的断指! ………… 大明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八日,申时,松山堡东南小凌河畔的妈妈头山。 一脸疲惫的张诚手中正拿着长岭上送来的消息,他沉声问道:“你来时鞑贼可是已到了长岭山下?” “回大帅,卑职来时,鞑贼前锋已开往杏山堡方向,留在长岭山下的约有数千人马,看衣甲旗号应是鞑子镶白旗为主力。”前来送信的小校杜剑回道。 张诚将手中的信放在一旁,问道:“你是何时离开长岭山的?” “回大帅,卑职是卯时末离山,那时鞑子兵马不多,还未完成对长岭山的合围,周边也只有少数哨骑活动。” “嗯。你先下去歇息去吧。” 待那名送信的小校离去后,骑营主将张广达就急切问道:“大帅,是否连夜发兵,往救长岭山?” 张广达与陈铮同为当初四大哨总之一,又同是巨鹿之战突围的兄弟,平日里也更为亲近,甚至在张诚首肯之下,结成了儿女亲家。 对于陈铮的安危,他又如何能不关切? 张诚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沉稳与坚毅,对张广达道:“不急。往救长岭山,还需总督行辕的调令才行。何况,现在所知消息还是卯时末发出,估计马上就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张广达虽然有些急切,可见张诚如此沉稳,也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但面上的神情仍是有些焦急。 张国栋此时在一旁出言提醒道:“大帅,张监军就在娘娘宫,离此不远,是否可请来共议军务?” 张诚闻言也点了点头,对几人说道:“尔等严守娘娘宫周遭,继续清缴鞑贼残余。本帅亲去娘娘宫寻张总监,共议军略。” “喏。” 待张国栋、张广达等人退下后,张诚又对张明远吩咐道:“明远,你拿我令箭信物,亲自去河口请大同王总兵速来娘娘宫议事。” “喏。” 片刻后,张诚带着长岭山送来的书子,在张成芳等百骑护卫离了妈妈头山营地,往娘娘宫方向而去。 ………… 原来就在昨日,张诚的宣大兵马攻下黄土岭后,因众人担忧娘娘宫鱼市场安危,议定宣府军张国栋部随大同总兵王朴,南下往援娘娘宫鱼市场。 也幸亏王朴、张若麒、符应崇等人的贪财之念,在他们的坚持之下,才得派军南下。 清国肃亲王豪格所部镶蓝旗鞑贼,果然不管不顾黄土岭对岸阵地,他们轻骑南下,在第二日拂晓偷偷渡过小凌河口,对明军在河口的囤粮重地,发起突袭。 粮谷毕竟干系锦州之战的成败,在大明也是极为重视,原本此地就驻有洪承畴督标营一部,还有松山守军两部。 虽然,大同总兵王朴畏怯清军势大悍勇,他行到娘娘宫后便托故不前,但张国栋临行前可是得了张诚的指示,断不肯留在娘娘宫陪王朴。 王朴见实在留不住,便也不再强行挽留,正是因为张国栋的坚持,才使得豪格近万鞑虏折戟小凌河口。 按照鞑子事前所获得的情报,小凌河口囤粮重地,只有洪承畴督标营一部可堪一战,但也只有一千六七百人马。 至于剩下的两营松山守兵,完全不堪一战,他们固守坚城或许还可一战,可拉到野外,恐怕一冲就会溃掉。 山海关总兵马科在给鞑子的书信中,压根就没有提及,宣府军还有一营车兵坐镇妈妈头山。 他之所以故意如此,并非是想要用假情报迷惑清军,而是为了引诱清军进袭河口囤粮,以此来打击张诚。 毕竟,他张诚的部下参与了河口守御,若囤粮有失,张诚也是一样难逃罪责。 而对于河口囤粮被鞑贼劫掠或焚毁的后果,马科却毫不在乎,也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反正没粮了也是大家一起饿肚子。 试想一下,己方军中竟有如此毫无底线之人,为报私怨而不择手段,完全置民族大义于不顾,又靠什么战胜鞑清这么恐怖的敌人? 然而天不从人愿,马科的心愿只完成了一半,或者应该说老天爷可能不是正义的,但他绝对还是公平的! 鞑子皇帝、诸王大臣们确实对马科的情报信之为真,尤其是豪格,他现在一心想要在锦州之战中积极表现,立下了不得的军功,好将叔父睿亲王多尔衮比下去。 所以,他才武断的决定留阿巴泰的残军固守黄土岭对岸阵地,而自己则带旗中精锐南下渡河,突袭明军河口囤粮。 可豪格这一次却是真的打错了算盘。 他完全低估了明军此次的战心之坚强,战意之坚决,更是低估了明军诸将对于钱财的执念! ………… 待那名送信的小校离去后,骑营主将张广达就急切问道:“大帅,是否连夜发兵,往救长岭山?” 张广达与陈铮同为当初四大哨总之一,又同是巨鹿之战突围的兄弟,平日里也更为亲近,甚至在张诚首肯之下,结成了儿女亲家。 对于陈铮的安危,他又如何能不关切? 张诚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沉稳与坚毅,对张广达道:“不急。往救长岭山,还需总督行辕的调令才行。何况,现在所知消息还是卯时末发出,估计马上就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张广达虽然有些急切,可见张诚如此沉稳,也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但面上的神情仍是有些焦急。 张国栋此时在一旁出言提醒道:“大帅,张监军就在娘娘宫,离此不远,是否可请来共议军务?” 张诚闻言也点了点头,对几人说道:“尔等严守娘娘宫周遭,继续清缴鞑贼残余。本帅亲去娘娘宫寻张总监,共议军略。” “喏。” 待张国栋、张广达等人退下后,张诚又对张明远吩咐道:“明远,你拿我令箭信物,亲自去河口请大同王总兵速来娘娘宫议事。” “喏。” 片刻后,张诚带着长岭山送来的书子,在张成芳等百骑护卫离了妈妈头山营地,往娘娘宫方向而去。 ………… 原来就在昨日,张诚的宣大兵马攻下黄土岭后,因众人担忧娘娘宫鱼市场安危,议定宣府军张国栋部随大同总兵王朴,南下往援娘娘宫鱼市场。 也幸亏王朴、张若麒、符应崇等人的贪财之念,在他们的坚持之下,才得派军南下。 清国肃亲王豪格所部镶蓝旗鞑贼,果然不管不顾黄土岭对岸阵地,他们轻骑南下,在第二日拂晓偷偷渡过小凌河口,对明军在河口的囤粮重地,发起突袭。 粮谷毕竟干系锦州之战的成败,在大明也是极为重视,原本此地就驻有洪承畴督标营一部,还有松山守军两部。 虽然,大同总兵王朴畏怯清军势大悍勇,他行到娘娘宫后便托故不前,但张国栋临行前可是得了张诚的指示,断不肯留在娘娘宫陪王朴。 王朴见实在留不住,便也不再强行挽留,正是因为张国栋的坚持,才使得豪格近万鞑虏折戟小凌河口。 按照鞑子事前所获得的情报,小凌河口囤粮重地,只有洪承畴督标营一部可堪一战,但也只有一千六七百人马。 至于剩下的两营松山守兵,完全不堪一战,他们固守坚城或许还可一战,可拉到野外,恐怕一冲就会溃掉。 山海关总兵马科在给鞑子的书信中,压根就没有提及,宣府军还有一营车兵坐镇妈妈头山。 他之所以故意如此,并非是想要用假情报迷惑清军,而是为了引诱清军进袭河口囤粮,以此来打击张诚。 毕竟,他张诚的部下参与了河口守御,若囤粮有失,张诚也是一样难逃罪责。 而对于河口囤粮被鞑贼劫掠或焚毁的后果,马科却毫不在乎,也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反正没粮了也是大家一起饿肚子。 试想一下,己方军中竟有如此毫无底线之人,为报私怨而不择手段,完全置民族大义于不顾,又靠什么战胜鞑清这么恐怖的敌人? 然而天不从人愿,马科的心愿只完成了一半,或者应该说老天爷可能不是正义的,但他绝对还是公平的! 鞑子皇帝、诸王大臣们确实对马科的情报信之为真,尤其是豪格,他现在一心想要在锦州之战中积极表现,立下了不得的军功,好将叔父睿亲王多尔衮比下去。 所以,他才武断的决定留阿巴泰的残军固守黄土岭对岸阵地,而自己则带旗中精锐南下渡河,突袭明军河口囤粮。 可豪格这一次却是真的打错了算盘。 他完全低估了明军此次的战心之坚强,战意之坚决,更是低估了明军诸将对于钱财的执念!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张诚,尔是在教训老夫不成? 娘娘宫内的庙祝和道人早已不知所踪,原本繁茂的鱼市交易,此刻也都暂停了下来,转而由宣府军派人监督新招募的辽东当地民壮,直接运送至各处军营之中。 而今,娘娘宫内外已满是大明官军,尤其正殿外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内外满是顶盔掼甲的军官将校,偶尔有一丝不协调,那便是时不时传出来的一声声尖细的内监语音。 “忠忱啊,凭此消息判断,长岭山只是出现鞑贼踪迹,未必见得就会攻打,而且那边还有左总兵与刘总兵的军马在,谅来与鞑贼相持,当无大碍。” 张若麒手里端着一盏极为精致的茶盅,边嗅着茶香边继续说道:“然此处却是不同,我军才攻下黄土岭,正要巩固防御,以阻止鞑贼反击,更有这河口同为我军囤粮要地,亦不容有些许闪失。” 张诚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又句句在理,但张诚听后却只是微微一笑,正待出言反驳,就听大厅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张总监可安好?” 大同总兵王朴推开殿门,径直入内,他上来就十分关切的对着张若麒左看右瞧,满嘴皆是关心的话语。 一番客套过后,王朴才来到张诚身边就座,他又是十分热情说道:“张帅,河口大捷,宣府的几位游击功不可没,张老弟治军有方,智略超人。哥哥我实在是佩服之至啊!” 小凌河口杀败镶蓝旗鞑子兵后,王朴的心情极佳,但混迹官场多年的他也是深知,这军功里边其实全在人情世故。 在他看来,张诚麾下猛将如云,兵精粮足,这一回援解锦州之围,他根本不会缺少战功。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张诚愿意分出多少战功来给大家,而最为关键的是自己能够从中分得多少好处。 此前,他已经多次表露过自己的态度,那就是宣大一体,自己的大同兵马必须要与宣镇军同作战,共进退。 这时自然更加向张诚靠拢。 其实在河口一战,前有张国栋固守待援,后有张广达率宣府骑兵与车营一部,驰援河口,形成对鞑贼的夹击之势。 而王朴却一路磨磨蹭蹭,几乎与急驰而来的宣府骑兵同一时间到达。 你要说他在此一战之中,有何功劳? 或许正是因为他领山西兵马及时赶到,才恰到好处的对鞑贼形成了合围之势,最终战胜鞑贼,且斩获首级颇多。 然张诚却是另有一番评价! 只听他开口说道:“王总兵见微知著,未雨绸缪,此为一功;运筹帷幄,奋勇争先,此为二功;坐镇一方,临战不乱,终得击败鞑贼,此即为三功。 有此三功,河口一役,当以王总兵为首功!” 得张诚如此称赞,王朴心里可是乐开了花,这也就意味着张诚不会与他争抢河口大捷的功劳。 当下,他先是谦虚一番:“张帅过誉……过誉啦。” 然后就急忙表态道:“今日能得河口大捷,上赖皇帝陛下洪福齐天,下赖张总监指挥若定,更赖镇标、宣府各营将士,能阵前用命,才有河口之功。 王朴殚精竭虑,皆为上报君恩,又岂能独揽河口大捷之功于一身!” 张诚冲王朴报以善意的微笑,二人皆是不言而喻的心知肚明,张诚将自己的来援之功尽数让了给王朴,而王朴也不全贪,他的回报便是保荐张国栋、张广达等人。 由此可见,真正的战事往往不在战场厮杀,也不是那些真刀真枪的搏战,而是利益的争夺,是人心的博弈。 这边二人心照不宣,张诚才命人将长岭山送来的书子,拿给王朴观瞧。 趁着王朴观看书子的时间,张诚又对张若麒说道:“总监大人,在黄土岭时,朝鲜国林庆业曾有言,鞑贼暗藏八旗精锐,图谋断我王师粮道。 而今,河口来袭奴贼,只有镶蓝旗一部兵马,其余各旗均未显露踪迹,可见林庆业所言不虚,现镶白旗既已现身长岭山左近,想必鞑贼所图,当在我杏塔粮道不假。” 张诚接着又提醒道:“末将以为,当即刻将此消息,上报总督行辕,一切行止,当由洪督定夺。如此,就算有些许差迟,也与总监无关不是?” 这时,王朴也已看过了书子,他立刻接言道:“我看无妨,镶蓝旗何其凶猛,还不是被我宣大联手,将之击退,且斩获颇多。 那边有左帅、刘帅镇守,更有我宣府虎将陈铮协守,此外还有杏塔各地守兵数万人马,就只鞑子镶白旗一部,谅来也无甚大的作为。 照我看来……” 王朴才说到这里却停顿了一下,他隐隐感觉自己脖项间一股冷风吹过,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身旁的张诚,只见他一双迷人的大眼睛瞪得溜圆,隐隐透出一股杀气。 他不由得一个激灵,忙接口继续说道:“照……照我看来,此间既是只有镶蓝旗鞑贼,说不得其大部真的意在我杏塔粮道,而镶白旗鞑子只是其前锋,也说不定……” 王朴绊绊磕磕的说完,心中仍是如七上八下的吊桶一般,不知此番言语是否能合张诚之意。 而此时,总监军张若麒也已明了张诚的意思,他原本坚称杏塔必然无碍,其实只是想留张诚的宣府兵马驻在小凌河这边,以保证自己安全。 可现在的情势如此,自己若过于坚持,他也不敢确定张诚接下来会做出何种事情来,更何况现在张诚只是提议报请总督洪承畴决断,自己也是没有理由拒绝。 思虑周全后,张若麒开口说道:“既然忠忱将军与王总兵都如此想法,本监明日一早便派人飞马传书,报于洪督臣知晓此事。” “不可!” 张诚一声断喝,竟连身旁的王朴都吓了一跳,他猛然从座位上站起,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而总监军张若麒也是一脸愕然,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张诚竟会毫不顾及他的颜面,当着王朴与一众下人亲随,敢如此明晃晃顶撞自己。 “张总监,军情如火啊。杏塔粮道干系全军命脉,如真为鞑贼截断,恐将军无战心,士气崩塌。如此,则国朝辛苦经营数十年之辽东防线,也将毁于一旦,你我皆担待不起呀!” 张诚似乎并未有退缩之意,反而继续义正辞严的给张若麒讲起了道理,这一轮操作可是使他的脸面挂不住了。 “啪!” 张若麒一掌重重的拍击在案几上,他强忍着手掌的疼痛,沉声说道:“尔乃宣府代总兵,此刻是在教训老夫嚒?” 张诚明显无认错悔罪之意,面对张若麒的问询,他倏地站了起来,却并未向张若麒行抱拳礼,而只是略欠了一下身体。 然后,不卑不亢的又说道:“末将只不过心忧国事,并无冒犯张总监之意。适才言辞过于激烈,还请张总监能大人大度,不与计较!” 他说完就又重新坐回了座椅中,独留张若麒愣愣的站在那里,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莫说张若麒囧在当场,就连王朴都是愕然,心中一万个草泥马在飞,暗问自己:“今儿都是怎么啦?这好好的说着话呢,咋个说翻脸就翻脸了嘞?” 他看看宣府总兵张诚,又望望总监军张若麒,反而更是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解劝二人,可为了避免张若麒的尴尬,他也只得陪张若麒一起站在殿中。 良久,张若麒才长出了一口气,仿佛一副大梦初醒般的模样,他声音略有些发颤的说道:“咳咳。忠……忠忱将军所言,确是一片谋国之心,军情如火,当即刻报送总……总督行辕,请洪督臣定……定夺取舍为上。” 他说完这一番话,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中,脸上的神情也极是落寞。 王朴也是直到这时,才敢插言道:“是是,总监明见万里,以国事为重,真叫我等一介……一介……一介武夫敬佩。” 张诚今日是故意为之,他的目的就是立威,而张若麒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罢了。 自打张诚领军入援辽东以来,发觉大明各地官将也不过如此,皆庸庸碌碌之辈窃据高位,整日为个人私利而争斗不休。 可真心谋国之人,反而被他们群起攻之,对于这种人自然是绝无拉拢之可能,就如这张若麒大抵也是如此。 为了利益,他可以放弃自己的使命,如今被钱财蒙蔽双眼,哪里还记得兵部尚书陈新甲的临行嘱托? 而且,他的心中现在也只有个人利益,根本不记得这一切都是如何得来,既忘了本兵陈新甲的提拔之恩,也渐渐忘了是张诚带着他发财。 这一点,才是张诚最为不能容忍的! 若不使些手段震慑一番,张诚也怕将来尾大不掉,不但失去对他的控制,甚至保不齐还有可能给他背刺一下。 所以,才有了今日娘娘宫大殿中的这一番精彩表演。 此时见火候已是差不多,张诚便笑着说道:“张总监拳拳为国之心,天日共鉴,张诚也是心中钦佩不已。 只是,张诚部将正驻在长岭山上,正所谓关心则乱,适才言语多有冒犯,还请总监莫要与张诚一介武夫计较才是!” 张若麒目光茫然中隐含一丝怨恨,他望着张诚的神情也极为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来接张诚的话。 “总监大人如此,莫不会是因此记恨起张诚来?” 张诚一脸玩笑的继续说道:“张诚对总监大人可是掏心掏肺,莫说这边的鱼市场,张诚首先想到张总监,就连未来在京中的各项买卖,也都未曾将总监抛开在外。” 他说到这里时,脸色有瞬间阴晦起来,目光也在殿中伺候着的下人们身上打起转来。 ………… 良久,张若麒才长出了一口气,仿佛一副大梦初醒般的模样,他声音略有些发颤的说道:“咳咳。忠……忠忱将军所言,确是一片谋国之心,军情如火,当即刻报送总……总督行辕,请洪督臣定……定夺取舍为上。” 他说完这一番话,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中,脸上的神情也极是落寞。 王朴也是直到这时,才敢插言道:“是是,总监明见万里,以国事为重,真叫我等一介……一介……一介武夫敬佩。” 张诚今日是故意为之,他的目的就是立威,而张若麒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罢了。 自打张诚领军入援辽东以来,发觉大明各地官将也不过如此,皆庸庸碌碌之辈窃据高位,整日为个人私利而争斗不休。 可真心谋国之人,反而被他们群起攻之,对于这种人自然是绝无拉拢之可能,就如这张若麒大抵也是如此。 为了利益,他可以放弃自己的使命,如今被钱财蒙蔽双眼,哪里还记得兵部尚书陈新甲的临行嘱托? 而且,他的心中现在也只有个人利益,根本不记得这一切都是如何得来,既忘了本兵陈新甲的提拔之恩,也渐渐忘了是张诚带着他发财。 这一点,才是张诚最为不能容忍的! 若不使些手段震慑一番,张诚也怕将来尾大不掉,不但失去对他的控制,甚至保不齐还有可能给他背刺一下。 所以,才有了今日娘娘宫大殿中的这一番精彩表演。 此时见火候已是差不多,张诚便笑着说道:“张总监拳拳为国之心,天日共鉴,张诚也是心中钦佩不已。 只是,张诚部将正驻在长岭山上,正所谓关心则乱,适才言语多有冒犯,还请总监莫要与张诚一介武夫计较才是!” 张若麒目光茫然中隐含一丝怨恨,他望着张诚的神情也极为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来接张诚的话。 “总监大人如此,莫不会是因此记恨起张诚来?” 张诚一脸玩笑的继续说道:“张诚对总监大人可是掏心掏肺,莫说这边的鱼市场,张诚首先想到张总监,就连未来在京中的各项买卖,也都未曾将总监抛开在外。” 他说到这里时,脸色有瞬间阴晦起来,目光也在殿中伺候着的下人们身上打起转来。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速援杏塔,迟恐不及! 娘娘宫正殿内,总监军张若麒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在琢磨着张诚刚才所说的话。 他心中也清楚,自己贵为援辽王师总监军,已是凌驾于辽东巡抚邱民仰之上,成为仅次于蓟辽总督洪承畴的第二号人物。 这其中既有当今皇上的威仪,也有本兵陈大人的信任,他方能在辽东有如此话语权。 再者,就如张诚之所言,自己无论在朝在野,都少不得地方实力派的支持,毕竟在京中活动也要经费,而这里又不是地方可以收刮,只能吃下面的孝敬。 而张诚也确实是财大气粗,这两年来他每月都有例银送至府上,确比别人要舍得许多,而且他宣府精兵数万,强将如林。 更是上有皇帝陛下护佑,下有本兵陈新甲一力扶持,似乎自己也不好开罪与他,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还要靠着他的关系再上一步台阶。 心念到此,张若麒自然知道该如何与张诚相处。 只见他缓缓起身后,已然是满脸堆笑,走上前紧紧握住张诚的手,热情地说道:“哎呀。张帅这是如何说话,你我兄弟一体,我又怎会对张帅心存疑虑。” 张若麒这是转头瞧了王朴一眼,目光中的阴寒之气,竟使王朴浑身一震。 只听他放低声音,继续对张诚说道:“适才有外人在此间,兄长维护些许脸面,这不也是免得此间事情传开去,都言张帅挟势欺辱上官,也对弟弟声名不好。” 这时,张若麒又用眼角夹了王朴一下,道:“现下已无外人,我等自然是以张帅为尊。天石虽痴长几岁,忝为兄长,也只是家中称呼,外间的事全凭张帅做主即可。” 听到这里,王朴也已经知道自己该如何办。 只见他倏地离座而起,双手抱拳对张若麒道:“张总监,还请您为我做个见证。” 王朴接下来的操作,真能让众人大跌眼镜,只见他竟单膝跪地,对着张诚抱拳拜道:“张帅,我宣大自来一体,前次勤王,兄长我就因事未能与张帅并肩鏖战鞑虏。 今次我宣大兵马同援锦州,兄当以弟之马首是瞻,我宣大一体,万事但决于弟,王朴绝无半句他言。” 他说到这里也起身上前一步,来到张诚身旁,一脸诚恳地说道:“王朴虽年齿稍长,然却非不自知之人。忠忱之能,远在朴之上,治军打仗,乃我宣大之冠,朴实敬佩由心。 今请张总监为证,我大同镇自今以后,当为宣府而马首是瞻,一切兵事,但凭张老弟一言以定之。” 张诚见他二人如此,知道自己该收场了。 当下,他反手抓住了他们两人各一只手,道:“二位哥哥何须如此,你们既是张诚的兄长,又是我亦师亦友的知己。 今后,诚自当与二位兄长同甘共苦,只要是张诚有的,二位哥哥尽管取用便是,张诚有一口汤喝,就不会短了二位哥哥的肉吃。” “哈哈哈……” ………… 八月二十八日,酉时,天空一片漆黑,荒野中已然伸手不见五指。 但在锦州西面的女儿河南岸,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因已然入夜,不复白日间的人喊马嘶,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若站立在乳峰山或石门山的高处俯览,可见沿女儿河南岸分向东西延伸十余里,是一片由火把长龙,一堆堆篝火,一串串灯笼组成的光海。 清国睿亲王多尔衮领正白旗、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鞑子,以及一些蒙古八旗兵马,在这里已与大明蓟镇、辽镇官军对峙了整整一日。 双方自巳时一直打到申时,都是一样的筋疲力尽,疲惫不堪,十分默契地在申时,各自收兵回营。 自打曹变蛟、王廷臣入援,再加蓟辽总督洪承畴亲自前来坐镇指挥,明军已然站稳了阵脚,今日与鞑贼鏖战半日,虽颇多伤亡,但好在阵线已然稳固,并未被鞑贼突破。 与多尔衮的震惊不同,洪承畴显得颇为沉着,他甚至披起盔甲亲自巡视了一遍营区,以稳定将士们的军心士气。 原来,今日清晨,洪承畴即得报:密云总兵唐通收拢败兵、溃逃民夫数万,正在大军驻地东面的石门山下整顿,预计中午时,或可赶来汇合。 因考虑到这些败兵军心已乱,若非好好整肃一番,急于拉来前线,恐其再次溃逃,又引致全军败退。 洪承畴特令唐通只派亲将领麾下骑兵前来汇合,而他则领步卒就地驻扎,并引导败兵与民夫,经东石门回返松山堡外安营,待此间回军后,再行整肃,重新编伍。 唐通也因此被免除了未能按期与吴三桂汇合之责,对于他来说,可谓是因祸得福,既保住了先克东石门之功,又包揽了收拢溃兵民夫的肥差,更不用再来前线对战鞑贼。 洪承畴这边才处理完唐通之事,便又收到消息,山海关总兵马科率麾下正兵营精骑两千余,再有山海镇三营兵马,前来领罪。 因为同样的担心,洪承畴暂不许其麾下山海镇兵马入营,可既已到来,又恐寒了将士们的军心士气,不能就此使之离去,便命他在大军东侧五里外驻营。 马科入了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中军帐后,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山海镇参将何友仁,并将山海镇兵溃的一切责任都归咎于何友仁的左翼营。 而山海镇参将何友仁此刻也在军中,他是随山海镇游击包广富一同前来。 对于马科所言,何友仁却并不反驳,他十分坦诚的认了自己指挥不当,未过多关注随军民夫,最终因民夫军壮溃逃,而引致全军溃散。 但何友仁话锋一转,声言自己在全军溃败之际,如何苦心孤诣的率领麾下家丁亲随,极力驱使败兵向两翼逃窜,以免冲撞马科的正兵营。 尤其是麾下亲将何忠,更是奋勇争先,为全军断后,以一己之力拖延了鞑子的追击,才使全营大部将士得以逃脱。 对此,洪承畴也没有听信他的一面之词,经寻人查问对质后,确有正兵营许多官将看到何友仁与何忠等精骑驱赶败兵之事。 可即使如此,仍无法抵除何友仁之罪责! 因此,蓟辽总督洪承畴下令,将山海关参将何友仁即刻革职关押,待此间战事结束,再行论罪。 而山海关左翼营都司何忠,却因驱散败兵大队之事,革职留用,暂归山海镇总兵马科所节制,以期戴罪图功。 这结果也正是参将何友仁所期待的,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没有完全按他的意愿,将何忠划给包广富挟制。 当然,能有如此结局,何友仁虽有些不甚满意,但也算是能够接受,其实以他一个将死之身,就算不能接受的结局,他又能如何? 现在溃败各镇中,只差蓟镇白广恩仍然渺无音讯,许多人都在私下猜测其可能已经死了,不是在阵前死于鞑虏之手,便是在溃逃途中死于败兵之手。 其实,白广恩若是真的就此失踪,恐怕总督洪承畴多半会将他认定为阵前奋战鞑虏而亡,即使蓟镇兵马最终溃败。 然他白广恩仍然是奋战鞑虏,而为国捐躯的大明一代忠臣良将,必将传颂于家乡,且还可能会登上地方县志,名留青史。 可惜,天不遂人愿啊! 当然,这些都还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蓟辽总督洪承畴处置好唐通、马科诸事后,就开始布置当日对战鞑贼的军略。 就洪承畴个人的意愿,他也不想在此与鞑贼相持,然现在双方势均力敌,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击溃对方。 鞑子善于野战,而不长于守。 明军却是恰恰相反,善于守营而不长于野战。 因此,今日清军连番攻打,明军却只守不攻,他们凭借己方营垒固守,最多就是以车营出外结阵,内置大量铳炮,与己方营垒互为奥援,坚决不与鞑虏野战浪战。 激战大半日,互有死伤,便各自收兵归营。 ………… 而此刻,大明蓟辽总督洪承畴正在中军大帐内与诸官将议事,中心议题只有一个,是否出兵援助杏塔方向,再者便是对蓟镇总兵白广恩的处置。 原来,就在明清双方战事正酣之时,宣府镇总兵官张诚率麾下百余精骑亲自来到洪承畴的中军大营内。 与他几乎同时到来的,还有蓟镇总兵官白广恩及其麾下残兵不足万人,只是他们被禁止进入大营,就连身为蓟镇总兵官的白广恩,也只能与麾下在大军东五里外扎营,等待传唤。 洪承畴因今日诸营将士的表现都很出色,收兵后,他便带着中军亲将陈仲才,前往各营巡视,以鼓舞士气。 这边,一直是他的幕僚谢四新、李嵩等人陪着张诚,而辽东巡抚邱民仰此刻率着抚标营人马坐镇乳峰山,却是未到前线来。 他们二人秉承洪承畴的指示,绝口不谈增援杏山之事,而不时以话试探张诚,并询问着攻打黄土岭与河口保卫战的诸般细节。 各营将士都用罢晚饭后,天色也已然黑得透透,蓟辽总督洪承畴才在陈仲才的陪同下,回到中军大帐。 随同而来的还有宁远总兵吴三桂、东协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等人,他们也是听说张诚带来了关于杏塔那边的军情,才来共议军事。 一场大战之后,众人相见自然少不得一番问候,趁着总督洪承畴入内更衣之机,就在大帐中畅谈起来。 众人自然都先简要讲述了各自的作战经过,每到关键之时,都是一片惊呼之声,而谈及马科、白广恩二人,又都是惋惜不已。 片刻后,洪承畴已卸去盔甲,换过平日穿的便服从内帐中出来,众人忙上前见了礼,又重新落座。 人已齐备,洪承畴吩咐下去,叫赶紧上酒菜饭食,因今日并非只有张诚、吴三桂曹变蛟等各将,洪承畴又吩咐多备了几张案几,命谢四新、李嵩、陈仲才等人也一同就座用饭。 虽然,在内帐更衣之时,他已听谢四新等简要讲述了攻打黄土岭、保卫河口等经过,但此刻却又对其中诸般细节再次详询张诚,并不时夸赞张诚的奇思妙想。 众人就这样边谈边吃,气氛很是融洽,仿佛此间并非是双方大军拼死搏命的战场一般。 或许因为今日与鞑虏对战,打得不错,洪承畴心中高兴,竟破例给众人各斟满了一碗米酒,不过,也就只有这一碗而已。 大家吃了一会酒菜后,蓟辽总督洪承畴才向张诚问道:“忠忱将军,对于奴贼袭扰杏塔粮道,如何看?”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辽东诸官各将似乎凡事皆先询张诚的看法和意见,诸人对此也都见怪不怪。 张诚一路奔驰而来,适才在谢四新与李嵩陪同下,又喝了些茶水,如今也是真的饿坏,他一上来就不客气,已然吃得八分饱。 这时,听到督臣问话,他放下了碗筷,回道:“禀督臣,末将以为当速援杏塔,迟恐不及!” 谢四新却在一旁接言:“张将军以为当速援杏山方向,可谢某这里确有一丝顾虑,不知当问否?” “谢先生,有何顾虑,但讲无妨。”张诚很礼貌的说着。 谢四新饭量似乎不大,他先挥手示意撤去了案几上的酒菜,换上了清茶和一些几样点心,还有一小碟切成块状的鱼干。 此时,鱼干产品在辽东这一片地方,已然成为了不可替代之物。 不光是为全军将士改善伙食,提供荤腥,现在就连往日高高在上的大老爷都已离不开鱼干,像谢四新这般喝茶时,便将鱼干切块摆上当零嘴的不在少数。 谢四新喝了口茶水,才缓缓说道:“如张将军所言,鞑贼暗藏八旗精锐,暗中必有所图谋。而今,可以确定的是奴贼豪格正蓝旗于小凌河东岸,多尔衮的正白旗与济尔哈朗镶蓝旗则在我军对面。 据张将军带来的军情得知,奴贼多铎的镶白旗出现在杏山方向的长岭山,所余惟有奴酋洪太所领的两黄旗与奴贼代善的两红旗不知所踪。”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舌战群儒 女儿河南岸的石门山下,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中军大帐内,他的心腹幕僚谢四新看了一眼张诚,又继续道:“今我蓟辽军马对面之敌颇众,此间与之相持,也是堪堪抵挡,全无克敌指望,况马科、白广恩两军又已先败,不堪使用,而唐通所部正在后面收拾残局,一时也不得来与我汇合。 现奴贼尚余四旗兵马不知其踪迹,焉知其不是隐在正白旗奴贼之后,伺机与我大军在女儿河南决战,一举奔袭松山城下?” 谢四新见张诚笑而不语,又接着道:“而在此战前,依张将军所提之议,将各镇精骑编作三部,以快速增援各处战场,其中辽东副将祖大乐部,已随同长伯将军出战。 目前,只有中军陈副将、宣府郭参将两部精骑,尚未奉令出战,正在松山待命,可如今我大军尽出,也只陈、郭二位将军兵马未动,也不好轻出。” 张诚自然知道他是在代表总督洪承畴试探自己,当下也不动怒,只是和颜悦色的说道:“谢先生所言却也在理,不过,末将在半路上又收到长岭山那边,送来的一封加急军报。” 他说着便向站立在军帐毡门边的张成芳招了招手,张成芳忙自怀中取出书信一封,递给了一名总督身边的亲兵。 张诚不待洪承畴拆看,便继续说道:“适才倒是末将的不对,因与谢先生、李先生畅谈甚欢,竟将此事忘却,幸得谢先生提醒方才想起,还请督臣恕罪。” 他笑了笑又道:“陈铮所部在长岭山下,又发现正黄旗与镶黄旗的鞑子大部,哨骑离开时,正有大部蒙古鞑子攻打长岭山。 看样子似乎是铁了心,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果然,谢四新面色立时便显出不悦的神情,但他的语气却仍很客气:“谢先生莫要怪罪,适才真是未曾记起。 如今,鞑子镶白旗、两黄旗,都已现身杏山方向,且更有外藩蒙古和蒙古两黄旗的人马,可见其所图者,也必定在我杏塔粮道。” 谢四新一时无语,李嵩抬眼看了下洪承畴,见他正在展看刚才那封书信,便开口说道:“依张总兵所言军情,长岭山、杏山方向却也危险。 不过,刘肇基总兵、左光先总兵都驻在那边,更有孟道总兵从旁协助,再有长岭山又已是天险一般,我谅鞑贼也非轻易就可攻下。 是否多观察几日,我等再做决断,不然大军轻调,一旦鞑贼主攻方向就在松山,岂不被动?” 吴三桂一直坐而不语,这时也忍不住接言道:“是啊,现在这边就已有数万鞑贼,且奴酋洪太就在锦州城下,又怎知其不是所图在我,意欲调虎离山,还一击得胜?” 张诚并未马上回答吴三桂的问题,而是捧起茶盏抿了口香茗,趁机斜了一眼蓟辽总督洪承畴,只见他面色平静如水的听着众人的议论,完全就看不出他心中的一丝想法。 而曹变蛟与王廷臣二人对于这种军略之争,向来都不关心在意,他们的方阵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听凭总督洪承畴的决断行事。 张诚暗暗摇了摇头,他知道洪承畴意在让谢四新和李嵩冲在前面,目的就是试探自己的想法,又或者是要借此称一称自己的斤两。 他放下茶盏,淡淡的说道:“论韬略,张诚自叹不如谢先生与李先生,但我亦自知杏塔粮道,乃是我援辽王师之命脉,干系我王师的军心士气,实为锦州战事成败之关键所在。 诸位试想,若粮道被奴贼截断,而小凌河口又是运力有限,更何况海运粮草还受天时风浪的限制,定然无法满足全军所需。 而锦州前线我大军十数万人马,一旦粮断,其后果将不堪设想,到时不用奴贼来攻,恐怕我军已自乱矣!” 军帐内一阵沉默,诚如张诚所言,若是鞑贼主力真的全在杏山方向,单凭左光先、刘肇基等人的兵马,怕是不能抵挡。 张诚所言一旦变为现实,那后果将是军帐内诸人无法承受之重! 蓟辽总督洪承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在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谢四新似乎心有所感,他缓缓开口说道:“未知张诚将军想过没有,一旦判断失误,将全军精骑调动杏山,可奴贼所图却在松山,那将如何?” 张诚目光炯炯的望着谢四新,面上展露出一丝微笑,淡淡说道:“若我是奴酋洪太,自然不会拿自家精锐来与诸位硬碰。” 他在军帐内扫视一圈,最后停在洪承畴身上,道:“督臣,末将以为奴贼在黄土岭、石门山用的是诱敌之策,意在引我进兵,再以一部精锐将我大军绊在此地。 而其健锐精骑却绕路急奔,袭取我军后方,就算不能一鼓而下杏山、塔山,但以奴贼精骑之锐健,想来刘帅、左帅也必定不得阻止其横行。 若奴贼以精骑卫护,而动用奴隶挖沟撅壕,阻断我粮道与退路,当如何应对,又如何确保大军粮草供给不断,军心士气稳定?” 洪承畴脸上没有丝毫神情,仍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平稳,他对张诚问道:“依忠忱将军之见,当如何应对?” 张诚坐在椅中抱拳道:“禀督臣,依张诚之见,我军当立刻收缩,回防石门山与乳峰山,如此,只需步兵车营即可阻挡奴贼攻打,而只留少数精骑,以备不时之需。 而我军三部精骑中,亦可留一部在松山,以备应变之用,余下两部精骑,驰援杏山,只在一日之间,就算奴贼所图不在我杏塔粮道,骑军往返也就二三日间之事。 如此时日,难道我松山前线十数万大军,还不能坚持嘛?” 洪承畴在心中实是对张诚所提之议,深表赞同,只是他不喜张诚的态度,也不喜张诚处处高过吴三桂一筹的感觉。 这才暗使谢四新与李嵩二人出面,刁难张诚,意在使其难堪,或是服软,怎曾想张诚却韬略在胸,侃侃而谈,大有“舌战群儒”之势。 真叫洪承畴始料未及! 现在,他也不能不有所表态,只见他十分儒雅地说道:“忠忱将军所言,确有道理,杏塔乃大军粮道重地,干系我全军命脉,不可不守。 诸位且都来说说,对于奴贼镶白旗现身杏山,该如何应对?” 军帐内一阵沉默,诸人似乎都在思考,然大家心中确是明白,张诚适才所提之策,无疑已是最为妥当的了。 此时,大军出战,最怕的便是处处开花,处处作战,如此便失了中心,而使兵力捉襟见肘,不敷使用。 所以,才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兵法所言! 知己者,便是要了解己方的短处与重心之所在,以明军为例,十数万人马聚集在小小松山城下,自然是大军粮草供应最为重要。 而己方最为重要的地方,往往也是敌人极欲图取之处,凭清国皇帝黄台吉之能,自然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想来,古今多少大战皆是败在粮草一事! 张诚见众人皆在暗自思索,便率先开口道:“诸位请试想一下,若诸位身处奴酋洪太之地位,当如何与我等作战?是以精锐兵马在此硬拼消耗,还是以精锐暗袭我粮道,来得划算?” 他喝了口茶水,话锋一转,又道:“诸位想必都晓得三国之曹操,官渡一战,正是被其偷袭了袁绍之囤粮,才有了以少胜多之经典战例。 而今,我军所处之境地,虽说不及当年之袁绍对曹操,但也是占尽优势!” 在诸人祈盼的眼神中,张诚继续道:“我军势众,兵力优于奴贼,此为其一;我军连战连胜,士气正旺,此为其二;我军海陆两线运粮,且国力亦优于奴贼,此为其三。 凭此三处优势,只需再与奴贼对峙数月,一入隆冬苦寒之日,奴贼粮草必然断绝,那时或许不用与之为战,便可轻易取胜。” 张诚见无人接言,忙趁热打铁道:“诸位再试想,而今优势在我,但也并未形成对奴贼的碾压之势,且战场情势本就瞬息万变,一旦奴贼所图真就是杏塔粮道。 我军粮道被截,那适才所言诸般优势,可就全都荡然无存,则溃败在即啊!” 见众人久久无言,洪承畴才道:“忠忱所言,句句在理。本督也以为当进兵增援杏山一线。” 在众人注目下,洪承畴又道:“正如忠忱所言,骑兵进退如风,旦夕可至。本督意选派一部精骑,驰援杏山方向,以解燃眉之急。 若奴贼真就势大难敌,我粮道堪危,再派大军往救,也不为迟也。” 如此,洪承畴既已定下基调,诸人自无异议,接下来就是讨论往救杏山的主将人选问题,经过一番讨论,最后议定由宣府参将郭英贤率领宣大精骑,往援杏山。 虽然张诚仍在力争多派援军,甚至提议自己作为主将,往援杏山,然却拗不过众人,也得不到总督洪承畴的同意,最后只得作罢。 其实,张诚是希望能在杏塔之间,将多铎等部鞑贼一举击溃,若能如此,则锦州之战事也就此结束了。 诸将散去之后,洪承畴又与谢四新、李嵩等人谈了对于白广恩的处置。 蓟镇总兵白广恩此刻驻军在东边五里外,他给洪承畴上书言说,自己溃营责任全在山海镇总兵马科,是马科亲率溃兵冲阵,才导致蓟镇溃营。 对此,双方自然是各执一词,洪承畴也不与他们纠缠,但蓟镇副将白厚仁率溃兵冲宁远军大阵,确是铁一般的事实。 不过,辽事惟艰,锦州战事未决,正值用人之际,何况白广恩又收拢其近万人马,洪承畴也就网开一面,暂时革去白广恩的蓟镇总兵之职,命其军前留用,戴罪图功。 ………… 八月二十九日,明军完全放弃女儿河南岸阵地,开始有序撤退。 先是密云总兵唐通退守东石门,掩护收拢的败兵与民夫,以及山海镇、蓟镇兵马缓缓退回松山城下。 而吴三桂则为全军断后,这边以王廷臣在先,蓟辽总督洪承畴居中,接着是曹变蛟,最后才是吴三桂部兵马,缓缓退入西石门。 清国睿亲王多尔衮见明军退兵,便即猜到他们要退守石门山与乳峰山,虽不断派出精骑,意图阻止,但却未能成功。 他策马高岗上,远望这缓缓退去的明军大队,不由赞叹:“洪承畴,果然不简单,竟识破我军之策。看来,对此人不可轻视啊!” 八月二十九日,午时,大明宣府镇参将郭英贤率着宣大数千精骑开拔,急急奔往杏山、长岭山方向而去。 当日晚间,长岭山的第三封军报送至黄土岭,清军镶红旗兵马现身长岭山下。 与此同时,驻守五道岭的左光先也有军报送至松山,清军正红旗兵马正在奋力攻打五道岭防线,请求总督洪承畴速派援军往救。 至此,明清双方锦州之战的主战场,也由松锦前线转换至杏山、塔山一线,粮道之争也成为明清双方辽东决战的胜负之争! ………… 清国豫亲王多铎的心情有些阴郁,虽然已经攻下长岭山明军的第一道防线,但己方的伤亡却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范围。 不过,事已至此,他却不能就此退去。 毕竟在长岭山下鏖战三日之久,付出了几千人马的伤亡,才只攻破明军第一道防线,叫他如何收场? 让多铎略感欣慰的是,这几千的伤亡中,满洲八旗却占比极小,大多都是外藩蒙古、八旗蒙古的兵马,当然包衣奴隶也有大多伤亡在长岭山下的填壕之战中。 长岭山,不只是打死打伤清军众多,也让豫亲王多铎打出了火气,他站在夜空中仰望漆黑一片的天际,暗暗发誓:定要攻破长岭山,活捉此地守将,剥了他的心肝下酒才好! 同时,他也决定明日亲率镶白旗、镶红旗勇士,一定要一举攻破长岭山,给两黄旗的那些废物们瞧瞧。 谁,才是大清真正的勇士!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半个前程? 由于鞑贼攻势太猛,几度攻临矮墙之下,双方不得不近战肉搏,长岭山上的宣府军也出现了伤亡,终迫使陈铮不得不退守后面的第二道防线。 同时,他还动员了大量民夫中的青壮,登记造册后紧急编入军中,以补充因伤亡所产生的缺额,参战就有良好伙食,可以分到一些鱼干,虽然都是散装的,却也是极为难得。 更何况,宣府军可是大明唯一一个能够按时关饷的营伍,甚至在这里军功、首级还都是实赏,全无盘剥与克扣。 所以众民夫们都是积极踊跃的报名应征,最后,陈铮不得不几次扩编,因为这些民夫大多是辽东当地的军户为主。 他们不止是个个身板硬朗,更是韧性十足,且因其军户出身,又处在大战不断的辽东地方,几乎是人人都有搏战经验。 确实都是不可多得的优良军士种子! 陈铮是见一个爱一个,再者,这些辽东的汉子们都苦日子过够了,如今他们见宣府军顿顿饱食,隔三差五的还能吃肉,早就艳慕得不行不行的,现在有机会加入又怎么能放过? 见此情景,陈铮竟擅自做主,将原本只是补充兵损的决定改变,而是在此之上,又整整扩招了一千五百人,把他们以五百人为一营,临时编成三营步卒。 此议,还得到了营镇抚官刘井柱的支持,他们这些镇抚官在军中的地位极为特殊,本是身负监察军将之责,并负责查勘各将的功过。 可经过张诚的一系列整顿之后,他们在军中除了上诉关于监察和纪律的职责,更担负起一定的参谋作用,对一切大事小情都有建言的权利。 除了具体的战术指挥之外,他们更是在诸多领域有一票否决权,只是不得轻易使用罢了! 现在,有了刘井柱的支持,陈铮更是胆壮,他将新编的三营兵马,分别配属原有的左中右三部千总指挥调用。 同时还招募八百名身强体健的充为随军丁壮,配属给车营使用,主要就是帮着转移炮位,挪动辎车,以及搬运子药、炮子等事。 而余下的民夫们,也被他调动起来,分别负责修缮因战事毁坏的营墙等防御设施,以及打磨石块,打制拒马等等。 反正,长岭山上的存粮足够,留着也是无用,正好借此调动大家的积极性,顿顿饱食,若真的被鞑子攻破山上防线,拼死搏命之际也能多些力气。 左部千总田明遇,更是提议让民夫们以同等大小的石块,来练习投掷万人敌,以备战时之用。 不过,此议直接就被陈铮给否决了,他可是晓得车营那些掷弹兵,个个都是精挑细选不说,更操练一年有余,才敢拿上战场来用。 这些民夫们的短暂操习,能有什么作用? 要知道,投掷万人敌可不是光凭一身蛮力,最主要的是心理素质要好,对那“呲呲”冒火的引线,没有过多的恐惧心里。 除此,还要将时间与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行,投得早了可能落入鞑贼阵中,会被人将引信弄断或弄灭,而投得晚了可就危及自家性命。 这可不像后世的手榴弹,引信延时技术已十分成熟,通过短时日操习,就能上手投掷的。 正是因此,陈铮才不敢让他们练习投掷万人敌。 因为他不敢保证,这些民夫们在恐惧之下,会不会让万人敌炸到自己,甚至扔到前方宣府军战士们的阵中。 ………… 满洲镶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一身鎏金盔甲,正站在豫亲王多铎的身边。 相对于两黄旗的固山额真阿山、拜音图二人而言,多铎对于满达海颇为礼遇,毕竟他是礼亲王代善的第七子,背后的两红旗实力也不容小觑。 不似阿山、拜音图他们,自己身后实力有限,在多铎眼中他们也只不过是黄台吉养的两条狗罢了。 这个时候,攻山的主力已经换做镶白旗与镶红旗勇士为主,而正黄旗也在固山额真阿山的指挥下,从溪谷逆流而上,准备偷袭宣府军侧翼。 经过了两日的厮杀,随军而来的包衣奴隶死伤颇重,但他们也没有白死,正是因为他们的牺牲,填平了阵前的壕沟,才使清军顺利攻破第一道防线。 当然,清军也为此付出了很大代价,外藩蒙古几乎被打残,已经失去了战斗意志,就连蒙古两黄旗和满洲镶黄旗也都是损失惨重。 尤其是蒙古两黄旗,他们头一日担任的是第二轮主攻,而第二日又从旁协助满洲镶黄旗攻打山岭,人马折损都超过了三分之一多。 其实,现在也就镶白旗和新赶来的镶红旗还算完整,所以今日就换成了他们两家主攻。 而满洲正黄旗之前也一直打辅助,并未真正的参与攻坚硬碰硬,所以才被多铎派出来沿溪谷逆行而上,偷袭宣府军侧翼。 在清国内部,向来都是以各旗的实力衡量诸王的地位,就连各旗的固山额真、梅勒额真,以及个甲喇章京、牛录章京等,也皆是如此。 所以,每次出战之时,各旗主王爷们都是拼命鼓舞旗中勇士狠冲猛打,都想要多劫掠些奴隶与财货,也好壮大自家的实力。 后金自从被黄台吉改做清国之后,便取消了原先奉行的劫掠私有制度,而是一切劫掠归公所有,然后再依各旗战功多寡,进行分配。 不过,为了鼓励各旗争先,仍然规定哪一旗劫掠的多,最后所分得的也一定会多,但不管如何分赃,最后总是黄台吉的两黄旗所得最多。 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两黄旗的实力也不断壮大,引起了其他各旗眼红心妒! 而今,却在小小长岭山下损兵折将,虽然有多铎挟私报复的因素在里边,可但从军事指挥上来说,却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镶黄旗的实力大损却会影响到清国内部的实力平衡,将来的许多变数也就此埋下了伏笔! 现在,因包衣奴隶死伤过众,就连外藩蒙古的那些残兵,也被驱逐着在前面推动那些为数不多的盾车。 他们虽心中满腹怨言,可毕竟鞑贼势大,又怎敢反抗? 满洲镶白旗巴牙喇营分得拨什库勒奇浑,这一次也是带了两个包衣随行出战,原本只是王二担一人主动要求出战,还因此立了些许功劳,被巴牙喇营甲喇章京许了半个前程。 可随着战事的推进,别说他勒奇浑的包衣,就连甲喇章京带来的包衣都上了战场,如今,却只有王二担还活着。 话说这王二担也真是命大,却不知是不是福气也这般大,就得看后面啦! 他最早就主动请求出战,从第一日下午起,几乎参与了这两日来的所有攻山之战,其间,还数度被明军的炮轰震到晕厥,但就算如此,他都坚强的活了下来。 而现在的他已换过了一身八成新的白色镶边夹袄,这可是只有真正的镶白旗甲兵才有的,这是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亲自赏赐给他的。 虽然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夹袄,但在王二担眼中看来,这件夹袄似乎比那些清国巴图鲁勇士们得到的黄马甲还要珍贵。 如今的他可不一般,已不再像从前那般总是弯腰躬身低头,竟犹如换了一个人似的,竟然开始抬头挺胸,脸上也洋溢起往日没有的自豪与自信。 他此刻感觉自己已达人生巅峰一般,手里牵着自家主人的战马,望着远处正推动盾车而进的奴隶,心中无比畅快,似乎自己与他们已不在是一类人。 而镶白旗巴牙喇分得拨什库勒奇浑,此时正在旁边与自己队中的勇士们一起,摩拳擦掌准备着随时加入到战斗中去。 ………… 清军已然冲过第一道矮墙,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错综复杂的一道道壕沟,一段段矮墙。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些壕沟与矮墙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规律一般,但又好像有着某种联系似的。 可是现在已经顾不得仔细琢磨,他们推起盾车沿着那些明军预留出来的道路,急急而进,镶白旗清军主攻东北角,镶红旗则主攻东南角。 随着越来越往上,他们两旗清军中间已经不能连通,完全被凸起的山石遮挡,此刻已然是南北两条战线。 不对,还有逆着溪水而上的正黄旗清军。 陈铮所部宣府军将士面对的,是鞑子的三面进攻,足足有超过一万鞑子正在冲来。 可这一段的壕沟交错而生,盾车往往推进一段后,就不得不改道而进,初时他们还小心翼翼的警惕戒备。 但这些壕沟矮墙后,似乎已没有明军一般,除了鞑子推动盾车的声音外,就是他们自己的脚步声。 “盾牌支起来,都小心点,这他妈的有些不对劲!” 一名镶红旗鞑子牛录章京,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大声提醒着。 随着他的提醒,前排的鞑子盾兵忙将手中大盾支起,护在身前,而他们身后的弓手也个个警惕地张弓搭箭,时刻准备着应对危机。 “嗵!” 一声轻响过后,信号炮射入天际,迎着刺眼的艳阳不断攀高,散发着耀眼的红光,更拖曳着一条红色烟雾形成的尾巴,煞是好看。 “不好!戒备……盾车摆好……摆……”镶红旗鞑子各军官都紧张大喝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天鹅音喇叭声骤然传来,随之而起的便是“砰!砰!砰!……”的铳炮轰鸣之声,便如过年的爆竹一般,“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镶红旗鞑子虽然有各军官们的提醒与喝令,但在如此密集的铳炮轰击之下,也是为之一振慌乱,盾车被击打得“啪啪”作响,碎屑四散横飞。 许多盾牌都被击穿、击裂开来,数十名清兵应声倒地挣扎不已,这其中就有十余名是镶红旗的鞑子兵。 不过,他们也算反应迅速,大多都避到盾车之后,而厚实笨重的盾车恰恰能抗住火铳的轰射,虽被打得木屑横飞,却也无法击穿。 一些反应快速的鞑子兵,更抬手就是一箭射来,许多宣府军将士便是死伤在鞑子的冷箭之下,且多数口鼻眼中箭,十不活一。 而宣府军的火铳却无法做到连射,虽同样分作三批轮番打射,然每轮之间仍会有一定的时间空档。 攻山的鞑子兵们也早已适应,他们就是利用这个空档,不断向前逼近。 而让他们担心不已的万人敌,却一直没有出现,就连各式大小火炮,今日的阵前都是一直未见,在鞑子想来必定是子药炮子不足。 然实际情况与他们的想象也相差无几! 宣府军在长岭山上确实囤积了大批的粮谷,还有火药、炮子等诸物,可陈铮现在无法断定自己在长岭山上需要坚守几日。 所以,对于防守所必须的火药、炮子,他也是格外珍惜,从不敢轻易浪费。 接连两日激战下来,已经用去了许多,他也知晓在现今这种情形之下,即使有援军到来也基本不会给他补充多少物资。 因此,自打多铎率清军到达长岭山下时起,宣府军的粮谷便敞开了供应,反正一旦此地失守,这些粮谷也要焚毁,与其如此还不如大家先吃他几顿饱饭。 而各式火炮、火箭、万人敌之类,他则是要留到关键时刻才会使用,如此才能给鞑子最大杀伤,甚至不惜主动放弃第一道防线,以求收缩兵力。 这里,已属长岭山的腰部,随着山势越发陡峭,盾车的推进也更是艰难,每前进一点都要耗费更多的人力。 眼看着不到六十步外便是明军铳兵所在之处,镶红旗的一个甲喇章京大声怒吼起来:“杀,杀上去,杀光尼堪!” 漫山遍野都是身着红色衣甲的鞑子,他们怒声吼叫着举盾就奔前冲去,声势庞大惊人,猛然,在他们前面的矮墙缺口处,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探了出来。 “轰!轰!轰!……” 佛郎机、臼炮、百子铳等火炮轰然爆响齐射,一时间火光闪现不断,烟雾滚滚升腾向上,又被山风吹散。 如潮水般涌来的镶红旗鞑子兵们,在一声声的巨响中,一片片栽倒,哀嚎嘶吼之声响彻整个长岭山。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援兵来了? 因为防线的收缩,使得陈铮可以更为集中的使用手里所拥有的火炮。 此时,百子铳近距离平射,一轰就是一片弹子或碎石喷射而出,二百米内根本就无处躲藏,就连盾车都被轰射成了筛子一般。 而佛郎机和臼炮则发射实心炮弹,轰击攻山鞑贼中间,一颗颗或是铁质、或是石质的圆球形炮弹,落地后又被激弹起老高,不断跳来跃去。 再者,山顶主营东北、东南两角上,还有神机营送与陈铮的那两门大将军炮,也是轰鸣不断,他们发射的巨大铁炮子,都快轰射到鞑贼阵后去了。 如此正好形成三层炮击,攻山的鞑贼阵型登时为之一乱,但碍于军律森严,却未敢四散奔逃,只得在阵中左右躲闪。 这一段的壕沟、矮墙虽然交错并行,但另一个特点也显而易见,那就是缺口众多,如今每一个缺口处,依其大小不同,都横亘着一门、或是二三门火炮。 就算只轰击了一轮,但数百门大小火炮齐轰的威势确实惊人,别说炮子的威力,就是明军阵前那腾起的漫天烟雾,已经代表了一切。 不过,除了那些百子铳平射给鞑贼造成一定杀伤外,其他的实心炮子却是威势惊人,但威力有限。 而且,鞑子久历战阵,早已习惯了这些铁疙瘩,他们今日攻山也不似早前,将队形排列得那么密集。 他们以队为单位,分列成一个个纵列,或是聚成一个个小阵,以求尽量减少炮子跳击造成的伤害。 伴着各火炮涌出的股股浓烟,山岭斜坡上爆起无数泥土烟尘,一阵阵血雾,从各盾车后喷出,如风吹稻浪般。 随着盾车被轰击碎裂或倾倒,鞑子兵也终于彻底暴露在宣府军眼前。 有些反应快速的鞑子,竟将手中的盾牌丢在壕沟内,然后人再跳进去,如此避免被沟底的尖刺扎伤,还能有效躲避炮火轰击。 本来这些地方,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掉落之地,如今却成了他们求生之所,世事无常,谁又能料到呢? ………… 百子铳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握持着尾柄,架在战车上左右上下的灵活转动。 当然因为其后座力,以及可能的火力外泻等原因,该手柄有若铳柄似的,向后细长细长的延伸出来。 而且百子铳的装填也有若佛郎机一般,都是使用子铳,每处通道列有数门。 如此轮流轰射下,打得前方一阵阵惨嚎,每每轰射数轮后,进攻通道的清兵便会犹豫后退,留下遍地尸体与哀嚎的伤兵。 当然,攻山的鞑子实在是太多,火铳火炮射不过来,或某些比较悍勇的鞑子兵,他们冒着伤亡扑到炮兵们跟前。 除了两翼矮墙后的铳兵向他们轰击外,也有一些刀盾兵、枪兵在保护这些炮手,然奴贼势大,他们也不得已而开始后退。 毕竟是满洲镶红旗的鞑贼,确比那些外藩蒙古战力强悍,甚至比蒙古两黄旗也要强上许多。 还未到午时,就有一些预留的通道处,被鞑子兵们冒死突破,余部清兵也为之精神一振,随后拼命涌入。 分布在两翼宣府军铳兵们,从侧面凹陷处拼命射击,而正面也不断砸下大大小小的石块,以护卫炮手们抬着火炮向后退却。 长岭山宣府军第二道防线,明清双方将士展开了一场极度凶狠的近身肉搏。 不过,鞑子越冲越多,宣府军火铳才打了几轮就被冲上,如今近身肉搏,铳兵们也就只能退后,很明显此刻鞑子占了上风。 果然,很快中军号声便响起,矮墙后的辎兵、炮手、铳兵们交相后退,而随军民夫,也是如潮水般向后退却。 随着宣府军逐渐退入山顶的石头营垒之中,在第二道防线上,只余一筐筐的石块和一堆堆的大木摆在那里。 攻取通道的胜利,让镶红旗和镶白旗的鞑子们兴奋非常。 他们不断从各处通道间向上涌入,只是,从第一道矮墙的空位进去后,无一例外,面对的都是一堵堵厚实的土墙。 他们或左、或右的斜行数步,有时甚至是十数步后,才继续看到新的通道位置。 正当他们晕头转向之时,众鞑子眼前豁然一亮,面前竟是一片宽阔地带,前后间距有近百步之多,往左右再看,两边又是长长的延伸开去。 不过,随后众鞑子又是寒了心,他们前方百多步外赫然立着一座石砌的堡垒,而在这一道坚厚的石墙前面,同样有数道深深的壕沟。 “妈巴子,南狗咋地就会挖沟?” 一个镶红旗鞑子分得拨什库见状不由怒声骂着。 突然,远处高高的石墙上腾起一小团烟雾,接着就隐隐听闻“砰”的一声轻响远远传来,刚才还在骂骂咧咧的鞑子分得拨什库楞在当场。 他的嘴角溢出了一股鲜血,左手抬起捂在胸口,手指缝隙中同样有鲜血不断涌出,甚至都来不及叫喊一声,庞大的身躯便直挺挺向后栽倒。 这一幕瞬间惊到了鞑子兵们,他们面色惊恐的四下寻找,却不见有一丝伏兵的影子。 一个镶红旗牛录章京闻讯赶来,他满面狐疑看着百多步外的石墙,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麾下的勇士,是被那石墙上的火铳击中? 而就在这时,宣府军独石营主将陈铮笑容满面地放下千里镜,大声对旁边的一名战士说道:“行啊,李名九。真没给你师傅丢脸,这一铳打得忒好。” 他回身又是大声说道:“赏。记功之外,再赏‘云州烟’两包。” “哇……” 一下子就如同开了营一般,所有人都投来羡慕的眼神。 离开宣府数月有余,众人随身带来的烟卷也都已经消耗殆尽,虽然张诚也组织宣北商帮往这边不断运送各类军需物资。 可这里只宣府军士就近万人,更何况其他各镇的兵士现在也都喜好宣府的云州卷烟,这么抢手的货色,自然永远都是供不应求。 就连那些外边商贩模仿的假冒卷烟,虽然味道差了些,也是一样销售渠道良好得很。 现在大家都快要断粮之际,李名九一人就获赏两包最高级的“云州牌”卷烟,怎不叫人羡慕。 “九哥……九哥……这好烟……分了吧……兄弟们都苦啊……” “九哥威武,这老远都是一铳命中,了不得啊!” 而在不远处,却有一人不为所动,就像是一汪池塘里的青莲,出淤泥而不染。 他伏身在冰凉的石墙顶上,一杆又粗又长的大铳架在石墙垛口处,铳口探出垛口,瞄着一个鞑子牛录章京。 准星套上套下,随着山风呼啸,他似乎总是感觉把握不大,一直都没有打射,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伏在那里,对身周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砰!” 一声轰然大响传来,大蓬的烟雾升腾而上,又被山风吹散。 围聚在李名九身周的宣府军将士都被震惊,他们纷纷回身看去,只见那人仍趴伏在石墙垛口处,还是一动不动。 片刻后,才叹息一声:“娘皮,又没得中!” 百总王连江看了一眼,道:“唉,真是可惜,中了多好。” 这一铳射出之后,对面没有血雾闪现,大家都是看得真切,所以虽初时被火铳爆响所惊,却都能迅速回复。 就连主将陈铮都被这一声爆响所惊,他忙举起千里镜,仔细看了片刻,才笑着说道:“只差了一点,只需再偏那么一点,唉……”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行嘞,李名十。你哥都立功啦,不差这一次,虽说这大铳能射百多步,可准头确难掌握,不中也是常理。” 正是刚才那百总王连江在苦口婆心的劝解。 李名九与李名十都是他局中的铳手,平日里训练都是刻苦,火铳打得都是厉害,即准且快,而且,他们兄弟二人都是宣府军中神射手成三虎的徒弟。 李名九看了一眼这边的弟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答应众人,待云州烟发赏下来后,自是人人有份。 但他的眼睛却并未离开弟弟李名十,直到清楚看见弟弟李名十这一铳,并未打中鞑子,忙分开众人上前劝慰。 终究是兄弟连心,但李名十似乎并不领情,他神态冷漠望着石墙外的鞑子,在心中暗暗决定,下一铳也要打中鞑子大官。 李名九与李名十其实是亲兄弟,他们都是马户出身,原本与射击这一职业无关,怎奈在宣北应征入伍后,全双双被选入狙击营中。 他们拜在宣北军第一神射手成三虎门下,同师学技,但射击之道全靠天赋,他们兄弟二人更是这一众学徒中的佼佼者。 哥哥李名九眼疾手快,按照成三虎的说法,就是比较适合做暗杀之事,一旦抓住机会,就绝不放过,这就是李名九的性格。 而李名十,却是心思新密,又极能隐忍之人,甚至为了击中目标,他可以在烈日的暴晒下,坚持大半个时辰一动不动。 依着张诚的说法,李名九适合暗杀,而李名十却适合狙杀,他们虽未亲兄弟,然性格不同,也就决定了他们人生轨迹的不一样。 ………… 而此时,清军统帅豫亲王多铎见攻破长岭山明军防线有望,忙传令镶白旗、镶红旗巴牙喇全部压上。 他现在别无他求,只是一心想着要突破明军防线,好叫两黄旗的固山额真阿山和拜音图看看,大清勇士发威是个什么样子。 如今,他得报已顺利突破明军第二道防线,逼近至明军最后守御的石堡前,怎么能不兴奋? 多铎急令,各旗中的巴牙喇勇士们迅速出击,争取一举袭破明军长岭山阵地,好进袭杏山各处。 勒奇浑一直率着麾下巴牙喇勇士们待命,如今可下得到出击的军令,他们个个都是兴奋不已,忙着检查盔甲,摩拳擦掌起来。 几乎每个人都想着要杀上战场,夺取明军人头,来换取各人的功绩与封赏! 然世事难料,几乎所有的梦想都与现实存在着极大的差距,就如在鞑子眼中看来,不论是何地的明军前来。 一旦他们到了辽东的这块大地上,似乎还没有能与自己相抗衡的,就算这长岭山上的明军十分强悍,但哪有如何? 难道他们还能阻止我到大清国勇士的铁蹄不成! 随着多铎的一声令下,各旗巴牙喇勇士们皆怒吼而上,他们个个奋勇争先,生怕落于人后。 但凭这一点来讲,大明各镇军中似乎都缺乏如此勇气,即使以勇猛著称的曹变蛟,以及宣府军将士好像都不如鞑贼。 几乎是与此同时,沿女儿河逆流上去的满洲正黄旗鞑子,此刻也摸索到明军侧翼隐伏起来,或许他们以为自己行踪隐秘,明军各哨位不见得能及时发现。 ………… 午时才过,鞑贼便发起了全面的进攻,尤其是在东北和东南两处角落,更是大批鞑贼聚集,他们发一声喊,便疾冲向前方的明军最后营垒。 一时间,石墙上不断丢下滚木礌石,铳炮轰鸣之声,也是不绝于耳。 虽然攻来的鞑子不断倒下,然后面仍是不断攻来,铳炮之威也就是一时的恐吓而已,要想真正击溃鞑贼,惟有近身肉搏。 可陈铮这边确是因为兵力有限,面对鞑贼的进攻,节节败退,这其中固有诱敌之意,却也是为了缩小自己的正面战场。 以求鞑贼不能全力攻打这最后的营垒。 “轰!轰!轰!” 猛然间,鞑贼站脚处一阵阵轰鸣声音传来,似乎大地都跟着颤抖不已。 ………… 原来,在这第二道防线之下,明军已经埋设了无数大小火炮的引线。 表面看上去,似乎双方仍在炮击不断,可随着轰轰之声不安短传来,鞑贼阵中也现出一丝丝不可避免的混乱。 而就在这时,清国豫亲王多铎接到了哨骑急报:“东北防线上,一直明军正急急本来,至于是敌是友,一时还真就无法判断!” 围聚在多铎身周的外藩蒙古,两黄旗蒙古兵们都是面露恐怖之色,他们本是来偷袭明军粮道,怎曾想自己却成了别人家地饺子馅一般。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何须张帅亲往 宣府参将郭英贤所率骑兵也只有五千余人而已,这其中大部是原总兵杨国柱的正兵营骑兵,再有大同王朴正兵营千余骑士,山西总兵李辅明麾下五百余骑。 他自接到总督调令后,未敢延搁,当即便率麾下精骑奔松山而来。 然半途却接宣府总兵张诚的书信,要他不可急于赶路,而是缓辔慢行,并时刻探查前方路径,切切不得急进,免入鞑贼伏击。 郭英贤虽不晓得张诚的心机,但却对张诚的命令深信不疑,当下便改急进为慢行,并不在似初时那般心急。 而他不知道的却是,张诚也在回返黄土岭的途中,再次接到长岭山来信,言满洲镶红旗兵马也已现身长岭山下。 至此,鞑子最为精锐的核心力量,满洲八旗便已有七旗露出了真容,既然已有满洲四旗的鞑子兵出现在长岭山方向,那他们所图必定就是杏山堡。 张诚得知这一军情后,已顾不得疲惫,他改变路线又折返回石门山方向,直奔洪承畴的行辕而去。 手里拿着张诚递来的书信,洪承畴的心情也是沉重,其实他在得知长岭山下出现鞑子镶白旗和两黄旗的时候,就已断定鞑贼所图绝不会在松山这边。 只不过,他身上的担子太过沉重,担负着整个辽东战事的得失,十数万大军,数十万百姓的安危系于一身,使得他不敢草率决断。 而且,在他看来杏山那边有左光先和孟道,塔山更有刘肇基坐镇,面对鞑子数万精骑,即使不敢出战,但固守杏塔坚城当可无虑。 至于鞑贼截断野外粮道,那又如何,此间十数万大军,难道还能被他数万鞑贼困住不成? 真要到了那时,以十数万威武之师,回军杏山就食便是,谅他多铎区区数万人马也定必抵挡不住。 可现在面对张诚,他却不愿如此说话,而此前组建的三部骑兵机动力量,祖大乐随在宁远军行动,现正驻扎石门山下。 而郭英贤部又已派往杏山堡,只余副将陈仲才一部尚在松山城下,这也是洪承畴目前能够调度的唯一一部军力,自然不能轻易调动。 然张诚却提议,将黄土岭防线交付给大同总兵王朴,而自己只领宣镇麾下一营步卒,再加车营一部前往杏山,既救援杏山堡和长岭山,又可阻止鞑贼截断粮道。 洪承畴初时并不同意张诚此刻引军回援,然在张诚的一再恳请之下,他又拿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不得已之下也就只能同意。 但这时,谢四新却提议恐大同总兵王朴在黄土岭,独力难支,即使有神机营副将符应崇的一部兵马协助,也是困难。 其实,他这话说得巧妙,实际上他就是对王朴其人不能放心罢了,恐张诚一走,黄土岭那边没了主心骨,会因此坏事。 最后还是张诚提议,以宣府游击魏知策暂时作为王朴麾下副将,统带所留宣府兵马,佐助王朴固守黄土岭,并兼顾小凌河口方面的安全。 小凌河虽未曾断流,但其水流也不似原先那般湍急,可即使如此,仍不能随意渡过,只有几处地方浅滩地带,适合人马泅渡。 只需派人日夜监视,一旦发现鞑贼渡河来攻,只需提前布防,便可保各处城寨无失。 有鉴于此,洪承畴才同意张诚所提之议,但是他也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张诚必须先回黄土岭,安排好一切后,才能率军前往杏山。 至此,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张诚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先前在长岭山埋下的陈铮这个硬钉子,此刻也发挥了作用,而且,他命郭英贤慢行其实也是想让他等一等自己的脚步。 只不过,当时他还不敢确定洪承畴会否同意他率军往援,才没有把话说得太过明白。 军情紧急,张诚不敢耽搁,他贪黑就离了石门山,先是命张明远率二十骑急奔杏山,追赶郭英贤大军,将这边情形相告,要他一定等自己再行进兵。 同时,又派张成芳率二十骑急奔娘娘宫方向,将这边的决定告与总监军张若麒和大同总兵王朴,并传令张国栋所部速回黄土岭待命。 而张诚自己则在亲兵随扈下,直接奔回黄土岭大营,那边也需要妥为安排,否则这边一旦生出变故,也是得不尝失。 ………… “不可……” 王朴神情急切,他已顾不得是否得体,上前急急道:“张帅不可往救杏山,此间军情同样紧急,昨日奴贼就渡河进袭我河口囤粮营寨,谁能保证明日就不再来?” 符应崇也不赞成,他在旁言道:“符某也不赞成张帅前去杏山,若真军情紧急,大可派一员得力战将,率军往援便是。何须张帅亲往?” 张若麒也对张诚往援杏山持异议,他接言说道:“本官这就修书与督臣,请他改命别的大将率军往援就是。” 张诚看着军帐内的诸人,也不知他们是真的爱护自己,还是担心自己前往杏山,这边的安危不好保障。 再看一眼麾下诸将,他们站立在军帐一侧,倒是个个面容不改,神情冷静。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军将,他们如今已经习惯于听从命令,且对于黄土岭对面的鞑子,也是毫不畏惧,才能如此气定神闲。 张诚笑着对几人道:“你们怎么搞得我是前去送死一般?” “呸……呸……呸……” 王朴闻言急忙上前,说道:“大战在即,快莫要说这些丧气的话。” 张诚笑笑不以为意,又道:“我在回来途中,又接陈铮来信,他那边凭山险与修筑的壕沟工事,已连续两日阻击鞑贼,使其不得寸进。 然鞑贼毕竟势大,虽有郭参将领军往援,我仍是放心不下,杏塔乃是大军粮道要地,稍有差池,便是我援辽大军不能忍受之痛。”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为此,我才亲自向洪督臣请命,亲自领军往援,此乃是为我援辽十数万大军计,且我意已决,诸位无须再劝。” “不过,确如王总兵、符副将所言,黄土岭地方也是重要,因此,我宣府军马仍是以黄土岭为重心,这边必要留大军驻守。” 他不顾张若麒、王朴等人劝阻,目光却在宣府众将身上扫视,片刻后,才道:“今次往援杏山,张国栋、张广达、林芳平率部随行,再有战车左部随行。 余者,皆留守黄土岭地方,然本帅不再此间,当需有一人主事!” 宣府诸将神情一秉,紧张的望着张诚,不知自家大帅会命何人代他主持此间军务。 张诚目光冷峻,神情威严地望着麾下诸将,沉声道:“本帅不在之时,军事上当由魏知策做主决断,监察军纪与考核功过仍是贺镇抚负责,但凡大小事情,你们二人当随机自决。 不能自决的,可你二人议定。” 对于张诚的这般安排,诸人自无异议,宣府诸将中本就以陈铮、张广达、张国栋、魏知策四人最早独领一营。 而吴志忠虽也是勤王时期老将,然他大多时候都是负责新军征募与操训,虽同样受人尊敬,却并未有机会随军出战,总是差了一层。 现在,陈铮镇守长岭山,张广达、张国栋将随他往援,那么剩下的诸将官中,自然就以魏知策为尊,何况以魏知策的韬略与军事上的见识,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又怎会不服? 留下个车营各部本就是魏知策部下,而登封营又是后编练的招抚之将,何振雄虽是正牌游击将军,军职与魏知策平级,但毕竟也是刚刚归附张诚麾下,对此也不会有何意见。 张诚见诸将均无异议,便又朗声吩咐:“大家可要听真切喽。在我宣府军内,以魏知策、贺飚为尊,诸事皆由他二人议决。 然黄土岭、小凌河口防守之军务,当以大同王总兵为尊,凡事皆要听凭王总兵的调遣分派,王总兵之命,便如本帅之令,但有抗拒者,皆军法从事!” “喏!” 大帐内响起一阵整齐的喝应之声。 “都下去准备吧,明日卯时,大军开拔!” “大帅,连日劳累,不多休息片刻吗?” “不必,军情紧急,不可延误片刻。” “喏!” 待宣府众将退去后,张诚才转向张若麒等人,笑着道:“监军大人无须担忧,黄土岭这边有王帅与符将军在,鞑贼无惧。” 张若麒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但也知自己注定劝不动张诚,只得说道:“但愿,但愿吧。” 他话语中的无奈表现无遗,王朴更是喃喃道:“就不能不去?不能不去吗……” 张诚笑了笑,安抚他道:“王帅麾下也有近万兵马,此外还有山西李总兵,符将军的神机营在此,我宣府尚有数千精锐留驻黄土岭一带,此皆奉王帅军令行事。 而对面鞑贼,却只正蓝旗一部,前日又在河口铩羽而归,我料定他这些时日,断不敢再渡河来攻,娘娘宫这一带无虑。” ………… 张明远这边追上郭英贤后,即向他传达了张诚的军令,但松山与杏山本就相距不远,就算为防鞑贼偷袭,早早结营立寨,也很快就进入杏山堡境内。 而张诚也是在第二日天未亮,便率骑营与虎卫营先行出发,张国栋的步营和于金的战车左部,则在后急急赶上。 清国豫亲王多铎接报,有一部明军骑兵正从松山方向急急赶来时,张诚已距离郭英贤不足五里路程。 此刻,他见大军已攻至守山明军主寨,自以为今日定能一举攻克,刚刚才命各旗巴牙喇兵也全都杀上去。 就连奴隶王二担的主子,镶白旗巴牙喇营分得拨什库勒奇浑,也率着队中勇士冲了上去。 望着勒奇浑远去的背影,王二担似乎也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他恍惚间仿佛见到自己主人斩杀明军狗头的一幕,不由轻叫了声:“痛快!” 就听闻一阵剧烈的轰鸣传来,甚至连自己脚下的这片大地都在颤抖,在他狐疑之际,便看到长岭山上一大片烟雾尘土不住翻腾向上,久久不散。 见此情形,长岭山下清国诸将都是心惊不已,到底是何样的大炮,才有这等威力? 豫亲王多铎虽也是同样心惊不已,但却故作镇静,他急命哨骑速速前往打探,前方山上到底发生何事? 那几名哨骑才走片刻,就见一个浑身暗红色,显是鲜血混杂着沙土才有的样子,他快步奔至近前,已然上气不接下气:“报……报豫……豫亲王……” 多铎见正是自己镶白旗下一名牛录章京,前不久还因作战勇猛,而被自己亲口称赞过,可见他此刻样子,怒道:“慌个球子?没用的东西,快快讲来,山上究竟如何?” “回豫……豫亲王……明狗狡猾……山上埋了火药……我大清勇……勇士……都被……被炸飞啦……都没啦……” 多铎闻言大怒,但见他猛地一下抽出腰间佩刀,大力挥砍在那牛录章京脖项间,一个硕大方正的脑袋,瞬间滚落地上,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多铎脚前的土地。 这样一个对大清国忠诚无比的真正勇士,没有死在明军将士手中,却以如此方式完成了自己短暂的一生,真是可惜! 豫亲王多铎举着自己的宝刀,大声喝道:“牛录章京瓜尔达,未奉军令,临阵退缩,更出言蛊惑军心,已斩首示众。” 他冰冷阴鸷的目光从众将身上扫过,连拜音图都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只听多铎以更大的声音继续喝道:“长岭山之南军,虽较别处更为坚强,然终非我大清勇士之敌手。 今我军已攻至其主寨门外,长岭山旦夕可破,现传本王军令,攻破长岭山后,一个南狗都不留,此山除了火炮外,其他一切本王都不想要!” 多铎这一席话,无疑下了一道屠杀令,他要杀尽长岭山上的明军与民夫,甚至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稍解他心中的愤恨! 随着军令层层传达,战鼓声声催动着清军各旗中的勇士,都奔向了长岭山。 直到此刻,多铎才轻声对刚才回报的哨骑问道:“南朝援军,据此还有多远?”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陈爷可是真够狠嘞 再看过去,长岭山宣府军主寨前的空地上,浓浓的黑烟翻滚,久久不散,就连地上的沙土都飞扬起来,久久不落。 凄厉的惨叫哀嚎之声不绝,冲前的鞑子大多被预埋的火药炸死炸伤,而那些侥幸未被炸到的鞑子,也被震晕当场。 他们虽久历战阵厮杀,对于火炮火铳都已是最熟悉不过,然今日这种大量火药就在身边爆炸的感觉,却都是第一次。 许多人浑浑噩噩的坐在地上,对身周的惨烈景象视而不见,怀里却抱着别人的残肢,而自己的兵器早已不知去向,甚至连他们身上的衣甲都被爆炸的冲击波撕裂开来。 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止! 就连后阵的鞑子兵都不再冲锋,也不后退,只是站在原处傻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地狱般景象,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猛然,几个浑身是火的鞑子朝着他们狂呼怪叫着奔来,直将这些平日里凶猛无比的鞑子吓得连连后退,可后面也挤满了人,又如何能退下。 幸而一个持盾的鞑子牛录章京,还算清醒,他以双手握持大盾迎上那几个奔来的鞑子,猛力冲撞之下,就将他们一个个撞得东倒西歪,再无威胁。 这时,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短斧,大喝:“杀,杀上去,杀尼堪啊!” 随即,清军阵中便传来一阵阵怒声呼喝,怂恿鼓舞着鞑子兵再一次冲来。 ………… “额滴乖乖,陈爷可是真够狠嘞,这一下得炸死多少臊鞑子啊!” 长岭山顶那高大的石砌寨墙上,左部甲司三局百总段庆忠唏嘘不已。 而此时,左部千总田明遇就站在他身旁,望着眼前的景象也是心惊,但仍不忘提醒段庆忠道:“准备吧。鞑子都攻到这里,不会轻易放弃!” 从这里向下望去,石墙前数十步外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一般,烟雾中还隐有火光闪现出来,时不时便有一二个火人,从那处奔出。 他们浑身都被烟火所萦绕,向着石墙这边奔来十数步,又轰然倒地,身体不住扭曲抖动,就好像在痛苦挣扎似的。 惨烈情景看得墙头上的宣府军将士,都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都愣着嘎哈?” 百总段庆忠似乎也发现了这一情况,他大声喝道:“鞑子就是吃人的魔鬼,值不得我等可怜他,都打起精神来,臊鞑子就要再次发起猛攻,小子们都给咱好好打铳。” 他说着又鼓励起将士:“当初大帅留我等驻守此地,不但修筑这坚固的营垒,更留下充裕的火药炮子,还有这些吃不完的粮谷,白白养了我等数月之久。 可今日鞑子真的来了,我等当何以报大帅?” “杀奴!” “对,杀奴!为大帅杀奴……杀奴……” “杀奴……杀奴……杀奴……” 声声怒吼,似乎会传染一般,先是三局的百余将士吼声传出,接着就喊成了一片,只一瞬间,整个宣府军营寨内的怒吼声就连成一片,响彻云天。 随着军官们的声声喝令,石墙上的宣府军铳兵纷纷检查起手中的火铳,做好射击准备。 更有许多炮手也在紧张的忙碌起来,他们或是检查药包、炮子,或是紧张忙碌的装填着药包和炮子。 众多如百子铳等小炮更是自一个个垛口处,探出黝黑的孔洞,瞄向了石墙外的鞑子兵,佛郎机、虎蹲炮、臼炮也纷纷调整着射界仰角。 各队总的目光都望向百总,而百总又看着把总,惟有各队的铳兵们沉着冷静地将火铳架在石墙上,各自瞄着前方冲来的鞑子。 石墙外,镶红旗鞑子在偏南方向,而镶白旗鞑子却在北边,他们两旗担任今日的主攻,除了旗中的巴牙喇勇士外,可是精锐尽出。 就连外藩蒙古和八旗蒙古中都有一些勇士,为了捞取奖赏,也在此轮请战而出,可冲锋在前的那第一批清国勇士,几乎死伤殆尽。 就算有些侥幸未被炸死,然此刻也都是浑浑噩噩,一副神志不清之态,也不晓得带了回去,还能不能治好?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可没工夫他们! 冲在前排的都是鞑子盾兵,他们身强体壮,且又是重甲在身,冲跑起来犹如一辆辆坦克车般,将挡在前面的一切撞开。 很快,他们就冲近那最后一道石砌寨墙前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们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急忙加快速度向前冲出,似乎想要尽快冲到石墙下。 “砰!砰!砰!……” 密集的火铳轰射,不断有鞑子被射中,倒地翻滚,再也不能起来。 自上而下的火铳射击,使得鞑子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他们现在唯有尽速冲至那道石墙下,进入火铳射击死角,才能安全。 前面三排都是鞑子盾兵,后面跟着五六排弓手,他们虽不断有人惨叫倒地,哀嚎不止,但一支支披箭也不断射向石墙之上。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这些鞑子弓手在各旗中都是号称神雕手,个个射艺精绝,宣府军的铳手在射击时,总是要先瞄准,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空档,便被他们抓住。 一支支披箭射来,宣府军铳手付出了极大的伤亡,鞑子射箭的角度十分刁钻,多瞄人的幺儿口鼻之类软弱致命处。 双方惨叫不断中,许多鞑子都奔至石墙之下,毕竟是临时砌起来的寨墙,根本不是那些坚固的城墙可比,高度上就差着一大截。 这些石墙虽也很坚厚,但高却不足两丈,人固然不易攀爬,然鞑子们却早有准备,只见他们将后背靠在石墙上,纷纷自腰间解下一个个铁爪钩来。 这些铁钩后端都帮着一根粗长的麻绳,就在他们抡动这些铁钩时,后面鞑贼阵中又冲出数十队鞑子兵,他们竟然还抬着一架架新打制的长梯。 看来他们今日是志在必得,早早就准备了这些器械,只不过适才一直未有机会使用罢了。 ………… 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领着旗中精挑细选的千余勇士,沿长岭山东北侧的小溪逆流而上,为了便于行动,他们竟然都卸去了盔甲。 一路虽然艰难,但他们小心翼翼摸索而上,却也算是顺利。 可就在 …… 再看过去,长岭山宣府军主寨前的空地上,浓浓的黑烟翻滚,久久不散,就连地上的沙土都飞扬起来,久久不落。 凄厉的惨叫哀嚎之声不绝,冲前的鞑子大多被预埋的火药炸死炸伤,而那些侥幸未被炸到的鞑子,也被震晕当场。 他们虽久历战阵厮杀,对于火炮火铳都已是最熟悉不过,然今日这种大量火药就在身边爆炸的感觉,却都是第一次。 许多人浑浑噩噩的坐在地上,对身周的惨烈景象视而不见,怀里却抱着别人的残肢,而自己的兵器早已不知去向,甚至连他们身上的衣甲都被爆炸的冲击波撕裂开来。 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止! 就连后阵的鞑子兵都不再冲锋,也不后退,只是站在原处傻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地狱般景象,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猛然,几个浑身是火的鞑子朝着他们狂呼怪叫着奔来,直将这些平日里凶猛无比的鞑子吓得连连后退,可后面也挤满了人,又如何能退下。 幸而一个持盾的鞑子牛录章京,还算清醒,他以双手握持大盾迎上那几个奔来的鞑子,猛力冲撞之下,就将他们一个个撞得东倒西歪,再无威胁。 这时,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短斧,大喝:“杀,杀上去,杀尼堪啊!” 随即,清军阵中便传来一阵阵怒声呼喝,怂恿鼓舞着鞑子兵再一次冲来。 ………… “额滴乖乖,陈爷可是真够狠嘞,这一下得炸死多少臊鞑子啊!” 长岭山顶那高大的石砌寨墙上,左部甲司三局百总段庆忠唏嘘不已。 而此时,左部千总田明遇就站在他身旁,望着眼前的景象也是心惊,但仍不忘提醒段庆忠道:“准备吧。鞑子都攻到这里,不会轻易放弃!” 从这里向下望去,石墙前数十步外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一般,烟雾中还隐有火光闪现出来,时不时便有一二个火人,从那处奔出。 他们浑身都被烟火所萦绕,向着石墙这边奔来十数步,又轰然倒地,身体不住扭曲抖动,就好像在痛苦挣扎似的。 惨烈情景看得墙头上的宣府军将士,都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都愣着嘎哈?” 百总段庆忠似乎也发现了这一情况,他大声喝道:“鞑子就是吃人的魔鬼,值不得我等可怜他,都打起精神来,臊鞑子就要再次发起猛攻,小子们都给咱好好打铳。” 他说着又鼓励起将士:“当初大帅留我等驻守此地,不但修筑这坚固的营垒,更留下充裕的火药炮子,还有这些吃不完的粮谷,白白养了我等数月之久。 可今日鞑子真的来了,我等当何以报大帅?” “杀奴!” “对,杀奴!为大帅杀奴……杀奴……” “杀奴……杀奴……杀奴……” 声声怒吼,似乎会传染一般,先是三局的百余将士吼声传出,接着就喊成了一片,只一瞬间,整个宣府军营寨内的怒吼声就连成一片,响彻云天。 随着军官们的声声喝令,石墙上的宣府军铳兵纷纷检查起手中的火铳,做好射击准备。 更有许多炮手也在紧张的忙碌起来,他们或是检查药包、炮子,或是紧张忙碌的装填着药包和炮子。 众多如百子铳等小炮更是自一个个垛口处,探出黝黑的孔洞,瞄向了石墙外的鞑子兵,佛郎机、虎蹲炮、臼炮也纷纷调整着射界仰角。 各队总的目光都望向百总,而百总又看着把总,惟有各队的铳兵们沉着冷静地将火铳架在石墙上,各自瞄着前方冲来的鞑子。 石墙外,镶红旗鞑子在偏南方向,而镶白旗鞑子却在北边,他们两旗担任今日的主攻,除了旗中的巴牙喇勇士外,可是精锐尽出。 就连外藩蒙古和八旗蒙古中都有一些勇士,为了捞取奖赏,也在此轮请战而出,可冲锋在前的那第一批清国勇士,几乎死伤殆尽。 就算有些侥幸未被炸死,然此刻也都是浑浑噩噩,一副神志不清之态,也不晓得带了回去,还能不能治好?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可没工夫他们! 冲在前排的都是鞑子盾兵,他们身强体壮,且又是重甲在身,冲跑起来犹如一辆辆坦克车般,将挡在前面的一切撞开。 很快,他们就冲近那最后一道石砌寨墙前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们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急忙加快速度向前冲出,似乎想要尽快冲到石墙下。 “砰!砰!砰!……” 密集的火铳轰射,不断有鞑子被射中,倒地翻滚,再也不能起来。 自上而下的火铳射击,使得鞑子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他们现在唯有尽速冲至那道石墙下,进入火铳射击死角,才能安全。 前面三排都是鞑子盾兵,后面跟着五六排弓手,他们虽不断有人惨叫倒地,哀嚎不止,但一支支披箭也不断射向石墙之上。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这些鞑子弓手在各旗中都是号称神雕手,个个射艺精绝,宣府军的铳手在射击时,总是要先瞄准,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空档,便被他们抓住。 一支支披箭射来,宣府军铳手付出了极大的伤亡,鞑子射箭的角度十分刁钻,多瞄人的幺儿口鼻之类软弱致命处。 双方惨叫不断中,许多鞑子都奔至石墙之下,毕竟是临时砌起来的寨墙,根本不是那些坚固的城墙可比,高度上就差着一大截。 这些石墙虽也很坚厚,但高却不足两丈,人固然不易攀爬,然鞑子们却早有准备,只见他们将后背靠在石墙上,纷纷自腰间解下一个个铁爪钩来。 这些铁钩后端都帮着一根粗长的麻绳,就在他们抡动这些铁钩时,后面鞑贼阵中又冲出数十队鞑子兵,他们竟然还抬着一架架新打制的长梯。 看来他们今日是志在必得,早早就准备了这些器械,只不过适才一直未有机会使用罢了。 ………… 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领着旗中精挑细选的千余勇士,沿长岭山东北侧的小溪逆流而上,为了便于行动,他们竟然都卸去了盔甲。 一路虽然艰难,但他们小心翼翼摸索而上,却也算是顺利。 可就在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何面目再见皇上 石墙顶的简易门楼上,激昂的战鼓声响起,五百余如凶神恶煞的宣府军战士,持盾挺枪,从寨门冲出,大步流星的跨过简易吊桥,以整齐的军阵朝混乱不堪的鞑子杀去。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五百余同样精壮的汉子,正是陈铮在山上民壮里新招募那些人,这里五百人暂时归独石营中部千总宋山铨统率,此刻也跟在他麾下盾兵结阵冲出。 这些关外的汉子个个都是生得五大三粗,活生生的肌肉男,他们比起独石营的刀盾兵、枪兵兄弟们也是不遑多让。 若是单以搏战拼杀之技来论,宣府军众将士怕还真就未必是其敌手,就算打群架也不遑多让。 毕竟生长于战乱之地,打小就在搏杀中成长,若是不擅长杀人和逃命这两项技能,又如何可以活到今日? 然战阵搏杀确是其唯一弱项,他们就算再能打,可毕竟是乌合之众,单兵作战还算勉强,一旦面对真正的战阵搏杀,便毫无用武之地。 但宣府军厚赏军功之事,他们可是已然深知。 所以,此刻宣府军刀盾兵们出击,他们也是眼热不已,个个都是积极请战,宋山铨初时还因他们未经营操,不允出战。 但后来见所余鞑子也不过三四百,又经不住他们的热血激情,这才勉强同意,让他们在自己营中冷兵阵后,随行出战。 眼见石墙下,身着黄色衣甲的鞑子兵吼叫着冲来,宋山铨眼神坚毅,他毫不思索的喝令道:“火铳,瞄着鞑子后面两排,给我打!” 宋山铨如今可不是当初赤城堡中的一个小小把总,而今,虽然还只是千总的官身,但宣府军的千总又岂是别处可比。 就说宋山铨麾下这一千三百余人,别镇就是来上一营的兵马,也未必能够将之击败! 张诚麾下还只有两个步营的时候,他宋山铨就是千总,可以说,自打吴有禄伏诛,宋山铨就被张诚当作亲信来对待。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 现在的宋山铨一改跟从吴有禄时的唯唯诺诺,俨然已有大将之风范,举手投足间自有威严在其中。 张诚虽对他一向都是极为器重,然宋山铨却是己事自知,他晓得自己终归不是早先就追随的老人,而自己原先的将主,更是刺杀过张诚的元凶。 当初他以为,张诚之所以会保全自己,无非是为了安抚赤城堡中的一干老人,以及吴有禄麾下兵丁的军心罢了。 但事实却于他的内心想法大相径庭。 张诚对他的信任从未改变,也从来没有将他当外人一般看待,对他和田明遇、周三平等老人一般无二。 这叫他十分感动,总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张大帅的知遇之恩,而今,机会终于来了! 随着宋山铨的喝令,石墙上爆响连连,这一次并非是标准的齐射,而是各铳兵自行瞄准后两排的鞑子,自由的射击。 毕竟双方距离本就不远,又都是发力疾冲,自然很快就会接战,若是瞄着鞑子兵就射击,很有可能会伤及自家的冷兵战士。 所以才要瞄着后两排的鞑子兵,能打中多少就算多少。 虽非齐射,然铳声爆响也是连连不断,冲来的鞑子兵纷纷中弹倒地,如此之近的距离上,想不打中都难。 这一阵射击,便击伤击死鞑子四五十人之多。 但因为被击中的都是后两排鞑子兵,并未影响他们冲锋的速度,就在铳响后一刹那间,双方的盾牌也撞击在了一起。 宣府军的盾兵虽也是身强体壮,但持盾撞击,可并不是凭着一身蛮力,这里面也老大的技巧,而鞑子兵相比与宣府军将士,自然更是身经百战,他们用盾的技巧又岂是宣府军将士可比。 果然,宣府军的盾阵中间就被撞得东倒西歪,立时便显出一个缺口来,后面的鞑子兵也是反应迅速,一柄柄长斧瞬时就劈砍下来,激烈的近身肉搏血战就此打响。 身为队总的毕吉义就在第一排,他被一个鞑子盾兵借力弹开,大力撞击在身后的第二排盾阵上,紧接着又被一个鞑子盾牌冲撞,整个人站立不稳栽倒在地。 但他毕竟是队官,也是众军士中的佼佼者,毕吉义虽慌但并不乱,他在倒地的一瞬间,猛然拔出靴筒中暗藏的短匕首,奋力就扎在一名鞑子兵的脚面上,匕首尖刺透鞑子鞋底,深扎入地上的泥土中。 那鞑子兵一声惨嚎,便即栽倒地上,他右手一柄短斧猛力就朝毕吉义劈来,幸好毕吉义盾牌仍在,忙举起迎上,竟被这一斧头砸得手臂断裂。 随后双方战士涌上,顿时就进入了混战状态,宣府军将士也以雁形阵的形态,逐渐向两翼延展成包围的态势。 但其中间却显力量不足,他们的两排盾阵根本无法阻挡鞑子的冲击,很快就被突破,鞑子们就像是发了疯一般,不管不顾的只知向前冲杀。 幸而后面冲上的辽东新兵们顶了上来,他们既未披甲,也未持盾,清一水的都是超过八尺的长枪,如林的枪阵竟比盾阵还要好用。 正是他们枪阵的及时补位,才阻止了鞑子的冲击,重新稳固了己方阵势。 宣府军独石营中部将士与众鞑子展开残酷的肉搏战,互相都留下了许多的尸体,他们滚烫的鲜血,在冰冷的山风中散发着腾腾热气。 满鞑子们或许可以忍受宣府军的火铳与火炮,不过,如今面对这如林的枪阵。 他们竟然恐惧了,随着辽东新军们接管中部后,两翼的宣府军将士也在盾牌的掩护下,长枪如林般刺出,开始收割鞑子兵那鲜活的生命。 ………… “完啦……” 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愣愣的看着这一处杀戮场,耳中听着周围的嘶吼惨叫,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猛然,他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愤然跳起,大声吼叫道:“老子与你拼啦,该死的尼堪!” 阿山状若疯魔一般,大叫着抡动长砍刀就往前冲去,他身边的几名巴牙喇护卫见此皆是一惊,一个巴牙喇猛地将他抱住,大叫:“固山老爷,事已至此,不可再冲。我等护着老爷逃回去,整军再战。” 阿山闻言一愣:“整军再战……整军再战……整军再战……” 他口中喃喃的念叨了几遍后,猛地挣脱那名抱着他的巴牙喇双手,嘶吼道:“我何面目再见皇上,我还有脸再见皇上吗?” 阿山似乎心意已决,他舞动长砍刀就奔前面明军枪阵冲起,还真是老当益壮,如林的枪阵竟被他劈砍出一个豁口来。 他身后几名巴牙喇见拉不回阿山,也是大声吼叫着随在他身后冲起,他们就像是一群下山猛虎,只一瞬之间,便破开一道豁口,直冲入辽东新军的枪阵里。 原本还算是整齐的枪阵,在阿山等人的冲击下,立刻就散乱起来。 他们只顾得围殴冲入阵中的阿山与几名巴牙喇兵,竟团团围着阿山等人持枪乱刺,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后面还有鞑子。 立时,十数名正黄旗鞑子兵跟着杀来,他们刀斧并用,一阵疯狂劈砍就将身前的辽东新军杀光,冲入枪阵,与阿山汇合。 阿山此时仍然状若疯魔,将一柄长砍刀挥舞得有若一道长龙,不断吞噬辽东新军战士的生命。 这时,他见己方队伍壮大,信心倍增,大吼道:“杀,杀光尼堪,为皇上效忠!” ………… 所以才要瞄着后两排的鞑子兵,能打中多少就算多少。 虽非齐射,然铳声爆响也是连连不断,冲来的鞑子兵纷纷中弹倒地,如此之近的距离上,想不打中都难。 这一阵射击,便击伤击死鞑子四五十人之多。 但因为被击中的都是后两排鞑子兵,并未影响他们冲锋的速度,就在铳响后一刹那间,双方的盾牌也撞击在了一起。 宣府军的盾兵虽也是身强体壮,但持盾撞击,可并不是凭着一身蛮力,这里面也老大的技巧,而鞑子兵相比与宣府军将士,自然更是身经百战,他们用盾的技巧又岂是宣府军将士可比。 果然,宣府军的盾阵中间就被撞得东倒西歪,立时便显出一个缺口来,后面的鞑子兵也是反应迅速,一柄柄长斧瞬时就劈砍下来,激烈的近身肉搏血战就此打响。 身为队总的毕吉义就在第一排,他被一个鞑子盾兵借力弹开,大力撞击在身后的第二排盾阵上,紧接着又被一个鞑子盾牌冲撞,整个人站立不稳栽倒在地。 但他毕竟是队官,也是众军士中的佼佼者,毕吉义虽慌但并不乱,他在倒地的一瞬间,猛然拔出靴筒中暗藏的短匕首,奋力就扎在一名鞑子兵的脚面上,匕首尖刺透鞑子鞋底,深扎入地上的泥土中。 那鞑子兵一声惨嚎,便即栽倒地上,他右手一柄短斧猛力就朝毕吉义劈来,幸好毕吉义盾牌仍在,忙举起迎上,竟被这一斧头砸得手臂断裂。 随后双方战士涌上,顿时就进入了混战状态,宣府军将士也以雁形阵的形态,逐渐向两翼延展成包围的态势。 但其中间却显力量不足,他们的两排盾阵根本无法阻挡鞑子的冲击,很快就被突破,鞑子们就像是发了疯一般,不管不顾的只知向前冲杀。 幸而后面冲上的辽东新兵们顶了上来,他们既未披甲,也未持盾,清一水的都是超过八尺的长枪,如林的枪阵竟比盾阵还要好用。 正是他们枪阵的及时补位,才阻止了鞑子的冲击,重新稳固了己方阵势。 宣府军独石营中部将士与众鞑子展开残酷的肉搏战,互相都留下了许多的尸体,他们滚烫的鲜血,在冰冷的山风中散发着腾腾热气。 满鞑子们或许可以忍受宣府军的火铳与火炮,不过,如今面对这如林的枪阵。 他们竟然恐惧了,随着辽东新军们接管中部后,两翼的宣府军将士也在盾牌的掩护下,长枪如林般刺出,开始收割鞑子兵那鲜活的生命。 ………… “完啦……” 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愣愣的看着这一处杀戮场,耳中听着周围的嘶吼惨叫,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猛然,他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愤然跳起,大声吼叫道:“老子与你拼啦,该死的尼堪!” 阿山状若疯魔一般,大叫着抡动长砍刀就往前冲去,他身边的几名巴牙喇护卫见此皆是一惊,一个巴牙喇猛地将他抱住,大叫:“固山老爷,事已至此,不可再冲。我等护着老爷逃回去,整军再战。” 阿山闻言一愣:“整军再战……整军再战……整军再战……” 他口中喃喃的念叨了几遍后,猛地挣脱那名抱着他的巴牙喇双手,嘶吼道:“我何面目再见皇上,我还有脸再见皇上吗?” 阿山似乎心意已决,他舞动长砍刀就奔前面明军枪阵冲起,还真是老当益壮,如林的枪阵竟被他劈砍出一个豁口来。 他身后几名巴牙喇见拉不回阿山,也是大声吼叫着随在他身后冲起,他们就像是一群下山猛虎,只一瞬之间,便破开一道豁口,直冲入辽东新军的枪阵里。 原本还算是整齐的枪阵,在阿山等人的冲击下,立刻就散乱起来。 他们只顾得围殴冲入阵中的阿山与几名巴牙喇兵,竟团团围着阿山等人持枪乱刺,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后面还有鞑子。 立时,十数名正黄旗鞑子兵跟着杀来,他们刀斧并用,一阵疯狂劈砍就将身前的辽东新军杀光,冲入枪阵,与阿山汇合。 阿山此时仍然状若疯魔,将一柄长砍刀挥舞得有若一道长龙,不断吞噬辽东新军战士的生命。 这时,他见己方队伍壮大,信心倍增,大吼道:“杀,杀光尼堪,为皇上效忠!” 阿山此时仍然状若疯魔,将一柄长砍刀挥舞得有若一道长龙,不断吞噬辽东新军战士的生命。 这时,他见己方队伍壮大,信心倍增,大吼道:“杀,杀光尼堪,为皇上效忠!”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一定要打下来 未时二刻,宣府参将郭英贤所部精骑,在长岭山东约五里外受阻。 他们的对面有不足千骑的蒙古正黄旗骑兵,而两军之间,却赫然多出一道深近一丈有余,宽达两丈的壕沟。 望着前方约四十步外的宽壕,郭英贤一脸无奈,此番出战,他们为了保证行军速度,不但轻装疾行,更是连辅兵杂役都未曾携带。 可如今一道宽壕横亘松杏大道之上,阻住了己方前进的路途,却又无力将其填平通过,郭英贤不由有些着急。 张诚虽要他缓行,不可急进,然此刻张诚所率步营、车营已在他身后不足十里路程,可他却受阻于此,怎能不急。 不过,郭英贤对此也是毫无办法,对面虽只有千余蒙古骑士,然他们在宽沟对面往来巡守,一旦稍有接近,便会被其乱箭射回。 更何况他们轻装急进,本就缺乏挖掘器材,根本不能掘土填壕。 “将爷,咱要不等等镇帅。”千总郭安在旁提醒着郭英贤。 老将郭英贤并未急着答话,他策马在宽壕前往来巡视了一遍,才大声喝令:“全军下马歇息,未得本将军令,不得接近这道壕沟六十步内。” 见麾下诸将纷纷依令而行,引领各自部下骑兵下马歇息,他才翻身下马,又对郭安说道:“郭安,你带一队精骑,速将此间情形,报于张帅知晓。” 待郭安率队离去后,郭英贤又仔细观察起眼前的壕沟与对面的蒙古骑兵,在心里嘀咕着:“这帮臊鞑子,真他娘的走哪挖哪!” ………… 攻打长岭山一仗,打到如今这个份上,其实拿不拿下来意义都已经不大了。 多铎虽然有些暴躁,但他也不是傻子,虽然大军主力留驻在长岭山下,拼力攻打,但是他也并未忘却自己此来的目的。 他同样是着眼于全局,通盘考虑,在狠攻长岭山的同时,又调派一股股主力四出行动,如攻打杏山堡,截断明国官军各处运粮通道等,并侦骑四出,哨查明军各处囤粮地点。 毕竟,攻袭杏山、塔山,阻截明军运粮道,隔断松山明军与后方的联系,才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 前去攻打杏山堡的清军,正是以前日败阵的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为首,他率着镶黄旗的精锐骑士,负责攻取杏山堡。 而前往各处截断粮道,哨查明军囤粮重地的则都是外藩蒙古和八旗蒙古的兵马为主。 同时,满洲镶红旗的牙喇蠢章京图伦和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拜音图之弟巩阿岱等人,也分别领一部鞑贼,押着剩余的包衣奴隶,以及周边掳掠的辽民,前往别处挖壕。 按照清国皇帝黄台吉的命令,清军要从女儿河一直挖壕到海的边缘,从而彻底阻绝松山明军与后方的联系。 这一指令就连多铎都不敢怠慢,他虽然有些狂躁,但对于这位皇上兼兄长却还是万分畏惧。 而对于长岭山,在多铎眼中看来确实位置十分重要,但也并非是必取之地,对于他来说长岭山属于锦上添花。 现在,多铎之所以仍是猛攻长岭山,主要原因还是其他各处明军太过懦弱,就如辽东协守总兵孟道,虽领军过万,却只固守杏山堡中,不敢出堡半步。 即使杏山堡外的清军,只有区区两千余骑,他也只谨守堡城,坚决不出堡野战。 连拥有重兵的孟道都是如此,其他各处守军更不可言,只区区数千鞑骑南下,便将杏山堡外各处小堡袭破,抢夺了大量的粮草,也掳掠了大批民夫。 而清军满洲正红旗固山额真是硕託,则已率领正红旗鞑子兵大军袭破了大兴、东青二堡,正在围攻中协总兵左光先驻守的五道岭。 原来,明军前锋右营参将钱有禄、协同总巡立功参将窦承烈等人驻守在大兴、东青二堡,可他们虽重视防守工事的修建,却怠于侦查哨探。 直到满洲正黄旗鞑子逼近堡外,他们才有所察觉,然所有的出堡通路都已被鞑贼所掌控,求救乞援的信息自然就再也无法送出。 钱有禄与窦承烈他们只坚守了大半日,大兴、东青二堡便相继失守! 硕託将大兴堡焚毁,只留数百人马驻守东青堡,以为大军中转之地,而亲率正红旗精锐勇士,直奔五道岭。 中协总兵左光先初闻大兴、东青二堡炮声隆隆之际,便派出数股哨骑前往查探,却都被鞑子截杀,就连他派出传递信息给杏山堡的哨骑,也是一个都没有成功。 因此,五道岭与大兴、东青二堡的消息,至今仍无人知晓,就是正红旗鞑子南下的消息,大明诸军也全然未知。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多铎才有余力在此处,死攻狠打长岭山上的陈铮所部宣府军。 此刻,他已知来援明军数千骑兵,全被壕沟阻隔的松杏大道上,一时半会的肯定是过不来此地,这更加坚定了他攻取长岭山的决心。 而对于他的决心,蒙古两黄旗固山额真阿代与達賴,却另有些许想法,他们的阴暗心理作祟,自家旗中勇士损失惨重,那些满洲人不折损上一些兵马,他们又怎会甘心呢? 还有那些随军进击的外藩蒙古各扎萨克们,也多是这样的心思作怪,他们甚至还有怂恿之意,其内心中的想法,与蒙古两黄旗的阿代和逹赖无二。 其实,长岭山之战打到如今这个份上,除了多铎之外,清军各将也都己经有些犹豫,反倒是满洲正黄旗的固山额真阿山十分坚决。 清国内部可不止是各王爷之间有竞争,其满洲八旗的固山额真之间也同样存在着激烈的竞争关系,正是如此,清国各王、贝勒、大将们才能实心任事,都想着多立军功,好保住自己的地位。 阿山也同样如此,他虽然现在是正黄旗的固山额真,然也随时有被别人取代的风险! 此时,他先见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铩羽而归,接着又见长岭山上守军明显收缩兵力,竟然主动放弃了第一道防线上的壕沟矮墙。 这使得他认为,经过两日激战,明军也是伤亡惨重,毕竟守山明军就只数千人而已,哪像自己这一边数万人马。 如何消耗得起? 而且,明军区区数千人马,接连两日激战,定必也是疲惫不堪,此时正是一举攻克此地的最佳时机。 更何况,今日一战,镶白旗、镶红旗可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不止旗中甲兵大批列阵山下,就连两旗中的巴牙喇勇士,都做好了随时出战的准备。 阿山思量着今日似乎是建功的大好时机,便主动找到豫亲王多铎,奋起请缨,自领一波旗中勇士,作为偏师,沿溪谷而上偷袭明军主寨。 怎曾想,这一次的贪功,竟使他这位大清国皇帝信任的一代猛将,折戟长岭山,将自己的生命永远留在了此地! ………… 小小一座长岭山,竟能表现出如此的坚韧,这完全出乎多铎的意料之外! 他自白庙堡出发以来,沿途所遇明军驻守之地,一个个如同摧枯拉朽般,毫不费力就全都袭破。 可在这座小小山岭却折损了多少人马? 现在,多铎如果放弃对长岭山的攻打,那可就真的是前功尽弃了,这颗挡在松杏大道上的钉子不拔除掉。 那么大军断绝明军的计划,也谈不上彻底完善,与其在此地留驻大队精骑驻守,还不如彻底拔出这颗钉子。 更何况,此时放弃对长岭山的攻打,怎对得起此前战死此地的大清勇士? 而且,豫亲王多铎在军中的威信也会因此大降,这才是他最为不可容忍的事情。 再者就是刚才哨报传来,正红旗的大军一路上所向披靡,取得不小的战果,就在刚刚还相继攻克大兴、东青二堡。 他们将二堡中有用的物资搜掠一空,正在全力围攻五道岭,驻守在那里的左光先部明军,也已无还手之力,只得依托山岭防线苦苦守御。 正红旗固山额真硕託在信中更言,他明日便留少数勇士继续攻打五道岭,而他自己则亲率旗中精锐,杀向塔山堡,搜寻明军粮草囤积之地。 这叫多铎如何忍得? 而现在他还不知道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已经在长岭山上为国捐躯! 中协总兵左光先,固守五道岭不出,已无余力顾及别处,辽东协守总兵孟道缩在杏山堡中,依托杏山堡坚固的城墙,再加城上众多铳炮,也只敢固守。 初时,孟道欺鞑贼兵少,也曾组织麾下步骑兵马出城列阵,想着击溃鞑贼,以鼓舞城中大明守军的士气。 可才一接战,便被镶黄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鳌拜率军击溃,自此再不敢出城半步。 还有辽东总兵刘肇基,此时正驻兵塔山堡,守卫着笔架山粮草转运要地,他责权最重,自身兵马尚且不敷使用,更无余力救助别处。 眼下,只要攻克长岭山驻守的明军,那在杏塔之间,便再无硬骨头,无论是攻打堡寨,还是劫取明军囤粮,又或是阻断松山明军退路,都将易如反掌。 “长岭山,一定要打下来!” ………… 阿山也同样如此,他虽然现在是正黄旗的固山额真,然也随时有被别人取代的风险! 此时,他先见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铩羽而归,接着又见长岭山上守军明显收缩兵力,竟然主动放弃了第一道防线上的壕沟矮墙。 这使得他认为,经过两日激战,明军也是伤亡惨重,毕竟守山明军就只数千人而已,哪像自己这一边数万人马。 如何消耗得起? 而且,明军区区数千人马,接连两日激战,定必也是疲惫不堪,此时正是一举攻克此地的最佳时机。 更何况,今日一战,镶白旗、镶红旗可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不止旗中甲兵大批列阵山下,就连两旗中的巴牙喇勇士,都做好了随时出战的准备。 阿山思量着今日似乎是建功的大好时机,便主动找到豫亲王多铎,奋起请缨,自领一波旗中勇士,作为偏师,沿溪谷而上偷袭明军主寨。 怎曾想,这一次的贪功,竟使他这位大清国皇帝信任的一代猛将,折戟长岭山,将自己的生命永远留在了此地! ………… 小小一座长岭山,竟能表现出如此的坚韧,这完全出乎多铎的意料之外! 他自白庙堡出发以来,沿途所遇明军驻守之地,一个个如同摧枯拉朽般,毫不费力就全都袭破。 可在这座小小山岭却折损了多少人马? 现在,多铎如果放弃对长岭山的攻打,那可就真的是前功尽弃了,这颗挡在松杏大道上的钉子不拔除掉。 那么大军断绝明军的计划,也谈不上彻底完善,与其在此地留驻大队精骑驻守,还不如彻底拔出这颗钉子。 更何况,此时放弃对长岭山的攻打,怎对得起此前战死此地的大清勇士? 而且,豫亲王多铎在军中的威信也会因此大降,这才是他最为不可容忍的事情。 再者就是刚才哨报传来,正红旗的大军一路上所向披靡,取得不小的战果,就在刚刚还相继攻克大兴、东青二堡。 他们将二堡中有用的物资搜掠一空,正在全力围攻五道岭,驻守在那里的左光先部明军,也已无还手之力,只得依托山岭防线苦苦守御。 正红旗固山额真硕託在信中更言,他明日便留少数勇士继续攻打五道岭,而他自己则亲率旗中精锐,杀向塔山堡,搜寻明军粮草囤积之地。 这叫多铎如何忍得? 而现在他还不知道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已经在长岭山上为国捐躯! 中协总兵左光先,固守五道岭不出,已无余力顾及别处,辽东协守总兵孟道缩在杏山堡中,依托杏山堡坚固的城墙,再加城上众多铳炮,也只敢固守。 初时,孟道欺鞑贼兵少,也曾组织麾下步骑兵马出城列阵,想着击溃鞑贼,以鼓舞城中大明守军的士气。 可才一接战,便被镶黄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鳌拜率军击溃,自此再不敢出城半步。 还有辽东总兵刘肇基,此时正驻兵塔山堡,守卫着笔架山粮草转运要地,他责权最重,自身兵马尚且不敷使用,更无余力救助别处。 眼下,只要攻克长岭山驻守的明军,那在杏塔之间,便再无硬骨头,无论是攻打堡寨,还是劫取明军囤粮,又或是阻断松山明军退路,都将易如反掌。 “长岭山,一定要打下来!”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奇耻大辱 被旗中的巴牙喇拖拽着后退,图尔格似乎也乱了手脚。 眼看着对面宣府军盾阵整齐,长枪飞舞着朝自己刺来,他也略感恐惧,不由的双脚在地上狠蹬。 然此时的地面,已是十分的湿滑,到处都被双方将士的血水浸润得泥泞不堪,图尔格虽看上去十分用力,可却毫无作用。 他转头左右扫视一眼,己方勇士竟被冲杀出来的明军,杀得连连后退,图尔格眼中的惊恐之色愈盛。 这可是亘古未有之事啊! 打自己从军以来,何曾有过被明军近战肉搏而杀退的先例? “耻辱……简直是奇耻大辱啊!”图尔格不由大吼了起来。 可当他看到对面如狼似虎般汹涌而来的宣府军枪阵,心中又是忌惮不已,在自家旗中巴牙喇的拖拽下,慌乱退出了战场。 “杀……杀鞑子……杀鞑子……” 对面宣府军将士的声声怒吼中,攻山的镶红旗、镶白旗鞑子兵们退却了,他们又一次在胜利即将到来的时候退却了,又一次攻打长岭山失败了! 望着如潮水般退下去的鞑子兵,陈铮也是非常的痛心,连日激战,他独石营部下也是伤亡极大,特别时营中的刀盾枪兵几度出阵血战,更是折损非常严重。 毕竟攻山的清兵有数万人马,他们每日轮攻不断,打得各铳兵炮手亦是疲惫不堪,且宣府军的火铳、火炮虽然精良,却也不能久射不断,仍是要不断散热。 因此,为了防止清兵攻上最后的寨墙,只得不断派出盾阵、枪兵迎敌,以近战肉搏血战杀退清军。 此刻,陈铮已然下了寨墙,他猛地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怒声咆哮道:“有我无敌,全军反攻,肉搏杀奴!” “有我无敌……杀奴!” “有我无敌……杀奴……杀奴……” 就在适才盾阵枪兵出寨血战之时,装填好的铳兵仍不断瞄着后面清军射击,然此刻,他们也就地放下手中的火铳,抽出腰刀,奔下寨墙,要出寨血战。 “杀奴……杀奴啊!” 长岭山主寨外,已然分不清哪里是盾兵枪兵、哪里是辽东新军、哪里又是铳兵,所能区分的只有清军与明军。 一场自清军攻打长岭山以来,最为惨烈的肉搏战就此打响! 便是众多的聚在长岭山上的民夫中的青壮们,也纷纷找来各种各样的兵器,随着辎兵营的好汉们身后,大声呐喊着冲出石寨,向着清军冲杀过去。 ………… 一场血腥杀戮过后,清军终于退却了! 攻山的各路清军,终于全线溃败退却,他们也终于承认,即使没有了铳炮之利,即使是近身肉搏血战,他们也战不过宣府军。 宣府军将士似乎已成为了清军鞑子的克星! 这个只有区区不足五千人马的小小山岭,已然夺去他们太多勇士的生命,也杀得他们心寒不已。 若说初时,他们还能说明军是凭借壕沟矮墙与铳炮犀利,才能打赢他们。 可到如今,长岭山上的明国守军更是奋起余勇,不论刀兵、枪兵,亦或是铳兵、炮手,甚至连辎兵都敢于拔刀相向,与他们近身肉搏。 他们终于承认,他们感到害怕了,他们也要转身逃命了。 他们更会承认,对面的明国兵马真是不一般,他们竟然毫不畏惧他们的兵锋,毫不畏惧他们的怒吼与嚎叫。 凭着一腔血勇,只以冷兵肉搏血战,能将他们杀退的,恐怕也就只有眼前这一支明国军队了。 虽然在这时,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镶红旗巴牙喇纛章京塔赖等人,率着各自其中的巴牙喇勇士,也已赶来助阵。 然清军败势已定,军心也已散乱不堪,即使他们加入仍难挽战事之不利,但却也使得更多的清军,能够活着逃回山下。 这些巴牙喇兵们先是以弓箭阻击追杀而来的明军,再以盾阵接应败逃的清兵,逐渐退回至第一道防线的壕沟外,直至退到上岭下的清军大营。 其实,他们这些巴牙喇勇士初到时,也并不是没有想着反攻。 可清兵的军心已散,即使是平日里凶神恶煞般的巴牙喇,此刻也无法阻止他们败逃而下,更何况明军紧随其后杀来,根本就没有时间阻止败兵。 陈铮挥舞长刀冲杀一阵,猛地对身边亲兵大喝一声:“取弓箭与我!” 他接过自己的大弓与利箭,站好马步,张弓搭箭瞄上就射,利箭“嗖”的一声离弦而去,破开长空直直射向前面败逃的鞑贼。 “啊!” 一声惨叫,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的右肩便被这一箭射中,他已无暇回顾射箭之人,在身旁巴牙喇的搀扶护卫下,仓皇而走。 ………… 终于,结束了,今日的战事结束了! 看着如潮水般尖叫奔逃的鞑子兵,还有那遍布山岭的双方战士尸体与鲜血,层层叠叠,从山寨前的空地,一直铺到山岭下的第一道壕沟处。 陈铮扶刀而立,他的身形也是摇晃不已,大量鲜血,从他身上渗出,十余支箭矢在山风吹动下,箭羽仍在不住颤动。 他看着这一段战场上,就已是许多战死的营中兄弟,再想起数日来已不知多少独石营兄弟,捐躯于此。 陈铮不由眼眶一热,泪珠滚滚而下,滴落在他的衣甲之上,浸湿了他的眼睛,也浸湿了他脚下的这片大明国土! 回望身后的山寨,陈铮也在心中感慨,幸亏自己当初多收留了那许多辽东民夫,不然,恐怕真就难以守住这一座营垒。 此刻,他站立在山石上,冰凉的山风不住吹打着他身上的衣甲,陈铮脑海中不由再次回想起,当初他领命驻守长岭山时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 “帅爷,诚不欺我啊!” 陈铮感慨着,他继续喃喃道:“真是一场血战,真是一场痛快的血战啊!” “一将功成万骨枯。” 陈铮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诸位兄弟,你们安息吧。我陈铮绝不辜负尔等,汝为国事而战,吾必以国士待之!” ………… 清军大营已无往日的喧嚣与热闹,代之则是一片沉寂,甚至有一丝死气沉沉之态。 即使如多铎,也不似前时那般嚣张,他面沉似水,全无前日的那股霸气,余下众将也多是如此,有人更是不住叹息。 今日一战,折损比前几日更甚,镶红旗、镶白旗固然损伤最著,而正黄旗也有近千的精悍勇士捐躯。 除此,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更是捐躯于此,且连尸身都被守山的明军夺去,此更被清国诸将视为奇耻大辱。 再有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也是在败退之时,被明军守将一箭射中右肩部,入肉极深,伤情亦是很重。 此一战损伤大清国八旗勇士数千,自固山额真以下伤者中,更有众多甲喇章京、牛录章京等军将,就别说那些普通鞑子兵啦。 而且今日之战,最后更是被守山明军以近身肉搏逼退,此乃是自攻陷皮岛之后,就再也不曾有过的事情,也是使多铎等人最为难以接受的一点。 若是败在明军坚城与铳炮之下,那还说得过去,就算再不济,也可勉强在明军车阵铳炮之下,败阵而走。 可如今,己方勇士连破明军两道壕沟矮墙防线,明明已逼至其最后的一道寨墙下,虽有铳炮之利,却也无法阻止我大清勇士进击的步伐。 然最终却偏偏又是被其步军出战,以近身肉搏将己方的勇士逼退,这如何能够接受? 多铎震怒之下,不惜大开杀戒,他将那些个带头败退的分得拨什库、牛录章京都斩了好些个,就连甲喇章京都有两人被他当场砍了脑袋。 可此刻,面对军帐内诸位固山和章京们的沉默,多铎在愤怒之余,也开始反思起长岭山之战的必要性。 其实,对于清军攻略杏塔粮道的战略来讲,长岭山横亘于松杏大道之侧,确是一处关键所在,但也并没有到必须攻下的地步。 大可在此挖掘壕沟,封锁其下山通道,然后再留驻一支四五千的精骑马队,监视长岭山上守军不出来捣乱就好。 如此虽非最佳的选择,但对于清军来说却是最为恰当的选择,毕竟如此一来,首先就是避免了攻山带来的大量伤亡。 其次便是再无需将大军全部居留此地,数万人马分而掠食,既可进一步扰乱明军粮道,又可减轻己方的粮草供应压力。 当然,事后诸葛亮,本就算不得什么本事。 但此刻清军之中,这种想法却再次重新被人提起,隐隐有一股声音,似乎在暗中指责多铎力主攻打长岭山,实乃错误的决断。 豫亲王多铎面色阴沉,他心中自然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镶黄旗的固山额真拜音图,他人虽不在此地,然清国内部各种关系却也是错综复杂。 更何况拜音图之弟、辅国将军巩阿岱此时正随在军中,他们兄弟一心,虽拜音图不在这里,巩阿岱却是可以挑拨生事。 多铎已然暗下决心,为了应对这些种种质疑,长岭山无论如何都要攻下来。 此刻,长岭山对于多铎来讲可是干系重大,若能攻下,则可达成自己当初定下的杏塔战略,以此为大军中转基地,进而彻底截断松山明军退路。 但若是不能攻下此处,不惟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大减,将来回军之后,拜音图等人不在黄台吉跟前进献谗言,污蔑自己决断不明,以致损兵折将。 真到了那时,就算大清国取得了锦州战事的胜利,恐怕自己也得不到多少功劳,可一旦锦州战事不利,恐怕自己将是罪责难逃。 “打,必须要打到底,必须要打下来!” 多铎嗓音略显沙哑的继续说道:“阿山固山为皇上尽忠,乃是我等之楷模。想我大清数万勇士,毕集于此,激战已有数日,仍无法攻克这座山岭,各旗勇士更死伤颇重。” 他眼神犀利地扫视一圈,突然话锋一转,道:“由此可知,此处山岭虽小,确暗藏明国精锐,其所处又如此关键,在我大军连攻之下,仍有如此战力。 当初,我等若是大军未驻此间,恐怕其必定在关键时,破坏我截断明国大军后路之策,以其强悍战力,必成我军之害。” 多铎说到此处,略顿了一顿,他目光如刀般注视着每一个人,沉声又道:“我意已决,为保我军能将皇上旨意,贯彻始终,彻底阻绝松山明军退路,就必须要拔除长岭山这颗钉子。 诸位要知,此番锦州城下之战,乃是我大清国运之战,只许胜不许败,本王绝不会允许,在长岭山留存如此一支明军,随时破坏我大军计划。” 他面上神情凶狠决绝的又一字一顿说道:“即使付出再大伤亡,长岭山也一定要攻下!” 军帐内一片沉寂,各人都面面相觑,多铎刚才所言,他们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听来都觉得很有道理。 然攻打长岭山已是三日有余,虽几度攻到山顶主寨外,却都被明军奋力推回,不但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战亡,各旗也都是伤亡颇大,实已不愿再次攻山。 可众人观豫亲王多铎态度坚决,虽多感觉不妥,却无人敢在此刻进言。 ………… 长岭山上,陈铮也是刚刚巡视完伤兵营,连战三日,他独石营将士已伤亡近千,虽其中大半都是负伤,其后若治疗得当,大多都可返回军营。 但如此大量的伤亡,已接近独石营兵额的三分之一,他也心知,若非是困守此地,怕自己的独石营也会像其他明军一般,各自溃逃而去。 这也是他放弃前面两道防线,主动收缩回山顶主营的原由。 若是仍坚守第一道壕沟矮墙处,将士们见到如此伤亡,一旦军心崩散,难保不会就此逃下山去,各自保命。 而如今,全军收缩回山顶营寨,就算他们想逃,然被清军鞑骑重重包围之下,也无路逃走,唯有固守待援一途。 陈铮登上东北角楼,望着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惨死的方向,猜想着那方白日里战事的惨烈,口中却喃喃道:“大帅,鞑子真的来啦。然此间战事之惨烈,真是前所未见,远胜于当年的巨鹿,陈铮已然尽力了。” 他抬头望着忽明忽暗的月光,轻声道:“援军何时才会到来啊?”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杀阿山者,乃方四虎也! 陈铮正望着山岭下,清军营地里的星点灯火出神,不觉一阵山风吹过,竟打了一个激灵。 这时,中军骑兵把总赵汝亮走上角楼,轻声禀道:“将军,辽人方四虎带到。” 陈铮虽然望着山下的灯火出神,但也听出刚才只有一个人的脚步上来,便随口问道:“人呢?” “回将军话,方四虎正在角楼下候着。” 陈铮转回头看向赵汝亮,笑着说道:“很不错嘛。还未正式入营,便击杀鞑子固山额真,这小子可以啊,我独石营要定他了。” 赵汝亮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将军,咱可瞅着这个方四虎不赖,人高体阔屁股大,很是个骑兵的好料子,不若给咱留下了呗。” 陈铮走前一步,抬手拍打在他的肩膀上,佯怒道:“见着个好的,就想拉到你们骑兵队里去,赵汝亮你可真是贪得无厌嘞。” 赵汝亮挠着头皮,讪讪笑道:“咱……咱这不是想着帮将军扩充中军嘛。” 他接着又道:“将军,咱瞧着这些辽兵个个身板硬朗,又是奋勇敢战,真他娘的不赖。要我说不如都招进咱营里来,可好?” 陈铮闻言双目闪出一道精光,可旋即不见,他并未再说此事,反而再次拍了拍赵汝亮的肩膀,道:“走,随我去会一会那个方四虎。老子倒要瞧瞧,能凭一己之力,阵前斩杀鞑子固山额真的方四虎,他到底是个咋样的人嘞!” 角楼下,一队披甲的宣府军枪兵在周围站立警戒,而独石营镇抚官刘井柱、战车把总侯大康、左部千总田明遇、右部千总周三平、中部千总宋山铨,以及辎车左部千总杜淳刚等人也尽皆在此。 而在众人身后的空地上,停着一辆由辎车改造的板车,车上赫然摆放着一具尸骸,正是鞑子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的尸身。 大车后则有二十名辽人壮汉,其打头一人显得格外高大,他比身边旁人几乎高了整整一个头,站在那里就如鹤立鸡群一般。 陈铮下了角楼后,便大声喝问道:“哪个是方四虎,给咱老子自己个站了出来。” 方四虎闻言后,挺胸抬头的就往前走去,直到距离陈铮两步时,才停下大声报道:“小人方四虎。” 陈铮双目注视着眼前这名大汉,只见他竟比自己还高上一个头来,那腰身仿佛有自己两个大,他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去。 就见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汉子,黝黑的面堂,膀阔腰圆,就像中军把总赵汝亮说的那样,屁股却是很大。 陈铮看着那大汉,沉声道:“就是你杀了鞑子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 方四虎望着陈铮:“陈将军,这个鞑子是俺杀了的,俺只想着要他身上的那盔甲。陈将军要是也喜欢这身盔甲,俺就不要啦。” 他旋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俺是真稀罕他身上那盔甲,贼拉亮堂!” 陈铮笑了,他看着方四虎道:“盔甲而已,入了我宣府军,岂又差了尔之盔甲?” 他这么一问,方四虎倒是愣了,他疑问道:“能管饱饭?让俺带眷属不?” 这回轮到陈铮愣神,但片刻之后,他就想得通透,只听他大声对着众人说道:“我宣府军中,自然是人人饱食,这有何难?” 他继续道:“至于眷属,我家大帅曾言:尔之父母,既吾之父母,尔之姊妹兄弟,亦如吾之姊妹兄弟。” 陈铮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然我宣府军却只留敢战勇士,而不养一个闲人。” 他目光死死盯在方四虎的身上,沉声问道:“汝可愿入我宣府军中?” 那方四虎闻言一愣,这时不知他身后何人,猛然踹了一脚,方四虎在这股大力推动之下,蹭的窜前一步,拜倒在陈铮身前,他愣愣道:“管俺的饱饭就成,俺必以死相报!” 与此同时,方四虎身后的十九名辽人壮汉,也齐刷刷的跪下拜道:“请陈将军放心,我等自愿入营,必谨遵军令,拼死奋战,绝无退缩。” 其实,陈铮早有大量招募辽人之意,他更想将前时招募的那一千五百军壮,直接就转为自己营中的战士。 然张诚对宣府军的控制极严,按照规矩,各营并无招兵之权,每战的损耗,皆由张诚的中军从吴志忠所操训的新勇中补充。 似陈铮这般,在战时自主招募新勇一事,此前可是从未有过。 所以,此时他才犹豫,自己招募新勇已是犯了军规,虽说有临战需要之一说,可必竟是军规所不容。 可经此一战,陈铮也发现辽人确为堪用,他们不止是身强体壮,更是对鞑贼充满了世代仇恨,临战每每无人退缩。 所以,他才敢于直接替张诚做主,只听陈铮大声喝问道:“某只问一次,尔等可愿加入我宣府军中,受我之军规军律挟制?” “愿意……” “愿意啊……将军……” “将军……我等愿意……我等愿意……” 那辆装载着阿山尸身的板车之后,二十名辽东壮汉都随在方四虎身后,对着陈铮跪拜不已,即使是远处的山岭间,也到处回荡着他们刚才的吼声。 陈铮望着他们,对身边的镇抚官刘井柱轻声问道:“刘镇抚,你瞧该是如何处理?” “辽民如此热情,我等又岂可逆了民意?” 刘井柱先是疑问了一嘴,才接口又道:“依我之见,陈将军当先以收抚民心为上,命书吏来为之登记造册,待此间战事停歇,便带同眷属一起返回宣府。” 他说着又看向陈铮,片刻后,才继续道:“然我宣府军各营员额皆有定数,未得大帅军令,我等自然不好扩编营伍。 只不过,今日是为我宣府收拢民心,收聚优良的战士苗子,而非为了扩编我独石营军伍。 陈将军以为如何?” 陈铮闻言,不由在心中暗叹不已,到底还得是读书人的弯弯绕多啊! 只言片语,便化解了自己心中的顾虑,当下接言喝道:“尔等且回去告知山上的辽民兄弟,但凡家世清白之人,我宣府自会收留。” 陈铮又略微沉思片刻,才继续喝道:“但凡今日出战之人,皆已是我宣府的将士,尔等回去转告一下,使得山上诸辽民皆知。” 那二十名辽民闻听此言,皆是兴奋不已。 他们之所以能被选来护卫阿山尸骸,并当面拜见独石营主将陈铮,实则都身负为众多辽民求情的责任。 此刻,见陈铮言语之中,已透露出可带大家前往宣府安居之意,哪里还会在给陈铮反悔的机会? 其实,他们这些辽人,本身就是辽东的军户,若想从军自有大把的机会,但他们多有家小需要照顾,且对辽东各军中克扣普通军士粮饷多有了解。 若是自己从军入伍,那么靠着被层层克扣盘剥的军饷粮草,根本就无法养活家人,所以才靠着出卖力气来养活亲人,而不愿加入军伍。 可宣府军却是不同,通过这几个月来的接触,他们可是亲眼看到宣府军中粮饷充裕,从无克扣盘剥之情。 而且,在战前如许诺封赏,从来都是第一时间兑现。 如此军伍,在大明那可是挑着灯笼都选不到的好地方,他们其实早就心神向往,只是没得机会开口罢了。 而今,借助辽民方四虎一枪击杀阿山的良机,他们才试探着表述了自己的意愿,在得到陈铮明确答复之后,便更无疑问。 只见辽人队中走出一位年在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他上来就跪拜道:“辽人小民程志金,拜见陈将军。” 陈铮受了礼后,就听这程志金开口继续说道:“陈将军,我等众人,皆仰慕宣府军之神威,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现我在长岭山上,除却之前编入个部的新军外,尚有近千的壮汉,他们也想投入宣府军中,为张大帅建功立业,拼死奋战。 未知,陈将军敢做主否?” 望着那名老者,陈铮也是朗声说道:“这一片山岭,非是我宣府军一力守之。” 他望了望那二十名辽东汉子,尤其是方四虎一眼,又继续道:“” …… 然张诚对宣府军的控制极严,按照规矩,各营并无招兵之权,每战的损耗,皆由张诚的中军从吴志忠所操训的新勇中补充。 似陈铮这般,在战时自主招募新勇一事,此前可是从未有过。 所以,此时他才犹豫,自己招募新勇已是犯了军规,虽说有临战需要之一说,可必竟是军规所不容。 可经此一战,陈铮也发现辽人确为堪用,他们不止是身强体壮,更是对鞑贼充满了世代仇恨,临战每每无人退缩。 所以,他才敢于直接替张诚做主,只听陈铮大声喝问道:“某只问一次,尔等可愿加入我宣府军中,受我之军规军律挟制?” “愿意……” “愿意啊……将军……” “将军……我等愿意……我等愿意……” 那辆装载着阿山尸身的板车之后,二十名辽东壮汉都随在方四虎身后,对着陈铮跪拜不已,即使是远处的山岭间,也到处回荡着他们刚才的吼声。 陈铮望着他们,对身边的镇抚官刘井柱轻声问道:“刘镇抚,你瞧该是如何处理?” “辽民如此热情,我等又岂可逆了民意?” 刘井柱先是疑问了一嘴,才接口又道:“依我之见,陈将军当先以收抚民心为上,命书吏来为之登记造册,待此间战事停歇,便带同眷属一起返回宣府。” 他说着又看向陈铮,片刻后,才继续道:“然我宣府军各营员额皆有定数,未得大帅军令,我等自然不好扩编营伍。 只不过,今日是为我宣府收拢民心,收聚优良的战士苗子,而非为了扩编我独石营军伍。 陈将军以为如何?” 陈铮闻言,不由在心中暗叹不已,到底还得是读书人的弯弯绕多啊! 只言片语,便化解了自己心中的顾虑,当下接言喝道:“尔等且回去告知山上的辽民兄弟,但凡家世清白之人,我宣府自会收留。” 陈铮又略微沉思片刻,才继续喝道:“但凡今日出战之人,皆已是我宣府的将士,尔等回去转告一下,使得山上诸辽民皆知。” 那二十名辽民闻听此言,皆是兴奋不已。 他们之所以能被选来护卫阿山尸骸,并当面拜见独石营主将陈铮,实则都身负为众多辽民求情的责任。 此刻,见陈铮言语之中,已透露出可带大家前往宣府安居之意,哪里还会在给陈铮反悔的机会? 其实,他们这些辽人,本身就是辽东的军户,若想从军自有大把的机会,但他们多有家小需要照顾,且对辽东各军中克扣普通军士粮饷多有了解。 若是自己从军入伍,那么靠着被层层克扣盘剥的军饷粮草,根本就无法养活家人,所以才靠着出卖力气来养活亲人,而不愿加入军伍。 可宣府军却是不同,通过这几个月来的接触,他们可是亲眼看到宣府军中粮饷充裕,从无克扣盘剥之情。 而且,在战前如许诺封赏,从来都是第一时间兑现。 如此军伍,在大明那可是挑着灯笼都选不到的好地方,他们其实早就心神向往,只是没得机会开口罢了。 而今,借助辽民方四虎一枪击杀阿山的良机,他们才试探着表述了自己的意愿,在得到陈铮明确答复之后,便更无疑问。 只见辽人队中走出一位年在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他上来就跪拜道:“辽人小民程志金,拜见陈将军。” 陈铮受了礼后,就听这程志金开口继续说道:“陈将军,我等众人,皆仰慕宣府军之神威,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现我在长岭山上,除却之前编入个部的新军外,尚有近千的壮汉,他们也想投入宣府军中,为张大帅建功立业,拼死奋战。 未知,陈将军敢做主否?” 望着那名老者,陈铮也是朗声说道:“这一片山岭,非是我宣府军一力守之。” 他望了望那二十名辽东汉子,尤其是方四虎一眼,又继续道:“”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打出宣府军的威名 “咚!咚!咚!” 随着宣府军战鼓声声响起,壕沟边上那一排排战车上的火炮也怒吼着射出一颗颗炮子,呼啸着向壕沟对面的外藩蒙古兵飞射而去。 于金的战车左部一共有六十辆战车,现在他以每十辆战车为一个战斗小队,集中炮火轰击,以掩护赤城营将士填壕。 鞑子挖的壕沟虽深达一丈,宽约两丈,但宣府军也无须全部填平,按照张诚的部署,他们只需要在战车掩护下,填出六条通道即可。 而对面的外藩蒙古骑兵,自然不会让张诚如此轻易的填壕,可他们几次策骑冲来,射出一波波箭雨,无奈宣府军将士有战车挨牌保护,他们的箭矢多无有用处。 但明军战车上的有节奏地轰击,再加上挨牌上面战车营的火铳、大铳不断射击,没有伤到多少宣府军步卒,己方的骑士却损失颇多。 他们见骑射、步射都已不能阻止宣府军填壕,便也不再做无用功,而是将剩余的蒙古骑兵集结成若干小队,每队四五十骑的样子,在距离壕沟一二百步外散开巡守。 望着远处的蒙古骑兵,张诚嗤鼻一笑,道:“看那边,北虏是想在我步营通过壕沟,立足未稳之时,突击我军。” 轰隆不断的铳炮声中,张国栋笑着接口道:“哼,定要叫这帮北虏知晓我宣府军的厉害。” 他回望张诚,请示道:“大帅,六条通道,如今都已填平,赤城营请求出战,通过前方壕沟,迎战北虏骑兵。” 张诚看着张国栋,面色凝重的说道:“国栋,当以轻车在前,步军在后,通过壕沟,首在结阵,只以火铳据敌,避免直接近身搏战。” “喏。大帅,末将省得。”张国栋答着。 张诚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又颇为神秘地说道:“据探报,对面当是前来为鞑贼助战的外藩蒙古兵马,其与鞑贼也未必是一条心。 尔不只要稳扎稳打,更是要将其打痛打惨,要打出我宣府军的声名,使其自今而后,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我宣府军战旗,便会心中慌乱。” “喏。请大帅放心,张国栋定不辱使命!” “去吧。” ………… 随着大鼓声声,宣府军将士开始在壕沟一侧列阵。 他们推出三辆轻车在步阵之前,接着就是两排盾兵,而后便是赤城营铳兵,最后才是刀盾兵和枪兵。 在那已经填好的六条通道上,有四条都是如此布置,而南北两边最外侧的通道,则只在通道口两侧布置了十辆战车,却并无赤城营将士结阵以待。 这两条通道是为骑兵预留,待赤城营步军通过壕沟,并列阵与贝勒接站后,才由郭英贤部走南面,林芳平的虎卫营与黄保忠的家丁队走北面。 如此,对面的外藩蒙古骑兵被步营吸引,骑兵才好无阻碍的快速通过,再从两翼包抄对面蒙古骑兵。 “咕……” 一声凄厉的天鹅音喇叭声传来,四队轻车被赤城营将士推动,迅速向前移去,其后的赤城营将士更踏着整齐的步伐,紧紧跟随,直向壕沟对面冲起。 与此同时,隆隆的炮声也随即响起,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火铳爆响,炮子与铳弹齐齐飞射向壕沟对面的北虏骑兵。 这一排战车距离壕沟约有五六步远,而对面的北虏骑兵却在一二百步之外,普通火铳自然射不到那般远,但宣府军战车营装备的大铳却可以打射一二百步。 而每辆战车上装备的四号佛朗机炮更是打射数百步距离,此时为了轰击对面的北虏骑兵,更是特意调低了射角。 很快,赤城营将士便推着轻车奔上壕沟通道,他们犹如四条长龙一般,探出大阵之外,随着车轮带起的烟尘滚滚向前,赤城营将士也急速向着对面的北虏骑兵而去。 就在赤城营将士推着轻车才通过壕沟,对面北虏骑兵便结队奔驰而来,意图趁赤城营还未结成阵势,将其一举击溃。 然他们却是在错误的对手面前,选则了正确的打法。 不过,这一种看似正确的打法,却也因为选错了对手,而变成这近千外藩蒙古骑兵的失误! 因为,就在赤城营战士推着轻车才过壕沟,每条通道处提供火力支援的十辆战车中,各有三辆战车上的火箭匣,就被引燃了引线。 “嗖!嗖!嗖!……” 一支支大火箭带着绚丽的尾焰,呼啸着飞跃壕沟,直奔对面蒙古骑兵而去。 原本就因铳炮齐鸣,而腾起的大篷烟雾,此时却因火箭匣的引燃,变得更为浓密,即使阵阵山风吹来,一时间也未能将之吹散。 那一大片浓密的烟雾中,仍不足飞射出一支支火箭,夕阳照射下,使得火箭的尾焰更为绚丽,竟似乎散发出五彩光芒一般。 炮子,大铳弹,火箭几乎笼罩了壕沟对面的整个战场,外藩蒙古骑兵们竟无一幸免与外,他们还未与赤城营的战士们接阵,便已是伤亡不断。 虽然这个时候的铳炮,虽威势惊人,但命中却属实不高,不过,即使如此,在接近饱和状态的混合轰击之下,蒙古骑兵仍是伤亡颇多。 只是,被铳炮击中击伤者大多难以存活,而被火箭射中者,却大多都不会危及性命,除非是近距离被火箭平射,直接贯穿了身体,那就要另算了。 赤城营战士在轻车和己方铳炮、火箭的掩护下,已然迅速通过壕沟,在对面结成盾阵,他们也在缓缓向前推进,铳兵们每前行十步,便打射一轮火铳。 ………… 外藩蒙古土默特右翼旗的旗主、扎萨克善巴,正是这支阻截郭英贤部援军的外藩蒙古兵统帅。 他这边只有一千五百余北虏精骑,初时,凭借已然挖掘好的壕沟,并未将郭英贤所部四千余明骑当作一回事。 毕竟,己方与明军隔壕相望,对面人马是己方的两倍还多,又能如何? 难道他们还能长出翅膀,直接飞跃过那又深又宽的壕沟不成? 而如果他们想填壕,己方的骑士又不是吃素的,更不是摆设,到时定必用一支支利箭,射得对面的明军不晓得爹娘是谁! 但想法很美好,而现实却不是一般的骨感。 他在一开始的时候,还疑惑对面明军人马众多,然却退到己方弓箭射程以外,既不见其有填壕的举动,又不见其退却。 正当善巴满腹狐疑不定之际,却又见一队队明军步骑开来。 不过,他却并未因此而惊慌,毕竟骑兵优势在己方,就算明军拼了命填壕,也要让他们在这里留下成堆的尸骨。 而己方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亦可策骑退去,难道明军的骑兵还敢来追击不成?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眼前这部明军,竟然比长岭山上驻守的明军更为凶悍,也正是在这一战之后,善巴才开始重新思考自己与清国的关系,到底该不该像现在这样维持下去。 毕竟这一次的锦州之战,让他看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景象。 现在,善巴也不再犹豫,宣府军猛烈的炮火,不但使他的骑士伤亡颇多,更使他想起了长岭山上的遭遇。 他们外藩蒙古各部与清国的关系,远没有八旗蒙古那般紧密,忠诚度也并不是很高,只不过慑于鞑子的兵锋之盛,又想着来跟在后面捞些好处,这才纷纷应允领兵前来助战。 所以,一旦他们的伤亡超出预期,又或者预感到不会有什么好处可捞取的时候,便自然而然的心生退意。 像善巴这种外藩蒙古的扎萨克,更是不愿自己部族中的勇士白白牺牲在这里,若真的损兵折将,又没有捞到多大的好处。 若真是如此结局,那必将影响到善巴在部族中的威望,再严重一些,甚至会威胁到他在部族中的统治地位。 因此,当他见识到对面明军如此犀利的炮火威势后,心中惊异,直到这时他才想起,对面明军的旗色,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再一深思心想之下,猛然记起,对面明军的旗色似乎与长岭山上那伙明军旗色,极为相似。 他们外藩蒙古各部也经常突入大明边地劫掠,虽与大明各地边军,尤其是西北一带边军打过颇多交道,但对于明军的旗色仍旧是一知半解,知之不详。 如今,他先是感觉铳炮齐射的威势,似曾相识,接着才想到两部明军旗号竟也十分相似。 善巴有些不敢相信,一向懦弱的明国,怎么突然之间竟出来这许多凶悍的劲旅? 他可不愿意替清国皇帝啃硬骨头,他只想着跟在鞑子后面喝汤,而如今见对面明军人马众多,炮火犀利,他又怎会与之死战。 更何况,在壕沟对面的一片硝烟中,他更望见两队明骑,正策马通过壕沟,向着己方骑士包抄而来。 以善巴为首的土默特右翼旗北虏,趁着明军骑兵还未通过壕沟,急忙抢起己方死伤的勇士,策骑往西急奔而去。 只留下十余具来不及收走的北虏骑士尸骨,以及一地或死或伤的战马! ………… 大明崇祯十四年,九月初一日,夜,一片漆黑。 此刻,在别处或许才是深秋,然辽东大地却已进入初冬时节,尤其是当太阳落山之后,失去了阳光的大地,也变得异常阴冷。 辽东杏山堡东北方十余里外的松杏大道边,却是一片灯火通明,沿着大道旁的山岭绵延达数里,宛如一条火龙。 正是自松山前线回援的张诚所部宣大军马,在此地扎营驻寨,他们所在之处也属于长岭山的一部分。 只不过,这一段山岭起伏跌宕,绵延向东北而去,却不适宜驻营,所以他们才沿松杏大道扎下营盘。 整个大营绵延数里,各处营垒之间又留出一些空地,以便遇警之时,可以有反应的空间,能够互相救援,免得一营遇袭,全军溃乱。 从此地再往西行不足五里,便是清国豫亲王多铎所率镶白旗、镶红旗、正黄旗大军驻营之所在,而北行十余里则是杏山堡城。 为了抵抗初冬时节夜风的寒冷,张诚早早扎下营盘,除在周边山岭各处布下明暗哨外,便是命军士们多砍伐些树木。 如今,各营内外都是燃起一堆堆的篝火,许多将士都围着篝火取暖,待各营各司各局点过名后,除了出巡放哨人马以外,便要入营帐安歇。 中间一座大营,灯火与别处无异,然营内外巡哨人员却显稍多一些,此地正是宣府镇总兵张诚的中军大营。 而中军大帐之内,回援的各营官将正聚在这里,商议军机要务。 老将郭英贤刚刚介绍了自己了解到的军情,最后说道:“奴贼奸诈,处处撅壕,其意便是阻我回援,如此看来,杏山、高桥、塔山等处,实在危险啊。” 张广达立时接言:“大帅,独石营只有三千余众,即使加上辎车左部也才不足五千人马。而其在长岭山独对奴贼数万,已然三日夜。 今奴贼既有余力,出兵各处撅壕拦路,想必长岭山已被奴贼团团围困,陈铮兄弟也是万分危急,还请大帅速做决断,我等明日如何与奴贼对战,以解长岭山之围。” 张诚知他是真心担忧陈铮的安危,只是笑笑,却并未说什么。 一旁的张国栋却笑着说道:“张胡子你是关心则乱。” 他接着又道:“若是陈兄弟的独石营,单独对战鞑贼数万虏骑,确是凶险,莫说是你心中担忧,我等在座各人哪个能放得下心? 就算这长岭山上的壕沟矮墙再多,也无论这山顶的石寨有多坚固,但人数劣势摆在这里,终究会为奴贼所破。” 张国栋又继续说道:“可现在就不一样啦。如今我大军过万人马,已然到达此地,又怎会容许奴贼全力攻打陈兄弟? 就算我等什么都不做,他多铎也不会容许我等大军,就扎营在他的身侧吧!” “哈哈哈……” 张国栋话音才落,大帐内便暴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且看鞑贼如何应对 张诚看着麾下众将各抒己见,只沉稳的坐在上首大椅中,喝着热茶,对于麾下各将的发言,他一如既往的不置可否,任由大家畅所欲言。 张明远已经给他身前案几上的小茶壶,都加过两次水,此刻正待上前再次加水的时候,却被张诚摆手制止。 但见他笑着对众人说道:“长岭山,固然要救,但也不可过于急切,毕竟如今那里还有鞑贼数万兵马。” 军帐内的诸人见张诚说话,便都停了下来,静候他继续讲话啊。 张诚先是对众将笑了笑,才又继续说道:“如今,我大军过万,陈兵于此,鞑贼自然不敢再死命攻打长岭山,陈铮所部已无危险,杏山塔山之危也可立解。” 这话刚才张国栋就曾说过,大家也就此讨论过一番,这时众将又听张诚也如此以为,自然都是点头表示赞同。 只听张诚又继续说道:“今日之事,诸位也都亲见,松杏大道已被鞑贼撅断。我想鞑贼既能撅断此处大道,别处也自然不会放过。 如此,我回援大军若是人少,自然无用,恐连壕沟都不得突破,可回援人马一多,松山前线便难以支撑。” 张诚目光凝重的扫视军帐内诸将,沉声道:“回援杏塔的军马,便只能是我军这一支,再无别部军马可以调回此间。 正因如此,我大军才不可贸然行动!” 他继续道:“为今之计,非是立时击退多铎部鞑贼,而是稳扎稳打,力求尽可能多的击杀鞑贼,才是我等此行之目的所在!” 张诚这一番话语,其实是对刚才大家所讨论内容的一个总结,只不过对于此战的目的,力求尽可能多的击杀鞑贼,却是他新提之议。 军帐内诸将互望一阵,老将郭英贤才接口道:“杏山原有孟道,五道岭上还有左光先在,后洪督又派刘肇基回防塔山、高桥一线。 我杏塔之间,当有大军数万之众,若单论兵马数量,比起鞑子来只多不少。” 张广达喝了一大口水,闻言将手中水碗猛地一顿,大大咧咧道:“就只怕他等坐拥数万大军,却只能坐守坚城,却未必敢出城与奴一战。 这解杏塔之危,奋战驱奴一事,怕还是要我宣府军马一力为之。” 张国栋毕竟早年曾在辽东从军,闻言说道:“辽东各军与鞑子经年鏖战,不至于这般不禁打吧?兵力相差不大,想来还是可依托坚城,结阵一战。 就算战败,还可退回城中坚守待援,又不是一败之后,退无可退,置之死地。” 张诚听了张国栋之言,心中笑了笑,不过面上却神色不变地开口道:“国栋,你这些年不在辽东,现下的辽东兵马,怕已无往日雄风了。” 他说完就转头望定林芳平,对他说道:“芳平,你们不要闲着,把哨骑都撒出去,杏山、高桥、塔山都要去探一探,对了,还有笔架山那边,尤为重要,不可不察。” 林芳平起身应令:“喏!” 张诚又对张广达道:“骑营的哨子也都撒出去,使莫日根的蒙骑分散到各哨队中,如此,若是遇上北虏探子,还可攀攀交情不是?” “哈哈哈……” 众人闻言不由一阵大笑起来。 大家心中明白张诚之意,此番来袭杏塔的清军中,有许多外藩蒙古和八旗蒙古的人马随行出战。 张诚之意便是在各哨队中都安排蒙古骑兵相随,如此,一旦遇上这些蒙古探子,既可与之攀些交情,蒙混过关,亦可在擒获之后,以蒙古话严加拷问。 众将笑过了之后,张诚又对林芳平和张广达道:“吩咐下去,如今杏塔间的鞑贼探子众多,各处要道都虏骑所掌控,哨查之事实凶险万分,切切小心行事,万不可逞强! 再有,各哨队也不宜分散,既要保证各队人数,又要相互保持联系,一旦遭遇虏骑,当先以全师撤回为要,所以各哨队之间要互相呼应。” 他们二人接令后,老将郭英贤却开口问道:“总兵,明日军略当如何布置?” 众人见他问到了点子上,便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静候着张诚的吩咐,一旁伺候的中军副官张明远也赶忙上前,给各位将军案几上的茶壶斟满了热水。 “哈哈哈……” 张诚笑声中指着郭英贤道:“老将军这是急了!” 他接着又道:“我等此来,所为乃是解长岭山、杏山堡之危。只要长岭山还在陈铮手里,杏山堡不失陷奴贼之手,咱们便算达成此行之目的。 而反观奴贼,其如此费尽周折,先以黄土岭、石门山为饵,诱我大军尽出,这才派出多铎等贼,领四个旗的鞑子趁夜急行,突袭我杏塔粮道。 幸得驻守长岭山之陈铮,横亘鞑子来路关键之处,我锦州大军这才能及时得信,否则杏山、塔山诸处,怕是真会陷于奴贼之手。” 张诚神情沉稳的扫视众人,接着道:“诸位请想,鞑贼如此大费周折,其所图为何?” “鞑贼所图,自然是欲断我大军粮道!” 林芳平话音才落,张广达就接言道:“莫非是要劫夺我笔架山囤粮?” 老将郭英贤略微沉思一下,开口道:“不像!鞑贼若是想断我粮道,也用不着到处挖沟撅壕,只需于各运粮要道驻守即可。 再者,鞑贼若是图谋劫夺我笔架山囤粮,那也该隐秘行踪,越高桥而不攻,直趋笔架山才是,又怎会使数万大军在此延搁多日?” 面对郭老将提出的疑问,诸人皆进入了沉思之中…… 诚如郭英贤所言,鞑贼所图若是只为截断明军粮道,又何以处处挖沟撅壕,甚至连一些不能通行粮车的小道都不放过? 而若是想要劫夺笔架山上囤粮,又何以大军顿兵长岭山下数日,更是不惜伤亡的猛攻狠打,好似生怕别人不晓得他们来了一般? 种种疑问,无法解答。 显然,鞑贼之进袭杏塔之间,必定另有所图,且其所图之事,定必更为切要! 家丁队头之一,百总谭震林猛然一个激灵:“鞑子是想断我大军退路?” “退路?” “操蛋的臊鞑子,可真狠嘞!” “数万鞑子既截我粮道,又断我归路,这是想将我十数万大军困死在松山?” 众将七嘴八舌的就议论开来,张诚看着他们也是频频点头不已,但他更多关注的目光,却是给到谭震林这个年轻人,满满赞许之意。 谭震林比黄保忠略小几岁,然他却是自幼从军,单以军龄来论的话,他可比黄保忠还要长上几岁。 因自从军以来,便一直随在宣府总兵杨国柱身边为护兵,直到最后入选家丁,多年的军旅生涯,已将他锤炼成一名合格的战士,所以才能一步步升任杨国柱家丁队的百总。 也是人小脑子活,他今天的反应就比众人略快一筹,也因此在新将主爷张诚面前露了脸,并成功被张诚相中,准备将他纳入自己的心腹来培养。 就在诸将议论纷纷之时,张诚再次发话,只听他对众人说道:“奴酋黄台吉所虑之深,确非常人可比,其所图之大,亦非我等可以想象。 吾观黄台吉之能,似乎远胜于老奴,自其继任奴酋之位以来,” …… 林芳平起身应令:“喏!” 张诚又对张广达道:“骑营的哨子也都撒出去,使莫日根的蒙骑分散到各哨队中,如此,若是遇上北虏探子,还可攀攀交情不是?” “哈哈哈……” 众人闻言不由一阵大笑起来。 大家心中明白张诚之意,此番来袭杏塔的清军中,有许多外藩蒙古和八旗蒙古的人马随行出战。 张诚之意便是在各哨队中都安排蒙古骑兵相随,如此,一旦遇上这些蒙古探子,既可与之攀些交情,蒙混过关,亦可在擒获之后,以蒙古话严加拷问。 众将笑过了之后,张诚又对林芳平和张广达道:“吩咐下去,如今杏塔间的鞑贼探子众多,各处要道都虏骑所掌控,哨查之事实凶险万分,切切小心行事,万不可逞强! 再有,各哨队也不宜分散,既要保证各队人数,又要相互保持联系,一旦遭遇虏骑,当先以全师撤回为要,所以各哨队之间要互相呼应。” 他们二人接令后,老将郭英贤却开口问道:“总兵,明日军略当如何布置?” 众人见他问到了点子上,便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静候着张诚的吩咐,一旁伺候的中军副官张明远也赶忙上前,给各位将军案几上的茶壶斟满了热水。 “哈哈哈……” 张诚笑声中指着郭英贤道:“老将军这是急了!” 他接着又道:“我等此来,所为乃是解长岭山、杏山堡之危。只要长岭山还在陈铮手里,杏山堡不失陷奴贼之手,咱们便算达成此行之目的。 而反观奴贼,其如此费尽周折,先以黄土岭、石门山为饵,诱我大军尽出,这才派出多铎等贼,领四个旗的鞑子趁夜急行,突袭我杏塔粮道。 幸得驻守长岭山之陈铮,横亘鞑子来路关键之处,我锦州大军这才能及时得信,否则杏山、塔山诸处,怕是真会陷于奴贼之手。” 张诚神情沉稳的扫视众人,接着道:“诸位请想,鞑贼如此大费周折,其所图为何?” “鞑贼所图,自然是欲断我大军粮道!” 林芳平话音才落,张广达就接言道:“莫非是要劫夺我笔架山囤粮?” 老将郭英贤略微沉思一下,开口道:“不像!鞑贼若是想断我粮道,也用不着到处挖沟撅壕,只需于各运粮要道驻守即可。 再者,鞑贼若是图谋劫夺我笔架山囤粮,那也该隐秘行踪,越高桥而不攻,直趋笔架山才是,又怎会使数万大军在此延搁多日?” 面对郭老将提出的疑问,诸人皆进入了沉思之中…… 诚如郭英贤所言,鞑贼所图若是只为截断明军粮道,又何以处处挖沟撅壕,甚至连一些不能通行粮车的小道都不放过? 而若是想要劫夺笔架山上囤粮,又何以大军顿兵长岭山下数日,更是不惜伤亡的猛攻狠打,好似生怕别人不晓得他们来了一般? 种种疑问,无法解答。 显然,鞑贼之进袭杏塔之间,必定另有所图,且其所图之事,定必更为切要! 家丁队头之一,百总谭震林猛然一个激灵:“鞑子是想断我大军退路?” “退路?” “操蛋的臊鞑子,可真狠嘞!” “数万鞑子既截我粮道,又断我归路,这是想将我十数万大军困死在松山?” 众将七嘴八舌的就议论开来,张诚看着他们也是频频点头不已,但他更多关注的目光,却是给到谭震林这个年轻人,满满赞许之意。 谭震林比黄保忠略小几岁,然他却是自幼从军,单以军龄来论的话,他可比黄保忠还要长上几岁。 因自从军以来,便一直随在宣府总兵杨国柱身边为护兵,直到最后入选家丁,多年的军旅生涯,已将他锤炼成一名合格的战士,所以才能一步步升任杨国柱家丁队的百总。 也是人小脑子活,他今天的反应就比众人略快一筹,也因此在新将主爷张诚面前露了脸,并成功被张诚相中,准备将他纳入自己的心腹来培养。 就在诸将议论纷纷之时,张诚再次发话,只听他对众人说道:“奴酋黄台吉所虑之深,确非常人可比,其所图之大,亦非我等可以想象。 吾观黄台吉之能,似乎远胜于老奴,自其继任奴酋之位以来,” 因自从军以来,便一直随在宣府总兵杨国柱身边为护兵,直到最后入选家丁,多年的军旅生涯,已将他锤炼成一名合格的战士,所以才能一步步升任杨国柱家丁队的百总。 也是人小脑子活,他今天的反应就比众人略快一筹,也因此在新将主爷张诚面前露了脸,并成功被张诚相中,准备将他纳入自己的心腹来培养。 就在诸将议论纷纷之时,张诚再次发话,只听他对众人说道:“奴酋黄台吉所虑之深,确非常人可比,其所图之大,亦非我等可以想象。 吾观黄台吉之能,似乎远胜于老奴,自其继任奴酋之位以来,”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焦着 九月初二日,天阴不见日,北风呼啸,吹打着各人的盔甲,阵阵寒凉之意直透肺腑。 卯时末刻,宣府镇大军便已结阵完毕,他们以严整的阵列,迎着刺骨寒风,战靴踏在坚硬的地面上,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长岭山方向挺进。 “噔噔噔……”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显得格外整齐,进而汇成“隆隆”之声,大军威势尽显于此。 宣府军以战车在前列成车阵,正前四十辆战车一字排开,两侧又各有十辆战车掩护侧翼,其后是车营的千余将士。 赤城营左中右三部将士紧随其后,结成三个步阵,缓缓而进,步阵之后是中军骑兵,最后又是中军战车。 左右两翼都有数千骑兵往来游弋,以掩护大军侧翼不被鞑贼虏骑骚扰,当然,张广达这一面明显比郭英贤那里少了一些,但也同样可阻止鞑贼的袭扰。 过万大军的行进,可谓是气势恢宏,若从高处俯览,就可看出,各营虽是单独结阵,但彼此之间的行进速度却十分一致,整齐划一。 大明官军中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就只有宣府军!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老将郭英贤所率宣大精骑,他们的阵列远没有宣府军整齐。 就说张广达、林芳平、黄保忠那边,虽也是三部精骑,但彼此间既是分开列阵而进,却又保持同样速度,更能交替派出游骑,在骑阵外巡弋。 ………… 面对宣府军如此阵仗,多铎虽然心中毫无惧意,却也是惶惶不安起来,他此刻已将攻长岭山作为大军唯一目的。 但作为清国皇帝黄台吉委任的一方统帅,多铎自然也不是一个傻子,否则他也当不上豫亲王,他此刻见明军列阵而来,巴不得身前士卒冲上去,尽速击溃眼前的明军。 “难道他们还能比长岭山上的明军更难打?” 多铎策骑在战马上,扬起手中的马鞭,朗声继续说道:“哼,他等既是想来送死,本王怎可拒绝。” “尔等切莫被长岭山上的明狗吓到,如他们那般顽强的明军,又有几多?” 多铎说完又继续道:“明狗向来善于守城,长岭山久攻不下,非我勇士之错,乃是明狗奸诈,借助壕沟铳炮之利而已。 可现今明狗竟敢结阵进逼,野外浪战,我等又何曾怕过明狗?” 多铎虽极力鼓动,但清军的各旗甲兵却仍是旗主多私有,现下就连镶红旗满达海都已经心存私念,尽可能多的保留旗中勇士,以求将来建功立业。 尤其是正皇旗的诸将士,本来固山额真阿山的战亡就已使他们心中惶恐不已,今更处于群龙无首之地步。 多铎有意吃掉正黄旗的鞑子,但慑于黄台吉的威严,却也不敢实际操作。 此时,鞑贼兵马虽已分向周边各处,挖沟撅壕,更有一股鞑贼对杏山堡和高桥已经发起了数次猛烈攻击。 然而现下在聚于长岭山的鞑贼仍有数万之众,望着对面明军严整的军阵,多铎也意识到自己处境的不妙,眼见对面明军渐渐逼进,他也只得命大家严阵以待。 同时派出哨探,前去传唤别处鞑贼速速前来汇合,以便一举击溃这股明军。 若是以往,可能多铎的决策就是正确的,然现在他却是遇到了生平罕见的对手,多铎亲率镶白旗与正黄旗奋起营地,而已满达海的镶红旗殿后。 ………… 正是因为,张诚所率的步骑援军到来,彻底打乱了多铎的计划,他本来已经决定,要不惜代价攻打长岭山。 而如今,却得知一股明军,足有过万人马,袭破松杏大道上的阻隔,正往自己这一方急急赶来。 多铎虽然还未知急急赶来的明军就是张诚所部,但却也是一般早早做了防范,甚至为此暂停了攻袭长岭山的计划。 …… 清国豫亲王多铎,命满达海率镶红旗兵马继续攻打长岭山,满达海虽然是一脸的不情愿,但也是无法。 …… 左右两翼都有数千骑兵往来游弋,以掩护大军侧翼不被鞑贼虏骑骚扰,当然,张广达这一面明显比郭英贤那里少了一些,但也同样可阻止鞑贼的袭扰。 过万大军的行进,可谓是气势恢宏,若从高处俯览,就可看出,各营虽是单独结阵,但彼此之间的行进速度却十分一致,整齐划一。 大明官军中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就只有宣府军!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老将郭英贤所率宣大精骑,他们的阵列远没有宣府军整齐。 就说张广达、林芳平、黄保忠那边,虽也是三部精骑,但彼此间既是分开列阵而进,却又保持同样速度,更能交替派出游骑,在骑阵外巡弋。 ………… 面对宣府军如此阵仗,多铎虽然心中毫无惧意,却也是惶惶不安起来,他此刻已将攻长岭山作为大军唯一目的。 但作为清国皇帝黄台吉委任的一方统帅,多铎自然也不是一个傻子,否则他也当不上豫亲王,他此刻见明军列阵而来,巴不得身前士卒冲上去,尽速击溃眼前的明军。 “难道他们还能比长岭山上的明军更难打?” 多铎策骑在战马上,扬起手中的马鞭,朗声继续说道:“哼,他等既是想来送死,本王怎可拒绝。” “尔等切莫被长岭山上的明狗吓到,如他们那般顽强的明军,又有几多?” 多铎说完又继续道:“明狗向来善于守城,长岭山久攻不下,非我勇士之错,乃是明狗奸诈,借助壕沟铳炮之利而已。 可现今明狗竟敢结阵进逼,野外浪战,我等又何曾怕过明狗?” 多铎虽极力鼓动,但清军的各旗甲兵却仍是旗主多私有,现下就连镶红旗满达海都已经心存私念,尽可能多的保留旗中勇士,以求将来建功立业。 尤其是正皇旗的诸将士,本来固山额真阿山的战亡就已使他们心中惶恐不已,今更处于群龙无首之地步。 多铎有意吃点正黄旗的鞑子,但慑于黄台吉的威严,却也不敢实际操作。 ………… 清国豫亲王多铎,命满达海率镶红旗兵马继续攻打长岭山,满达海虽然是一脸的不情愿,但也是无法。九月初二日,天阴不见日,北风呼啸,吹打着各人的盔甲,阵阵寒凉之意直透肺腑。 卯时末刻,宣府镇大军便已结阵完毕,他们以严整的阵列,迎着刺骨寒风,战靴踏在坚硬的地面上,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长岭山方向挺进。 “噔噔噔……”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显得格外整齐,进而汇成“隆隆”之声,大军威势尽显于此。 宣府军以战车在前列成车阵,正前四十辆战车一字排开,两侧又各有十辆战车掩护侧翼,其后是车营的千余将士。 赤城营左中右三部将士紧随其后,结成三个步阵,缓缓而进,步阵之后是中军骑兵,最后又是中军战车。 左右两翼都有数千骑兵往来游弋,以掩护大军侧翼不被鞑贼虏骑骚扰,当然,张广达这一面明显比郭英贤那里少了一些,但也同样可阻止鞑贼的袭扰。 过万大军的行进,可谓是气势恢宏,若从高处俯览,就可看出,各营虽是单独结阵,但彼此之间的行进速度却十分一致,整齐划一。 大明官军中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就只有宣府军!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老将郭英贤所率宣大精骑,他们的阵列远没有宣府军整齐。 就说张广达、林芳平、黄保忠那边,虽也是三部精骑,但彼此间既是分开列阵而进,却又保持同样速度,更能交替派出游骑,在骑阵外巡弋。 ………… 面对宣府军如此阵仗,多铎虽然心中毫无惧意,却也是惶惶不安起来,他此刻已将攻长岭山作为大军唯一目的。 但作为清国皇帝黄台吉委任的一方统帅,多铎自然也不是一个傻子,否则他也当不上豫亲王,他此刻见明军列阵而来,巴不得身前士卒冲上去,尽速击溃眼前的明军。 “难道他们还能比长岭山上的明军更难打?” 多铎策骑在战马上,扬起手中的马鞭,朗声继续说道:“哼,他等既是想来送死,本王怎可拒绝。” “尔等切莫被长岭山上的明狗吓到,如他们那般顽强的明军,又有几多?” 多铎说完又继续道:“明狗向来善于守城,长岭山久攻不下,非我勇士之错,乃是明狗奸诈,借助壕沟铳炮之利而已。 可现今明狗竟敢结阵进逼,野外浪战,我等又何曾怕过明狗?” 多铎虽极力鼓动,但清军的各旗甲兵却仍是旗主多私有,现下就连镶红旗满达海都已经心存私念,尽可能多的保留旗中勇士,以求将来建功立业。 尤其是正皇旗的诸将士,本来固山额真阿山的战亡就已使他们心中惶恐不已,今更处于群龙无首之地步。 多铎有意吃点正黄旗的鞑子,但慑于黄台吉的威严,却也不敢实际操作。 ………… 清国豫亲王多铎,命满达海率镶红旗兵马继续攻打长岭山,满达海虽然是一脸的不情愿,但也是无法。九月初二日,天阴不见日,北风呼啸,吹打着各人的盔甲,阵阵寒凉之意直透肺腑。 卯时末刻,宣府镇大军便已结阵完毕,他们以严整的阵列,迎着刺骨寒风,战靴踏在坚硬的地面上,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长岭山方向挺进。 “噔噔噔……”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显得格外整齐,进而汇成“隆隆”之声,大军威势尽显于此。 宣府军以战车在前列成车阵,正前四十辆战车一字排开,两侧又各有十辆战车掩护侧翼,其后是车营的千余将士。 赤城营左中右三部将士紧随其后,结成三个步阵,缓缓而进,步阵之后是中军骑兵,最后又是中军战车。 左右两翼都有数千骑兵往来游弋,以掩护大军侧翼不被鞑贼虏骑骚扰,当然,张广达这一面明显比郭英贤那里少了一些,但也同样可阻止鞑贼的袭扰。 过万大军的行进,可谓是气势恢宏,若从高处俯览,就可看出,各营虽是单独结阵,但彼此之间的行进速度却十分一致,整齐划一。 大明官军中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就只有宣府军!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老将郭英贤所率宣大精骑,他们的阵列远没有宣府军整齐。 就说张广达、林芳平、黄保忠那边,虽也是三部精骑,但彼此间既是分开列阵而进,却又保持同样速度,更能交替派出游骑,在骑阵外巡弋。 ………… 面对宣府军如此阵仗,多铎虽然心中毫无惧意,却也是惶惶不安起来,他此刻已将攻长岭山作为大军唯一目的。 但作为清国皇帝黄台吉委任的一方统帅,多铎自然也不是一个傻子,否则他也当不上豫亲王,他此刻见明军列阵而来,巴不得身前士卒冲上去,尽速击溃眼前的明军。 “难道他们还能比长岭山上的明军更难打?” 多铎策骑在战马上,扬起手中的马鞭,朗声继续说道:“哼,他等既是想来送死,本王怎可拒绝。” “尔等切莫被长岭山上的明狗吓到,如他们那般顽强的明军,又有几多?” 多铎说完又继续道:“明狗向来善于守城,长岭山久攻不下,非我勇士之错,乃是明狗奸诈,借助壕沟铳炮之利而已。 可现今明狗竟敢结阵进逼,野外浪战,我等又何曾怕过明狗?” 多铎虽极力鼓动,但清军的各旗甲兵却仍是旗主多私有,现下就连镶红旗满达海都已经心存私念,尽可能多的保留旗中勇士,以求将来建功立业。 尤其是正皇旗的诸将士,本来固山额真阿山的战亡就已使他们心中惶恐不已,今更处于群龙无首之地步。 多铎有意吃点正黄旗的鞑子,但慑于黄台吉的威严,却也不敢实际操作。 ………… 清国豫亲王多铎,命满达海率镶红旗兵马继续攻打长岭山,满达海虽然是一脸的不情愿,但也是无法。 清国豫亲王多铎,命满达海率镶红旗兵马继续攻打长岭山,满达海虽然是一脸的不情愿,但也是无法。 清国豫亲王多铎,命满达海率镶红旗兵马继续攻打长岭山,满达海虽然是一脸的不情愿,但也是无法。清国豫亲王多铎,命满达海率镶红旗兵马继续攻打长岭山,满达海虽然是一脸的不情愿,但也是无法。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赤城营吃了个大亏 “百子铳,发射!” 随着清军的盾车进入八十步距离,战车营千总于金一声大喝。 火光闪现,烟雾升腾而起,一阵铳炮爆响之声连连传来,布列在前排战车上的四十门百子铳,被一一引燃药线,数千颗小弹丸或碎石子,自铳口喷射而出。 百子铳是明军使用非常广泛的一种轻型霰弹炮,打的都是几钱重的小铅弹,又或是碎石子,在明军各营多有装备,不管是守城,还是野战,又或是海战都能用上。 张诚军中原是没有此种轻便小火炮,但进兵松山之时,辽东总兵刘肇基曾在杏山堡外,以百子铳对战清军,他才知还有此种神器。 当时,便向蓟辽总督洪承畴讨要了一批百子铳,一部分留给陈铮守长岭山之用,余者便一直带在军中,今次回援杏塔,自然要将之带上。 百子铳的炮管以长为妙,因为炮管越长,打射出去时的弹道就越直,打的也就越远。 百子铳的铳尾处有一个銎口,用来安插一根木把,当作手柄以调整打射的方向。 此时,在战车上还有一个木制的板凳,作为架设百子铳的平台,板凳上更插着一个铁制的支架,当作百子铳的炮架,支撑着百子铳。 如此,百子铳的铳管就可以安放在这个炮架上,更便于其上下转动,以及左右平移来调整射击方向和射击距离。 对面清军盾车在如此距离,根本无法抵挡百子铳的轰射,“噼噼啪啪”的一阵乱响,那些残存的盾车就已是千疮百孔。 即使如此,清军仍不愿将之舍弃,继续奋力推动向前行来,但盾车后的清军却都是小心翼翼的举盾防备,他们也都有了经验,时刻防备着盾车被击飞的木屑。 但盾牌可以防备盾车上被击飞的碎屑,却无法防备百子铳喷射而出的弹子,数百清军鞑子被轰射击中,纷纷翻倒在地,痛苦挣扎。 一阵阵哀嚎声,自清军进攻的阵列里远远传来。 “六十步!”观察手大声报告着。 于金双目紧盯着前方奔来的鞑子,大声喝令:“火铳,射击!” “咕!……” 一声凄厉的天鹅音喇叭声,瞬间响彻整个车阵前线,各战车见缝隙中列阵的奇兵队铳手们,齐刷刷的举起手中火铳,瞄上一个个奔来的鞑子。 “砰!砰!砰!……” 火光闪现中,大团烟雾升腾,不住向上飘起,一颗颗要命的铳弹呼啸着,划破初冬的寒风,向着滚滚而来的清军激射过去。 车营六十辆战车,就有六十支奇兵队,六百名军士中除去举盾在前的二百四十人,还有三百六十名铳兵,那就是三百六十颗夺命的铅子。 六十步距离,以宣府军所用云州二式铳来计算,再有云州精良颗粒火药的威力,足矣击穿清军的盔甲,就算他们的重步兵身着两层盔甲,也无济于事。 但此时,清军还有一些盾车,虽然已是破败不堪,但仍然具有很强的掩护作用,偶尔有一两颗弹子从盾车破开的孔洞中射来,击打在清军手持的盾牌上,发出声声脆响。 一时间,又有数十名鞑子被火铳射中,火药激发而出的弹丸,可非弓箭能比,动能极其强大,有些清军盾牌都被铳弹击裂开来。 而以火药激发的铳弹,只要击中人体,就算是两层盔甲都一样无法抵挡,且铅弹在破开盔甲的同时,也会因剧烈撞击而变形,如此再射入人体后,就会形成更大的破坏力。 所以,清军只要被铳弹击中,就算一时未死,但大多也都无法救回,最终也是痛苦死去的结局。 不过此时的清军,似乎铁了心要一举攻破宣府军营阵,面对宣府军猛烈的铳炮轰射,他们竟然不退反进。 只见对面清军阵中,猛然一阵大喝,他们抛弃盾车,竟朝着宣府军车阵防线疾冲而上。 此时,双方仅有五十步左右的距离,清军瞬息即至,面对如此情势,于金也有些慌乱起来,他不时回望中军,等待着那边的旗令指示。 “不要乱,盾兵抽刀。铳兵,弃铳换枪,举枪!” 于金的喝令,被各队总迅速向下传递,好在宣府军平日里操习严苛,军士们都早已习惯依令行事。 虽刚才见鞑贼猛冲上来,心中也是紧张惊慌,但随着声声喝令传来,他们纷纷依令行事,或抽刀在手,或弃铳举枪,霎时便又安静下来。 张诚在千里镜中,看到了车营将士们的表现,不住的点头表示赞许。 同时,他也大声喝令起来:“传令,赤城营上前,准备接替车营,防守战车前的防线。” ………… 老将郭英贤策马立在一处土丘上,不断对前方战线张望着,焦急之意浮于表面。 此时,宣府军的枪兵战士,已与清军重甲步兵近身激烈搏斗,那方正在进行着残酷无比的冷兵器格杀。 而他却仍未见中军有将令传来,一心祈盼出击,为老帅杨国柱报仇的郭英贤,如何能不心急? 清军的重甲步兵都是镶白旗、正黄旗中精锐勇士,更有许多巴牙喇兵也混在其中,他们顶住宣府军车营的铳炮后,一路冲近战车前。 宣府军车营将士虽也英勇奋战,但他们终归不是鞑贼对手,很快便被杀退。 幸亏张国栋率着赤城营将士冲来,才堪堪抵住清军的冲锋,他们同样已刀盾兵结阵在前,枪兵持长枪在后。 而赤城营的铳兵,则纷纷登上战车,居高临下以火铳轰射着对面不远处的清军,毕竟是太近了,火铳的准头也提高了不少,几乎一铳便可射中一名清军。 一番激战,才勉强守住战车这一道防线,但那些未披甲的铳兵,却有许多人都被鞑子投射的标枪、飞斧、铁骨朵等物击伤。 这边郭英贤一脸急切之情,另一侧的张广达也是如此,与郭英贤相比,张广达可是毫不逊色,都是同样的大大咧咧,又都是一般的暴脾气。 张广达此时已经派亲兵向张诚请示三次,表示了请求派骑兵出战之意,却都被张诚拒绝。 他并未策骑战马上,而是登上一处高岗,眺望着战车防线这边的战场,只见双方在战车周边激烈厮杀。 宣府军曾一度退至战车防线后数十步的地方,但旋即又杀回去,重新夺回了战车防线,可见那边的激烈程度。 “娘的,看得老子干着急。大帅咋个还不派我等出击?” 见张广达已然如此急躁,林芳平在一旁安慰他道:“张将军不必为此着急,大帅运筹帷幄,一切自有定算。我等只需静候军令便是!” ………… 大清国豫亲王多铎,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对身边众清将喝令:“出击,命骑兵出击,全军出击,杀进南军阵内,擒捉张诚者,进两个前程,封‘巴图鲁’!” “嗻。” 众清将都是大声接令,纷纷离去,呼唤着自家兵马,策骑出击。 随着军令传送,“咚!咚!咚!……”的战鼓声,在清军大阵中响起,迅速传遍整个战场。 原来,多铎一直密切关注前方战事,他似乎只关心能否顶着明军铳炮,突入其车阵之内,对于其两翼的骑兵,反而并不关切。 在他的思维中,明军骑兵就是他们大清国勇士的菜,随时可以砍杀取用,反而对面那严整的车阵,倒是很叫他担忧。 本来,双方投入的步兵,数量上也是极为相当,但清军在铳炮轰射下,伤亡数百人之多,一下子就处于数量劣势。 若不是在战前,多铎曾三令五申不得退缩,否则将以逃战处理,不惟个人要被砍头,就连家中眷属和资财,也要充公。 如此严令之下,清军只能顶着莫大的伤亡,也要往死里冲,他们四千余重甲步兵,伤亡已然接近百分之二十五,却仍未退败,可见其军律之严苛! 现在,清兵虽然人数处于劣势,但对于其战力,多铎还是信心满满,本以为只要冲至明军战车阵线之前,他们就会自行崩溃。 可战场上的情势,却出乎他的预料! 明军非但死战不退,更是在近身血战中,与清军重甲步兵杀了个旗鼓相当,这使得多铎也是惊叹不已。 在没有看清战场形势前,他的脸色也是极为凝重,一言不发,只是举着千里镜,对前方战事仔细观察。 直到他看见己方勇士,似乎仍有余力,虽几度杀进明军阵内,却又都被驱退,但也能明显看出,厮杀久了,明军果然已渐处于劣势。 这时,多铎才喝令全军出击,他要一举击溃明军,同时为了彰显自己的威名,他更是奔向了自己的战马。 是的,没错。 大清国豫亲王多铎,要亲自上阵,他要亲手擒捉明将张诚,好在清国皇帝黄台吉跟前邀功。 ………… 这一战,明军步营可谓是吃了大亏,其中,自有清军死战不退的原因,但也有战术指挥上的失误。 宣府军冷兵杀手的装备大多是刀盾兵和枪兵,他们操习了两年多,早已配合得十分熟稔,在河南剿贼之时,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威力。 但现在面对鞑子重甲步兵时,却有一种使不上力的感觉。 枪兵与盾兵配合,每一次大盾开合之际,长枪迅疾刺出,可这一次却与对战流贼之时不同,枪尖大多都无法刺穿鞑子身上的盔甲。 毕竟,鞑子的重甲步兵都是身着两层铠甲,岂是那么容易被刺穿的? 只有当枪尖刺破外层铠甲后,又正好刺中内层铠甲的结缝链接处,才能凭一股蛮力,穿透铠甲,刺入鞑贼身躯内。 但这也只是偶然发生,既然是概率事件,其成功率就更难以控制。 其实,对付清军的重甲步兵,铁锤、大斧、狼牙棒等重兵器,就远比刀枪这一类武器好用,即使是一根大棒,都要强过刀枪。 鞑子身披两层铠甲,刀砍不破,枪刺不入,大多无法伤敌,而反观鞑子却多用锤、斧、大棒等重兵,他们大力劈砸之下,有些盾兵都受不了。 即使是厮杀之际,宣府军将士的长枪也多被鞑子重兵磕飞,更多的宣府军枪兵,都被震得双手虎口阵阵发麻,甚至开裂。 也就是宣府军,不止平日操练严苛,战阵严整,虽处于劣势,仍无人退缩,就是军律军规,也明显严与别部明军,这才勉强与鞑子杀了个旗鼓相当。 “大帅,步营打得很辛苦,似乎要顶不住鞑子。” 赤城营镇抚官夏顺成,此刻正陪在张诚身旁,他也发现赤城营将士对战鞑贼,似乎有些吃力,忙出言提醒。 骑营镇抚官房知海,这时也才自骑营那边奔来,他本是前来替张广达请战,但张诚并未允准,却将他暂留于此。 现在看着步营那边打的辛苦,他也忙插言道:“大帅,咱的枪矛似乎刺不透鞑贼衣甲,步营却有些吃力,不若使骑兵上去冲一阵,也缓缓步营的压力。如何?” 张诚也是一脸的凝重,其实他早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但对面清军仍有数千的虏骑未动,他又怎敢轻易让骑兵冲上去。 一旦骑兵力竭,又以何来抵挡清军虏骑的冲击? 为此,他才一直忍痛拒绝郭英贤与张广达的请战,并派出张明远亲自向张国栋传达他的军令,要张国栋无论如何,都一定顶住鞑子步甲的冲击,守住战车防线。 初时,车营的将士撤下来,简单修整之后,又冲上去厮杀,然他们此前与步营的操练,也多是以战车、火炮配合步营。 既张诚提出来的所谓步炮协同、步车协同战法,但却未曾操习过车营将士与步营的步步协同。 此刻,他们重返战场,反而无法与步营将士有效配合,双方的战法、口令等等都有所不同,且也不能统一结阵。 无奈之下,张诚也只得传令,命车营就此撤到后方,并特别嘱咐千总于金,要他做好准备,那个杀器,估计快要用到了! 现在,眼看张国栋的赤城营已十分危急,张诚转过头,对张成芳吩咐道:“传令,中军骑兵冲上去,将鞑子步贼驱退。再命中军战车局,顶上去在步营阵后,结成防线。”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骑兵,出击! 清军各旗的鞑子甲兵,都是搏杀技能出众者当之。 若单以个人的战斗力来论,清军鞑子甲兵优于宣府军太多,即使是列阵而战,鞑子兵也并不逊色于宣府军将士。 他们的阵势虽不如宣府军那般严整,但饱经战事的鞑子,相互间的配合也是默契到了骨头里。 宣府军只是平日操练久了,个人武勇不得发挥,各将士全凭上官口令行动,一挡一刺,又或是盾撞如山,枪出如龙,各队自成一体,整齐划一的行动,才显威力。 双方激战数阵后,即使强如鞑子重甲步兵,却也在心头涌起一阵阵胆寒之意。 太强了,太狠了! 这就是鞑子兵对于宣府军将士的印象。 宣府军盾阵严整,不易突破,而其后的枪兵狂冲而来,一冲一刺之间,长枪专往各人眼、喉、心口等要害部位上招呼。 更为使人胆寒的是,他们还悍勇不畏死,声声怒吼,枪头挺刺,与他们对阵,在气势上就先输了三分。 不过,这些鞑子重甲步兵都是双重铠甲,就连顿项处也都有特殊的加厚处理,宣府军将士的长枪很难一击刺穿。 可他们的眼、口两处,却是防护力最弱,许多鞑子兵都是被刺中眼、口,而毙命于阵前。 再者,长枪发力刺出,就算未能刺穿顿项,但这一击之力,也足以使人晕厥,而刺中心口处的长枪,却大多被鞑子身上的两层铠甲抵住,难以刺穿。 这些鞑子也是生猛,他们往往怒吼着向前猛冲,竟将那些刺中心口处的长枪,生生顶撞回来,更有武勇者,竟能将宣府军枪兵顶到向后跌倒。 宣府军将士的长枪,在面对鞑子重甲步兵时虽然很吃亏,但得益于他们娴熟无比的阵列配合。 他们总能巧妙地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且各队战友间的救援接应,也更为准确及时,他们以队为单位,形成一个个如倒品字形、小三才阵似的阵列。 长枪突出盾阵之外,一通狂飙横扫,许多自认技艺出众的鞑子重甲步兵,一个个不甘地被长枪刺中眼、口,又或是被一枪贯穿咽喉,痛苦地死去。 但鞑子兵们手中的大锤、长斧、狼牙棒,也是左右横飞,上下翻砸,就连宣府军精良的大盾都无法抵挡,更别说他们身后的枪兵。 只要有盾兵被砸死砸伤,鞑子兵立时便会从缺口处疾冲而上,突入宣府军阵内,将后面的枪兵驱退。 但此刻宣府军将士的韧性就展现出来了,他们虽在鞑贼锤斧砸击之下,连连退却,可却是退而不乱,并能在后退中不断整队,再与退下来的盾阵配合,重新将鞑子逼回原处。 战鼓声中,明清双方将士交叠在一起,厮杀混战,入目皆是血肉,耳中满满的厮杀嚎吼之声,鼻中则是阵阵中人欲呕的血腥气袭来。 左部千总刘长亮前胸衣甲裂开,血肉外翻,明显的斧劈痕迹,他的脸上也满是血污,只不过已分不出是他自己的,还是鞑子的。 战事之激烈,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不止是张诚,没有预料到鞑贼竟会如此悍勇,顶着绝大的伤亡,仍然死战不退。 就连清国的豫亲王多铎,都是一般暗暗惊异不已,眼前这一股明军似乎他从军征战以来,所遇到最为顽强的一支。 不对。 还有一支明军也很能打,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还很小,但也听老一辈讲述过,似乎老奴时代曾在浑河畔,遭遇过一支明军。 至于哪一支明军哪一部,多铎不知道,他只听老辈讲那支明军的主将是戚姓! 据说当年就是杀得尸横遍野,昏天黑地,清国勇士们虽然最后全力击杀了那支明军,但自身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策骑在战马上的多铎,此刻脑海中却是想着:“哼,当年父汗能杀败明狗,今日本王也一样!” ………… 张国栋的长刀也已不知去向,他如今左手持盾,右手是一柄短斧,头上发髻飘散,连头盔都不知掉落何处。 他与刘长亮一般,都是浑身浴血的模样,连嗓子都已嘶哑,却仍是不住大声呼喊这军令口号,以提振士气,为众将士指引方向。 仗打到这种地步,已经无所谓胜负。 对于宣府军赤城营来说,他们其实已经胜利,毕竟他们以一支操成才短短两年余的新军,能与以凶悍著名的满洲八旗,战至如此地步,放眼整个大明再无第二支军队能比! 但对于清军镶白、正黄两旗勇士而言,能承受如此伤亡比,而死战不退,也是前所未见之事,可以说此战突破了清军可以忍受伤亡比的极限。 就在赤城营将士难于支撑的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地“隆隆”之声,原是赤城营中军骑兵奉命出击。 他们虽只有区区一百五十骑,但却都是军中精锐,亲眼目睹了这边战事的惨烈,他们早就想冲上来,与营中兄弟攻占虏贼。 可战前,张诚已然明确表示,赤城营中军骑队、车队都只受他一人节制,没有主帅军令,他们就算是心中再急切,却也只能忍耐。 中军骑队百总朱安民,早已目赤欲裂,但未得帅令,他也不敢冒然出击,这时得到张诚帅令出击,他率着麾下一百五十名精骑,犹如一百五十只下山猛虎一般。 他们策骑狂奔,一路怒声吼叫,不管不顾的直直向前冲去。 张国栋几乎是与朱安民同时接到中军帅令,他早已传令居中而战的中部千总陈大宽,要他给让开中路,以便骑队出击。 就在双方步卒焦着之际,中间的明军突然向两侧让开,鞑子正在诧异之时,就听到了一阵“隆隆”的马蹄踏地之声。 紧接着眼前便扬起一阵尘土,一队明军披甲精骑策马驰出,他们奋蹄狂奔而来,个个都是如同虎狼般怒声吼叫,声势惊人。 宣府军各步营配备的中军骑兵队,多是以军中夜不收为骨干,再精选操习而成,他们在步营中既充当哨骑,也作为唯一的机动力量使用。 因同营操练日久,战友兄弟情已是极深,骑队将士现在一心想着冲上去,帮兄弟们杀鞑子。 ………… “大帅,奴贼骑兵动了。” 赤城营镇抚官夏顺成,在张诚身旁急急提醒着。 张诚嘴角抹起一丝笑意,道:“鞑子终于还是没忍住。” 他转身对张成芳喝令道:“传令,两翼骑兵,出击!” 张成芳也早就等着这句话,他闻言立刻大声喝令,向下急急传递出去。 这时,张诚才转过身来,对身边的镇抚官夏顺成、房知海二人说道:“不是本帅不爱惜步营的将士。 只是,鞑贼那里数千甲骑,一直在两翼游而不击,我军骑兵若是先行出击,倒是可以战胜鞑贼步甲,可我骑士也已失其锐气,且战马乏力。 若鞑贼甲骑又恰在此刻出击,那时,我步营久战疲惫,骑兵又锐意不在,战马脚力也不如前,又以何应对鞑贼甲骑?” 直到此时,经张诚提点解说,夏顺成与房知海二人,方才才恍然大悟。 夏顺成忙抱拳请罪道:“职下是关心生乱,一则不明这战场厮杀之诀窍,二则也确实感觉步营独对虏贼,有些吃力。 幸而,大帅运筹帷幄,未曾受到职下的影响,真是万幸,万幸啊!” 房知海也在这时说道:“我宣府军能战则必胜,所赖皆大帅之功。” 张诚看着他们二人,笑道:“莫要再拍本帅的马屁啦。这行军作战之事,向来就变数多多,所以才有‘将在外,不受君命’之一说。 运筹帷幄,自古以来数千年间,又有几人真正做到这一点的?” 他接着又道:“毕竟是人命关天之事,我等作为主将,自然是要多方算计,正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既要知彼,亦要知己,而其中关键更在知己。 一军主帅,若是不知麾下各营兵马几何,不晓得各营战力如何,又怎能运筹帷幄,指挥调度?” 张诚抬手指向步营战场,对二人又道:“我亦知步营今日战事之艰难,步营此战损伤很大,我亦是心中不忍。 然又能如何?我若早早便令骑兵出击,或可一举驱退鞑贼步甲,步营的损伤也不会这般大。 可一旦鞑贼甲骑,对我发起猛烈冲锋,又以何挡之? 若被其冲乱我军大阵,那时就不是步营如今的损伤,我过万大军,恐怕能否剩下半数,逃得性命,都为未可知啊!” “大帅,深思熟虑,我等虑之不及,险酿大祸,还请大帅责罚。” “你们二人的重心,在监视各营官将,考评将士功过,以行赏罚诸事,本就重心不在军事上,如今只是因事建言,又何罪之有!” ………… 张明远站在车营千总于金的身旁,与他一同看着周围的车营将士紧张忙碌,他们从后面的几辆战车中,取出一些铁制三角支架,还有许多短粗短粗的炮管。 “飞礞炮?” 张明远惊诧道:“于千总,这就是能炸裂的飞礞炮吗?” 于金笑着道:“是嘞。这可是大杀器,一炮轰出,落地炸裂,数百弹丸,四面激射,真是叫人防无可防,躲无可躲啊!” “既是军中有此好物,何不早早祭出来,也免得张将军的赤城营损失如此之大!” 面对张明远的疑问,于金并没有直接回答,因为这也是他心中的疑问。 只见他转头看向中军方位,喃喃道:“或许,大帅另有考虑。咱将主爷深谋远虑,我等只遵令行事就好,可不敢想那般多。” 他这最后一句话,像是说给自己的,又像是说给张明远听的一般。 “弟兄们,可得轻着点,这个可不敢大意,只要炸了一个,咱都得玩完嘞……” ………… 老将郭英贤可算是等到了出击的军令,他大声呼喝传令,命众将士立刻上马。 此前,他虽急切请求出战,但为了爱惜马力,在未得军令之前,已严令众将士全体下马。 郭英贤的布置是,他自己亲率宣府骑兵在前,以大同镇骑兵在后,又以山西镇的五百余骑兵居左,以掩护自己的侧翼。 他们呼啸着催动胯下战马缓缓向前,迎着对面同样缓缓冲来的鞑贼甲骑,双方都未开始加速,就这样缓缓接近。 他们此时相距约不足三百五十步的距离,但为了给胯下战马省些脚力,双方起始都是缓行,进入三百步距离时,才逐渐提速。 另一侧的张广达,也是如此布置,他亲率五百轻骑在前,而将重甲骑兵隐在轻骑之后,再后则是黄保忠所领的家丁队近三百骑。 而林芳平的虎卫六百余骑则被派在了侧翼,以掩护主力骑兵出击。 再有蒙族将领莫日根,还领着三百余蒙古骑兵,行在最后,他们的任务是待骑兵出击之后,便兜过去,以骑射袭扰清军的重甲步兵。 张广达一心关切着赤城营这边,才派给了莫日根这个任务,专司协助步营,一心对付清军重步兵。 虽然他们身披两层铠甲,可抵御一切弓箭的射击,但眼、口等处仍是防护不足,再者这些蒙族骑士,虽然最擅骑射之术,并不表示他们不习骑战之技。 他们各人的马鞍之上,也都挂着标枪、飞斧,以及大锤、长斧等骑战长兵器。 ………… 豫亲王多铎看着明军步卒的防守越发吃力,其铳炮也因双方近身肉搏,而不便打射,他预感到胜利就在眼前。 竟要亲自率军出战,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一把将他拉住,自请代多铎率军出战。 图尔格更是苦劝多铎说,他是一军主将,不便亲临前线冲锋,大可留在中军观察前方军情,以便指挥调度。 但多铎已然认定,明军溃败就在眼前,又怎会放过这追杀明国强军的机会? 图尔格无奈之下,也知道苦劝无用,只得率着镶白旗巴牙喇兵们,紧紧追随多铎,以守护他的安全。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大明开花炮 因朱安民率中军骑队及时赶来,极大的缓解了张国栋步营的压力,对面的鞑子就算再是悍勇,也不敢以血肉之躯,直面奔驰而来的战马铁蹄。 他们同样向两侧纷纷避让开来,但总会有些避之不及,被奔驰的战马远远撞开,成为血肉一团。 陈大宽也是大声疾呼,领着中部的将士追在骑队后面,向着那方缺口处,猛冲而上,他们盾枪互相配合,以盾护在前,长枪不断快速刺出,逼得鞑子不断后退。 “嗵!……嗵嗵!……” 中军那边三声号炮响起,就见正策马疾冲的朱安民,猛地一声唿哨,招呼着队中精骑斜刺里向右冲杀而去。 几乎于此同时,两翼的明军骑兵也再次放缓马速,冲在前排的骑兵纷纷抬起左臂,以使胳膊上的旁牌护住头面。 就在鞑子不知此为何意之时,明军后阵,一声凄厉的天鹅音喇叭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声闷响,逐渐连成一串“嗵嗵嗵……”声,似乎无休无止一般。 一颗颗圆柱形的铁疙瘩,带着一道冒光的尾焰,呼啸着向西边的鞑子军阵疾飞而去。 密密麻麻的圆柱形铁炮子,竟有近两百余颗之多,与此同时,更有诸多火箭也腾空而起,其尾焰留下的一道道焰迹,大有遮天蔽日之感,使得本就阴沉的天空更加昏暗。 “飞礞炮!” 张国栋举头望着天空疾飞而去的一颗颗炮子,高兴得大声叫喊:“兄弟们,结阵。咱的‘开花炮’,天上都是咱的‘开花炮’。” 宣府军步营将士在飞礞炮的鼓舞下,信心大涨,他们纷纷吼叫着:“杀……杀鞑子……杀……” 赤城营主将张国栋猛地一举左手盾牌,右手的短斧也连连挥舞,他厉声大喝道:“为了大帅!” 他身边的赤城营将士齐声怒吼:“杀鞑子!” “杀……杀啊!” “杀光鞑子……” 宏伟雄壮的怒吼,沿着天空与大地波动,形成浩瀚的洪流音波。 张国栋再次怒吼:“宣府军,必胜!” 所有将士都跟着大喝起来:“必胜!必胜!必胜!……” 随着尖利的天鹅声一次次传遍战场,明军后阵各营的所有的战鼓,也都拼命地“咚咚咚”敲击起来。 激昂战鼓声,与飞礞炮发射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震动四野,而对面鞑子的声音,已完全被压制! ………… 多铎策马奔前而进,他信心满满,凭着大清勇士还会怕了明狗不成? 虽然,前时观战也看到明军步卒的顽强,但多铎却坚持认为明军只是在负隅顽抗罢了。 在他的思维里始终认为,明军只会凭借坚城大炮固守,就算偶尔出城,也多是结成严密的车阵,悍勇无匹的大清勇士,一旦推进到明军阵前,其大炮火铳不得打射,失去了威力,便会一败涂地。 可前军才与明骑接战,就见在明骑身后的天空,一颗颗炮子呼啸着飞射而来,只是远远看去,这些炮子似乎与以往所见,略有不同。 虽然炮子呼啸,但多铎却也并未太过在意,因为大多数圆乎乎的炮子,都是奔中间步兵厮杀之处飞去,而向着两翼骑阵轰射的炮弹却并不多。 不过,这一次多铎却是失算了,彻底的失算了! 明军这一次打的可是号称开花弹的“飞礞炮”。 这“飞礞炮”乃是铸铁打制,其炮管长一尺四寸,炮口阔三寸,中腹略粗一些,并于炮尾再接上一段二尺三寸长的木柄,以便握持操控。 其所发射的炮子,也与别的火炮所发圆球状炮子不同。 飞礞炮的炮弹为圆筒状,长只四寸,粗在二寸五分,其外壁为一层薄铁板,内里混装毒药与铁渣,或是碎石。 而其引信则是置于炮弹的底部,在底药引燃后,激射炮弹而出的同时,也会将引信点燃,炮弹飞入敌军阵中后,引信也差不多同时燃尽,正好引爆炮弹内的火药。 如此,这种飞礞炮所打射的炮弹,才会在敌营内爆炸开来,铁渣、碎石激飞乱射,杀伤范围极广,远非那些实心炮子可比。 普通火炮打射的都是实心炮子,这些炮子只有大小之分,其威力不外乎撞击城墙,或是形成跳弹伤敌,即使如此也是不可控。 然飞礞炮所打射的炮弹,却与此不同,其乃是靠延迟引信来引燃内部的火药,致使炮弹爆炸开来,将内部暗藏的铁渣、碎石击飞四散,来达到伤敌的功效。 可这飞礞炮确又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炮弹上的引信不好控制,炮弹不是炸得早了,就是炸得晚了。 即使是使用了张诚所提的木管引信,这一问题稍有缓解,然也没有达到现代炮弹那般精确爆炸的程度,毕竟这个时代里,还做不出触发引信,能如此已然是十分的先进了。 但即使如此,在鞑子眼中看来,那些圆柱形的炮弹,似乎还没有疾飞而来的大火箭,威势惊人,这便是认知的问题了。 好在鞑子的学习能力,还是十分强大的,估计他们以后在见到如此场景,便没有今日这般猖獗啦。 ………… “轰!轰!轰!……” 炮火轰鸣之声,在清军阵内不断传出。 每一声爆炸便燃起一蓬火星,随着火星四散,紧接着便是一大团黑色的硝烟腾起,铁渣与碎石也在同一时间,四处横飞激射开来。 周围一片哀嚎之声响起,平时无比凶猛的鞑子也全都倒地哀嚎不止,他们甚至都不知为何如此。 然而,随着声声爆炸在清军阵内响起,除了硝烟弥漫,沙土飞扬之外,还有一股股难闻的气味随着硝烟弥漫。 只不过,初时大家的心思都在探求爆炸原因,以及寻找被炸失散的亲友,又怎会有心思,来分辨随着硝烟弥漫的怪异气息? %……% 因朱安民率中军骑队及时赶来,极大的缓解了张国栋步营的压力,对面的鞑子就算再是悍勇,也不敢以血肉之躯,直面奔驰而来的战马铁蹄。 他们同样向两侧纷纷避让开来,但总会有些避之不及,被奔驰的战马远远撞开,成为血肉一团。 陈大宽也是大声疾呼,领着中部的将士追在骑队后面,向着那方缺口处,猛冲而上,他们盾枪互相配合,以盾护在前,长枪不断快速刺出,逼得鞑子不断后退。 “嗵!……嗵嗵!……” 中军那边三声号炮响起,就见正策马疾冲的朱安民,猛地一声唿哨,招呼着队中精骑斜刺里向右冲杀而去。 几乎于此同时,两翼的明军骑兵也再次放缓马速,冲在前排的骑兵纷纷抬起左臂,以使胳膊上的旁牌护住头面。 就在鞑子不知此为何意之时,明军后阵,一声凄厉的天鹅音喇叭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声闷响,逐渐连成一串“嗵嗵嗵……”声,似乎无休无止一般。 一颗颗圆柱形的铁疙瘩,带着一道冒光的尾焰,呼啸着向西边的鞑子军阵疾飞而去。 密密麻麻的圆柱形铁炮子,竟有近两百余颗之多,与此同时,更有诸多火箭也腾空而起,其尾焰留下的一道道焰迹,大有遮天蔽日之感,使得本就阴沉的天空更加昏暗。 “飞礞炮!” 张国栋举头望着天空疾飞而去的一颗颗炮子,高兴得大声叫喊:“兄弟们,结阵。咱的‘开花炮’,天上都是咱的‘开花炮’。” 宣府军步营将士在飞礞炮的鼓舞下,信心大涨,他们纷纷吼叫着:“杀……杀鞑子……杀……” 赤城营主将张国栋猛地一举左手盾牌,右手的短斧也连连挥舞,他厉声大喝道:“为了大帅!” 他身边的赤城营将士齐声怒吼:“杀鞑子!” “杀……杀啊!” “杀光鞑子……” 宏伟雄壮的怒吼,沿着天空与大地波动,形成浩瀚的洪流音波。 张国栋再次怒吼:“宣府军,必胜!” 所有将士都跟着大喝起来:“必胜!必胜!必胜!……” 随着尖利的天鹅声一次次传遍战场,明军后阵各营的所有的战鼓,也都拼命地“咚咚咚”敲击起来。 激昂战鼓声,与飞礞炮发射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震动四野,而对面鞑子的声音,已完全被压制! ………… 多铎策马奔前而进,他信心满满,凭着大清勇士还会怕了明狗不成? 虽然,前时观战也看到明军步卒的顽强,但多铎却坚持认为明军只是在负隅顽抗罢了。 在他的思维里始终认为,明军只会凭借坚城大炮固守,就算偶尔出城,也多是结成严密的车阵,悍勇无匹的大清勇士,一旦推进到明军阵前,其大炮火铳不得打射,失去了威力,便会一败涂地。 可前军才与明骑接战,就见在明骑身后的天空,一颗颗炮子呼啸着飞射而来,只是远远看去,这些炮子似乎与以往所见,略有不同。 虽然炮子呼啸,但多铎却也并未太过在意,因为大多数圆乎乎的炮子,都是奔中间步兵厮杀之处飞去,而向着两翼骑阵轰射的炮弹却并不多。 不过,这一次多铎却是失算了,彻底的失算了! 明军这一次打的可是号称开花弹的“飞礞炮”。 这“飞礞炮”乃是铸铁打制,其炮管长一尺四寸,炮口阔三寸,中腹略粗一些,并于炮尾再接上一段二尺三寸长的木柄,以便握持操控。 其所发射的炮子,也与别的火炮所发圆球状炮子不同。 飞礞炮的炮弹为圆筒状,长只四寸,粗在二寸五分,其外壁为一层薄铁板,内里混装毒药与铁渣,或是碎石。 而其引信则是置于炮弹的底部,在底药引燃后,激射炮弹而出的同时,也会将引信点燃,炮弹飞入敌军阵中后,引信也差不多同时燃尽,正好引爆炮弹内的火药。 如此,这种飞礞炮所打射的炮弹,才会在敌营内爆炸开来,铁渣、碎石激飞乱射,杀伤范围极广,远非那些实心炮子可比。 普通火炮打射的都是实心炮子,这些炮子只有大小之分,其威力不外乎撞击城墙,或是形成跳弹伤敌,即使如此也是不可控。 然飞礞炮所打射的炮弹,却与此不同,其乃是靠延迟引信来引燃内部的火药,致使炮弹爆炸开来,将内部暗藏的铁渣、碎石击飞四散,来达到伤敌的功效。 可这飞礞炮确又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炮弹上的引信不好控制,炮弹不是炸得早了,就是炸得晚了。 即使是使用了张诚所提的木管引信,这一问题稍有缓解,然也没有达到现代炮弹那般精确爆炸的程度,毕竟这个时代里,还做不出触发引信,能如此已然是十分的先进了。 但即使如此,在鞑子眼中看来,那些圆柱形的炮弹,似乎还没有疾飞而来的大火箭,威势惊人,这便是认知的问题了。 好在鞑子的学习能力,还是十分强大的,估计他们以后在见到如此场景,便没有今日这般猖獗啦。 ………… “轰!轰!轰!……” 炮火轰鸣之声,在清军阵内不断传出。 每一声爆炸便燃起一蓬火星,随着火星四散,紧接着便是一大团黑色的硝烟腾起,铁渣与碎石也在同一时间,四处横飞激射开来。 周围一片哀嚎之声响起,平时无比凶猛的鞑子也全都倒地哀嚎不止,他们甚至都不知为何如此。 然而,随着声声爆炸在清军阵内响起,除了硝烟弥漫,沙土飞扬之外,还有一股股难闻的气味随着硝烟弥漫。 只不过,初时大家的心思都在探求爆炸原因,以及寻找被炸失散的亲友,又怎会有心思,来分辨随着硝烟弥漫的怪异气息? 周围一片哀嚎之声响起,平时无比凶猛的鞑子也全都倒地哀嚎不止,他们甚至都不知为何如此。 然而,随着声声爆炸在清军阵内响起,除了硝烟弥漫,沙土飞扬之外,还有一股股难闻的气味随着硝烟弥漫。 只不过,初时大家的心思都在探求爆炸原因,以及寻找被炸失散的亲友,又怎会有心思,来分辨随着硝烟弥漫的怪异气息?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具装铁骑三堵墙 最近身患重感冒,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熬夜码字,也时常出错,更新修改不及时,还请大家原谅。 抱歉啦! ~~~~~~~~~ 清国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在宣府军重骑的威逼之下,竟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使得他的呼吸都不自然的有些困难起来。 同时,背后骑阵紧随那声声爆炸,而生出一阵阵人喊马嘶的悲鸣哀嚎,则更叫他心中发慌,然此时的他也已没有了思考时间,转瞬便与宣府军重骑接战到一处。 随着一阵硝烟升腾,宣府军重骑纷纷以腿控马,他们左手持铳发射,而右手则夹持着长长的虎枪,纵马冲突而来。 十名重骑为一个横列,每三列为一个冲锋骑队,如此一共有十个冲锋骑队,如同一道厚实的钢铁长城般,直冲清军镶白旗甲骑而来。 “砰!砰!砰!……”的一阵手铳发射,硝烟中铳弹横飞。 鄂硕虽未被击中,然其他清军甲骑却没有这般幸运,第一排的百名重骑兵打出一百颗铳弹,竟有七八十颗都击中了清军甲骑,或是他们胯下的战马。 一时间,又是一阵惊叫连连,战马的悲鸣嘶吼也是此起彼伏,巴牙喇纛章京鄂硕心知不管结局如何,自己此番必然是有进无退。 他大声怪叫着挥舞手中的虎枪,就奔一名宣府重骑兵刺了出去,却被那名骑士用左手臂上的骑兵旁牌荡了开去。 同时,两杆虎枪也朝着他的面门疾刺而来,他此刻双手握持虎枪刺出,已来不及抽回。 鄂硕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临危不乱,只见鄂硕左手在前下压,右手却向上抬起,竟将虎枪翻转过来,以枪尾变作枪头来使。 “当”的一声脆响,生生磕开两杆刺来的虎枪,可还没等鄂硕有所反应,就听“砰!砰!”两声脆响,对面重骑兵身后一蓬烟雾升腾。 鄂硕只觉眼前一黑,似乎天都在此刻塌了下来一般,顿觉周身力气尽失,胸前两片鲜红的中心各有一个黑洞,不住流淌出股股鲜血,还冒着腾腾热气。 他致死都不明白,为何这明军的三眼铳,不见用火绳或火折子点火,却能打射出铳弹? 来自同一个时代的技术碾压,才是最为可悲的。 只不过,张诚此时还没有足矣完全碾压清军虏骑的黑科技,而且这种自发手铳,其实也并非是断代的技术,只不过是自发火铳的枪机用到手铳上而已。 就算是飞礞炮和开花弹,其实也不是断代的技术,但现实就是如此,只是一点点的差别,其威力便不可同日而语。 拿飞礞炮和开花弹来讲,其实在大明早已不是什么稀罕技术,但因为炮弹引信延时技术和飞行不太稳定,这么两个问题就严重制约了开花弹的发展。 而张诚其实也并未作何改动,他只是提出使用木管作为引信,以及用木托来稳定飞行轨迹,这么两个简单的方法而已。 但这两个问题的解决,却是通过数十年、甚至是几百年里,不断试错积累,才总结出来的实战经验。 对于张诚这个拿来主义者,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那是绝对的轻而易举。 然对于生长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讲,却是他们所不能想到的,毕竟时代局限性摆在那里,历史规律是无法跨越的,除非有类似张诚这样的穿越者,来帮助他们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但是,当真的有张诚这样的人出现时,他的立场也将决定这个时代前进的步伐,以及发展的方向。 令人庆幸的是,张诚很明确的站在了大明帝国这一边,站在了汉人世界这一边,而没有站在汉人世界的对立面。 他也将注定会成为一切蛮夷的终结者,成为改造世界的那个人! 而此刻,就在清军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坠马落地的一刹那,明清双方的骑士也混战厮杀到了一起。 清军虏骑虽然凶狠强悍,但也要分与谁相比! 鞑子的骑射,原本是不如蒙古骑兵厉害,而其骑砍的搏战技艺,也不见得就比大明边镇的骑兵强上多少。 他们的优势,其实更在于步战搏杀,不论射术,还是厮杀之能,确实很是厉害,而其多年的征战生涯,也进一步锻炼了鞑子兵们的步骑战技,也进一步增强了他们的自信。 然而,无论多么强悍的骑战技艺,在面对同样操训有素、且武装到牙齿的宣府军重甲铁骑跟前,失败已然注定。 宣府铁骑只在最后这几十步,才开始加速发力疾冲,战马连同全身重甲的骑士,以及马甲全重足有数百斤,其疾冲而来的威势何等惊人。 但鞑贼虏骑却也已无法回头,他们现在只得硬挺着冲上,双方冲撞在一起的瞬间,只见一片清骑战马歪倒一旁。 许多虏骑竟被宣府铁骑手中的虎枪硬顶了出去,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也被撞得向后歪倒,立时人喊马嘶声一片,混乱至极。 而宣府铁骑虽也有被虏骑的枪刺刀劈斧砍,然除却几个被捅刺而落马者,余下大多没有什么损伤。 他们身上的铁甲,其做工极为精良,更有一层棉甲作为内衬,而在铁甲与棉甲之间还有一层丝绸,因其丝滑可以使外加之力滑向一旁,而减轻伤害,以求增加防护性能。 所以,鞑子虎枪就算侥幸刺破了外层盔甲,也因受丝绸而滑向一边,至于刀劈却多数连外层铁甲都难以突破,而斧砍即使能破开外层铁甲,但因内层棉甲的减震作用,也是伤害不大。 而清军虏骑却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击之后,双方冲撞在一起,鞑贼甲骑纷纷坠马,大多被宣府重骑的铁蹄踩踏而亡。 三层铁甲具装重骑,就好比一堵钢铁城墙,尤岂是区区清军虏骑可以抗拒? …………%% 清国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在宣府军重骑的威逼之下,竟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使得他的呼吸都不自然的有些困难起来。 同时,背后骑阵紧随那声声爆炸,而生出一阵阵人喊马嘶的悲鸣哀嚎,则更叫他心中发慌,然此时的他也已没有了思考时间,转瞬便与宣府军重骑接战到一处。 随着一阵硝烟升腾,宣府军重骑纷纷以腿控马,他们左手持铳发射,而右手则夹持着长长的虎枪,纵马冲突而来。 十名重骑为一个横列,每三列为一个冲锋骑队,如此一共有十个冲锋骑队,如同一道厚实的钢铁长城般,直冲清军镶白旗甲骑而来。 “砰!砰!砰!……”的一阵手铳发射,硝烟中铳弹横飞。 鄂硕虽未被击中,然其他清军甲骑却没有这般幸运,第一排的百名重骑兵打出一百颗铳弹,竟有七八十颗都击中了清军甲骑,或是他们胯下的战马。 一时间,又是一阵惊叫连连,战马的悲鸣嘶吼也是此起彼伏,巴牙喇纛章京鄂硕心知不管结局如何,自己此番必然是有进无退。 他大声怪叫着挥舞手中的虎枪,就奔一名宣府重骑兵刺了出去,却被那名骑士用左手臂上的骑兵旁牌荡了开去。 同时,两杆虎枪也朝着他的面门疾刺而来,他此刻双手握持虎枪刺出,已来不及抽回。 鄂硕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临危不乱,只见鄂硕左手在前下压,右手却向上抬起,竟将虎枪翻转过来,以枪尾变作枪头来使。 “当”的一声脆响,生生磕开两杆刺来的虎枪,可还没等鄂硕有所反应,就听“砰!砰!”两声脆响,对面重骑兵身后一蓬烟雾升腾。 鄂硕只觉眼前一黑,似乎天都在此刻塌了下来一般,顿觉周身力气尽失,胸前两片鲜红的中心各有一个黑洞,不住流淌出股股鲜血,还冒着腾腾热气。 他致死都不明白,为何这明军的三眼铳,不见用火绳或火折子点火,却能打射出铳弹? 来自同一个时代的技术碾压,才是最为可悲的。 只不过,张诚此时还没有足矣完全碾压清军虏骑的黑科技,而且这种自发手铳,其实也并非是断代的技术,只不过是自发火铳的枪机用到手铳上而已。 就算是飞礞炮和开花弹,其实也不是断代的技术,但现实就是如此,只是一点点的差别,其威力便不可同日而语。 拿飞礞炮和开花弹来讲,其实在大明早已不是什么稀罕技术,但因为炮弹引信延时技术和飞行不太稳定,这么两个问题就严重制约了开花弹的发展。 而张诚其实也并未作何改动,他只是提出使用木管作为引信,以及用木托来稳定飞行轨迹,这么两个简单的方法而已。 但这两个问题的解决,却是通过数十年、甚至是几百年里,不断试错积累,才总结出来的实战经验。 对于张诚这个拿来主义者,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那是绝对的轻而易举。 然对于生长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讲,却是他们所不能想到的,毕竟时代局限性摆在那里,历史规律是无法跨越的,除非有类似张诚这样的穿越者,来帮助他们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但是,当真的有张诚这样的人出现时,他的立场也将决定这个时代前进的步伐,以及发展的方向。 令人庆幸的是,张诚很明确的站在了大明帝国这一边,站在了汉人世界这一边,而没有站在汉人世界的对立面。 他也将注定会成为一切蛮夷的终结者,成为改造世界的那个人! 而此刻,就在清军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坠马落地的一刹那,明清双方的骑士也混战厮杀到了一起。 清军虏骑虽然凶狠强悍,但也要分与谁相比! 鞑子的骑射,原本是不如蒙古骑兵厉害,而其骑砍的搏战技艺,也不见得就比大明边镇的骑兵强上多少。 他们的优势,其实更在于步战搏杀,不论射术,还是厮杀之能,确实很是厉害,而其多年的征战生涯,也进一步锻炼了鞑子兵们的步骑战技,也进一步增强了他们的自信。 然而,无论多么强悍的骑战技艺,在面对同样操训有素、且武装到牙齿的宣府军重甲铁骑跟前,失败已然注定。 宣府铁骑只在最后这几十步,才开始加速发力疾冲,战马连同全身重甲的骑士,以及马甲全重足有数百斤,其疾冲而来的威势何等惊人。 但鞑贼虏骑却也已无法回头,他们现在只得硬挺着冲上,双方冲撞在一起的瞬间,只见一片清骑战马歪倒一旁。 许多虏骑竟被宣府铁骑手中的虎枪硬顶了出去,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也被撞得向后歪倒,立时人喊马嘶声一片,混乱至极。 而宣府铁骑虽也有被虏骑的枪刺刀劈斧砍,然除却几个被捅刺而落马者,余下大多没有什么损伤。 他们身上的铁甲,其做工极为精良,更有一层棉甲作为内衬,而在铁甲与棉甲之间还有一层丝绸,因其丝滑可以使外加之力滑向一旁,而减轻伤害,以求增加防护性能。 所以,鞑子虎枪就算侥幸刺破了外层盔甲,也因受丝绸而滑向一边,至于刀劈却多数连外层铁甲都难以突破,而斧砍即使能破开外层铁甲,但因内层棉甲的减震作用,也是伤害不大。 而清军虏骑却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击之后,双方冲撞在一起,鞑贼甲骑纷纷坠马,大多被宣府重骑的铁蹄踩踏而亡。 三层铁甲具装重骑,就好比一堵钢铁城墙,尤岂是区区清军虏骑可以抗拒? 所以,鞑子虎枪就算侥幸刺破了外层盔甲,也因受丝绸而滑向一边,至于刀劈却多数连外层铁甲都难以突破,而斧砍即使能破开外层铁甲,但因内层棉甲的减震作用,也是伤害不大。 而清军虏骑却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击之后,双方冲撞在一起,鞑贼甲骑纷纷坠马,大多被宣府重骑的铁蹄踩踏而亡。 三层铁甲具装重骑,就好比一堵钢铁城墙,尤岂是区区清军虏骑可以抗拒? 而清军虏骑却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击之后,双方冲撞在一起,鞑贼甲骑纷纷坠马,大多被宣府重骑的铁蹄踩踏而亡。 三层铁甲具装重骑,就好比一堵钢铁城墙,尤岂是区区清军虏骑可以抗拒?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辽战以来第一功 “啊!败了……竟然会败了……” 都察院参政盛忠满脸皆是惊恐的神情,嘴里喃喃着。 他眼中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抬起双手用力揉了揉后,才又定睛看去,却见前方战场之上,己方步阵、骑阵中满是浓密的烟尘,不住向上翻滚。 而后阵不论重甲步兵,又或是大清国勇敢的骑兵,尽皆奔逃而回,仿佛他们身后有吃人的魔鬼一般。 密集的“隆隆”爆炸声仍是不断远远传来,就连自己脚下都被震得微微发颤,而随着炮击不断推进,那滚滚烟尘竟也是越来越近。 外藩蒙古土默特右旗旗主扎萨克善巴,因头一日才被回援的宣府军马杀败,损失颇重,今日并未被勒令出战。 所以,他也留在后方大阵以待军令,然此刻眼前的情景使他万分震惊,善巴的双腿都在打颤,口中更是喃喃道:“败了……这就败了?……大清……竟然败啦……” 望着前方溃退而回的镶白旗、正黄旗鞑子步兵和骑兵,善巴一脸不知所措状,茫然的望着不断溃退的清军,口中喃喃:“大清败了……如何是好?……大清败了……如何是好……” 清国都察院参政盛忠,此刻已从初时的惊恐中恢复,他满脸鄙夷之色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善巴,怒声喝道:“没有用的东西,闭上你的嘴巴。” 盛忠急切之下的怒喝,让善巴立时噤若寒蝉,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然其看向盛忠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很明显,善巴已经下定决心,他要开始重新考虑和清国的关系啦! 不过,现在他还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见善巴十分乖巧的跟在盛忠的身后,轻声问着:“盛参政,咱们该如何是好?这豫亲王怕是已经……” 盛忠回身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善巴,接着又望了望远处仍在滚滚升腾的烟尘,他叹息了一声,道:“撤,先收拢大军归营,再议何去何从!” 善巴不置可否,他自然晓得这等紧急处事之时,自己是没有发言权的,当下便默不作声的跟在盛忠身后急急退下。 而盛忠虽为清国的都察院参政,负监察百官诸将之责,并可参与议论政事,然其却并非像大明文官那般,专司职事。 清国的文官就如范文程这等汉人,都是可与武将并肩策骑冲杀之辈,更遑论那些满族、蒙古族各文臣,他们尽皆是以武将而转文臣,行军打仗之事在他们那可是最基本的能力。 所以,别看盛忠身居都察院参政之职,然对于行军打仗自然是也不在话下。 沉着冷静的他,早已将战场上的情势观察清楚,也知道今日败局已定,完全无须在此继续与对面明军纠缠下去。 而对于豫亲王多铎的死活,此刻的盛忠已经是无暇顾及,他沉声喝令,命一部清骑留下断后,更安排了接应溃兵的人马。 此后,便急急打马回营,前去向镶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禀报此间的战况。 ………… “传令,鸣金鼓,收兵归营!” 赤城营镇抚官夏顺成,听得自家主帅张诚竟在大胜之时,传令鸣金收兵,他心有不甘,忙急切问道:“大帅,我军方今大胜,正当乘胜追敌之时,何以忽而鸣金收兵?” 张诚淡然一笑,道:“尔只知我军沙场得胜,却不见前方尽是浓密烟尘?” 他抬手指着前方仍在不断升腾的烟尘,对夏顺成说道:“我军飞礞炮所打射的开花弹中,除却攻击敌人的铁渣与碎石,更混有大量毒药。 其在开花弹爆炸之时,受火药爆燃所产生的高温激发,便会形成浓密的毒烟,散布四周,使得我军开花弹可以兼具毒烟弹之功用。” 骑营镇抚官房知海,此刻猛然顿悟,他一拍脑门道:“我知道啦,前方烟尘之中,混有毒药所形成的毒烟,我将士若追击奴贼,恐为毒烟所伤!” 张诚笑着道:“正是此理。” 他接着又道:“今日一战,我宣府军将士虽伤亡颇大,然观沙场情势,鞑贼镶白、正黄两旗,恐损伤更重。 更因我军炮火猛烈,毒烟弥漫之故,使其不得如往日那般,退走时带上伤亡鞑贼尸体,此一战,我军怕是要斩首过千鞑贼首级。” “岂止过千,大帅保守啦。我看鞑子死伤少说也有两千之数。” 房知海脸上满是自豪的继续说道:“甚至有三千之众。” “大功,斩首三千,且还是一战就斩首真夷达三千之众,此乃旷古未有之大功啊!” 夏顺成更是惊呼连连,他刚才一直对战场上的形势极为关切,对于房知海的估算,他也是在心中赞同。 “此战大捷,且一举粉碎鞑贼欲图截断我粮道与大军归路之策,已然是辽战以来第一功。至于斩首级数,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 张诚看着他们二人,又继续道:“今日一役,我军赤城营将士伤亡亦是极重。你二人除却考核记录各将众军士功绩之外,更是要抚慰步营将士,莫使其有所畏怯,失了战心。” “末将领命!” 张诚抬头看了看天色,此刻已近未时末,阴沉了快一整日的天空,才吐出一片鱼肚白来,一丝丝金色的晚霞光辉,穿透浓厚的云层,渐渐洒向大地。 老将郭英贤策马急奔至中军将台处,他翻身下马,人还未曾来到将台,声音就已先到:“总兵,咋个不追击鞑子,就算毒烟拦路,我骑队亦可从旁绕过。” 张诚看着这个急脾气的老哥哥,摇了摇头,才一脸笑意的对他说道:“虏骑来去如风,其既已决意退兵,就算我大军从旁绕过毒烟,又怎能将其追上?” 郭英贤也知张诚所言乃是事实,但他仍旧心中不甘,便又高声说道:“那……那就一路追去鞑贼大营,将臊鞑子一网荡尽。” 张诚无奈,但也知他是心中愤恨,一心想着要为老总兵杨国柱报仇,才会如此急切,只得好言劝解道:“正所谓穷寇勿追。 今日,我等乃凭借炮火之利,才击溃鞑贼,并非是血战溃敌,其战心未丧,还有一战之力。而鞑子逃命心切,我若穷追,其见求生无望,必然拼死为战。 况我大军骑队,就算追至鞑贼大营外,又能如何? 其缩入营中,凭弓矢之利固守,非一时可以袭破,且据军报所知,尚有鞑贼镶红旗兵马,未参与今日与我之对战,其伤亡情况未知,怎可冒然进兵!” 郭英贤被张诚这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但心中却仍是有些不太服气,他转身望着鞑贼退却的方向,目光中仍满满愤恨。 ………… 当日战后,宣府军直到酉时末,才全师撤回营地休整,抢救伤兵,埋锅造饭。 之所以比清军晚撤了整整一个时辰,无非是清理战场,毕竟作为胜利的一方,总是要尽可能多的收集战果。 此时的宣府军中,虽已不完全凭借敌人首级,来评定军功,但在大明朝廷却仍然十分重视每战斩获敌人首级的情况。 此战,共斩获鞑贼首级三千三百四十七颗,为了便于大军转战,未有一个活口留下,全都变成了首级。 同时在战场上更有鞑贼死马、伤马两千多匹,它们虽大多倒伏于毒烟之中,但因时间不长,毒烟只是危害到肺部。 经过处理,只是切除了这些马匹的内脏,还有就是各战马裸露的伤口处,也都切除不要,这些都与鞑贼尸体,一同挖坑掩埋。 再加上前时,在松杏大道的壕沟处,斩获的八十九颗蒙古骑兵首级,自回援杏山以来,张诚部宣大军两战连捷,斩首总计已有三千四百三十六颗。 且颗颗皆是真夷首级,确为殊功一件,这援辽第一功,怕是非宣府镇张诚莫属! 除此,还收罗到镶白旗旗主、伪清豫亲王多铎的尸体,以及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的尸身,在此战中,也就仅有他们两人,被保留全尸! 就连他们身上的盔甲,张诚都没舍得拔下来,还有鄂硕的大纛旗也被宣府军缴获,可多铎的织金龙纛大旗,却鄂硕的护卫下被带走。 却叫张诚连呼“可惜”! 此役,宣府军虽然斩获极丰,堪称明清对战以来,未曾有过之殊功,但宣府军也是伤亡颇重。 经过统计,宣府军车营战亡六十七人,伤一百四十九人,而赤城营更是战亡三百九十八人,伤八百七十四人。 如此巨大的伤亡,可是宣府军自成军以来的头一次,虽然按照参战双方的伤亡比来计算,宣府军确实是占了极大的便宜。 若是放在别部明军身上,怕是早已乐不可支,大肆庆祝才行,但对于宣府军,尤其是赤城营来讲,却是难以接受。 毕竟,此前的战事都太过顺利,宣府军自成军以来,都是以极低的伤亡比战胜敌人。 如此惯了,他们也不会再去思考,是己方凭借精良的盔甲、军械、铳炮,才有每战之胜利,也保障了己方极低的伤亡。 正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低伤亡,一旦己方伤亡超过预期,将士们的心里就有可能会产生出厌战的情绪,甚至会生出畏战怯战的心理。 张诚也正是害怕此种情形出现,这才特别嘱咐两位镇抚官,既要尽速可定各营将士功绩,以示鼓励,更要注意将士们的情绪变化,尤其是赤城营的步兵最需抚慰。 ………… 初冬时节,天时已短,今日又是阴天,虽在大战结束时,偶尔放晴片刻,但也是旋即又阴云密布,所以天也早早就黑了下来。 宣府军营地内,一片寂静,除了偶尔一两声战马嘶鸣传来,便是各处火堆时而爆出“噼啪”的木材爆裂之声,除此便再无其他声息, 就连负责巡夜的将士,都尽量将脚步放轻,生怕影响到大战后乏累的战士们休息,虽然各处营火已几乎照亮整个营地,但巡夜的将士仍高举着火把,以便随时查看各处。 作为一军主帅的宣府总兵张诚,在草草用了晚饭后,便开始巡视各营将士,每到一处他都会亲自鼓励一番,以激发战士们的斗志。 最后,他又前往伤兵营那边慰问完接受治疗的伤兵,按宣府军的军规,每临战斗之时,都会临时组建伤兵营,就设在中军大营之侧。 伤兵营中的一切都以随军医官之命行事,即使是贵为全军统帅的张诚,一旦进入伤兵营内,也要遵从医官的吩咐行事。 当然,这个规矩也是张诚主张设立,宣府军不同于别部明军,各项行军作战条例一经设定,便会全军遵从。 张诚在转生到这一世之前,毕竟也算半个纪律部队中人,他深知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道理,也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所以,在宣府军中的一切事务,均提前设立了各种规矩,并以身作则般坚决执行,随着时日的推进,在张诚身体力行之下,宣府军各将士也都严守军规军律,无人敢于挑战军规军律的权威。 这其实也是宣府军战力强悍的一个有力保障,逢战必争先,无令不进退,杀敌不争首级,战时各司其职等等,已然成为宣府军将士的共识。 朝气蓬勃之象在宣府军中形成,也将会随着宣府军征战各地,而在大明内外生根发芽,可以相信未来处处皆将如此,到处都有宣府军,处处皆是朝气蓬勃! 此刻,宣府军的中军帐内,除了两位镇抚官还在忙碌外,余者众将都已聚在此间。 各人身前都有一方木桌,桌上摆着煮熟的马肉、腌菜、大饼,当然少不了鱼瓷罐头,这些各营的将士们也都有。 毕竟,今日缴获的死马就有两千多匹,虽然受到了毒烟的影响,许多马肉已不能食用,但余下可以食用的马肉,仍然极多。 莫说今晚这一顿,就是明日再吃上一天,也是足够,而烤制的马肉,则是只有中军帐内的各位将军才能享用得到!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宣府军铁营 “帅爷,这开花炮可真是了不得,隔那老远,咱都能被震得五迷三道,连胯下的马儿惊得不行。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张广达明显有些兴奋,他大口吃着马肉,边大大咧咧的说着。 郭英贤却仍旧对早早收兵一事耿耿于怀,他手里抓着一块马肉,开口说道:“可惜,终究还是让鞑贼逃了。” 他在宣府军中虽然还是一员参将,然其毕竟是军中老将,张诚还是千总的时候,郭英贤就已经是游击将军。 更何况,郭英贤还是宣府镇标各将的主心骨! 自宣府镇帅杨国柱在松山阵亡后,随其一同援辽的宣府镇兵马,虽暂归附新任宣府总兵张诚,但毕竟时日尚浅,双方也并未完全融合,也还远没有形成默契和相互信任。 他们虽然在军事指挥上,完全服从于张诚的调度,但在内里却另成一派,自然是以军职、威望最重的郭英贤为尊。 这便是宣府镇内的老军一派,而张诚所直接统帅的原宣北军各将,则被视为新军一派,余下的宣府镇官将,按目前来看便属于是中间派系。 在张诚看来,无论属于哪一派都无所谓,他相信假以时日,也必将被同化到自己的阵营中来,毕竟能在赏罚分明,安全又有保障的体系内生存,谁又会不愿意呢? 至于其他的那些中间派系,他们只要不给自己捣乱,张诚自然也不会去难为他们,会给他们自由选择的机会。 因为,张诚也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尤其是爬升到权利阶层的人们,所以不可能使所有的人,都与自己一条心。 更何况在站队一事上,关系到个人利益,而有些地方大族,以及那些军门世家,更是会关系到整个家族,甚至是整个宗族的利益。 张诚所需要的并不是他们与自己一条心,而是要他们在不添乱的情况下,为自己效力,哪怕是在自己强大势力的逼迫之下,也无所谓。 只要宣府镇内的武装力量,能够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其他的人和势力,也就翻不起风浪,宣府也就翻不了天。 而且,张诚也无须完全掌控宣府镇内所有的军队,只要那几支勇猛善战的强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再分别驻扎镇城及各处要地,宣府便在自己掌中。 更何况,自己还掌握着宣府的军工生产部门,这可是强军之基,再者张诚还暗藏一支强有力的情报部门,他们不止是刺探情报、监视众官将,更擅于暗杀! 不过,张诚现在对于郭英贤还是极为尊重,毕竟这位老将可以说是自己的长辈,却又偏偏拿自己当兄弟来对待。 自来便与自己感情极好,很是投缘,且平素对自己也是爱护有加,张诚也知他只是性格上直爽一些,对自己还是忠心的。 当下,便开口劝解道:“郭将军无须懊恼。今日一战,我军大胜奴贼,斩首之众,前所未有,更是一举斩杀奴酋洪太之弟,伪王多铎,此乃旷古未有之奇功,确当大肆宣扬,大张庆贺。 然奴贼虽败,却仍有余力,而我军将士远途回援,连番血战,已是疲惫,今又伤亡颇重,实不宜穷追奴贼。 何况前路更有毒烟阻隔,若绕路而进,却又延搁时间,只能望敌逃窜,于追击无益。郭将军无须为此挂怀,待明日进兵奴贼营外,与陈铮内外夹攻,一举退奴就是!” 张广达与郭英贤也是早就相熟,性情又相近,这些日子里相处也是融洽,他就在一旁也出言解劝道:“就是嘛。郭将军,待明日我骑营与郭将军并肩击奴,定然杀得骚达子哭爹喊娘,也好叫他知我宣府军的厉害,好给咱杨大帅报仇。” 郭英贤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将拳头在身前的小桌上重重一击。 张诚笑了笑,又神情凝重的看向赤城营主将张国栋,沉声道:“国栋,今日赤城营打得艰苦,但也着实打出了我宣府军的威名。” 他接着又看向军帐内众人,继续道:“今日一战,我赤城步营将士,奋勇战奴,凭一腔血勇,与奴贼肉搏血战,历数个时辰而不退,殊为难能可贵。 而正是我赤城营,以极强之战斗意志,硬抗奴贼重步兵的攻击,终迫使奴贼虏骑尽出,为我车营打射飞礞炮,创造了有利条件。” 在众人侧目之下,张诚郑重宣布道:“赤城营,当为我宣府军之铁营,当为诸营将士之楷模,当为今日大胜奴贼之首功!” 张诚此话一出,军帐内众将也是齐声喝彩,纷纷向张国栋表示祝贺。 张国栋也似有所悟,他连忙起身来到军帐中间,单膝跪拜道:“末将张国栋,代赤城营全体将士,叩谢大帅赐下营号!” 这回却轮到张诚愣神了,但他旋即就反应了过来,大笑着朗声说道:“好。先使书办记上,待我大军回归宣镇后,庆功表彰大会上,本帅为你赤城营,亲授‘铁营’的营旗。” 诸将又是一番喝彩与道喜,他们眼神中写满了大大的羡慕。 但今日一战,赤城营将士虽然伤亡很大,但也表现出了强大的战斗意志,众人都是大战亲历者,自然是有目共睹。 赤城营在此战中的伤亡,已经超过营中将士员额的三分之一还多,顶着如此大的伤亡率,仍死战鞑子不退。 怎不叫众人敬服? 放眼整个大明,或许只有宣府军的将士能做到这一点! 而且,即使是宣府军各营之中,恐怕也不是都如赤城营这般能打,这考验的可并不是盔甲装备,以及铳炮等等。 除了盔甲军械铳炮精良之外,尚需全营上下一心,也要主将的应变指挥能力出众,更需要战士们训练有素,临阵不慌,能遵令而行。 就是在宣府军中,能与赤城营战力相当,各方面都还算有一拼的,也只陈铮的独石步营才有资格。 但独石营却有一个极大的弱点,那便是出征机会少,临战经验不足,如此看来,赤城营这个“铁营”的称号,可是当仁不让! 只见赤城营主将张国栋抱拳喝道:“末将接令。” 这边,张国栋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虎卫营主将林芳平就出言道:“大帅,我等今日得此大胜,是否当速报洪督臣知晓,也好传扬我宣镇军马的威名。” 此言一出,军帐内众人皆随声附和起来,扬名立万的事哪个不想,更何况,今日的大捷可是在座众人齐心协力所取得的成果呢? 张诚自然也不好冷了众人的心,当下说道:“嗯。待房知海巡营归来,便令他书写一封捷报,明日汇集了哨探所得,一并报于洪督知晓。” 他接着又道:“今日,车营的飞礞炮可是发了神威,此后,我宣府军中又多了一个战场大杀器!” “要得,这啥子开花弹可真是厉害,那炸起来‘轰轰烈烈’的,额滴乖乖,莫说是臊鞑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白给嘞!” 郭英贤一想起战场上,鞑子虏骑被开花弹所炸的惨状,心中就感到无比痛快。 他更是一脸羡慕地看着张诚,问道:“总兵是如何造出这等大杀器,以后咱宣府军有了此物,又何惧鞑贼虏骑!” 张诚看着郭英贤,笑道:“飞礞炮本不稀奇,其实是源于毒火飞炮,而在《纪效新书》记载有一种‘子母炮’,其原理便与这飞礞炮相类。 嘉靖爷时的宣大总督翁万达,因觉将毒火飞炮携带不便,他苦思冥想之下终于将之小型化,造出可以单人操用的铁棒雷飞炮,即我们这种飞礞炮。 只不过,后来蒙古衰败,九边战事日渐减少,各镇边军也日趋懒散,军事废弛,飞礞炮这般杀器,也逐渐成了尘封的往事。” 张诚说到此处时,更是叹了口气,才又继续道:“尤其是俺答封贡后,我大明北疆边患有所缓解,除了小打小闹的袭扰,再无大战。 而为了应付小股流窜的北虏骑兵,各镇军将私养“家丁”之事,遂开始盛行起来,然其弊端亦很明显,“奇兵”强则“正兵”必弱。 自古以来,养兵之道无非是钱、粮、甲械诸物,而养家丁之耗费,远重于正兵,如此家丁虽强,正兵却是愈加羸弱。 虽对上小股北虏,更显优势,然一旦情势改变,虏贼大聚时,仅凭家丁却又难以应对,而此刻各镇正兵军事荒废,又难以使用。 更兼家丁多凭武勇出头,多弃火器而不用,致使我许多利器闲置,甚至是朽坏在武库之中,不敷使用,这飞礞炮也从此淡出各镇武库。” 张诚这一番话,可谓是道出了大明军事上的弊病,这也是困扰大明皇帝和百官的一大问题。 而其解决之道,却正是张诚在宣府北路所行之一系列改革举措,然此法在宣北可行,却无法在大明别处推而行之。 只因大明各地都已形成固有的利益集团,他们盘根错节,已无大小之分,只有利益捆绑,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各处地方上的小地主,往往勾连县中豪绅、县令老爷,而县令老爷又会向上勾连州府官员,尤其是那些县中的豪绅,能量更大,甚至多与当朝权贵有所勾结。 二百年来,大明产生出了一茬一茬的官员,他们致仕后,大多回到原籍所在县乡,置办田产,由此变生出一代代乡绅豪强之家。 他们通过联姻、利益输送等各种方式,早已结成一个个利益同盟,但只风吹草动,他们便会抱团在一起,全力反击。 如今,经过两百多年的运转,大明朝堂腐败盛行,军事不修,朝纲不正,利益阶层严重固化,正是内斗之中,又包含这联合。 无论是当今皇帝,还是有任何新兴势力,一旦威胁到了他们的固有利益,便会被他们形成的联合力量,不遗余力的往死里弄。 所以,解决的方法有,但却没有合适的解决方式。 张诚在宣北之所以能获得成功,除了有当今皇帝、阁臣、疆臣等的信任与支持,更主要的还是宣北地方,乃是大明为数不多的实土卫所。 所谓的实土卫所,就是在宣府北路并未设州置县,也没有吏部派来的行政官员,此间的行政、税收、刑判等等诸事,皆由当地卫所直接负责管理。 而张诚的官职正是宣北地方开平卫的指挥使,本身就负有地方军政财刑诸般权力,虽也有其他一些如监察道、巡按道等制约机制。 但也多数成为了摆设,沦落为利益争夺的工具罢了,而这些官吏大多为朝廷所派流官,无论地方实力派中何人胜出,他们的那一份利益都不会缺少。 所以,只要不是闹出谋反乱国一类的大事,他们也大都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极其巧妙地维持着自己的地位和利益。 就好比张诚在宣北地方,募兵、剿贼、垦荒、核田、验户等种种,就算做得再过分,也都是朝廷所允许之事,况且还有皇帝的支持,他们又怎会过问。 而张诚便是借此来打击地方各军门将头,打乱错综复杂的地方固有关系网,将军户解放出来为己所用。 可即使如此,也是直到张诚借谋刺事件,诛除了开平卫同知薛良清和赤城守备吴有禄后,才算彻底掌握主动,直到进一步铲除宣府副总兵张国威后,长真正掌控住了宣北地方。 试想,在大明别处各省各府各州,又如何能做到如此? 当然,完全使用武力的方式,除外! ………… 中军大帐内,众人正在边吃边聊,赤城营与骑营的镇抚官夏顺成和房知海二人巡营归来,张诚吩咐他们先吃些热食,再议其他。 最后,房知海负责写报捷的文书,而夏顺成则禀报着今日各营众将士功绩评定等事,还有适才巡营的一些情况。 而张广达和林芳平则提前告退,他们一个负责营外哨探,防敌偷营,一个负责营内巡查,以防发生营啸之事。 张国栋也提前告退,他要回营中再看看众将士的情况,并要亲自再巡视一遍各处营房。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会师长岭山 大明崇祯十四年九月初三日,天还没亮,张诚便得哨骑的回报,言长岭山下鞑贼已不知所踪。 天仍旧灰蒙蒙一片,太阳似乎又比昨日更加的懒惰,直到此时仍未出现的天边,不过天上折腾了一宿的乌云,却尽皆散去。 “看来今天是个大晴日啊!”张诚望着东边的天际还未隐去的点点星光感叹着。 “可不,昨日乌云密布,却未见点滴雨水,自打咱进了辽东这几个月,才只有两场雨。咱瞧着这辽东又是一个旱年。” 张成芳随在张诚的身边,不无感慨的接着又道:“连年征战,又是旱情如此严重,可叫这些辽东汉民如何过活?” 张诚收回了目光,却又落在义子张成芳的身上,对他能在征战中仍心忧辽东百姓,感到有些惊讶,温言安慰他道:“辽东与我宣府一般,尽是实封卫所,非是河南那边可比。 豫省不惟旱情严重,更兼蝗灾肆虐,再加之匪患尤甚,官府对于地方早已无力控制,所以我等才可收聚登封、密县百姓十数万众,而迁回宣府安置。 而今,辽东地方虽连年战乱,然无论在籍与不在籍之军户,皆为各地军头将佐们所私有,军户田土也已成为他们的私产。 我等若照搬在豫省所行之事,怕是不通!” 他说着又抬眼望向远方,悠悠说道:“各人命中自有定数,或许此间辽民,命中该有此等劫数,非人力可以挽回。 然就如人之寿禄,终有尽头,一旦命数享尽,到头来终是一场空。我想辽民之劫难,当是如此,也快要到头啦!” 一阵晨风吹来,寒意逼人,张诚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他赶忙紧了紧身上的羊毛斗篷。 身旁的张明远也紧了紧斗篷,出言问道:“父帅,鞑子逃了,咱不进兵追击嘛?” 张诚并未出言,他只是凝望着东方才显出的一丁点鱼肚白出神,似乎在冥想着什么。 张成芳毕竟跟随张诚身边历练日久,他见张诚望着天边出神,便代他解答道:“明远你想啊,哨探传报鞑子营地空空如也,我等据此得知,鞑贼已然趁夜撤兵他走。 但对于鞑子的具体行踪,我等却不详知,而且鞑子镶白旗、正黄旗兵马,虽然在与我对战中,损失惨重,但并未全军溃散,仍有余力。 再者,鞑子镶红旗昨日攻打长岭山,并不似前时那般猛烈,想来损失不大,我军就算哨得鞑贼去向,可若是冒然出击,一旦中了鞑子埋伏,又如何是好?” 经过张成芳的一番解说,张明远也似有所悟一般,陷入了沉思之中,望着两个义子,张诚心中也是深感安慰。 当初,在宣府镇城外的新庄堡内一时兴起,收了张成芳、张金泰等三十七人为义子,如今都已长成一个个壮小伙,尽皆随在张诚身边充为亲兵。 他们中比较出色的就十来人,只是年岁尚小,便都随在张诚身边历练,暂时还未有一人放到下面营伍中去锻炼。 不过,现在大家都已知晓,待张金泰伤势痊愈后,便会被调入虎卫营中去充任哨骑,着实叫人羡慕不已。 而如张成芳、张明远这般在张诚身边充任中军官,能每日多与父帅亲近,也是众义子们所向往之事。 只不过中军官名额有限,众人也不敢奢望,所以他们才热切盼望着,能如张金泰这般能下到营伍中历练,也好有机会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 在他们的心中,早已将张诚视为再造父母一般,一个个对张诚是既崇拜又忠诚,且还是属于死忠的哪一种! 这些义子们只信张诚一人所言,甚至会将张诚所讲过的话语,全都抄录在小本子上,作为经典语录,每每讨论事务之际,都是用张诚之言来解答。 而宣府军各营的各级军官们,也是受了他们的影响,纷纷以小本子记录张诚的敦敦教诲,每日安排时间是诵读,有些队官、甲长甚至还会组织军士们诵读。 如果现在已对张诚个人的忠诚度,来评价宣府军各营将官军士的话,无疑当属他的义子们最为忠诚。 其次便是当初一同勤王的老弟兄们,如陈铮、张广达、吴志忠等四大哨总,以及张国栋、陈虎子等巨鹿之战后最早追随张诚的众人。 还有就是当初在马坊解救的众人,以及镇城和宣北所招募的新勇,都对张诚极为忠诚,毕竟他们领着全饷,而且众人从军后,家里的生活也是大有改善。 自打张诚到了宣北,经过他的大力治理后,匪贼不现,家家户户都有余量,再无忍饥挨饿的情况发生,可是因此而收获了大批的人心。 然在张诚到达宣北地方后,所收拢过来的如靳新朋、严庆荣等人,以及此后聚拢的京城诸官等等,在张诚看来,还谈不上忠诚,或许只是利益捆绑而已。 这读书人毕竟不如底层的粗人好忽悠,他们读书明理,但眼界和思维也开阔,且这种已经有了些地位和家底之人,也更为贪婪。 不比那些底层的人,一旦生活稍有改善,便会得到极大的满足,甚至会将之视为恩人一般,且又由于他们过够了穷苦的日子,自然不愿再回到从前,更不愿自己的子孙也像从前那般生活。 所以,为了维护自己现在的丁点利益,他们便舍得拿命去搏,如今张诚在他们的心中,就好比那救世的活菩萨一般,自然会得到他们的拥护,甚至会以死来保护张诚。 因为在他们的思想中,保护张诚就是在保护自己今天的好日子,就是在保护自己子孙后代的好日子! 而张诚也正是因为得到了宣北底层百姓,以及宣府军中下级军官和底层军士们的拥护,才能在宣北地方大肆改革,才敢于频繁调整各营的主将和千总。 他之所以如此,就是在传递一个讯号,那就是兵非将有,而是全都归他张诚一人所有,各营将士永远都只能是他的部下。 他们可以替张诚领兵征战,可一旦他们想要行对张诚不利之事,那各营中的下级军官和军士们也不会干。 张诚坚信,只要自己能一直坚持给麾下将士们开全饷,那么他们便永远都只忠诚于自己一人。 从万千遐思中回过神来,天色已渐渐放亮,东方一轮硕大无匹的红日,也露出了并不刺眼的光晕,张诚才对二人笑着说道:“回去吧。” 往中军帐行去的路上,张诚对张明远吩咐道:“传令下去,卯时用饭完毕,辰时进兵长岭山下,与陈将军汇兵一处。” “喏!” ………………%% 而今,辽东地方虽连年战乱,然无论在籍与不在籍之军户,皆为各地军头将佐们所私有,军户田土也已成为他们的私产。 我等若照搬在豫省所行之事,怕是不通!” 他说着又抬眼望向远方,悠悠说道:“各人命中自有定数,或许此间辽民,命中该有此等劫数,非人力可以挽回。 然就如人之寿禄,终有尽头,一旦命数享尽,到头来终是一场空。我想辽民之劫难,当是如此,也快要到头啦!” 一阵晨风吹来,寒意逼人,张诚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他赶忙紧了紧身上的羊毛斗篷。 身旁的张明远也紧了紧斗篷,出言问道:“父帅,鞑子逃了,咱不进兵追击嘛?” 张诚并未出言,他只是凝望着东方才显出的一丁点鱼肚白出神,似乎在冥想着什么。 张成芳毕竟跟随张诚身边历练日久,他见张诚望着天边出神,便代他解答道:“明远你想啊,哨探传报鞑子营地空空如也,我等据此得知,鞑贼已然趁夜撤兵他走。 但对于鞑子的具体行踪,我等却不详知,而且鞑子镶白旗、正黄旗兵马,虽然在与我对战中,损失惨重,但并未全军溃散,仍有余力。 再者,鞑子镶红旗昨日攻打长岭山,并不似前时那般猛烈,想来损失不大,我军就算哨得鞑贼去向,可若是冒然出击,一旦中了鞑子埋伏,又如何是好?” 经过张成芳的一番解说,张明远也似有所悟一般,陷入了沉思之中,望着两个义子,张诚心中也是深感安慰。 当初,在宣府镇城外的新庄堡内一时兴起,收了张成芳、张金泰等三十七人为义子,如今都已长成一个个壮小伙,尽皆随在张诚身边充为亲兵。 他们中比较出色的就十来人,只是年岁尚小,便都随在张诚身边历练,暂时还未有一人放到下面营伍中去锻炼。 不过,现在大家都已知晓,待张金泰伤势痊愈后,便会被调入虎卫营中去充任哨骑,着实叫人羡慕不已。 而如张成芳、张明远这般在张诚身边充任中军官,能每日多与父帅亲近,也是众义子们所向往之事。 只不过中军官名额有限,众人也不敢奢望,所以他们才热切盼望着,能如张金泰这般能下到营伍中历练,也好有机会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 在他们的心中,早已将张诚视为再造父母一般,一个个对张诚是既崇拜又忠诚,且还是属于死忠的哪一种! 这些义子们只信张诚一人所言,甚至会将张诚所讲过的话语,全都抄录在小本子上,作为经典语录,每每讨论事务之际,都是用张诚之言来解答。 而宣府军各营的各级军官们,也是受了他们的影响,纷纷以小本子记录张诚的敦敦教诲,每日安排时间是诵读,有些队官、甲长甚至还会组织军士们诵读。 如果现在已对张诚个人的忠诚度,来评价宣府军各营将官军士的话,无疑当属他的义子们最为忠诚。 其次便是当初一同勤王的老弟兄们,如陈铮、张广达、吴志忠等四大哨总,以及张国栋、陈虎子等巨鹿之战后最早追随张诚的众人。 还有就是当初在马坊解救的众人,以及镇城和宣北所招募的新勇,都对张诚极为忠诚,毕竟他们领着全饷,而且众人从军后,家里的生活也是大有改善。 自打张诚到了宣北,经过他的大力治理后,匪贼不现,家家户户都有余量,再无忍饥挨饿的情况发生,可是因此而收获了大批的人心。 然在张诚到达宣北地方后,所收拢过来的如靳新朋、严庆荣等人,以及此后聚拢的京城诸官等等,在张诚看来,还谈不上忠诚,或许只是利益捆绑而已。 这读书人毕竟不如底层的粗人好忽悠,他们读书明理,但眼界和思维也开阔,且这种已经有了些地位和家底之人,也更为贪婪。 不比那些底层的人,一旦生活稍有改善,便会得到极大的满足,甚至会将之视为恩人一般,且又由于他们过够了穷苦的日子,自然不愿再回到从前,更不愿自己的子孙也像从前那般生活。 所以,为了维护自己现在的丁点利益,他们便舍得拿命去搏,如今张诚在他们的心中,就好比那救世的活菩萨一般,自然会得到他们的拥护,甚至会以死来保护张诚。 因为在他们的思想中,保护张诚就是在保护自己今天的好日子,就是在保护自己子孙后代的好日子! 而张诚也正是因为得到了宣北底层百姓,以及宣府军中下级军官和底层军士们的拥护,才能在宣北地方大肆改革,才敢于频繁调整各营的主将和千总。 他之所以如此,就是在传递一个讯号,那就是兵非将有,而是全都归他张诚一人所有,各营将士永远都只能是他的部下。 他们可以替张诚领兵征战,可一旦他们想要行对张诚不利之事,那各营中的下级军官和军士们也不会干。 张诚坚信,只要自己能一直坚持给麾下将士们开全饷,那么他们便永远都只忠诚于自己一人。 从万千遐思中回过神来,天色已渐渐放亮,东方一轮硕大无匹的红日,也露出了并不刺眼的光晕,张诚才对二人笑着说道:“回去吧。” 往中军帐行去的路上,张诚对张明远吩咐道:“传令下去,卯时用饭完毕,辰时进兵长岭山下,与陈将军汇兵一处。” “喏!”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辽事或可无忧矣 , “诸位议议,我大军下步军略,当如何施行。” 宣府总兵张诚坐在中军大帐的上首位,望着下首众将让他们商议一下,回援大军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诸将也早已习惯这种议事风格,就着当前的探报所得,纷纷议...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https://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爱阅app更新。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织明更新,第二百二十九章:辽事或可无忧矣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辽事或可无忧矣 “诸位议议,我大军下步军略,当如何施行。” 宣府总兵张诚坐在中军大帐的上首位,望着下首众将让他们商议一下,回援大军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诸将也早已习惯这种议事风格,就着当前的探报所得,纷纷议论起下一步倒地转战何处,诸将依旧是边吃边讨论,每人都是各抒己见。 郭英贤虽然已经参加过许多次军议,但很明显的是,他到目前仍然还未适应这种军议的形势。 与他一般,他所率宣大精骑中,还有大同镇的一个游击将军、一个山西镇的都司,他们也对这种可以畅所欲言的军议方式,既不理解也不适应,显得十分的拘束和拘谨。 不过,宣府诸将却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踊跃发言,毫无拘束可言。 他们先是就当前情势进行了一番分析后,便发表起各自的看法,有的认为应乘胜出击,趁鞑子仍兵力散而未聚之际,尽可能多的击败其小股。 而有的则以为,眼下我军自回援后,连连得胜,军心士气正旺,当急寻鞑贼主力,将其一举击溃,如此,杏塔无忧。 张诚见诸将日渐成熟起来,每人都很积极的思考,踊跃发言,只是连胜之下,众人似乎有些轻视鞑虏之意,这个苗头可不太好。 他咳嗽了两声,开口说道:“我等奉了洪督之命,回援杏山塔山,自然要力求击溃来犯鞑虏。然虏骑虽受挫于长岭山下,但其兵力仍众,兵锋虽挫,却仍有一战之力。 诸位拳拳求战之心,本帅自然十分欣慰,但却不可过于轻视鞑虏,要知‘骄兵必败’之理。 我大军对战流寇、鞑贼,虽屡屡得胜,然其在我大明内外纵横肆虐经年,必有所能,我等虽侥幸得胜,可却是不能低估了敌人的能力。” 张诚知道此时众将虽有些骄狂之意,但也是基于宣府军的实力,又是连连得胜之下才产生的,他若出言过于直率,又怕影响各营将士的士气,所以只是点到为止。 见到诸将都已默默接受,他才又继续出言表达自己对于当前情势的判断。 “当下,虏骑虽在长岭山下受挫败退,伪王多铎更为我军将士诛除屠戮,然其进犯杏塔鞑贼,却不止这一股。 先不算散在各处挖沟撅壕的虏骑,就说杏山堡下便有数千鞑贼精骑,且据探报得知,另有一股鞑贼进袭高桥不破,其留数千兵马继续攻打,而虏骑主力却已南下,现还不知其踪。” 郭英贤适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鞑贼进犯高桥,首先当突破东青、大兴两处堡城,更何况五道岭上还有左总兵军马驻扎,怎会容许鞑贼轻易通过?” 诸将刚才在讨论之时,虽也是十分全面,但对进犯高桥这一股鞑贼,却并未过于重视,只有林芳平建言,当派一支骑兵进解高桥之危,探查这股鞑贼虏骑动向。 此刻,众人听老将郭英贤提出这个疑问,不由都暗自思索重视起来。 张广达便接口道:“会否,这一股虏骑乃是偷偷绕过东青、大兴二堡,左总兵等却不知情?” 陈铮却摇着头说道:“按理不该呀。鞑贼不再少数,万余虏骑行军是何等声势,东青、大兴二堡扼守要道,而左帅所在更是正当其冲,怎么容鞑贼轻易绕过!” 张国栋也是说道:“东青、大兴二堡,会不会已为鞑贼袭破,而事发突然,我等尚未得到塘报?” 宣府诸将直到此刻,才正视起进犯高桥这一路的鞑贼虏骑。 张诚见诸将在此认真议论起来,不由点头表示满意,片刻后,他才又开口道:“虽目前尚未证实,但本帅估算,东青、大兴二堡必然已经失陷鞑贼之手。 既是五道岭上的左光先,此刻怕也是自身难保,如此,鞑贼大军才敢于进犯高桥,甚至是在围打高桥不破,继续南下,深入我大军后方。 诸位且来想想,虏骑自高桥南下,最有可能会进犯何处?” “塔山?” 郭英贤脱口而出:“难道鞑贼想要进犯中左所不成?” “不会。” 林芳平却是断言否定道:“塔山有辽东刘总兵驻守,且攻取塔山,于鞑贼而言并无多大益处,实非必要。” 陈铮也出言附和道:“是啊,塔山堡正当宁远卫要冲,除非鞑贼有进犯宁远卫的实力,否则若只是想要截断杏山粮道,却无此必要。” “鞑贼真要断我军归路,截断粮道,只须在杏山、塔山之间挖沟撅壕即可,如此一来,我军若想阻止,必然要出城外与奴野战浪战,正中其下怀。 却无进犯塔山的必要!”张国栋也是十分肯定林芳平的意见。 “笔架山,是笔架山。” 老将郭英贤得几人提醒,猛然惊叫起来,他继续大声道:“朝廷运来的军粮,多囤于笔架山,鞑贼一路急来,更过高桥南下,莫不是要偷袭我大军囤粮重地!” 此刻,军帐内众人再次纷纷议论起来,他们虽知笔架山与大陆间,还有一段受大海所阻隔,然那里却又有一大弊端,便是随大海潮涨潮落,而时深时浅。 望着军帐内的诸将,张诚却显得十分悠闲,他先是喝了口热水,才挥手示意大家停下。 “本帅也以为,高桥鞑贼所图者,必是我笔架山上之囤粮。” 张诚接着又继续道:“然现今我方探报,只知鞑贼一部过高桥南下,可其兵力如何,又是以鞑贼哪一旗为主,却尽然不知。 所以,才万万不可大意。” 他略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决定派一军,进兵杏山堡下,驱退该处虏骑,收复周边小堡,打通这方为鞑贼阻绝的通道。 而已一支精骑,疾驰高桥、笔架山方向,边进边探,务求笔架山囤粮重地之安全。” 陈铮这时起身抱拳道:“大帅,末将愿往救杏山。” 张国栋见陈铮主动请战,不由也捉起急来,忙起身抱拳:“大帅,赤城营愿往救杏山堡。” 他们二人都很有自知之明,刚才听张诚提到派骑兵疾驰高桥,便知自己没戏,这才争抢着要往救杏山堡。 张诚看他二人都是积极请战,却笑着挥手示意他们坐下,才开口道:“独石营将士守长岭山,连日激战,也该趁此时间,好生休整一下。” 他言外之意已然断绝了陈铮出战的可能,陈铮又怎会情愿,他急道:“大帅,赤城营急急回援杏山,连日赶路,又经两番大战,兵士也都很疲惫,才最该休息啊。” “独石营将士有此求战之心,这很好!” 张诚先是夸赞了陈铮一番,才又说道:“然连日激战,独石营将士确已十分疲惫,且伤亡颇重,更需休整歇息。 而赤城营虽也伤亡颇多,然其此番受命回援杏山,本就职责所在,因此往援杏山堡,便由张国栋率赤城营与战车左部去吧。” 他说罢,又温言对陈铮继续说道:“况且你还有大事要办,如今留在山上的民夫与军壮,先不论是否辽民,但凡符合我宣府募兵条件者,皆可先招募你独石营中,登记造册。 再者,赤城营中的伤兵也要留在长岭山上静养,你独石营责任重大,更需严防死守,不得有半点疏忽。” “喏!” 陈铮听了张诚所言,已知再无回旋余地,只得大声应令。 张诚点首表示满意,接着,他便下令命张国栋领赤城营、战车左部往援杏山,而为防止虏贼骑兵不好对付,更将郭英贤所部宣大精骑中大同镇、山西镇精骑,留给张国栋指挥。 他自己则率郭英贤、张广达、林芳平、黄保忠等各部骑兵,驰援高桥,探寻那边进犯的鞑贼虏骑踪迹。 最后,张诚更是叮嘱诸将道:“此番,若能力阻鞑贼绝我粮道之谋,辽事便可无忧,至多再与鞑贼僵持数月,便可见分晓。 诸位,值此大战决胜之际,当奋勇向前,拼力死战!” 张诚更宣布,各营将士暂休整一日,明天清早再各按军令出发开拔。 ………… 当大明的援辽王师正在松山一带,与清国举国动员而来的鞑子大军拼死力战之际。 闯王李自成等流寇,却在暗自密谋着一次十分重大的军事行动,他们为了准备第二次攻打开封城,竟然要扫除大明聚集于河南的各路官军。 崇祯十四年,八月初旬的时候,新任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就在崇祯皇帝一再催逼之下,不得已领军离开陕西,开始往河南进兵。 就在他临离开陕西的时候,新任的陕西巡抚汪乔年前来给他践行。 汪乔年,字岁星,浙江严州府遂安县人,他是天启年间的进士,初授刑部主事,后历任刑部、工部郎中,更出任过登莱兵备副使。 他也是一个自诩略晓些兵事的文臣,前时不久,他才升任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 此刻,他知道傅宗龙这次领军前去河南剿寇凶多吉少,主要还是因为准备并不充分,兵马不齐,粮草不备,完全是在皇帝的逼迫之下,不得已才强行出关。 而傅宗龙对于自己的情况则是更为清楚:军队操练荒废,将领骄横跋扈,军饷、粮草又十分的匮乏。 如此兵马,又如何能够剿灭正如日中天的“流贼”? 在他看来,非但剿灭“流贼”几近无望,就连保全自身的安危,也已是万难。 特别是闯贼自从袭破洛阳之后,已然今非昔比,不仅是人马众多,其在今年的七月间,更是与另一个巨贼“曹操”罗汝才合流,凭空又增添了十余万的人马,更是如虎生翼。 然而,当今皇上急于“剿贼”,性情暴躁,已完全不听他的辩解,上谕和兵部檄文纷至迭来,催逼之急,日甚一日,根本不考虑陕西的实际情况,也不允许他有充裕的整顿兵马时间。 傅宗龙明知此次兵出潼关已是凶多吉少,却又不敢公然违抗“圣旨”。 灞上相别时,他拉着汪乔年的手,眼中含泪道:“这一番奉旨剿贼,仓促出关,真好比以肉喂虎啊。” 汪乔年慨然说道:“大人无须过虑,只管放心前去就是。万一大人此番作战不利,乔年也就跟着出关,襄助大人一臂之力。” 他们二人自然都明白这话中之意,只是相顾摇头叹息,再无话说。 ………… 傅宗龙此前已得知闯贼正在伏牛山中练兵,因此,他率着三四万官军,不走潼关,而走商州、内乡、邓州一线。 再沿豫南同湖广的交界地区,迅速东进,准备在光州以北的新蔡与汝宁一带,与保定总督杨文岳所部会师,合力进剿。 他如此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避免兵出潼关,进军洛阳之时,被闯贼中途截住去路。 其实,闯王李自成其实早已得报,他当下便率领一众贼军急急往豫南追赶而去,终于在八月中旬,追到了西平与遂平之间,暂时驻下,准备寻机攻打傅宗龙部官军。 而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与保定总督杨文岳二人,早就已经通过密书往还,商定双方大军先在豫南的新蔡境内会师,再作计较。 虽然两位总督都是奉旨专力“剿闯”之事,且皇上的手诏和兵部催战檄文又都一般急如星火,但他们却也是不敢贸然同闯贼兵马作战。 根据官军的细作探报得知,闯王李自成正在准备着要再次攻打开封城,现只因他们二人的到来,这才使得李自成暂缓了向开封进兵的计划。 如今,正领贼军主力驻在西平、遂平之间,准备先消灭他们两位总督的大军,再进兵攻打开封城。 正是因于此,傅宗龙和杨文岳才议定,一旦大军顺利会师后,先避开闯贼李自成的锋芒,转进至项城,再北上陈州。 如此,即可避免直接与贼军作战,又可从侧面牵制闯、曹大军,使其不敢全力围攻开封,同时还能逐渐向开封靠拢,以复皇命。 然而,就在傅宗龙和杨文岳两军,在新蔡会师的这天黄昏,一支数千轻骑的兵马也正从西北方向急奔而来。 马匹身上流着汗珠,腿上带着尘土,这支骑兵部伍十分的齐整,竟没有一个骑兵驰进麦田,践踏庄稼,似乎与官军骑兵有些许的不同!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十八子,主神器 秋收时节的夕阳总是特别艳丽,红彤彤地斜挂在西边天际,落在平原尽头的树梢上,更显得比往日稍大一些,仿佛一个硕大无比的红苹果般,举手可摘。 此间的许多地方上,那稀稀落落的庄稼地也都还没有收完,有些庄稼更长势愁人,许多都已经干枯在田地里,无人问津。 近一段时日里,不断有各方消息传扬。 有说大批官军要经过此间,前往豫北去剿贼,他们听闻后都十分害怕,毕竟“贼过如梳,兵过如篦”,他们是既怕流贼,也更怕官军。 总之,他们最清楚不过的一点是,一旦真的打起仗来,最后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所以许多人都离开村庄,躲开了大路,田地里的庄稼也就因此而耽误了。 豫南一带的百姓同豫西那边相比,还是有很大不同,他们虽然也听说过“闯王”的名号,但对其印象却并不好,仍是将他们视为无恶不作的“流寇”。 虽然,对官军的印象也并不友好,但在这些贫苦百姓看来,至少官军还有朝廷的管束,还有地方官员的制衡和约束。 而所谓的“流寇”,还不是跟个吃人的魔鬼一般,他们一路劫掠,走到哪里就抢到哪里,据说流寇和蝗祸也差不多少,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此刻,闯王李自成在攻克洛阳后,开仓放粮,赈济百姓等等收拢人心的事迹,还远未传颂到这里。 就算偶尔有人提及,百姓们也大多当做是饭后笑谈,并无多少人相信。 多少年来,他们所听到的都是说“流寇”如何残暴,每破一城,除了将城中粮秣金银洗劫一空,更会连城墙都给铲平,还美其名曰“铲城”。 而且,流寇更会在铲城之后,将城中百姓尽数裹挟,充为随军脚夫与杂役,以此来扩充自己人马队伍,当然那些无用的老弱就会被遗弃掉,任其自生自灭。 然而,老百姓却是既怕贼寇,也怕官军。 大明的许多官军中更是兵疲众多,玉龙混杂,他们围剿流寇不行,可滋扰地方,劫掠百姓,却是丝毫也不比流寇差。 所以,此间的人们是也怕闯王的人马南下,又怕官军的人马西来,尤其这一两天风声更紧,沿着这条通往新蔡的大路周边,许多村庄里的人都早早逃空了。 ………… 这一日黄昏,一群外出逃荒的饥民,正艰难地行走在汝宁往上蔡的大道上,他们在夕阳的余辉中踏着一路烟尘,在渐渐浓起来的暮色中,自南奔北而去。 突然,迎面驰来一大队骑兵,逃荒的饥民们不及躲藏,只得慌慌张张地在大道旁跪成一片。 他们害怕自己胡乱瞎跑,反而会激怒迎面奔来的那一队骑兵,不管他们是官军,又或者是贼寇,发起怒来对他们都是一样的打杀,因此个个心惊肉跳不已。 此刻天时已是黄昏,娃儿们腹中空空,早就饿得不行,正小声啼哭不止,旁边的大人忙探手上前,捂紧了他们的嘴巴,生怕惊扰过路的大军,惹来杀身灾祸。 一些胡须花白的老人也跪伏在道旁,深秋的晚风吹拂下,他们本就衣衫单薄的身躯不住颤抖,声声痛苦的呻吟也不时传出。 这群饥民的头都贴到了地上,他们不是不想瞅一下过路的大军,但又不敢正面去看,只得将额头紧贴着地面,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窥望着行过的骑兵马队,眼神中满是畏惧之色。 之所以畏惧,是因为他们这些贫苦百姓,永远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不论遇到官军,还是对上贼寇,都注定是被劫掠一空的命运,稍有反抗便会身首异处。 其实,若真的对上了贼寇,可能还会好一些,他们大多只是劫掠,并不会大肆屠戮他们这种贫苦百姓,可官军却不一样,他们劫掠之后,甚至会将百姓杀光,再砍下头颅以冒充贼首去邀功。 这些穷苦百姓中也有一些略识文字之人,他们远远望着行过去的大军,犹自心魂未定,但一杆大旗却格外醒目。 只见上面用正楷书写着一个大大的“闯”字,顿时恍然大悟:“这是‘闯贼’的人马!” 周围的人群听说是“闯贼”大军,不由就议论了起来。 有的猜测着难道这是去攻打汝宁府城? 也有人猜测着,很可能是南下去迎战官军! 一个年在五十多岁的老者,起身后说道:“汝宁,可是刘洪起大爷的地盘,就算‘闯贼’破了洛阳又如何?终归还是强龙难压地头蛇!” 他身周几人听了这话,都是频频点头,似乎十分认同。 这时,那些在豫西早已流传开来的什么“闯王来了不纳粮”、“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等口号,在豫南还是十分的鲜见。 而豫南的老百姓对“闯王”的概念,也仍然停留在几年前,仍然还把他当作那些普通流寇一般看待。 人群中有些老妇,本来还在为自家的媳妇、闺女们担心不已,但直到这队骑兵都已过去后,才发现竟没有一人停下来调戏骚扰,顿觉放下心来,她们不由念起了“阿弥陀佛”。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名小头目策骑奔回,他到了这些灾民面前,便勒住了胯下的战马,又从马上扔下一大包粮谷来。 只听他大声说道:“各位父老,大家不要害怕。俺们是李闯王的人马,前来汝宁地界为的是剿兵安民。 俺们李闯王一心为民,向来恤老怜贫,每到一处地方,总是先开仓放赈,救济饥民。 如今,俺们为大军前驱,往汝宁打探官军动静,途经此地,未想会与各位父老相遇,所带粮谷也是不多。 适才俺家将爷见你们都是贫苦百姓,心生怜悯,特命俺策骑回来,将这一包粮谷留给你等,希望可解一时饥饿。 你等中可有乡老做头之人,快把粮谷分一分,大家都分点,先救救急。” 他丢下那一包粮谷后,就拨转了马头,又回身道:“等俺们打败了官军,占领这周边一带地方,就会有更多的粮食接济你们。 你等也不要害怕,先把粮谷分一分,带着上路,从此往北,经郾城再往西,只要到了伏牛山,俺家李闯王自会收留你们。 天快黑啦,大家快些赶路吧!” 说完这些话后,这个闯军小头目就扬鞭催马,准备离去。 这时一个老翁从灾民群中走了出来,他看上去似乎就是那个带头的乡老,只见他跪在地上,先是向着策骑马上的闯军小头目磕了个头,才又谢道:“多谢闯王,他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他接着又试探问道,“那前边骑马行在‘闯’字旗下的,可是闯王本人嘛?” “不是。那是俺们将军,他是李闯王的侄儿,唤作‘一只虎’!”那闯军小头目说完便策骑奔去。 ………… 原来,李自成得到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领军离陕的讯息后,十分重视,接着又探得傅宗龙想要与保定总督杨文岳在新蔡会师的信息。 他也不敢怠慢,忙召集自己的军师、大将,以及“曹操”罗汝才在一起商议。 他们认为傅宗龙与杨文岳会师后,不外乎两个方向,其一是据守汝宁,因为汝宁是一个府城,又是明朝的宗室崇王分封所在。 所以,傅宗龙和杨文岳二人固守汝宁,似乎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其二则是大家也担心,官军如若害怕一旦被围便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如果不专守汝宁,而是自新蔡北趋项城,这样既可使项城与汝宁互为犄角,互相声援。 然若战事不利,更可自项城北上,走陈州、杞县,直趋开封。 经过商议,他们遂决定派李过率领三万人马,步兵骑兵都有,尽速赶往新蔡以北地方,以求截住明军北上之路,力求一举将其击溃在豫南。 当时,太子少保、平贼将军、总兵左良玉还驻军信阳与罗山之间,他手下兵马很多。 而丁启睿也正驻军在光山一带,顿兵不前,他此时任大明的兵部尚书衔督师,总督湖广、河南、四川及长江南北诸军,勠力剿贼。 然而,他知闯贼正如日中天,却不敢往伏牛山方向进剿,就奏表朝廷说“献贼”在固始活动猖獗,急需进剿,可他又是顿兵光山,犹豫不前。 然而,在李自成和曹操等人看来,却变成了丁启睿的意图不明。 最后为了安全起见,在李过的三万人马起行之后,闯王李自成与罗汝才也率领大军进兵西平、遂平之间,以观动静。 同时,派出一股股贼兵,向周边各州县催索军粮,征集骡马。 ………… “一只虎”李过率着三万闯军一路急行,他因害怕傅宗龙、杨文岳的明军逃脱,自己亲率八千骑兵为前驱,昼夜疾驰,往汝宁与项城之间奔去,而其余大队人马则在后跟随。 他这八千闯军轻骑中,不只是闯王李自成营中骑兵,更有曹营部将杨承祖的两千轻骑在内。 杨承祖可是“曹操”罗汝才的爱将,李过与他本就是老相识,近来闯、曹合营之后,他两人相见的机会自然更多,感情也越发融洽起来。 正是因为知道他们二人平日里就比较合得来,所以,这一次闯王李自成让曹操出一部分人马,协同作战,曹操当场就把杨承祖派了出来。 这天晚上,李过与杨承祖驻兵在射桥附近,他下令闯军兵马不得骚扰普通贫苦百姓的家宅,只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宅子,才可以驻扎。 然大户人家的宅子毕竟有限,因此在无人的空地上,又搭起了许多的军帐,大部分闯军都驻扎在了寨外的旷野间。 而且,为了防止走漏闯军大举进兵的消息,无论是寨内,还是寨外,都一律严禁火光。 李过的老营就驻扎在一座略显残破的庙里,他才一住下,便派人召集当地的乡老,当时就来了十多人。 李过首先向他们宣扬了闯王军队的宗旨是奉天倡义,吊民伐罪。 特别强调的是现今到汝宁这一带来,主要目的是剿兵安民,将那些杀良冒功、残害百姓的官军们,斩尽杀绝,更要将那些平素里,踩在老百姓头上的乡宦土豪彻底诛除。 他的话说完以后,被召集来的乡老们,也都是半信半疑,毕竟都是第一次和闯军打交道,多少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来。 有一位衣着略显破烂,但面相却很斯文的乡老,却很识趣的上前说道:“我等也是久闻李闯王大名,知道他的人马尽是些仁义之。 李闯王在豫西是如何行事,对咱平头百姓是如何好的,小老儿等也是到处焚香祷告,巴不得李闯王早日前来解救小老儿等人的苦难。 今天虽未能亲见闯王,但得见将军亲率骑兵来到此地,果然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真是前所未见之事。 李将军但有吩咐,小老儿怎敢不尽力!” 李过笑笑,又说道:“上天已然厌弃了朱家,如今上是朝廷腐败,下是官贪吏滑。这就表示他大明的气数已尽,如今是非亡不可。 我们李闯王之名,已在图谶‘十八子,主神器’上启示众人,何况还有‘李代朱’的那些民谚,图谶上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可见天意早就归于我们闯王这一边啦。 如今,我大军到了河南之地,百姓处处响应,个个焚香来迎,这更说俺家李闯王真是顺天应人,估摸着要不了三年五载,我大军就会攻进京师去,重整乾坤,建立新朝之江山。” 一众乡老们都听得入神,不敢做声,只有不住的轻轻点头。 其实,在如今已经风雨飘摇的大明,《推背图》之一说,早已彻底流传开来。 然大多数人,却对此并不十分相信,他们根本不相信朱家的大明会很快灭亡,也更不相信救民于水火的真命天子,此刻已经出世! 一个被请来的乡老,就在心里说道:“人人都想当真命天子,连未曾读过书的闯贼都动起了这歪心思。 难道大明,就真的完了吗?”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圣上见责,将如之何? 虽说现下亲眼所见,这一股闯贼确与别的贼寇不同,可在他们这些乡老毕竟是生在大明,成长在大明,对于大明还是有一些感情的。 他们眼中只看到了大明的强大,并不相信如闯王这些贼寇能够成就大事,更不相信他们的真命天子说法,也没有看到闯王有取代大明皇帝的趋势。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这些乡老也是知晓,他们自然不可能将真心话在此时说出来。 不过人心各异,也有几人此刻看到贼将李过,待自己等人十分的客气,且其部下贼兵也军纪严明。 现在又听了李过的一番话,虽然也不敢完全就信以为真,但在内心中却也起了很大波澜,隐隐觉得这大明似乎真的要变天啦。 还有些日子过得不是很顺的人,更是巴不得如此,方能早日得见清平世界,自己或许可就此翻身也很难说。 然李过见到众人一副唯唯诺诺之态,也不愿与他们过多纠缠,随即便当众宣布:我麾下将士们但有骚扰百姓的,许大家随时来告,决按军律治罪,该杀的杀,该罚的罚,定决不轻饶。 李过说完这些话后,又把中军叫了过来,吩咐他连夜就放些粮谷,赈济附近的饥民。 各位乡老闻听后,急忙再次跪下磕头不已,又说了许多感恩不忘的话语,有的还滚出几滴眼泪,有的已泣不成声。 其实,河南四战之地,此前也有过许多官军或贼兵过境,他们无一例外的抢劫、奸淫,甚至杀戮诸事。 就这些事上来看,无论官军,还是贼兵,已无好坏之分,只不过相比之下,似乎贼兵还算略好一些,他们大多只求钱粮,几乎不伤及无辜人命。 可官军却不一样,他们是钱财粮谷全抢个精光,就连这些贫苦百姓的脑袋,也常常被他们借去充为贼首,拿来邀功。 可今天来的这支号称李闯王人马,不仅军纪严明,更为难得的是还要当夜给乡民们放赈,这完全出乎乡老们的意料之外。 他们这些乡老虽然是地方上的话事人,平素里在各自村庄都很受尊重,然他们本身也在受苦受罪,贫穷老百姓的苦难,他们也都是深深明白。 射桥属汝阳府管辖,位于上蔡往新蔡大道的中间处,因听闻官军、贼兵纷至迭来,此间腿脚灵便,心思活泛的年轻人大多逃往别处躲避兵祸,所剩下的也大多是些老弱病残。 真不晓得,待到了明年的春天,这里究竟还能剩下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不被饿死,谁也说不准! 今晚,他们十分意外地收到贼兵的赈济,虽然这也不是长久的救命办法,但毕竟是多年来都很少有过的事,也正是他们眼下的救命粮谷,这就不由他们不掉下一滴滴眼泪。 等几位乡老们都告退出去以后,“一只虎”李过又嘱咐中军,一定要尽量多拨出一些粮谷,使附近的乡民们都能感受到闯王的恩德。 中军在一旁劝说道:“虎爷,俺们这会轻骑前来,粮谷本就携带的不多,勉强也就够吃个两三天时光。 今夜若是再放赈给这里的乡民,那以后,俺们粮谷万一接济不上,可如何是好?” 李过似乎心中很有把握,他笑着对中军说道:“三天以内,自有分晓。何况,我们大军明天就会赶到射桥,他们带的粮谷足够我大军食用。 你此刻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办,闯王的名声还要靠着这些乡老,在豫南传颂开来呢!” 中军退出去以后,李过又率领着少数亲兵出去巡夜。 ………… “一只虎”李过为了避免过度惊扰射桥的民众,坏了闯王的名声,他连自己的中军都设在射桥寨外的一处破庙里。 而在射桥寨内的许多空房子里,只是驻扎了一些兵马,以便控制寨内的局面,同时也逼迫寨中的富户捐粮助军,只是为了不使闯王名声受损,逼迫的并不急切。 毕竟,此番前来的目的并不在此,他也不愿节外生枝。 李过在射桥寨的内外走了好几个地方,只见街道上十分的冷清,根本就没有闲人走动,几处重要路口也都有自家步哨在把守。 偶然发现射桥寨外有几处零星的火头冒出,他立即将派亲兵前去传令熄灭,并将那边负责的小头目叫来狠狠斥责了一顿。 射桥这边有三条路,分别通向上蔡、新蔡和项城。 李过特别嘱咐把守路口的弟兄:“要是有别处的人过来射桥,就不许他再离开;但凡是射桥的老百姓,不管大人小孩,一律也都不许再出去,以免泄露了大军的机密。” 巡过夜后,李过便奔射桥寨的西北方行去,这里是“曹营”大将杨承祖的驻地。 杨承祖营中的士兵见是李过亲自前来,不敢怠慢,急忙的就要转身跑进去通报,却被李过摆手示意拦阻,要他们不必禀报,随即便缓步直接走向杨承祖的军帐。 此刻,杨承祖正在同他部下一群头目饮酒作乐,忽然看见李过走了进来,顿觉有些不好意思,他赶快起身让坐。 李过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笑着与众人拱手示意,又让大家都不要起身,该饮酒的还是饮酒,言说他只是出来到处看看罢了,别无他意。 其实也是如此,别看现在闯王李自成和曹操罗汝才已然合营一处,但也只是两方人马共同作战,内里仍旧是分作两派,闯营还是闯营,而曹营也还是曹营,互不相扰。 杨承祖起身后,说道:“哟,补之大哥,你连日赶路,又要操劳军务,很是辛苦,这驻下以后,不早点歇息,咋又出来查夜哩?” 李过笑着说道:“我也是习惯了,每到一处地方驻军,我要是不查夜,这心里便总是放心不下。你们也不要介外,大家继续饮酒吧,我也是看一看就走。” 他虽是如此说话,可杨承祖又怎能容他就走,忙拉着李过说道:“补之大哥既然来都来啦,也请喝一杯热酒,解解乏累再走不迟。” 见杨承祖如此热情挽留,李过就算想走,可又觉得如此一走,难免不会使杨承祖他们心中留下疙瘩,便释然一笑就坐了下去。 众人看李过同意留下,便纷纷起身向他敬酒,他却只是喝了一杯,便坚决不肯再喝,众人无奈,然亦知他心系军务,却也只得作罢。 李过又坐了一阵,陪着众人各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临走时他还嘱咐大家,行军在外,不宜多饮,要早点歇息,说不定明天就要打仗的。 杨承祖自然是喏喏的答应着,他带着一众头目亲送李过出到帐外,直看着他渐渐远去。 回到自己的军帐内,杨承祖一脸苦笑的望了望大家,示意众人不要多饮了。 有一个平日就很与他亲近的头目,便探身出来说道:“如今,咱曹帅跟着闯营合伙,却又多出来一个婆婆。” 杨承祖在心中也是暗暗叹息了一声,他摇了摇头,阻止那头目再说下去,这才对众人说道:“当日,我们曹帅要来河南投奔闯王,大家也都觉得这不是个办法。 可咱曹帅就是不听,我等又能如何? 如今,既已受制于人,咱也只能暂且隐忍,权当吃了这后悔药啦,除此还能有啥法子呢!” 众人也是无言,一阵抱怨后,都觉再饮也是无趣,便各自散去。 李过离了杨承祖那边后,又在射桥各处转了一番,尤其是几处通往外界的路口,他最为关切。 约莫三更前后,李过也觉乏累,他懒得解衣,便合身卧下在床榻上,刚刚才见睡着,忽然一阵脚步声将他惊醒。 却是中军来报,言说细作回报,已探知官军明日就要渡过汝水,往北而来,更是扬言要灭流贼,救汝宁。 李过闻报后,略沉思一阵,便开口说道:“大概不是汝水,而是洪水吧?” 中军听了李过的话,也沉思片刻,才说道:“是洪水,一定是洪水,不会是汝河,细作或许也是急切,一时没有搞清楚,匆忙中就说成是汝水了。” 李过点首道:“我明白了,官军的用意,现在已经很清楚。” 他这时已是睡意全无,便也不再就寝,连忙派出一名骑兵小校带上几个骑兵,将最新的军情和他的作战打算,连夜驰报闯王。 另外,李过又连夜派出塘马,催促后面的大军趁夜急行,定要尽速赶上前来,好准备明日的那一场大战。 等到他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毕,已经听到了头遍的鸡叫声,然此时离天色大亮还早,他也无事可做,便和衣躺在床上,矇眬着迷糊睡去。 ………… 大明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与保定总督杨文岳,昨天就已经在新蔡县境内会师。 但新蔡县城中的士绅们共议之后,却是紧闭城门,说什么也不让官军入城,所以,他们无奈之下就只好在城南的岳城镇暂时驻下。 他们二人的老营都留驻岳城镇内,而双方的大军却分散在汝水南岸的诸多村落间驻扎,另外,又派出一员游击领着部分人马,来到城下向新蔡知县索取大军所需的粮草供应。 新蔡知县站在城头上大声喊着:“请将军,回禀两位总督大人,新蔡县连遭天灾兵祸,现城中也是十分困难,自救尚且不暇,实在没有多余粮草供应大军之需,万恳见谅啊!” 城下的游击怎能就此答应,只见他厉声喝道:“两位总督大人都持有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你这小小新蔡知县,竟也胆敢违抗总督均命,就不怕两位总督请出尚方宝剑,先斩后奏吗?” 新蔡知县听这话后,也不敢再过分抗辩,只是回道:“且容我再同地方上的士绅乡宦商量一下,请将军回报两位总督,本官定会尽力而为,定会尽力而为。” 他说毕便起身下城回衙,从此竟再不露面。 却说这边,傅宗龙与杨文岳二人在会师之前,就已通过信使往还,基本确定会师后的方略,那便是以稳重为上策。 可叫他二人无奈的是,连日来崇祯皇帝的催战诏书却日甚一日,就在昨天他们还分别接到皇上的手诏,限他们二人刻期剿灭闯逆李自成。 崇祯皇帝心忧国事,对内是流贼祸乱河南、湖广之事,而对外便是与鞑虏的锦州之战。 但他却从不细思解决的办法,而只知一味的催战,从不问及难处,也不管后果,这使得统军在外作战的疆臣总督们都是亚历山大,个个一副手足无措之感。 他们都很清楚,当今皇上对于目前锦州与中原的战局并不十分的清楚,对当前的作战形势更是茫然无知,只是在宫中随便一想,又或是被那帮子无能文臣一忽悠,便即写下手诏,令兵部频频催战。 就如此刻的傅宗龙与杨文岳二人,他们如果遵旨进兵,实在是没有把握战胜“闯贼”,可如果不遵旨进兵,又要因此而获罪,实是进退两难之境。 将人马安顿后,傅宗龙便请杨文岳来到他的中军帐内,密商应对之策。 然而,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仍然未得善策,无奈之下只得按照他们原定的方略行事,暂不轻易与闯贼接战,不往汝宁,而北走项城,以避贼之锋芒。 其实他们是害怕官军一到汝宁,便会被闯逆李自成的贼军包围起来,那时贼军兵多势众,而己方非但兵力不足,更是粮草不济,岂不全军尽没? 虽然,督师丁启睿与平贼将军左良玉的大军,此刻就在信阳和光山一带,但他们也惧闯贼势大,这才向南进兵,避开闯贼,而去专打献贼。 如今,又怎能指望他们再北上前来救援自己呢? 所以,傅宗龙与杨文岳才最终商定,还是先领大军北上,趋项城、陈州方向进兵,而对此决策,傅宗龙的心里其实并不感到十分满意,但他也无可奈何。 近两年以来,傅宗龙一直在狱中度过。 如今,他明知局势不妙,但一想既然当今皇上把他释放出狱,又提拔他当了三边总督,不管自己是死是活,也该尽心尽力,以报皇恩浩荡。 现在方略定下,他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杨大人,贼在西北,我反向东北,似此岂非难脱避贼之嫌? 倘若圣上见责,将如之何?”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临战恇怯,贻误戎机 河南汝宁府的射桥寨旁一处破庙中,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的中军大帐内,保定总督杨文岳正色说道:“元宪兄,我等是欲取之,姑予之;先退一步,然后再进两步。 这打仗嘛,自然是要虚虚实实,不可能一开始就同流贼决战。 我等暂且避开贼寇之锋芒,为的是替朝廷保存这数万人马,待贼有隙可乘,再求取胜之道,如此方为万全之策啊!” 傅宗龙此刻也是无话可说,他心中虽还有一些不太情愿,却也不能不认为杨文岳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只不过,在他的心里仍是觉得自己纵然粉身碎骨,亦难报得皇恩万分之一,所以,又不免深深地叹了口气。 由于沿途的百姓还未等官兵大队来到,便即逃避一空,所以,傅宗龙这边不止是消息不明,粮秣的补充也是十分困难。 送走了杨文岳后的当晚,傅宗龙就拜表驰奏,言说自己与保督杨文岳已经会师于新蔡境内,即遵旨合力进剿闯逆,以纾朝廷腹心之忧。 可尽管他在拜表上是这么说的,然他也明白这里边全都是些虚话,所以心情仍旧十分沉重,预感到自己前途茫茫,成功希望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看着亲兵策骑而去后,傅宗龙回到自己的军帐中,彷徨不已,又不禁捻须长吁短叹起来。 这些天里他连日赶路,虽是鞍马劳顿,可此刻却因忧心如焚,实在是无心睡眠,傅宗龙走出军帐外面,吹拂着深秋的夜风。 猛然,他发现在数里外,几个村落竟是一片火光,冲天而起,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 傅宗龙一惊,忙向跟在身边的家奴卢三问道:“为何那几处村庄会起火?” 卢三似乎知道此事,只见他垂首低眉,轻声在傅宗龙身边说道:“请老爷睁只眼合只眼吧!” 傅宗龙心中又何尝不明白此中内情,他本意实是想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可转念间他亦想到,这又是欠饷,又是缺乏粮草,如再要强行阻止官兵劫掠、奸淫、烧房,又怎么可能? 但他也是更为担忧,不由想到如此的军队,如此的境遇,又如何能够对流贼作战呢? 可傅宗龙对此却又是无能为力,直到这时他才感受到自己的无助,他就这样默默的看了一阵,在一声叹息后,摇着头退回了帐中。 ………… 次日黎明时分,傅宗龙与杨文岳两军将士饱餐一顿后,便即开拔向北往项城进发。 傅宗龙策马立在汝水的南岸,督催着将士们在汝水与洪水上各搭起几座浮桥。 其实,他在昨日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已下达了搭桥的军令,可军中的将士们却是百般拖延,又加之所需的木料也较多,竟致拆毁了许多民房。 所以,直到今日巳时左右,这些浮桥才算搭好,等傅、杨两军的人马都过完洪水河后,天色已经过了午时。 如此,又向北行了一阵,当晚便在一个叫做龙口的镇子扎下营寨,这个龙口镇南离新蔡县城大约有五十里路。 其正北不到百里便是项城,西北二十里处时阳埠、东北二十五里外是瓦店,都是这一带的大镇子,可以说龙口位置四通八达,交通便利,是个十分紧要之地。 虽然今日行军只有几十里,可连日都在赶路,人马皆已疲惫,尤其是那些步兵更是乏累,他们似乎就颇有怨言。 这些怨言,在杨文岳就早已习惯,可傅宗龙却是才被皇上从狱中放出,带兵不久,似乎并不适应,他隐隐感到如此似乎极为可怕。 在军中,也有一些是傅宗龙安插,又或是收买来的亲信,他们就悄悄告诉傅宗龙:士兵们除了咒骂行军辛苦外,最为主要的还是对于欠饷,意见最著。 他们甚至骂骂咧咧的抱怨着,白白替朝廷卖命,真他娘的没意思,哪个龟孙儿愿跟贼人作战拼命! 像傅宗龙所率陕西、三边明军中的这些怨言,在大明别处各军中也很是普遍,明军非不能战,可正如将士们所言,哪个会不拿饷银,饿着个瘪肚子去与敌人作战搏命呢? 而各营的军官们,平日里都喝着兵血,这时对于部下的怨言也不敢多问,他们佯装不闻,怕的是一旦招惹了部下军士们的怨恨,在战场搏战之时很容易不明不白被部下给黑掉! 实际上,就连各营的将领们也都不乐意与流寇作战,人人都希望能保住自己个的性命,所以,当他们一听说人马要北上,开往项城,自然是个个心中高兴。 明军在龙口镇住下以后,周边与在新蔡时无异,到处都是火光冲天而起,映衬着滚滚浓烟向上不住翻腾,哭声自远处隐隐传来。 这些种种,使得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在军帐内坐卧不安。 当夜,汝宁知府又派人送来两封告急的公文,以及一封他的亲笔书信,说是闯、曹二贼的人马将要大举进攻府城,请求傅宗龙和杨文岳火速救援。 而此时,傅宗龙自己也得到了细作的探报,他知道闯、曹二贼的前锋贼兵,确实出现在了射桥附近,据报那边正在制造许多攻城的云梯。 就在约摸三更天的时候,总兵贺人龙也派人前来禀报说:他的游骑在向射桥方面哨探时,看到流贼正在离此仅有十里处的洪河上,搭建浮桥。 估摸河对岸大约有一二万的贼兵等待过河,看样子确实是要往汝宁进兵的意思。 傅宗龙对此亦是感到无计可施,他在心中想着:如果闯逆真的攻打汝宁,倘若汝宁有失,崇王被害,那他可就罪责难逃了。 于是,他立刻寻到保督杨文岳,连夜召集各营的诸位大将军议,共同商讨对策。 军帐中,诸将都是默默无语,谁也不愿首先出言,总兵贺人龙不时望向真保总兵虎大威。 虎大威自从山西总兵位上,调任真保总兵后,便受保督杨文岳的节制,这时,他已是杨文岳十分信任和倚仗的亲信大将。 此刻,虎大威知道杨文岳虽为保定总督,然其所辖各镇兵马就没有几个能打的。 而他自己调任真保总兵时,只带来数百家丁亲兵,虽这两年专心操持,然麾下兵马也只是稍具模样,虽可勉强一战,然战力却也堪忧。 同时,他也知道,傅宗龙带出的陕西兵将也是同样心无斗志,毕竟傅宗龙初掌三边总督的大印,还没有来得及对陕军进行一番整顿。 就如颇有些实力的总兵贺人龙,虽手下兵马精悍敢战,然其却是一副听宣不听调的架势,颇为难办。 不过,虎大威却也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不可出自他的口中,以免落人口实,他只拿眼色频频地望向保督杨文岳。 希望杨文岳能适时提出持重的主张来,以免贸然与闯贼决战,以致大败亏输,再无翻盘之望。 杨文岳又怎会不明白虎大威之意。 他其实也知道保定的几个将领都不愿与流贼作战,而且,他自己也深知此时的官军,决非是贼兵的对手。 杨文岳就如一口座钟般,稳坐如山,他不惟身体一动不动,就连面上神情也是丝毫不变,一副平静如水的神态。 像这样主张持重的话,贺人龙与虎大威都不愿说出口,作为保定总督的杨文岳又怎会随便说出来呢? 虽然,他心中明白目前只有持重为上,暂避流寇锋芒方是上策,可他却怕此话如出自他的口中,傅宗龙就可能会在奏本中攻讦他“临战恇怯,贻误戎机”。 杨文岳深知,当今皇上本就是一个多疑的人,且近年来脾气又极为暴躁,若那样一来,他将必然获罪无疑。 另外,他和傅宗龙两人虽然都是总督,且按说他比傅宗龙升任总督还要早上一年,然皇上却要他在与傅宗龙会师之后,要听凭傅宗龙的节制。 这一点,也使得他心中很是不服气! 正是由于杨文岳心中的不服气,所以,他就更希望将这临战决策的担子,交由三边总督傅宗龙来承担。 同时,杨文岳也如傅宗龙一般,在心中害怕,如果真的不往救汝宁,一旦汝宁失陷,崇王遇害,他同傅宗龙都将因此而获罪,甚至可能会因此下狱,直至被解京斩首,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军帐内沉默片刻后,杨文岳终于望向了傅宗龙,他开口说道:“此事已十分急迫,到底是救与不救,还请傅督说出个主张来,众将也好再议。” 傅宗龙的心里面对此也很是为难,但杨文岳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行回避,中是要拿出个主张来才好。 他心情紧张,已然花白的胡须在胸前索索乱抖,甚至连手指头都颤抖了起来,然却很慷慨地开口说道:“本督师在狱中两年,今蒙皇上特恩赦罪,委以封疆重任,如今更奉命剿贼,惟有以一死上报皇恩。 宗龙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一生未曾作过逃帅,今日亦当宁死不当逃帅,我的主意已定,明早进兵汝宁,与贼决战。 还望诸君能够阵前奋起,图报圣恩浩荡,拼力鏖战,一举击溃闯逆!” 军帐中的诸位大将,听闻傅宗龙竟是作出如此决定,一时间都选择了沉默以对,谁也不敢再说不合时宜的话语,但在他们的心中却是各怀鬼胎。 保督杨文岳见傅宗龙已然决定明日与贼决战。 他也是受命前来剿贼,自然不能再说出不同的意见出来,但却又在心中想着:明日决战,十之八九会吃败仗,但愿能败得不甚厉害,那时还可以再劝傅宗龙保存些兵力。 杨文岳没有多说话,他见军议意见已决,便起身告辞道:“既然傅督已决定明日与贼一战,我这就回营去连夜准备。” 他接着又望向虎大威说道:“虎将军,你也该赶快回营去,为明日这一战做好准备。” ………… 傅宗龙将保督杨文岳,以及真保总兵虎大威等保定将领送出大帐外,就看见贺人龙、李国奇这两个陕军大将,也在准备就要离去。 他便对二人说道:“请二位将军稍留一步,本督还有些话要嘱咐。” 贺人龙与李国奇闻言后,便不再急着离去,他们肃立帐中,听候总督傅宗龙的训示。 傅宗龙眼中饱含深情的看着二人,对他们说道:“自从剿贼以来,已有十余年矣。为将者,皆不能尽心协力,致使流贼日盛一日,国家大局却日危一日。 今日,本督与杨督会师豫南,不能再像往日一样避而不战,此番定要全力以赴,为朝廷除此中原心腹大患。 二位将军今随本督自陕西出兵,成败利钝在此一举,望二位将军明日奋力一战,以赎前愆,争立大功。 千万莫要辜负朝廷,也辜负老夫的殷切厚望!” 贺人龙与李国奇二人虽然在各怀心思,然此刻却都装出一副感动的神气,他们大声说道:“是,是。一定矢尽忠心,报效朝廷。明日,对贼寇挥兵作战,必是有进无退,请傅督放心。” 傅宗龙闻言感到满意,在心中也深感安慰,但他也怕这两员陕军大将的言行不一,只是对他敷衍。 因此,傅宗龙又对他们说道:“只要二位将军明日与贼一战,稍立寸功,过去纵然对皇上有所负恩之举,就此也算是以功掩过,全然既往不咎了。 本督一定会上奏朝廷,恳请皇上,对二位将军格外施恩,犒赏大功。” 贺人龙、李国奇忙又连声保证:“定遵督臣军命,死战杀贼,为国建功,上报君恩,下不负督臣!” 傅宗龙见他们如此,心中大慰,亲自把他们送出大帐。 可他的心中,对于明日到底能不能与贼决战,或是决战能不能胜贼,仍是感到有些茫然,毫无把握可言。 他望望崇祯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叹了口气,自语道:“皇上,宗龙老矣。明日与贼搏战,倘不成功,臣宁死沙场,决计不作一个逃帅!” ………… 连着两天里,“一只虎”李过都驻兵在射桥寨附近。 他一面派人暗探官军的动静,一面等候着后面的大军步贼到来,同时,还佯装出一副将要进攻汝宁府城的样子。 李过命贼兵们赶制云梯和其他攻城器具,还向附近的村镇大量征集硝石、硫磺等诸物,以制备火药,做出一种想要炸城的样子来……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哪阵风把山爷给吹来嘞 九月初三日,又有一支数百人的马队奔驰而来,他们直到射桥外才驻马停歇,一员身形粗壮的大汉策在战马上,笑着问道:“兄弟,虎爷现在何处?” 负责巡逻的小头目上前也是笑着回道:“哟,是山爷来嘞。” 随后,便挥手指向身后,又道:“咱家将军才从这里回去,中军就设在三百不外的那座破庙里。” 山爷可不跟他废话,扬鞭催马就奔了过去,只留下一句话:“等改天请弟兄们吃酒嘞。” 那小头目似乎对山爷颇为敬重的样子,他望着那渐渐远去的一溜烟尘,久久不去。 片刻后,这数百的马队便在射桥外的闯贼中军停了下来,为首那员贼将翻身下马后,立时便有一个贼兵奔来,接过马缰,笑着道:“这是哪阵风,把山爷给吹来嘞。” 山爷也是笑着与他打过招呼,便直向位于破庙内的中军行去,一路上不时就有人上前与他招呼,似乎他与李过的亲兵们都很熟悉一般。 在一个亲兵小头目的陪伴下,山爷走进破庙的正殿,虽有些许残败,可却是十分的整洁。 “一只虎”李过,与他的叔叔闯王李自成十分的相似,平素并不是很讲排场,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简洁朴素。 就拿这中军来讲,那曹营的杨承祖就在射桥内盘了一处富户的大宅院,作为自己的中军所在,可李过却为了尽力不滋扰射桥的民众百姓,硬是将自己的中军设在了这处破庙之中。 而且,中军帐内也更无一丝奢华的痕迹,只有几张案几和木椅,再者便是窗边的书桌,以及侧壁上的一张周边地形草图。 山爷进了正殿,快步行到中间俯身便拜道:“前营左哨副掌旗佟守山,拜见李将军。” ………… 原来,这位山爷正是选副总兵张诚原来的麾下哨总佟守山,他自去年洛阳城破之时,率着麾下八十余精锐骑兵,在洛阳投了闯王。 当时的李闯王,虽然麾下贼兵已扩充至十数万众,可几乎都是新招募的农民,他们才丢下手中的锄头,虽换上了刀枪剑戟,然未经操练又如何能与官军作战。 而此时,闯王李自成身边能够一用的精锐,却只有从陕西商洛山中带出来的那一千余人,就算老营尚有五六千人马,但那边却多是眷属和掌管资财粮秣的老军而已。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李自成一入河南,便即联络招抚了豫西的多股贼寇,如一斗谷等贼便纷纷投靠于闯王。 李自成也表现得很有水平,他除了对各股贼寇的队伍进行整编外,更是仍使他们各人继续统领,只不过要求他们遵守闯军的军规而已。 同时,对于那些从官军中投降的各级军官和士兵,他也多给与优待,并未将他们彻底打乱,而是仍叫各军官统领原班人马。 而他在如数发放钱粮军饷之时,更注重强调军规军律,因此,无论是贼兵、还是官军,在归附于李自成后,其战斗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这些,也是他当初攻打开封的主力,然开封一败,却几乎打断了李自成的崛起之路,但其十数年锤炼出来的韧性,在此刻又发挥了作用。 李自成并不因此气馁,他这大半年里一直在伏牛山中蛰伏,除了加紧操练贼兵外,还做了三件事。 其一将另一贼寇罗汝才的曹营接应过来,合为一股,壮大了自己的实力和声势;其二在伏牛山周边放赈抚民,恢复了生产;其三则四出联络,与豫南几路地方豪强武装达成了一定的默契。 而今,他已经是兵强马壮,麾下已有万余精骑,近十万众的步贼,这使得他的信心得以恢复,正在设计准备彻底击溃傅宗龙与杨文岳部官军,好再次围攻开封。 佟守山如今也在闯营中混得风生水起,他初时被分在白马银枪刘芳亮麾下,因此,第一次围攻开封之战,他并未能参加,也因此得以保住麾下精骑没有受到损失。 此后,他受命带队外出打粮,佟守山秉持张诚的教诲,在未得到张诚新的指示之前,他便是一个活脱脱的贼寇。 非但要像一个真贼寇似的,为闯军攻城掠地,更要极力表现自己,争取得到闯王李自成的信赖,甚至混入其圈子内部。 如此,将来才有大用,也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佟守山率着麾下八十余老部下,以及后分拨给他散兵和新勇,在伏牛山周边的嵩县、伊阳、鲁山、南召到处打粮。 甚至一度前出到李好盘踞的裕州,以及刘炫盘踞的襄城一带打粮,最远更是前往南阳府一带活动,也多次亲往偃师、荥阳等处打探情报。 随着佟守山四出打粮,攻破一处处乡绅豪强的堡寨,除了带回钱粮之外,也招募回许多青壮,他的队伍也越发壮大起来,曾一度发展到五六千人,在闯营中已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虽然,按照流寇中的规矩,每一队都是自由发展,其攻破村堡所掳得的钱粮归公,然所裹挟的丁壮,自然就留在队中以补充自己的战损。 然而,佟守山也是心知自己一个新投靠过来的官军,他也怕冒头太快,会使自己所处境地变得十分尴尬,一旦成为了大家所瞩目的中心,也不利于自己的活动。 因此,他为了不过于引人瞩目,每每只拣选精悍的青壮,以及其中有些手艺之人留在营中,当然战马与骡马,他也是不会让出去的。 发展到现在,佟守山所部也才不足两千人马,其中骑兵约有四百多人,余者尽是些步卒,不过,他营中的战马和骡马,却多达九百余匹。 而且,他这一营兵士虽然不多,却个个精干凶悍,大多都是各地的官军逃兵,以及各处豪强堡寨里私养的家兵精勇。 就算有一些铁匠、木匠、医士等等有用的手艺人,以及几个识字的书生,也都身强体健,再有那些负责养马的马夫,也都尽是青壮。 有一点颇为特别的是,佟守山这一营中的士兵眷属,却比别营少上许多! 按照他自己的解释,是营中以官军逃兵居多,他们此前征战各处,早已与家眷失去了联系,如今逃散在外,也是只图一时之快活,何来家眷。 但为了不使闯营的几位老将们起疑心,他更是主动将为数不多的营中士兵眷属,都送入了闯军的老营之内。 而且,他在前不久还办了一场喜事,娶了一位从鲁阳关掳来的女子为妻,光是酒席就大摆三日,可是好一番热闹。 为此,他更是以新婚燕尔,不忍分离为由,在自己的营中也组建了老营,来安置营中士兵们的眷属。 闯王更是为之开恩,将他此前送去老营的眷属,再次送回,如此既可表示对他的信任,又能使他营中士兵,能经常与亲眷们相见,可谓一举两得。 可自此以后,佟守山却是更加小心翼翼,他大幅减少往偃师、荥阳等处的活动次数,更是尽力不再与陈忠联系,只专心做一个闯营头领。 而现在的佟守山,已经归在小将张鼐的营中,成为了张鼐营中的副手,位居前营左哨的副掌旗,也就是土匪口中的二当家。 ………… 李过见了佟守山,也是笑着说道:“佟掌旗怎地如此俗套,快来坐下,喝点粗茶解解渴。” 待佟守山坐下后,李过才问道:“张鼐怎地没有先来,这可与他那脾气不合啊?” “哈哈……” 佟守山爽朗的笑了起来,满脸虬髯也随着他的放浪大笑而颤动,只听他笑着说道:“掌旗是要亲来,可俺这不是抢先了一步。张鼐率着步骑三千人马在后,估摸着两日内即可赶到射桥。” 李过也是笑道:“也罢。张鼐这股急脾气,还就得老佟你来磨砺磨砺他。” “哈哈哈……” 接连几日,闯、曹两营的人马也都陆续赶到了射桥一带,他们都按着事先分派好的地方,分驻在射桥周围各地。 李过一方面派人向继续向周边的富户们征粮,一方面又将手中的军粮分出一些救济周边的饥民,以求闯王的声名能在豫南传颂开来。 随着不断派出细作,深入新蔡城内外各处探查,再加上周边百姓们传来的消息,对于官军此刻的动向,可是掌握得十分清楚。 九月初五日,李过已得知官军就在龙口镇附近驻扎下来,深怕官军继续向北奔项城而去。 便急调刘体纯、马世耀等偏将,率领着一万左右步卒和少量骑兵,急急赶往龙口镇西北二十余里处的洪河渡口阳埠。 为了不失军机,李过更是限定刘体纯与马世耀务必在今日黄昏前到达,并依计行事。 当日夜间,李过携同杨承祖、张鼐、佟守山等人,率领着数千精锐骑兵和万余步兵,悄悄渡过汝水河,向北奔孟家庄方向急进。 在他的严令之下,军中所有的骡马都摘去了铜铃,也不许各人大声说话,更不许点起灯笼火把。 队伍刚刚开拔时,尚有一牙儿新月为大家照路,可不久后,那一牙月儿竟也落了下去,闯曹联军的步骑在深秋繁星照应下,继续急匆匆赶路。 ………… 九月初六日的黎明时分,龙口镇周边炊烟袅袅,直上云天,各营官军皆饱餐了一顿,便再次渡过洪河,沿着西岸分两路向西北的汝宁府方向进军。 尽管官军的各位大将心中都有怯战之意,但因为傅宗龙的坚持,更是动不动就口称“圣旨”,所以竟没有一人敢在此刻说出二话来。 就连保督杨文岳也是缄口不言,不多说一句话,生怕因之获罪! 数万官军大约向西北行了十多里路程,前边就有探马来报:“贼寇万余人,正在准备渡过洪河。” 片刻后,又有探马急报:“贼寇已有半数,渡过洪水河了……” 再过片刻,探马第三次急报传回:“贼寇三停,已经渡过二停啦……” 三边总督博宗龙直到这时才确信闯贼这是要过洪河,进而往南去绕道围攻汝宁府城。 但是,他却错以为闯贼是不敢同他和杨文岳的官军作战,才选择了绕路前往汝宁府城,为的是避开了官军锋芒。 于是他便同保督杨文岳紧急商议:“是不是立即追击闯贼?趁其才刚刚渡河,阵脚未稳之际,一举将其击溃!” 然而,杨文岳却很是犹豫,他抚须说道:“还是再看一看吧,傅督!” 傅宗龙似乎有些急切,他颇有信心的说道:“现今已无需再看,正是乘他半渡而击之,使他首尾不能兼顾。 如果待贼寇全都过了河,结成了阵势,再想一鼓而胜可就不会这般容易了。” 言罢,傅宗龙便大声喝令:“全军急进,趁贼寇半渡,立足未稳,将其一鼓而下,万不可使贼寇逃走!” 诸位大将都在心中担忧,会否中了贼将李过的奸计,但他们却也只敢在私下议论,没有一人敢公开将自己的担忧告于总督傅宗龙。 毕竟,大家都怕因此而落得一个“临战惬怯”之罪! 然而,当官军一路急进,追到洪河渡口的时候,才发现渡过洪河对岸的贼寇其实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其大部贼兵却仍是驻扎在洪河岸边。 可能是准备渡河的原因,他们的阵型已经散乱,各队之间已无明显的界限,显得十分慌乱的样子。 傅宗龙初时也是大感意外,生怕尚未渡河的贼兵众多,己方与之对战,胜负难料。 然使他颇感欣慰的是,这些尚未渡河的贼兵,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官军惊吓,他们并不敢同官军作战,才一望见官军的到来,便即仓惶向西逃遁。 而此时,已经渡过洪河的贼兵,正在对岸慌乱地将搭建在洪河上的浮桥拆除,这分明是害怕官军过河追击的表现。 见此情形,不由使得总督傅宗龙,一举击溃贼寇的信心大增! 同时,由于洪河上的浮桥已被对岸贼兵们拆除阻断,使得两岸贼寇之间再不能相互呼应。 傅宗龙看着这一切,再不管麾下官军士兵们是否心存畏惧,当即传下严令:“全军将士,立刻向西追赶,不许“贼寇”逃脱一人;至于对岸的少数“贼寇”,且先不顾,拼尽全力将尚未渡河的贼寇,斩尽杀绝。” 他更是勉励三军将士道:“务须乘贼惊慌,一举歼除,为朝廷立此大功,为中原除此心腹之患!”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一只虎伏兵孟家庄 虽然已是深秋时节,但到过了巳时以后,天上的太阳依旧十分毒辣,数万大明官军将士在烈日烤晒之下,被滚滚的黄尘包裹着,步骑杂沓,向西急追而上。 待到正午时分,官军已经向西追了约有二十多里路程,来到了孟家庄这个地方,此时,他们也已是人困马乏,又饥又渴。 更由于各营的喂马所需豆料本就不足,再加上这几天的草料也没有喂饱,所以,一到孟家庄左近之时,这些战马就往周边的林子里边钻,低头啃食着林间的荒草,再也不愿往前奔驰。 见骑兵借战马不愿前行之意,暗行拖延之实,各营的步兵们也是不愿再向前苦奔急行,到处都是闲言碎语,更有的已在怨天尤人,咒骂不休。 真保总兵虎大威与贺人龙等人,都是同流贼作战经年的老将,他们自然深知此时这等军心士气,那是万万不能再继续向前追击。 这万一在行进途中突遇到流贼拦击,又或是中了流贼的埋伏,必将一触即溃。 因此,他们先行商量一番后,便一起来到中军求见傅宗龙和杨文岳两位总督,对他们禀道:“傅督、杨督,现今我官军将士已追贼二十余里,不惟马力困乏,便将士们也困乏不已。 今流贼大队离此并不算远,我军兵疲马乏,若是此刻匆匆前去与贼搏战,末将等想来,恐未必能够取胜。 不若暂在此停歇半日,使我军兵力马力都能有所回复,待明日一早,再直冲流贼汛地,与贼血战,未为晚也。” 保督杨文岳听他们所言,也觉很有道理,当下便对傅宗龙说道:“傅督,兵疲马乏,确为我军之实情,料来流贼也难逃远,战贼也不急于一时。 不若,就听了虎帅、贺帅二位将军建言,暂在此地停歇半日,待明日早饭后,再拔营进兵,进攻贼营,较有取胜把握,不知督师以为然否?” 三边总督傅宗龙面对如此情形,他也知此刻继续追击流贼,怕是凶多吉少,更何况兵士疲惫,战马乏力也都是实情,若逼迫更急,也恐发生兵变。 当下,傅宗龙也只好就着杨文岳的话,说道:“如此,就先在此处扎营也好,可是各营务须小心为要,谨防流贼偷偷前来袭营,更不许各营将士分散出去自行打粮。” 他接着又传下帅令:“传谕,各营立刻埋锅造饭,让将士们赶快吃饱,战马也要赶紧喂好。如果流贼不来,大军就在这里休兵待战。 如果流贼敢来袭扰,各将随时进剿,绝不使流贼奸谋得逞!” 虎大威、贺人龙等各将闻令都长舒一口气,忙连声喝应:“遵令。” ………… 却说“一只虎”李过这边,在巳时之前,他即率着射桥开拔的八千轻骑,早早来到孟家庄西边的一片密林中暗伏下来。 另外,还有三千多的步卒和少数骑兵,也早已经过了孟家庄,正缓缓行进在开往龙口镇方向路途上,他们所担负的却是诱敌的任务。 此时,正在依照原定计策慌忙退回孟家庄,远远地已经可以望见显得有些零乱的诱敌闯军步卒。 据探马回报,李过得知官军已然中计,正向孟家庄急急追来,他顿时便放下心来,多日谋划,显然已到了快要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他传令,各队骑兵都退到密林的另一侧,并让八千轻骑赶快下马,都坐到地上歇息备战,将战马也拴在树上,再喂食些许豆料,免得待会对战官军发挥不出战马的脚力。 李过在驻地上巡视了一遍,他注意到军士们都在静待着即将到来的厮杀,一个个显得精力充沛,士气很高。 而最为使他满意的却是,他的部下军卒们竟无一人胆敢随便交谈,也无人敢于窃窃私语,整个驻地显得十分安静。 李过听着树上传来轻盈的鸟叫声音,当深秋的微风吹过,树上的枝叶儿也在“沙沙”作响,此外便是战马啃食荒草的轻微咀嚼声。 他走到一棵大树下面,这里坐着歇息的士兵更多,却也是没有一人出声,倒是有一只啄木鸟,爪儿正抓在粗树干上,用尾巴支撑着身子,很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啄着,发出类似小鼓的“咚咚”声。 一个骑兵嘴里咬着一根干草,正在仰头看着那啄木鸟,李过对于自己营中这些骑兵们的表现,十分满意,着实在心中感到高兴。 他对随在身边的佟守山说道:“这才是个兵该有的样子。” 佟守山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此刻,他也是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轻声赞道:“虎爷练的兵,还有啥说的!” 李过笑笑,道:“练兵就应该练成这个样子,令行禁止,进退由心,全随主将军令而动。只有如此,才能真正做到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佟守山脸上全是笑意,但心中也确实惊叹不已:这些原本的溃兵、老贼,还有一些猎户、马户,甚至有些更是种庄稼地的泥腿子。 可一旦到了闯营,这也才只半年光景,便已然练出了一支强军的雏形,就闯军今日在令行禁止上的表现,恐怕众多的大明边军,都望尘莫及。 若是闯贼今年又破开几座大城,再假以时日,其实力也将不容小觑,真到了那时,在这煌煌大明,怕是惟有自家将主爷可以与之匹敌。 ………… 李过在佟守山的陪同下,又来到曹营将士歇息的地方,但是,他并没有向里边深入,生怕惊动了大家。 曹营这边虽也算安静,并无往日的喧嚣热闹,但也还是有些人闲不住,他们二三人聚在一起玩着叶子戏,只是旁边少了往日的喝彩声而已。 当然,也有人在小声说笑着,他们所谈论的除了赌钱,便是女人,如此话题自然吸引人,不过好在说的人少,听的人多一些,不时便暴起一阵小声的群笑。 杨承祖已经远远地望见了他,向他挥手示意,打招呼让他走过去,近前说话。 可李过却只是笑一笑,他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走过去。 担负诱敌深入的数千闯军,是由闯营大将白旺、白鸣鹤二人率领,他们并没有往密林这边来,而是从南边二里外的大路上,继续往西急奔,以免被尾随的官军察觉到密林里头暗藏的伏兵。 李过得信后,忙命人悄悄爬到一株高树上,观察着官军的动静。 他自己则坐在地上,围拢在他身边的都是闯营将领,他们或坐、或站,也有几人心中不宁,在他身后轻轻地走来行去。 大家的心中都很焦急,他们巴不得官军赶快追来,好冲杀出去大干一场。 然而,作为一军主将的李过却是神情安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甚至命亲兵将平时最喜欢下的象棋取出。 这方棋盘是画在一块粗麻布上,很明显已经有些年月了,亲兵轻手轻脚的将粗布棋盘摊在地上,四角又用小石头压好,以免被风吹动。 这副象棋的棋子都是石头制成,虽然不大,但棋子的边缘却都十分光滑,显然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摩擦而成如此。 李过向佟守山递出一个微笑,点点头,轻声道:“怎么样?山爷来杀一盘如何?” 佟守山咧开大嘴直笑,但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那意思已经很明显,是在嘲笑李过的棋艺不行。 当下,李过执白子,佟守山执黑子,便杀将起来。 可才刚刚走了一步棋,从树上却传下来一个消息:“官军大部在孟家庄驻歇不前,庄内庄外尽是官军,步骑皆有,不知其意。” 李过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做声,反而抓起一个炮,向着黑棋一方打了过去,吃掉了佟守山的一只边马。 而他身旁有将领认为,此刻正该向官军出击,就轻声禀着:“将爷,官兵既然停驻不前,必是人马疲乏,想来是要埋锅造饭了。 正好趁他们眼下乱糟糟的,我军骑兵猛冲上去,杀他一阵,必可获得全胜。请将爷赶紧下令吧!” 李过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发一语,只是专心与佟守山下着象棋。 佟守山这边与李过下棋,心中却也十分佩服李过如此沉得住气,暗思:怪不得闯王敢将数万兵马交付与他,出击傅宗龙、杨文岳部官军,看来这李过确不简单,在他跟前还是小心为上。 二人又接连走了几步棋,李过已渐占上风,他的一只马也已经跳过河去,直逼佟守山中炮而去。 这时,又有消息从树上传来:“孟家庄的官军已经散开,很多小队奔往附近的村子,大概是去寻找食物。 连他们的马匹都已卸掉鞍子,看样子是要在孟家庄安营扎寨。” 身边的各将又开始向李过请求:“将爷,下令吧,机不可失啊。趁现在官兵营盘未稳,进兵出击,一准将他们杀个大败。” 李过仍旧不予理睬,只见他拿起一个炮,“叭哒”一声,打掉了佟守山这边的一个边卒,炮也就此过了河。 然后,他又扫看了身周诸将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接着继续下棋。 佟守山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李过在棋盘上步步紧逼,佟守山只能疲于应对,终是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片刻,消息再一次传来:“孟家庄周边一片混乱,官军正在各自扎营,许多队官兵都外出樵采汲水,还有割取草料。” 闯营各将们听了这个禀报,也越发焦急起来,他们个个摩拳擦掌,纷纷上前轻声向李过请战。 可“一只虎”李过却仍旧默然不语,他微笑将过河马向前一跳,说声:“将!” “哟,虎爷这卧槽马来得很劲嘞。” 佟守山嘴里说这话,手上也没停下,他轻轻拾起一个炮,就别住了卧槽马的马腿,又道:“我就晓得虎爷的马过了河,必会奔这儿来将咱一下。” 李过面色平静地说道:“再将!” 说着就将边炮沉了底,佟守山不慌不忙的把象飞起,笑道:“象走田,咱飞起来,就将不着嘞。” 正在此时,只见一个亲兵从树上滑溜下来,禀道:“将爷,孟家庄内外到处都是官兵,运粮草的、打水的都有,也有的正在饮马,比刚才还乱嘞。” 李过的手里正抓着一个车,要去再次叫将佟守山。 而这时听了亲兵的禀报,他忽然把车往旁边一摆,道:“今天,就下到这里吧。山爷,我们还有一盘大棋,如今要开始喽!” 李过转过头又吩咐一个亲兵,道:“将棋盘、棋子收好,不要留在这里。” 他站起身来,命人立刻将曹营的杨承祖和其他几个将领请来,然后,迅速地向大家分配了各自的作战任务。 这才威严地对旗鼓官喝道:“传令擂鼓,全军出击!” 鼓声大作,震天动地,八千轻骑从林中策马冲出,其势有如飙风一般,一时间,马蹄声、喊杀声、战鼓声竟响成一片,几道烟尘向着孟家庄滚滚而去。 ………… 当身处孟家庄的官军们,看到闯军骑兵从密林中疾冲而出时,不由人人惊慌失色,全军大乱,许多将士的第一反应都是逃跑。 幸而,傅宗龙和杨文岳这两位总督还算沉着,尤其是三边总督傅宗龙,他更在此番出师之时就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他与保督杨文岳二人,立刻召集起各自的督标营兵马,赶至孟家庄外结阵待贼,竭力稳住己方阵脚不至全军大溃。 总督傅宗龙传令给各位总兵大将:“今日便在此与贼决战,各将但有畏怯后退者,立斩不赦!” 就在军令传达之际,傅宗龙便看到一个游击,正领着一部分家丁策马向东北方向奔逃,他立刻命督标营亲将前去捉回。 当着众将跟前,命亲兵请出御赐的“尚方宝剑”给斩了! 如此一来,果然镇住了各位将军,他们都竭力整顿各自麾下兵马,开始结阵。 而那些散在周边村落中,打粮、樵采的小股官兵们,在听见集结的号角声后,也只有少数立刻逃走,大多数都跑回军营这边。 贺人龙、虎大威和李国奇等几位总兵大将,也都把各自的人马在孟家庄外匆匆布成阵势,准备迎战来袭的闯贼兵马。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傅总督兵败如山倒 汝宁府东三十里处的孟家庄外,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策而立,沉声对总兵贺人龙和李国奇说道:“两位大帅随老夫出陕西,入豫剿贼,今日便是两位立功报国之时,既与贼相逢,只能前进,不可后退。 倘若后退,必然败北,不惟老夫将受国法,两位将军也定然难以幸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何况流贼当面只有数千骑兵,我们可有兵马数万,只要上下一心,奋力作战,不难将流贼杀败。立大功,报皇恩,皆在此一举。 两位将军,机不可失啊!” 总兵贺人龙和李国奇都齐声应令,尤其贺人龙更是慷慨说道:“请傅督放心,人龙已决意与贼死战。” 这时,“一只虎”李过所率的闯贼马队已奔得近了,他们排布成一字长蛇阵,步步进逼,在中军大旗的后面还跟着许多骑兵,显然是准备要在接战后,便一鼓作气猛冲官军。 官军现在只能赶快结阵迎敌,不可再有丝毫的犹豫,否则一旦军心动摇,那时的局面必将成为一发而不可收拾之势。 于是,三边总督傅宗龙挥舞着令旗,大声疾呼:“擂鼓。贺将军,李将军,上阵杀贼!” 与此同时,保督杨文岳也策马驰入保定军中,同样策在战马上大声呼喊着:“虎将军,杀贼……杀贼啊!” 一时间,明军阵中旌旗飞舞,战鼓齐鸣,怒吼连连,喊杀声震天响起。 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等几位总兵,也都各归本阵,他们都在担忧闯军大部更在何处,一时并未发起冲锋。 虽然营中战鼓也是擂得震天响,可令旗却始终不向前挥动,无论步骑都只是结阵以待,并不向贼兵发起冲锋。 ………… 几镇官军中,就属总兵贺人龙麾下兵马最众,且骑兵也最多,他营中精骑就有两千之多,也最为精勇善战。 按说,他本该在奉到总督傅宗龙的将令后,立即率军出阵迎战才是,可这位贺疯子此时却不疯了。 他不惟按兵不动,还暗中下令命众骑兵都列阵他的周围,一则自然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二则避免他的精骑被对面闯军冲散。 当然,他已骑兵结阵在身周,而已步卒护在外围,也暗存了一旦战事不利,便领着麾下精锐突围而走之意。 而富有经验的真保总兵虎大威见此情形,自然知晓贺人龙之意,然他却与之不同。 虎大威令步卒在前结阵,以战车与拒马布列于阵前,他则亲率麾下精骑在后掠阵,准备待步阵消耗掉贼军锐气后,再伺机冲出与贼一战。 虎大威本是塞外降卒,因此其麾下本就有一批蒙古骑兵,他们追随虎大威征战四方,为大明平乱,素来作战勇敢。 正是有这些北虏骑兵组成的核心战力,虎大威才连年征战,积功升至一方镇帅,然时至今日,其作为核心战力的家丁也为曾超过八百之数。 现在麾下的一千五百余精骑,还是在巨鹿战后,慢慢组建起来的,余者还有两千多的步卒,虽也颇为能战,但却不可与骑兵相比。 虎大威的实力明显弱于贺人龙,但却也强过李国奇等人,现在他的家丁与精骑都由其侄亲将虎子臣统率,而步卒则由另一亲将曾信军所统领。 再看中军帅旗下,三边总督傅宗龙和保督杨文岳二人,此刻看着流贼骑兵结阵缓缓逼来,而官军大将却都纹丝不动,均感十分焦急。 在这危急关头,他们也不敢再使用尚方宝剑,生怕斩了一个偏裨将领,反而在阵前生出别的变故来。 他们心中也很清楚,此刻如果再杀一个将领,不是立刻激起兵变,便是军心瓦解,不仅没法迎战贼兵,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眼下怕是唯有靠忠义来感召、靠许诺封赏来诱使各将,为国朝奋起,为皇上效命了! 傅宗龙传话给各位总兵、副将,以及参、游各将们,此战若败,皆难逃罪责,轻或免官罢将,重则入狱问罪,甚至累及家人。 所以,各将唯有阵前奋起,将当面之贼击溃,但有微功,他与杨文岳必定上奏朝廷,为各将极力邀功,以求封妻荫子,留名百世。 经两位总督的一再催促,总兵李国奇终是没有顶住,在不得已之下,领着他麾下人马率先出阵,可同闯军骑兵才刚一接触,他的人马就乱了阵脚,士卒们纷纷转身回逃,完全不可阻止。 贺人龙与闯贼李自成打了十数年的仗,对于闯贼最是了解不过,他自然知道李自成一向善于用奸与设伏,所以他这一路都小心翼翼。 再者,此时的“贺疯子”早已不似当年那般疯狂! 早年间的贺人龙,率军剿贼,确为作战悍勇,更不畏死,每每冲锋在前,因此得到了“贺疯子”这个诨号。 可随着时日渐久,贺人龙的胆气也出现了萎缩,似乎一日不如一日,可能也是因为家财日重,更是封赏到头,已然别无大的追求之故。 尤其是在崇祯十三年时,经历玛瑙山一战后,时任督师的杨嗣昌曾在事前许他功成后为平贼将军,但后来却将此衔授于左良玉。 此事的变故对他打击很大,贺人龙也因此对洪承畴、对大明朝廷大为不满,自此之后,他便属管不属调,极力避免与贼兵大战,只求自保实力与现有富贵而已。 即使今日,他仍然是如此想法,这时一见总兵李国奇所部败下阵来,贺人龙并不上前接应,他连个招呼也不打,便率领自己麾下的人马向东北方向而走。 当然,贺人龙也派来一个亲兵,带了一句话:禀督臣,俺老贺往东北击贼去也! ………… 其实,傅宗龙与杨文岳两位总督所领的官军,总也有五六万人马,面对李过这边的八千闯贼马队,还是大可一战。 而贺人龙所惧者,只是怀疑闯贼另有埋伏,再兼之他此刻只想保住自家的富贵,而不愿在为大明皇帝和朝廷卖命罢了。 但作为实力最劲的一旅精锐,贺人龙所部超过万人的兵马,无疑是官军中兵势最大的一股,他的一举一动干系着明军的方向。 而现在,真保总兵虎大威先见李国奇败退,又看着贺人龙引军往东北方向遁去,他便知虽然兵力上仍处于优势,但确败局已定。 可虎大威因本是北虏叛归之将,虽素来悍勇敢战,却始终未能得朝廷真正的信任,所统兵马最多时也未曾超过万人,便是朝廷忌惮其身份,不敢给他过多兵马。 而今,他虽明知是必败之局,却又不敢无令先撤,当下便呼喝将令,欲领军冲出,稳住阵脚,以求全力一战。 怎曾想,总兵李国奇在败阵之后,也是想着设法收拢一些人马,先退回孟家庄,好整军再战。 可他的部下兵将,一看贺人龙所部主力已向东北方向奔逃而走,便即猜到他们要逃往项城,自然人人慌乱。 在手下军官士卒们的簇拥之下,李国奇也是身不由已,只得领营中残兵追着贺人龙的脚步,奔项城而去。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 贺人龙、李国奇二人,可谓是傅宗龙所带陕西兵马的主心骨,现今他们竟率先领兵而走,余下的陕西兵将自然军心大乱。 虎大威见状也不敢冒然出击,毕竟谁也不晓得闯贼是否还留有后手,更何随着贺人龙、李国奇的溃逃,陕西官军登时大乱,傅宗龙也已无法制止。 眼见明军崩溃在即,虎大威大声吼道:“曾信军,速领步卒结阵往东而去,沿洪水北上。” 虎大威转过头又叫住亲将游击虎子臣,大喝:“虎子臣,随我前去中军,护卫杨督万全。” 随着大旗挥动,虎大威所部兵马一分为二,步卒结阵奔东而走,骑兵踏起滚滚烟尘便往中军方向驰去。 而此时,三边总督傅宗龙已经在督标营亲将亲军的护卫下,正跟着贺人龙的脚步往东北方向,且战且退。 虎大威迎面遇上了真保镇副将张德昌,只听他大喝:“虎帅,此地已不可持,杨督命我等断后,护卫大军退守项城。” 其实,作为有经验的一军统帅,傅宗龙和杨文岳都有自己的亲军,也就是督标营,其营中大小将领几乎都是他亲自物色的人选。 自然是忠诚度较高,所以在这紧要关头,督标营将士都能怀着一颗忠心,死保各自的总督不散,奔项城且战且退。 但是,这位副将张德昌却是撒了一个谎,将本该自己承担的军令,说成是杨文岳下给他和虎大威二人之命。 这也难怪,若非是虎大威自己送上门来,这个张副将恐怕早已领军慌乱逃去,正是虎大威的到来,给他壮了胆,这才拉上虎大威部精骑为全军断后。 可迎面冲来的贼军却全是马队,反观明军这边虽有兵士五六万之众,可骑兵却不足一万余骑,就这些骑兵还是分散在各总兵大将麾下,以及两位总督的标营之中。 如此分散,在临战之际完全无法紧密配合,只能各自为战,这也是贺人龙之所以退却的原因所在。 然贺人龙自己麾下精骑就超过了两千多骑,几乎占了明军骑兵的四分之一还强,他一旦奔逃而走,对大明官兵们军心士气的打击可是毁灭性的。 即使虎大威所部家丁精骑再是悍勇,无奈流贼马队众多,杀退一波,又来一波,他们也是且战且退,好在双方都是骑兵,情势不利之时,也可以奔逃而走。 就在败退的过程中,傅宗龙所部更被千余骑闯军马队伏击,连当今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和敕书都丢失了,他自己也险些被闯军给生擒活捉了去。 全赖他的督标营亲兵亲将们死命相护,拼力杀退冲到他身边的闯军马队,这才得以全身逃脱。 ………… “一只虎”李过策在战马上,看到官军大队已然混乱,他们一部分随着几个总兵往东北方向不战而逃,其中更有不少骑兵。 而另一部分虽也已十分混乱,但还能且战且退,在撤退之际仍组织轮番还击,在他看来这边无疑是两个总督的标营亲军。 于是,他果断决定亲率主力去追赶那些不战而逃的官军,而只派一小部骑兵对且战且退的明军尾追不放,但却并不狠追猛打。 李过之所以如此布置,就是为了尽力避免自己的人马在混战中死伤过多。 他认为不战而逃的官军,必定已是军心大乱,追击他们会相对容易些,而且只要将他们这些官军彻底击溃消灭,又或是将之杀散,剩下的也就不足为虑。 至于那些还能组织还击的明军,只需派出小股骑兵,适当追击,不使其全力奔逃便可,犯不上此刻与其死拼死战。 另一面,总督傅宗龙与杨文岳二人在各自标营的护卫下,且战且退,因见闯军并不猛追狠打,他们就沿路收拢起溃散官军。 终于在黄昏时分,明军退到一个名叫火烧店的地方,此地距项城大约还有二十余里的路程。 这个火烧店,只有一条十分荒凉的小街,周围还有一道略显简陋的寨墙,许多地方也已经倾塌,人马可以从缺口处随意进出。 看来近几年匪患频仍,已没有人再敢守寨,所以也不再修理这些倾塌的寨墙,看这寨中规模也该有几十户人家的样子,可如今却空荡荡的不见一个百姓。 进入到火烧店内以后,傅宗龙便立即寻保督杨文岳倚马密商起来,就连两人的亲将也被命令退至二十步以外,显是不想使之听见他们的谈话。 依着杨文岳的意思,他以为还需再往北逃上一阵,才能略觉安全。 可傅宗龙却坚持不逃,他说道:“此地距项城也只二十里路程,如果再逃,怕还未行到项城,就会被流贼追上杀散。 如今人困马乏,军心慌乱,纵然想走也实在是不能再走,不如就在此处死守待援。” 由于傅宗龙的一再坚持,杨文岳也不好太过反对,所以他们就在火烧店驻扎下来,坚决死守。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众将胆怯,保督逃走 项城南边二十里外的火烧店,不足两万的明军汇聚于此,正紧张地修补寨墙上的缺口,以及樵采、汲水,准备埋锅造饭。 三边总督傅宗龙、保定总督杨文岳两人,此刻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他们坚持认为贺人龙、李国奇等大将兵马精强,又是率先逃遁,想必定然损失不大,而且他们也决不会逃得太远,估摸着也就是逃到项城为止。 毕竟在如今的大明,即使朝廷对于这帮子武将掌控已有些乏力,但失陷主帅却仍然是一项重罪,非不得已,他们也决不会彻底弃二位总督于不顾。 而现在的火烧店,本有两位总督的标营数千人马,再加上真保总兵虎大威的数千兵马,更有沿路收拢起来的逃兵,坚守上一两天,该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那时,逃至项城的贺人龙、李国奇等人,又岂会甘冒败失主帅,坐望不救之罪? 所以他们必然会从项城回师相救,到时内外夹击,合力战贼,不止现驻扎火烧店的兵马没有危险,更可能一战溃贼。 随着,各部败逃的官军陆续到来,各营划地而守,分别修缮起各自防区倾倒的寨墙,同时埋锅生火,开始造饭。 傅宗龙和杨文岳二人并辔巡视各处,经过询问麾下的几个亲将得知,跟来火烧店的己方人马,除却二人标营的八千余人外,还有真保总兵虎大威的几千人马,再加上沿途收拢的败兵,估计全师仍在一万五千人马上下。 傅宗龙与杨文岳二人下马后,步入火烧店内的一座荒芜已久的庙院中。 庙的殿庑有一半都已经毁坏,院中更满是荒草,断裂的石碑载倒在地上,他们进去以后,先是让亲兵们站在远处护卫,两个人又是一阵密谈。 三边总督傅宗龙首先说道:“杨督,学生今以待罪之身,奉命出京,受任陕西、三边总督,皇上要学生率领关中将士,来河南剿灭流贼。 怎想今日一战,竟至溃不成军,实在无颜上对黄恩浩荡,下对关中和中原的黎民苍生啊。” 杨文岳赶紧安慰他道:“督师何以出此言,自古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傅督何必难过。数年以来,官军每遇贼兵,总是惊慌溃逃,所以,学生亦常常主张持重,不敢轻易与贼浪战。” 傅宗龙如何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但事已至此,多言亦是无益,只得叹了口气,又说道:“并非是学生不肯持重,实在皇上催逼过急。 宗龙明知战也未必有功,可不战则必然获罪,然两难之间,必选其一,所以,学生方决意一战,宁死于沙场,不死于西市,大丈夫岂能重对狱吏乎!” 杨文岳闻言,也觉自己适才的话有些过火,忙又安慰傅宗龙道:“元宪苦衷,仆亦深知。事到如今,我们也只有在此地死守待援。 幸而适才混战,你我身边将士并未溃散,今在此地尚有一万余人马,虽是步卒为多,然坚守阵地尚是堪用,只要你我二人镇静指挥,鼓励将士们奋发忠义,齐心齐德,固守数日当是无妨。 更有丁督师又近在商城、潢川一带,左昆山也在信阳以东,距我皆是不远,料想他们得迅,必会来援我军。 万一他们不来,我军稍作休整后,再且战且退,往项城方向退去,也还不迟,何况贺人龙、李国奇二帅,以及保定副将张德昌等诸将逃走不远,应是就在项城左近。 今夜,我二人一面向皇上飞奏败军危急情势,一面飞檄项城,寻贺、李二帅回师救援火烧店,另外,也再飞檄丁督师和左镇速来相救。” 傅宗龙此刻心情已有所恢复,不似刚才那般激动,他点着头说道:“正是这个主意。斗旺兄,我等现在部署军事去吧。 这边部署妥当之后,我二人便各自飞奏朝廷,不用联名啦。” 杨文岳也道:“如今我方兵力不如往前,当重新划清各营汛地。督师身边西北兵马较少,这东南一带便归傅督防守,西北那方守寨之事便由学生的保定兵马担负,如何?” 他所言也是实情,傅宗龙所带来的陕西兵马,大部都跟随贺人龙、李国奇溃逃而去,身边只有他的标营人马,而杨文岳身边除了标营,还有真保总兵虎大威的兵马。 傅宗龙深情的望着杨文岳,对他的善意表示感激,又说道:“好吧,我等本就大致是这样分汛防守的,只需再稍作调动即可。 我等就按刚才议定,一面稍加调动调整,一面立刻命大家掘壕,寨墙缺口处也要连夜修补起来。” 他们二人正说着,火烧店外又是一阵杀声传来,原是有一股贼军追至寨外。 当下,由杨文岳去部署防守诸事,而傅宗龙则立即上寨观看,只见来的“贼兵”并不多,只有千余的步贼追来,但与官军仍相距甚远,呐喊就要进攻火烧店。 好在许多的小炮,并未在撤退时全部遗弃,傅宗龙立刻下令士兵放炮,一时间炮声震耳,硝烟腾起。 就见一个贼军将领在硝烟中奔来奔去,不住挥动着一面小旗,随即就响起了阵阵锣声,贼兵队伍便缓缓向后退去。 乘此时机,傅宗龙忙命官军赶快抓紧掘壕,尽量把壕沟掘深掘宽,同时东南面这边的寨墙上各处缺口,也都用拆毁的房屋木料和砖头堵死。 并用砍下的树枝临时制成拒马,塞断通向寨内的各个路口,使贼军的骑兵不能直接冲杀过来。 为了鼓舞士气,傅宗龙也放下了总督的架子,亲自掘壕背土,以示与士卒同甘共苦,这可是他自从官以来,还从未干过的事情。 若非今日的情势已万分危急,恐怕他也不会如此放低姿态,为着鼓励士气,而亲身撅壕搬土。 当然,他也就是做做样子,只不一会,便被其他军将替换了下来,可即使如此,也使军心大振,干劲热火朝天。 忙碌了一阵后,傅宗龙就回到自己的中军,正准备给皇上草拟奏本时,他才想起,自己的尚方宝剑和敕书都遗失了。 原来,就在孟家庄混战之时,他的尚方宝剑便已经失去,因为,替他背尚方宝剑的那个亲信中军,为了护他逃出,竟被贼军乱箭射死,就连皇上给他的敕书也一起丢失了。 只有他的总督银印,却因绑在自己的腰间,这才侥幸得以保存。 对于这几件事到底该如何措辞,要怎么叙述得既不脱离实际,又不至于替自己加重罪责,确实很费一番踌躇。 良久后,傅宗龙不禁长叹一声,似乎已有些思绪,这才开始亲自草拟给皇上的奏本。 孟家庄一战,就连跟随他的几个专掌文案幕僚,也是死的死了,丢的丢了,唯一存活的一位还带了重伤。 所以,尽管他已是老眼昏花,却也不得不亲自提笔捉刀。 刚刚才写上几句,杨文岳便又匆匆来见,向他说道:“傅督,据学生看来,目前我们还是不宜在此死守。 刚才流贼追至,只冲杀一阵,便即退回,必是试探我军防守,以待大队后续人马赶至,再行全力攻打。 现已得知贼将是‘一只虎’李过,此人乃是闯贼李自成的亲侄儿,作战十分勇猛,不可轻视。我想若是待贼军大至,必然包围火烧店,到那时候再想逃走,就恐不及了啊。 听说闯贼有步骑数万之众,大队尚在后边,如等其大军完全到来,我等四面被围,岂不是在火烧店坐以待毙? 走,走,速走为上啊!” 傅宗龙却语气坚定地说道:“杨督,我的主意已经打定,与其死在火烧店外,不如就死于火烧店内。如今,杨督不过是想要奔往项城或奔往沈丘。 据我看来,我们既奔不到项城,也奔不到沈丘,只要大军一离开火烧店,就会被击溃在旷野之中。 所以,我已决意宁死此地,不再逃走!” 杨文岳见他心意已决,万难劝动,只得说道:“文岳身为保定总督,决不会弃督师于不顾,单独逃走。不管死活,我都同督师在一起,请傅督放心。” 杨文岳说罢,便退回到自己驻地去组织防守诸事,傅宗龙则继续动笔书写奏章。 他写完后,找不到人誊抄,只得随便叫来一个年轻的幕僚,誊抄一遍,虽然他知道这个幕僚的小字写得并不算好,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同时,他又亲笔写了一封给贺人龙和李国奇的书信,言辞恳切地叫他们火速回师,救援火烧店,并允诺此战之后,必会为他二人向朝廷请功请赏。 写完之后,又简单查阅一遍,见没有什么可以修改,才交给中军,让他火速派人连夜奔往项城或沈丘,务必要寻到贺、李二帅。 然后,他又提起笔来,准备给督师丁启睿再写一封求救的书信,正在这时,外边忽然人声嘈杂,显得十分混乱。 他不由大惊失色,毛笔不觉间就落在了地上,却已无心顾及,傅宗龙迅速奔出屋子,观看情形,大声喝问道:“什么事?是何事惊慌?” 原来,杨文岳自傅宗龙那里回来后,就发现他的保定兵马这里一群,那里一堆,纷纷聚在一起嘁嘁喳喳地说话。 他立即传令,所有人严加防守各自阵地,不许擅离防地,可这道军令才刚刚传下去,营中却乱得更甚。 忽然,就有一股人马竟越出壕沟向东南逃走,紧接着就有第二股又跟着逃去。 杨文岳知道这时已是生死关头,容不得半分迟疑,他立刻传下严谕:有擅自逃跑者,为首军官,一律斩首。 他的尚方宝剑并没有在撤退时遗失掉,这时,也赶快从黄缎套中取出,拔剑出鞘,以示令出法随之意。 可是此刻人心慌乱,却没有人听他的军令,也没有人害怕他的尚方宝剑,眼看着兵马更乱,逃走的人也更多。 他的中军副将张国振跑来面前,慌张地请求道:“督臣,快走,快走吧!军心已乱,不可收拾,不要徒然死在这里呀。” 杨文岳怒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副将急声说道:“将士们都认为守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不愿在此死守,才纷纷逃去。请督臣赶快上马,末将护您逃去项城。” 杨文岳怒声道:“本督不走。我已同傅督议定共守此地,以待援兵到来。如今话刚出口,岂有弃傅督而逃之理? 若然如此,如何对得起傅督? 又如何上对朝廷,对得上皇恩浩荡?” 张副将却说:“杨督,如今事变突然,不能再守,稍迟一刻,想走都怕是走不掉了。况且现在人马已动,再想阻止也已然无法。 请督臣赶快上马吧!” 杨文岳大怒:“用尚方宝剑斩几个将官,看谁还敢逃?” 周围各督标营将领一听,都连声说着:“斩不得,斩不得啊。军心已变,若真如此,怕会激起更大的乱子来……” 在一阵纷乱中,几个亲将竟同时围到了保督杨文岳身边,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张副将便上前挽住杨文岳,另外一个参将也从另一边挽住他。 其他各参将、游击则又一起催促:“请督臣上马……上马……” 他们一边劝着,一边就将保督杨文岳硬生生抬起架在了战马背上,杨文岳又怎不知他们的意思,但被众将架着无力反抗,也只能任其摆布。 现在,杨文岳一看大势已经如此,只得跨坐战马背上,他叹息了一声,心里想着:“这太对不起傅元宪啦。” 刚刚伸手抓好辔头,后边就有个游击在他的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那马儿吃痛之下,立即奋蹄向东疾跑而去。 他标营的各亲将簇拥着他,一起策骑奔出了火烧店,数千标营士卒也紧跟其后,一哄而逃。 傅宗龙听闻杨文岳已逃走,连连顿足,大声喝问:“虎大威何在?虎大威现在何处?” 身边一亲将急忙回道:“保定虎总兵见杨督逃走,也率部往东北方急追而去。” 傅宗龙如被五雷轰顶一般,他呆愣当场,抬头望天,疾呼:“天乎!天乎!”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话,心情混乱,两腿打颤,几乎已站立不住,到底应该怎么办,他已然糊涂了。 正在这时,随行监军任大人和他的中军副将陈将军,一起来到他的身边,同时劝他赶快率军往陈州方向逃去。 傅宗龙也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茫然问道:“什么话?你们在说什么话?” 他们只得又说了一遍,同时,别的亲将也在一旁七言八语,劝他率军先逃奔陈州,再做打算,切切不可耽误。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杨承祖走马攻商水 望着那些奔逃而去官军们身后的一溜溜烟尘,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也猛然清醒过来。 他高声大叫:“我明白了,你们这是怕死啊!” 随即,他又大声说道:“刚才我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做一个忠臣,还是做一个逃帅?而此刻,我心意已决,我傅宗龙其实早就该死,幸蒙皇上把我从狱中赦出,并叫我督师剿贼。 今日,不幸陷于此地,我只能与诸君并力决战,万万不能似别人那般逃走!” 周围众人仍在纷纷苦劝,言说目前只剩下陕西人马,兵少力弱,已然无法再固守火烧店。 傅宗龙想了一下,才道:“你们去把所有游击以上将领,全都找来听本督训话。” 片刻后,所有裨将都奔到傅宗龙的跟前,听他训话,他们有些人还抱着一丝幻想,以为他会带领大家逃走。 经历了这一次逃亡,傅宗龙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此时,他落着泪对诸位将领们说道:“如今情势危急,宗龙已然决心以一死上报国恩。 你们大家愿意逃命的,就只管逃去吧,我已下定决心,不离此地半步!” 现在围聚在傅宗龙身边,还没有逃跑的这些将领,有的是他亲手提拔的,有的是故旧亲戚,有的与他有同乡关系。 还有一些人,虽然与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确实被他一片忠心所感动,而且他们也料想自己就算逃出火烧店,但人单力微,也会被贼兵追杀不放,所以一时竟没有人再要求总督逃走。 傅宗龙见众人都已不再说要逃走的话,就接着道:“既然诸君都不愿意作逃将,那就听我吩咐,我等共守此地。” 于是,他就身边所剩的三四千人马,全部撤到火烧店周围,而完全放弃了外面的大片防地。 傅宗龙重新依照各将兵马多寡,划分了各将的防区,他们紧紧围绕火烧店这个小镇,在外面设置了一道防线,又依托原有寨墙设了第二道防线。 并且将火烧店内的街巷也全部堵死,为的是一旦贼兵突破两道防线后,他们就要与之巷战。 一切都部署完毕后,傅宗龙又安慰大家,说他十分相信贺人龙和李国奇二位总兵,相信他们接到自己的书信后,定然会回兵相救。 他还说自己马上再给督师丁启睿写信,给平贼将军左良玉总兵写信,请他们也赶快来援。 最后他更是说道:“我等要死守此地,以待救兵,夹击流贼。数日之内,必有救兵前来,望诸君不辜负朝廷……” 说到此处时,傅宗龙忽地又想起皇恩浩荡,而自己尚未报答万一,不觉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一众将领们也都低下头去,深为感动。 ………… 今日一战,李过使用较少的兵力,就打败了傅宗龙和杨文岳所率领的数万官军。 他自己更是亲自领军追击逃跑的贺人龙、李国奇等官军,虽然没能将这两位总兵大将杀死,又或者是捉获,但也抓了很多官军步卒俘虏。 而许多官军步卒被他们的马队追上后,竟当阵跪地请降,摇身一变就成了贼兵,这也是闯贼精兵的最主要来源之一、 闯军更是夺得了许多的骡马大车和火器,因为骑兵马队的冲锋,更因为官军的怯战逃跑,所以闯军的伤亡十分轻微。 像这样的漂亮仗,在以前的许多年中是很少见的! 黄昏以后,“一只虎”李过才率兵转回,就驻扎在火烧店的西北方五里外。 在闯军将士埋锅造饭的时候,他忽然又接到哨骑禀报,说火烧店寨内人声嘈杂,似有逃跑的迹象。 他赶快派出精骑继续哨查,并且吩咐杨承祖、佟守山等各位将领,都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果然才过不久,便即又得到哨报,说是有一部分官军已经从火烧店的东南角逃奔而走。 李过立即下令佟守山与马世耀、李友等将,各率自己的骑兵马队前去追击逃敌,同时,又传令各部立刻截断火烧店周围的主要路口,以防止官军继续逃掉。 分派好各部贼军后,李过亲自来到火烧店寨外察看动静,他发现寨中驻守的官兵似乎仍有四、五千人马,似乎并无逃跑之意。 片刻后,各位追击官军逃兵的将领返回,带回了许多俘虏的步卒,一番审问过后,才知道逃走的只是杨文岳所领保定官军。 而傅宗龙的督标营,以及一些陕西来豫省剿贼的官军,却仍驻扎在火烧店寨内,未曾逃去。 李过与各贼将绕着火烧店转了一圈,发现官军的防线向后收缩许多,他们似乎依托寨墙设了一道外围防线,正在紧锣密鼓的挖掘着壕沟,堆砌土墙。 于是,他传令贼军将火烧店四面团团围死,不许再逃走一个官兵,李过更是命令贼兵立刻挖沟掘壕,以便在火烧店困死傅宗龙。 回到驻地后,李过仍觉不太放心,便又下一道军令,要包围火烧店的各部贼军务必小心在意,倘若傅宗龙从哪个将领的汛地上逃出,一定将该将领斩首。 当天夜里,李过把这边大捷的消息派人回去向闯王禀报,并说他打算暂不硬攻火烧店,以避免将士们的无谓死伤。 他打算在这三、五天内,每日夜都派出少量人马佯攻,使火烧店内驻扎的官军不得休息,待官军疲惫,再猛攻狠打,一举破寨,擒捉傅宗龙。 另外,他还向闯王李自成汇报,最近听闻丁启睿和左良玉屯兵豫南,似有北来之意,特别是近两日间,谣言更盛。 到处都说是左良玉部官军要北来救傅宗龙,若是果然如此的话,李过想先不攻打火烧店,而是将主力暗伏左良玉的来路,先将之击溃,再缓图傅宗龙。 以此几日,贼军每天都各出一将,率本部兵马佯攻火烧店,更是用缴获的官军火炮向寨内猛轰。 而驻扎于寨内的官军却不知是真攻,还是假打,他们整日夜的疲于奔命,往来防守,就算各将轮换,却也不得休息,就连火药炮子也是消耗颇多。 三天以后,闯王李自成的口谕也传了回来,他嘉奖李过全军,特别是褒奖了曹营的杨承祖和佟守山等几个将领。 于是全营欢腾,敲锣打鼓,燃放炮竹,热烈庆祝起来。 而闯王派来的人还告诉李过,因为闯王的大军就驻屯西平、遂平之间,他更是派出一部分人马向确山、信阳一带佯动,所以左良玉和丁启睿已经不敢北来。 闯王更是吩咐李过,要他不必惦记丁启睿和左良玉,只要一心围困火烧店,务必将傅宗龙部官军全部消灭,并擒捉傅宗龙,绝不可使之逃脱。 又过了一天时间,闯军将士们显然已经等不及了,纷纷前来寻李过请战,请求马上就向火烧店发起进攻。 李过无法,只得带着各位将领来到火烧店外察看官军动静,寨内外驻守的官军虽然已很疲困,但他们射出来的弓箭的仍然很劲,炮火也是不断。 他仍是担心,如果现在就强攻火烧店官军,己方将士也必然会伤亡颇大。 李过清楚记得,闯王决定派他来的时候,曾神色严肃地对他说过:“补之,我给你的这些人马,一部分是我们从商洛山带出来的老将士,一部分是我们到河南以后练出来的精兵。 你一定要善于用计,善于使用兵力,可不许有过多的伤亡!” 李过对于闯王的命令一向都是执行惟谨,特别是对上面的这番话,他更是牢记在心中。 所以,察看完火烧店官军情形后,再有将领来向他请战,他只是摇摇头,表示不同意。 闯营的将士心中自然明白李过的之意,也知道李过做出的决定,他们是无法更改的。 可曹营的各位大小将领们,却受不住如此单调的生活,他们求战更急。 甚至连杨承祖都亲自来找李过,用半带玩笑半带嘲讽的口气说道:“补之哥,这自古打仗他就没有不死伤人的。 咱们硬攻虽难免死伤,可官军死伤也是更多,一旦咱们攻破寨墙,官军就完了。 咱们死伤不多,换来的却是寨内官军全被消灭,以少换多,咱也不亏啦。 你为何就一定不听将士们的劝说,一直如此按兵不动呀?” 李过看了看他,说道:“老弟,你看我李过是不是胆怯之人?可还记得哥哥的浑号!” 杨承祖先是一愣,接着又笑道:“谁不知道你的绰号叫‘一只虎’?” 李过也笑着说道:“不管我是不是一只老虎,我现在就是要按兵不动。 如今,这官军好比咱关在牢中的死囚,断了他的粮食就会自己饿死。 他们的死期既已近在眼前,我们何必一定要让自己的将士遭受伤亡?” 他接着也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知道贵营的将士和我们闯营的将士情况不同。 倘若贵营的将士们在这里耐不下去啦,急于想打仗的话,我就派你率领他们去攻破商水、扶沟两县。 你意下如何啊?” 杨承祖闻言自是十分高兴,原来他早就想到,傅宗龙军中的辎重钱粮,早已经丢得差不多了,而现在这里既没有多的粮草,也没有多的金银珠宝,更没有女人。 就算将来攻破了火烧店,也只是消灭了这一股官军罢了,所能捞着的油水也是很小。 如今,听见李过说要他率部前去攻打商水和扶沟这两座富裕的县城,自然是喜出望外。 他马上回道:“只要补之哥你下令,小弟自当遵命而行,不敢怠慢。” 李过笑着对他说道:“要我我下令很容易,只是……贤弟你还须听从我三项嘱咐,不许违反方可。” 杨承祖毫不思索的赶紧追问道:“是哪三项?” 李过道:“第一,不许骚扰百姓,奸淫妇女,妄杀平民。第二,要将掳获的粮食、财物,六成交公,四成归你的将士所有。 贤弟你也知晓,我们闯营一向是掳获全部交公,士兵可不许私藏金银。 可我也知曹营的规矩,所以对贵营我不敢苛求,只是嘱咐你交公六成便好。 这些你都能办得到么?” 杨承祖使劲点着头,说道:“能办到,都能办到。补之哥快讲,这第三项又是什么?” 李过见他追问急切,便接着道:“相比前两项,这第三项可是容易了许多。 便是你破了商水、扶沟之后,不许继续在外处逗留,当立即率领你的全营人马返回元帅驻地。” 杨承祖重重点头,喜道:“这第三项我更容易办到。请补之哥放心,我一定件件都遵照大哥的军令行事。” 这天夜里,杨承祖便率领他曹营的五千步骑兵,急急地离开了火烧店。 临走时,他还特意对李过说道:“倘若左军来救火烧店,补之哥可速告与我,弟必趁夜赶回,决不误事。” 李过笑着道:“贤弟放心。老左可是个聪明人,他已经不敢来了。” 杨承祖这边领兵才走不多时,李过手下的几员偏将,包括佟守山也跟着众人之后,来找李过。 他们纷纷抱怨起来:“我们的将士在这里露宿旷野,围打官军,你却把杨承祖放走,让他们到商水、扶沟去快活……” 李过看着一脸不愤之色的众将,笑着说道:“你们晓得什么? 曹营将士与我们闯营人马自是不同,我们闯王素来军纪森严,大家也已经成了习惯,一声令下,什么苦都能吃起来。 可曹营将士们此前一直都跟着曹帅,向来也是自由自在惯了的,又何必让他们留此地说些抱怨的话? 反倒影响我军将士们的军心士气。 好在攻破火烧店,也只是这三四天内的事情,也用不着全部人马都聚在这里帮忙。 倒不如放他们走掉,使他们的心情快活些。 而对于我们来说,不管是谁攻破的这两个县城,都可以可以为老营打粮,不论于公于私,对我们闯王来讲都有好处。” 大家听李过这么一说,也都相顾而笑,再没有别话可说。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攻破火烧店就在今日 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十四日,闯军捉到了几个从火烧店内逃出来的官兵。 李过立刻亲自审问,从而得知火烧店寨内的粮食早在十二日便已经吃光了,这两天来都是依靠宰杀骡马充饥。 李过问其中一个逃兵,道:“照此下去,官军还可支撑几天?” 那逃兵回道:“骡马就快要杀光啦,树皮青草也早就得,照此顶多还可再坚持三天。” 李过又追问着:“火药还有多少?” 逃兵答着:“也不多了。营中没有硫磺,就是有,这里也没人会做火药,所以用一点,便少一点。” “那箭呢?”李过继续追问。 那官军逃兵跪在地上,身体仍在不住抖动,显是害怕至极,急急回道:“也快使完啦,将爷。” 李过见问得也差不多了,而且看这逃兵的态度也不似说谎,便不再继续追问,而是命人将这个逃出来的官兵带走,吩咐给他东西吃,好生待他,不可将之杀害。 就在当天的夜间,他又派人不断佯攻火烧店,甚至一度攻到寨墙外的壕沟边,迫使官军不得已又是打炮,又是放箭。 转眼就到了十七日,这才五更天,闯军便发起了一次佯攻。 然而,他们却发现这一次火烧店寨内的官军不再打炮,且也不再放箭,只是发出一阵阵的怒吼嚎叫之声。 李过闻报后更亲自来到寨壕附近,他耳中听到的那呐喊声音,并无丝毫威武雄壮之气,反而有时零零落落,有时更是有气无力,似乎是官军们绝望的呐喊。 他微微一笑,自信满满地对周围一众闯军大小将领们说道:“一举攻破火烧店,生擒傅宗龙,就在今日!” 天色大亮后,李过便传令全军将士,今天都好生休息,同时各营更要多预备些足够的麻绳,以备捉俘之用。 这一整天里,他都是不断派出小股闯军骚扰火烧店内的守军,并将东边围困火烧店的贼军,还撤走了许多,以至这一面的力量竟明显弱于别处。 才到申时,李过就传令全军开饭,他更是将刘体纯和佟守山二人叫到了面前,小声对他们授以密计。 晚饭后,他又来到火烧店寨壕前,仔细听了听里边的动静,一回到中军帐内,就立刻召集诸位将领,对他们说道:“各位好兄弟,我命人撤了东面的兵马,更断定傅宗龙这条老狐狸,今晚必要突围而走。斩将夺旗,擒捉傅宗龙,就在此刻。” 说到这里,他更站了起来,声音威严地继续道:“众将听令!” 军帐内一众将领齐齐肃然而立,眼光都集中在李过的脸上,等待着他的军令…… ………… 其实,傅宗龙被围在火烧店内的当天夜里,就趁着闯贼围困不密之际,派自己最忠实的家奴卢三,带着数名精锐骑兵冲了出去。 当然了,与家奴卢三一同冲出包围的,还有傅宗龙给贺人龙、李国奇的亲笔手书,要他们火速还兵来救。 不过,那一夜外面火光烛天,喊杀不断,傅宗龙也不敢断定卢三是不是冲出去了,他甚至以为卢三压根就没有冲出去,而是死在围攻火烧店的贼军阵内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贼兵每日攻打三次,虽看去并未尽全力猛攻,可官军也是不敢怠慢,每次都是认真对待,全军防守,弓矢火炮对射不已。 甚至后来贼兵竟连夜间,都不让官军休息,每每趁黑攻打官军防线,炮火不断,使官军也不得不防,总之在这样的轮番攻打下,官军早已是疲惫不堪。 自从被围困以来,由于贼兵每日里打炮轰射不断,寨中仅有的一些房屋都被毁坏。 起初,官军中还有些人是住在屋子里,然随着房屋被毁,大家如今都是睡在帐篷之内,而一些士卒更是连个帐篷都没有,他们在寨墙旁边挖些墙沟,就睡在里面,还有些人就着残垣断壁,就挖了些地窝子。 然而,随着贼兵炮火轰击,那些军帐也不断被击中毁坏,另外住在军帐内也终究是不安全,无奈之下,就连贵为总督的傅宗龙,也不得不搬进壕沟中休息。 当然,他所处的壕沟还是十分宽大,相比于其他将士们所居住的壕沟,这已经算是豪宅啦。 因有时壕沟里面落了炮弹,仍然会造成官军们的死伤,所以他们就把木板、门板等物,凡是能够找到的,都找来铺在壕沟上面,更是在板上又盖了一层土。 如此一来,那些炮子便不再反复跳跃,而且因那一层土的减震功用,炮子再也未曾落入到壕沟之内。 近几天来,傅宗龙无论是睡眠,还是处置公务,又或是筹划军事,统统都是在壕沟之中办理,其实这已不是他第一次统兵打仗,但似今时这般狼狈,甚至有些绝望的滋味,他还是第一次尝到。 这一日,他一整天都是滴米未进,困顿和绝望使得他心力日渐憔悴,疲惫无力之感也是每日剧增。 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在三更天的时候才矇眬睡去,然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寨外一阵嘈杂之声,似与往日大有不同。 正是疑惑之间,就闻报说贺人龙、李国奇两位总兵领麾下人马杀了回来,正在东北角外与流贼激战,杀声震天。 傅宗龙来不及披挂战甲,他披起那件羊毛斗篷就上了寨墙,只见东北角楼外一片火光,喊杀之声震天动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 望着流贼阵中那一溜溜火光,不住东奔西走,很明显贺、李两位总兵的主力骑兵都杀了回来,且来势也十分凶猛。 忽然,亲兵急急奔来禀报,南面又有一支人马杀来。 傅宗龙心中大喜,他急忙又赶向南面的寨墙,一眼望去,在火光中依稀看到是平贼将军左良玉大旗。 他不由大为兴奋,马上大声说道:“苍天在上,苍天在上啊!两路援军都已到来,正可凭此时机,内外夹攻,只要能把外间这数万流贼杀败,豫省局势就会大有转机啊!” 这边,傅宗龙话音刚落,便得报东北方向贺、李两位总兵已将流贼杀败,正在追击流贼,火烧店内外的官军见此,都是一阵欢呼。 傅宗龙来不及思考,他立刻跨上战马,带领着自己的标营亲军驰出火烧店外,要与贺、李、左三位大帅合力,夹攻流贼。 他才策骑驰出火烧店外,便见前边有一个贼将,边逃边不断向后射箭,傅宗龙立刻回身对几位偏将喝道:“阵斩此贼者,官升两级,若得活捉此贼,官升三级!” 几员偏将闻言都是面色大喜,打顺风仗素来为其所长,他们立刻便策骑追了上去,反倒将傅宗龙落在了后面。 忽然之间,一个马失前蹄,竟将总督傅宗龙从马鞍上跌落了下来。 他刚刚才从地上翻身而起,就见一股流贼马队直冲过来,他们张牙舞爪的吼叫着,数杆长枪也几乎同时向他刺来。 傅宗龙大惊之下,急急吼叫起来:“救我……快快救我……救我!” 几个亲兵和家仆听见了他的惊叫,都急奔到他的身边,呼叫道:“督臣,督臣莫怕。寨外贼兵只是虚张声势,并未曾攻进寨里来。” 傅宗龙直到此刻才猛然惊醒,方知适才竟是做了一场噩梦,但饶是如此,也使他惊出一身的冷汗。 他眼神望向窗外,口中喃喃道:“贺镇、李镇可有回援?” 一个亲兵头目上前回道:“督臣,寨外只见贼兵佯攻,未见有官军身影。” 傅宗龙似乎仍不甘心,又喃喃着:“可见左帅兵马自南面杀来?” “南面贼军未来攻打,一片寂静,未见有官军的影子。”那亲兵头目继续回着。 傅宗龙颓然的坐在木头搭起的简易床榻上,双目深邃而无神,似乎在这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仍在喃喃着:“竟是南柯一梦,他们真的不会回援了嘛?”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色也更亮了一些,傅宗龙竟在身前亲兵和仆人中间,发现了他的家奴卢三,只见他衣衫破烂,人也很是憔悴,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傅宗龙半信半疑地望着他,轻声问道:“你是卢三?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卢三“噗通”一声跪下,回话道:“小人是卢三,老爷,您没做梦,是卢三回来啦。” 傅宗龙本已有些颓废,但此刻见到卢三,似乎有来了些精神,他忙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卢三回道:“小人几日前便已回来,只是流贼每日攻打不断,未得机会进到寨内。直到今日四更,才寻得机会从东面摸进来,又绕到南面,才被军爷缒上寨墙来。 因见老爷酣睡未醒,不敢惊动,本是想着待老爷醒来,再行给老爷您请安的。” 傅宗龙双目紧盯着他,那眼神中满是祈盼,就连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你可是见到了贺、李二帅没有?” 卢三先是稳定了一下心神,又准备了一番后,才开口道:“回老爷话,小人一直追到沈丘,才见到贺、李两位大帅,递上老爷的手书。 他们两镇一路奔逃,宛若惊弓之鸟一般,奔至项城竟不敢停留,一气逃到了沈丘,其步卒大多逃散,惟有骑兵还算完整,现正四出收拢逃散的步卒。 两位大帅看罢老爷的手书后,都说要先整顿人马,才能来火烧店回救老爷,可是嘴里那么一说,却是迟迟不见行动。 小人在沈丘住了两日,不得要领,到得后来就连想见他们都不可能,他们的手下偏将更对我说‘你就在这住下吧,火烧店也再不要回去了。 反正现在无兵回救火烧店,那里也守不了多久,连杨督都已逃去,只剩下督臣数千孤军死守,看来被流贼攻破,也就几日之间的事。’ 小人不管他如何说,死活都是要见到贺帅,却始终未能如愿,后来好不容易才见到李帅。 可李帅却又对小人说,‘我自己所剩兵马不多,贺帅无心回救,我也是孤掌难鸣,实在没得办法。你不如就在这里住下,暂且先等等消息。如能再聚集些人马,那时才能去回救火烧店。’ 小人没有想到这两位大帅竟如此惧怕流贼,眼见火烧店就要被贼兵攻破,却仍坐视不救,真真是毫无心肝! 小人大哭一场,就离了沈丘,想着回报老爷,可外边贼军包围严密,所以直到今夜,才寻得机会回到寨内,向老爷复命。” 傅宗龙仍不甘心,又问起杨文岳和虎大威的消息,可卢三却对此知之不详,只是简单口述了自己所听到的一些消息。 傅宗龙叹了口气,道:“这里确实难以坚持,你其实用不着回来的,何必要大家都死在一起呢?” 卢三却哭着说道:“我是傅家的奴才,死也要死在老爷跟前。不管如何艰难,我也要回到老爷身边。” 傅宗龙不由流下两行老眼,他摇了摇头,挥手使卢三退出,只说了一声:“你好生休息去吧。” 为了安定火烧店内官兵的军心,傅宗龙简单用了些早饭,便从壕沟中出来,到寨上各处巡视了一番。 然后,他又召集诸将到他的壕沟边,向大家简单说明,贺人龙与李国奇此刻都已逃至沈丘附近,他们都在观望怯战,不敢回军救援。 接着,傅宗龙又讲到保督杨文岳,只言听说他率自己的标营逃到了陈州,而真保总兵虎大威原是在沈丘驻扎,可听说杨文岳去了陈州,他也从沈丘往陈州奔去。 讲完这些情况后,傅宗龙愤愤地说道:“他等都是贪生怕死之徒,当然不会再回来救援火烧店,可是我等又岂能如他们那样怕死怯战?” 此刻,也有人向他提出建议,想着要趁军粮未尽之时,早些突围出去。 然而傅宗龙却明白,此刻突围断难成功,他说道:“宗龙老矣,如今不幸陷于贼之围困中,当率诸君与贼一决死战,断不能学他人卷甲而逃!” 说罢,他竟声泪俱下,手指索索打颤,显得十分激动,但那种绝望的心境却也溢于言表。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傅某岂能为叫门总督乎? 九月十二日这天,火烧店内驻扎的官军终于吃完了最后一粒米。 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 万般无奈之下,众人遂决定宰杀骡马以充饥,毕竟如此下去,不被贼兵杀死,也会饿死,留着这些骡马也是资敌,还不如让自己先吃上几顿饱饭。 虽然,这些骡马与战马都是最为重要的军资,但此刻也别无他法,他们仅有五千余众,又如何突得出数万贼寇的包围,也就是过一天算一天吧。 如此又勉强制成了几日下来,可到了十七日的时候,不只是骡马已全部被吃完,就连防守必须的火药、铅子、弓箭都用完了。 一阵阵绝望的气息,笼罩着整个火烧店内外! 不得已之下,官军只得开始宰杀战马来食用,但战马不只是数量不多,拢共也吃不得几日,而且,如此行事,也无疑是自掘坟墓。 一旦战马被他们宰杀殆尽,那时就算想要突围,怕是也没有机会,毕竟,仅靠步卒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流贼马队铁蹄之下逃脱掉。 此刻,傅宗龙也晓得,已经是到了不得不突围的关键时候。 这倒并不是他改变了初衷,变得贪生怕死,而是他不想使麾下这五千多人马,就这样束手待毙,与其白白被流贼俘虏,反倒是不如拼死一战,或可领着大家奔去项城。 果然在二更天时,他就召集各位将官来到身前,部署突围事宜。 他们最初被困在火烧店的官军,大约是六、七千人左右的样子,然再除却近期死伤的以外,大约还有五千多人马。 只不过,这五千多人马却已几乎全部是步卒,不管是战马还是骡马,都已被他们吃得精光,其实那些战马就算没吃,也都没了奔跑的力气,完全无法骑行。 经过一番紧张的准备,被困在火烧店内的官军,终于在三更天,分三路杀出! 傅宗龙本人领标营精锐居中,他们冲出后,便遇到流贼挖掘的两道壕沟,第一道壕沟只有少数贼兵驻守,冲的时候,官军虽也死伤一些人,但却不算难冲。 但到了第二道壕沟,贼兵便多了起来,他们猛力截杀,官军在饥疲交困之下,明显不是对手,终于在这里溃散起来。 他们一部分当场就放弃了抵抗,跪下向流贼乞降,而另外的人马,不是被斩杀当场,就是四散溃逃而去。 战场上到处都是贼寇呼喊之声:「活捉傅宗龙!不杀陕西兵,只捉傅宗龙!」 傅宗龙所率领的两千人人马,都是他的标营精锐,平日吃得也多,此刻仍是颇为能战。 且标营各将也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对他也很是忠心,此刻大家随着他一起逃命,且战且走,但人马也是越战越少。 在为数不多的家丁和亲兵们保护下,三边总督傅宗龙不断躲开追赶的和拦截的流寇,只拣那既没有人声,也没有人影,更没有火光的地方逃跑。 天色将明的时候,距离火烧店也是渐渐远了,不止是杀声渐渐听不到,就连那一片火光,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傅宗龙此时也已是饥疲不堪,毕竟靠两条腿逃跑,那可不是一般的累,更何况还是在担惊受怕之下的夺路狂奔。 他们在旷野中,简单歇息了一阵,就只是喝一点冰凉的溪水,也不敢再多行耽搁,便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向北逃去。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到身后有一阵阵马蹄踏地声音传来,显然流贼追兵又赶上来了,亲兵们护着傅宗龙一头就钻进了旁边的林中,左右搀扶着他,继续往项城方向逃去。 中午时候,傅宗龙等一行人马,也终于逃到了距离项城还有八里的地方,虽然这大半夜才跑了十里多路程,但他们也都 是心慰不已,再行八里路就安全了。 这一夜,他们七扭八歪,跌跌撞撞的在小路和林中穿行,根本就不敢走大路坦途,现在项城在望,大家似乎也都忘却了饥饿与疲惫,似乎突然之间又来了些许力气。 一路逃跑至今,三边总督傅宗龙的身边也只剩下不足二百人,他遥遥望着北面项城城楼的影子,虽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他在心中确信,那一定就是项城的城门楼子。 望着北面的城楼影子,大家心中再一次燃起生的希望,但是这剩下的八里路程,到底能不能最后走完呢? 所有人的心里,对此都没有底! 傅宗龙虽也是一样疲困得要死,且对于能否平安逃到项城亦是感到十分担忧,但就好比必死之人,看到生的希望那样,此刻他与众人一般,任何事都无法阻止他逃去项城。 但经过这大半夜的奔逃,众人都已是又饥又渴,他们寻到一条小河,便坐在旁边歇息,喝些水好恢复一点体力。 忽然,身后的大路方向上,隐隐又传来了一阵阵喊杀之声,傅宗龙感到自己这一身老骨头都要散开了。 作为总督的他,每每出门不是花花的八抬大轿,便是高头大马,又何曾似今夜这般只凭两条腿,没命狂奔。 如今,虽逃命机会就在眼前,但他却也实在走不动了,只听对大家说道:「尔等都各自逃生去吧,不要管我啦!就让我这一把老骨头,为陛下捐躯吧。」 他忠实的仆人卢三一把将傅宗龙搀住,对他说道:「老爷,您万不能死在这里,这里距项城也没剩几里路程,卢三就是背,也要把老爷背到项城,等咱到项城也就有救啦!」 傅宗龙也不是真心不想再逃,但他身体饥疲交加,已再无半分气力,又如何逃得掉,所以才在此大放厥词,以博得一个身后美名罢了。 现在,他见卢三如此说话,周围的亲兵家仆也都在苦劝,便也不再坚持一定要留下来。 卢三见傅宗龙的脸色有所缓和,忙急奔上前一把搀住他,后边也有家仆推着,傅宗龙踉踉跄跄地就往前奔走而去。 身后的喊杀声越发近了,似乎就在这片林子后面,又似乎相隔很远的样子,但不论追来的流贼现在何处,众人都是再也不敢停歇半步。 即使距离项城只剩八里多的路程,然他们却依然不敢走大路,生怕流贼马队会在前面截击,只闷头往林子和山岭里钻去。 可能是越近项城,逃生的希望越大,傅宗龙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似乎他们也预感到跟着这位傅总督在一起,风险还是极高的,便都纷纷四散逃开。 现在,傅宗龙的身边只剩下卢三等几个家仆和不到十名亲兵,而他的鞋子本来就在逃跑中丢掉了一只,现在竟然连另一只也在树林中跑丢啦! 他一辈子养尊处优,何曾有过不穿鞋子走路的光景? 傅宗龙的两只脚都磨出了血,他疼痛难忍,走起路也更加的艰难,幸好家仆卢三及时发现这一情况。 虽然他自己也饿得没有多少力气,早已心慌腿软,浑身冒汗,但仍是将傅宗龙背在了自己的背上,另外两个家仆则在后面,用双手轻轻托着傅宗龙的身体,以减轻卢三的负担。 正在众人困苦之际,忽然前边不远处现出一队人马,卢三不由大惊失色,然此刻再想退回到刚才的树林中,也已不及。 众人无法也只得迎上前去,距离越近,方才看清他们身上的衣甲似乎是朝廷的官军,且他们的号衣上更隐约可见一个「贺」字,大旗上也有一个大大的「贺」字。 「贺镇!老爷,咱们有救了,是贺镇的兵马!」 傅宗龙身后的家仆眼见,第一个欢呼着叫出了声来。 这时,三边总督傅宗龙也已看清,对面驰来的骑兵马队衣甲上,果然有一个「贺」字,再一细看旗号,还真就是总兵贺人龙的人马无错。 他顿时觉得惶惑,宛如在梦中一般,虽是内心一阵狂喜,但却也怕这又是自己的梦境,不由脱口说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在做梦,老爷,不是做梦,真是贺帅来救咱们啦!」 家仆卢三也已看清情况,兴奋得大叫了起来,他们这一行十数人个个兴奋不已,纷纷为自己的获救而感到喜悦万分。 但傅宗龙毕竟是皇上委派的总督,就算能力稍差些,但也绝不是个废物,他兴奋之余不由疑窦丛生:这贺人龙的人马,怎么好巧不巧的就在此地迎接自己呢? 他更是在心中想到:卢三不是回报,贺人龙现驻在沈丘,项城又怎会突然出现贺镇兵马? 虽然在心中有着种种疑惑,但傅宗龙在不能判断真伪之时,还是选择了相信贺人龙突然转性要回援火烧店,而这正是他派出的前哨兵马。 但在心中,他仍旧存着戒备,未能完全信任,还是疑虑重重的不能真正放心。 就在此时,一名小校策骑迎了上来,他驰到傅宗龙的跟前,插手行礼,大声禀报道:「我们是贺帅麾下人马,特奉命在此迎候总督大人!」 傅宗龙不及细思其他,直接就问道:「贺人龙,他现在何处?」 那小校策在马上回道:「我家大帅与李帅领大军,正在从沈丘赶来。因探知督臣昨夜从火烧店突围而出,这才派我等五百骑兵先来寻找督臣。」 他说毕便与几个骑兵跳下马来,走上前就要将傅宗龙扶上战马,而傅宗龙此刻心中尚在疑虑之际,是万万不肯上马的。 就在他迟疑之时,背后追兵也似乎更近了些,呼喊之声已隐约可闻:「快,快追……不可逃了傅宗龙……杀官军……定要活捉傅宗龙!」 那小校似乎也听到了流贼的呼喊,他面色隐现急切之情,不由分说就强行扶起傅宗龙上了战马,一面扶,还一面说道:「督臣快些上马,流贼就在左近,万不可再行耽误,以免被流贼围住,要突出去可就难了!」 卢三这时也在一旁劝着:「老爷,事不宜迟,不要耽误呀!」 这时,又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裨将策骑迎来,他对傅宗龙拱手说道:「督臣,我家贺帅很快就会赶至项城,还请速往项城安歇,不可在此地耽搁!」 他说完就向刚才那小校喝令道:「你带二百人断后,待我等护卫督臣过了河,便即撤去桥板,断不可让一个流贼过河追来!」 「是。」 直到此时,傅宗龙方才敢相信,这一股前来迎接他的人马,确是贺镇的官军。 因为,他听着这些人说话的口音,与贺人龙的家乡延安府的口音十分相似,而且看他们一直催促自己往项城,也不像是有何阴谋诡计的样子。 自打从火烧店突围时起,便一直悬着的心,也在此刻安定了下来,在众骑兵的簇拥护卫下直往项城的南门方向奔去。 然在距项城南关还有约三里路时,傅宗龙却又看出了一些端倪,使他不由再一次对这支贺镇骑兵,产生了一丝怀疑。 虽然他升任陕西总督也才几个月,但自打率部出潼关以来,贺人龙与李国奇两人营中各将也大多识得,许多人更是还说过些话语。 可怎地这番派来迎接他的贺镇人马中,确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呢? 按理来讲,贺人龙与李国奇营中,都有好些偏将、裨将,无论怎么说,他都不该派一个未曾与自己打过照面的陌生将领,前来迎接? 傅宗龙虽在心中暗自猜疑,但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是悄悄回 头寻找卢三,却见卢三也正在对他不停使眼色。 这一瞬间,他忽然就完全明白了。 原来不止是自己对这一股人马起疑,卢三前些日还去了沈丘,现在连他都给自己使眼色,那一切自然是不问自明。 但傅宗龙仍在疑惑,这一股人马若是官军,为何要冒充贺镇兵马? 其若不是官军,可他们又是真真切切地护着自己往项城奔去,却又为何? 当下,他便出言向前来迎接他的那员将领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本督此前从未在贺镇营中见过。」 那将领闻言拱手回道:「请督臣不必多疑,贺帅帐下武将众多,我只是一个小校,督臣未曾见过,也属正常。现在无须多问,且先随我逃命,待进了项城,一见贺帅,自然明了。」 傅宗龙闻言,疑心更盛,不由怒目而视,喝问道:「你究竟是谁?挟持本督去项城,到底是何用意!」 那将领忽然放缓了马速,露出一嘴黄牙,道:「实话告你,我就是闯王手下的大将刘体纯。」 刘体纯说完,马鞭一扬,指着刚才那位满脸络腮胡子的贼将,对傅宗龙说道:「那边是闯王手下大将佟守山。」 傅宗龙虽早在心中疑惑,但得他亲口证实,也是一惊,但立刻威严喝道:「既是贼寇,何不杀我?」 「哈哈哈……」 刘体纯却大笑道:「闯王有令,只要须你叫开项城南门,便即饶你这一条狗命。」 傅宗龙瞬间明白,贼寇暂时不杀他,是想让他去当「叫门总督」! 他也不再言语,却在心中暗暗盘算,到了项城南关时,又该如何应付。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不肯叫门,总督殒命 河南开封府项城县南关外,竟现出一队骑兵的身影,人数在四五百间,个个策骑着高头大马,就在不足二里处缓缓行来。 借着初升的太阳光辉,关口守卫军士也看到远处的骑兵,大战之际,不辨敌友,一个小校大声呼喊喝令,立刻将才刚刚开启的关门,重新闭合了起来。 守卫关门小校所不知道的是,远处行来这五百骑兵,正是迎候三边总督傅宗龙的那一股人马。 而傅宗龙此刻也正策马行在头里,左右两各有数名精悍的骑士挟持护卫着,就连他胯下战马的缰绳,都握持在旁边骑士的手中。 望着南关门楼和关墙上张弓搭箭的守兵,闯贼大将刘体纯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佟守山,才对大明三边总督傅宗龙说道:“傅总督,前方就是项城南关,烦请开尊口为我等叫开关门。待大军入城,自会善待傅总督与城中百姓。” 傅宗龙却是策在马上,不发一语。 刘体纯无奈,只得亲自上前对着关门上大声呼喊:“我等是陕西总督标营亲军,护卫督臣从火烧店突围来此,请速开关门,迎督臣入城!” 项城南关的关门并没有城门那般高大,但也可站上一排军士,以为防守之用,只见上面的守兵没有答话,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佟守山这时也策骑上前,他挥舞马鞭指着傅宗龙,对关门上守兵喝道:“尔等可瞧仔细,三边总督在此,莫要瞎了你们的狗眼,难道想吃当今圣上御赐的尚方剑不成?” 听了他的这番话,关门上似乎犹豫了一下,只见那小校大声回道:“各位军爷,且请稍待片刻,我等并不识得总督大人,而今流贼又在左近出没,这开合关门,兹事体大,待本职报于上官决断才是。” 佟守山转头看向刘体纯,见他微微点头,便回话道:“尔等速去,叫项城知县快快到来,亲迎傅督入城,若是稍有慢待,他小小一个知县老爷,可是吃罪不起的。” 紧接着就见关门上的人似乎少了一些,想必是去寻项城知县禀报此事去了。 刘体纯此时转头与佟守山对望了一眼,接着又给左右贼兵暗使了一个眼色,便有近半数马贼纷纷翻身下马,就在南关外五十余步地方活动起身子来。 他们等了一会后,几名贼兵上前将策骑在马上的傅宗龙扶下来,就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着歇息,又给他喝了几口水。 这时,佟守山又策骑往前行了十多步,距离关门也就剩二十余步,他大喊道:“尔等守卒听好,督臣自火烧店趁夜赶路,已是万分劳累。 现速将关门先行打开,再备些吃食,请督臣先入南关内歇息,待你家知县老爷到来,再开城门迎候督臣入城便是。” 末了,他又大声恐吓道:“若真怠慢了总督大人,就算项城知县可免一死,尔等死罪如何逃脱得掉?” 关城上,那小校闻言也泛起了一丝担忧,不一会,他便探头出来,大声喊着:“那本职先请总督大人进南关歇息,你等军爷可是要待知县老爷命令,方才可以进来。” 佟守山在心中暗骂了一声“真是傻蛋”后,便大声回话:“妥嘞!只有督臣家仆和亲兵陪着就妥,我等自当在关门外待命才是。” 他说完便向来处挥手,示意那边护着总督傅宗龙先行进入关城之内歇息。 话说这边的三边总督傅宗龙,也听到了佟守山与关门上的对话,而且他更亲眼看到南关门楼上有人往下行去,猜测应该是要去开关门。 突然,傅宗龙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竟轻飘飘的,原来是这边的贼兵见到了佟守山的手势,忙起身将傅宗龙架了起来,就往南关那边行去。 家仆卢三见状大惊,但他还没来得及叫唤出声,就被一群贼兵上前围住,一团破布就塞入了他的嘴巴里,再也发不出一声来。 不止他一人,最后随在傅宗龙身边的另外两个家仆,还有那十余个亲兵也被流贼拿刀架在了脖项之间,也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来。 惟有裨将李本实对傅宗龙最为忠心,他也是唯一一个追随傅宗龙到最后一刻的明军将领! 可是他虽敢于反抗,但毕竟在贼兵人多势众之下,本就饥疲交加的李本实又怎会是他们对手,转眼间就被贼兵击倒后,一通乱拳锤晕了过去。 不过,好在贼兵未免他吃痛之下,发出声响,并未曾使用刀砍枪刺,虽这一套老拳捶在身上,也是疼痛难忍,但终究没有危及性命。 这边忠于大明的李本实被乱拳击倒在地,而在另一边的关门外,贼军将领佟守山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百般不是滋味。 从本心来讲,他是万般不愿流贼袭破项城,但此刻身为流贼中的一员,却又不能将本心的想法流露出丝毫在外。 那样的话,不仅会使自家将主爷这一番谋划尽毁于此,就连自己与当初入伙的那八十弟兄,也会殒命当场。 “既要做贼,那就得做一个全须全尾的流贼,做流贼里的头狼,做出自己的名头来!” 这是当初张诚命他混入流贼队伍中,充当自己卧底之时,要队官包继强给他带的话。 这大半年里他时刻谨记,时刻不敢忘却,也正是照着张诚的吩咐来做的,再加陈忠从旁暗中相助,短短大半年时日,他便成为闯军队伍中实力颇劲的一部头领。 “城上听真,我就是三边总督傅宗龙,不幸陷于贼手,左右皆贼,切勿上当,万不可开城……不可开城……” 就在佟守山心中苦恼之际,傅宗龙一声怒吼传出,引得关上关下都是一阵大乱。 尤其是南关的关墙上,更是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他们狂呼乱叫着上下奔跑,也有稀稀拉拉的弓箭向南关外的贼兵射来。 闯贼军中号称“二虎”的刘体纯见状大怒,他恶狠狠策骑奔前,“呸”一声就向傅宗龙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紧接着就是大手一挥,率全部贼兵马队撤退到守兵弓弩射程以外后,刘体纯对着傅宗龙就是破口大骂:“你个老狗,竟如此不识抬举!” 傅宗龙已然此刻已然自知,他成功堵死了流贼利用自己赚下项城的诡计,更是因此而保存了自己的身后名节,可以说此生再无遗憾。 当下,他不怒反喜,对着刘体纯道:“哼。要知尔乃祸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本督确为朝廷之重臣,又岂会为贼子叫城,真是痴心妄想!” 傅宗龙早在火烧店之时,便已存了为国捐躯,以报皇恩浩荡的心思,如今身陷贼手,更是自知逃生无望。 原本他还在担心,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会否被流贼利用残躯,败坏自家名节,而使家族蒙羞,自己也愧对祖宗。 而今,自己刚才在项城南关下,那般声嘶力竭的奋起大喊,可是许多人都亲见之事,将来传扬开必将上达天听,皇上听闻后也定会追赠、封荫,甚至还会建庙立祠,永世祭奠! 傅宗龙心念及此,更无顾忌,只求速死,他接着又是大声喝道:“要杀就杀,本督半生戎马,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岂能为贼赚城以缓死哉?” “二虎”刘体纯将大嘴一歪,那个牵着傅宗龙的战马缰绳的贼兵见状,立即就将傅宗龙一把拉下马来。 佟守山见傅宗龙虽被贼寇生擒,却能宁死不屈,心中亦是钦佩。 然此时他也知道,傅宗龙既已自绝叫门赚城之路,同时也就绝了他自己的生路,眼见刘体纯动了杀心,他怕傅宗龙死前再受非人折磨。 立时抽出腰间钢刀,策马奔上前去,一个十分利索的手起刀落,便将大明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的首级砍下。 他驻马停步,回头看着那颗大明忠臣良将的头颅滚落地上,又十分倔强的向前滚了一段,才停了下来,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刘体纯本身确实是动了杀心,但并未想将傅宗龙一刀结果,而是百般折磨死他,才能解除心头之恨。 必定这一次闯王派他前来赚取项城,就被这该死的傅宗龙给搅合了,叫他如何能忍。 但见佟守山已然一刀结束了傅宗龙的性命,他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得策马奔至近前,对佟守山竖起大拇指,赞道:“山爷,真好刀法!” 佟守山伸手扒拉开胡子,咧着一张大嘴笑道:“嘿。可不敢在‘飞虎将军’跟前提刀法。” 他随即又接着说道:“刘爷,这项城是赚不下来啦,咱就甭在此地耽搁时间,不若退回大营,看虎爷如何吩咐。” 刘体纯闻言点了点头,但他似乎仍在心中有所不甘,望着倒伏在一摊血水中的傅宗龙尸首,怒目喝道:“来人嘞,将这厮的耳、鼻,都给咱老子切嘞!” 佟守山一惊,但却也不便阻止,虽然毁坏死者遗体乃是不好的事情,但这在闯军之中却是司空见惯之事。 不过,好在他先一刀结果了傅宗龙的性命,此刻就算尸体被贼兵毁坏侮辱,至少傅宗龙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一众贼兵奔上前去,将傅宗龙的耳朵、鼻子一一割掉,又觉仍不解恨,便挥刀在他尸身上再次连砍了数刀。 就在这时,项城南关的关墙上火光陡然间大盛起来,同时也是人声嘈杂,似乎赶来了许多人马的样子。 接着,他们就听一人在关墙上喝道:“傅督安在?尔等贼子,休伤傅督分毫,否则必将尔等尽数诛除,为傅督报仇!” “娘的,果是虎大威驻在城里。” 刘体纯骂了一声,但他也知凭自己现在这五百骑兵,实在是无法抗衡城中的虎大威所领保定官军。 既然已无法赚城,他也不愿意继续在此处墨迹,当下便赶紧挥军撤退,离开了项城南关,向着来路急急退走。 ………… 见贼寇策马奔走,家仆卢三才从一个隐蔽处,急急奔跑而出,他在适才贼寇赚城之时,趁乱逃出,但却不愿走远,仍想着寻机将自家老爷也救出来。 可事情发展太快,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亲眼看着自家老爷被一个络腮胡子的贼将,一刀斩杀。 此刻,卢三满眼泪水的来到傅宗龙尸首前,他先是捡起傅宗龙的首级,接着又将他的尸身背起,便向南关行去。 直到这时,他才放声大哭起来,而另外几个傅宗龙的亲兵,也趁乱逃出未被贼兵斩杀当场,他们也随在卢三身后奔回。 这时见到总督已死,都是一脸泪水再以抑制不住,但他们却并未急着奔向关门,而是跑去找到了标营裨将李本实。 李本实仍是晕倒在地,并未曾苏醒过来,他也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躺着,几个亲兵不管死活,直接抬起他的身体,就奔关门急奔而去,生怕流贼返回一般。 他们跑到关门前的时候,关门已然大开,一队骑兵正自关门内奔驰而出。 前面一员大将,正是大明真保总兵虎大威,他原是认得卢三,见他背上一具无头尸身,不由大惊,忙策马问道:“卢三,你背上是何人?” 卢三虽然憎恨贺人龙、李国奇,以及杨文岳与虎大威等人弃自家老爷于不顾,而先行逃走,但他也知虎大威乃是保定兵马,自然要听从保督的军令。 且此时也不是论这些是非的时候,他哭着哽咽道:“虎……虎帅,我家老爷……他……” 虎大威虽已在心中猜到,然此刻得卢三亲口确认,仍是十分震惊,傅宗龙毕竟是大明朝廷的一方总督。 他忙翻身下马,并命身后的将士也都下马,将中间道路让开,好使总督傅宗龙的遗体入城。 这边如何操办傅宗龙的丧事,又是如何措词上表,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奏报朝廷,暂且不表。 但说贼将刘体纯与佟守山领着五百骑兵,奔回到火烧店之时,这边的战事也早就结束,他们将此行的经过禀报给了李过。 李过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还称赞他们二人不虚此行,虽然没有赚下项城,但也没有让傅宗龙逃掉,更是将他斩杀阵前,这是十分鼓舞士气之事。 随后,他又告诉二人:“闯王来谕,叫我们消灭傅宗龙之后,立即火速班师,咱还有大仗要打嘞。” 刘体纯闻言一喜,立即问道:“闯王可是要再打开封么?” 李过笑而不语,只说:“这只要要待见了闯王,方能知晓,你们先去歇息会吧!”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露布报捷传天下 闯贼李自成与曹贼罗汝才合营后,搅扰中州大地上不得安宁,大明皇上新任的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亦殒命于项城。 而保定总督杨文岳退兵陈州,督师丁启睿则一直顿兵于光山、固始一带,却奏报朝廷其与献贼张献忠部厮杀正烈,无法救援他处。 再无对手的闯曹联军开始纵横中州大地,他们大军尽出,攻掠各地,并且开始积极谋划第二次攻打大明在豫省的重镇——开封府。 然就连大明的崇祯皇帝,都尚且未知三边总督傅宗龙战亡之事,身居大明辽东边陲要地的蓟辽总督洪承畴,则更不知晓豫南的变故。 现在,洪承畴正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而他的案上赫然摆着一封露布塘报,正是宣府总兵张诚的报捷文书。 不止是洪承畴一人无比兴奋,就是行辕内的各幕僚,以及辽东巡抚邱民仰、总兵吴三桂、陈九皋、曹变蛟、王廷臣等人也是震惊不已。 他们集六位总兵大将的兵马,再加上洪承畴和邱民仰两人的标营人马,辛苦奋战数日有余,也才只斩杀虏骑数千。 然鞑贼虏骑的尸骨却又多被虏骑抢回,实际抢在各将手上的也就不足一千之数,既是如此战果,他们也付出了比鞑贼更大伤亡,才获得的。 在他们看来,张诚这才刚刚回援杏山防线,就能斩获鞑贼首级四千余颗? 而且,他们还斩将夺旗,单凭宣府一镇的兵马,就斩杀大清国镶白旗旗主、豫亲王多铎,以及满州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和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 这可是大明与鞑虏对战以来,十数年间的头一次,能够在阵前斩杀鞑虏的亲王级别人物,更何况还将多铎、阿山、鄂硕等人的尸首,以及他们所穿着的盔甲,全部夺取过来。 “这可是惊天大功!” 辽东巡抚邱民仰张大着嘴巴,久久无法合扰,他继续说道:“一战即斩获鞑首四千余颗,乃我大明自与奴开战以来头一次;而阵前斩杀奴贼亲王,亦是我大明与奴开战以来的头一次啊!” 激动的心情一时无法平复,邱民仰仍然兴奋的继续说道:“张诚了不得,宣府将士威武!” 他转头望向蓟辽总督洪承畴,又道:“我大明有张诚,再无惧奴之兵锋。督臣,当立刻向朝廷报捷,向皇上报捷啊。 本官相信,皇上听闻此间大捷的奏报,定必圣心大悦。” 洪承畴面沉似水,一如既往的平静,然其心中亦是万分之激动,如此大捷,亘古未有,不止是足慰圣心,更是可以献祭太庙,告慰祖宗。 可这一番大捷,却是那个在他面前桀骜不驯的宣府张诚所获,这才是让他心中忧虑之事! “若是长伯获此殊功,该有多好。”洪承畴心中的第一个想法。 而他的第二个想法则是:“就算不是长伯获此殊功。那由小曹将军获此功勋,也是能说得过去啊。” 想到这里时,他的目光不由看向了曹变蛟,又想:“即使是王廷臣斩获如此军功,也要好过那个桀骜的张诚啊!” 这时,洪承畴的亲信幕僚谢四新出言道:“如此大功,自是当立刻奏报朝廷。只是,这报捷的文书该如何落笔,还需二位大人仔细斟酌。” “嗯……” 洪承畴也被谢四新这一番话,拉回了现实之中,确如谢四新所言,如此贪天之功,自然是要尽快奏报朝廷。 然到底要如何书写这一份奏报,才是关键所在! 说到底,则更应该是如何来分润这场殊功,才是今日军帐中所有人都最为关心的话题。 张诚的首功,宣府的首功,自然是无人与他争抢,众人也自知争抢不来,即使是阵斩奴贼伪王之功,再包括那固山额真阿山、巴牙喇纛章京鄂硕,大家也是未曾想要争抢。 但说到底,张诚毕竟是作为客军来辽东援剿的,若此番贪天之功,全都归了他一人所有,也恐别的将领心中生怨,就是主场作战的辽东军门,也必定会怨愤于他。 所以,在洪承畴、谢四新等人看来,这四五千的奴贼首级,可不能全让张诚和宣府军将们独占喽! 李嵩见洪承畴只是“嗯”了一声,却并未出言,便接着谢四新的话语继续说道:“按说宣府将士们拼死得来的军功,我等本不该有所贪图之念。” 说到这里时,他又话锋一转,继续道:“可如此大功,却是我辽东各将,以及援辽的诸位总兵大将,共心协力,才取得的辉煌之功。 原也非是他张诚与宣府一人一军之功。” 李嵩说完就抬眼看向了谢四新,示意他继续将接下来的话说完。 谢四新也是个七巧玲珑心,又如何不懂他的意思,当下便接言道:“督臣居中调度,运筹帷幄之功,不可隐没。 而邱抚臣与张监军等共商军略,这参与谋划定策,更亲冒矢石,这襄助之功,亦是不可不表。” 辽东巡抚邱民仰闻听谢四新竟会提及自己,心中虽深觉满意,然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他正待出言谦虚一番。 却听李嵩又接口说道:“再有各位总兵大将,英勇奋战,不只是牵制奴贼大军,更是同样斩杀奴贼极多,虽所获首级较少,但也不能因此就漂没其功。” 蓟辽总督洪承畴直到这时,才开口说道:“镇中先生,烦请你先代我书一封报捷的奏疏,将我大明王师所获之辉煌大功,奏达天听。 至于诸将在此役中之具体表现,待本督一一详核后,再另行奏报!” 军帐内诸人见洪承畴如此说,也都未再表示异议。 巡抚邱民仰就赞道:“还是洪督想得周到,如此大功,是该先奏报朝廷,使皇上也开心开心。至于,各将之功劳,却是不急。” 他这番话说得巧妙,既对洪承畴的决定表达了赞同之意,也对众人想要分润张诚的军功一事,表示了支持的意思。 众人接下来又议了些军务,他们这边仍是与多尔衮所率虏骑成对峙之势。 只不过,现在松山这边的情势已然攻守易位,变成了明军防守乳峰山、石门山一线,而清军则成为了攻打的一方。 若是按以前的情形来看,其实在石门山一战中,明军也是一场大胜,虽未能尽解锦州之围。 然占据了石门山后的明军,也拥有了主动权,随时可以大军尽出,威胁女儿河南岸奴贼,甚至突过女儿河北岸去,一举解了锦州之围。 但当他们得知张诚在杏山所获战功,一时间众人尽皆默然,与张诚相比,他们这边所有的战功和战果加在一起,恐怕也难敌张诚军功的一半。 待众将退去之后,洪承畴与亲信幕僚谢四新、李嵩等人,对于捷报的具体内容又进行了一番密商。 为了能够获得总监军张若麒的支持,自然是要夸大张若麒在此战中的作用,尤其是,特别强调他力主回援杏山的态度! ………… 九月初五日,松山城南的娘娘宫内,张若麒的手抖得十分厉害,就连他手里轻轻的一张纸,都似乎要脱手飘去一般。 现在,张若麒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一字千金”了! 即使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之久,他的心情仍然未能回复,甚至连眼中也仍然饱含着激动的泪花。 他望着张斗、王朴、符应崇、魏知策、李辅明等几人,喃喃道:“大功……大功啊……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说到最后一句时,张若麒已近声嘶力竭之态,不止声音大到了极致,就连他的表情都显得极为夸张,完全没了总监军的仪态。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张若麒才奋力抖动着手上的那封书信,道:“张兵宪,你还是亲自看看吧。本监军已经不晓得该如何告诉你,这可是贪天之功啊!” 兵宪张斗,大同总兵王朴,神机营副将符应崇,宣府游击魏知策等人,本是分守各处,以防备鞑贼再渡河来偷袭。 今日,众人都不知为何,总监军张若麒竟会急急传召各人速来娘娘宫议事。 此刻见他如此,都在心中狐疑,虽有些人已隐隐猜测到,有可能是回援杏山的张诚又立了大功。 可张若麒的表现也太过夸张,这使得众人都不敢擅自猜测,就连久历兵戎之事的宁前兵备道张斗,心中也是有些茫然。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封书信,紧紧捏在手中,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落地上似的,这种样子就像那两页纸重于千斤一般。 “啪!”的一声大响。 张斗只是简单扫看了几眼,便激动得大声说道:“好,好,太好了!” 就在剩余几人的狐疑中,张斗又道:“阵斩奴贼豫亲王多铎,更斩杀固山一员,拔牙拉纛章京一员,张诚厉害,厉害啊!”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封书信,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转手递给了总兵王朴,并且大声说道:“我大明有张诚,真乃辽东之幸,乃我大明之幸啊!” 王朴也是如张斗一般,才看了几眼,便激动得大声道:“斩获奴贼首级四千多,张大帅是如何做到的?” 接下来符应崇与魏知策也是如此,虽然魏知策对于自家将主爷,以及宣镇兵马更为了解,也十分相信张诚回援杏山,必能大胜奴贼。 但似如此结局也是他未能想到,但与符应崇相比,他已经算是十万分的冷静了,那神机营副将符应崇,此刻瞪着一双大眼珠,嘴巴也是张得老大,竟然都合不拢了。 娘娘宫内的诸官各将,明显要比总督行辕内的官将们开心许多,毕竟他们都可以说是张诚一派之人,且如此大功也多有他们各营的人马参与。 先不说王朴与李辅明二人麾下都有精骑,随着张诚、郭英贤一同回援,就连符应崇也是支援了张诚许多百子铳之类的小炮,以及近千人的炮手。 而总监军张若麒与兵宪张斗,也都对张诚回援一事,十分支持,将来论功行赏,自然要分润给他们一定的军功。 当天夜里,总督行辕便送来了一封草拟的奏捷文书,张若麒看后也是十分满意。 因为,这封奏捷文书中,对于其他各将并未过多提及,只言待将来核清各将军功后,再行详报。 但除了提到张诚所部兵马,在回援杏山时,一举斩杀奴贼伪王多铎,以及固山阿山和巴牙喇纛章京鄂硕外,便只提及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巡抚邱民仰三人之功劳。 很明显,他们三人再加上张诚,便是蓟辽总督洪承畴为此战奏捷,拟订请功的第一批功臣。 经过反复数次的书信往来协商后,一封露布捷文也终于送往了大明京师。 ………… “赏,一定要重重封赏!” 崇祯皇帝在乾清宫内,手舞足蹈的来回走动着,此刻的他就如一个淘气的孩童般,没有一丝君王的样子。 或许是被繁重的国事压抑得太久,也或许是被纷至迭来的坏消息压抑得太久。 总之,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似乎已经十余年,都没有像今日这般开心了,就连三年前,听闻闯贼李自成已然伏诛于潼关原时,都没有今日这般开心。 他猛然在雕窗前止住脚步,仰望着窗外的朵朵白云,在心中怒吼:“列祖列宗,你们知道吗?我大明打胜仗啦,自萨尔浒之战以来,与奴对战二十余载,我大明…… 我大明终于打了一场大胜仗,杀奴数万,斩奴五千余首级,更斩杀奴贼伪王多铎,以及其固山以下,大小将官愈百。” 他的眼角一串泪珠滴落,竟说出了声来:“朕,终于可以告慰列祖列宗啦!” 跪伏在地上的近臣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忙爬着前行至崇祯皇帝身前,叩首道:“老奴,恭喜皇爷,恭贺皇爷……” 他说着说着竟也哽咽起来,以至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只是陪着崇祯皇帝一起涕泪不止。 激动,这两个字已经无法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崇祯皇帝压抑多年的内心,也在此刻彻底舒缓开来。 一股扬眉吐气之感,油然而生,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真的是大明中兴明君,重振大明国威,使万邦臣服也似乎不远了。 而王承恩则是十余年里,头一次看到重振皇帝如今日这般开心,才激动得不能自已的痛哭起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张诚当封伯 “张诚当封伯!” 大明京师皇城乾清宫的暖阁内,崇祯皇帝一锤定音,可见他激动的心情仍未完全平复下来。 在场的大臣和内监,也都是心中欢喜,尤其是王承恩、王德化等内监,他们伴在崇祯皇帝身边时间最长,且将其视之为自己的主子,对其也是最为忠心。 而各位阁臣中,却是表现各异,每人皆有所不同,反倒是举人出身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可能才是最为真正开心喜悦的那个人。 但即使如此,对于崇祯皇帝的这一句话,他也是不敢轻易接言,还是要等一等,听听首辅、次辅和其他各位阁臣是什么态度。 可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稳坐钓鱼台,却无一人发出只言片语,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成了哑巴,一言不发。 周延儒,万历四十一年时连中会元、状元,历任翰林院修撰、右中允、左庶子、少詹事、正詹、礼部右侍郎等职。 他善于迎合崇祯帝旨意,于崇祯二年十二月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进入内阁。 第二年的二月加太子太保衔,改任文渊阁大学士,九月就升任内阁首辅,并加少保衔,进武英殿大学士,崇祯五年二月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改吏部尚书,进建极殿大学士。 然而好景不长,在崇祯六年的六月时候,他因被言官陈赞化揭露曾私下称崇祯帝为“羲皇上人”而被迫辞职。 可是,老天爷竟然不愿意让这位周大先生好好的安生休息。 崇祯十四年五月,时任内阁首辅的少傅兼太子太傅、建极殿大学士范复粹,在借崇祯皇帝大赦天下之机,释放了众多被囚禁在狱中的官员后,辞官告归。 而早在四月的时候,崇祯皇帝还未同意首辅范复粹辞官之际,便已下旨召前大学士周延儒、张至发、贺逢圣等三人入朝。 八月十二日,周延儒与贺逢圣二人奉旨到京,而张至发则因年迈,又是病魔缠身,未能奉召进京。 而就在周延儒与贺逢圣二人到京的次日,立即就得到了崇祯皇帝的召见,他们二人随即入阁,周延儒不但是官复原职,更直接出任内阁首辅,接替了范复粹原来的位置。 其实,周延儒的复出早有预兆,复社成员礼部员外郎吴昌时在此前,就曾给周延儒的门生、复社领袖张溥写信,劝他怂恿周延儒复出。 为此,吴昌时、张溥等人更是花费六万两白银,倾尽全力结交崇祯皇帝身边的宦官王德化、王裕民、王之心等人,一心推动周延儒复出。 当然,最终决定权永远在崇祯皇帝本人,但他也是有意再次起用周延儒入阁,所以周延儒才能顺利复出,二度入阁拜相。 而复社领袖人物张溥,在周延儒尚未复出之前,便已经给他密疏了救时十事,要他若果真如愿再出,必要照此行之,周延儒自然是慨然允诺。 话说那张溥所陈的十事,确实都是针对大明当下时弊的良策,实属治国要典一般。 就在昨日,周延儒入京后首次朝觐崇祯皇帝时,就已把张溥所言十事,换成自己的话向崇祯皇帝作了简明陈述。 其中诸如释漕粮白粮欠户、蠲免民间积年拖欠赋税、凡兵残岁荒地方减免今年田赋、宽宥戍罪以下人犯、复诖误举人、广取士额、召还因言事而遭贬谪的官员等。 崇祯皇帝也是无不应允,并赐宴为之洗尘,待周延儒退辞离去后,崇祯皇帝更是大喜道:“还是他!” 由此可见,崇祯皇帝对周延儒还是寄予了厚望的,也十分期盼在他的辅佐下,自己能够干出一派大明中兴的气象来。 正是由于周延儒复出后,兑现了他当初的许多承诺,更提拔了一批有声望的士大夫,也取得了一些政绩,以至于被朝廷内外称赞为贤相。 而崇祯皇帝更对其极为推崇,总是称呼他为“元辅”、“先生”,而从不直呼其名,每每朝觐之时,也是频繁的赐坐、赐膳,圣宠日隆,直追当初的杨嗣昌。 但是,崇祯皇帝所不知道的则是周延儒索贿之诸事。 大明首辅周延儒,在利用张溥所陈十事博得崇祯皇帝好感,从而把持朝政之后,便在利用吴昌时、董廷献等亲信,一面结交内侍,一面大肆索贿,进而加剧了大明朝政的腐败。 然而,现在这些事情都还只是刚刚开始,不说崇祯皇帝还不知道,就连京师中的朝臣,以及那些疆臣、抚臣,再有各地方知府、知州等官,也只少数得利者才知晓。 而张诚自打穿越之后,素来就有“烧冷灶”的习惯! 两世为人的他,自然懂得个中的道理,若真个是财大气粗的话,他就会在烧冷灶的同时,继续做到老宝也押,热门也赶。 但如今的张诚,虽说也算是家大业大,钱粮充足,且每月又是进项颇多,可他的开销用度也是十分庞大呀。 咱且不说麾下有近三万大军将士,更有多少匹战马、骡马要养,而且张诚麾下的宣府将士,还个个都是实兵全饷。 再者,云州工坊更是日夜不歇,加班加点赶制着大军所需的盔甲军械、火铳火炮、战车辎车,同时每日里,还要耗费各项资财进行着无休止的改进和研发试验。 就算手里有云州卷烟、烧刀子、细盐、白糖、玻璃奇货可居,基本不愁卖,只愁生产速度跟不上,可即使是如此赚钱,也完全顶不住张诚那庞大的开销。 而他在宣镇之所以还能很好的维持和发展,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银票、粮票、布票,以及银元的被认可和广泛使用。 或许在外人看来,张诚手里不缺赚钱的法子,也不缺赚钱的手段,但他们却不知道,其实这些银、粮、布票,才是支撑张诚麾下庞大开支的基础。 张诚在宣北起家的时候,拢共也就是不到两万两的银子,正是因为强行使用银票与粮票,才能在初期维持住募兵和营操的开销。 所以,张诚的银钱都用在了刀刃之上,哪有多余的银钱处处打点,而“烧冷灶”就省钱多了! 毕竟他们都还处于没有飞黄腾达的阶段,有些人甚至地位和势力,都没有张诚强大,因此胃口也不是很大,比较容易喂饱。 “用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 这才是张诚所信奉的处事原则。 不过,这冷灶也不是那么好烧,毕竟就算张诚是一个来自于后世的异类,但对于大明历任首辅却也并不尽知。 但有一件事,确是张诚所熟知,那便是崇祯朝的大明首辅,似乎除了温体仁之外,再无长久之人。 因此,当范复粹还在任首辅之际,张诚便已开始攀附下一任内阁首辅,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卸任首辅周延儒竟会复起,梅开二度,再登相位。 所以,他烧的这个冷灶乃是内阁次辅陈演,然而即使是聪明如张诚一般,也没有算计到,陈演这个冷灶,可是真冷啊! 果然,不上供便没有好话。 只听崇祯皇帝耐不住了,他面色一沉,问道:“元辅,以为如何呀?” 被皇上点了名字,周延儒此刻也知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但辽东的军事,一直都是兵部尚书陈新甲单独负责,且在他复任首辅以前,就全都谋划好了。 如今,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他也是难分润一分,就算有所分润,又怎比得过为此日夜操劳的本兵陈新甲呢? 虽然在表面上一团和气,然在内心中,周延儒也与众人一般,打心眼里看不起举人出身的陈新甲。 而且,他对于陈新甲也是更为嫉妒和防范,因为他此前也听到一些消息,陈新甲在崇祯皇帝跟前,同样极为受宠,时常被单独召见。 现在这个在辽东立下辉煌战功的选副总兵张诚,却正是陈新甲一手培养起来的嫡系,若继续任其自由发展,恐怕不久的将来会威胁到自己的相位。 周延儒略一思索,便欠了欠身子,却露出座椅上羊毛垫子的一角,纵观乾清宫中的各位阁臣,也就他一人有此待遇。 只听周延儒轻声回奏道:“皇上,臣初回中枢,对辽事知之不详,想先听一听各位阁老的意见。” “这个老狐狸真是狡猾!” 陈新甲仍旧是一副低首垂眉之态,但心中却已将首辅周延儒的祖宗十八辈都问候了一遍。 崇祯皇帝却并没有难为周延儒,而是转过头看向了次辅陈演,眼神已稍显冷峻之色。 陈演在心中对周延儒也是不满,但在面上却丝毫不露,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已然是不得不表态了,当下也不再墨迹。 只见他缓缓起身下拜道:“臣恭喜皇上,我大明有张诚如斯猛将,荡平流贼,收复辽东,指日可待啊!” 陈演不愧是一个老江湖,他以贺喜之名,大夸张诚之武勇,虽未表态支持封张诚为伯,但其言下之意,早已表明了心迹。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又向下移去,看向同样是新入阁的贺逢圣。 “皇上,臣以为不可封张诚为伯爵。” 贺逢圣起身跪拜,继续道:“张诚虽有大功与国,然毕竟年岁尚浅,恐其受此隆恩,反会心生骄狂之意,而失了进取之心,此反与国朝不利。 臣以为,可先实授张诚宣府镇总兵官之职,并拜其为镇朔将军即可,如此足矣,俟其于辽事最后功绩,再封赏其家中高堂与夫人,以使之继续为陛下效力。 其人虽对我大明忠勇可嘉,然毕竟未及而立之年,以其今日之能,将来必定还会再立殊功,若是今日封赏过隆,将来又以何封之? 依臣之见,今日之功,当拜张诚为将,待其将来再立殊功,才好为其封赏勋爵之名。” 崇祯皇帝听了贺逢圣的话,心中隐隐不悦,但随即一想,贺逢圣也是出于公心,这是在为着自己着想,便即释怀。 接下来诸位阁臣各抒己见,其间周延儒是最后一个表态的,他完全支持贺逢圣的意见,而陈新甲作为本兵,原还想为张诚争取一下,也可以之示好与张诚。 然最后见支持贺逢圣的意见占了上风,且崇祯皇帝冷静下来后,似乎也不再坚持给张诚封伯爵,他便缄默不语,成为了这次朝议唯一一个一言不发之人。 诸位阁臣退出之前,崇祯皇帝又发了话:“陈新甲,兵部催一催,要张诚尽速将奴酋多铎等人尸身,运抵京城。朕要献祭太庙,告慰祖宗在天之灵。” “臣遵旨。”陈新甲忙跪下接旨。 ………… 待诸位阁臣退下之后,崇祯皇帝才对身边近臣大太监王承恩问询道:“王承恩,对封张诚为伯一事,你如何看?” 王承恩闻言之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片,他忙跪在地上回奏道:“老奴,不敢妄议国事。” 崇祯皇帝看了看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王承恩,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但他仍是在心中有些许不甘,便又说道:“朕赦你无罪。” 崇祯皇帝虽然如此说了,但王承恩却仍然不敢妄议朝政,他用力磕着头道:“老奴愚钝,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顿了一下,才又补充道:“况祖宗有训,内臣不可妄议政事。” “朕,要你说!” 崇祯皇帝已然明显表示出了不满之意,他这一句话说得阴冷无比。 王承恩闻听也不由打了一个激灵,他久伴君前,自然知道崇祯皇帝的喜怒无常,当下也不敢再拒绝,只得开口轻声回道:“老奴以为,贺阁老乃谋国之臣。” 崇祯皇帝闻言不发一语,他愣了片刻,才淡淡道:“朕乏了,都退下吧。” 乾清宫中的大小太监和宫娥们,都是就在崇祯皇帝身前伺候,自然明白这是皇上想要静静的意思,便都悄悄地退出了乾清宫。 待诸内监和宫女们退下后,崇祯皇帝才站起身,他来到雕窗前闭起了眼睛,任由夕阳洒在自己的面上,就觉十分的舒服。 又过了一会,崇祯皇帝竟幽幽说道:“功高赏轻,那张诚会否心生不满呢?”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 就在蓟辽总督洪承畴露布报捷之时,张诚这一边也没有闲着。 初四日的清晨,张国栋率领五千余人马离开长岭山下的营地,缓缓向南而去。 他以自己的「赤城铁营」人马居中,又以于金的战车左部为后队,再由山西镇都司马振海率五百余骑则为大军前驱。 而大同镇游击陈炳申,则率领着千余骑兵分作两队,护卫着大军的两翼,他们踏着露珠缓缓而进。 中军处的张国栋心中竟是十分沉重,此番是头一次单独率军出战,且还是步、骑、车各军种齐全的一支大军。 张国栋生怕这一番若是稍有疏忽,一旦出战奴贼不利,他将以何面目来见张诚,那可真的是愧对张诚的提拔与栽培之恩,也愧对张诚对于自己的信任。 在他看来,自己能够进入张诚的核心圈,实属万幸,毕竟自己早年投军辽东,后来虽祖宽入内地剿贼,又加入了卢象升的天雄军,而在巨鹿战后,才选择追随张诚。 并不似陈铮、张广达、吴志忠、陈忠等人,原本就是张诚的老部下,早在巨鹿之战前就已经追随着张诚。 虽然,现在的张国栋在内心中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犯糊涂,而是毅然决然的跟定了张诚,但他更感激张诚实心待己,并未将自己视作外人,不但将自己视为心腹,更是着力培养提拔。 正是怀着如此深刻的想法,才使得张国栋的心中十分沉重,他暗暗发誓,此番往援杏山,定要好好发挥,痛打奴贼一顿,不可辜负张诚对自己的信重! ………… 而就在张国栋所部开拔不久,长岭山下却又有数千大明精骑,列队策骑而立。 望着前面已渐渐淡去的烟尘,老将郭英贤策马抱拳道:「总兵,老郭这就先一步开拔啦。」 张诚原本与郭英贤一向投缘,他们二人只要见面,每每总是先斗嘴,而后斗酒,可现在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郭英贤对张诚似乎还是老样子,可张诚对他倒表现得十分敬重的样子。 此刻,张诚也策在战马之上,同样抱拳道:「老将军辛苦啦!」 郭英贤大嘴一裂,笑道:「为总兵效力,俺老郭无怨言。」 他说罢便扬鞭催马,策骑而去,马后便是两千多精悍骑士策马追随而去,又是一大片烟尘腾空而起,滚滚翻动,久久不散。 老将郭英贤所率骑兵,都是前宣府总兵杨国柱镇标营的老底子,他们中许多人都是老军伍,经过了多次战事,还是很有些战力。 因为是在战时直接转给张诚统领指挥,所以一直还保留着原来的建制,张诚也并未对之进行任何的改变,以免引起军心不稳。 在昨晚的军议后,老将郭英贤亲自找到了张诚,自请充当先锋官为大军开路,张诚原本是想命张广达所部为前驱。 但耐不住郭英贤苦苦相逼,最后终于在郭英贤承诺,若遭遇奴贼大队之时,绝不擅自发起攻击,一定等待大军到来再做决断后,才勉强同意。 「郭将军可真是老当益壮,奋勇无前啊!」 张广达看着远去的标营精骑与老将郭英贤,不无感慨的说着。 他此刻还不知,郭英贤是用了半磨半逼的手段,才将他的先锋官抢了过去,若不然,恐怕就不是这番说词了。 张诚看着他,说道:「广达啊,你部骑兵为后队,定要将轻骑、游骑、蒙骑各部,分批撒出去,如今这杏山、高桥一带,到处皆有奴贼虏骑活动,切不可大意了。」 「喏!」 张诚不再理他,转过头看向陈铮,对他道:「陈铮,我军伤员如今都安置在长岭山上,务要严加守卫,各处明暗哨、流动哨都放出去,不可 有一分差池。 尤其是多铎、阿山、鄂硕几人的尸首和盔甲、旌旗,更是要好生看护,这几人的尸首和那些***首级,多用盐和石灰硝制好喽。 我估计用不了几日,朝廷上便会有圣旨传来,免不得还要送去京师,到时正好连带我军伤员,一同护送回去,也好休养。」 「喏!」 陈铮重重点头,答道:「请大帅放心,陈铮在,绝不容长岭山有分毫损失。」 张诚举起马鞭,点着张广达和陈铮二人,说道:「好好干,辽东这一场战事结束,你等个个都是参将的官职,将来升为副将、总兵,也不是不可能。」 陈铮的反应最快,翻身就拜倒地上,抱拳大声说道:「陈铮愿永世追随大帅,宁做大帅马前小卒,才不稀罕劳什子副将、总兵!」 张诚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张广达策在马上也是同样抱拳道:「俺老张也是,宁为大帅马前卒,不做朝廷一将军!」 张诚抬着马鞭对他二人重重点着,沉声道:「尔等要知,不想当将军的兵,他就不是一个好兵!」 他接着又继续说道:「本帅只能坐守一镇,尔等未来的前程,可不止是区区参将、副将,未尝不可成为一镇总兵大将。 不论身在何处,只要尔等心中有宣镇,心中有本帅,也就是了,倒也不必非得要留在本帅军前效力。」 张诚看定陈铮与张广达二人,沉声接着道:「你们可懂我说的道理了嘛?」 他们两人都是沉思了一阵,张广达率先回道:「大帅,俺老张生是大帅的人,死了就是大帅的鬼。不论将来镇守何处,必惟大帅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陈铮也急忙表态道:「大帅,陈铮也是如此,对大帅一片赤诚,绝无二心。」 「哈哈哈……」 张诚放声大笑一阵,才道:「我等数次历经生死之战,兄弟之情深厚,又岂是轻易可舍弃的?对于你们各营的主将,本帅还是信得过。」 他又一次挥动马鞭,大声喝道:「林芳平、黄保忠,随本帅进兵高桥,寻奴贼再战一场。」 几人策骑而出,齐声大喝接令,簇拥着张诚向南而去,他们虽只有不足千人的骑兵,但却个个悍勇非常,就不说虎卫营将士,乃宣府军中最精锐的骑士。 就是黄保忠所率的近三百骑士,也都是前任宣府总兵杨国柱的家丁,他们不论是骑战步战,又或骑砍骑射,都是同样技艺精湛,且都悍不畏死。 尤其是自打黄保忠带着他们投效张诚后,非但仍将他们收为家丁亲兵队,更是被许诺他们已得的田地,便归其所有,且今后将给他们按时开全饷,但有军功更是不吝封赏。 如此,虽然在表面上看去,与原先在杨国柱麾下时几乎别无二致,然内里确有许多不同,首先一点便是伙食上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杨国柱虽然对麾下家丁们也是极为优待,但在伙食上却是与普通骑兵们也差不多少,毕竟养兵一事最耗费钱财,且运输能力的不足,也限制了大明官军的补给,所以各军的伙食都差不多。 但在张诚军中,可就不同啦,虽然也受到了补给能力的限制,可张诚不止钱粮充裕,更是舍得花用在将士们的身上。 他军中既有自己携带的储备粮,更是有人人艳羡的肉瓷罐,还有许多咸肉和肉干,以补充肉瓷罐的不足,将士们在行军作战之时,还是能够保证一定量的肉食供应。 这在大明军中可是独一份,而且张诚更是不吝封赏,各营将士只要立下军功,便会按照军规核定后,立时发放。 再者,张诚军中对于受伤的将士,更注重于救治,因为他始终相信这些负过伤的战士,才是真正的战士,还有战亡 将士的抚恤,也是别处明军不能比拟。 正是因为这些种种的好处,黄保忠、谭震林领着的近三百名原杨国柱家丁,都已经死心塌地追随起张诚,真心认他为自己的将主爷。 此时的大明,已经初现兵为将有的苗头,而且其范围也在逐渐扩大,不似大明中期那般,只有家丁才是由各将自己私养的力量。 现在,许多的总兵大帅们都私兵的范围扩大,远远超出了家丁之外,甚至有些总兵大帅们麾下的各副、参、游等将,都是只认主帅,而不知还有朝廷。 张诚为了使黄保忠、谭震林尽快融入自己的圈子内,他早早就传令下去,虎卫营外出哨查之际,将与家丁队合并组成一个个哨队。 且每一个哨队还要至少带上两名蒙古骑士,为的就是一旦遇到满洲***或是蒙古哨骑,也好蒙混一番。 就在张诚的中军开拔不久,张广达也率领骑营的一千五百余骑士,缓缓踏上了前往高桥方向的道路。 ………… 九月初五日,午时,宣府镇骑兵在张诚的率领之下,来到了高桥铺东二里处。 张诚率领二百余骑奔至高桥铺城下,厮杀搏战的痕迹依稀可见,遍地都是攻城器械的残骸,干燥的土地上也是片片暗红色的血迹。 高桥铺,原是大明辽东的一处驿城,城周一里二十四步,只在东面开有一门,上书「高桥铺」三个大字。 虽然只是一座小小的驿城,但因为辽东战事频仍,所以高桥铺也包了城砖,并且经过历年的加高,已成为一座十分坚固难攻的小城。 正是因为这样,才能在历次大战中存留,一直为明军所保有,就是这一次正红旗***来袭,也未能攻破。 此时,高桥守军见城外来了数千大明精骑,他们也是一阵怀疑,直到张成芳策马奔到城下,亮出了张诚的印信后,这才又三骑策马奔出。 「高桥守备都司钱忠思拜见张总兵。」 一个年岁不到四十的明将策在马上,正对着张诚抱拳行礼。 张诚也不墨迹,直截了当的就开口问道:「辽东刘总兵去了何处,怎不在高桥?」 钱忠思抱拳道:「禀张总兵,前几日有近万虏骑来袭,攻城一日未克,便引军南去。刘帅恐其会进袭笔架山,担忧大军囤粮有失,已领军追击而去。」 张诚闻知此事后,不由也在心中暗暗敬佩起刘肇基来,不愧是一镇总兵,果然也看出鞑贼所图,该是笔架山囤粮。 而更为难得的则是,刘肇基不但猜到鞑贼有可能是欲劫夺笔架山囤粮,为了守住笔架山上的囤粮,他更敢于领军出城追击,不惜与鞑贼虏骑野外浪战。 张诚急问道:「刘总兵,是哪一日出城南去?」 钱忠思抱拳回道:「刘帅,是在九月初一日,领军出城追击虏骑。」 「哦。」 张诚点头道:「如此说来,刘总兵出城已有五日了。」 「是,已有五日。」 钱忠思抱拳回话,他接着又问道:「张总兵,是否请诸位将军入城中歇息。」 「不必。」 张诚得知刘肇基出城南去,已有五日之久,不由为其担忧起来,当下直接回道:「我大军不入城,就在城外稍歇一宿,明日便南下去支援刘总兵,共抗虏骑。」 他接着又追问了一句:「本帅问你,刘总兵出城后,可有信息传回?」 「回张总兵,自刘帅出城以来,一直未见有消息传递回来,职下也不知晓刘帅现在何处,情形如何!」 ………… 九月初六日,午时,高桥铺南约三十多里外,张诚所部骑兵才简单用罢午饭,正 在起兵继续南下寻找刘肇基和正红旗的***。 就见南面一阵烟尘高高扬起,各将皆是一惊,张广达更是说道:「未见哨骑回报,怎地忽然就似有骑兵奔来?」 「莫不是我军哨骑回来啦!」林芳平说道。 「不会,看这扬起的烟尘,这一股骑兵人数不多,当在二三十骑之间。」 家丁队头黄保忠站在自己战马的马鞍子上,正往南边仔细眺望着,他继续说道:「虽看得不算很真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远处奔来的确是我大明官军的骑兵马队。」 张诚大声喝令:「全军结阵,备战。」 他又道:「黄保忠,谭震林,家丁队分为两部,由你二人分别统领,从两翼然道奔来骑兵侧后,但有情报,要立时传回。」 紧接着,便即再次大喝:「林芳平,虎卫准备迎战。张广达,重骑披甲结阵,轻骑结为后阵,看旗令行事。」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张诚在,笔架山无失矣 辽东总兵刘肇基含泪急道:“啊。张帅,完啦……全完啦……我的辽东镇……被……被鞑子杀溃了……全都溃啦……” 还未等张诚有所反应,刘肇基猛地一把抓住他,急切道:“快……张帅……快快进兵,奴贼要进袭笔架山啊。” 张诚初见刘肇基之时,便已经大致猜到了结果,但有些事还是要问一问这位亲历者。 当下,他立即派出大队哨骑继续向周边,尤其是笔架山方向继续加强侦察,同时询问起刘肇基的遭遇。 原来,辽东总兵刘肇基一直驻扎在高桥,但是他肩负着守卫笔架山的安全职责,所以,其麾下有一营两千人马,长期驻守在笔架山。 再加上分驻其他要处的兵马,高桥只有他的标营精骑两千余人,以及步营的五千人马,总数也才不足万人。 不过,若是坚守高桥却也绰绰有余,然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鞑贼并未在高桥城下恋战,他们只攻打了一日,见难以攻克,便立即挥师南下。 初时,刘肇基也是并不在意的样子,他甚至怀疑鞑贼是以此来引诱他出城追击,还借此在野外将他的兵马击溃。 但第二日,当哨骑确认鞑贼是真的离开高桥,向南急急而去时,刘肇基才猛然惊醒,从此往南可是奔的笔架山方向啊。 这下他也不敢再行耽搁,除了派出哨骑抄近路奔向笔架山,通知那边守军做好准备,更是派人送信给塔山和杏山两处堡城。 而他则是亲率麾下骑兵,急急就追了上去,临走时,还不忘吩咐麾下步营将领,要他们推拉战车迅速赶去。 刘肇基言说自己若是追上鞑贼,定会设法将其拖住,待步营将士赶至后,再合力与贼一战,万不可使其进袭到笔架山。 那里可是全军粮草的存放之所,若为鞑贼所袭取,就算其不能将粮草运走,但其要是一把火全给烧了,那又如何是好? 难道,还能叫送山前线的将士们吃土吗! 然而刘肇基未曾想到,他们在高桥的一举一动,都被鞑子哨探看在眼中,满洲正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得信后,便将计就计设下了埋伏。 刘肇基的两千余骑兵,虽然被多达三千骑的鞑贼虏骑伏击,却仍是左冲右突,在丢下数百弟兄后,终于也摆脱了鞑子的包围。 但刘肇基却不敢就此退回高桥,因为他知道,若笔架山失守,自己也注定难逃一死的命运! 所以,他只得许下重利诱之,率领麾下千余精骑策马又追了上去,只不过这一次,他却也学聪明了。 刘肇基并未全军一起追击,而是将麾下骑兵分作三队,其一有三百余骑分散四周为哨骑策应,其二有三百余骑为前队,他则自领剩下的千骑将士为中军大队。 如此布置,若四周有鞑贼埋伏,哨骑可迫使其提前暴露,而鞑贼若攻击前队,他可率大队扑上,而他的大队骑兵若真中了鞑贼埋伏,前队和哨骑还可回救。 就这样尾追不放,一路上不断与鞑贼遭遇,却并不与之接战,只是在外围袭扰,拖延着正红旗鞑子的进兵速度。 刘肇基的想法是,希望笔架山上的守军得信后,能够提前布防,而且沿途各处要地堡寨的守兵,也可迅速聚集起来,在险要之处设防阻敌。 如此一来,就算不能一举将鞑贼击退,至少也可阻击几日,等到自己麾下步营开来,便可与奴贼一战。 但他却未曾想到,此前派出给笔架山送信的哨骑,已经全部被鞑贼截杀,不说信没有送到笔架山,就连给他回报的人都没有。 而且,他派去给塔山、杏山送信的哨骑,也与此一般,尽被鞑贼探子截杀于半途! 这一战,刘肇基虽打得十分艰苦,且又是孤军奋战,但也将自身的战力发挥到了极致,为此更是将自己在辽东多年积攒下来的家财田产,尽数赏赐给了麾下将士。 正是因为上下一心,刘肇基和他麾下的辽东镇将士们,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终于将正红旗成功拖住,直到麾下步营赶至。 但也正是步营的参战,使得刘肇基丧失了运动作战的优势,他所率骑兵受到步营的拖累,逐渐将一场运动战,打成了阵地攻防战。 终于,就在今日巳时初,刘肇基所部明军被满洲正红旗鞑子突破,在百余家丁的护卫下,刘肇基才堪堪脱出鞑子围攻。 但随着麾下将士逐渐战亡与逃散,最后随在他身边的也仅仅剩下了二十六骑,且个个带伤,浑身皆是血污一片。 也幸亏他们是遇到了张诚,若是再遭遇一股鞑子兵,恐怕他们连一战之力都没有了。 张诚安慰着刘肇基道:“刘帅,这一战打出了辽东军的威武,打出了我大明官军的气势,张诚实敬佩不已。 我张诚既已领军至此,剩下的就交给我吧。有我张诚在,笔架山无失矣!” 看着张诚坚定的目光,刘肇基无力地点了点头,他躺在担架上,再也无力起身,只能任由张诚麾下将士抬着,就去了后面的医务营。 在张广达的骑营中,配有一支五百人的辅兵,他们自成一营,平素也是按战兵操练。 只是在骑营之中,他们更多的时候,则是作为辎兵使用,负责守护大军粮秣火药箭矢等军资军械,以及安营扎寨,打制营防所需的拒马等物。 当然,诸如烧饭、医疗救护等诸多杂事,也尽由辅兵营来专职负责,只有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他们才作为预备队来使用,那时或许有参战的机会。 其实,辅兵营各将士只是骑营的候补战士,一旦骑营因战斗而出现减员之时,便会从他们之中,择优选入,以保证骑营各部的战力不减。 现在,依着张诚的布置,步营暂时就留驻此地,守着这一段河岸扎下营垒,看护大军的军资,以及辽东总兵刘肇基和他的二十六个随扈勇士。 ………… 而在一处土坡上,张诚正与众将谋划着该如何出战奴贼。 张诚坐在一个马鞍上,手里拿着一段干树枝,在地上画着一些圈圈和方块,还有一些弯曲的道道连在其间。 他点着一个略小的圆圈,道:“这里便是笔架山,如刘总兵所言,此地原有守兵七百,而今更有刘总兵所派步卒两千,分别布防在沿海岸边各处,想来就算鞑贼赶至海边,也非一时可下。” 张诚移动着手中的木枝,边点边道:“现我军所在,距笔架山只余十里多路,用不了半个时辰便可赶过去。 而鞑子所在,距我更近,所以我命令大军就地午饭,待午后未时,全军开拔,进兵笔架山,与奴一战。” 郭英贤却说道:“总兵,我军将士骡马数千,行迹难于掩藏,今距奴贼已是如此之近,其必不难发现我军动静,可至今无信,恐有阴谋。” 张诚嘴角一撇,道:“奴贼兵力稍胜于我,然其远途奔袭,根基不在此地,必不敢与我久持,所以其战意未必坚决,只要我将士奋勇,能抵挡得住其攻势,不难使其知难而退!”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向笔架山方向,又道:“就算其不肯就此退去,又如何?我军精勇锐骑也有五千之众,难不成还会惧了奴贼,竟不敢与之一战吗?” 张广达此刻接言道:“大帅,话虽是如此说,可奴贼毕竟兵多势大,如今又正是锐气强盛,士气高昂之际,却也不可轻视啊。” 张诚笑了笑,道:“本帅并非轻视鞑贼,然其远途奔袭至此,一直未得好生歇息,先破了东青、大兴二堡,又留一部攻打五道岭,前几日才在高桥铺又历一战。 此后,这些正红旗的鞑子又与追击的刘总兵所部,鏖战多日,此刻该正是兵疲马乏之际,正是笔架山在望这一事实,才支撑着他等继续奋勇争先。 而今我军才至,正是锐气方盛,军心思战之时,当立刻前去寻鞑子一战,只要破灭了其突袭笔架山的幻梦,必能使之军心士气大挫。 如此,鞑子安有不败之理?” 众将默然,几人细细思虑,事实确如张诚所言,当下各人都是信心倍增。 ………… 就在张诚所部兵马用午饭的时候,满洲正红旗鞑子却急如风火的扑向了笔架山。 其实,他们早就发现了张诚所部骑兵,但正一心与刘肇基部明军厮杀,无力顾及,而在击溃刘肇基部兵马后,他们也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论。 最后还是固山额真满达海,力排众议,坚持全军疾奔笔架山,一举将之袭破,就算不能将这里的囤粮占为己有,也要一把火烧光,使明军断粮,从而引起军心不稳。 满达海之所以如此坚持己见,完全是因为大明辽东总兵刘肇基,此前满达海就坚持认为,明军主力毕集松山堡外,而杏山、塔山之间兵力薄弱,多为当地原有守兵。 而这些守兵的战力,满达海可是连一根眼毛都不动一下,事实也是如此,其自女儿河畔南下以来,除了在五道岭和高桥算是碰了一个小钉子外,可谓是势如破竹。 多少大堡、小铺被其摧枯拉朽一般,连根拔起,而那些连他都懒得攻取的明军城寨,更是一个个如缩头乌龟似的,任其在城下大摇大摆走过,连一声呼喊喝骂都没有。 或许在他们看来,哪管这满洲鞑子去往何处,只要不是来打自己,便是与己无关,他们甚至连瞅一眼都嫌麻烦。 可当满达海一心奔往笔架山之时,刘肇基竟然引兵追击,初时却是叫满达海大吃一惊,然仆一接战后,却又不以为然。 在击溃刘肇基所部骑兵后,本想一路急奔,趁明军守兵毫无所备之际,一举袭破笔架山。 但他确实低估了刘肇基,未想到他会如此凶猛,更是像一颗粘糕般,黏着自己不放,不断袭扰,搞得他是一日三惊。 无奈之下也只能停下来,认真应对,但刘肇基却不肯与其正面交锋,为此满达海多次暴跳如雷,但也毫无办法。 直到刘肇基麾下步营赶来,他才寻得机会,设下伏兵将步营紧密围住,诱使刘肇基的骑兵来救,终于将其彻底击溃。 但此后,满达海也更加坚信两点,第一就是笔架山上有明军囤粮一事为真,第二则是杏塔之间,再无敢战之明军。 可当追击刘肇基的鞑子兵回报后,一众清军将领也是捉急不已,他们心中忧虑的是,若新赶来的四五千明军骑兵,也如刘肇基所部一般悍勇敢战,那恐怕就难以应对啦。 毕竟,这里可以说是大明的后方腹心之地,如果与明军形成僵持之势,待各处明军汇聚而来,那时又该如何应对? 且己方大军一路奔袭至此,人马早已疲惫,若一鼓作气,乘胜而进,那还无妨,可一旦被明军拖住,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但却无一人敢于提出撤军的想法来,他们最后也只是想要设伏,先行击溃赶来的明军骑兵,再奔袭笔架山,如此就无后顾之忧了。 可大军统帅固山额真满达海,却恐设伏不能一举击溃尾随的明军,反而陷入焦着之态,那时便无力再行分兵进袭笔架山。 所以,他才会坚持先进袭笔架山,若是可以将其攻取,非但可补充大军这些日消耗的军粮,还可摧毁明军囤积于此的粮草,使其军心大乱。 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此事若成,那黄台吉必定龙颜大悦,对自己的封赏也注定丰厚无匹,说不得自己更会因此威望大涨,将来得封亲王也不是没有机会。 众将虽在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但却不敢不执行满达海的军令,这才急如风火般奔向笔架山。 然世事无常,若当初刘肇基没有派出那两千军士协守,满达海还真的会如愿以偿,一举袭取笔架山,为大清国立下丰功伟业。 而松山的明国大军也会因断粮,而军心大乱,进而使得锦州战事大败亏输,明国也从此再无反抗之力。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晴天霹雳 这一天的夜里,黄台吉忽然间一阵心神不宁,他辗转反侧,折腾了很久才浅浅睡去,然恍惚之间,竟做了一梦。 黄台吉梦见自己正在指挥大军列阵之时,突然间,就见一只座山雕从天上猛扑而下,落地后却不再飞起,而是翘首挺胸的向着自己走来。 那个耀武扬威的样子,就仿佛是在向自己示威一般,黄台吉不由恼怒在心,可他接连射了两箭,都未能射中那一只座山雕。 直到站立在身旁的一个大将又递给他一支披箭,这才得以射中那只座山雕,可他正要命人上去将那只死雕,取过来好看个究竟的时候。 却忽然间,又发现一条很大的青蛇,正自一片林中冲出,飞一般的就往南逃去,速度竟然非常之快,于是他赶紧策马急追,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急得他满头大汗。 可仔细看去却又发现,原来是那条青蛇还长着许多只脚,所以才会跑得那般急若流星般快。 就在他正为此感到着急的时候,忽又见从天际飞掠而下一只白鹳来,猛地一张铁嘴就狠啄在那大青蛇的头上,此后,这条大青蛇才移动得逐渐慢了下来。 白鹳接连又是一嘴一嘴地啄着那条大青蛇,终于,几番下来,那大青蛇精疲力竭竟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感到十分奇怪,心里想着这白鹳大概就是专门对付大青蛇的鸟儿,所以,大青蛇一看见它就会害怕得慌张起来,完全不敢抗拒。 正在黄台吉胡思乱想之际,不知怎地竟忽然间就惊醒过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把清国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希福、刚林等人,全都召进了自己的御帐之中,接着又将自己昨晚那个奇怪的梦,一一说给他们听。 最后更是向他们问道:「依着你们几人看来,朕昨夜这梦是吉兆,还是凶兆呀?」 大家略微思索一番,便纷纷开口说道:「回皇上的话,这是吉兆,大吉之兆啊。」 黄台吉闻言一喜,可他接着就是眉头一皱,疑问道:「吉在何处呢?」 他的眼神更是特别望向一人,便是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对着他又加问了一句话:「范学士,你来好生替朕圆了这梦,切不可只拣那些好听的话来讲,朕要听你说真话与我听!」 大清国的一众汉人文臣之中,就属这个范文程最受奴酋黄台吉的信任,诸多极其重要的军国大计,黄台吉都要同他秘商私议,听一听他的意见,才好决断。 范文程,字宪斗,号辉岳,是大明辽东沈阳卫人,相传是宋朝宰相范仲淹的后裔。 他生于万历二十五年,出身仕官之家,其六世祖范岳,早在洪武年间曾因获罪,全家被谪往辽东都司的沈阳卫,范氏也自此成为沈阳人。 而其曾祖父范锐,在大明嘉靖年间曾出任兵部尚书,祖父范沈,也曾官至沈阳卫指挥同知,虽非什么大富贵的家族,然却也是衣食无忧。 范文程更是少年好学,聪颖敏捷,在十八岁的时候,就与其兄范文寀一同考为沈阳县学生员,确为少年才俊。 他为人颖敏机警,又沉着刚毅,少年时就喜读书,最爱好所谓的「王霸大略」! 万历四十六年时,***老奴努尔哈赤领军攻下辽东的抚顺,大肆掳掠,并将所得人畜二十余万,分别赏赐给此战有功的麾下各将,而降民又被他编为一千户,成为了各旗的奴隶。 范文程当时即在抚顺居住,不幸成为这一批被掳的降民之中的一员,只是因为一个极其偶然的因素,他才未被***给杀掉,留下了这一条性命。 其实,范文程之所以能够保存住自己的性命,实则是得益于他自身的的外观优势。 范文程虽是一名书生,可人却长得高大威猛, 颇有虎将之风,而老奴努尔哈赤虽然对于汉人十分憎恨,尤其是那些大明的儒生。 老奴努尔哈赤对待汉人的政策,其实就是屠杀和掠劫为奴隶,他信奉的是「诛戮汉人,抚养满洲」之策,而他对于明朝儒生就更加反感,每每认为「种种可恶,皆在此辈。」 但是对像范文程这般生得威猛之人,却是另眼相看,所以他才因此而保留性命,被编入满洲八旗中的镶红旗下,成为了一名汉人奴隶。 这时的范文程,不仅没有得到老奴努尔哈赤的重用,还要忍饥挨饿的小心翼翼伺候着鞑贼主子,并且忍受遭到的歧视与凌辱。 如此残酷的生活,他郁郁中竟度过了近九年的漫长岁月,然而此刻,任谁也没有想到,他日后竟会助纣为虐,成为毁灭大明的最大罪臣之一。 直到天启二年,这一情况才稍有改变,当时的老奴努尔哈赤正率军进攻大明,攻取大明在辽东重镇西平、广宁等处,范文程都作为奴隶跟役随从出征。 正是在此次的一系列战役中,他为了不再饱受歧视与屈辱,才奋起作战,屡屡立下些微功劳,从而受到了老奴努尔哈赤的善待,但却并未迎来他一展抱负的时候。 就算此刻,范文程也得到了向老奴进言的机会,但老奴一心只想劫掠为生,并未对汉人的那一套制度产生多大的兴趣,反而虽与自己的这一套制度颇为自满,因此并未重用范文程。 如此,一直到天启六年时候,老奴努尔哈赤病亡,四阿哥黄台吉得以继承汗王之位后,范文程才迎来自己的春天。 黄台吉继承后金的大汗之位后,因为要缓和满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因此他需要汉人学子来辅助自己,以此彰显后金政策的改变。 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奴酋黄台吉于大明崇祯二年时,设立了「以历代帝王得失为鉴,并以记功之得失」为主旨的文馆。 文馆设立之后,奴酋黄台吉更是发出上谕,传命从满洲各旗中选拔有学识的汉人生员,以充实到新设立的文馆之中,好为自己服务。 而所谓的「生员」,其实就是各旗旗主的家奴罢了,如范文程就恰恰包含在这一类的「生员」之中。 范文程正是在这一次的选拔中,才有机会脱颖而出,不但得以入选文馆,更是成为其中的骨干,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出头之日。 而他自此以后,更是一步步走上了开挂般的人生,最终成为奴酋黄台吉的亲信谋臣,尤其是在黄台吉称帝之后,更是时常「召直左右」。 范文程不但参与了后金改清的过程,还促进了辽东满人与汉人之间的融合,更是深度参与征服蒙古,降服朝鲜,以及征伐大明等一系列策略的制定。 尤其是在争取大明朝汉人官将归降这一事上,范文程更是不遗余力,似乎每多一名汉人官将投顺大清,他的名声就能好上一分似的! 而且,还有一项特别重要的贡献,范文程替奴酋黄台吉解决了进攻大明,却又师出无名的重大难题。 范文程向黄台吉提出「上如虑师无名,当显谕其民,言察哈尔汗远遁……」这个假道伐虢之策,真可谓是阴险至极。 他提出,既然没有正当的理由进兵攻打大明内地,那么便以追击察哈尔汗为借口,待大军到了河套一带之时,大可借口察哈尔汗的人马逃进明地,从而进袭大明陕西、山西、宣大等处。 范文程自打获得奴酋黄台吉的赏识之后,更是竭智尽忠,为爱新觉罗家族驰驱疆场,运筹帷幄,甚至比有些满人贵族都还要卖力,且更为有用。 黄台吉也对他极其信任,言听计从,每次商议重大政事之时,他总是向大臣们询问道:「范章京知道么?」 倘若,黄台吉感到诸王、贝 勒、大臣们所商议出来的结果,不能够使他满意,又或者是尚不能使他有把握拿定主意的时候。 他往往便会开口问道:「此事,为何不同范章京商议?」 而如果大家回说「范章京也是这样的意见」后,他便会很痛快的点头同意。 再者,几乎所有以清国皇帝名义发出的重要文书,如给朝鲜和蒙古各部的敕谕等等,都会先交给范文程视观一遍,才能定稿发出。 起初的时候,黄台吉还会将稿子再审看一遍,可后来连他都不再审稿,甚至直接对范文程说道:「你是一定不会有错的!」 而现在,清国皇帝黄台吉很担心自己的梦境,可能会预示着某种不吉利的事情,所以他希望有学问、又忠诚的范文程,能够如实地替他圆了这个奇怪的梦。 范文程在乍然之间也没有直接回答黄台吉的问话。 在他看来,这大青蛇极有可能是代表大清国,而黄台吉之前所梦到的座山雕,更像是远道来援锦州的大明王师。 黄台吉两射不中,正与现今明清双方战局相合,代表着双方旗鼓相当,互有胜负,至于后来的一箭射中,似乎预示此战会取得胜利一般。 此后出现的大青蛇,也似乎预示着大清国在未来,会更加强大兴盛之意。 但最后出现的白鹳,却又无法解释,在范文程看来,这只白鹳的突然出现,似乎会中断大清国的兴盛,似乎预示着此番锦州之战的变数。 但到底这变数出在何处,此刻,他也是拿捏不准,因为在他看来确实想不到这个可能。 难道在明军中,还有一股未知的强大力量存在吗? 不过,这些在范文程内心中的想法和看法,自然不能向黄台吉和盘托出。 只见范文程转着眼珠略想一下后,便是一副俨然很有把握的样子,他对黄台吉回道:「啊,陛下此梦,确实做得非常之好。 雕乃猛禽之首,显然指代远道来援的明军统帅洪承畴,而陛下两箭不中,却在第三箭射中,则预示洪承畴在这次战役中虽然侥幸不死,也必定是困守松山之结局。 将来,其也必将注定难逃我大清勇士布下的罗网,不是被我勇士所杀,便是被我勇士所俘!」 黄台吉听了范文程的一番分析解说之后,心中大定,他显得行至极高,又继续说道:「我宁愿他被勇士们捉住,可不愿他死在勇士们的手下啊。」 忽然他猛地想起,昨夜的梦还只圆了一半,便又追问道:「可是,那条青蛇又是何意呢?」 范文程此刻早有腹议,当下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回奏道:「那条青蛇,即是指代明军在不久后,将会仓皇逃窜,虽然他们跑得很快,但因陛下早已预作埋伏,所以仍将被我勇士截住,一举歼灭。 那只白鹳,便是指代陛下预设的伏兵。」 皇太极点头表示没有异议,但他的疑问也并未全数解开,只见他又追问起来:「可是,那大青蛇为何会有脚呢?」 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见范文程独领风骚,心中早已不快,这时便赶忙上前,率先开口解释道:「这是明军被我大清勇士吓破了胆,没命地溃散奔逃,都恨不得多生出几只脚来的意思啊!」 御帐内的众人听了他的解说,都不由自主地纷纷大笑起来。 黄台吉也是更加的高兴,随即便传令下去命萨满跳神,以此来感谢皇天赐下的吉祥之梦! 然而,就在当天的夜里,换台机却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了老奴努尔哈赤命四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捧着一方玉玺给他,他赶忙用双手恭谨地接住。 却感觉这玉玺很重的样子,差一点就要掉在地上,幸亏他及时沉腰稳住这才牢 牢接在手里,可却也将他就此惊吓而醒。 于是,他又急忙传召大学士范文程、希福、刚林等人,速速前来御帐之内,要他们为自己再度圆梦。 范文程等几人此番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们都说这个梦已经再明白不过。 玉玺乃是天子之宝,太祖皇爷派人将玉玺授给了皇上,这岂不预示着皇上将来必然会进入关内,建立大清朝一统江山的伟业无疑。 黄台吉闻言也是越发高兴。 可在九月初五日这天,一个晴天霹雳却将他的满心欢喜,全部惊到了天边云外!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马绍愉暗藏退路 九月初五日,未时四刻,太阳才刚刚偏向西方,炽热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暖的,就算海风呼啸,似乎也丝毫不感觉到如何阴冷。 塔山东南方向的笔架山上,却已是人心惶惶,面对海边那近万的鞑贼虏骑,他们就连一抗之力都没有,完全就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而近在咫尺的塔山堡,此刻却已没有了丝毫动静,这里驻守的守将为中左路副将佟翰邦,更有官军六七千人,但他们大多为步卒,只有少量骑兵。 前时,辽东总兵刘肇基发出军令,命其出兵三千增援自己,佟翰邦将守城之事交付于一位游击后,便即领军出城增援刘肇基。 可佟翰邦这边还未与刘肇基汇合,便即与两千多鞑子虏骑遭遇,虽然佟副将也是悍不畏死,然以步阵对战骑兵,又是在野外浪战,劣势太过明显。 他只坚持了大半日,便被鞑贼杀败,只得带着两千多残兵退回塔山,此后虽也数次试图增援刘肇基,却都被鞑贼虏骑所阻。 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驻守塔山的中左路副将佟翰邦,就是一位坚决不投降鞑贼,为大明英勇捐躯的忠臣。 ………… 原来的历史上,因笔架山囤粮被鞑子夺取,明军得讯后士气大落,以致四总兵连夜奔逃,松锦之战大败亏输。 到崇祯十五年时,黄台吉围困洪承畴于松山城,城破后,洪承畴被俘,随后清军进占杏山,以红夷炮轰塌城墙,杏山守军抵抗不住,最终也投降清军。 而清军继续南下,直逼到塔山城下,塔山守将中左路副将佟翰邦却拒不投降,坚决率部抵抗,全城兵民更是无一出降者。 清军由西城列阵红夷大炮,明军亦由城上发炮予以还击,双方对轰达一日余,塔山城墙被炮击倒塌四十余丈,清军才由豁口处攻入。 时城内明军已知回天乏术,遂各埋火药于土地之中,甚至家家户户也暗藏火药于地下,清军一入则立即引爆火药,玉石俱焚,七千守城将士全部与清军同归于尽。 清军在恼羞成怒之下,更是杀尽塔山城中的男丁,并将一千五百余名妇女也全部掳走。 拜清军所赐,当时大明关外重镇塔山、杏山、松山等处,尽皆由繁盛的堡城而沦落为一个个村庄。 《杏山堡记》亦曰:“堡在原上,人家稀少,城郭残夷。盖松、杏之间,崇祯庚辰、辛巳之际,百战鱼肉之场也。虽有村闾市肆,而凋瘠贫贱之意,至今垂二百年似不能苏息。当时屠戮之惨,足可想矣。” 多年以后,有朝鲜国使者赴清国朝贡时,路过塔山,亦回想起在塔山殉国的七千壮士,悲痛不已。 《燕行录》记载“人马阗入盈城,而炮火迅发。呼吸之顷,焱举烬灭,一城荡然,蔑遗纤芥云。嗟乎!自古忠臣烈士婴城而死者非一,而安有至死出奇,杀身鏖敌,功谋之壮如塔山者乎? 且当埋火,人知必死而无以事外泄者。彼其忠诚有所激也。余闻辽氓言过至流涕。” 由此可见,当时战事之惨烈,战后各堡之落寞! “万古惊心此地事,满城屠戮一无余。 男儿一死何须恨,凛凛英名竹帛书。” ………… 即使是在这一时空中,佟翰邦也并没有畏敌怯战,只是野外浪战,并非是守城御敌,只以步卒根本无法与虏骑对战,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得退回塔山堡中。 虽然在刘肇基所部溃败后,佟翰邦又亲自率领两千将士,想要抄小路增援笔架山,却又都被虏骑所阻,未能成功,反倒是又白白损失了几百弟兄。 而此时在笔架山上坐镇指挥的,却是军前赞画兵部职方司主事马绍瑜,他因畏惧鞑贼,便不许刘肇基派来的那两千士卒登上笔架山。 只是命他们在笔架山对面海岸上,建营设防,以阻止来犯的鞑贼,保卫笔架山囤粮安全。 笔架山是位于海上的一座小岛,其北距海岸约有四里,其间有一条潮汐冲击而成的天然卵石通道,其宽有三丈余,连接着笔架山岛与海岸之间,能通行车马,俗称其为“天桥”。 这座天桥,能够随着潮汐的涨落而时隐时现,堪称是佳景奇观,每当落潮时,海水便慢慢地向退向两边,通道就象一条蜿蜒的蛟龙般浮现在海中。 待潮水落尽,“天桥”便会完全显露出来,可以由此直通大笔架山岛上。 而每当涨潮之时,海水又会从两边向“天桥”夹击而来,在海浪夹击之下天桥渐渐变窄,直至完全隐去。 据《三前辽事实录》卷七记载,“笔架山头目宋景阳于天启二年间守此”,当时宋景阳仅仅为千总职。 督师孙承宗在天启三年,出关进取锦州时,就把它列为海运的据点。笔架山南部水深可停泊海船。 笔架山岛,其实又分为大、小笔架山岛,其大笔架山岛呈梭形,南北斜长约有四百丈,东西最宽处也有七十七丈多,其最高处也有近二十六丈,全山三峰列峙,状如笔架,故而名笔架山。 据《三前辽事实录》卷七记载,“笔架山头目宋景阳于天启二年间守此”,当时宋景阳仅仅为千总职。 督师孙承宗在天启三年,出关进取锦州时,就把它列为海运的据点。笔架山南部水深可停泊海船。 大笔架山岛上有吕祖亭、五母宫、龙王庙、三清阁等建筑,而小笔架山岛则小了许多,这边的山上只修建有瞭望台。 而今,兵部职方司主事马绍瑜却是就坐镇在这小笔架山岛之上,就在山下的海边处,还有一艘半大不小的渔船,却是马绍愉偷偷私藏于此,留作逃命之用。 原来,马绍愉前几日既已知道鞑贼来袭,他为此日夜忧虑,便派自己的亲兵上岸抓到了一个渔民,连威逼带利诱的使那渔民,将自家渔船暗中藏在了小笔架山下的海边。 这是马绍愉给自己留的退路,他原本就不对锦州之战抱有什么幻想,此来辽东,其实是暗中另有使命在身。 就连他的顶头上司,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对此都是毫不知情,可见其隐秘程度是何等的见不得人啊? 本来,刘肇基派来增援笔架山的两千兵马,已有五百人登上了笔架山岛,但在得知鞑贼来犯后,马绍愉又将他们尽数派回到海岸边防守去了。 而且还严令,他们这两千人马专司守御海岸,阻止鞑贼跨海攻打笔架山,更不许他们往援辽东总兵刘肇基。 就为了这一道军令,马绍愉已经将那两千辽东镇兵马全都得罪了个遍,而他自己则在给笔架山岛五百守军,留下一道死战护粮的军令后,便悄悄转移到了小笔架山上。 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透过千里镜望着海岸边的动静,马绍愉的心情也是十分沉重,虽然他并不看好锦州之战。 但在内心中也不想明军真的大败亏输,他在心中的估算是双方势均力敌,明军就算稍弱一些,不能有所突破,然却也不至于真的溃败,以致辽事崩坏。 “但愿奴贼不能渡海而进,笔架山无失,辽事还有可为!”马绍愉自言自语的说着。 现在,海岸那边还算是平静,但他已知刘肇基所部败逃,鞑贼来袭已成必然之事,马绍愉也并不指望刘肇基派来的两千兵马,能阻止鞑贼。 他所能祈望的也就只有大海,希望海浪不断,或可吓阻鞑贼,不敢越海攻打笔架山。 突然,海岸上的明军一阵慌乱,马绍愉忙再次举起千里镜,这一回他看得真切,鞑贼果然还是来啦! 滚滚烟尘中,他清晰的看到,鞑贼虏骑在两翼袭扰,而其精锐却下马步战,他们举着明亮的盾牌,疾冲而上,势不可挡。 “船……船可是备好?” 略显慌张的马绍愉回过头,对跟随身边的亲兵,急切问道。 在得到准确的答复后,他将手中的千里镜递给那名亲兵,手指着正在激烈交战的海岸,对那亲兵道:“你来,给本官盯着那边,若奴贼攻上笔架山,立刻发讯号告与本官。” “是。” 马绍愉又指着两个亲兵道:“快去……快去笔架山上……若奴贼攻来……立刻焚了山上囤粮……快去!” “是。” 那两名亲兵接了令,便急急往山下跑去。 这时,马绍愉的心情仍未平复如初,他颤颤巍巍地走前几步,对剩下的二十多名亲兵说道:“护本官下山去。” 他就这样离开瞭望台,被亲兵们护卫着下了山,不一会功夫便来到山下海边,一个亲兵吹了几声特殊的哨音,就见不远处的岸边山石、杂草中划出一艘渔船来。 片刻后,渔船靠在了旁边的一块大石边,但跟海岸还有段距离,只因这边水浅却是划不过来,马绍愉只得命一个亲兵,将他背上了渔船。 但渔船本就不是为了载人而设计,虽看上去也不算太小,然却无法容纳更多的人,除了渔民夫妇之外,就只容得下马绍愉和两名亲兵而已。 当下,马绍愉便点了两个平日里,最为亲近的亲兵名字,将他们唤上船来,这其中恰好没有那名背他上船的亲兵。 那亲兵两眼瞪得溜圆,心中也是怨恨之意满满,可仍是不敢当着马绍愉的面前发泄出来,更被马绍愉命令着帮助他们推船入海。 那艘渔船就这样逐渐划入海中,停泊在了距离海岸约有百步左右的地方上,观察着这边的一切动静。 ………… 笔架山北边海岸边的两千官军,是辽东镇的一位游击将军统率,他因不能进入笔架山防守,心中早已不快,但念在刘肇基平素对自己也是不薄,这才坚持未退。 可他们两千步卒,就算事前也修筑了一道道壕沟、矮墙,可面对数倍于己的鞑子兵,又如何能够守住防线? 不到半个时辰,便是全线溃败,他们在鞑子步甲和骑兵的双重追击之下,数百人直接逃进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虽赶上了落潮之时,因海滩上砂石颇多,骑兵不能近前追杀,但他们下马远远射箭,却也是箭箭要命。 正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是真心欢喜,他策在自己的高头大马上,挥舞着虎枪,大喝:“冲过去,一鼓作气,击溃明狗,夺取笔架山!” 鞑贼不愧是大明劲敌,他们在得胜之下,军阵也丝毫不乱,只见两队虏骑策马奔向旁边,守护大军侧翼。 有近两千的鞑子兵全部下马,他们前面五排都是左手持盾,右手握着腰刀、短斧、铁锏等兵器,成四列纵队踏着才露出还没的天桥,就奔笔架山杀去。 这边,满达海身前身后,还有四五千的鞑贼策马结阵而立,一旦前面那两千步兵冲上笔架山,他们便会策骑尾随而上。 或许是得益于天桥上,那崎岖不平的砂石路,鞑贼并不敢策骑冲过,他们也怕自己的战马疾冲之时,崴了马脚便得不偿失。 这才以步兵冲锋,想的是先攻下天桥对面那一段笔架山下的海滩,然后再派骑兵满满驰过那段崎岖的天桥。 一旦鞑贼骑兵大队登上笔架山岛,这边的战斗也就毫无悬念了! ………… “大帅,郭将军已经向正红旗鞑子,发起冲锋啦!”张诚正策马急奔之时,忽然收到了哨骑的回报。 他心中晓得,必然是鞑子已经在攻打笔架山,否则郭英贤不会这么鲁莽,才看到鞑子便即发起冲锋。 所以,他预感到成败就在此一举,当下便大声喝道:“鞑子就在前方,郭将军的骑兵已经冲上去了。尔等可不要落了后!” 他随即叫来张广达、林芳平等人,吩咐道:“骑营轻骑兵向东攻击鞑贼右翼,虎卫营向西攻击鞑贼左翼。 再以重骑居中为前锋,蒙骑为左翼,家丁队为右翼,直冲鞑贼骑阵中心。诸位,杀奴。” 张诚说着就取下自己的夹刀棒,高高举起,连连挥舞,大喝:“儿郎们,杀奴建功,就在今日!” “杀……杀奴……” “杀奴……杀……”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斩将夺旗,就在今时 满洲正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正在心中欢喜,笔架山上守兵的抵抗并不激烈,毕竟守兵人少力微,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御。 就算有一些辽东镇里增援的逃兵,他们也沿着天桥上了笔架山,加入到守兵队伍之中,但仍是杯水车薪,无法更改大局。 所幸的是得益于清军暂不能全力进攻,毕竟这一段天桥石路不利于战马奔驰,他们只得先派出步兵攻上,想要在笔架山岛上控制住局面后,再以骑兵登岛。 同时,那边溃散的刘肇基部两千兵马,也需要追缴,清军又分出千余精骑四出追击。 另外满达海也早已知道,在自己大军身后,还有一股数千骑兵的明军正衔尾追来,他虽并未太过在意,只是为了袭取笔架山囤粮,咱不想节外生枝,但却也是不可不防。 如今,他这边还有虏骑八千余骑,除去攻岛、追击和防守两翼骑兵外,尚有近四千精骑都随在他的身边。 他们差不多每三百骑左右结成一个骑阵,基本上是以牛录为战斗单位,大大小小的骑阵竟有十个之多,而在满达海身畔还聚集着六七百骑兵,结成左右两个骑阵。 此刻,满达海对于攻占笔架山,已无任何的担忧,但身后一直衔尾追击自己的明军骑兵,确是该认真对待了。 根据今日所获哨报显示,这股明军人马在四五千上下,虽只及己方兵马的半数多一点,然却个个都是骑兵,有些更是一人双跨的精骑战士。 另据哨报得知,从盔甲军械等装备和装束来看,这股明军却不是辽东当地官军,似乎宣大那边入援的明军骑兵。 “哼。” 满达海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继续道:“废物的南蛮子,在宣大都不敢与我勇士一战,来辽东就敢追老子的屁股?” 旁边一个甲喇章京接言道:“满达海固山,明狗前锋只有两千多,咱要不要反冲一下,叫他知道我勇士的厉害。” 满达海嘴角抹出一股笑意,摇着头说道:“不必,我勇士连日奔袭作战,正可借此恢复些战马脚力。” 他大手一挥,对他说道:“你甲喇立刻结阵,待明狗冲来,便当头迎上。” “嗻。” 满达海转头又对身边的巴牙喇兵道:“传令图克世率三个牛录,从左侧突击明狗中军侧翼;再令塔克图领四个牛录截断明狗后路,务要阻止后面明狗来援,将之一分为二。” “嗻。” 几个巴牙喇兵大声应令,随即便策骑奔驰而去。 满达海看了看远方扬起的一阵灰黄色烟尘,接着又那甲喇章京说道:“额木齐,本固山在此为你观敌掠阵,要叫明狗知道我大清勇士的厉害。” 正红旗甲喇章京额木齐大声接道:“满达海固山请放心,俺定能提着明狗的脑袋来见你。” 他说罢便转身离去,下了沙丘就直奔自己坐骑行去,翻身上马后,又对麾下的清兵们一顿鼓动,他们呜嗷着便如恶魔般,向后方冲来的明军迎了上去。 ………… 宣府老将郭英贤策骑在战马上,手里虎枪的枪尖还在不住滴落着鲜血,他听着周边喊杀声中的阵阵哀嚎,有些是鞑子兵的,但也有自己麾下宣府将士。 原来,郭英贤领麾下两千余宣府精骑,一路急追,虽沿途也与鞑子战斗不断,但那些都是小股鞑贼袭扰,其意便是要阻滞郭英贤所部明军的速度。 可这一次却是不同,鞑贼铺天盖地而来,只刚刚的一瞬间,便是数千鞑子骑兵迎面冲上,郭英贤虽指挥有度,但也未能阻止鞑子突入。 他的骑队转眼之间,便被四面而来的鞑贼分割成了数股,虽奋力冲突,连番解救出几股被围的部下,但明军大部仍是二三百人一股,各自为战。 望见东面不远有一处高地,上面一杆大旗与别处不同,郭英贤来不及急急思虑,大声吼道:“孩儿们,随我杀。斩将夺旗,就在今时!” 他一声大吼,便率先策骑驰出,身后是七八百宣府精骑策马相随,他们发出连连怪叫之声,显是都已经杀出了血性。 郭英贤更是放开缰绳,只以双腿控马,他右手单持虎枪中部,一条枪带挎在肩上,枪尖向前突出,而左手却又握紧一杆铁鞭。 只见他虎枪借着战马冲刺之力,不断或挑或刺,而近身的鞑子虎枪失了作用,便以左手的铁鞭上下翻飞,将他们一个个砸下马来。 虽已过了不惑之年,但郭英贤的体力似乎使不尽、用不完一般,所过之处,鲜血飞溅,鞑子兵无不落马。 就连他身后的明骑也是个个奋勇,无一人畏战退缩,即使前面有人落马,后面也立刻补位上来,在郭英贤的率领之下,就如一支利箭般直冲前方的高地。 甲喇章京额木齐也已发现一股明军,正向自己冲来,他自得胜钩上取下自己的长砍刀,大喝:“哪个去杀了那明狗来。” 他身边一个牛录章京立刻吼道:“额木齐甲喇,俺去砍那明狗脑袋回来。” 这牛录章京说着便领二百余骑,策马冲下高地,他们居高临下,可谓是占尽了优势,但即使如此,仍不忘先投一波投枪。 只见他们个个身体前倾,探手便取出各自的投枪、飞斧、铁骨朵等物,发力便向明军投射而去。 郭英贤眼瞅着就快要冲上高地,就见一队鞑子骑兵俯冲而下,然他却毫无惧意,只是凭着经验大喝:“小心飞斧。” 他喊完便是一个俯身低头,堪堪躲过一杆投枪,耳中“嗖……嗖……”之声不断,“噗”、“啪”的声音也是连连响起,也有“啊”的惨叫声音传来,显是有人被投枪射中,也有人用旁牌和兵器格挡。 郭英贤现在所带的骑兵,都是原宣府总兵杨国柱的标营精骑,他们虽然都是老兵伍,个个骑战技艺精湛,然各人的装备却是不如张广达所部骑兵。 就算与黄保忠率领的原杨国柱家丁们相比,也是略有不及之处,他们多是单层老旧盔甲,防护便弱了一些。 再就是他们没有宣北精骑人人配备的杀敌利器——短手铳。 所以在近身搏战之前的这一段,他们便不如宣北骑兵那般,可以用手铳先击杀一波敌人,还可杀去敌人的锐气。 因此,在近战之时他们也是多使用投枪,只不过刚才接战之际,他们的投枪大多都已投射出去,现在所剩无几,根本就对鞑贼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说话间,双方骑兵便交错在了一起,正是因为鞑子为了投射飞斧、铁骨朵方便,骑阵并不十分紧密,而宣府军骑兵也是如此,他们并不是张诚所率老部众那般,多以严密骑阵对敌。 郭英贤才刺落一个鞑子,眼角余光便瞥见一杆虎枪,从左后方回刺过来,他忙在马背上拧身蓄力,左手铁鞭狠狠砸下,生生将那杆虎枪磕向了一边。 这时身后“啊”一声惨叫传来,郭英贤心知有一个麾下骑士被鞑子砍翻,但他却是无心顾及,双腿用力夹紧马腹,马靴内侧的尖刺使马腹都隐隐现出点点血珠。 战马吃痛之下,更是发力疾奔起来,迎面又是一个鞑子骑兵冲来,郭英贤身体借着战马奔腾之力,向右侧微微让开,便即躲过了鞑子兵刺来的长枪。 他右手虎枪自下而上挑刺,正中那鞑子的右肋间,差一点便透胸而过,幸好被枪尖后的两个鹿角抵住。 那鞑子兵庞大的身躯,竟被郭英贤生生挑离了马鞍,孤悬在空中晃来荡去,郭英贤左手铁鞭斜刺里砸下,那鞑子头颅如西瓜般碎裂,血箭脑浆四射开来。 “杀……” 郭英贤大吼一声,将左手的铁鞭脱手甩出,砸在一名鞑子右侧肩上,那鞑子右肩吃痛之下,手中的大斧便即脱落地上。 老将郭英贤此刻已换做双手持枪,自是比之刚才更为灵活,一杆虎枪被他挑刺砸劈,舞得上下翻飞,好不威猛。 突然,对面一个插着背旗的鞑子冲来,他的身形颇为高大粗胖,可郭英贤却一眼就看出,这个鞑子身上不止一层铠甲,再看他身上的背旗,便已知其是个鞑子的牛录章京。 那鞑子牛录章京也是凶猛,他眼睛同样瞪得溜圆,大嘴更是裂开像是能生吞一只兔子似的,吼叫着直奔郭英贤而来。 鞑子不愧是打了老仗的,他们之间似乎不用言语,只凭感觉也能默契的配合作战,就在鞑子牛录章京冲向郭英贤的时候,他身边两骑鞑子也发现了他的意图,呼哨一声便齐齐奔郭英贤而来。 面对迎面刺来的两杆虎枪和劈砍而下的大斧,郭英贤面色却是毫无惧意,他马速非但丝毫未减,反而双腿加力,使得胯下战马更加发力狂奔。 他手中的虎枪同样刺出,直奔迎面而来的鞑子牛录章京而去,同时,将自己身体向右侧倾斜开,就算他反应迅速,堪堪避开了鞑子牛录章京刺来的虎枪。 却也被另一杆虎枪刺在了左肩,虽入肉不深,但那鞑子策马冲过之际,竟将他左肩铠甲撕开,连带着左肩处的皮肉也被生生挑起一片,他左侧半身霎时间便被鲜血染红。 而那柄劈砍而下的大斧,虽然没有砍到郭英贤的身体,可顺势而下正砍在战马身上,就算有马鞍一角先卸去些微力道,但这一刀下来也将郭英贤的坐骑,生生砍翻在地。 不过,老将郭英贤手中的虎枪在战马翻倒之前,却不偏不倚地刺中那鞑子牛录章京的胸前。 “杀!” 郭英贤大喝一声,在战马翻倒的一瞬间,他双脚顺势从马镫里脱出,同时借力就上了马背,又奋力一蹬,整个身体都腾空而起。 如此一来,郭英贤连人带盔甲,再加上那杆虎枪,以及这一跃之力,就全部集中在枪尖之上,就连那对鹿角,都已深深陷入鞑子牛录章京的胸前血肉里去了。 那鞑子牛录章京又如何能承受这等大力,他的整个身体也从战马上跌落,重重的摔在了地下,不过,既是摔得再重也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感觉,他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他再也不用风餐露宿,也再不用沙场搏命了。 鞑子牛录章京甚至连挣扎都没有,便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生命,只有那一双快要突出眼眶的大眼珠,似乎透露着他心中满满的不甘! 郭英贤可没有心情看他的眼睛,也好不关心他死得是否安心和甘心,他在那鞑子牛录章京落地的一瞬间,腾出左手,一把抓住了牛录章京的战马缰绳,紧紧握住在手中。 原来,鞑子牛录章京是突然坠马,他的右脚还挂在马镫里没有取出,可战马却不管这些,它也是久历征战,自然也是能预感到危险。 此刻忽然就觉得背上一轻,立即自顾自的发力狂奔起来,然郭英贤又如何能放它逃脱,左手用力一拽,战马便兜头往右侧转去。 郭英贤也在此刻借力翻身上了马背,临了还不忘一脚重重地踩踏在鞑子牛录章京的右脚踝部,只听“咔嚓”一声,显是脚踝碎裂的声音传来。 老将军翻上马背后,一时却无法转过马头,只能顺着马势向右侧奔去,同时虎枪捅刺挥砸不断,鞑子兵在他面前一个个栽倒马下。 突然,一个鞑子策马冲来,挥舞手中的长柄铁锤朝郭英贤搂头砸下,可此时郭英贤虎枪还在一个鞑子兵的肋间,完全来不及回抽格挡。 而且他此刻全身力道刚刚用完,一时间也无法再聚力躲避,只听“当”的一声,原来是两名宣府精骑策马追来,其中一人用大斧磕开铁锤,救下了郭英贤。 郭英贤饶是凶猛,也惊出一身的冷汗,不过这时也没功夫言谢,他回身大喝道:“刘威、刘猛,随我杀……杀鞑子……” 此刻,他已完全拨转马头正对着高地,眼见前面不足百步之处便是那鞑子头领,似乎还是一个甲喇章京在坐镇指挥,而且刚才俯冲下来的鞑子也被杀得七七八八,不成阵势。 郭英贤如何能这等良机,忙领着才聚起来的二百余精骑,急奔而上。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马赞画传令烧粮 宣府老将郭英贤才冲破鞑贼阻拦,眼看就要冲上那处高地,猛然间数十只箭矢迎面射来,只有三十余步的距离,根本就无法再行躲避。 郭英贤毕竟是久经战阵,在避无可避之下,他左手瞬间抬起利用手臂上的骑兵旁牌护住头面,右手单持虎枪在身前一顿拨打。 如此一来,虽有数支箭矢被虎枪拨开,但应有十二三支箭矢全都射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噼噼啪啪”之声接连不断。 盯着这些射来的箭矢,郭英贤速度丝毫不减,就连随在其身后的宣府军骑兵们也是个个如此,转瞬间便与高地上最后那不足五十骑鞑子交错厮杀起来。 宣府镇明军骑兵将士们虽一路追击,未得片刻歇息,然此刻已然热血灌顶,个个都如狼似虎一般,早将生死抛诸脑后。 他们追随老将郭英贤一路追击,心中都是一个信念“杀鞑子,为杨镇帅报仇!”在支撑。 作为普通一兵,他们可没有什么崇高的信念,所思所念只有“报仇”二字,为老将主爷杨国柱报仇,为那些死在鞑子手里的昔日战友报仇,我各自死在鞑子手里的亲人报仇。 当然,张诚许诺的若有军功,立行封赏也是一大动力,虽然杨国柱待部下将士也算不错,然受限于个人财力,总是显得差强人意。 而且杨国柱本人又颇守规矩,几乎从不做超越职权以外的事情,就算镇城府库中有诸多军械钱粮等物,他也只拿自己的那一份,从未有过别的妄想。 或许是大明朝廷这些年里以文制武,对统兵武将的一力打压,杨国柱甚至有些谨小慎微,平日镇守一方也是凡事有度,从不做过分之事。 哪像张诚那般,在地方上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集整个宣北地方钱粮财力于一处,供他开渠垦荒,募勇练兵,打制军械,如此才能一路行到今日这般天地。 所以,这些宣府原镇标营骑兵们怎不羡慕,他们此时除了报仇的信念,便是立功受赏之心最为强烈。 当然,明军中的以首级记功之事,张诚早已废弛,如今他这边施行的是全新的考核机制,再不以首级的多少记功。 只是,大明朝廷上仍然极重首级,所以张诚这边也是要求每战之后,要收集敌人首级、旌旗、盔甲、金鼓等物,以为全军邀功之用。 现在张诚这一边,实行的是集体功勋制度,就是他会给各营各将下达明确的军令,执行军令是第一要务,而各级镇抚官则会依据军令执行情况,对各营各将考核功过。 先以军令执行的好与坏,来核定功与过,最后才是针对下面各司、队,以及对表现优异的个人记功考核。 从始至终,敌人首级都不重要,只是作为宣镇内部记功的一个辅助而已,反倒是缴获与俘虏都比斩获首级重要得多。 所以,各骑士策马追随郭英贤一路往高地上冲杀,从未因敌人落马而有所迟滞,只因他们再也不用急着斩下敌人首级。 此战若胜,便是首战破阵之功,此即为大功! ………… 甲喇章京额木齐原以为明军被分割包围后,必定大乱,可一切都与他预想不同,明军非但未见大乱,反而迅速集结成一股,竟直直奔他所在之处冲来。 眼见着身边仅剩的一个牛录也冲了下去,却丝毫也未能阻止明军骑兵冲来,他们就如同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一般,个个身上五颜六色的血污一片,如同疯魔策马奔来。 “放箭……快放箭……射死这些愚蠢的明狗!” 额木齐大声呼喝着,同时取出自己的长砍刀握紧在手中,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此时,仅余三十七个鞑子兵护在他的身周,余者也都在下面的平川里与明军厮杀,完全无法顾及到这边。 三十步多一点的距离,只容得他们射出一波箭雨,眼瞅着带头冲来的明将已如刺猬一般,浑身上下插满十数支箭矢,却浑若未觉似的仍然直直冲来。 一股寒意也从额木齐的心底升起,他满眼不敢相信的神情:“明狗,何时变得如此凶猛,悍不畏死的?” 额木齐也已经感受到冲来这股明军身上那满满的杀气,然当着麾下众鞑子兵的面前,他却不敢表现出丝毫的畏怯之意。 他举起长砍刀大声嘶吼:“杀,杀光尼堪!” “杀……” 不到四十名的鞑子齐齐发出一声喊,策马冲向了奔来的明军骑阵,他们都是以一当十的大清勇士,所以才被甲喇章京额木齐留在身边护卫。 此刻,他们也知到了拼死力之时,个个都大声嘶吼鬼叫着奔下高地,战马前竖起一排长枪长刀,与之前相同的一点是,鞑子们仍不忘投掷出一杆杆标枪、飞斧等物。 但只有一杆标枪奔郭英贤而来,他轻而易举地就挥枪格挡开来,双方战马交错,便即厮杀成了一片,刀光枪影中便有一个个骑士翻身落马。 不论是明军将士,还是鞑子兵们,都是在拼尽最后的一丝气力,玩命般的厮杀在一起,明军胜在人多,而鞑子却是力气充足,战马脚力比明军强过太多。 但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气力再大,也毕竟只有两条腿和两只胳膊,三十八骑鞑子兵又如何是二百余明骑的对手。 只交战了两三个回合,鞑子兵的败势便即定了下来,不过,他们却无一人转身逃跑,他们发出阵阵嘶吼,似乎是在向周边正在截杀明军的己方骑士求援。 然战场杀到现在这等地步,几乎每一寸土地上都是相互厮杀的敌我双方将士,就算刚刚斩杀对面敌人,又会有另一个敌人不知从何处冲来。 不止是策马冲阵厮杀,如今已不分马上马下,到处都是双方将士,许多甚至是互相搂抱在一起,齐齐死去。 临死之际,还都保持着互相撕咬、抠鼻挖眼的动作,可见战事之激烈程度,更有许多双方将士落马后,相互搂抱着被不知是哪方的战马,直接踏成一堆残骸。 这一处数里方圆的平川,此刻竟犹如地狱一般,遍地一片鲜红,到处都是双方将士的残躯,许多战马也倒伏其间,不断哀嚎嘶鸣。 更有许多无主的战马,奔来奔去,还时不时的在地上寻到主人身躯,不住舔弄着,似乎是想要将曾经的主人唤醒一般。 高地上的厮杀也近尾声,虽然整片平川似乎鞑子占了优势,然在这处高地,确是明军占尽先机,过百的精锐明骑围着仅剩的三名鞑子,随时可以将其击杀。 郭英贤似乎并没有耐心与他们玩耍,他犹如一座小山般策骑战马之上,斜举起手中的虎枪,沉声喝道:“杀!” 十余骑明军将士策马奔上,只一瞬之间,鞑子甲喇章京与最后的两个鞑子兵,便从战马上跌落地下,再无一丝声息。 可郭英贤却不敢就此歇息,毕竟他部下的将士们都还在与鞑子拼命,正待领军冲下高地,就见远处一队骑兵冲来,带起滚滚烟尘。 再仔细一看,冲来的骑兵竟不是一队,而是漫山遍野的疾冲而来,他们皆是一身红色衣甲,打着大红的披风斗篷,一杆杆鲜红色的旗帜更是迎风飞扬。 “孩儿们,张大帅的援军来啦。” 听到了郭英贤的大吼,高地上的众骑士都举目望去,个个神情兴奋,大声吼叫起来。 郭英贤也是激动异常,现在的他虽然击杀了鞑子的甲喇章京,但在战场上,己方仍处于严重的劣势。 毕竟一开始便被数千鞑子分割开来,初战不利,未全军崩溃已属不易,现在看战场上的情势,己方明显伤亡惨重。 若再继续厮杀下去,必定凶多吉少! 不过,现在却是不怕,因为己方援军已然赶来,百多步的距离说话间便可到近前,想到这里的郭英贤奋力挥舞虎枪,大吼:“杀,杀下去,杀光臊鞑子啊!” “杀……杀鞑子啊……” ………… 援辽大军赞画、兵部职方司主事马绍愉,在得到鞑子已攻上笔架山的消息后,急急命令渔家将船划入海中,远离小笔架山岛。 同时,他更命令小笔架山上瞭望塔中的哨兵,即可传令给笔架山守将都司黄金功,要他立刻将笔架山囤粮焚毁,不可留一粒给鞑子。 安排好这一切后,马绍愉的心情仍无法平静,他也知道这边的囤粮,可是大明倾尽全力从各处收刮而来,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运到此处。 如今,若真的就此焚毁,他马绍愉又该如何向朝廷,向皇上交待呢? 可若是不举火焚粮,那如此大量的粮草若是落入鞑贼的手中,他马绍愉就更是百死莫赎了啊! 那时的他可就不止丢失囤粮这一个罪名,还会再加上一个将囤粮资敌的大罪。 若真是如此,就算朝廷上百官和皇上能不与他计较,坐镇松山的蓟辽总督洪承畴、巡抚邱民仰等人怕也饶不过他。 两害相权取其轻! 马绍愉牙一咬心一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就此一把火烧他个精光,反倒是干净了。 而且,对于如何奏报朝廷一事,他也已在心中想得妥帖,那便是将责任全部归结到蓟辽总督洪承畴身上。 当然,辽东总兵刘肇基坐镇高桥,近在咫尺,却救援不力,他的责任也是当仁不让,只不过作为援辽大军统帅的洪承畴责任最大。 身为一军统帅,不能说不知晓笔架山之重要,可却如此疏忽大意,致使大军囤粮地被鞑贼所乘,其罪自是第一,实属难逃。 随着这一艘渔船在海中划行,笔架山岛也逐渐进入马绍愉的视野之中,他望着那边的神情似乎十分的焦急。 其实,在他的内心之中也是不甘,然一切都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张诚已然领军回援一事,马绍愉所知道的只是辽东总兵刘肇基,率军往救笔架山,想将鞑贼阻截在半途中,然却被鞑贼杀得大败。 而时至今日,却仍迟迟不见高桥、塔山等处再有援军赶来,虽然此前宁远总兵吴三桂也曾按洪督臣之命,在沿途布置下一道道守兵。 但他们平时充数尚可,到了真正的战场之上,又如何是鞑贼精骑的对手,只一接战便纷纷溃散败逃,连迟滞鞑贼速度的作用都没起到。 正是基于对整个战场情势的判断,马绍愉才坚信笔架山绝无固守之可能,一旦鞑贼来到对面的海岸,那便可随时攻取笔架山。 这一判断,也是他下定决心烧毁粮草,以免资敌的重要根本原因。 望着如今出奇平静的笔架山,马绍愉也是满脸狐疑,心中不由嘀咕起来:“咋儿个还不见火头烧起?” 他现在飘荡在海中不肯离去,就是要亲眼看见笔架山囤粮,被彻底引燃烧毁才行,若不然,他这给朝廷的奏疏,便没法写了。 ………… 笔架山上原有守兵九百余人,可整个岛上地域颇广,囤粮也是因地制宜,分别存放在三处高低不等的山上。 如此一来,各处囤粮地方便需有人把守,毕竟为了从海边将粮草运上山,还有大批的民夫居留在岛上。 虽然他们都是辽东当地军户出身的人,可如今的辽东地方上,很难说哪一个人就一定没有鞑子勾结,就算这一比例在高层军将们那里更为普遍,但也不敢保证这些军户就一定没有。 毕竟,这里的囤粮干系整个援辽大军的生死,不敢有半分马虎大意,所以岛上的守军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防备这些民夫。 而在他们看来,岛外的防守自有松山、杏山、高桥、塔山各处堡垒中的守军来负责,而非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但就算如此,在天桥尽头处仍然垒砌了数道石墙,毕竟岛上九百官军,除了分出四五百人看守护卫各处粮仓,仍然还有半数人马,都驻扎在天桥尽头的这一段平川谷地。 大约六七道石墙后,便是守军的营防所在,毕竟岛上风大,即使这一段平川谷地也是如此,所以他们所住的大多是石砌房屋,而非军帐。 如今,前方的两道石墙都已被鞑贼攻破,但守兵只在石墙后以铳炮击奴,所以损伤不大,只是眼见鞑贼越攻越猛,笔架山似乎要守不住了。 都司黄金功正在焦急之时,身旁一个甲长突然捅了他一下,道:“黄都司,看那边可是马赞画的讯号!”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黄都司火烧鞑虏 都司黄金功听了那甲长的话,立刻扭头望向小笔架山,只见那边山顶瞭望台上,一股浓密的黑烟凌空升起。 黄金功不由心中大惊,他一个趔趄差点就栽倒当场,幸亏刚才提醒他的那个甲长扶住,才未在众人跟前出丑。 “黄都司,俺们该如何做,大家伙都听你的。” 甲长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看他这样子似乎对马绍愉焚毁粮草的命令,并不是很赞同的样子。 黄金功也是一脸的愤懑,他怒声道:“瞎扯淡,好不容易弄来这么些粮草,竟要毁在我等兄弟之手啦!” “谁说不是哩,这不都白瞎了吗?”甲长脸上也是愤愤之色。 “唉!” 但黄金功却比他看得远些,只见他望着前方的天桥,叹息了一声,才道:“这仗打得真他娘窝囊,好好的粮食竟要咱自己个儿烧毁喽。” 旁边的甲长也是一脸惋惜,问道:“咋办?咱到底是烧,还是不烧嘞?” 黄金功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墙上,沉声道:“烧,是肯定要烧,总不能把这多的粮食留给鞑子呀。” 他转过身来眼神无比坚定地看着你甲长,道:“不能这么便宜了鞑子,你带人各处传话,没有咱的军令,哪个也不许先点火烧粮。” 黄金功转过头看着笔架山上面的一处粮仓要地,道:“守得一时是一时,万一事情有了转机,岂不可惜了这些粮食啦。” 那甲长也是沉声喝道:“遵令。咱这就带人去各处传话,不得都司这边军令,决不点火。” 黄金功一把抓住他,叮嘱道:“现下各处仓廪都已堆上硫磺等引火之物,即使没有本将军令,但只发现鞑贼临近,也要立时点火烧粮。 切切不可将这多粮食,都留给了鞑子!” “是。” 望着那甲长疾跑而去的背影,黄金功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大声吼道:“弟兄们,咱今个儿就跟鞑子拼了,总不能让鞑子白白的就将笔架山占了去。” “跟鞑子拼啦……拼啦……拼啦……” 黄金功待大家呼喊一阵后,才止住大家的怒吼,又对身边人问道:“前边石墙间的干草硫磺等物,都填埋妥当了吧?”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便大喝道:“弟兄们,都将手里的铳炮弓箭准备好,待鞑子冲进第四道石墙后,咱先给他来一个烤鞑子。” 片刻后,攻来的鞑子便翻过了第三道石墙,他们前排都是刀盾兵,以左手持着大盾,右手多为腰刀、短斧之类的近身武器。 守岛明军所堆砌的石墙之间,都有十多步的距离,他们在翻过第三道石墙后,能明显感觉到明军的火力似乎瞬间就弱了许多。 都还以为是守兵胆寒,已然快要放弃防御的缘故,根本没有想到明军竟然还留有后手。 他们吱哇怪叫着就继续向前冲去,顶着明军守兵并不密集的铳炮和弓箭,迅速攻至第四道石墙下,面对齐胸高的石墙,他们自然不会一翻而过,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明军当靶子。 只见冲在前排的鞑子兵齐齐蹲跪在石墙前,他们将左手的盾牌聚在头上,同时又手中短兵器立在地上支起盾牌,并大声呼喊:“上啊!” 就见后面的鞑子将盾牌立在身前,护紧头面与胸前大步奔跑起来,他们一脚踏在前面鞑子举起的盾牌上,借着他们向上的托举之力,腾身飞跃就翻过那道齐胸高的石墙。 他们落地后又向前翻滚出一段距离,才立住身形,以便给后面越过石墙的鞑子留下立足之地,同时举起大盾护在身前,以遮挡守兵稀稀拉拉的铳弹和弓箭。 就这样一波波的鞑子翻越过石墙,眼看他们就要如法炮制,继续翻越过第五道石墙,若是仍凭他们如此,恐怕用不了一刻钟,天桥防线就会被鞑贼突破。 ………… 然而,明军守将宁远都司黄金功却十分冷静,他站在一块大礁石上,望着前方天桥防线上的战斗,不断大声喝令守兵打铳、射箭,丝毫不见慌乱与惊恐之色。 他突然大声喝令道:“火箭准备。” 黄金功身边的几个传令兵立时齐声大喝着:“火箭准备……火箭……准备……” 就见前方打铳、射箭的守兵们一阵忙乱,在那一队队篝火内,放入许多前面包着一个个油布团的箭矢,只一瞬间便即篝火大盛起来。 眼瞅着,前方鞑子兵已经轻松翻越过第五道石墙,正往第六道石墙冲来,而第七道石墙却是略矮,完全不足以阻挡鞑子的进攻。 若是被其突破了第六道石墙,便等于是宣告整个天桥防线的失守,若果真如此,那也就表示着整个笔架山囤粮重地的失守。 就在此时,守将都司黄金功一声大喝:“放箭,放火箭!” 随着一阵急切的呼喊喝令传递,一支支火箭腾空而起,依着射箭者的臂力大小不同,分别落向前方天桥防线上,第四至第六道石墙之间的空处。 一支支箭矢飞射而起,箭头上的那一团火焰,在夕阳余晖之中显得格外耀眼! 然而,如此箭矢除非是有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否则仅凭这些箭矢,几乎根本无法射伤那些披着重甲的鞑子兵。 ………… 鞑子们的配合十分到位,攻势异常凌厉,他们接连突破守兵的一道道防线,眼看着前面就是最后一道石墙。 而且,这一道石墙竟然还不及他们的腰部高,似乎奔跑过去奋力一纵跃,便可跳过似的,如今眼见胜利在望,鞑子们更是兴奋不已,他们大声呜嗷吼叫着向前猛冲。 可就在鞑子将要突破最后一道石墙之际,就见对面守兵阵地上,竟飞射而出一支支带火的箭矢,这不由使他们惊讶起来。 要知道,这种火箭其实就是去掉了箭头的普通箭矢,再以麻布或油布包裹,沾上一些油脂,射出之前只需在火把或篝火上一带而过,便即引燃箭头。 然这种火箭对身着重甲的鞑子,却是几乎无法造成有效的伤害,即使是在别处战场也多作为引燃营帐或其他易燃物之用。 猛然间,鞑子兵们也似有所悟一般,一个正红旗分得拨什库就闻到了一丝怪异的气味,此前只因一直激烈向前冲锋,并未太过在意。 可这时一见到凌空飞来的火箭,便即想到此处,他满脸惊恐地低头望着地面,大声惊呼:“硫磺……是硫磺!” 他这一声喊叫,竟比那数百支凌空飞射而来的火箭,还要威力巨大,原本还在仰望天上火箭的鞑子兵,瞬时便如炸了营一般,四下里奔逃起来。 可事已至此,又哪里逃得掉呀? 除了奔在头里的那些鞑子兵,他们奋力前冲纵身跃过了那最后的石墙,而余下的二百余个鞑贼却都未能逃出。 随着一支支火箭落下,冲天火焰腾空而起,掩在那些干草枯枝中的硫磺、硝石,以及少量火药更是引起一阵阵的爆燃。 大团大团的火花炸起,在夕阳映射之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辉,竟有若节日里的烟火一般,大有使人迷醉之感。 可现在身处其中的鞑子,却是无心赏看这等难得一见的美景! 从第三道石墙起,一直到第六道石墙为止,这一段近四十余步长,二十余步宽的地带,瞬间就成了一片火海。 随着“噼里啪啦”的阵阵爆燃之声传出,熊熊大火越烧越烈,浓烟滚滚间,莫说里面未及逃出的那近两百个鞑子必死无疑。 就连后面还未曾冲上去的鞑子,都被熊熊烈火烤得满头大汗,而前排十几个刹不住车的鞑子,更是直接就冲进了火场,幸亏反应得快,及时退了回来,饶是如此,身上也多处被烈火引燃,吓得他们一个个都满地打滚。 石墙间的空处被引燃后,升腾起一道蜿蜒达四十多步的火墙,后面的鞑子兵被完全阻绝,再也无法攻上笔架山。 甚至还被火墙燃烧产生的炽热逼退三十余步,后退的鞑子与前进的鞑子拥挤在一起,显得十分混乱,然却无一人骂骂咧咧的叫出声来。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也被火墙内鞑子兵们的惨状震惊,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他们望着火里燃烧着的一个个人影,都禁不住向后慢慢退却,无不心惊肉跳,暗自庆幸此刻被熊熊大火燃烧着的不是自己。 ………… “混账!” 满洲正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望着天桥尽头,心中愤恨不已,眼见就要攻上笔架山岛去,劫取明军粮草的大功,终于被自己先多铎一步夺得。 他此时正在兴奋之际,就看到那边火光冲天而起,熊熊火焰,瞬间就烧灭了满达海的雄心壮志,股滚黑烟,似乎要连他都一起吞噬般。 满达海急得暴跳而起,他大声呼喝:“快,扑灭火头,灭火,快灭火。” 他心中着急,自然是想着要第一时间扑灭这边大火,好攻占笔架山,劫取明军粮草,可如此大火汹汹,又是在海边风大之际,如何扑得灭? 不过,好在这一段天桥也就二三十步宽度,只有中间的十余步处,相对干燥一些,两边则因受海浪冲击,火势也是时隐时现。 其实这天桥上的大火,最难持久,毕竟这里都是光秃秃的砂石,全靠刚刚铺就的杂草与枯枝,再辅以硫磺、硝石等物,才能烧得如此旺盛。 但风助火势,大火旺盛也代表着不能持久,如此火势,相信不须片刻便会燃尽,可满达海又如何等得起? 他现在虽然还未知晓甲喇章京额木齐已经失败战亡,但也知若一时不能攻破笔架山,待明国援军赶来,机会便渺茫了。 对此,已然志在必得的他,又如何能够甘心! 但他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就见天桥那边的笔架山上,约有十余包干草凌空飞来,越过石墙后纷纷落在了火场之中,干柴又遇烈火,使得本就旺盛的火势,更添生机。 望着那边火势又再次猛烈起来,满达海的心都在滴血,他一时无法接受,只觉胸中异常的烦闷。 就在这时,突然看到有数百骑自北面稀稀拉拉的奔回,他们一个个十分狼狈的样子,似乎刚刚吃了败仗。 其中几骑一路狂奔,才至近前,便大声报道:“满达海固山,败了。好多南军,额木齐甲喇也战死啦。” 猛然间,满达海只觉喉头一阵发痒,接着便舌根发甜,一股腥气自胸中泛起,大口鲜血便自他的嘴里喷溅而出! 策在战马上,摇摇欲坠的满达海被身边一个外藩蒙古将领扶住,这才勉强重新坐稳了身姿。 他重新坐稳之后,不由挺起身来向着北方极目遥望,只见铺天盖地一片红色旌旗,不住在眼前闪现,完全估算不出有多少明军奔来。 满达海大声骂道:“蠢材,猪狗不如的东西,连几只明狗都对付不了,我要你们有个屁用?” 他才骂了几句,就觉得气力有些接续不上,同时嗓子眼里又是一阵刺挠哦,不由大声咳嗽了起来。 随着时间流逝,北面奔来的明军骑兵也越来越近,同时刚才向四面败逃的鞑子骑兵,也纷纷汇聚回来。 满达海此刻也恢复了理智,他怒目沉声喝问道:“明狗多少人马?竟将你们杀的打败。” 这个回来报信的鞑子,正是另一镶红旗甲喇章京塔克图,他见满达海问及明军人马多寡之事,便知暂时不会计较他们战败之责。 当下,他立即回道:“满达海固山,这一股南军足有五六千,又尽是马兵,更比辽兵还要凶猛,最可气的还是他们的手炮,是那种抬手就打的家伙,咱许多勇士都被那手炮给打死啦。” “手炮?” 满达海一脸狐疑,又问道:“真有五六千明狗马兵?” “借我八个脑袋,也不敢欺瞒固山老爷啊。” 塔克图似乎怕满达海不信,又补充道:“塔克图也是亲眼所见,这股南军盔甲精良,作战凶猛,他们有一队连战马都披了甲啦。” “定是宣府的明狗无疑。” 满达海恨恨的说着,他似乎心有不甘,转过头又望向笔架山那边,熊熊火焰似乎已显将要熄灭之势。 但时机却已错过,即使那里的烈火现在就熄灭,但燃烧多时,勇士们一时半刻也不能得过,他在心中不由暗叹:“真是可惜啦!”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都是总兵,何以竟有如此差距 “明狗烧粮啦……烧粮啦……明狗烧粮啦……” 猛然间,一阵惊呼声传来。 正在为不能劫取笔架山明军囤粮而懊恼的满达海,也转头定睛看去,只见笔架山上隐现出通天般的火光,果是山上的囤粮被人引燃的样子。 他心中稍安,自己一路冲杀而来,毕竟没有白白耗费力气,旗中的勇士也没有白死。 念及此处,便轻轻地挥了挥手,淡淡道:“退吧,全军沿海岸往东,出三里外,再转向北边,奔杏山去寻豫亲王汇合。” 随着一阵哱啰之声响起,悠扬传递开来,鞑子兵们也纷纷从天桥上快速退回,他们仍是以各甲喇为单位组织抵抗,交替掩护着沿海岸向东退去。 ………… 望着遍地的杀戮残骸,尤其是那一具具烧成焦炭般的尸体,兀自冒着缕缕青烟,似乎还未完全烧尽,扑鼻的腥臭气味中人欲呕。 张诚此刻的心情也是十分沉重,这一路追击下来,本以为能够保住笔架山上的囤粮,怎曾想都打到这步田地,大胜在即之时,笔架山岛上的守军竟突然会放火烧粮。 现在,他只想冲上去将这里的守将立刻斩首,否则便难解心头之恨。 若不是为了保住笔架山囤粮,郭英贤所部又何必未经休整,便投入与鞑贼的恶战之中,以致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精骑。 这叫张诚如何不心疼? 他来到一副担架前,看着躺在上面的老将郭英贤,伸出手臂将他按下,道:“郭老将,这回你就躺着吧,可不许再逞强,务要把身子养好了,才行!” 郭英贤大嘴一裂,道:“咱可躺不住,这担架可没有马背上舒服。” “哈哈……” 张诚大笑着道:“可不许,你是老将,可得给孩儿们做个好表率。” 原来,张诚率铁骑冲来杀退了鞑子,才发现郭英贤浑身十余处箭疮,除了肩上被鞑子挑开皮肉外,还有右腿不知是何时,被鞑子的长刀划破了衣甲,入肉三分。 照此伤情看来,没个十天半月是别想站起来了,没三五个月更是不得再骑马作战,是非要静养一段时间不可。 郭英贤自己也十分清楚,他就是嘴硬而已,这时,才问道:“张总兵,笔架山上的存粮被烧了?” 张诚听他问起这事,脸色一沉,道:“烧了。不过,看火头似乎没有全烧,但至少是烧毁了三五垛。” “王八蛋。那个犊子敢如此,还不抓来砍了他!” 郭英贤怒声骂着,似乎用力猛了一些,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的面色有些不好。 张诚见状,忙安慰他道:“不碍事,没全烧掉就好。至少我大军十数万将士,暂时还不至于挨饿。” 他俯下身来,轻声道:“老郭,你可真要好生休养,仗有的是,不差这一时。” 郭英贤咧嘴一笑,点了点头,却并未再说什么。 张诚挥了挥手,军士便将郭英贤往临时建起的伤兵营驻地抬去。 ………… 就在满洲正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刚才驻留的那块大礁石下,笔架山岛守将宁远都司黄金功,正一脸惶恐的跪在地上。 他身后不远处,还有数百衣衫破旧的明军将士,此刻全都赤手空拳的站在那里,等候着张诚的发落。 “下跪何人?”张诚沉声问着。 黄金功身上的盔甲都已被拔去,只露出白里透黑的内衣,在深秋冰寒的海风吹拂下,不住打颤。 他一脸惶恐地俯首回话:“回报大将军,职下是宁远都司黄金功,奉命虽赞画马老爷,驻守笔架山,看护大军粮草。” 张诚语气并不友善的问道:“黄金功,本将且问你,既是奉命看护粮草,何以又放火烧粮?” 黄金功也听出张诚语气中的冰冷,他生怕一个不对,就被张诚砍了脑袋,不由冷汗直冒。 其实,他倒并非是为了怕死,只是若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去,反倒是白白替别人背了黑锅,而自己背负着罪名死去,家人眷属却也得不到丝毫的好处,甚至还可能会受此牵连。 当下,黄金功忙俯身叩首,急急叫道:“大将军,职下冤枉啊。” “本将问你,因何要放火烧粮?”张诚继续追问。 黄金功扣头如捣蒜一般,急急回道:“大将军息怒,职下冤枉啊。” “尔有何冤枉?笔架山囤粮,乃我援辽王师命脉,岂是尔一介小小都司所能决断,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放火烧粮?”张诚的话语越来越重。 黄金功已然急得满头大汗,直感觉现今的情势,竟比刚才固守天桥,对战鞑贼时还要凶险。 他心中虽有万分的委屈,但也是无奈,只得继续不停的扣头,道:“大将军,职下怎会不知此地囤粮的重要,就是给咱十个脑袋,也不敢擅自做主烧粮。” 黄金功不待张诚追问,便继续回道:“请大将军容禀,职下随赞画马老爷驻守笔架山,兵不足千,又要分守各处仓廪,实在是捉襟见肘,能用于防守天桥的兵力更不足五百。 既是如此,职下也不敢疏忽大意,率军士们殊死搏战,未敢擅离前线半步,更是搜罗山上本就不多的薪材,集于石墙间,以火阻敌。 然赞画马老爷,早有吩咐,要我等遵从吩咐,依他马老爷命令烧粮,免得笔架山失守,反获资敌之罪。” 黄金功说到这里时,悄悄抬头看了张诚一眼,才又急急说道:“大将军明鉴,职下也知此地囤粮之重,才未遵从马老爷之命,第一时间即焚毁囤粮。 只是,见鞑贼攻势猛烈,又不知大将军来援,因恐天桥失守,囤粮引燃不易,这才传令先烧了四垛仓廪,为的是避免天桥一旦失守,使得此地囤粮被奴贼劫取。 还请大将军明察啊!” 张诚看着黄金功,心中已然明了,便问他道:“马赞画,现在何处?” 黄金功再次扣头回道:“禀大将军,马老爷早就离了笔架山,到小岛上指挥调度,现职下也不晓得他在何处,只知半个时辰前,是在小笔架山瞭望台上以狼烟传讯,命我等烧粮。” 张诚闻言在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对马绍瑜他也并不十分熟悉,只不过在宁远城外驻扎之时,曾在张若麒府上与其有过几面之缘。 马绍瑜对自己似乎颇为客气,想来也是因当今皇上和本兵陈新甲的缘故。 既然本就没有什么大的瓜葛,张诚自然无须保护马绍瑜,但念及其毕竟是本兵陈新甲选派,亲自向皇上举荐之人,多少还是要顾及到陈新甲的颜面。 张诚念及此处,便温言说道:“黄金功,你起来吧。” 看着黄金功站起身,张诚又对他说道:“你能忠于王事,坚守笔架山,更在天桥处用上了火攻之策,可见着实是用了心的,这很难得。”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接着道:“黄金功,你且先去集合队伍,守护笔架山,守护大军粮草去吧,天桥这边本将会派人看护。 待这边事了,回到松山,本将亦会在洪督跟前,大张你今日之功,虽粮草有些微损失,也是为了抗拒奴贼攻打,不得不暂作引火之物。 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非尔之过!” 黄金功虽是一员武官,但并非不知人情世故,他虽然不知道张诚为何袒护马绍愉,但听张诚话中之意,对自己忠于职守十分满意。 而且更不计较自己烧粮一事,更会设法帮自己圆过这一场,心中也是一片感激。 虽然他是奉了马绍愉之命烧粮,但几乎所有人都清楚,马绍愉毕竟是京里派出来的文臣,他到时不承认下过如此的命令,自己又能如何? 就算极力争辩,又会有几人听信自己所言,而去得罪京里来的大臣,尤其人家还是兵部的官员! 而今,张诚已然承诺会在洪总督跟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并且将今日烧粮一事遮掩过去,这岂非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黄金功又对着张诚谢了几句,便转身领着麾下军士们,奔笔架山岛上行去。 张诚看着黄金功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这个黄金功确为不错,不止是忠于职守,更能善于用计,确为难得。 但知他是吴三桂的部下后,不由感叹,辽东也不是没有人才,因此才出于爱才之心,打算在洪督臣面前夸赞他一番,至于将来的造化就看个人啦。 张诚挥手又唤过张成芳,对他道:“去,把那个朝廷派来的军前赞画马绍愉,给我找出来。” 张成芳领命后,迈出了两步,却猛地又停了下来,回身切切地问道:“父帅,去哪里寻马赞画?” 张诚看着他,挥了挥手里的马鞭,指着海上说道:“黄金功不是说了嚒,咱们马赞画去到小笔架山那边。 过海就要船,我猜咱们马赞画此刻就在这海里某处,观察着这边的情势,若失败了,他便从海上逃命,若是打赢了,就该回来邀功啦。” 张诚笑着道:“你就带上些亲兵,在这沿海一带找寻便是。” “喏。” ………… 杏山堡城,实为杏山驿铺所在之处,其城周一里二十步,三面五门,只在城东开有一门,以方便出入。 杏山城与高桥一般,都因辽东战事频仍,而在城外包了砖,使得城墙颇为坚固,易守难攻。 而杏山堡因为正当辽东大道的要冲所在,城墙也是几经修缮和扩建,如今在杏山堡外更有南关与东关,最是繁荣。 可现在,这里却是满地残垣断壁,到处都是被焚毁的痕迹,可见厮杀之惨烈。 就在杏山城的东关外,又有接连三座明军营垒赫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营地外是一排排拒马交错,而在拒马内,一辆辆战车也是交错布置。 而在每两辆战车之间都燃起一个个火堆,供军士们取暖之用,更时而还可见一队队军士,往来巡逻不断。 在营地外也是一队队骑兵,不时奔驰而回,显然是外出哨探的夜不收归来。 三座营地都建在东关外,并排而列,中间是骑兵和车营为主,左边是步营,右边靠着一处小河流,又是一座骑兵营地。 就在中间大营的中军帐内,十余位明军大将齐聚,中间上首位坐着的正是宣府总兵张诚。 原来,在笔架山海边击败满洲正红旗鞑子后,一路追击,便来到了杏山堡城,但此间鞑贼已然退却。 就连周边那些原本被鞑贼夺去的各处小堡,也都是被焚毁后,退兵而走,再无一个鞑子驻守,甚至连早前挖掘的各处壕沟,也都无人驻守。 似乎,昨日还肆虐杏塔之间的鞑贼,一夜之间,便即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着实有些叫人奇怪,完全不符合鞑贼往日的做派。 尤以监察道王之桢、通判袁国栋,以及驻守杏山堡的辽东巡守总兵官孟道等几人,最为不解,在他们看来,鞑贼所为完全不合逻辑,其中必有重大阴谋。 现在,张诚已非初到辽东之时,那会他还是宣府副将,而今已然是宣府总兵官,更连连建功,尤其是这一次阵斩奴贼豫亲王多铎,更是不世之功。 就在这次会议中,武人的狂妄与跋扈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以监察道、通判文官之尊,竟然都不得与张诚并排而坐。 不止如此,那监察道王之桢、通判袁国栋出杏山堡,进入宣府军大营之时,张诚更是都未曾亲自出迎,而只派了他军中游击将军张广达代为迎接。 王之桢与袁国栋二人对此也是大为不满,然在他们看来,鞑贼突然退却,必是有所图谋,所以张诚这颗现成的大树,却是不得不抱。 为此,他们强忍着心中的恨意,不使之表露出来,以免让张诚不满,引军他去,那杏山也怕鞑贼真的去而复返,又靠谁来抵挡? 想到这里,王之桢不由转头看了一眼孟道,心说:“都是总兵,何以竟有如此差距?” 而袁国栋却更关心近几日的传闻,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笑意中掩着些许疑惑,问道:“张总兵,可是真的击杀奴贼豫亲王多铎于阵前?”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呵呵。” 杏山堡外,宣府镇兵马的中军大帐内,张诚稳稳坐在上首位,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但下首右侧坐着的张广达却是不干,只听他张嘴说道:“咋?袁通判对此还有疑问么?大捷的塘报数日前,即已报至总督行辕,现下里估摸着都已报至京师,递呈预览。” 他说着就瞪起一双水泡般的大眼睛,盯着袁国栋继续问道:“奴贼伪王多铎的尸身,现就在长岭山上,袁通判要不要亲自前往,验看验看啊?” 袁国栋怎会看不出张广达脸色不善,就算一时未看出来,就这语气也完全可以听得出来。 但他对张诚虽然无可奈何,不过对上张广达还是官威十足,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请问张总兵,这位将军眼生得很,未知是哪位总兵麾下猛将?” 张诚不紧不慢的先自顾自喝了口水,才淡淡说道:“张广达,乃是本帅帐下大将,前时在西石门外,曾阵斩有‘巴图鲁’称号的奴贼正白旗固山额真准塔。” 张诚顿了一下,抿了口茶水,才又继续道:“今次回援杏塔,张将军又在长岭山下,与奴对战中斩杀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 实是有大功于朝廷之人,就算洪督也多有赞赏之言,更是极受总监军张若麒的信重,袁通判可是要好好认识认识。 说不得何时还需我的张将军救援你等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报出了张广达是自己部下将领,又说出了张广达的功绩,确实将袁国栋、王之桢等人给镇住了。 尤其是那最后的一句话,隐然已略有些许威胁的意思在里面。 然而,事实也确是如此,就像今日杏山堡这般,过万鞑贼就在杏山堡外肆虐,随时有攻打堡城的可能,可他们却是不敢与之相抗,对此完全是无能为力。 幸而,宣府镇游击张国栋领麾下步营、车营将士,以及大同、山西两镇骑兵来援,奋战整日,才得击退鞑贼,使得杏山堡也不再面临危险之境地。 谁又能保证,鞑贼不会再次卷土从来,若是今日真就得罪了这些武官军将,那到时要是他们不肯前来救援,又或是在来援之时,行故意拖延之事,又该如何? 还未等袁国栋说些什么,坐在他上首的监察道王之桢,便即满脸是笑的开口道:“哈哈,误会,误会了。早前即闻知张将军勇名,未曾想今日却在杏山一见,将军威武,果是名不虚传。” 对于张诚其人,王之桢初时还没有什么感觉,毕竟那时的张诚还只是一个河南援剿总兵的虚衔,在总兵大帅云集的援辽大军中,并未能引起他们这些文官们的过多重视。 但今时却不同往日,如今的张诚已然是宣府总兵官,这可是大明的九边镇帅之一,在如此年岁便身居这等高位者,即使在整个大明二百余年间,也没有几人。 怎么能不引起他们的重视,但他们现在对于张诚的认识,还只是三点。 其一自然是年轻有为,其二就是跋扈,绝对的嚣张跋扈,完全无视他们这些文官,竟敢自己独坐上首。 其三则是能打,但他们的能打仍是停留在宣府兵马能打这一概念上,并未认识到只有张诚率领的宣府兵马才能打之高度。 众人又闲聊了一阵,无非是问询张诚斩杀多铎的经过,以及笔架山那边战事的具体情况罢了。 临了之际,监察道王之桢力邀张诚明日入城中,他要设宴给张诚接风,同时也庆贺张诚所部兵马斩杀多铎,没想到却被张诚所婉拒。 通判袁国栋又言,如今城中猪羊已是无多,但他感念将士们征战在外,久无油腥,恐影响军心士气,使战力大减,更许诺明日派人送来猪羊各三头,以为慰劳之意。 张诚对此自是十分乐意接受,并在口头上表示感谢。 ………… 当晚,杏山堡察院署偏厅内,袁国栋对着王之桢大吐苦水,满腹牢骚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 “筠长兄,这张诚一介武夫,竟敢如此跋扈。” 袁国栋一脸的不忿,继续说道:“他只不过是一个总兵罢了,怎能自己坐在上首,而使你我位居其下首。” 他说到这里时,重重地将手中茶杯落在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又一脸怒气地接着道:“让他这么一整,读书人的脸面何在,朝廷的脸面又何在,真是乱了体统啦。” 王之桢虽然也是十分看不惯张诚的跋扈,尤其是对于张诚不知朝廷体统,竟然自己坐在上首主位,心中也是很有些意见。 但他相较于袁国栋,却更能沉得住气,如今更是不动声色道:“国栋兄,且先消消气。你想那张诚虽是个武夫出身,然其向来善于巴结上官。 前有卢象升、杨嗣昌的提携与袒护,而今更有本兵陈新甲的一力照拂,兄不见其与张若麒、马绍愉沆瀣一气,处处掣肘洪督臣吗?” 王之桢说到这里时,话锋突然一转,道:“不过说来也怪,这张诚却能连连建功于沙场,仿佛有如神助一般。 听闻其以前就斩杀过奴贼虏酋岳托,还因此而得当今皇上的宠信,这一回又斩杀奴王多铎,依我看来圣眷只会更隆。” 他眼神凝重地看向袁国栋,轻声道:“我看此子正在走运之时,圣眷也必不会有所衰减,你我今日这事,将来还是不提起的好,免得引致那莽夫不快,反受其辱。” 袁国栋一脸若有所悟的神情,不住点着头,也是轻声道:“筠长兄真是有远见,这事现在就只能烂在肚子里,待日后有了时机,才可重提旧案。 不过是一介武夫,谅他的好运气也终会有到头的那一天,这个帐咱就等着跟他慢慢算。” 王之桢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以指头轻轻敲击着案几,轻声道:“正是‘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袁国栋闻听后,又不断重复了好几遍:“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必令其狂……” ………… 九月初十日,回援杏塔的宣大军将士在杏山堡城外,已休整三日,各营军士体力都有所恢复,又斗志昂扬起来。 而鞑贼在张诚率领骑兵大队赶来之时,便即悄然退去,竟不敢再战,数日里都不再见其踪影,既然鞑贼已经退去,张诚自然也就没有继续留在杏山这边的意义。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郭英贤的伤势已有所愈合,但张诚却不许其骑马,无论郭英贤如何争取,最终还是没有拧过张诚,也只得安心坐在大车上。 再有就是辽东总兵刘肇基,他在追击途中与奴贼鏖战多日,也没能阻止奴贼进袭笔架山,麾下的数千人马也被奴贼击溃,而他自己更是身负重伤。 若非是遇到来援的张诚,恐怕此刻已然成了奴贼的刀下冤魂。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他体力也有所回复,但伤势较重,恐怕个把月里都不能再策马骑行,而若想恢复如初,怕是没有三五个月根本做不到。 还有就是他辽东镇溃散的兵马,也因张诚所部及时赶来,鞑贼完全来不及追杀歼灭,如今也收拢回来近四千的人马。 其中骑兵也有千把人,余下就都是溃散的步卒,但即使如此,刘肇基也是大感心慰,更是对张诚感激得不行。 张诚不但及时来援,救下受了重伤的刘肇基,更是派出哨骑帮助刘肇基收拢溃兵,这可是最为难得的了。 要知道,在此时的大明各处,士卒几乎相当于各武将们的私产,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资本。 不论你是总兵,还是副将,又或是参将、游击,只要手里有兵,就有地位,而各人兵马多寡,能打与否,更是其中的关键。 比如张诚,不就是因为麾下数万兵马,且都是敢战能战善战之军,在援辽王师之中便有其一席之地,甚至还在刘肇基、左光先、孟道等诸人之上。 所以,各武将都极力想要扩充自己的兵马,像刘肇基这样溃散的士卒,便是众人的最爱,只要招入营中便可出战,完全无须再行操练。 而刘肇基原本以为张诚也会像其他人一般,将收拢回来的溃兵据为己有,那时能将自己辛苦培养起来的家丁归还,就算是谢天谢地。 怎曾想,张诚却与别的武将完全不同,非但一个士卒都没有扣下,全部归还于他,还将从鞑贼手中缴获的军械,分给他一部分,以补充损失。 这对于刘肇基而言,无异于再造之恩,叫他怎能不感激涕零! 而刘肇基也知道,这一次回援杏塔,张诚所部虽说战功赫赫,原胜于留在松山前线的各将,但其部下将士也是一般的损失严重。 然就算如此,张诚也丝毫没有贪图自己营中的溃兵,刘肇基对于张诚本就有些好感,此刻更是心生倾慕之情,隐隐已下定决心,以后定要与张诚好生交往,争取抱住这一只大腿。 众人苦劝无果后,刘肇基被麾下家丁亲兵抬着,送了张诚足有二里之遥。 就在张诚离开杏山后的第二天,辽东总兵刘肇基也率领麾下三千余将士,返回高桥驻守。 ………… 九月十一日,长岭山下,一缕朝霞透过云彩,照耀在宣大军将士们的脸上,给人暖暖的感觉。 今日,回援杏塔的宣大三镇万余军马尽集于此,他们将在这里踏上回师松山前线的道路,独石营主将陈铮早已押着十余辆大车,赶到了中军大营。 这些大车上正是清国豫亲王多铎,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等人的尸体,以及他们的盔甲和旗帜。 而后面的其他大车上,则是鞑子兵们的首级、旌旗、军械等诸物,这里面不止是此次回援的战利品,还包括长岭山守卫战的战利品。 除了多铎、阿山、鄂硕等几人尸体外,还有清国和蒙古各旗中甲喇五人,牛录十一人,由此可见,张诚的宣府军这一次的功劳有多大。 原本,张诚是想将这些尸体和首级等等,先留在长岭山上,以待皇命下达后,再由长岭山直接押送进京,如此便省去了许多路途上的耽搁。 但蓟辽总督洪承畴却一直催促,要张诚速速将多铎等人尸骨,以及鞑子首级等押运至松山前线,好便于勘验记功。 洪承畴毕竟是蓟辽总督,张诚无奈之下,也只能准照执行。 他们在长岭山下,将一分为三,其一自然是张诚所领大军回师松山,其二就是陈铮所领独石营将士继续留驻长岭山。 而其三则是骑营游骑部一百名骑士所组成的队伍,他们负责护送近千名重伤的将士,回返京师附近治疗与休养。 这一队由骑营镇抚官房知海所统率,游骑部千总胡大有为其副将,护卫着百多辆大车,以及许多的骡马与担架。 而组成如此庞大队伍的主力,却是陈铮在长岭山上所招募的辽勇! 当初,陈铮因营中将士损伤较多,为了能够固守长岭山阵地,不得不招募山上的辽民组成军勇,以协助守卫阵地。 可后来他发现这些辽民竟是天生的战士,便想着将他们纳入到自己的营中,只不过怕公然招募辽民,恐引起辽东军将们的不满,才迟迟未有进一步的动作。 而张诚得知此事后,却告诉他放手而为,一切后果自有他来承担! 至此,陈铮才敢于为辽民们登记造册,将愿意迁去宣府的辽勇编为军户,重新为他们发放了宣府的军籍。 昨夜,率军回到长岭山下的张诚,更是决定先护送一批伤兵,转到京师附近治疗休养,更是可趁此机会,将此前招募的辽勇,及其家眷也一起送入关内。 所以才有了如此庞大的队伍,他们前前后后绵延二里有余,足有一千三百名辽勇,再加上其眷属,整个队伍有近五千人,骡马也有近千匹之多。 他们浩浩荡荡一路奔宁远、山海关方向而去,也幸好突袭杏塔的鞑贼,早被张诚击败退走,否则他真不敢只派一百精骑护卫。 即使这千余新募辽勇也颇为敢战,他也不愿冒险!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乳峰山下报捷献功 大明崇祯十四年,九月十二日,松山堡北边乳峰山下的平川上,大明数万步骑兵马列阵以待,在正午阳光照射下,明亮的盔甲闪烁着耀眼光芒,一片大红披风飞扬,犹似火焰组成的海洋一般。 军阵之前立起一座高台,足有两丈高,其长也有近十丈,宽亦有约五丈余,台上摆列着一派金丝大椅,足有十余位之多。 十数杆大旗立在高台之后,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其中就属中间位置上,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帅旗最为高大,而总监军张若麒与辽东巡抚邱民仰的大旗,就略小略矮一些。 而高台外的军阵前,也是一杆杆大旗飘扬,与高台后的那十数杆大旗遥相呼应,正是洪承畴的督标营、邱民仰的抚标营,以及各镇总兵大帅的标营将士列阵于此。 其中,当属总监军张若麒的标营最为另类,他离京入辽赴任之际,曾于京营调用了三百骑士,作为自己的亲兵。 然到了辽东之后,才发现这三百亲兵根本就毫无用处,不过,他也不需出战也就没有组建自己的标营。 可到了松山这边,张若麒自请前往小凌河口督运粮草,洪承畴便从自己标营拨给他五百人马,又从松杏各堡守军中,抽调五百军士归他指挥。 自此,张若麒才算是有了直属于自己的兵马,此后因鞑子肃亲王豪格偷袭河口之事,张若麒也预感到,自己临时拼凑起来的一千三百人马,若真遇上鞑子兵怕难堪一战。 所以,他又先后从大同总兵王朴、宣府总兵张诚二人处,各借来五百兵马,如此才凑成现在的两千三百人。 正因为是各营抽调兵马组建的标营,所以各军士的盔甲衣着也都各有些不同,如今与其他各营一同列队,却成为了最为显眼醒目的一营。 突然,“嗵”的一声号炮响起! 接着就见高高的帅台左侧,一队盔明甲亮的军士举着刀枪走了出来,他们行到帅台的阶梯处,才停下脚步,整齐地分列在两边。 蓟辽总督洪承畴率先出现在众将士眼中,紧随其后的自然是总监军张若麒和巡抚邱民仰,再后便是宁前兵备道张斗、按察副使姚恭、粮道朱廷榭等几位文官。 而紧随在一众文官之后登场亮相的武将,竟然是宣府镇的总兵官张诚! 虽说,此前的几次军议时,张诚早就已经位列武将之首位,但似今日这般在诸军将士面前公开亮相,又是走在众位总兵大帅最前,尚是首次。 帅台前列阵的将士中,许多人此前也未曾见过张诚,这时见他一身明亮的盔甲,还是初立战功之时,当今皇上御赐的那一套,就连腰间悬挂的宝剑也是御赐。 其实,皇上御赐的盔甲、宝剑,自然是精中选精,无论做工和样式都是极好的,然其唯一缺点也很明显,那便是不太实用。 世间万物大抵如此,好看的未必中用,但中用的却一定不会太好看! 更何况御赐之物,谁又敢时刻穿着在身上,尤其是出战之际,稍有损毁,又如何对得起皇上的隆恩厚典。 所以,这一套盔甲与宝剑,张诚平日也是极少穿着,只在参加盛典和觐见皇上的时候,才会穿着在身上。 而今日,便是一场宏大的盛典——向蓟辽总督报捷献功! 随着各位总兵大帅先后登上高台,战鼓声声传来,过了一阵,忽闻“嗵……嗵……”两声号炮,三军将士皆为之一振。 只见帅台的右侧,出现一队衣甲鲜红的骑兵,他们二百人分作两列,策骑而进,跟随其后的是十辆大车。 每一辆大车两旁,又各有十名一身红衣的大明将士押着,缓缓向帅台这边行来。 当头一辆大车上,立起一根大木桩,上面帮着一个鞑子将领,赫然竟是一身的鎏金盔甲,可见其在鞑子中,也必然是王爷、贝勒一级的人物。 而他后面那两辆大车上,也是如此帮着一个个鞑子将领,身上同样是鎏金盔甲,只是不如先前那人身上的奢华罢了。 但后面的七辆大车,可就没有木桩,也未帮着鞑子兵将,而是一车车的鞑子首级,他们个个面目狰狞可怖,显然都已用硫磺、盐巴硝制过。 列阵以待的各军将士初见头三辆大车,因不识得上面帮着的是何人,虽对他们穿着的鎏金盔甲感到惊异,却并没有如何震撼。 可现在看到这一车车鞑贼首级拉出来,却是个个振奋不已,根本就不用人提醒,便齐齐大声喝着:“……威武……大明威武……威武……” 十辆大车押到帅台前,并排而列,众将士们的大喝声也渐渐弱了下来,而这时,战鼓声再次传来,片刻之后,便是“嗵……嗵……嗵……”三声号炮。 接着就见一名中军旗牌官,大步行至帅台边缘停下,举着总督令牌大喝:“将奴贼伪豫亲王多铎、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尸首,押上帅台,请洪总督、邱抚台、张总监军与各官各将辨认。” 他话音才落,帅台前的步兵们便以十人为一组,将那个大木桩从车上架起,缓缓往帅台右侧行去,他们虽然十人抬起一个大木桩,却也显得十分吃力,行走间既小心又缓慢。 而此刻列阵的将士们,也都隐隐听到这里竟然是鞑子亲王的尸首,个个都已是惊掉了下巴,此前军中虽有些传闻,但众人都只是当作笑谈。 任谁也未敢相信,张诚的宣府军将士竟真的斩杀了鞑子亲王,纵观辽东十数万鞑子,能被其封作亲王的又有几人? 且哪一个亲王,不是深藏在鞑子大军之中? 凭他宣府镇万余军马,就算他们再是精勇敢战,无非也就能与同等数量的鞑子,打个平手。 即使如此,这些久居辽东的军将们都觉得是高看了宣府将士,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也是不肯相信,这些宣府来的真能斩杀鞑子亲王。 然如今亲眼所见,且不说那一身鎏金盔甲,便是后面的七车鞑子首级,就足以震撼到他们了,在辽东与鞑子打了十多年,就算这十多年的斩获都相加在一起,怕是也没有今日这些。 他们中有些消息灵通之人,更是窃窃私语的传递着各种小道消息。 “俺可是听我家将主爷讲,宣府张总兵这回可是砍了鞑子脑袋三四千颗呢。” “我滴乖乖,砍了那么多?这得有多少银子的赏钱啊!” “你个球子,满脑子的赏钱。要俺说有这么多鞑子脑袋,怕不是要连升三级,当了大将军,还会短了银子花用嘛?” 军阵中,七嘴八舌的就议论开来,几乎所有将士都在羡慕着宣府军的战功,当然也有些人眼中血红一片,由羡慕转而进化成了赤裸裸的嫉妒。 不过,他们的嫉妒对于宣府军来说,却是那么的无害! 军阵之间,最是坦然自若的当属宣府军诸将士,他们列阵在张若麒的监军标营左侧,与列阵在邱民仰抚标营右侧的宁远镇将士,遥相而立。 他们个个昂首挺胸,显得无比自豪,今日可算是在援辽王师中扬眉吐气,曾经号称大明第一能战之军的辽东军,又如何呢? 现在,他们还不是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出尽了风头,而他们却只能仰望而已。 就连在宣府军旁边结阵的大同兵马、山西兵马都是一脸的得意,毕竟这一场回援杏塔之战,他们两镇兵马,也是有份参与的。 而神机营前营的将士也觉得脸上十分光彩,这其一自然是他们平素便与宣府军走动得十分亲近,而且这次回援杏塔,神机营副将符应崇还借给张诚许多轻便的小型火炮呢。 能获得如此大捷,斩获如此之多,自然少不得他们神机营火炮的功劳! 就在军阵中众将士神情各异,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之时,帅台边上的旗牌官又大声喝道:“验明正身,确为奴贼伪王多铎,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尸身无疑。” “万胜……万胜……万胜……” “……万胜……大明万胜……大明万胜……” 果如蓟辽总督洪承畴所料,如此典验宣府镇军功,确是极大地提振了全军的士气,帅台下各将士都是心中激荡,神情兴奋不已。 接下来,旗牌官又大喝着请诸官各将下帅台,查验鞑子首级。 各官依序下了帅台,来到那七辆大车前,抓起一个又一个鞑子首级,不停的验看起来,他们都是久历边事的官员大将,对鞑贼首级自然都无比熟悉。 信手掂来,便知是否为真夷首级,根本无须繁琐的程序查验,更何况以张诚如今的身份地位,又是在辽战最为敏感的时期,他也不敢以假充真。 很快,报捷献功仪式便告完成,诸镇官军也纷纷开回了各自的驻地,而各镇总兵却被留了下来。 他们跟随总督洪承畴一路回了总督行辕,在中军大帐内又是一番商议,无非是这一场军功首级如何分派之事。 其实,大体上的军功分派,总督洪承畴、巡抚邱民仰、总监军张若麒、宣府总兵张诚等四人,早前便已达成了一致意见。 虽然张诚在长岭山下一战,便斩首鞑贼数千,但到了首级分派之际,他却不得不分润出去一大部分给其余各将。 对此,张诚似乎并不太在意,可王朴、李辅明、陈九皋等几人,却是意见颇大的样子。 回援杏塔,他们都有部下参与其中,这里数千鞑贼首级,自然是有他们一部分,现在又要分给别人,自然心中不愿。 但毕竟嘴巴不如洪承畴、邱民仰、张若麒等人的大,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的,他们之所以挣扎一下,其意也无非是想多分一些首级罢了。 经过几番争论,最后总算是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虽然争论之时,各将间面红耳赤,互不相让,然一旦达成了一致意见,却又立刻和好如初,仿佛刚才的争论压根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便是大明的官场,一人立功,鸡犬升天,甚至连别人家的鸡犬都能跟着升天。 试想一下,如此的制度之下,又有那个将领会真心实意的沙场争锋? 自己拼死拼活的打来打去,最后却便宜了不相干的人,是你的话,你心里会舒服吗? 好在,阵斩清国豫亲王多铎、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硕三人之功,没有人来争抢,若不然张诚恐怕也是当场就翻脸了。 至于那些鞑贼首级,他可不在乎,最后也只是留下了一千三百颗首级,给麾下将士守住一份军功,其他的就都让了出去。 虽然,张诚这边让出去三千多颗鞑贼首级给众人,再加上此前在石门山、黄土岭、小凌河口等处斩杀的鞑子首级,总数竟超过了四千颗之多。 但即使如此数量的鞑贼首级,总督洪承畴、巡抚邱民仰、总监军张若麒,加上兵宪张斗、察院姚恭、监察道王之桢、通判袁国栋、粮道朱廷榭等官,再有吴三桂、曹变蛟、王廷臣等几位总兵大帅一分。 各人也就是几百颗首级而已,这辽事以来的第一功,自然还是非张诚莫属,无人能够撼动分毫! 可就算这样,也是皆大欢喜,要知道虽然与张诚相比,他们所得首级太少了一些,但就算是几十颗首级,在此刻的大明那也是大功一件。 若是能超过百颗,几乎就是天大的功劳了,各官各将如今都分得几百不等的鞑子首级,个个都是大功,又怎能不开心到得意忘形呢? 分完了军功首级,自然也少不得大肆庆祝一番。 就算总督洪承畴以军事重要,但却仍然压不住各官各将的兴奋之情,最后便在总督行辕的中军大帐内,摆下了酒宴。 更是破天荒的上了酒,诸官各将好一番欢宴,个个都是酒酣耳热,好不痛快。 然宁远总兵官吴三桂,似乎怀有心事,虽也与众人一般欢宴,但他看向张诚的眼神中,总是有一丝奇怪。 再者,戴罪自赎的山海关总兵马科,也是如此,似乎怀有不可告人的心事一般!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人心是会变的 九月十三日,又经过了一天的讨价还价,明军在辽东反攻之战的各人功绩,才算是彻底核定完毕。 这里边几乎都是权谋手段,依着各人官位高低,以及与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抚台邱民仰的远近亲疏不同,评定的功绩自然也就有了差别。 除非他们能像张诚那般,不但奋勇争先,独揽大功在身,更是兵部和宫里都有强大后台,否则即使打下功劳,也会被更有背景之人分润去了。 试想一下,若非张诚有本兵陈新甲与当今皇上作为自己的后台老板,他这一场大功,还能稳稳的握在自己手中嚒? 就算他麾下的将士再能打,再是悍勇敢战,那又能如何呢?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人又如何能对付得了辽东这十数位文武官将? 若真是那样,恐怕到最后连首功都要让了出去,也未必不可能。 因为,他张诚一人再厉害,但身处于如此庞大的体制之中,也必然要被体制所操控,最终向体制低头,向大明庞大的官僚集团俯首低头。 但张诚偏偏就是不想如此! 所以,他才苦心孤诣,一力结好卢象升、杨嗣昌、陈新甲等督臣与阁老,并结交收买朝中那些不得意的官员。 其目的不就是结成为自己服务的独立团队,好让自己能够在这大明乱世中活下去,但随着时间的推进,现在的他或许已经不止“活下去”这么一个小目标了。 “人心是会变的”,张诚即是如此。 随着自己地位的稳固,张诚的心路也在随之逐渐成长,地位的提升,也使得他的理想逐渐提高,从而在他的内心中也更加坚定了那个远大的目标! 当然,作为两世为人的张诚,自然知道团队的力量,而且也晓得团队凝结的必要条件,那便是给团队成员画下一张大饼。 只要能够让他们看到希望,只要自己是在不断向前发展,只要雪球还在向前推动就会越来越大,也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推雪球的队伍中来。 而且,随着雪球变大,后面加入的人也会越来越优秀,而前面先期加入的人,也会逐渐被淘汰,如此,便形成了一个优胜劣汰的良性循环。 但这种方式,就如同现代人耳熟能详的“传销”一般,最终也会因为雪球太大,导致无法继续推动,甚至会倒滚回来,反噬推雪球的那些人。 但这种情况,根本就不是张诚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关于这个雪球的未来,自有未来人负责去解决,张诚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一点——将大饼画圆,将雪球推大,越大越好。 ………… 九月十四日,朝廷嘉奖的圣旨也终于送达松山前线,前来宣读圣旨的正是提督东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蓟辽总督洪承畴得信后,急忙命人摆下香案香炉,并领着众官诸将出松山堡东门外,亲自迎候朝廷钦差。 城门外,众人只是稍微客套一番,便簇拥着皇上跟前的红人之一,秉笔太监王承恩往总督行辕而去。 王承恩自然是当先而行,策马陪在他身边的除了总督洪承畴外,就只有宣府总兵张诚而已,连总监军张若麒和巡抚邱民仰都只能在后面跟随。 而且一路行来,王承恩同洪承畴似乎也只是官面文章,拢共没说几句话,反倒是与张诚相谈甚欢,他们并辔而进,有说有笑。 这可着实让众人羡慕不已,尤其是总监军张若麒,他在辽东一向都是仰仗着本兵陈新甲的信任,以及当今皇上的名义,叱咤众人,作威作福,更对军事指手画脚。 就在前些日,还曾因军事而与张诚发生过争吵,虽当时选择了隐忍,但心中实不服气,可今日见此情景,他不由再次琢磨起自己的未来之路。 连蓟辽总督洪承畴与辽东巡抚邱民仰二人,也是在心中暗自揣度起来,人言张诚得皇上恩宠,在地方上多行便宜,才有今日的成就。 现在看来果不其然,这王承恩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当今皇上的潜邸旧人,为数不多能得皇上信任的内官之一。 以王承恩的身份和地位,竟能对张诚如此,可见张诚的圣眷未衰,皇上对其依旧是恩宠有加,所以王承恩才会这般待他。 王承恩在洪承畴等人的簇拥下,进至总督行辕的大堂之内,他也不客气,直奔上首而去,来到香案之后站定,转过身来面对众人,一脸严肃。 他先是清了清嗓子,才用尖细的嗓音高声说道:“圣旨到,蓟辽总督洪承畴等跪下接旨!” “哗啦啦”一阵甲叶震动碰撞的声音传来。 大殿内黑压压的跪满大明官将,因处于战事前线,自总督洪承畴以下,无论官将皆是披甲在身,他们俯身跪拜之际,甲叶颤动,自是响成了一片。 王承恩神情威严地宣读过圣旨,内容无非就是勉励诸将,务要阵前效力,驱退鞑虏,上报朝廷,下安黎民。 并嘉许蓟辽总督洪承畴以下各官诸将之功绩,望再接再厉,一举而退奴贼,今次只先封赏张诚之功,待余者众人此战中的功绩,评定上奏后,再行封赏。 圣旨宣读完毕后,蓟辽总督洪承畴又领着诸官众将再一次叩谢黄恩浩荡,便即上前双手接过了圣旨。 而作为此番唯一受到封赏的宣府总兵张诚,也上前跪接了镇朔将军的印信绶带等物,以及御赐的盔甲、宝剑。 诸事已毕,洪承畴便出言邀请王承恩,参加事前备下的酒宴。 然王承恩却似乎对酒宴一事,并不甚为关心,他提出趁着天色尚早,要先去看多铎、阿山、鄂硕等人尸首,以及验看那些鞑贼首级。 洪承畴自然能够理解王承恩忠勤王事的心情,当下也不多言,领着众官将陪他一同来到总督行辕旁的小演武场上。 王承恩先是看了多铎等几人的尸首,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已缝补起来,就连破裂的盔甲都是如此,所以看上去虽然有些恐怖,透着冰冷阴寒之气,但大体还算完整。 王承恩看过之后,深表满意,尤其是多铎等人身上的那一套鎏金盔甲,极尽奢华,尽显其身份地位的不一般。 接下来在看过了鞑贼首级后,王承恩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灿烂起来,他如同抚摸珍宝一般,轻抚着这一堆堆的鞑贼首级。 王承恩嘴里说着:“皇上,大胜,真的是大胜,亘古未有之大胜啊!” 他语音哽咽,眼中也流出滴滴泪珠,掉落在身前的鞑贼首级之上,此情此景,连陪在一旁的洪承畴都是深受感动。 张诚更是出言提醒道:“王公,此番大捷,足慰圣心,就算为着今上高兴,也要注意点身体,您一路鞍马劳顿,不若我等先赴酒宴,也好早点歇息。” 王承恩一把抓住张诚的手,语音略有发颤:“好,好,好。好你个张诚,果然不负圣心,竟然斩杀奴贼伪王多铎,皇上可是高兴得很啊。” 他就这样牵着张诚的手,一路往总督行辕而回,洪承畴等人也只得在后跟随,竟搭不上一嘴,看得诸位总兵无比羡慕。 王承恩又轻声对张诚道:“皇上本意是想封你为伯,然诸位阁老却以为骤得高位,恐与国与你都十分不利,极力建言皇上,待你叠获殊功,再行封赏。” 张诚忙接言道:“张诚一心报效朝廷,为皇上忠心任事,不敢苟求封赏。” 王承恩虽显得十分从容,但眼神却始终未离开张诚,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这时继续道:“将士们沙场浴血,自是要封赏,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他不由握紧了张诚的手道:“你也不可因此而心寒,不惟不可心寒,反而更要阵前用命,奋勇杀敌,如此皇上才好堵住诸位阁臣之口。” 张诚忙将头略微垂下一些,在王承恩耳边轻声道:“请王公放心,张诚必不负王公,不负圣恩。” ………… 松山城内,大明官将齐聚一堂正在庆祝此番长岭山大捷,而清国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却个个一脸愁容。 其实,早在九月初五日,清国皇帝黄台吉便已收到辅国将军巩阿岱、都察院参政盛忠、镶红旗固山额真硕託等人的联名奏报。 真就是晴天霹雳,犹如平地一声雷般,将黄台吉的美梦彻底击碎! 原本,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希福、刚林等人,为他接连圆解了两个梦境,使得黄台吉对于辽东战事,抱有极大的期望。 正在满心期待着锦州事毕,一举击溃大明最后的大军,为将来尽收大明国土、民众而努力之际,却等来了西线偷袭杏塔粮道失败的噩耗。 尤其豫亲王多铎的战亡,更是如同一记闷锤,狠狠砸在了黄台吉的胸口,使得他半天缓不过气来。 自起兵以来,从而有过如此败绩,折损大清国勇士盈万,更是还有一位亲王战死,固山额真也在阵前战亡两人。 “亘古未有……亘古未有啊!” 黄台吉神情瞬息数变,他眉头紧锁,一脸悲容,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大殿雕窗,渐渐地黄台吉的思绪,从惊闻噩耗时的悲切,转到了后事该如何料理上。 他不发一言,只是凝神望着窗外,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此番战事失利后的权力调整问题。 这一次的战略,完全出自他一人决断部署,当然其他各位王爷、贝勒、大臣们也都是赞成,毕竟在现实条件中,黄台吉的战略可以说是完全正确。 他们企图利用石门山、黄土岭,在松锦前线牵制住明军主力,而出一支偏师,急袭杏山、塔山明军后路,若是能再断了其粮道,那便更好。 在黄台吉的计划里,睿亲王多尔衮坐镇石门山,指挥正白旗、镶蓝旗清军牵制明军主力,再以肃亲王豪格领正蓝旗清军牵制黄土岭方向宣大兵马。 而豫亲王多铎则率领其余五旗的清军主力,沿女儿河谷南下,奇袭杏山、塔山等处,能攻取这些堡城更好,若是不能攻取,便截断各处通路,使明军后路断绝,以乱其军心。 三路清军主力大军中,最为重要的两路,竟分别以多尔衮、多铎这两个一奶同袍的兄弟为主将,其实也是黄台吉的无奈之举。 毕竟,自己的亲儿子豫亲王豪格难堪重任,而此次锦州之战,又是关乎国运的一战,他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但对于多尔衮和多铎兄弟,他也不能完全放心,所以才会派出郑亲王济尔哈朗和阿济格,制衡多尔衮,以免他在朝中和军中威望日隆,终成尾大不掉之势。 同时,更将自己直领的正黄、镶黄两旗派给多铎指挥,也是取的制衡之道。 因为如此一来,他们沙场立功,也丝毫不会影响济尔哈朗、阿济格、阿山、拜音图等人对自己的忠诚。 而他们却可以分掉多尔衮、多铎的军功,使其不至于因此一战之功,而获得极大封赏,为其增加威望。 可人算不如天算,黄台吉一切都算到了,也把一切都算好了,却唯独没有算到,这个世界里多出来一个专门克制他的人! 而今西线大军溃败,从而导致黄台吉所定下的军略全盘失败,必然也将严重影响到他在众王爷、贝勒和大臣们心中的威望。 同时,由于多尔衮在中线战场上的表现可圈可点,放弃石门山本就战略设想,可多尔衮却在小凌河南岸,接连击溃了明军马科、白广恩两镇数万兵马。 即使与吴三桂、曹变蛟、王廷臣、唐通等四镇兵马相对,也是打得有声有色,甚至一度攻上石门山,差一点就将石门山重新夺回。 而反观豪格的东路兵马,本来只需隔小凌河牵制明军宣大兵马即可,但豪格却建功心切,私自渡河想要夺取明军河口囤粮,却反被杀败。 每每念及此处,他的心都是无法宁静,豪格行军打仗还算勉强,然生性莽撞,不擅用计,又如何能坐北朝南,统御一国? 而自己膝下不是没有儿子,可除了豪格已经成年之外,余者却都是在冲龄幼年。 就在此时,一封火漆急报送了进来,黄台吉只是扫看了一眼,不由心中一惊,连拿取奏报的手都在略微颤抖。 他急急拆开封皮,这不看还好,然一看之下,黄台吉再也隐忍不住,“哇!哇!哇!”地连吐出三大口鲜血出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爱江山更爱美人 锦州城西女儿河畔的白庙堡内,虽表面看去一切如常,然各王爷、贝勒、大臣们却已是极为慌乱。 清国皇帝黄台吉自午后得知西线战败、多铎阵亡的消息后,虽神情恍惚,却还能支持,可随后一封发自盛京城的火漆急报,却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黄台吉拆去火漆后,展开一看,神情立变,接连吐了三大口鲜血,接着就倒在了御座之上,昏迷不醒。 匆忙赶来的萨满跳了一个下午,黄台吉才幽幽醒来,但他这一番乐极生悲,接连遭受两大噩耗的打击,精神状态已然是几近崩溃的边缘。 也是直到这时,大家才知晓其中的缘由! 原来是黄台吉最为钟爱的关雎宫宸妃海兰珠身体有疾,且还是病的不轻那种,这对于刚刚得知西线战败消息的黄台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要知道,黄台吉可是一个“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家伙。 海兰珠,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她嫁给皇太极做妃子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六岁了,然而以大龄出嫁的她,却能一入宫便宠冠黄台吉的后宫,可见黄台吉对其的臻爱。 崇祯九年时,大清建国,黄台吉改元崇德,即封海兰珠为“宸妃”。 他是以《诗经》中象征爱情的诗句“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意,将宸妃海兰珠居住的寝宫命名为“关睢宫”。 而宸妃海兰珠在黄台吉后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其姑母正宫的皇后娘娘哲哲,居于黄台吉后宫五妃中的第二位。 但这只是官面上的说法,实际在内里却是宸妃海兰珠后宫第一人,自打她进宫时起,这一地位便无人能够撼动分毫。 就连贵为正宫皇后的哲哲都不能与她相比,而在历史上那个历经三朝的女政治强人孝庄文皇后,此刻还只是永福宫庄妃,排位更在海兰珠之后。 而且,海兰珠不仅宠冠后宫,就连肚子都为她争气,在崇祯十年的时候,大婚仅三年,就给黄台吉诞下了皇八子。 黄台吉自然欣喜若狂,他大宴群臣,甚至还为此特意颁发了大清建国以来的第一道大赦令。 他在赦令里写到:“自古以来,人君有诞子之庆,必颁诏大赦于国中,此古帝王之隆规。” 虽然,历代帝王若是喜得皇子,确实多有借此大赦天下的成例。 然却大都是针对皇长子诞生,又或者是皇后娘娘诞下皇子,才有这等“大赦天下”之举。 可黄台吉这一次的“诞子之庆”,既不是为皇长子,也不是为皇后娘娘诞下皇子,而是为了一位得宠的贵妃诞下的皇八子。 由此足见黄台吉对海兰珠之爱,已经是到了无以复加之地步,才会如此的“爱屋及乌”,为皇八子而大赦天下,实则是为了海兰珠。 可海兰珠命中注定无法享受这等福气,她为黄台吉诞下的八阿哥,还未满两周岁,便即夭折,海兰珠一直无法从八阿哥幼殇的阴影中走出,整日间郁郁寡欢,终于因忧闷成疾。 而黄台吉更是访遍国中名医,都无法治好海兰珠的病,也多次请萨满大祭司前来为海兰珠驱魔,然都无济于事。 随着时间推移,海兰珠的病情也愈加沉重,甚至经常咳血,黄台吉为此忧心忡忡,他用尽方法想要帮助海兰珠排解掉丧子之痛,却未见丝毫成效。 他每一次离开盛京,都会十分挂念海兰珠的身体情况,与盛京往来的书信中的大部分,都是询问海兰珠的心情与病情变化。 此刻,刚刚得知西线战败消息后,又咋闻海兰珠病情加重,甚至到了危亡的地步,黄台吉简直就是心如刀绞一般,恨不得马上、立刻就飞回盛京,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海兰珠身边。 为此,一口闷气在胸中翻腾,久久不得排解出来,终于在接连吐出三大口献血后,才觉得心胸间舒畅了许多。 可身体也为之掏空,本就身虚体弱的他,此刻面色惨败一片,似乎连说话都已经有些吃力,而且又再次犯起了鼻衄之症,流血不止。 正是因为黄台吉的身体状况,引起了清国高层的担忧。 如今,举国兵力尽出,在锦州前线与十数万明军对峙,这可是关乎国家存亡的一战,原本在黄台吉赶到前线的时候,还是军心大振,所有人都信心满满。 而随着西线战败,原定截断明军退路与粮道的战略设想,已经注定无法实现,而此刻若是黄台吉再有个三长两短,那这一仗怕是也不要再打下去啦。 大家当然首先要为大清国的将来考虑,然每一个人又都打着各自的小九九,在为大清考虑的同时,也要考虑自己所在派系将来的地位与利益。 此刻的白庙堡中除了大清国皇帝黄台吉之外,自然是以礼亲王代善为尊。 在众人簇拥之下,代善终于来到了黄台吉的御殿之内,虽然这已经是白庙堡内最大的屋舍,但现在看来还是显得十分拥挤,空间很是局促,许多人甚至都只能在外面候着。 而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希福、刚林等人早已先到御殿,他们见代善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代善,曾经的四大贝勒之一,又是其他三位贝勒的兄长,可谓是四大贝勒之首,权柄最重之大阿哥。 当初,黄台吉初接汗位之际,代善等三位贝勒是与黄台吉一同主持朝政的,这一时期也被称为四大贝勒时期。 “共议国政,各置官属”便是后金当时的政治环境。 虽然,后来黄台吉用尽手段,先后整治了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但对于这位大贝勒,却只是一力打压,并未将其整治到死。 而代善虽已渐渐退居幕后,但他可是坐拥正红、镶红二旗的旗主,也是曾经统兵出征咤叱风云数十年的老将,在军中自有其众多的追随者。 在满洲八旗的各旗主亲王、贝勒中,就属他资历最老,地位最高,更是还有硕讬、瓦克达、阿达礼、罗洛浑、满达海等一批封授王公爵位的儿孙。 实际上,在清国内部各派势力中,代善这一派系才是实力最强大的一支,只不过他年岁大了,早没了当初的争强好胜,处处忍耐而已。 而今,黄台吉病重,多尔衮又在石门山前线,豪格更是在小凌河东岸,多铎又已战死疆场,代善无疑就成为了白庙堡这边唯一能做主之人。 他缓缓移步来到黄台吉塌前,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中也着实难过,俯身低声说道:“陛下,身系大清未来,当爱惜龙体,实不该如此忧伤。” 黄台吉抬起眼皮看了看代善,他大口吸气,强打起精神来,对他说道:“王兄宽心,朕没事的,歇息片刻就好。” 望着满堂的大清国官将,黄台吉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对于目前的处境,他也是十分清楚,但海兰珠病情危重,黄台吉又怎能不陪在她的身边? 但他虽然是一个“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君王,却也知晓此时此刻,注定是不能离去。 黄台吉再提起一口气,对代善问道:“王兄以为,何人可任镶白旗旗主?” 礼亲王代善闻言一惊,心道:“啊,这是要夺了多铎一系,镶白旗的旗主之位。” 他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的说道:“多铎长子珠兰,本是庶出,又尚在冲龄,不足十岁,自是不可继承这镶白旗的旗主之位。 不过,次子多尼,却是继福晋达哲所生养,不如就叫多尼承袭了豫亲王爵。” 代善果是老奸巨猾,他并不正面回答黄台吉的问话,只言多铎的长子珠兰不是嫡出,不能继承这旗主之位,又言次子多尼乃是嫡出,可以承袭豫亲王之爵位。 他对于谁人适合继承镶白旗的旗主之位,讳莫如深,便是不知黄台吉心中所想之时,不敢擅自提出人选,以免引致黄台吉的猜忌。 再者,现在正处于前景难以预料之时,代善可是不愿给自己多树强敌。 要知道,满洲拢共才只有八旗兵马,谁当上其中一个旗主,不止是拥有了旗中勇士,而是拥有了旗中的数万丁口。 而且,这一旗之主可是世代传承,按理就该是多铎的儿子来做这个镶白旗的旗主,此刻黄台吉问代善,其实就是想借着代善之口,行更换旗主之事。 老奸巨猾的代善,又何尝看不出黄台吉的这点小心思。 黄台吉听了代善之言,心中一沉,良久后,才又开口道:“王兄,我大清国初创,百事待兴,这一旗之主更是尤为重要,多尼才只有六岁,怕是不能胜任。” 他这时连说话都已有些吃力,只是说了这一句,便要停下来歇息片刻,而鼻衄之症困扰,时不时的还要探头到床榻之外,使鼻血流入床沿的金盂之中。 就在代善暗自揣测,黄台吉会将镶白旗交予谁的手中时,却听他说道:“王兄,朕以为可使阿济格,暂代镶白旗的旗主之位,等将来多尼成年之后,再交回到多尼手中。” 黄台吉说到此处,用最后一口气力,抬起眼皮望定代善,向着他问道:“王兄以为如何呀?” 代善此刻也不得不佩服黄台吉,在心中暗道:“老八,果然不简单!” 他接口说道:“陛下一心为我大清着想,如此自是再好不过,阿济格本就是多尼的叔叔,由他来代管镶白旗,只是再好不过。” 代善嘴上虽是如此说,但心里却是明白得很。 黄台吉为了避免多尔衮一系,兄弟齐心,连连使出反间计用在自己兄弟身上,果然使得大哥阿济格怨恨起多尔衮来。 他当初以阿济格犯错为由,夺了他的正白旗,却转手就给了多尔衮,由此,阿济格便开始怨恨亲弟弟多尔衮,抢走了自己的正白旗旗主之位。 此后,阿济格便开始向豪格靠拢,且越走越近,落入了黄台吉的圈套之中,而不自知。 现在黄台吉又借着多铎儿子们年幼的借口,将多铎的镶白旗夺下来,可他此次却并没有据为己有,而是提出让阿济格做镶白旗旗主。 如此一来,就算多尔衮有意见,却也无法再提出来,因为他现在统领的正白旗,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所以,现在黄台吉又以多尼年幼为借口,而以阿济格代替他做镶白旗的旗主,无论是多尔衮,还是多铎的家人们,都说不出来什么。 毕竟,亲叔叔代侄子先管着镶白旗,等侄子多尼长大后,再归还就是啦。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说辞,之所以如此讲,就是为了堵住一些人的嘴巴而已,就如同多尔衮一般,他统领了正白旗后,可曾有过再归还给阿济格的意思吗? 而且,阿济格此刻已经是完全倒入豪格一派,这镶白旗交给他,不就等于是交给了豪格一样。 照此看来,现在大清国这一边,黄台吉几乎直接掌控了整个大清,正黄、镶黄、正蓝、镶白四旗的力量。 听了礼亲王代善的话后,黄台吉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他躺回到御榻上,淡淡道:“王兄,朕累了,想独自歇息一会。” 代善闻言,又劝黄台吉好好休养身体,便识趣地起身告退而去。 等代善离去后,黄台吉才将从盛京来了两个满洲官员满笃里和穆成格叫了过来,向他们仔细询问了盛京方面的情况。 尤其是有关海兰珠生病一事,更是问得十分认真。 可满笃里和穆成格二人,都是外官,对于宫里边的事情也是知之不详,这更使得黄台吉心中焦虑万分。 人往往都是如此,越是没有确切的消息时,越是容易首先往坏处上想,黄台吉也不能例外。 他心中想念和关切海兰珠的病情,立刻便召唤亲卫巴牙喇兵,让范文程代写了一封书子,便即发往盛京。 书子里的内容也是十分简单,除了在开始问问盛京的情况,几乎大半篇幅都是在问询关睢宫宸妃海兰珠的近况。 一代英武神勇的帝王,竟致如此,还真是一个大情种!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鞑子,退兵了? 领议政大臣、户部承政英额尔岱,以及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希福、刚林等少数几人一直没有离去,他们就伺候在黄台吉的身边。 他们可以说是最为忠诚于黄台吉的人了,尤其是范文程、马光远等汉人臣子。 汉人文臣、武将在清国内部皆是毫无根基,且如多尔衮、代善等诸王对他们也都是很不待见,所以黄台吉对于他们既是伯乐,又是保护伞。 黄台吉勉强喝了一点米粥和肉汤后,精神状态略有恢复,比代善等人初来之时,已然是好上许多,惟有鼻衄之症最为难缠,一直无法止住鼻血流出。 虽然,这已经是黄台吉的老毛病,众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但此刻不比平日里。 黄台吉连闻噩耗之下,精神上已受极大打击,一日水米未进,适才又是连吐三大口鲜血,试想就算一个年轻的大汉,遭此变故,突然失去这许多鲜血,怕也是难以承受,何况是黄台吉? 他们此刻既是在为黄台吉担忧不已,同时也是在为大清国的未来担心、忧虑! 此刻,如范文程、马光远等汉人已然将自己视为满人一般,对于满洲的清国未来,可谓是尽心尽力的经营着,甚至比有些满人都要认真和勤奋。 这时,领议政大臣、户部承政英额尔岱见黄台吉吃过了东西,精神状态略微恢复,心中也觉安定了下来,嘴角挂起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却正好被黄台吉的眼睛捕捉到,他的目光停在英额尔岱的脸上,望着他关切的神情,心中也感觉到无比安慰。 片刻后,他才说道:“派人……派人传讯给济尔哈朗……叫他率镶蓝旗兵马撤回白……白庙堡。” 英俄尔岱坐在黄台吉御榻前的椅子上,他略俯身低头在黄台吉耳边,轻轻问道:“陛下,要不要把肃亲王也叫回来。” 黄台吉闻言后神情一凝,似乎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又过了一会,才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这里有礼亲王、你和济尔哈朗坐镇,我可以放心啦。 小凌河东岸也很紧要,又能威胁明军河口粮道,豪格还是留在那里的好一些。” 英额尔岱陪伴黄台吉日久,又极得信重,对于黄台吉的心思也很会揣摩,此刻他似乎预感到什么,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他脱口而出道:“陛下,不可啊!” 黄台吉惨败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嘴角微微一裂,强挤出一丁点笑意,然苍白如雪的脸,再配上他唇边的一丝血迹,在不住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可怖。 英额尔岱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位胸怀无限韬略、又素有大志的主子,唯一的缺点,便是对他后宫中的那位宸妃,用情太深、太专,不是好事! 黄台吉虽然没有回答他的话,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已然尽在不言中,无需再说。 待英额尔岱、范文程等人都退出去后,黄台吉的心情仍是无法完全平静,他此刻已然无心谋划锦州的战事。 心心念念的都是有关海兰珠的过往,在此前离开盛京之时,就对海兰珠的身体最为挂念,他之所以迟迟未亲往锦州前线,就是为此。 不曾想,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黄台吉对于海兰珠的宠爱,是源自于内心,而不像哲哲皇后和其他几位妃子,完全是出于安抚蒙古部落的政治联姻目的。 可现下里锦州这边的情势,也十分的危险,他的心虽然已经飞回盛京,飞回到海兰珠的身边,满脑子都是对于海兰珠的思念,对于她身体情况的担忧。 ………… “鞑子,退兵了?” 站在乳峰山上,张诚望着山下的女儿河南岸,入目所及,已看不到一个清兵鞑子的踪迹。 原来,昨日他收到总监军张若麒的书子,言总督洪承畴召唤他们赶往乳峰山,共商军事,张诚自然不敢耽搁,他率着二十名亲兵便急急赶往娘娘宫而去。 而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李辅明、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早已在此相候。 因在小凌河的对岸,还有鞑子肃亲王豪格的正蓝旗兵马,窥伺在侧,时刻都有可能渡河来攻,最后议定,山西总兵李辅明和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二人,留守娘娘宫与河口粮寨。 张诚与总监军张若麒、兵宪张斗等人,在巳时前赶至乳峰山上的蓟辽总督行辕所在。 当得知清军虏骑突然撤去的消息后,张诚便亲来乳峰山北麓,向下俯望着女儿河南岸这片土地,果然不见一个鞑子。 “山下旷野,看去颇为整齐,未见鞑贼所留驻营的残迹,可知其撤走之时,并不匆忙。”张诚放下手中的千里镜,跟众人分析着观察所得。 王朴大大咧咧的接过千里镜,也往下看去,片刻后,才又将千里镜交回到张诚手中,一副十分喜爱的赶脚。 张诚见此,笑着说道:“王总兵,千里镜可是军中利器,以此观敌,敌则无所遁其形迹。待回返宣府,我便送与王大哥十筒如何?” 王朴自然心中欢喜,忙接言:“张大帅真是客气啊。其实,就这一筒便已是十分精致,何必还要另行制备。” 其实,这千里镜并非是张诚到来后的发明,而是大明早就有的技术,其源头乃是来大明传教的西洋夷人传入。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军国利器,却成为了勋爵大臣们的把玩之物,多用于赏花观景,而在军中几乎压根就未见使用。 直到近几年,才在大明督抚疆臣之中见到千里镜的身影,可一般的总兵大将却仍少有使用者,倒不是他们买不起,或是买不到,而是认为没有大用。 毕竟,受到以文统武制度的影响,许多总兵大将早已成为听命而行的军官,他们不止是很少参与军略制定,甚至连勘探敌情都逐渐漠不关心起来。 如此一来,对于这千里镜自然也是了无兴趣,即使那位总兵大将拥有此物,也只不过是拿来显示身份地位而已。 而今,张诚见王朴如此说话,忙解释道:“这一筒千里镜,乃是当初追随卢督勤王时,清江杨翰林所赠之物,实不敢再转增与王总兵。” 王朴当初也是一同进京勤王的总兵之一,听张诚提及往事,他竟一拳击打在旁边山石上,又满脸肃然地说道:“唉。当年为兄奉调回援大同,未能与张帅并肩战奴,真是人生憾事!” 不管此言是否为其真心表露,然在此时此刻,却是十分的应景。 张诚也忙安慰他道:“畿南战奴,回援大同,都乃尽心王事。当年的遗憾,今次不是在这辽东大地上,圆满了吗?” “嘿嘿嘿……” 王朴笑着道:“还是跟张帅并肩杀奴,过瘾啊!” 听了王朴这话,一旁的陈九皋也是笑着道:“要我说,咱们几个就绑定在一起算球。我可是不想再同辽东那帮小子混啦,这仗打得糟心,还是你们那边过瘾啊。” 王朴也是肆无忌惮的大笑着附和起来。 张诚无奈的摇了摇头,回过身对他们轻声道:“慎言啊,我的好哥哥们。这可是洪督臣的行辕所在,适才的那番言语,若是传入洪督耳中,弟弟我也保不下你们。” 王朴和陈九皋闻言,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吐了下舌头,忙转头四下张望了一番,才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一阵“咚咚咚”的鼓声传来,原是蓟辽总督洪承畴命人敲响了集将鼓,召唤众将到正殿共议军事。 张诚等人都知此事耽搁不得,忙起身奔乳峰山顶上的石城行去。 ………… 蓟辽总督洪承畴的行辕就设在乳峰山顶上的石城,便是当初多尔衮驻扎所在,如今却已成了明军的总督行辕,可见世事之难料。 总督行辕的大堂内,提督东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赫然在座,他与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并坐在上首位置。 王承恩与张若麒二人,一个代表着当今崇祯皇帝,一个代表的是兵部尚书陈新甲,自然是有资格与蓟辽总督洪承畴并排而坐。 但是,王承恩并不是飞扬跋扈之人,他坚持在辽东军事上仍要以总督洪承畴为主,所以,他与张若麒的座位,便在上首摆成了略微倾斜的样子,以突出洪承畴的地位。 而王承恩在传完当今皇上的圣旨后,为何没有即刻回京复命,则是因为他更负有特殊使命,这才以帮忙督运粮草的名义,留在了松锦前线。 左侧下首位置上,则是以辽东巡抚邱民仰为首,接下来是兵宪张斗、察院姚恭、监察道王之桢,粮道朱廷榭,指挥同知张为民、监纪同知郑感民等诸官。 但在右侧,则是以宣府镇总兵官镇朔将军张诚坐在了首位,后面依次是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宁远总兵吴三桂、大同总兵王朴、东协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密云总兵唐通等诸位总兵。 而蓟镇总兵白广恩、山海关总兵马科二人,现在正是戴罪图功自赎之身,所以他们与辽东副将祖大乐并坐在后排,虽一样参加军议,但未得问话却不能发言,地位大不如前。 还有辽东总兵刘肇基、中协总兵左光先、山西总兵李辅明、辽东协守总兵孟道等人,或是正在养伤,又或者镇守要处不能离开,所以没有来参加军议。 这一次军议,文官一块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化,只不过张若麒和张斗二人,相比于别人略有提高而已。 毕竟,他们负责的东路黄土岭一线,战斗进行得远比西路石门山更为顺利,取得的战果也更大,这一点从他们的神情中就可看出。 而武将这一边却是变化颇大,甚至等于是重新排座次一般。 就说张诚,在宁远城中首次军议的时候,他还是位在最末,然而今次军议,他便已经名正言顺的宣镇总兵、镇朔将军,堂而皇之的稳稳坐在了一众总兵大将之首位。 再一个进步也是很快之人,便是宁远镇团练总兵吴三桂,他虽然也是一镇总兵,然却与张诚一般未及而立之年,所以仍旧是排在了其他各位总兵之后。 而今次军议,他竟然坐到陈九皋之后,已经排在第三位,这还是因为陈九皋毕竟是京营的总兵,给与了特别的待遇,才排在第二位。 所以,吴三桂虽然是第三座位,但在众人看来,就已经是排在了第二位,仅次于张诚。 许多人望望张诚,又瞧瞧吴三桂,他二人都是身形高挑健硕,又是一般的面色如玉,白嫩无须,同样的帅气英俊,竟然一时不分伯仲,就好比周瑜遇到了诸葛亮似的。 不过,有人能上位,自然就会有人下来。 首先就是密云总兵唐通,便从前面掉到了最末位置,他虽然攻打东石门有功,然却未能及时与吴三桂汇合,误了军机,差点使吴三桂所部被奴贼击溃。 因此,他功过相抵,虽然最后评定之时,也给他记上一功,但却远不如曹变蛟、王廷臣等人,所以坐在了末位。 但即使如此,也远远好过马科与白广恩两人,他们如今已被革去总兵之职,虽仍领原班兵马,但却已是戴罪之身。 要说变化不大的,当属王朴和李辅明等几人,他们就因为跟对了人,几乎是躺着就把功劳捞到了手里。 因此,王朴仍是坐在吴三桂之后的第四位上,而李辅明只是因为镇守东线,未能来参加军议,不然的话,恐怕座位也该在唐通之上。 李辅明以戴罪自赎之身,能混到如今这等地步,完全是依赖张诚给他带来的功劳。 众人坐齐之后,才听到一声云板脆响,就见大堂后面门帘掀起,蓟辽总督洪承畴与秉笔太监王承恩并排走了出来,而总监军张若麒则是随在他们的后面。 张诚一看便知,洪承畴这是在借着王承恩的手,来打压已略显有些不可一世的张若麒。 毕竟,他张若麒就算是能够代表本兵陈新甲的人物,又怎敢与能代表当今皇上的王承恩来争先后呢?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张诚将军如何看? 乳峰山顶石城的大殿内,大明援辽王师文官武将济济一堂,商讨着进解锦州之围的方略。 就在适才,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已为大家介绍了,乳峰山、石门山南麓的女儿河畔清军撤退之经过。 原来,就在昨日清晨,天还没有完全大亮之时,负责在山麓上巡守的军士便急急飞报,明军各将闻知后,都觉惊异不已。 就连蓟辽总督洪承畴都觉得诧异,他率诸将登临瞭望台,俯身下望,果然山下清军营帐为之一空,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大家都以为鞑贼突然隐去,必有阴谋,竟未敢下山探查,直到午时,仍是没有一丝动静,这才派出小股骑兵前往试探,发现鞑贼是真的撤退了。 多尔衮所部两三万鞑贼,竟然后撤了三十余里外扎营,与此同时,女儿河上的浮桥也全部被清军焚烧殆尽。 包括总督洪承畴在内的众人,都对此百思不得解,才传讯召集各官各将前来,共商对策。 因石门山这边的防务是吴三桂在负责,且洪承畴又有提携他的意思,便命他为众人介绍这边的军情,也好在王承恩跟前露脸。 大堂内众人听罢,都是一副沉思之状,他们有的摇头不解,有的则一脸深沉,当然也有些不当回事的人在。 如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就大大咧咧接言道:“鞑子这不就是怕了,才退的嚒?要我说,正可趁此机会,咱也一鼓作气,渡河北上,以解了锦州之围。” 他端起身旁小桌上的茶盏,一口闷掉,又兴高采烈道:“说不得,咱不但解了锦州之围,还能一并活捉了鞑酋洪太,岂不从此皇上心忧。” 大堂内众人见他说得轻松,也是神态各异,摇头苦笑者有之,不理不睬者亦有之,当然更是少不了捧场的人。 大同总兵王朴即使如此,陈九皋的话音刚落,他便即接言道:“着啊。前几日才斩了多铎这小子,这一回如能再生擒奴酋洪太,咱岂不是一举而定辽事之乱? 照我看,咱不如就一口气,直接打到沈阳城,把鞑子的老巢给捣了算了。” “哈哈哈……” 大堂内的众人,都被他们这一番互捧互吹给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监察道王之桢急于在洪承畴与王承恩跟前表现,稍加思考,便即开口道:“督臣,王公,奴贼之所以退军,是否因西线偷袭我杏山不成,反折损奴将奴兵甚众,这才退兵固守?” 不愧是久在官场之人,他这一番话明里是研讨军事,暗里却自表杏山固守败奴之功,他未提及功劳归属,是属于他的,还是属于张诚的。 只是力言,杏山固守败奴有功,这又是前几日的事实,无可辩驳! 而宁前兵备道张斗却对此并不完全赞同,只听他道:“多铎被宣府张总兵斩杀,此事已过去数日,而我军在石门山与奴对峙,虽占据地利优势,却不能以战退奴分毫,怎地今日却会全师而退?” 他末了更补充道:“奴贼如此,不合常理,却不可不有所防备。” 大明的文臣都是官场老狐狸,话不直言,全在这里拐弯抹角的套路着别人。 张斗这一番话,明里也是谈论着奴贼退兵一事,但却在暗地里还击了王之桢,他直言多铎乃是张诚的宣府军所击杀,与他王之桢可没有关系。 更是明言,即使多铎那一路鞑贼兵败,却并未影响到石门山这一边的战局,多尔衮在地形不利的形势下,仍然能与洪承畴杀个旗鼓相当,甚至还略占了上风。 这一切,可都与西线杏山方向胜败无关啊。 既然有人开了头,大堂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开始议论开来。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也没有相互争论出个所以然来,王承恩却是有些显得不耐烦,他的手指不时的轻轻敲击起身旁的案几。 洪承畴见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抬手在空中挥了几下,止住了众人的争论,待大堂内众人安静了下来后,才开口问道:“张诚将军,是如何看的?” 张诚此刻正在独自沉思,对于清军突然退去,在他看来定必是与西线多铎的失败有关,不过与大家的顾虑相同,只是西线的失利并不至于如此。 所以,清军此刻退兵,转攻为守,必然另有隐情,然到底为何,他却也未能参透其中的玄妙所在。 可此刻,洪承畴当着众人的面点名问他,却又不能不答,张诚只得歉然一笑,道:“回禀洪督,张诚以为鞑贼退兵,必是与其西线多铎所部失败有关。 不过,张诚有以为,鞑贼退军却并非完全是因为多铎殒命,西线败退,这其中或许仍有我等所不知的隐情,还需详加访查才是。” 张诚这边才一说完话,大堂内众人摇头者有之,他们因为张诚所言模棱两可,心中不由产生了一丝鄙夷之情,原来张诚也不过如此? 但坐在上首的总督洪承畴却微微点头,就连他旁边一直闭目不语的王承恩,也是点头不已,他甚至在心中暗叹,张诚头脑清晰,果不简单! 洪承畴似乎并不想就此放过张诚,他面沉如水,轻声追问道:“张将军,依你猜测,鞑贼有何有何隐情?” “哦。这……” 张诚闻言一愣,他心中虽然也有一些猜想,却全然是凭空想像出来的,又怎可在此众目睽睽之下讲出口来,不由支支吾吾起来。 洪承畴似乎猜出他心中的顾虑,嘴角显出一丝笑意,对他说道:“张将军,心中但有所想,只管讲出,我等现今都是在猜测,并非是一定要准确的情报。” 见洪承畴已然如此说话,张诚也不好再行推辞,只得起身抱拳道:“禀督臣,既是如此,张诚便在这里抛转引玉,将心中的种种猜测道出来,请诸位与张诚共同揣摩。” 张诚坐下后,便即开口道:“鞑贼之所以会如此,固然有西线多铎部败退之故,然在张诚看来,鞑贼却绝不可因此而转攻为守。 诸位试想,自鞑贼围锦之日至此,已超过一年有余,可见其谋划之深,如今更是集举国之力而来,沙场上便频频见到不足十六七岁小奴,便是见证。” 他说到这里双目炯炯地扫视众人一番,又道:“诸位试想,鞑贼已然如此,锦州之战即为生死之战,其又怎肯轻易放弃。 而西线之败,鞑贼只不过损失多铎等数员王爷将领,军兵之损失,兵不足万,而其在石门山下、黄土岭对岸,与我师相持,并未见有何吃力。 如此情势之下,其竟然主动收缩防线,更是将女儿河上浮桥全部烧毁,绝了自己复攻之路,在张诚看来,必然是其内部出现了变故所致。” 张诚话音才落,大堂内众人便开始纷纷议论了起来,此前他们虽然也有争论,但并未想到清军内部会出现问题。 可以说,是张诚给他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但清军内部又会出现那些问题,这个却难倒了大堂内的诸位大明文臣武将,他们对于清国内部的情报所知甚少,完全没有头绪。 争论了一阵,仍旧是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洪承畴不由转头看了一眼王承恩,见他也在对自己微微点首示意,便再次挥手阻止了众人的争论。 总督行辕大堂内又一次安静下来,洪承畴却再一次向张诚发问道:“张将军,可否将你心中所想,说于我等共参?” 张诚在心中苦笑不已,看来今天是被洪承畴给盯上了,真是想躲都躲不开。 虽然,张诚这边因被洪承畴连番追问之下,心中想躲而不得,但却仍然禁不住别人对他的嫉妒之情。 而此刻他的谦让与退缩,在别人眼中看来,却全都变成了满满的矫情与拿捏,完全就是他的故意为之,其意在自重身份。 就好比一直未发一言的宁远总兵吴三桂,此刻看向张诚的眼神中,就是百感交集,于内心中他也十分想与张诚做朋友,一起赚银子,又能互为依靠,抱团取暖。 然在此刻,吴三桂却越来越觉得,张诚似乎就是挡在他前面的那块绊脚石,试想若是没有张诚的存在,那此刻坐在武将之首位置上,就应该是自己了。 老天不公啊,既然你生出了我吴三桂,何苦又要再出来一个张诚呢? 再有那戴罪图功自赎的马科,看向张诚的眼神则更加恶毒,他甚至将自己麾下山海镇兵马溃散之责,都怪在了张诚的身上,在心里恨不得生啖其肉一般。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恐怕以张诚之聪明,也永远都不会想到,马科对于他的怨恨竟会如此之大,甚至将他在这世间的一切过错,全都可以怪责到张诚的头上。 还有如监察道王之桢等寥寥文官,也对张诚颇有些意见,但是他们只是见不得武将的好,更是看不惯张诚的飞扬跋扈。 不过,有嫉妒与怨恨的,自然也会有追捧之人存在,如今日与会的大同王朴、京营陈九皋等人,就是张诚最大的支持者。 王朴最早只是因为与张诚同属宣大一系,自然要多亲近一些,至于陈九皋则是因为与张诚最早相熟,二人有豫省并肩剿贼的经历,又是一同离京入辽,自然也是十分的亲近。 可随着他们与张诚交往日久,更是发现只要与张诚的宣府军在一起,安全便有了极大的保障,就更大地增强了他们向张诚靠拢之心。 而如今他们虽然不是张诚的部下,但却已经与张诚紧紧抱团在了一起,且凡事都以张诚决断为主,再加上正坐镇于河口粮道的李辅明,俨然已形成了一个新军事利益集团的雏形。 除了武将这边,在座的文官中也有如张若麒、张斗等也是支持张诚的,还有按察副使姚恭、粮道朱廷榭等几人,对于张诚的看法也是极好。 今日在座众人对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张诚并未能尽知,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当世活神仙。 而这时,见到洪承畴连连追问,自知躲不过去的他,反而淡定了下来,略微思索一番后,便即回道:“督臣,多铎在鞑贼之中,地位不凡,其可是镶白旗的旗主,今既已殒命长岭山下,这旗主之位,恐怕会有一些变故。” 吴三桂久在辽东,又是有极大抱负之人,平素对于鞑贼情报甚为重视,所知相比于其他各人略多一些。 此刻,就接言道:“奴贼八旗的旗主,多是其所封伪王出任,世袭罔替,今多铎战死,照理该由其子承袭此位才是。” 张诚转头对着吴三桂笑笑,道:“长伯将军,据我所知这多铎年岁不大,其子相比也在幼年,所以,我猜测奴酋洪太想必会借此次事件,行更换旗主之事。” 他又转向上首的洪承畴与王承恩,又继续道:“要知鞑贼拢共才只有八旗人马,每一个旗主实力相当,各掌控鞑贼八分之一的实力。 而今,奴酋洪太自掌两旗,其子豪格又掌一旗;然还有代善也是以一身掌两旗;最后还有多尔衮、多铎这对兄弟又是各掌一旗,合而为两旗。 试想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多铎身死之后,洪太想要更换镶白旗旗主之位,多尔衮对此自然会极力反对。” 就在众人随着张诚的分析,开始各自思索之时,便听张诚又开口说道:“再有,本将听闻奴酋洪太似乎身体不大好,据传其离老巢来锦州之时,可是一路不停流着鼻血,多至要有一人策骑在其身侧,以碗接之才行。” 张诚又一次扫视众人,沉声道:“所以,请诸位大胆试想一番,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奴酋洪太的身体有恙,甚至是突发恶疾,多尔衮这才如此急匆匆的撤去?” 在张诚的一番启发之下,众人的思路瞬间开阔起来,他们纷纷发言,按着张诚的思路继续讨论气力。 “啪!” 突然,大同总兵王朴猛地一掌击在案几上,他满脸惊恐地叫道:“哎妈呀,难道多尔衮突然撤走,是回去争夺汗位?”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偷奸耍滑,咱家绝不饶他 乳峰山顶石城里的蓟辽总督行辕大堂内,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也是惊呼道:“不会是奴酋洪太死了吧?” 他此言一出,大堂内的众人皆是一阵惊呼,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纷纷说着: “不会吧!” “不能吧!” 就在众将胡乱猜测之际,张诚的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莫非是为了海兰珠?” “海蓝珠?” 坐在他身旁的陈九皋为之一愣,他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张诚,问道:“我只知道南珠才是上好的珍珠,这‘海蓝珠’是哪里出产?” 这一回,可就轮到张诚发愣了,缓了一下,才回道:“哦,就是产自辽东深处的宝珠,也叫做‘东珠’,其与‘南珠’产自海中不同,却是生于大江之中。” 幸好,张诚前世儿时读过一本小书,上面记载的都是东北黑龙江一带边民,向清朝大臣和皇帝进献“东珠”的故事。 现在用来搪塞陈九皋,再合适不过了! 诸官众将一番讨论之后,都以为鞑贼内部必定出现了问题,不管这问题或大或小,但至少涉及到其内部的权力平衡。 宁前兵备道张斗,这时就出言道:“督臣,王公,如今奴贼内部生乱,正是我等进取之时机,切不可就此错过啊。” 蓟辽总督洪承畴脸色平静如水,喜怒不露于色,正在倾听着各官将的议论,然此刻突然听到张斗所言,他面色猛地一沉,道:“奴贼内乱,我等自是坐观其乱,伺机而动,若此时急于出击,反使奴贼上下一心,以应对我师之进攻。” 张斗似乎还有话说,但看到洪承畴一脸不悦之色,便生生吞下,再也不出一言,似乎仍是对前次洪承畴怒斥之事,不能忘怀。 但洪承畴现在却理会不得这许多,他望着济济一堂的诸官将,沉声道:“此番奴贼退兵十分蹊跷,我等确不可大意,各军除谨守营垒外,更是要严加探查,务要将奴贼退兵缘由查清。” 他看了诸官将一圈后,又继续道:“今奴贼忽然撤军,其意图不明之时,各将均需谨守各自防区,切不可妄动,以免为奴贼所乘。 但就算奴贼内部有所纷争,其既已举国之力,来与我一战,料其不会善罢甘休,各将仍需严加防范,莫叫奴贼偷了营去。” 各将闻言,自是都拍着胸脯保证,必定会谨守营垒,万无一失。 洪承畴这时又看向王承恩,轻声道:“王公,今日援辽各将毕集,您老人家是否讲两句,也好振奋军心士气。” 王承恩微微一笑,先对洪承畴轻声说道:“好叫洪督知晓,咱家只是暂居于此,为洪督你排忧解难,至于军略上的事情,咱家绝不插手。” 他向蓟辽总督洪承畴表面了自己的态度后,便提起尖细的嗓音,又对众人说道:“皇上日夜操劳,所思所虑者辽东就占了大半,今幸得诸位用命,斩杀奴贼伪王多铎等逾万,可谓今上登极以来之首功。 皇上,在京师宫中闻知,圣心大悦,对诸位将军皆赞赏有加,曾言凡参与锦州之战的各将,但有军功,绝不吝封赏。” 他说到这里时,竟停了下来,目光深邃地扫视诸官将一圈,才又道:“还望诸位能各自奋起,为国朝建功,咱家奉皇命暂留此间,自会详加访查,绝不使诸位之功,被淹没喽。” 王承恩说到此处时,话锋突地一转,接着道:“可若有谁敢偷奸耍滑,不肯真心战奴,咱家也绝不饶他。 望各位能将咱家这句话记在心里,免得撞了咱家这堵南墙,才知后悔。” 他将这“后悔”二字,讲得比其他话语更重一些,以示提醒之意。 接下来,众人又议了些兵力分派之事,但多涉及唐通、马科、白广恩等几人,因为当初唐通堵在石门山下,收拢溃军,将马科与白广恩的部下,多有收入自己营中。 且马科又收了许多白广恩的部下,这个官司从他们在女儿河南岸溃败时起,一直打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好的结论。 最后,还是蓟辽总督洪承畴出言发话,这一理不清的事,才暂时算是告一段落。 ………… 返回黄土岭后,张诚仍是不能忘却王承恩对于自己的告诫:张诚,尔切不可为了伯爵一事,而心生怨愤,仍需阵前用命,为皇上驱退鞑虏,将来的封赏自不会少。 耳中不断回荡着王承恩的这番话语,张诚一时也猜测不出,这其中的含义,到底是在警告自己,还是在安慰自己,这其中的差别可是大了。 但不管如何,自己今时已然不同于往日,就算没了皇上的恩宠,失了本兵陈新甲的信重,又如何呢? 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毫无根基之人,现今麾下两三万忠勇将士,便是自己最大的靠山,若是再加上他们的家属,何止十万人! 前时,张诚率军援剿豫省贼寇,大多都是孤军为战,虽最后与陈九皋的京营兵马合力,在开封城下对战闯贼时,曾有过接触,就算京营待遇也没有宣府军这边给得实在。 如今又来援助辽东战事,与其他十余镇的将士都有接触,自然也知道了其他各镇将士的待遇。 其实,若只是按时关饷这一块,张诚所部虽然突出,但也不占有很大的优势,但若是论起各镇营兵的待遇问题,那可是没法比的。 这个时期,就算是各镇总兵自己私养的家丁,也无非是在镇守所在地分给其一定量的田地,保证其一定的待遇。 但行军打仗之时,后勤保障一直都是大明军队的短板,因为运输粮草全凭人力,如此一来,运送到目的地后,所剩粮谷还没有路上吃得多。 所以,各将大多依赖途径地的官府供应,原本也没啥问题,可到了这时,各处官府要么没有余粮,要么就是不搭理你。 大多明军行进途中都是很难及时得到补给,所以各将能保证家丁们不挨饿,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更别谈饮食的质量。 可张诚却与众不同,他不管何时,但凡出军作战都会给各营配备辎车和战车,既可结阵防御,又能携带一定量的粮草。 而且,张诚的军中更是时常有肉食供应,就算是风干肉、腌肉等,总也比没有的强上许多,更为难得的是,张诚每每都能提前谋划,在关键处预先存储一些粮草,以解大军燃眉之急。 再加上精良的盔甲军械,赏罚分明的军规军律,与其他各镇营兵相比,那可是天壤之别,但凡入了宣府军的将士,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豪感。 试问,如此待遇除了宣府军,还有哪一处能够给与? 所以,宣府军的众官将对于张诚都是十分的拥护,因为他们的心里十分清楚,现有的这一切都是张诚所给与,一旦换了将主爷,恐怕他们还会再回到从前的苦日子。 自古以来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宣府军众将士已然习惯了如今这等按时关饷,顿顿有肉的生活,你再让他每日吃糠腌菜,又怎么受得了? 当然了,如果是张诚来说,就算过上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大家也是无所怨言,因为他们相信张诚! 正是因为拥有这样一支队伍,张诚才敢于逐渐放开手脚,处处显得十分跋扈,为的不是别的,就是为今后的发展扫除障碍。 那些没有合作价值的,又或者是让他看不上眼的,就再不会对他们低声下气,看他们的脸色了! 想到这里,张诚不由裂开嘴角,自顾自的笑了笑:“哼,待辽事结束,我便如虎进丛林,龙入大海,再无人可以阻止我前进的脚步!” …………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张成芳便在帐外等候,直到辰时初,他听得帐内有了动静,这才掀开毡帘,进入中军帐内。 他进入军帐后便即询问道:“父帅,昨晚您没少饮酒,今儿不再多歇息一刻了嘛?” 张成芳说着便走进火炉旁,先是将炭火拨弄得旺一些,才又加入两块新碳,就见张诚自内帐中走出。 他忙上前帮着张诚穿好衣衫,就听张诚说道:“你如此急切前来,可是又有何新消息不成?” 张成芳忙回道:“父帅,天还没亮时,有几骑哨子回报,带来两封书函,是京城牛头和沇河营陈将爷发来的。 孩儿不敢耽搁,早早便守在帐外,只是未曾听到动静,便想父帅连日劳累,也需多歇息,未敢打扰,适才听到帐内动静了,这才进来。” ……%¥………………%¥ 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毫无根基之人,现今麾下两三万忠勇将士,便是自己最大的靠山,若是再加上他们的家属,何止十万人! 前时,张诚率军援剿豫省贼寇,大多都是孤军为战,虽最后与陈九皋的京营兵马合力,在开封城下对战闯贼时,曾有过接触,就算京营待遇也没有宣府军这边给得实在。 如今又来援助辽东战事,与其他十余镇的将士都有接触,自然也知道了其他各镇将士的待遇。 其实,若只是按时关饷这一块,张诚所部虽然突出,但也不占有很大的优势,但若是论起各镇营兵的待遇问题,那可是没法比的。 这个时期,就算是各镇总兵自己私养的家丁,也无非是在镇守所在地分给其一定量的田地,保证其一定的待遇。 但行军打仗之时,后勤保障一直都是大明军队的短板,因为运输粮草全凭人力,如此一来,运送到目的地后,所剩粮谷还没有路上吃得多。 所以,各将大多依赖途径地的官府供应,原本也没啥问题,可到了这时,各处官府要么没有余粮,要么就是不搭理你。 大多明军行进途中都是很难及时得到补给,所以各将能保证家丁们不挨饿,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更别谈饮食的质量。 可张诚却与众不同,他不管何时,但凡出军作战都会给各营配备辎车和战车,既可结阵防御,又能携带一定量的粮草。 而且,张诚的军中更是时常有肉食供应,就算是风干肉、腌肉等,总也比没有的强上许多,更为难得的是,张诚每每都能提前谋划,在关键处预先存储一些粮草,以解大军燃眉之急。 再加上精良的盔甲军械,赏罚分明的军规军律,与其他各镇营兵相比,那可是天壤之别,但凡入了宣府军的将士,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豪感。 试问,如此待遇除了宣府军,还有哪一处能够给与? 所以,宣府军的众官将对于张诚都是十分的拥护,因为他们的心里十分清楚,现有的这一切都是张诚所给与,一旦换了将主爷,恐怕他们还会再回到从前的苦日子。 自古以来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宣府军众将士已然习惯了如今这等按时关饷,顿顿有肉的生活,你再让他每日吃糠腌菜,又怎么受得了? 当然了,如果是张诚来说,就算过上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大家也是无所怨言,因为他们相信张诚! 正是因为拥有这样一支队伍,张诚才敢于逐渐放开手脚,处处显得十分跋扈,为的不是别的,就是为今后的发展扫除障碍。 那些没有合作价值的,又或者是让他看不上眼的,就再不会对他们低声下气,看他们的脸色了! 想到这里,张诚不由裂开嘴角,自顾自的笑了笑:“哼,待辽事结束,我便如虎进丛林,龙入大海,再无人可以阻止我前进的脚步!” …………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张成芳便在帐外等候,直到辰时初,他听得帐内有了动静,这才掀开毡帘,进入中军帐内。 他进入军帐后便即询问道:“父帅,昨晚您没少饮酒,今儿不再多歇息一刻了嘛?” 张成芳说着便走进火炉旁,先是将炭火拨弄得旺一些,才又加入两块新碳,就见张诚自内帐中走出。 他忙上前帮着张诚穿好衣衫,就听张诚说道:“你如此急切前来,可是又有何新消息不成?” 张成芳忙回道:“父帅,天还没亮时,有几骑哨子回报,带来两封书函,是京城牛头和沇河营陈将爷发来的。 孩儿不敢耽搁,早早便守在帐外,只是未曾听到动静,便想父帅连日劳累,也需多歇息,未敢打扰,适才听到帐内动静了,这才进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今日抢的,来日加倍还我 “大帅,闯贼又要打洛阳了吗?” 张广达望着张诚继续问道:“闯贼可恶,还真就跟着野外的荒草一般,今年打散他,来年又能聚起一群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魏知策在一旁接言继续说道:“我记得白乐天的《白氏长庆集》里,就有这么一首诗。” 他说着便悠悠诵读起来: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张广达听不大懂他的诗,与自己所言闯贼之事有何关系,不由问道:“咱说魏秀才,这里在说闯贼难平之事,你咋个就念起诗来嘞,这个同闯贼又有何干系?” 魏知策闻言莞尔一笑,正待出言解释,却听张诚已待他说话:“广达啊,知策的意思是说,闯贼就好似这荒野间的杂草,你今年放火烧过,看上去似乎都成了一堆堆的灰烬。 可待来年的春风这么一吹,还不是又长起新一茬的杂草来,这岂不与闯逆的情形十分相似。 其自打陕西延安府起事作乱以来,被我官军击溃、击散十数次,却总是能在绝处逢生,避过大军追缴,隔不多时日,便即再次卷土重来,且一次更比一次顽强。 如此看来,其确属贼寇中的另类,在本帅看来,远比献、曹二贼更为危险,尔等如有机会再与之对战,切切要小心谨慎,不可大意。” “是。末将等记下啦!”魏知策等众将齐声应道。 张广达似乎很关心闯贼的样子,他继续追问道:“大帅,咱不打算救开封的吗?” 张诚闻言一笑,反问道:“如今,咱们在辽东战事未决,此地距开封又何止是千里之遥,就算我等能够在数月内,与鞑贼决出高下。 可将士们离家亦有数月之久,总是要先回宣镇休整一番,至于开封城,其城墙坚厚程度,你等前次也曾亲眼所见,想来不会被闯贼轻易攻下,倒是无需太过担心。” 众人都觉张诚所言在理,且开封城墙之坚固,大家也是有目共睹,想必就算闯贼复来,也未必能够攻破。 张诚又接着道:“开封可是不比洛阳,周王贤德,颇知轻重,且城中各官又都是干才,皆能实心任事,确为难得,尤其是陈永福总兵,更是一员老将。 而其子游击陈德,则更为干练,其与我等亦是有缘,我看可以修书一封,让陈忠的沇河营伺机增援一下,还是可以考虑。” 他转头望向魏知策,对他道:“知策,给陈忠的书子就由你来写,一定要他注意,伺机增援,不可强来。 我们在豫省能调动的只有他的沇河营与邙山杨家兄弟的民团,还堪一用,而卫怀兵备季佑慈与怀庆知府何崇武的标营,皆是初建,人马尚未招募齐备,不可调用。 所以,凡事皆要谨慎为之,我在豫省埋下他这一股力量,可是不易,切不可精锐尽出,以免坏了本帅大局。” “喏。知策记下啦。” “哦,对了。还有一事,王元景沇河钞关诸事,可是上了轨道,你在信中问问此事,催一催,要王元景将那边的事务,都尽速安排妥当,快些过来这边,本帅这里文书事务繁多,急需他来处理。” “喏。” 这一边魏知策才应了退下,张国栋就开口说道:“大帅,乳峰山军议可有何新的决断?” 张诚微微摇了摇头,接着又叹息一声,才缓缓说道:“未有决断,督臣与诸将皆以为鞑贼暂时退却,虽不知为何,但除了多铎战亡,西线失利之外,恐其内部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郭英贤是一个躺不住的人,此刻伤势稍缓,也在军帐之中共议大事,这时出口问道:“鞑贼内部,又会有何问题?” “哈哈哈……” 张诚大笑着说道:“老将军,鞑贼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怎会没有纷争呢。” 他接着又继续道:“这世上最难之事,便是有人参与的事务。但凡有人存在,便有纷争,其根本无非是利益的争夺。 虽然发端与起因各有不同,但究其根本,却皆是为了权力与利益,除此无他。” 郭英贤却仍是不解,他疑惑道:“这鞑子又有啥可争的,他娘的回回来咱大明抢得可是盆满钵满,个个都富得流油啦。” 见他说到此处,军帐内众人皆是一副恨恨的表情,张诚亦对大家说道:“哼。别看他今日蹦的欢,日后咱要给他拉清单。鞑子今日抢去的东西,早晚要他加倍给咱吐出来。” “对,得让他给咱吐回来。”张广达立即附和起来。 张国栋却又问道:“大帅,那咱这些时日,可有何布置?” “无他。严加防备,加强哨探,先摸清楚鞑子的动向。” 张诚接着又补充道:“让咱的哨骑深入一些,尤其是小凌河东岸,最好能偷渡过去,若是截获鞑贼与沈阳往来的书函,那便是最好。 不过,如此一来,撤退不易,却需格外小心才是。” ………… 本应是月圆之夜,可不知为何,夜空中竟是一片漆黑,尤其是在遍野灯火的衬托之下。 乌云遮月,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且举目仰望,不止月光丝毫不见,就连原本满天的星光,也都不知所踪。 清国皇帝黄台吉披着一件通体纯白的貂裘大氅,站立在龙纛大旗下的高台上,心中无比寂寥。 接连三日,鼻衄之症已将他折磨得疲惫不堪,尤其是对于海蓝珠的关切与思念,对他更是痛苦的折磨。 今日,鼻血稍止,他便在身边戈什哈的陪伴下,想要吹吹深秋的夜风,然举目仰望,四野皆是一片黑暗,就犹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原本就十分压抑的他,突感胸口一阵烦闷,一股甜意,再次自胸腹间翻腾而上,黄台吉似乎也有些无法站稳,竟摇晃了起来。 幸而,一旁服侍的太监戈什哈眼疾手快,忙快步抢上搀扶着他,这才没有倒下。 黄台吉自知身体已然十分虚弱,这一口鲜血如何也不能再喷出来,他在两个太监戈什哈的搀扶下,稳住了身体。 接着又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翻腾起来的那一股甜甜的味道,强行压制了下去,但如此一来,胸中却更是不住翻滚,他的脸上也逐渐呈现酱紫色。 良久后,黄台吉才轻声说道:“去请范先生来一趟。” 一个太监戈什哈轻轻应了一声,便即转身离去,高台下又有十余名近侍提着灯笼,他们得令后疾步而去。 这时,一阵夜风吹来,黄台吉已是十分虚弱的身体,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身后的太监戈什哈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他忍不住上前劝说道:“陛下,夜晚风凉,咱还是回到殿内等候范先生吧。” 黄台吉似乎并未曾听到他的劝说,他仍是举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似乎在等候着乌云散去,明月再现。 片刻后,黄台吉才轻声说道:“回去吧。” 黄台吉才回到御殿内,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便急急赶来,他给黄台吉请过安后,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黄台吉虽然是清国皇帝,但却与老汗王努尔哈赤决然不同,他对汉人和汉文化极其重视。 他自坐稳后金汗位之后,便极力推动满汉融合,先是选拔任用了一批汉官,又提高了投降汉臣汉将的地位,接着又给境内的汉民划地编成一旗,单独管理。 如此一来,可便宜了那些初期被掳掠而来的汉民。 他们原本的生活就如同地狱,生死皆不能自主,虽说是各旗中鞑子的私人奴隶,其实比畜生都不如。 而黄台吉此举可是将他们解救了出来,也由此使得他们对于黄台吉感恩戴德,不止是在农事时很卖力,即使加入汉军旗,也是卖力操练。 尤其是他们参与各种战事时,也是表现得十分勇敢,丝毫不必那些满洲八旗的真鞑子差多少。 最为难得的是,他们更将黄台吉视为自己的恩人,只忠诚于黄台吉一人,简直就是黄台吉自己私兵一般的存在。 同时,黄台吉对于范文程、宁完我等一批汉人文臣也是格外恩宠和信任,每每遇事不决,都找他们问询。 这是因为,在黄台吉的心目中,那些满族各王爷、贝勒们,以及其他各文臣、武将,无不在私下有所结交,各人虽对其也都忠心,但总是难免会为他们自己考虑。 而范文程与宁完我等汉人官将,在满洲并没有什么根基,也没有完全被其他各旗主王爷们所接纳,几乎就等同于大清国的二等公民。 惟有皇帝黄台吉一人,对他们信任有加,也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能力,掺杂到其他既成利益集团之中,所以其每每建言献策,总是能够站在黄台吉的角度出发。 在范文程与宁完我等汉人官将心中,黄台吉就是他们唯一的主子,他们忠于黄台吉,便是忠于大清国,反之亦然。 而此刻,黄台吉见范文程坐好后,先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才开口说道:“范先生,朕有几件事情,一直犹豫不决,想请先生为朕解惑。” 范文程忙起身拜道:“陛下聪睿绝伦,勇武睿智无人能匹,自御极以来,运筹帷幄,奋武戎行,纵观前朝历代君王,也无几人能比。 臣能为陛下驱策,实为前生修来的福分,陛下但有问询,臣亦不敢有所搪塞,必知无不言。” 黄台吉微微点头,他似乎体力有些不支,便斜躺在御榻之上,轻声问道:“范先生,锦州之战事,今已入焦灼之态。先生可有何良策化解?” 范文程低头默思片刻,才道:“陛下,臣以为锦州战事,于我宜速不宜迟,当尽力速战速决,若拖延日久,粮草压力陡增,恐难以维持。” 黄台吉点头追问:“先生有何良策?” 范文程似乎早有准备,他毫不思索地接口回道:“臣以为,可趁西线退兵之机,示敌以弱,诱其进兵,如此才可寻隙攻之,或趁其半渡而击,或再出奇兵断其粮道,暗袭后路。 一旦明军生乱,我大清勇士便可乘势杀出,不难一战败敌,只要击溃明军一部,其他各营必定慌乱,不难将其彻底击溃。” 黄台吉的精神越来越差,他双目微闭,轻叹一声道:“朕也是如此想法,只是明军似乎不同于往日,竟不入我罄中。 尤其是那个宣府来的张诚,连挫我军锐气,实在可恨!” 谈及张诚,黄台吉似乎顿时来了兴趣,他双目睁开,精光四射,问范文程道:“先生对这个张诚,了解多少?” 范文程这一次便不再起身行礼,就像是平素唠家常一般,接口回道:“臣对张诚所知亦是不详,只晓得其崛起于崇德二年,时我勇士侵入明地,其还是一个游击。 未曾想,才只三四年光景,就已是一镇总兵,我大清勇士连连殒命于他手,其必有过人之处,既不能为我所用,断不可留。” 黄台吉眼中一点寒光闪过,恨恨道:“张诚,他若是一个游击,只在战场上便可将其击杀。而今,他既已成明国一镇总兵,那就请明国皇帝来替朕除了他。” 他说完这句话后,眼睛又再闭上,悠悠道:“此事你就不必挂怀,朕自会安排李率泰去办理。” 黄台吉接着又道:“朕还有一事,想听听先生意见。” 就在范文程疑惑之际,只听黄台吉轻轻说道:“朕,欲返盛京,然锦州战事正酣之际,又需一位大将留此主持。 礼亲王年老体衰,精力不如往日,难以胜任,而郑亲王持重,睿亲王聪敏,朕预在他二人中拣选一个,留下主持锦州战事。” 黄台吉说到这里时,眼角竟打开一条缝隙,斜视着范文程,问道:“依先生之见,他们两个之中,谁留下更为合适?” 范文程闻言一惊,他有些慌乱的站起身来,急道:“陛下,不可!”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张诚,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女儿河畔的白庙堡中央一座两进深的大院,正是清国皇帝黄台吉的下榻之地,大院周围立起一圈木栅,上面围着黄幔。 虽然乌云遮蔽了月色和星光,但在灯火的映衬之下,那一圈黄幔仍泛着金粼粼的波光,向外人显示着其主人身份的尊贵。 而此刻,在御殿旁的偏厅里清国皇帝黄台吉正斜躺在御榻上,他身前不远处还放着一个暖炉,散发出腾腾热气,使得这间不大的偏厅无比温暖。 但即使如此,黄台吉的脸色依然惨白得吓人,他听了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的话后,身体竟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起身却未能如愿。 “唉!” 黄台吉叹息了一声,才淡淡道:“此事,朕心已决,先生无需再多言。” 他说完便再次合上双眼,似乎就要睡去,两个太监戈什哈忙小碎步轻轻近前,帮着黄台吉将那金丝为面,上等软玉镶框的玉枕扶正,又帮他盖好了锦被。 范文程原本还想再劝,可见黄台吉如此,知他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多言,他俯身下拜后便即悄悄退出了偏厅。 他才出偏厅,正逢一阵夜风拂过,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心说:“唉,看来今冬又要难熬啦!” ………… 一连几日,白庙堡内快马不断奔进奔出,他们有的奔锦州,也有奔义州,最远还有往盛京去的,更是一日数趟之多。 而白庙堡周边的鞑子骑兵也是越来越多,他们向西一直延伸至大福堡一带,向南则与大兴堡遥遥对望。 大兴堡,自打清军退去后,一直未有明军再来此处驻扎,如今仍是当初被清军焚毁时的模样,到处断壁残垣,那些乌黑的墙砖和房檐似乎在无声地述说着清军的残暴。 此刻,清国内部也是十分紧张,因西线大军战败,豫亲王多铎更是殒命沙场,一系列的权力更迭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清国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便是这一轮权力更迭的最大受益者。 因豫亲王多铎身为满洲镶白旗的旗主,他虽然战死疆场,但旗主之位却不能空着,而黄台吉其实一直都想打压多尔衮、多铎兄弟。 只不过,多尔衮也早有所察觉,非但自己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更是时常叮嘱他的亲弟弟多铎,所以黄台吉也是一直未得机会。 今番多铎战死,于大清国自然是极大的损失,但对于黄台吉而言,却也是一个天赐的良机,勉强算是悲中之喜。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坏了祖宗的规矩,必定多铎不是因罪而亡,他这可是为国征战,殒命疆场之上,乃有功于大清国。 因此,黄台吉虽然是大清国的皇帝,却也不敢坏了祖宗之法,剥夺掉多铎子嗣承袭镶白旗旗主和豫亲王爵位的权利。 所以,他才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便是以多铎嫡子年幼为由,准其承袭豫亲王之爵位,而满洲镶白旗的旗主,则由其叔叔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暂代。 如此一来,别人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就连睿亲王多尔衮,虽是心中必定不愿,但嘴上却也是不能再多说一句。 毕竟,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人,那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而且,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以前可就是满洲正白旗的旗主,只不过,因犯下过错,才被他多尔衮取而代之。 所以,现在黄台吉借此时机,以阿济格暂代镶白旗的旗主,也算是合情合理,总之这镶白旗的旗主还是在多铎这一血脉当中流传。 当然,大家的心里也都十分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清楚怎么一回事,和有充分理由来反对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再有就是黄台吉亲领的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也战亡在长岭山上,不过这个事就好办了,毕竟这已经属于黄台吉的私事,完全可以随他安排。 谭泰,现任满洲正黄旗的二等梅勒章京,此番被黄台吉选中,作为接替阿山的人选,继任满洲正黄旗的固山额真。 舒穆禄·谭泰,库尔喀部珲春人,隶属于满洲正黄旗,乃是清国一等大臣扬古利之从弟,早在天聪八年时,他就已是正黄旗的巴牙喇章京,后又因功擢巴牙喇纛章京,关白诸事。 而今得进固山额真之职,统掌一旗之人事、军事,可谓是权高位重,也足见清国皇帝黄台吉对其的重视与信任。 然此刻,最为痛苦的当属清国睿亲王多尔衮,多铎乃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却在两军阵前被张诚所杀,且连尸体都未能夺回。 这叫他如何不恨? 虽然,早在崇祯十一年时,与他一同伐明的右翼军统帅,杨武大将军、克勤郡王岳托,就被这明将张诚斩杀于阵前。 当时的他虽也十分痛恨,但在心中却隐隐暗喜不已,因为岳托不但能攻善战、头脑清醒,是大清国难得的卓有才干之人,可他毕竟是黄台吉的死党。 于国来讲,岳托之死是一大损失,然于多尔衮来讲,这何尝不是意外之喜,毕竟黄台吉少了一个得力帮手,那便不得不多用自己,正可趁此大展拳脚,树立威望。 但今次却又不同,多铎那可是自己的亲弟弟,是自己的一大臂助啊。 “张诚,本王定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多尔衮心念及此,不由咬牙切齿地痛骂起张诚来,更由此暗暗发誓,此生定必将张诚擒捉到手,将他碎尸万段。 再者,黄台吉在白庙堡为多铎设下衣冠祭,可却命多尔衮主持女儿河南岸军事,不使其回白庙堡祭奠多铎。 如此安排,多尔衮又怎能不有怨念,不过,他却是丝毫也不敢表现出来,反而处处更加小心谨慎,以免犯下丝毫过错,被黄台吉揪住不放。 虽然,皇命由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暂时代替继任的豫亲王多尼,来担任镶白旗的旗主,对此,多尔衮虽也是心中不愿,但多少还是可以勉强接受。 毕竟大家都是一奶同胞,血浓于水,就算兄长阿济格今日对自己成见极深,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总要强过外人。 随着清国内部人事调整的结束,明清两军又重新回到了对峙的局面。 主战场仍然是石门山和乳峰山一线,只不过,攻守易势之下,此时明军已略占主动,转为进攻的一方,无论兵力和地势,都已占尽上风。 但即使如此,一时之间仍是无法击溃多尔衮所部数万鞑贼虏骑,而就算将多尔衮所部击退,又该如何抢渡女儿河,也是摆在明军面前的一道难题。 支线战场便是黄土岭一线,由数万宣大精锐将士驻防在此地,他们与小凌河对面的豪格所率正蓝旗鞑子,已成对峙之势。 双方隔河相望,谁也不敢轻易渡河攻打另一方,尤其是清国肃亲王豪格,他因前次渡河偷袭河口失败,他被黄台吉一通呵斥,如今却是谨守河岸防线,再不敢莽撞行事。 豪格虽然性格鲁莽粗暴了一些,但却也并非是“二百五”! ………… 这“二百五”一词,可是有些来历的,相传更是与战国时期著名的纵横家苏秦,都还颇有些渊源。 据传在战国末期,有个历史上著名的人物叫做苏秦,他是个纵横家。 曾利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齐、楚、燕、赵、魏、韩等六国联合起来,结成同盟,以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秦国。 从而使得苏秦受到了六国君王的赏识,最后这六国竟然都封他为丞相,史称“六国封相”! 可当时,苏秦正在燕国真心效力,但却在暗地里私通燕易王的母亲,燕易王知道了这事以后,非但没有责怪苏秦,反而是待他更加优厚。 这使得苏秦十分惶恐,既觉得对不起燕易王,又十分害怕燕易王会突然暴起,而将自己诛杀,最后,他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亲身赴秦国行死间之计,以求成“五国伐齐”之事。 于是,苏秦就假装得罪了燕易王,而逃亡到齐国,齐宣王立即任用他为客卿。 而在齐宣王去世后,齐湣王田地继位,苏秦仍然十分受宠,他利用齐湣王对自己的信任,劝说湣王厚葬宣王,以向世人表明自己孝顺。 接着,他又再次劝说齐湣王大兴土木,以表明自己得志,并吞并富饶的宋国,而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则是使齐国先内耗,再失去外部盟友。 终于使得齐国内外交困,并受到秦、燕、魏、赵、韩五国联军大举齐,但即使如此,齐湣王对于苏秦仍旧十分信任,几乎是言听计从。 可齐国的众大夫们,却对此看得十分清楚。 于是,他们便暗地里派出一拨拨的杀手,刺杀苏秦,刺客趁苏秦不备,用匕首刺中了他的胸部,终使苏秦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齐湣王闻知这个消息后,自然十分的生气,他立即下令全城戒严,捉拿凶手,可刺客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又到哪里去捉呢? 自古以来,凡是精明之人就算到死,他也会有所算计,苏秦只是脑筋一转,便即想出了一个“引蛇出洞”的妙计。 苏秦留下最后一口气,对齐湣王说道:“王,我是将死之人,别无他求。 只希望王能助我复仇,请容我为王献上最后一计‘求齐王把我带到闹市之中,当着众人的面前斩杀,并讣告说我乃是燕人之间谍,并悬赏若干,即可找出那刺杀我的凶手来。” 齐湣王自是依言照做,他将苏秦在车裂于闹市之中,并张榜于市,声称自己要悬赏一千金,以奖励替自己刺杀苏秦之人。 此榜一出,果然有人上了钩。 一上来就是四个人要领赏金,而且,他们个个都一口咬定,苏秦就是自己所刺杀的,于是士兵就把他们都“请”到齐湣王的跟前。 齐湣王见到他们四人,自是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他仍然故作镇静,并且煞有介事地问他们道:“这里有一千金的赏钱,可你们有四个人,可怎么个分法?” 这四个人此时还不知中了计,他们高兴得立即回答道:“这个好办,咱每个人就分二百五。” 齐湣王一听,他们竟然还乐滋滋地想着如何分赏金,不由大怒,他拍案而起,大喝:“来人,把这四个‘二百五’,给我推出去斩了!” 这四个人,就这样成了无辜的替死鬼,而被齐湣王给杀了。 从此以后,‘二百五’这个词传到民间,慢慢就演化成了傻瓜、笨蛋和鲁莽的代名词,一直流传至今。 ………… 这晚晴空万里,明月高悬,星光璀璨。 张诚等人站在黄土岭最高处,俯望着小凌河两岸,只见岭上岭下,到处都是灯火相连。 再往远处看去,蜿蜒流淌的小凌河就如一条鸿沟,将两地阻隔,而对面也是灯火一片,虽没有己方这般壮观,但也是绵延数里。 随着距离渐远,灯火与星光竟连城一片,直蔓延到天际。 魏知策不由感叹起来:“这要不是打仗,如此灯火,该是一座多么繁华的大城啊!” “还是秀才想得多,咱现在想的就简单。” 张广达接着又道:“他娘的,得想个法子打过去,生擒了豪格这小子,还不活活气死奴酋洪太?” 张国栋闻言摇了摇头,道:“鞑子的防范越发小心,实在是不好渡河过去。何况,这周围船只早就被鞑子掳夺而去,而海上的渔船多不能在这河中行走。 就算还有一些小船,也不足用,我军若渡河人少,根本不是鞑贼的对手啊!” 就在这时,张诚却猛地转过身来,他双目精光四射,紧盯着张广达看去,直将他看得心里一阵发毛,磕磕巴巴地说道:“大……大帅,你……你别这么看我……咱……咱心慌嘞……” 张诚却不理他,只问道:“张广达,你刚才说的啥?” “咱……咱心里慌嘞!”张广达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知自己是哪一句话又说错了。 “不是这句,你之前那句?”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以吴代祖,洪总督兵行险着 夜空里,明月星空下。 大明宣府镇游击将军张广达,脸憋得通红一片,他结结巴巴道:“咱说‘他娘的,得想个法子打过去,生擒了豪格这小子,还不活活气死奴酋洪太?’” “对,就是这句!” 张诚有些兴奋的继续说道:“你们可看过《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 几人都是十分疑惑地看着张诚,张广达就继续说道:“看是不可能看,不过,咱到时听说书先生讲过几段。” 他抬起手里挠了挠满脸的大胡子,问道:“这个跟咱刚才那句话,又有啥干系嘞?” 张诚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再次看向小凌河对岸的清军营地,嘴里说道:“诸葛亮三气周瑜,你可是听说过?” “听到是听过,可这和咱又有啥干系。”张广达仍是不解。 魏知策毕竟是读书人,他在家时即熟读典籍,这时接言道:“湖海散人的《三国演义》中,确是有这个故事,然在《三国志》中并无记载,想来也是前人杜撰之事。” 他说到这里时,猛地拳掌相交,惊道:“啊呀。大帅是想效仿《三国演义》,也来一个三气奴酋洪太吗?” “哈哈哈!” 张诚大笑着道:“三气洪太,倒也不至于,不过气他一气,却并非不可!” 张国栋也凑上前来,问道:“大帅有何妙计?” “天机,自然是不可泄露!” ………… 这几日里,明清双方都在调兵遣将,各路军马不断行来走去,乍看上去好不热闹,可实际上却并未有何大的战事发生,只偶尔有一些小规模的哨骑交锋。 清军睿亲王多尔衮所部虏骑,也陆续后撤,在白庙堡东二十里处列阵,以护卫白庙堡安全,乳峰山与石门山北麓再无清军驻扎。 明军经过哨骑确认后,终于也有所行动,以密云总兵唐通所部军马列阵于乳峰山北麓的西侧,护卫大军侧翼,准备掩护大军渡过救锦。 在石门山与乳峰山的正北,明军连营鳞次梯比,自西向东依次为蓟镇总兵白广恩,宁远总兵吴三桂,山海关总兵马科三位总兵大帅的兵马。 蓟辽总督洪承畴一心想着要培养提携吴三桂,以求借他之手,彻底整顿辽东将门错综复杂的势力。 原本是要借助此次与清国的锦州之战,将吴三桂隆重推出,使他能够获得辽战首功,如此即可升其为辽镇总兵官。 洪承畴相信在自己的运筹下,以吴三桂来取代不好驾驭的祖大寿,指日可待! 可不曾想却在半路杀出来一个张诚,他在崇祯十一年,彻底击溃闯逆后,奉旨进京勤王时也曾见过张诚。 当时虽也略感惊讶,却并未将张诚真的放在心上,毕竟作为一方总督大员,见过的勇将虎将,恐怕数都数不过来,又怎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游击,太过上心。 只不过,这一次他这个老谋深算的封疆大吏,确实看走了眼,锦州战事打到如今,最出风头的反倒正是这个张诚。 洪承畴数次在深夜无心睡眠之时,总是会将吴三桂与张诚互作比较,在他看来二人同样都是军中翘楚,后起之秀。 吴三桂本就生得魁伟俊朗,且自幼既在戎马行中,军略超众,文武兼长,更有辽东将门的护佑与扶持,才得今日成就,出任团练总兵一职。 而张诚亦然,其同样出身宣镇军户世家,也同样是军中翘楚,少年英杰,然其家族在军中最为尊贵者,无非其叔张岩却也只是一个参将而已。 洪承畴至今都想不明白,张诚到底凭什么能先后得卢象升、杨嗣昌提携,现今又能得本兵陈新甲护佑,更是圣眷不衰。 而今,洪承畴亦知凭吴三桂,无论此后如何建功,怕是都难以盖过张诚的风头。 毕竟,斩杀奴王之功可不是随时都可取得,而且即使吴三桂能够侥幸再斩杀一位奴王,但有张诚珠玉在前,他还不是被其压得死死的。 但无论如何,洪承畴都要设法将吴三桂扶起来,即使不能盖过张诚的风头,但至少也要排在军功第二的位置。 毕竟,张诚再勇终是客军,一旦锦战结束,他可就要班师回到宣府镇,那时在辽东地方上,还不是以吴三桂军功最著。 所以,这一番部署便是为此,洪承畴将吴三桂的宁远军摆在中间,就是要告诉众将渡河救锦,是以吴三桂部兵马为主攻。 为了使将来的渡河之战能够顺利,他更是将白广恩和马科这两员罪将,再次派上了前线,使他们作为两翼的助攻兵马。 洪承畴甚至不惜承诺他们,这一次的渡河之战只要能够打到北岸去,他们二人便可前罪尽赎。 他之所以如此,便是激励白广恩与马科二人,能够在此番渡河之战时,奋勇向前,以求立功自赎。 只要大军能够渡过女儿河,在北岸打下一片营地,即使暂不能一举尽解锦州之围,但那时与锦州近在咫尺,锦围亦是随时可解。 到时,上报朝廷岂不是大功一件! 那时,即使张诚有阵斩奴贼伪王之奇功,然吴三桂却独得解救锦围的第一功,二人或可有机会平分秋色。 为此,蓟辽总督洪承畴甚至不准备调宣府军兵马,前来参与攻打女儿河的战事,但他却将驻扎在黄土岭一带的神机营前营将士,都调到了石门山下,以求给渡河军队最强力的炮火支援。 张诚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可神机营前营副将符应崇,却气得破口大骂洪承畴是直娘贼。 当然,符应崇不愿归不愿,也就是背后骂两句,而且蓟辽总督的将令他也是不敢不遵,接到调令的第二日,他便整顿军马炮车,告别张诚,向石门山行去。 如此一来,黄土岭这边就只剩张诚与王朴、李辅明的宣大军马驻守。 但王朴的大同军兵马,却是驻扎在黄土岭北侧数里外,按总督洪承畴的军令部署,他这一部兵马将在大战开始之际,沿小凌河向北进军。 大同军要一直向北,进军到女儿河与小凌河交汇处,再看各处战事进展,伺机支援各处,而李辅明的山西军本就兵马不多,且还要驻守娘娘宫与小凌河口,原本就不足使用。 如此,张诚所能调动指挥的军队,就只有自己麾下的宣府镇兵马,且还要驻守黄土岭,防备小凌河对岸的正蓝旗鞑子偷袭。 蓟辽总督洪承畴如此安排,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张诚再立新功,好使吴三桂有机会崭露头角。 对此,张诚不是没有意见,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军功最著,若凡事仍争在头里,恐怕会引起其他各位总兵大帅的嫉妒,甚至是憎恨。 毕竟不是张诚独领大军作战,还是要顾及到其他各位总兵大帅的想法。 其实,这种情况在大明笔笔皆是,尤其是流贼猖獗之时,往往都是集结数位总兵前去围剿,可一旦那支人马立功甚多后,其他各位总兵非但不受激励,反而表现得更为懈怠。 所以,他就没有在洪承畴跟前争取出战机会,当然张诚也想趁此机会,使自己麾下人马得以休整一番,免得将士们身心疲惫,反会影响到军心士气。 宣府军自入辽以来,尤其是进抵松山之后,各营将士便进入高度紧张的状态,虽然几次战事过后,大多已打消此前对于鞑子的恐惧心理。 但连番征战之下,各人精力、体力都是消耗极大,虽说连战连捷很鼓舞士气,然战损也是颇大,完全超过宣府军历次征战的损伤。 所以,各营上至主将,下至军士,也都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这个过程还是极为残酷的,是以失去朝夕相处战友的生命,甚至是亲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现在正可借此时机,使麾下将士得以休整,一些战损过大的营伍,也可趁着这个时间进行一番调整或补充。 张诚这次援辽,除了张广达骑营的辅兵营是正规军士编制外,其余各营也随军待了数百至千余不等的军夫杂役。 这些随军夫役都没有披甲,他们身上穿着的也都不是大红鸳鸯战袄,而是深青色的对襟夹衣,胸前和背后各有一个“夫”字,以显示他们的身份。 他们这些军夫在随军出战前,也都多少参与过营操,甚至有些军夫原本就是各堡的屯军,之所以报名参加军夫,无非就是想跟着混点工钱和赏钱。 要知道,张诚的宣府军从不随意拉壮丁,充作随军夫役,除非是在战事紧急之时,况且就是那时也多会管饱饭,或者发给工钱。 而像这种在大军出征前招募的夫役,那可就有着诸多的规矩,除了最基本的身家清白,有邻里作保以外,还要身强体健,并参加至少三个月的营操方可。 这等条件的壮丁,若是放在别处怕都是合格军士一般的存在了。 其实,张诚又何尝不知道,他这种选拔军夫的方式,也不过是一个折中的办法而已。 因为在大明朝廷里的各镇诸将,不论是一镇总兵,或者协守、分守副将和参将,又或是游击,所领兵马多寡,都是有定额的。 似张诚这等行径,以宣镇副总兵之名而统领数万兵马,可不是一般人敢为之事,毕竟这等行为难逃僭越之嫌。 而大胆如张诚,也是将各营兵马附在张广达、陈铮、张国栋、魏知策等几个游击将军名下,他自己所直接统率的不过只有标营数千人马罢了。 当然这一切的表象,都是为了糊弄朝廷里的那班官僚们罢了,实际上此次援辽的宣府军数万人马,都已经完全被张诚掌控得死死的,包括杨国柱当初统率的万余精兵。 关于御将统军之道,张诚也在慢慢学习,逐渐进步,但他却深知两点,其一便是谁掌握了钱粮,便即掌握了军队;其二能给部下将官们以希望,他们便不会离去,而会为了见证希望一直留在这个队伍之中。 历史经验已经证明,一个团队之内,必须有一个能够贯彻始终的纲领,同时有一个为大家指引方向的头领。 如此,这个团队才能不断壮大,不断吸引更优秀的人才前来投奔。 这也是现今这些官员们,始终十分在意个人声名的关键所在,一旦个人声名败坏了,名声臭了,也就无法再将众人凝聚到自己的身边。 所以,张诚虽然并不是十分在意自己的虚名,然却也在极力维持,不敢做下太过僭越之事。 前日在总督行辕的军议上,他便极少出言,而蓟辽总督洪承畴也不再似以往那般,频频点名张诚要他出言表态。 对此,张诚在初时还很是诧异,可当他看到坐在洪承畴身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后,便瞬间明了一切。 原来是因为王承恩的到来,洪承畴是想借机使吴三桂在王承恩跟前露脸,才如此一番运作。 他先是与自己幕僚,以及巡抚邱民仰等人议定了进军方略,然后再向吴三桂私下密授机宜,最终在军议之际,再由吴三桂口中提出。 如此一来,蓟辽总督洪承畴与辽东巡抚邱民仰二人,自然是会十分支持,且这个方案本身虽也谈不上无懈可击,然却也中规中矩。 而众人见督抚都赞同之下,自也不会再挑三拣四,这样,吴三桂不就在王承恩跟前露了脸,将来再立下些许战功。 一旦捷报奏闻君前,再有王承恩的耳边风一吹,那吴三桂不就再次显功于皇上跟前,将来提拔任用自然不在话下。 而让洪承畴最为信任的曹变蛟和王廷恩两部兵马,则与洪承畴的督标、邱民仰的抚标一起,作为预备队来使用。 如果吴三桂、白广恩、马科能够顺利突破清军北岸防线,那么他们将立即渡河,以求扩大战线,打出一段战略纵深来,好利于大军结阵固守。 对于洪承畴的这个战略部署,张诚在内心中,其实是持有保留意见的。 他并不是很赞同强渡女儿河,毕竟对岸的清军可不是木头人,其必定会在我军渡河时,予以阻击,即使最终渡河成功也未必能解锦围,且还会损失惨重。 然观军议时的情形,显然蓟辽总督洪承畴是早已定策,张诚便未在军议时建言!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这个冬天怕不好过啊 接连几日,清国皇帝黄台吉的鼻衄之症,都未见好转,他本人也是神不守舍,一副萎靡不振之态。 若是依了黄台吉的意见,在发出由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暂代满洲镶白旗旗主的那道旨意后,他就想要策马急奔,回返盛京去见宸妃海兰珠。 但却被礼亲王代善与诸位大臣所阻止,纷纷劝说他眼下锦州战事受挫,胜负未决之际,他身为大军将士们的主心骨,实不可在此刻离开。 可到了九月十八日这天,黄台吉的鼻衄之症才开始有所缓解,他便即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不顾代善与众人的拦阻,坚持要回盛京去。 “皇上,我大清举国丁壮尽集于此,怎可轻易离开,这里又交给谁来主持?” 礼亲王代善坐在御殿内,极力劝阻着黄台吉的不理智行为。 然而,黄台吉却似乎并未听进去,他的状态比前几日,已是明显好转,面上也有了些血色,喘息之间也已十分顺畅。 这或许是他决定立刻起身,返回盛京的勇气所在。 “大阿哥不必再劝,朕此刻心中痛楚,非尔等所能体会。” 他从御座上站起来向前走去,逐渐来到了雕窗下,能够看出他走得很轻松,丝毫不见病态,显然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至少在外表看去是如此。 黄台吉站立在御殿的雕窗下,举目望着窗外的枯枝,嘴里悠悠说道:“连窗外的树木都已凋零,她一个人在盛京,又如何不孤单,现更是身体有疾,朕怎能不陪在她的身边。” 他回过身来对代善等人道:“你等怎懂得朕的心?” 黄台吉快步走回御座,重新坐下后,语气沉重的对礼亲王代善和郑亲王济尔哈朗道:“朕回返盛京期间,锦州战事将交由睿亲王来主理。 你二人向来持重,素为朕所欣赏,今次便留驻锦州城外,襄助睿亲王与明国军马鏖战,明军虽势众,然其却畏我如虎,且不能上下一心。 你等大可结阵固守,待其显露破绽,再行出击。” 代善与济尔哈朗等人还待再劝,却被黄台吉挥手制止,他们心知黄台吉心意已决,便是任凭他们如何劝说,都是无用。 众人只得告退而出,然郑亲王济尔哈朗才出御帐所在,便即被一个老太监快步追上,又将他唤了回来。 济尔哈朗心里十分晓得黄台吉将他唤回,自然是有重要事情吩咐,果然当他再次走进黄台吉的御殿时,议政大臣、户部承政英额尔岱早已坐在这里。 他忙快步上前就在英额尔岱身旁坐了下来,先是同英额尔岱对望了一眼,便十分关切地看向御座上的黄台吉,等候着他的吩咐。 黄台吉先开口道:“朕,见你二人适才一副欲言又止之态,便着人将你二人唤回,可有何话说?” 郑亲王济尔哈朗先开口道:“皇上,臣自知不能劝阻皇上回盛京,可眼下锦州战事关键之时,确是离不开皇上啊。” 黄台吉笑着摇了摇头,对他说道:“此事,朕意已决,今日无须再议。” 济尔哈朗斜过略显肥胖的脑袋,看了一眼英额尔岱,见他也在对自己微微摇头示意,不由在心下暗自叹息了一声。 这时,黄台吉又继续说道:“朕,将你二人唤回,实有事吩咐与你等。” 他喘了喘气,才接着道:“朕离锦以后,你二人要做朕之耳目,不论此间大小事宜,皆要飞书报往盛京,以使朕知闻。” “嗻!” 他二人几乎同时站起来,微微欠了一下身子,便算是行过了礼。 黄台吉待他们二人坐好后,才又接着说道:“英额尔岱,你此番留驻义州,要替朕催着那些蒙古各部,出兵出粮,前时他们答应朕的兵马粮草,都要按期到达。 再有就是那边的屯田奴隶,可不要再行虐待他们,只要他们能好好劳作,为我大清国真心实意的种田打粮,便可使他们在此地安定下来。 今时可不同于往日,锦州战事,若是久拖不决,再这般僵持下去,我大军粮草可就难以维持,今年的这个冬天,怕不好过啊!” 他抬起头来望着御殿顶上,已显十分破旧的天花板,叹息道:“朕随先皇征战时,条件可比如今艰苦得多,不也一样打过来了?” 黄台吉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英额尔岱和济尔哈朗二人,这一次他的眼中又闪出精光,朗声道:“况今时已不同往日,我大清北有蒙古兄弟,南有朝鲜盟友,更汉军威力无穷的铳炮助阵,优势完全在我。 而明军却仍是懦弱如前,畏我如虎,就算有张诚的宣府兵马,还算能打,可那又如何? 他只万余人马,还想凭此扭转大局吗?” 他缓了口气,又道:“朕明日清早,即启程回返盛京,待那边诸事安顿,便会再返锦州城下。到时我炮火齐鸣,先破锦州城,再败明国援军。 一举生擒洪承畴,活捉宣府张诚,祭奠我战亡勇士英灵。 朕,更要带领我的勇士们,克宁远,破山海关,攻取明国京城,夺了他的汉家天下!” “皇上圣明,皇上威武。” ………… 九月十九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队身着明盔明甲的精锐骑士,策马奔出白庙堡。 他们身上都是一水的精制铁甲,胄顶皆是葫芦状的铁叶,盔缨为红氂,胄上的舞擎、盔梁、宝盖、盔盘等均为铁制。 而护颈、护耳、护项则均为布面铁甲形制,其外表面与甲身一样均为白缎,内里衬着精致的蓝色绸布,布面甲上的甲钉均为黄铜钉。 这一队五百人的精骑,竟然是十分难得一见的白甲巴牙喇兵,他们一路扬鞭策马,似乎很急切的样子,沿着女儿河北岸向东狂奔而去。 白庙堡外,清国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议政大臣、户部承政英额尔岱等各王官将都凝神向东而望,似乎在目送那一队精骑离开。 直到远处烟尘散尽,再也看不到一丝骑士们的身影,他们才纷纷返回白庙堡中。 代善的身体虽然还很硬朗,但毕竟是六十岁的人了,所以他走得十分缓慢,或许他已经适应了这种慢行的感觉,可以边走边思考一些问题。 走了一会,他忽然开口对济尔哈朗问道:“郑亲王,昨日皇上将你叫回,可有何特别的嘱咐?” 济尔哈朗先是一愣,不可思议的神情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代善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 但是他随即便释怀了,以代善的实力和能量,在黄台吉身边安插下个别眼线,其实也并不出奇,可现在他却敢于毫不掩饰的向自己提及此事,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济尔哈朗不敢再往下想去,他忙堆起笑脸迎上回道:“礼亲王,皇上见我在议事时,一副欲言又止模样,这才将我唤了回去。 我本想趁着人少,再劝劝皇上不要此时返回盛京,可却未皇上所阻,更是要我与礼亲王通力协作,好生帮着睿亲王主持锦州这边的战事。 除此,别无其他吩咐。” 代善脸上满是笑意,但却给人感觉到一丝冰寒,他淡淡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 小凌河驿往大凌河堡的官道,因年久失修,已然十分残破,两侧的大柳树也都只余枯枝。 一队白甲骑士正策马狂奔,在他们身后扬起一溜的烟尘,偶有一些残留在树枝上的枯叶,随风飘落在滚滚烟尘中。 在这队白甲骑士队伍中间,一个身穿黄色盔甲,打着黄色貂毛披风大氅的中年汉子,格外显眼。 他肥胖的身形策在马上,虽略显有些滑稽,但却 ………… 。。。。。 ?接连几日,清国皇帝黄台吉的鼻衄之症,都未见好转,他本人也是神不守舍,一副萎靡不振之态。 若是依了黄台吉的意见,在发出由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暂代满洲镶白旗旗主的那道旨意后,他就想要策马急奔,回返盛京去见宸妃海兰珠。 但却被礼亲王代善与诸位大臣所阻止,纷纷劝说他眼下锦州战事受挫,胜负未决之际,他身为大军将士们的主心骨,实不可在此刻离开。 可到了九月十八日这天,黄台吉的鼻衄之症才开始有所缓解,他便即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不顾代善与众人的拦阻,坚持要回盛京去。 “皇上,我大清举国丁壮尽集于此,怎可轻易离开,这里又交给谁来主持?” 礼亲王代善坐在御殿内,极力劝阻着黄台吉的不理智行为。 然而,黄台吉却似乎并未听进去,他的状态比前几日,已是明显好转,面上也有了些血色,喘息之间也已十分顺畅。 这或许是他决定立刻起身,返回盛京的勇气所在。 “大阿哥不必再劝,朕此刻心中痛楚,非尔等所能体会。” 他从御座上站起来向前走去,逐渐来到了雕窗下,能够看出他走得很轻松,丝毫不见病态,显然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至少在外表看去是如此。 黄台吉站立在御殿的雕窗下,举目望着窗外的枯枝,嘴里悠悠说道:“连窗外的树木都已凋零,她一个人在盛京,又如何不孤单,现更是身体有疾,朕怎能不陪在她的身边。” 他回过身来对代善等人道:“你等怎懂得朕的心?” 黄台吉快步走回御座,重新坐下后,语气沉重的对礼亲王代善和郑亲王济尔哈朗道:“朕回返盛京期间,锦州战事将交由睿亲王来主理。 你二人向来持重,素为朕所欣赏,今次便留驻锦州城外,襄助睿亲王与明国军马鏖战,明军虽势众,然其却畏我如虎,且不能上下一心。 你等大可结阵固守,待其显露破绽,再行出击。” 代善与济尔哈朗等人还待再劝,却被黄台吉挥手制止,他们心知黄台吉心意已决,便是任凭他们如何劝说,都是无用。 众人只得告退而出,然郑亲王济尔哈朗才出御帐所在,便即被一个老太监快步追上,又将他唤了回来。 济尔哈朗心里十分晓得黄台吉将他唤回,自然是有重要事情吩咐,果然当他再次走进黄台吉的御殿时,议政大臣、户部承政英额尔岱早已坐在这里。 他忙快步上前就在英额尔岱身旁坐了下来,先是同英额尔岱对望了一眼,便十分关切地看向御座上的黄台吉,等候着他的吩咐。 黄台吉先开口道:“朕,见你二人适才一副欲言又止之态,便着人将你二人唤回,可有何话说?” 郑亲王济尔哈朗先开口道:“皇上,臣自知不能劝阻皇上回盛京,可眼下锦州战事关键之时,确是离不开皇上啊。” 黄台吉笑着摇了摇头,对他说道:“此事,朕意已决,今日无须再议。” 济尔哈朗斜过略显肥胖的脑袋,看了一眼英额尔岱,见他也在对自己微微摇头示意,不由在心下暗自叹息了一声。 这时,黄台吉又继续说道:“朕,将你二人唤回,实有事吩咐与你等。” 他喘了喘气,才接着道:“朕离锦以后,你二人要做朕之耳目,不论此间大小事宜,皆要飞书报往盛京,以使朕知闻。” “嗻!” 他二人几乎同时站起来,微微欠了一下身子,便算是行过了礼。 黄台吉待他们二人坐好后,才又接着说道:“英额尔岱,你此番留驻义州,要替朕催着那些蒙古各部,出兵出粮,前时他们答应朕的兵马粮草,都要按期到达。 再有就是那边的屯田奴隶,可不要再行虐待他们,只要他们能好好劳作,为我大清国真心实意的种田打粮,便可使他们在此地安定下来。 今时可不同于往日,锦州战事,若是久拖不决,再这般僵持下去,我大军粮草可就难以维持,今年的这个冬天,怕不好过啊!” 他抬起头来望着御殿顶上,已显十分破旧的天花板,叹息道:“朕随先皇征战时,条件可比如今艰苦得多,不也一样打过来了?” 黄台吉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英额尔岱和济尔哈朗二人,这一次他的眼中又闪出精光,朗声道:“况今时已不同往日,我大清北有蒙古兄弟,南有朝鲜盟友,更汉军威力无穷的铳炮助阵,优势完全在我。 而明军却仍是懦弱如前,畏我如虎,就算有张诚的宣府兵马,还算能打,可那又如何? 他只万余人马,还想凭此扭转大局吗?” ………… ………… 。。。。。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黄台吉遇袭 清军正黄旗巴牙喇分得拨什库穆德格,领着刚刚出哨的巴牙喇兵策骑急急往回奔来,不住摇动着手中的枪旗。 正黄旗巴牙喇牛录章京彰古力见状大惊,他看穆德格枪旗挥动示意,显然是遇到了敌袭。 彰古力眼中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因受女儿河与小凌河的阻隔,此地已属于是清军的内线,又是哪里来的敌人? 就算有个别明军哨子,敢于犯险深入这边探查,可他们也必定会隐匿行踪,生怕被己方发觉才是,又怎会突然发起攻击。 更何况自己这边又是足有五百人的巴牙喇勇士! 可待穆德格奔近一些时,依稀可见他身后竟只有八骑勇士回来,且许多人的衣甲上,都隐现出片片殷红的血迹。 “快,结阵。” 彰古力大声呼喊:“旦岱,领四十骑居左;鄂兑,领四十骑居右,为我护住两翼。” 他话音才落,便见数十骑巴牙喇勇士有序的向两翼展开,他们犹如雄鹰张开的翅膀一般,迅疾而猛烈。 见到两翼已然依令展布,彰古力才又大喝道:“甄特,迅速结成锐阵,准备接敌。” 就在这时,迎面奔回的穆德格等人九骑已来到五十步外,已然可以看得真切,穆德格的左肩上还挂着两支箭矢。 而余下的八名巴牙喇勇士中,也有三人已经负伤,另外五人身上也满是血迹,不过看上去倒像是敌人身上溅出来的。 其中有两名巴牙喇勇士,还各牵着几匹战马,内里的两匹战马上,赫然出现两具巴牙喇勇士的尸身。 未等彰古力询问,已奔至二十步内的穆德格就大声喝着:“彰古力甲喇,敌袭。” 彰古力不愧是沙场老将,虽心中惊异,但表面却十分沉稳,他喝问:“哪里来的敌人?可是明狗,有多少人马?” 穆德格策马奔至彰古力身前,他抬手回身指着不远处丘陵上的一片丛林,报道:“彰古力甲喇,是明狗子,有超过二百骑的明狗子。” ………… 原来,刚才穆德格奉命领十骑巴牙喇兵,策马奔前哨查,但因这一带已属清军内线,他们根本不相信,明军还敢于渡河来边哨探,所以多未放在心上。 其实在他们看来,就算有个别明军迫于上官压力,敢于偷偷渡河来此地哨查,也必定不会深入,且会更加小心隐匿行踪,生怕被己方捉生军擒住。 可事实却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就在穆德格等人离队约三百步时,眼前出现一片丛林,虽枝叶几乎落尽,但这片丛林中大树参天,占地极广。 林中更是黑黝黝一片,在晴空下仍是给人一种暗无天日的感觉,穆德格策在马上向众人挥手示意。 他们便立刻散开成扇形,向这片丛林逐渐靠近,在距离丛林边缘还有不足二十步的时候,穆德格就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 他总感觉似乎有一双恶毒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自己一般。 猛然,丛林边缘那一排大树下,积攒起来的落叶竟腾空而起,他们在空中不断飞扬开来,而飞扬的落叶中,更似乎有一个个庞大的影子,有如人的身形。 “不好,有埋伏!” 穆德格一眼看出不对劲,他急切大喊的同时,也立刻以左手旁牌护住了自己的面门处。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阵“嗖……咻……咻咻……”的声音响过,数十支利箭与快弩,无声无息的向着这些鞑子巴牙喇兵,直射而来。 他们久经战阵,个个都是战技突出,且悍勇不畏死,才得入选巴牙喇勇士,按理这些弩箭很难伤到他们。 但却因为他们自己的疏忽大意,竟未能及时发现这里的不同寻常,致使敌人在二十步内发动了偷袭。 如此距离上,即使如他们这些搏战经验极为丰富的巴牙喇勇士,也是束手无策,一时间“叮……当……噗……噗……笃……”等各种声音交杂。 显然,在这一波偷袭之下,穆德格的哨队损失惨重,他们这边立时便有三名巴牙喇勇士,被射落马下。 就连穆德格本人的身上都被射中两支箭矢,一支弩箭,更别说其他巴牙喇勇士,也都是大多被弩箭射中。 当然也有的人,是因为胯下战马被射中,发了狂,才将其颠落马下的。 穆德格能入选正黄旗的巴牙喇营,且还是一名巴牙喇的分得拨什库,自然不会是胆怯之辈,只见他大声吼叫着,一把将射中腹部的弩箭拔除。 他接着就大吼道:“杀,杀光尼堪……” 原来,就在这一瞬间,他就已看清那些从大树下,枯叶堆里暴起之人,个个都是一身红色战甲,而身上更打着大红色的披风。 不是明军哨子,还能是谁? 穆德格本以为就是十几个明军哨子,以为己方人少,才想要暗中伏击捉生,可他手中才取出来的一杆投枪,尚未投射出去。 就看到丛林中又是一排人头攒动,密密麻麻身披红色衣甲的明军,奔涌而出。 穆德格不由一阵心慌,倒不是因为发现明军人数远大于自己,感到害怕的那种心慌,而是因为这些明军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气势。 他们自在树下暴起之时开始,到现在又有数十人自丛林深处,急速奔出,然却无一人发出声响,这不寻常。 简直是太不寻常了? 树林中,除了刚才的弓弦颤动和箭矢破空之声,现在就只剩下明军脚踏落叶的“沙沙”声音。 依着穆德格的经验判断,明军在作战时,都是胡叫乱喊着为自己壮胆,可眼前这一支明军,竟然在冲锋之时,能够做到鸦雀无声。 这可不简单,不是经过艰苦操练,以及经过战场锤炼的军队,是无法做到的,让穆德格略微感到些许恐慌的,也正是这一点! 但作为大清国的巴牙喇勇士,更是能够作为清国皇帝的护卫亲军,什么样的沙场战阵没有见过,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被唬住的。 他双腿控马,略微稳住战马动作,接着大声嘶吼,手里的投枪便如箭离弦般飞射而去,正中一个明军将士的大腿,强大的力道竟使投枪直接贯腿穿过。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数林两侧的边缘传来,咋听上去竟似乎有百骑之多。 若说树林里的数十个明军将士,也就是让穆德格一惊,可现在两侧传来的马蹄声,却使穆德格感到了真正的害怕。 毕竟,此前他是以骑兵对战明军步卒,就算明军人多,但优势仍然在我,可现在这左右两侧奔来的,却不知是敌是友。 照目前情势判断,自己应是中了明军的埋伏,他们在这林中不知暗藏了几层的伏兵,且在林外又有骑队隐伏。 也唯有如此,他们才敢于偷袭自己。 可自己这十一骑,对付上百明军步卒,也是无丝毫惧意,但若是对上过百明军哨骑,他可就没有丝毫把握了,更何况这里还有近百的明军步卒。 穆德格当机立断,他一边迅速兜转马头,一边大喝:“抢回尸体,咱撤啦。” 余下的几骑清军巴牙喇勇士闻令后,纷纷加速前冲,射出手里的投枪、飞斧、铁骨朵等物,拨转了马头疾驰而走。 他们路过同伴落马之处时,竟将身体低伏在马鞍上,单以一手牵紧战马缰绳,而另一只手疾速探出,稳稳抄住地上的同伴尸体,拉上自己的马背带回。 而刚才落马的三人中,只有两人被疾速射来的弩箭,命中了要害,另一人却是因为战马中箭发狂,才被颠落马下的,这时也被同伴救回。 ………… 而现在,正黄旗巴牙喇营甲喇章京彰古力,凝望着远处的几道烟尘,眼中满是凶戾的杀气,他沉声喝道:“好大胆的尼堪,竟敢来这里送死。” 他奋力举起自己手中的虎枪,朗声喝道:“各位勇士,皇上就在你们身后,冲上去,杀光尼堪,为皇上开路!” 他正要打马冲上,就听身后一阵马蹄声音传来,还未及回身望去,就听一个声音说道:“彰古力甲喇,皇上着我来问你,前方可是明军哨骑?人马几何?” 彰古力这才看清来人,忙大声回道:“回布延额附,前方确为明军哨子,不知是从何处来了此地,人马该在二百上下。” 他回过话后,接着又抱拳大声道:“请布延额附回奏皇上,奴才这就出击,定将这些明狗全部击杀,以赎他们惊扰皇上圣驾之罪。” 布延额附这时已奔至彰古力身前,他凝望着远处的滚滚烟尘,朗声说道:“皇上有旨:明军现身此地,绝非偶然,其必是有所图谋,尔务必重视,不可轻视之!” “嗻。” 彰古力先是大声接旨后,才又开口说道:“奴才该死,竟让明狗惊扰圣驾,延误皇上回京。还烦劳布延额附前来传旨,真是罪过。” 别看彰古力是一介武夫,可他不止四肢发达,悍勇敢战,更是粗识文墨,就刚才这番答问,便是十分得体。 果然,布延额附就觉得十分满意,他喝道:“去吧,为皇上杀敌。” “杀,杀光尼堪……” 彰古力大声吼叫着,就率领百余骑巴牙喇勇士迎了上去,穆德格和甄特二人,则分别在他的左右护持。 望着彰古力奔去的背影,布延额附的眼神中也充满了信心,他似乎已经看到彰古力大杀四方,将来犯的这股明军哨骑,斩尽杀绝。 布延,姓郭尔罗特氏,他本是蒙古族人。 初时为察哈尔部的塔布囊,于天启七年时候,才前来投奔归附于皇太极,隶属满洲正黄旗,娶了努尔哈赤的女儿,成为了黄台吉的妹夫,所以才被称为额附。 他曾先后从军征伐栋奎部、克什克腾部、喀尔喀部,也曾进犯过大明内地,因功累进封世职三等梅勒章京,官居清国议政大臣,兼正黄旗的巴牙喇纛章京。 ……&……%%&………… 清军正黄旗巴牙喇分得拨什库穆德格,领着刚刚出哨的巴牙喇兵策骑急急往回奔来,不住摇动着手中的枪旗。 正黄旗巴牙喇牛录章京彰古力见状大惊,他看穆德格枪旗挥动示意,显然是遇到了敌袭。 彰古力眼中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因受女儿河与小凌河的阻隔,此地已属于是清军的内线,又是哪里来的敌人? 就算有个别明军哨子,敢于犯险深入这边探查,可他们也必定会隐匿行踪,生怕被己方发觉才是,又怎会突然发起攻击。 更何况自己这边又是足有五百人的巴牙喇勇士! 可待穆德格奔近一些时,依稀可见他身后竟只有八骑勇士回来,且许多人的衣甲上,都隐现出片片殷红的血迹。 “快,结阵。” 彰古力大声呼喊:“旦岱,领四十骑居左;鄂兑,领四十骑居右,为我护住两翼。” 他话音才落,便见数十骑巴牙喇勇士有序的向两翼展开,他们犹如雄鹰张开的翅膀一般,迅疾而猛烈。 见到两翼已然依令展布,彰古力才又大喝道:“甄特,迅速结成锐阵,准备接敌。” 就在这时,迎面奔回的穆德格等人九骑已来到五十步外,已然可以看得真切,穆德格的左肩上还挂着两支箭矢。 而余下的八名巴牙喇勇士中,也有三人已经负伤,另外五人身上也满是血迹,不过看上去倒像是敌人身上溅出来的。 其中有两名巴牙喇勇士,还各牵着几匹战马,内里的两匹战马上,赫然出现两具巴牙喇勇士的尸身。 未等彰古力询问,已奔至二十步内的穆德格就大声喝着:“彰古力甲喇,敌袭。” 彰古力不愧是沙场老将,虽心中惊异,但表面却十分沉稳,他喝问:“哪里来的敌人?可是明狗,有多少人马?” 未等彰古力询问,已奔至二十步内的穆德格就大声喝着:“彰古力甲喇,敌袭。” 彰古力不愧是沙场老将,虽心中惊异,但表面却十分沉稳,他喝问:“哪里来的敌人?可是明狗,有多少人马?”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名传千古的好汉子 九月十九日,辰时末,在大凌河堡西南约三里外,袭击清国皇帝黄台吉护卫的正是宣府军虎卫营将士。 原来,林芳平遵照宣府总兵张诚的军令,早在数日前便在清国肃亲王豪格正蓝旗驻地的上游,寻到一处回水湾,这边的河道即浅又坚实。 只因两侧沿岸多芦苇蒿草,又有许多陡石,清军以为这里不宜人马渡河,更加之十分临近女儿河汇入之处,还是距离小凌河驿很近的地方,便未在此地设防。 前几日,只有十几人从这里悄悄的渡过小凌河,他们初时并未到远处去哨查,而是就近在一处偏僻隐秘的山谷密林中,建立了一个秘密交通站。 原本,林芳平只是想将这里作为渡河后的一个休息点,换过河水打湿的衣服,而且这里还可以存上一些粮草,养两匹马以为急需之时使用。 接下来的几日,虎卫营哨骑一直在周边隐秘哨查,虽未能截获清军与盛京往来的信函,但也将周围地形和清军部署,基本上哨查清楚。 而不知为何,就在前日张诚竟突然下令,要他们虎卫营全体将士携带三日口粮,秘密潜渡小凌河口,到小凌河驿与大凌河堡官道埋伏。 因战马渡河困难,他们历时足有两日,才算将全虎卫营六百精锐将士悄悄渡过了小凌河,但却只能是一人一骑,完全没有可以换乘的战马使用。 按理,外出哨探的骑兵至少也要一人双马的配置,免得遭遇敌人骑队时,不能逃脱,而像张诚这样的部署,就几乎是拼死一战的态度。 幸而虎卫营是其亲军卫队一般的存在,大家虽在心中仍难免有所疑虑,但仍是能毫不保留的坚决执行。 初时,就连虎卫营游击林芳平都以为,张诚只是想让他们在背后奇袭豪格的大营,以策应主力强渡小凌河。 哪里曾想,张诚竟然是想让他们在这边截杀清国皇帝黄台吉? 初闻军令的时候,林芳平的整个脸都绿了,就算他此时已将张诚奉若神明,也觉得这一行动太过大胆。 他倒不是怕死,甚至整个虎卫营的所有将士,都可以为了张诚去死,只是觉得这一行动太过于大胆,可以说是一次壮士断腕。 按照张诚的话说:“要有‘慷慨赴死’的精神,有‘壮士断腕’的勇气,才能完成这一军事行动,而这一次行动的目的,并非是一定要将奴酋洪太,一举截杀。 你等就如同一柄尖刀,但只要能够在半途截击奴酋洪太,无论能否将之击杀,此番行动都算是圆满,尔等也将会因此‘名扬天下’。” 林芳平依照张诚的吩咐,已然在此潜伏一日夜,终于在今天与黄台吉的护卫部队遭遇。 他们以少数步卒埋伏在密林边缘的落叶中,而骑兵暗伏在两翼,在双方接战的同时猛然出击,果然就轻易斩杀两名鞑子的白甲巴牙喇兵。 这还是怕后续战事激烈,未敢轻易使用手铳的缘故,若不然,一通手铳轰射,怕是这十一个鞑子白甲巴牙喇兵,就全都撂倒在此处。 接下来就是毫无悬念的追击,林芳平并未全军出击,他将虎卫营左部的二百余精骑暗伏于密林中,以为接应。 而他只带了中部、右部四百余骑士,分作五路,策马追击而上。 此刻,林芳平和虎卫营的众将士们心中,只记着张诚所言:“将来,尔等在外面吹牛,也有了本钱,要知道在这世上,可还没有人敢于截杀鞑子头! 不管是在酒桌上,还是在亲族兄弟中,今日这番事迹传扬出去,还不人人艳慕尔等,个个都是好汉子,敢于直击奴酋的好汉子,名传千古的好汉子!” 林芳平看着对面大约两百余鞑子白甲骑兵,他们向两翼迅速展开,犹如伸出两个大翅膀,正向己方席卷而来。 他以双腿控马,摘弓取箭,也不费心瞄准,只向着正前方略微太高,将弓拉满就猛地射了出去。 “嘀……”一阵刺耳的鸣镝声音传来入虎卫营众骑士的耳中。 原来,林芳平刚才所射之箭,竟是为大家指引方向鸣镝响箭,虎卫营的五部骑兵马队,犹如五支离弦利箭一般,在鸣镝响箭的指引下,疾冲而上。 他们并无与清军捉对厮杀之心,而是想要集中力量攻击一点,直接击穿清军骑阵的中心。 林芳平此时已将弓箭收起,他左手持着一柄短铁锏,右手则握持一杆短手铳,同时大喝:“手炮,都使手炮,不可恋战,击穿敌阵,杀……” “杀……杀……杀……” 随着大喝的声音传递,四百余虎卫营精锐骑士的怒吼也逐渐合在一处,与战马踏地的声音交相辉映。 随着双方不断接近,已然可以清楚的看到对面清军骑队,尤其是中间一员清军将官的背旗,看上去竟然还是个巴牙喇牛录章京。 林芳平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牛录章京彰古力,他双腿控马,左手略微抬起,好让手臂上的旁牌护在胸前,右手也轻轻放在马鞍上,做好了随时可以举铳发射的准备。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就在双方距离进入三十步时,电光火石之间,投枪、飞斧、铁骨朵乱飞,随之而起的便是阵阵轰鸣。 “……砰……轰……砰……轰……” 铳炮轰鸣中,烟尘漫天而起,疾冲上来的明军虎卫营将士,犹如一个个红甲天神般,从烟雾中杀出,明清双方的第一轮骑兵交锋,就这样展开。 林芳平的手铳没有射中彰古力,但却将他右侧一个鞑子胸口击穿,不过在两军交错时,他心急之下竟将刚打射完的手铳,当作暗器直接抛出,砸向了彰古力。 这倒把彰古力吓了一跳,他忙挥动虎枪将飞来的手铳击落。 可未曾想到林芳平之所以将手铳抛出,就是嫌插回铳套太费时间,他这边右手才将手铳才抛出,便直接下探又抽出一杆手铳来。 林芳平策在战马上,来了一个漂亮的犀牛望月,回身就是一铳,“砰”的一声,烟雾腾起间,一颗铳弹带着炽热的火花,向着彰古力激飞而去。 而此时彰古力也正回望林芳平,但他却未曾想到林芳平能如此快速的再次换铳射击,眼睁睁看着那一颗铳弹疾射而来,却是无能为力。 此刻,天不怕地不怕的彰古力,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无助,他的眼睛中也第一次出现了惊恐的神情。 他甚至感觉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结,而自己更是连呼吸都无法做到,他大张着嘴巴似乎想要喊叫,可只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未发出一丝声音来。 “砰……噗……” 无比犀利的铳弹击碎了他左胸前面的铠甲,一股血箭激飞,铳弹在射入彰古力身体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变了形状。 但其强大的势能却未减去多少,在彰古力身体内又再一次次的改变着自身的形状,无情地将他胸腔内的心脏击得粉碎。 彰古力仍然大张着嘴,但面上神情却变得狰狞可怖起来,他的眼、耳、口、鼻等处,都在向外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猛然,彰古力的嘴里喷射出一股浓稠的血箭,面上神情也随之一暗,整个人便即十分僵硬的轰然栽倒马下。 这一轮对冲,清军可谓是损失惨重,他们在三十步距离上使用投掷武器,发起的攻击,只对明军前面几排将士有所威胁。 而明军犹如五支利箭,迅速贯穿清军骑阵,他们在冲过之时,每人至少打射了一次手铳,云州短手铳制作精良,本身就哑火率极低。 如此直进的距离上,其命中率也有所保证,就算不能击中鞑子,可即使击中敌人战马,也可使马上的骑士翻倒地上,或死或伤。 清军中间的一百多精锐巴牙喇勇士,瞬间为之一空,竟然有近八十人被虎卫营将士用手铳射落马下。 如此战果,若是在林芳平看来,才是勉强可以接受,毕竟己方四百余杆手铳射击之下,才射落这点鞑子,也就是个一般水准。 可在清军一方看来,这才刚一接战,便折损近百巴牙喇勇士,那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啊! 其实,这也怪不得鞑子惊异,要知道鞑子的普通披甲兵,在对战明军之际,就能以一当十,更何况这些百里挑一的精锐白甲巴牙喇勇士? 而且,林芳平也是狡诈了一些。 他在密林设伏之时,并没有使用手铳这一杀敌利器,如此一来,就给鞑子们造成了一种错觉,并没有防备明军会突然祭出手铳。 所以,才能在第一次接战,让明军获得如此战果! 林芳平却并不想给鞑子喘息的机会,他策马在最前,左手高举短铁锏,指向正前方的黄台吉所在之处。 振臂大声呼喊道:“弟兄们,前面就是奴酋洪太,想要扬名万世的好汉子,随我杀奴!” “杀奴……杀奴……杀……” 他们犹如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发了疯似的向着黄台吉所在的方向冲去,扬起一溜溜漫天烟尘。 这一次随林芳平出击的虎卫营右部,其主将正是蒙古族人苏老虎,他们部落本是归属于察哈尔部,是林丹汗的部曲。 可当年林丹汗为避开后金军队的攻打,率部向西北边地奔逃之时,过于急切,许多部落都被抛下,留在了河套一带。 苏老虎的部落便是其中之一,可当后金军队赶到之后,他们迫于实力太过弱小,无法反抗,只能随众归附于后金。 但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另外两支平日就有矛盾的部落,竟然在后金军队主帅多尔衮跟前,肆意诋毁苏老虎的部落。 多尔衮当时正在预谋除掉归化城土默特旗旗主俄木布,他当时便不问青红皂白的将苏老虎部落,直接划入支持俄木布的一派。 正是多尔衮的这个骚操作,将苏老虎所在部落推向了深渊,也永远的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 自此以后,苏老虎的部落就被边缘化,几乎沦为其他蒙古大小各部的奴隶,他们不堪欺辱,几度迁移部落定居地。 最后在不得已之下,才逐渐退缩到独石口附近地方,甘冒被明国军队骚扰的风险,也要躲避同族的压迫,最终部落里的大部分青壮,都被张诚所招募。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虽然对林丹汗未必多忠心,但是对于当初的后金,现在的清国,可谓是恨之入骨。 杀起鞑子来,苏老虎、莫日根这些蒙古将士,可丝毫不比张广达、林芳平他们逊色! ………… 布延额驸正在黄台吉跟前捧着臭脚,一通吹嘘着巴牙喇勇士的厉害,彰古力又是如何勇猛,那些明狗根本就是来送死的。 然现实却是立刻就打了布延额驸的脸,虽因距离稍远,手铳轰鸣声音并没有身临其境那般响亮,可黄台吉也是隐隐听闻。 就在他眉头深锁,心中疑虑之际,却看见前面己方勇士纷纷被射中落马,原本还密密叠叠的骑阵,瞬间就为之一空。 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布延额驸,此刻长大了嘴巴,一副目瞪口呆之状,似乎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般。 到底还得是沙场搏战出来的武将,遇事沉稳不慌,兵部右参政、议政大臣、镶黄旗巴牙喇纛甲喇章京超哈尔就十分冷静,只听他说道:“这股南军不太对劲,像是明国宣府的兵马!” 闻听此言,镶黄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遏必隆忙附和道:“有胆渡河袭我,除了那个宣府张诚,怕是再无第二人。” 清国皇帝黄台吉虽心中略感惊讶,但面上却无丝毫惧色,他毕竟是马上皇帝,十几岁起就随在老奴身边,上阵搏杀,一生不知遇到了多少要命的危险,又怎会惧怕对面冲来的数百明军。 但黄台吉不害怕,并不等于别人也不害怕! 身为工部承政的宗室子弟锡翰,就感到了一丝害怕,因为对于白甲巴牙喇勇士的厉害,他可是知道的。 但对面冲来的明军,在一瞬间就突破彰古力的防线,并向这边疾冲而来,可见其确不一般。 他忙对超哈尔提醒道:“超哈尔甲喇,快快布防,决不能叫明狗惊扰了圣驾!”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结阵吧,朕的勇士们! 镶黄旗巴牙喇纛甲喇章京超哈尔策在战马上,心中着实有些惊慌,他倒不是对奔来的明军感到害怕。 而是,自己担负着护卫皇帝陛下的重要职责,若是使来袭敌骑惊扰了圣驾,那可是百死难赎之罪啊! 超哈尔先是大声喝令:“阿福尼,迈图,你们各领五十个勇士,前出结阵,为左右两翼,与我夹击明狗。” “嗻……嗻……” 阿福尼、迈图二人大声应令,各率五十勇士策骑奔出大阵,在超哈尔前面的左右两侧,各结成一个方阵待命。 超哈尔又大声喝令道:“瓦音布,你领五十勇士在我之后结阵。听着,你是最后一道防线,若明狗从我这里突破,你可要以死相搏,绝不可使之惊扰了皇上的圣驾。” 一个膀大腰圆的清将越众而出,大声应令:“嗻。” 超哈尔一双大眼睛瞪得提溜圆,他又看向一个清将,大声喝道:“觉罗硕尔昆,给你五十白甲勇士,留在皇上身边护卫,定要守护皇上安全。” “嗻!” 觉罗硕尔昆大声应令后,又喝道:“请超哈尔甲喇放心,硕尔昆就算命不要了,也不会让明狗伤着皇上。” 这时,锡翰和遏必隆也来到黄台吉的马前,劝说他向后退却一些,免得被明军冲上来,受到惊扰。 可黄台吉却是不以为然,别看他身形十分的肥胖,然其却一丝也不显笨拙。 他策骑在一匹通体银白色的战马上,猛地抽出腰间佩刀,纵马向前跃起十数步,来到众勇士之前,朗声喝道:“大清国的勇士们,你们是苍天上的雄鹰,是雪原上的猎犬,是如今脚下这片土地的主人。” 黄台吉高举佩刀,策马在一众巴牙喇勇士前往来奔驰,就好像在巡视自己的部下一般,他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才又继续喝道:“现在,可恶的尼堪竟敢到这片土地上来撒野,你们能容忍吗?” “不能!” 内大臣、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塔瞻,第一个拔刀怒吼起来。 “不能……不能……不能……” 这边的三百名清国巴牙喇营勇士,也随着塔瞻之后,发出整齐的怒吼声。 黄台吉看着发出声声怒吼的勇士,他也是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佩刀,待吼声稍显平息,他又再次喝道:“勇士们,尔等手中的虎枪、钢刀,是孩童的玩具吗?” “不是……不是……不是……” 黄台吉对将士们的反应很满意,他继续大声鼓动道:“勇士们,用尔等手中的虎枪、钢刀,让明军后悔来到这片土地上。 让尔等手中的虎枪、钢刀,沾满明军士兵的鲜血吧!” “杀……杀……杀……” 黄台吉满意的点着头,最后喝道:“勇士们,朕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看着尔等杀光对面的明军。 结阵吧,朕的勇士们!” “杀……杀光尼堪……” 三百名清军巴牙喇兵,在声声怒吼中快速结成一个个方阵,他们前面是阿福尼、迈图所领的两个五十人的方阵,分别在左右两侧。 巴牙喇甲喇章京超哈尔,亲自领一百名精锐的巴牙喇兵为第二道防线,他这里也是主防线。 按照超哈尔的设想,他只要能拖住对面冲来的明军,只要阿福尼和迈图两部能及时过来包夹,便有把握将这些明军全歼于此。 就算他们中的个别人,能够从自己这里突破,那又如何? 在自己的身后,还有瓦音布的五十名勇士,而且觉罗硕尔昆还有五十名勇士,专门负责守护皇上的安全。 虽然,刚才看到约一里外,彰古力所部前锋阵中一大蓬烟雾腾起,可超哈尔却以为明军铳炮固然犀利,但既已燃放过,便不足惧了。 莫说是超哈尔,就连其他各官各将,此刻也都未将虎卫营的铳炮放在心上,毕竟在他们眼中,明国辽东军马就多使三眼铳,虽声若雷鸣,然其实际威力也不过尔尔。 这边说话间,对面的明军便已奔至前方二百步左右,他们似乎在逐渐减缓马速,并没有连续发起冲锋。 而在明军骑阵之后,又有百余名清军的巴牙喇营骑士,重新聚集在一起,正结阵追在明军骑阵之后。 如此一来,林芳平所部四百余骑将士,反倒是处于被清军包夹之中。 可他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惧意,只听他大声喝道:“石猛、特木尔跟在我身后,为中军;苏老虎,你领一哨为左翼,常家兄弟为右翼,咱们分开冲。” “是嘞。”常正熊大声应令。 而虎卫营右部千总苏老虎却是十分正式的喝道:“喏。” 他们都知道这一次,因为是在鞑子的内线作战,只能凭借着自己营中这六百弟兄们来折腾,完全没有后援的存在。 折腾好了,大家还能混个全身而退,不论能否击杀鞑子皇帝,回到营中也个个都是英雄,可若是折腾孬了,这六百个精锐的虎卫营将士,有可能就要全都撂在这片土地上。 所以,他们也不敢含糊,林芳平果断下令,他们就坚决执行,立刻由刚才的五股骑队,变换成三队精骑,分开三个方向直奔清军骑阵而去。 苏老虎和常家兄弟各领一百精骑,分别冲向清军骑阵最前的两个小方阵,而林芳平则亲自率领近两百精骑,直冲超哈尔的中军。 林芳平这一边每人都再取出一支新的手铳,握持在手中,而有些战士则是左右各握持一支短手铳。 原来,张诚知道他们此番渡河,必是九死一生,若是战到激烈处,恐怕连给手铳装填子药都没有时间。 所以他从张广达的骑营,调出来六百余杆短手铳,将虎卫营各将士每人又增加一杆的配置,所以就算他们刚才已经打过一铳,但许多将士手上却仍然有两杆手铳。 然而,这一次清军却是已经有了准备。 超哈尔早就命令自己率领的百骑巴牙喇兵,都取强攻在手,因策在马上不利于腰部发力,难以拉开强弓。 所以,超哈尔这边有五十骑兵都是下马步射,另有五十人还策在马上,为大家看着战马不使其乱跑。 眼看对面的明军已进入八十步的距离,超哈尔将手中的强攻拉得满满,就在明军冲进七十步距离时,他猛地一声大喝;“放!” “嗖!嗖!嗖!……咻儿……” 箭矢破空之声接连不断,五十支大礼披箭划破长空,犹如一支支厉鬼的勾魂叉般,向着疾冲而来的明军骑士射去。 按理,虎卫营将士们个个都有自己的精良铁甲,然他们此番为了渡河时省些事,却并未人人都是披甲泅渡,现在只有冲在头里的十余人是顶盔掼甲。 而在后面的众骑士,大多没有披甲,他们只是穿着普通的鸳鸯战袄,最多有个别人在战袄内穿了一层软甲。 虎卫营将士的主武器是制式的,每人一杆虎枪、两杆短手铳,而对于副武器和铠甲,却并未规定统一的制式。 这是因为虎卫营的将士,经常外出执行哨探的任务,所以他们多保留了自己的趁手武器,还有穿惯了的盔甲,而虎枪却是他们在战场上,结阵搏战时才会使用的兵器。 唯一例外的是——短手铳。 这个近战大杀器,一经推出,便在宣北军将士中大受欢迎,尤其是虎卫营的将士,他们外出哨探频繁,此前不是背着一杆云州铳,就是用三眼铳。 总之都不是很方便,可这短手铳却是不同,首先是短易于携带和取用,其次是快,拿起就放,无须准备火绳引火。 而现在,为了能够尽快突破清军骑阵,他们又将依靠短手铳的威力了。 就在刚才与彰古力所部清军的交锋中,虎卫营也付出了四十余人的伤亡,若是在平时,以四十换八十,那可就是大胜了。 但现在却不行,因为己方没有后援,而鞑子的增援却随时都会到来,且还会源源不断,毕竟对面的可是清国的皇帝黄台吉本人啊! 所以,不论成败,虎卫营在这里都只有一战,即使是面对着清军射来的利箭,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不能有丝毫退缩。 因为这一战过后,不问结果,他们都要迅速撤退,惟有如此才能使自己不被鞑子包围歼灭。 “叮当叮当……”的响声不绝于耳,也有“噗……噗……”的箭矢破甲入肉之声,随着明军疾冲,距离仍在不断拉近,鞑子大礼披箭的穿透力和杀伤力,也是极大增强。 虎卫营将士不断翻倒马下,哀嚎惨叫的声音此起彼伏,林芳平身上也中了一箭,但却丝毫无阻他冲锋的速度。 毕竟距离太近,鞑子也不敢托大,他们每人都急射了两箭,便纷纷翻身上马,而此时,甲喇章京超哈尔已经率领未曾下马步射的五十名勇士,催马急速向前迎了上去。 鞑子以二十五骑为一个横排,他们前面两排五十名巴牙喇,后面刚刚上马的五十名巴牙喇兵,也是如此结阵。 就如前次交锋一样,当双方进入三十步的距离时,投枪、飞斧、铁骨朵从鞑子手中投射而出,飞向了明军虎卫营将士。 而虎卫营这边则再一次祭起了自己的大杀器,随着一阵“砰!砰!砰!……”的爆响传出,双方都有将士落马。 惨叫声接连不断,内中还搀着战马的嘶鸣,遍地都是倒伏的战马,还有不断翻滚哀嚎的战士! 一杆投枪,直奔虎卫营中部左哨总石猛的眉心射来,石猛却仍是策马疾冲,只见他猛地向下伏在了马背之上,堪堪躲过这杆投枪。 与此同时,石猛右手的短手铳也轰鸣爆响起来,火光中,铳弹激射而出,正中一个鞑子前胸,击碎他身上的铠甲,透胸而入。 一股鲜血喷溅而出,那名鞑子粗壮的身躯也随之轰然落马,竟连一声哀嚎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超哈尔能当上巴牙喇营的甲喇章京,确非靠祖上余荫,而是全凭自己的一身本领得来,只见他策骑迎上林芳平,手中大斧连连挥砍砸击。 林芳平虽也是沙场征战多年,但比起超哈尔来,却仍是小巫见大巫,他双手挥舞虎枪,左支右挡,堪堪抵住超哈尔的攻击,看上去十分狼狈。 这一次,清军巴牙喇兵列了四排横阵,林芳平他们也就勉强冲破了第三排,便即与清军成了混战之势,无法再向前冲锋。 林芳平的心中一阵焦急,他知道己方的冲锋势头,一旦被鞑贼阻止,那么就该立刻撤退,否则若是被鞑贼给黏住,双方陷入混战,到时鞑贼援兵赶来,己方便再无脱逃之可能。 他手中的虎枪横扫,驱退一个与自己对战的鞑子兵,正待举目观瞧苏老虎和常家兄弟那边的情形,好决断往哪里突围。 就在此时,却见刚才使大斧与自己对战的鞑子,又再次冲了上来,他知此人厉害,也不敢稍有怠慢,忙一心应对起来。 双方枪斧交错,林芳平明显感到力有不逮,他知道继续下去自己肯定不是对手,便想要取出自己的第三杆短手铳,击杀这个鞑子。 但超哈尔大斧上下翻飞,不是劈砍,就是狠砸,林芳平完全就腾不出手来,情急之下,他趁着超哈尔大斧才刚刚劈过去,猛地一把将虎枪向他投射过去。 趁着超哈尔躲避虎枪的时机,他突然回身,双手在马鞍两旁下探摸索一下,紧接着身体一歪,就向一边倒了下去。 这一番操作下来,竟把超哈尔都给看糊涂了,但他可没有时间细想林芳平为何如此。 久经沙场的老将超哈尔,其实早就看出林芳平是这股明军的头领,所以他才会一直盯着林芳平,想的就是将此人斩杀,这股明军还不立时溃散。 这时,他见林芳平竟忽然翻身下马,擒敌心切的他也并未多想,急忙拨动马头,想要转到林芳平战马的右侧。 可当超哈尔举着大斧,才催马转到右侧的时候,竟突然间整个人都楞在了那里,且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去死吧,鞑子! 林芳平从战马上纵身跃下,整个人仰躺在战马右侧的地上,他左臂上的旁牌护在胸前,左手上还握着铁锏。 而他的右手却持着一杆短手铳,黑洞洞的铳口向上举起,正对着巴牙喇甲喇章京超哈尔的脑袋,林芳平能够清晰地看到超哈尔眼中的恐惧,还有他对生命的留恋与不舍。 但此时此刻,林芳平的心中却丝毫怜悯之心,他大叫道:“去死吧,鞑子!” 随即,他便毫不犹豫地用力扣动了短手铳的扳机,可随之而来的“啪”一声轻响,短手铳竟毫无反应,连一星半点的烟火都没有发出来。 “艹,哑火啦?” 林芳平在心里大声骂道。 此刻,超哈尔脸上的恐惧也已消失无踪,换之而来地是一脸凶残的狞笑,他将手中大斧高高举起,准备一斧劈下,就要使眼前的明军主将身首异处。 “嘿嘿嘿,死吧……尼堪!” 超哈尔一脸桀笑的嘶吼着,高举的大斧眼看就要落下。 “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爆响传来,大蓬的烟雾自下而上涌入他的眼睛里,呛入他的鼻腔中,一颗炽热的铳弹也在此时激飞而去,穿破那团烟雾,正射进超哈尔的额头。 一股红黄相间的粘稠汁液,喷溅了林芳平一脸,超哈尔庞大的身躯也在同一时间砸在了他的身上,竟连一声叫喊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可能是这一声手铳爆响的惊扰,也可能是感觉到主人遇到了危险,超哈尔胯下战马也突然狂暴起来。 它猛地人立而起,接着就奋蹄狂奔,拖曳着超哈尔死沉死沉的庞大躯体,消失在了林芳平的视线之中,只在土地上留下一道红黄混杂的湿痕。 林芳平这时也是一个翻滚,腾身而起,正待向四下张望之际,却发现自己的战马还在远处未动,似乎在等候着主人回来一般。 它前蹄不住踢刨着地面,鼻息间也发出低沉的嘶鸣,似乎情绪有些焦躁的样子。 林芳平三步并两步,急奔而回,抬脚就踏上一侧的马镫,同时将手铳插回铳袋,接着就一把抓住缰绳,借力翻上了马背,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的娴熟。 他才在马鞍上坐稳,就听身旁“砰”的一声爆响,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原来是中部左哨总石猛,瞥见他有危险,奋力来救。 虽未能在超哈尔被击杀前感到,却也不晚,正好将一个准备偷袭林芳平的鞑子巴牙喇兵击杀,可他的手铳也就此全部打射完毕。 “林头,没事吧!” 面对石猛的问询,林芳平已经没有时间回答,他大手一挥,喝问道:“弟兄们咋样嘞?” “没大事,就是打得有些乱,怕是冲不上去,捉不得鞑子皇帝嘞。” 林芳平脸上也满是焦急之色,他倒是对于不能否擒捉或击杀黄台吉,并不感到十分惋惜,他所在乎的可是自己虎卫营的六百余弟兄,在乎这些人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小凌河对岸去。 他猛地腾身跃上了马背,双脚踩踏在马鞍之上,举目观望着战场形势,这片方圆十余里的大地上,可是已然热闹非凡起来。 在最东面是已然战亡的牛录章京彰古力所率人马,他们在旦岱、鄂兑两人率领下,正往战场这边急赶过来。 而穆德格与甄特两个分得拨什库,已然陪着彰古力一同战死在刚才的搏战之中。 现在,林芳平所在之处已然成为核心战场,这里的明军虽然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但却并未能凭借着人数优势和手铳犀利,破开鞑子巴牙喇兵的防线。 一旦陷于近战之中,悍勇的巴牙喇兵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毕竟在天生就是战士的鞑子披甲兵中,百里挑一优选出来的勇士,又都是身经百战的历练,怎会那般轻易就被击溃? 而鞑子左右两翼前出的小方阵,此刻却是处于劣势,毕竟他们这两个小方阵,都只有五十名鞑子兵,在一百虎卫营将士的攻击下,已然节节败退。 这两处方阵兵力有些单薄,在虎卫营将士近距离手铳轰击之下,可是伤亡颇大,即使其近战十分凶猛悍勇,但人数劣势太大,很难讨到便宜。 尤其是虎卫营右部千总苏老虎攻打的左翼方阵,此时已然处于崩溃的边缘。 林芳平还看到在西面,又有两道鞑子防线,虽然看上去都是只有五十余人,可己方今日连番冲锋,不止战士们体力消耗过快,就连战马脚力也已有些疲乏。 他十分准确地判断,依现在的形势已经很难突破清军防线,无法进一步突击到奴酋洪太所在之处。 如果强行发起冲锋,一旦在后面那两道鞑子骑阵被其阻截,形成焦着之势,莫说击杀奴酋洪太,真若到了那时,就连己方撤退都成了问题。 这里毕竟是鞑贼的内线,不说大凌河堡那边就有其驻军,就说小凌河畔便有鞑子肃亲王豪格的万余人马,若是其得了讯息,不消多时便可急奔而至。 可己方在小凌河东岸,就只有虎卫营的六百余将士,且还是一人一骑,若战事有变,想跑都难以逃脱。 此刻,作为明军主将的林芳平当机立断,他大声喝道:“不打嘞。” 接着,他又对着石猛大喊:“发响箭,通知特木尔脱战,全军奔北冲,绝不可恋战!” “是嘞。” 石猛大声答应着,他此刻手铳也已插回铳袋内,双手握持着长柄大铁锤,左右一通狠砸,鞑子的兵器与他相遇,大多被击飞击落。 见周围已被石猛清理出一段安全空间,林芳平也将铁锏收入锏袋,取出雕弓搭上一支响箭,他将弓弦拉满,望北面的天空就射了出去。 箭迎风飞射而去,“呜…呜…”的声音极为刺耳,穿透战马嘶鸣与伤者的爱后,传进每一名宣府军虎卫营将士的耳中。 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呼哨声应和,所有虎卫营将士都纷纷往北面冲杀,他们以什为基本单位,每什连什长在内,共计十一人。 此刻,大家都跟着各自什长之后,而什长又寻找着队官的背旗,纷纷跟随各自主将往北疾冲而走。 ………… 清国皇帝黄台吉策马在不远处的一个高地上观战,他身周是塔瞻、锡翰、遏必隆、布延额驸等官将,而在外围又有觉罗硕尔昆带领的五十名巴牙喇勇士护卫。 相比于其他人的紧张,黄台吉却显得十分沉稳。 不过,他当然也知道大家其实是担心来袭的明军,惊扰圣驾的罪过,才会如此紧张,所以并明军怪。 此刻,黄台吉见到明军已然被超哈尔所阻截,他急忙命塔瞻前去率领瓦音布的那五十名勇士,上前助战,力争将这股明军骑士全都留下。 可当塔瞻与瓦音布率领那五十名鞑子,加入战场的时候,正赶上林芳平击杀超哈尔,已然率军向北撤退之际,他们只能追逐着明军的屁股,一路追撵而上。 要说还得是黄台吉,他在派出塔瞻之后,便即发觉明军有可能会突围而去,当下就命布延额驸前去率领觉罗硕尔昆的五十巴牙喇兵,立刻往北欲图堵截明军退路。 “南军被超哈尔绊住,看来是攻不到这里了。”工部承政锡翰看着前方的战场说道。 遏必隆也在旁边附和道:“皇上运筹帷幄,南军必能一网成擒。” 黄台吉的目光仍关注着东边的战场,淡淡说道:“明军的手炮很是犀利,似乎与睿亲王描述过的宣府张诚部下所用相差无几。” 遏必隆忙接言道:“皇上圣明,奴才观南军举手之际,便见烟雾腾起,并未发现有用火绳引火动作,其所用手炮,似乎与辽东明军所用三眼铳,有所不同。” 黄台吉也是点着头,又道:“去,传令给塔瞻,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夺取几支手炮回来。” “嗻。”遏必隆接了圣旨后,立刻就策骑奔出,一丝功夫也不敢耽搁。 望着遏必隆策骑远去的背影,黄台吉又对身边的锡翰说道:“锡翰,你在工部任职,前时又主管天助军铸炮。 你说说明军所用手炮,我大清能否打制出来?” 锡翰闻言一愣,他到工部任职也才不满两年,且多在部中任事,并未介入过工坊事务,就在半年多前,他才被派往天助军,监督铸炮。 可对于这火炮铸造之术,他也只略知皮毛,并未曾有所深研,但此刻皇上问话却又不可不回,锡翰先是在心中略微思索一番。 这才回道:“皇上,臣在天助军监督铸造大炮,匠人们多采用失蜡法来铸造,臣也曾仔细询问过,除了这红衣大炮,可还会造其他的铳炮。 那些老匠人言,但只明军中用过的火炮火铳,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铁料和时间,大多都可打制得出来,臣想前面明军那些犀利的手炮,在懂的人眼中打制绝不会太难。” 他看着黄台吉频频点头,不由又大着胆子说道:“臣在天助军造炮营地,还见到红头发、蓝眼睛的夷人,据说就连这红衣大炮,都是明国自夷人那里学来的。 有这些夷人铸炮师在,但只要塔瞻能夺回几支明军的手炮,何愁我大清不能仿其样貌打制出来。” 黄台吉对锡翰的回答,颇为满意,他点头道:“好,如此就好。” 就在他们君臣二人在此聊天之际,前方战场上的情势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明军虎卫营骑士们在鸣镝响箭的指引下,大多都汇聚到自家哨总身后,跟随着自家哨总背后的认旗,一路折而向北冲杀。 很快便汇聚成一股,他们四百余人突击黄台吉的白甲巴牙喇卫队,如今已伤亡掉队近百人之多,至于三百多一点的战士。 常正彪策马直追林芳平,十分兴奋的大声呼喊:“林总,咱砍了个鞑子头!” 他说话间抬起右手直拍打自己马鞍侧的一个大布囊,林芳平侧目看去,大布囊满满当当,还不住滴落着鲜红的血滴。 他不由心中暗自佩服起常正彪,不愧是山林中的猎户出身,如此激烈搏战中还能取下鞑子首级,他大喝道:“彪子好样的!” 就在这时,常正熊大声喝道:“林头,苏老虎被截住啦。” 林芳平连忙扭头看去,原来苏老虎的右部所在位置偏远一些,他们向着这边突围之时,恰好被及时赶至的塔瞻、瓦音布给拦截了下来。 再看自己身后只有不到百余骑的鞑子巴牙喇兵追来,而苏老虎那里却有原来左侧小方阵剩余的三十多鞑子兵,加上塔瞻、瓦音布带来的五十骑鞑子,压力颇大。 而此刻,从东面衔尾追来的旦岱、鄂兑所部,还有百余骑的鞑子也眼看就要加入战场,同时,在西面又有一支鞑贼骑队策马奔来,观其行进方向,竟是奔北面意图拦截己方。 林芳平策骑在战马上,他咬着牙当机立断道:“常家兄弟,带人回救苏老虎,一起往东杀回去,先与李长胜汇合一处。” 他说完就回身大喝:“咱们捉鞑子皇帝去,敢不敢?” “敢,有毛不敢的?”“拼了!”“干他娘的,杀……杀……” 常正彪原本已随在大哥右哨总常正熊奔出十余步,这时听到后面林芳平这边的叫喊声,不由心中激荡,他对常正熊喊道:“大哥,我随林总杀鞑子皇帝去。” 他说完便拨转马头,向林芳平那边追了上去,而他队中剩余的二十来个骑士,以为有了新的军令,也都策马追在他的身后奔来。 恰巧被左哨总石猛一眼看到,他圆睁双目大喝道:“滚回去,别添乱。阵前违令,砍你狗头!” 常正彪闻言一惊,对于石猛他还是有些畏惧,盖因这人是一根筋,除了对张诚忠心耿耿外,便是最重军令,总是一副铁板面容,所以虎卫营将官都称之为铁憨憨。 经过石猛的一声大喝,常正彪刚刚在心中升腾起的激情,瞬间便荡然无存,他裂开大嘴对着石猛笑了一下,立刻便再次拨转马头,向着右哨骑队追去。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明军中的“铁骨头” 布延额驸与觉罗硕尔昆率领五十骑巴牙喇勇士,自黄台吉所在的小山包处出发,他们原本是打算兜一个大圈,争取在北面那道小河沟截住林芳平所部明军。 可他这边才奔出二百余步,就发现明军竟然改变了方向,趁着黄台吉所在之处空虚,直往那个方向冲杀而去。 布延额驸一惊,大喝:“硕尔昆,快……快回护皇上!” 经布延的提醒,觉罗硕尔昆也是大惊失色,他连声大喝,呼喊着众巴牙喇骑士拨马往回奔驰而走,生怕黄台吉受到惊扰。 尤其是布延额驸更为急切,他在奉命兜截明军之时,便十分担忧黄台吉的安全,但黄台吉却是不以为意,毕竟皇命难违,他也只得遵令出发。 可明军实在是既狡猾又可恶,他们竟然趁着黄台吉身边护卫空虚之际,想要暗施偷袭之事。 布延额驸对着觉罗硕尔昆大声喊道:“硕尔昆,分兵而进,你回护皇上,我直击明狗。” 他说完之后,也不待觉罗硕尔昆表态,便招呼着二十五名巴牙喇兵策马直冲林芳平那边疾冲而去。 觉罗硕尔昆的喊声这时才传出来:“布延额驸,你回护皇上,我去……” 他还没说完,布延额驸就已率领巴牙喇兵奔驰而去,觉罗硕尔昆无奈之下,只能策马急奔回护黄台吉。 他在马上就大声喝道:“取弓,射杀尼堪,射死他们。” 众鞑子巴牙喇兵们一个个取出弓箭在手,虽然策马急奔之时,他们射出的弓箭准头无法与下马步战那般精准,但却也有很强的伤害力,若是被其射中要害,一样危急生命。 此刻,黄台吉这边众人也都看到了急奔过来的明军,而在黄台吉的身边这时已仅有十余骑巴牙喇勇士护卫。 工部承政锡翰不由心中有些慌乱,他急切道:“皇上,南军势盛,臣斗胆请陛下移驾。” 黄台吉因身躯肥胖,策马久了会很不舒服,所以,他此时已然下马,正站在山包上举着千里镜观察前方战场。 他此时放下手中的千里镜,面色略带愠色对锡翰说道:“住嘴。明军不过尔尔,朕岂会怕之?” 锡翰健硕的身躯一震,忙道:“嗻,陛下威武,怎会惧怕区区尼堪,臣知错啦。” 黄台吉不再理他,转而对着山包周围负责警戒的巴牙喇们喝道:“朕的勇士,南军前方袭来,尔等可能置之不理? 上马,随朕杀敌!” “嗻……” 加上锡翰共是十一骑鞑子,闻言立刻翻身上马,他们围聚在黄台吉的身旁,紧紧护卫他的安全。 别看清国皇帝是一个胖子,可这上马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他脚踩一侧马镫,探手抓紧缰绳,只一个借力便即翻身上马。 可那身形矫健的战马,却不由发了一颤,才行站稳,可见黄台吉之肥胖不是普通战马可以承担。 然黄台吉却不会顾惜战马的体力,他策在马上猛地抽出腰间宝刀,大喝:“勇士们,杀尼堪!” “杀……杀尼堪……杀啊……” 虽然连黄台吉都算在内,也只有区区十二骑而已,可他们面对虎卫营百余骑将士,却无一丝一毫的恐惧之情。 犹如深山野人一般,狂呼怪叫地对着虎卫营来的方向迎头对冲起来,这声势竟完全不亚于对面明军百余骑的冲锋之威! 真不愧是纵横辽东十数年,先后征服蒙古各部,降服朝鲜王国,视大明内地如自己后花园的大清铁骑。 其实,就凭清军虏骑如今的声威,在大明国内数十镇总兵之中,已无一人敢与之当面对战。 若不然,怎地每一次入寇大明内地,都能连破数州府,甚至是数十州府,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大明的子民财帛任其随意掳掠? 如果照着以往的经验,别看黄台吉这边人马虽少,甚至与对面明军相差近十倍之多,但在其如此凶狠的冲锋声势下,明军也往往是望风溃逃。 但今天他们却打错了如意算盘,因为他遇到了明军中的“铁骨头”部队! 宣府军向来是以“头铁”出名,在他们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害怕这两个字,也从来就没有退缩这个想法在他们的脑海里。 可黄台吉此刻虽然对这股敢于伏击自己的明军很感兴趣,甚至也已隐隐猜测到,他们定是宣府张诚那恶贼的麾下,但他此时却并未对之有太深的认识。 ………… 林芳平此刻也在心中感叹,真不愧是鞑子中的精锐战士,今日交战的这股清军白甲巴牙喇确实不好对付。 他们不但战力很强悍,且临战反应与机动能力,都十分的出色,凭己方犀利的手铳竟然未能将其骑阵防线彻底击穿。 更是在近身搏战时,被兵力弱于己方的鞑子白甲兵,一度将自己压制住,这才是他无法忍受的痛点。 看来“己方将士的搏战技艺,与鞑子精锐相比,还是有所不如,一旦手铳打射完毕,进入肉搏血战之时,己方虽勇气可嘉,但实战上还是略逊鞑子一筹!” 这便是此战中,林芳平对于虎卫营将士们的表现,所做出来的一个十分中肯地综合评价。 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想着要截杀奴酋黄台吉,他想的只是如何将今日出战的虎卫营兄弟们,活着带回小凌河西岸。 林芳平在此刻选择向黄台吉所在之地冲锋,目的只是希望借此将其他几处鞑子,都吸引过来,好减轻苏老虎他们那一方的压力。 事实也确如他之所愿,奔北兜截的布延额驸五十骑鞑子,就迅速改变方向,往回急奔来救黄台吉。 甚至连正与苏老虎他们搏战的塔瞻那五十骑鞑子,都已经大部脱离战场,也急急往这边奔回。 林芳平策在马上,对着左右大声喊道:“哪个还有手铳没射过的?” “俺还一杆。” “我……我也一杆。” “还有俺……” 随着将士们一一报数,林芳平粗略估算他们这边的百余骑,还有二十三杆短手铳没有射过,他连声喝令还有手铳的将士,都奔到前排来随在自己身旁。 接着便大声喝令将士们,再一次拨转马头相左转去,竟回身迎上了正往这边奔来的塔瞻那一部鞑子虏骑。 他的嗓音都已嘶哑起来,但仍是大声吼道:“手铳准备,给老子轰掉前面的鞑子头,打穿他们,与苏老虎汇合。” 将士们也都大声嘶吼喊叫起来,如同一只只凶猛的老虎,扑向自己猎物似的,扬鞭催马,奋蹄急奔而去。 ………… 这边,布延额驸领着二十五骑鞑子冲林芳平中军冲来,却在剩下二百余步距离时,发现狡猾的明军,竟然再一次改变了突击路线。 他此刻已然别无选择,惟有率队继续追击眼前的明军,否则,他临时改变皇命,擅自分出一半兵马由觉罗硕尔昆率领,回救黄台吉的罪责便无法脱开。 虽然,布延额驸是担心黄台吉的安危,才如此决断,但毕竟是擅自改变黄台吉此前给他的军令,要知道清军中最重军令,违令的责罚极重,这里面是完全没有人情道理可讲的。 现在的他只能喝令众鞑子,也拨转马头继续追击前面的林芳平所部明军,他们狠狠抽打着胯下的战马,恨不得立刻就追上将其截杀。 而另一边的觉罗硕尔昆,也是与布延额驸一般的想法,他见到连皇上都亲自上阵厮杀,心中更是惶恐,自知今日若稍有差池,这护卫失职之过便是难逃。 他也是同样率队拨转马头,继续向着林芳平奔去的方向急追,在他们身后扬起漫天的烟尘。 ………… 清国内大臣、超品公塔瞻,率领瓦音布那一队五十骑鞑子,策马奔到之时,正赶上明军虎卫营右部千总苏老虎向这边撤退。 而苏老虎所部将士都是蒙古族人,他们最擅骑射之术,虽然对于短手铳的犀利也十分认同,并且对短手铳也十分喜爱,但总是没有另外两部将士用的顺手。 毕竟,他们打记事时起,就操弓练习射箭之术,就算后来骑在马背上也未曾放下对弓与箭的喜爱,这种几近天生的技能早已深入他们的骨髓之中。 所以,对于短手铳虽也认可与喜爱,但每当临战之时,还是习惯于使用弓箭作为远程武器,若是无人在旁提醒,甚至都会将马鞍旁铳袋中插着的短手铳自然遗忘。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虽然也十分悍勇,也能将阿福尼所率的五十骑巴牙喇兵,冲得七零八落,但却在时间上耽误了一些。 这才被及时赶来的塔瞻与瓦音布给当头拦截了下来,但他们在搏战时,却并未吃上多大的亏。 虽然蒙古人更善于骑射之术,但并不等于他们骑战不行,只不过在鞑子重甲兵下马步战的时候,蒙古兵才不是其对手。 因此,这边的骑战你来我往,虽然苏老虎他们一直未能脱身,却也并不落下风。 可就在这时,却听那塔瞻不知对着瓦音布和阿福尼二人,大声呼喊了几句什么话,之后便即率领数十骑鞑子巴牙喇急急往回奔去。 ………… 林芳平迎面正遇上回援黄台吉的塔瞻所部,双方尚有四十步距离时,塔瞻便飞射出一杆投枪,直奔林芳平面门要害而来。 这一下可是大出林芳平的预料,以往交战,鞑子几乎都是在进入三十步的距离内时,才使用投掷武器攻击明军。 怎曾想这塔瞻却是臂力惊人,他不但敢于在四十步就投掷标枪,且力道还并不输于别人在三十步投射的威力。 林芳平情急之下,猛地向右一个甩肩拧头,这才堪堪避过要害,可那一杆破风而来的投枪,却“啪”的一声击碎了他左侧肩甲,深入肌肉之内,估计很大可能会伤及肩胛骨。 他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大吼:“放铳,轰死他娘的!” “砰!砰!砰!……” 一阵铳炮轰鸣之声响起,随着升腾的烟雾,一同从铳口喷射而出的弹子,疾速飞向前面的鞑子兵。 清国内大臣、超品公塔瞻的前胸,猛地喷射出数股血箭,面上表情也在这一瞬间凝固,满眼都是难以置信和不甘的神情,随即他的面目也开始狰狞可怖起来。 先是在嘴角溢出些许血滴,紧接着便是一声大吼,一大口鲜血自他的嘴里喷溅而出,塔瞻庞大的身躯也随之轰然坠落马下。 为鞑子争夺天下霸业,而征战了大半生一代战将,就这样殒命于此,当然对于塔瞻来说,这或许正是他的最佳结局。 而与塔瞻同时坠马的还有五个鞑子巴牙喇兵,明清双方的战士也随之交错在一起,开始了又一场血腥厮杀。 战斗打到这个时候,双方战士都已经杀红了眼,他们嘶吼喊叫着,刀劈斧砍枪刺,甚至有的人更是直接扑到对方战马上,与敌人搂抱扭打,直到一起摔落马下。 在战场上无分敌我,每一个人都是吃人的魔鬼,他们无情地吞噬着敌人的生命,直到整片战场上再无一个敌人为止。 宣府军,作为大明帝国最具战斗力,也是最为坚韧的军队,在今日打出了本色,打出了威名,是他们凭着自己的勇气,打出了虎卫营“头铁”的传说。 此战之后,在明军中甚至有了“宣府军将士连牙齿都是杀人利器”的传言,那正是在这一战中,虎卫营将士们所表现出来的悍勇,那是无比血腥的杀气! 清军牛录章京阿福尼,也被虎卫营将士这股不要命的凶狠所震慑,他只感觉自身的力气正在快速流失,连吼声都不知为何逐渐弱了下来。 似乎整个战场都只剩下宣府军虎卫营战士的呐喊,那一阵阵“威武”、“虎虎虎”、“杀杀杀”的吼声,自此以后也成为了宣府军的战场标志之一。 阿福尼心中的恐惧激增,他终于开始退却,这是他从军以来的第一次退却。 不。 这不是退却,这就是逃跑,“他”害怕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特木尔阵前建功 清国正三品的武备院卿、正黄旗牛录章京阿福尼,在悍不畏死的宣府军虎卫营战士面前,竟然破天荒的被吓破了胆。 他嘴里一阵乱叫胡喊,连他身边巴牙喇兵都听不出来喊的是什么玩意! 就只见阿福尼十分慌乱的拨转马头,竟然想要策骑奔逃向一旁,可无巧不巧正迎头撞上在左翼率队的虎卫营中部左哨总石猛。 这个铁匠出身的宣府军战士,本就生得膀阔腰圆,臂力惊人,就连其使用的兵器都是他自己量身定做。 一柄放大版的大铁锤,在别人眼中或许显得笨重无比,但被他抄在手中却能舞得上下左右翻飞,简直有若无物一般。 即使在猛将辈出的宣府军中,能似他这般身壮力大之人也是无多。 此刻,石猛策骑奔来正与阿福尼撞在一起,也怪阿福尼该是命丧此地,躲得过林芳平,却又遇到石杀神。 石猛可不会放过他,只见他“歹”一声大喝,就在阿福尼愣神的功夫,如他人头一般大小的方形铁锤,“嘭”地一下击在了阿福尼的脑袋上。 阿福尼的脑袋登时炸裂开来,脑浆与血液混合成黄红一片,向着四周飞溅,他那精铁打制的头盔独自飞出老远,落地后又是一阵翻滚,才孤零零的停在一匹倒毙的战马尸体旁。 清国皇帝黄台吉的头等侍卫,镶黄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遏必隆,来向塔瞻传达黄台吉的圣旨,要他无论如何都得夺取几把明军的手炮。 此刻,也正与众人一起回援黄台吉所在之处,他策马奔来刚好赶上石猛大铁锤击碎阿福尼的脑袋。 “啊!” 遏必隆望着眼前四处飞溅的黄红一片,尤其是阿福尼那被砸得稀碎的脑袋瓜,竟口不由心的大声惊叫出来。 直到这时,阿福尼那虽略显矮胖,但却极为粗壮结实的身躯,才轰然栽倒,落于马下,发出“嘭”的一声。 遏必隆似乎被阿福尼尸体落地的声音惊醒,他连叫都不再叫一声,拨马就往一旁的己方骑阵中奔去。 真是滑溜至极! 如此看来,这逃跑的技能可不只是大明官军所独有,其当是人类之本能。 即使是强悍如鞑子这般凶猛狠辣,一旦遇到能与其匹敌,甚至是比其更为凶狠,更为不要命的对手,他们也一样会被眼前的血腥杀戮吓破了胆,也一样会转身逃跑,甚至都不需要学习! 遏必隆的这一番动作,虽看上去人畜无害,但却将石猛唬得楞了一秒钟。 石猛初时见到一员身材高大威猛,又是满脸的络腮胡子,更提着一口长柄大砍刀策马冲来,状如凶神恶煞一般的遏必隆。 确实在心里也是一惊,以为来了一个狠角色,他在内心里甚至还有些兴奋,对于鞑子的深仇血恨,终于在今天得到了彻底的发泄。 石猛,原名石柱子,外号石大锤,本是大明京师北二十里外,一个叫做马坊村里本分实在的铁匠。 他原本有着十分不错的生活,虽然并不富裕,甚至有些清贫,但是胜在安稳,又有父母与妻儿同在,却也其乐融融。 怎曾想,在崇祯十一年鞑子入寇京畿时,突袭京师北郊,马坊村更是成为了一伙鞑子兵的临时驻地。 而石猛的母亲和妻子,还有那未满两岁的儿子,都在这一场劫难中,亡命于鞑贼之手,尤其是他的妻子,更是与其他妇女一般,受尽屈辱而死。 这叫他如何不恨? 他从军入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鞑子,为亲人报仇雪恨! 当初,在马坊被鞑子关押之时,他就曾经趁张诚率兵突袭,鞑贼不备之际,徒手杀死了一个鞑子跟役。 后来之所以对张诚如此忠心耿耿,虽有报答救命之恩的意思在里边,但最主要的还是坚信,张诚能带领他杀更多的鞑子。 现在,他憋足了劲想要与冲来的遏必隆一战,可哪知道他竟然是鞑子里的孬种,这才一个照面,便拨马而逃。 ………… 石猛才想要双腿发力,催动战马去追杀遏必隆,就听身后喊杀之声陡然大盛起来,他急忙抽身回望,原来是又一股二十余鞑子巴牙喇兵追上,正与自己哨中战士激烈搏杀。 他见此情形,已无心再去追杀遏必隆,大喊着“杀奴啊……杀奴……”就奔身后的鞑子兵,策马杀去。 这伙鞑子巴牙喇兵,正是布延额驸所率领的那一股,因为林芳平率兵截杀了塔瞻,只这么一耽搁的功夫,便叫他追了上来。 也算是布延额驸命好,他追上虎卫营将士之时,正赶上他们手中的短手铳都已打射完毕,还未来得及重新装填。 少了这等骑战大杀器的助阵,虎卫营将士也只能与鞑子巴牙喇兵肉搏血战,虽然骑战之技比起巴牙喇兵来,确实略逊了一筹。 但是,虎卫营却胜在人多势众,他们两三人对战一个巴牙喇兵,搏战技艺上的差距,完全可以靠人数优势来弥补。 布延额驸本来就是蒙古人,只因成为了奴酋黄台吉的妹夫,所以才被抬进了满洲正黄旗,但是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可并非完全是靠着黄台吉妹夫的身份。 作为蒙古人的他,那也是自幼在马背上长大,一身骑射、骑战的本领并不逊色与建虏鞑贼,追随黄台吉征战四方,因功才有今日的地位。 面对明军,他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总认为他们一个个懦弱畏战,莫说眼前只百多的明军,就算是近千的明军又如何,还不是被自己率着十来人,追击十余里地。 但是这一次,布延额驸注定要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 他率先策骑冲进虎卫营将士阵中,左手圆盾,右手铁锏,接连将两名虎卫营战士砸落马下,就在他得意之际。 一声用蒙古话喊出来的“死去吧,鞑子!”将他惊住,布延额驸还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之时,一个浑身皮甲的明军骑士,嘴里用蒙古话呜哇乱叫着冲至近前。 布延额驸初时还以为是超哈尔所带巴牙喇中也有蒙古人,此刻过来迎接自己,可待其奔至近前才发现,来人虽然是一身蒙古式皮甲,但其他装束却是明军样子。 他大吃一惊,忙用蒙语喝问:“你是谁?” 来人明显比他高了一个头,且也比他粗壮了一圈,只听他大喝:“特木尔爷爷,yao要你狗命来啦!” 布延额驸惊诧之际,特木尔一杆虎枪已然刺了过来,说时迟来时快,只见布延额驸猛地一个拧腰侧闪,虎枪竟是擦着他的腰侧滑过,毫发无伤。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往特木尔那边移动,同时后腰也是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 原来是特木尔见一刺未中,忙拧动虎枪,使其枪头后附着一侧的鹿角,正转到布延额驸腰后,他再来了一个大力回抽。 鹿角上突出的尖刺,深深扎进布延额驸后腰一侧的肉里,刺骨之痛,如何忍得,布延额驸脱口而出就是惊天动地的大叫:“啊……” 但作为一个沙场老将,他自然知道若被拽到对面猛汉身前,自己绝难活命,当下强忍着剧痛,奋力抡起右手的铁锏,对着特木尔搂头砸下。 却见特木尔一个奇怪的闪身,竟轻而易举的躲过这一击,且更以右手单持虎枪,紧紧勾住布延额驸的身体,左手在空中就那么随手一划拉,便将铁锏抄入手中。 布延额驸正在惊魂未定之际,手中的铁锏便已离手而去,不知为何竟落入特木尔的手中。 只见特木尔直接倒提铁锏,以柄为锤,猛地一下,大力砸在了布延额驸的头盔顶上,高耸起来的盔缨直接被这一下,砸得不知了去向。 而布延额驸的脑袋,也不知原因的矮了一截,待众人仔细看去,才发现他的脖子竟然被这一击,砸进了脖腔中一段。 %……%&%&&…… 石猛才想要双腿发力,催动战马去追杀遏必隆,就听身后喊杀之声陡然大盛起来,他急忙抽身回望,原来是又一股二十余鞑子巴牙喇兵追上,正与自己哨中战士激烈搏杀。 他见此情形,已无心再去追杀遏必隆,大喊着“杀奴啊……杀奴……”就奔身后的鞑子兵,策马杀去。 这伙鞑子巴牙喇兵,正是布延额驸所率领的那一股,因为林芳平率兵截杀了塔瞻,只这么一耽搁的功夫,便叫他追了上来。 也算是布延额驸命好,他追上虎卫营将士之时,正赶上他们手中的短手铳都已打射完毕,还未来得及重新装填。 少了这等骑战大杀器的助阵,虎卫营将士也只能与鞑子巴牙喇兵肉搏血战,虽然骑战之技比起巴牙喇兵来,确实略逊了一筹。 但是,虎卫营却胜在人多势众,他们两三人对战一个巴牙喇兵,搏战技艺上的差距,完全可以靠人数优势来弥补。 布延额驸本来就是蒙古人,只因成为了奴酋黄台吉的妹夫,所以才被抬进了满洲正黄旗,但是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可并非完全是靠着黄台吉妹夫的身份。 作为蒙古人的他,那也是自幼在马背上长大,一身骑射、骑战的本领并不逊色与建虏鞑贼,追随黄台吉征战四方,因功才有今日的地位。 面对明军,他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总认为他们一个个懦弱畏战,莫说眼前只百多的明军,就算是近千的明军又如何,还不是被自己率着十来人,追击十余里地。 但是这一次,布延额驸注定要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 他率先策骑冲进虎卫营将士阵中,左手圆盾,右手铁锏,接连将两名虎卫营战士砸落马下,就在他得意之际。 一声用蒙古话喊出来的“死去吧,鞑子!”将他惊住,布延额驸还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之时,一个浑身皮甲的明军骑士,嘴里用蒙古话呜哇乱叫着冲至近前。 布延额驸初时还以为是超哈尔所带巴牙喇中也有蒙古人,此刻过来迎接自己,可待其奔至近前才发现,来人虽然是一身蒙古式皮甲,但其他装束却是明军样子。 他大吃一惊,忙用蒙语喝问:“你是谁?” 来人明显比他高了一个头,且也比他粗壮了一圈,只听他大喝:“特木尔爷爷,yao要你狗命来啦!” 布延额驸惊诧之际,特木尔一杆虎枪已然刺了过来,说时迟来时快,只见布延额驸猛地一个拧腰侧闪,虎枪竟是擦着他的腰侧滑过,毫发无伤。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往特木尔那边移动,同时后腰也是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 原来是特木尔见一刺未中,忙拧动虎枪,使其枪头后附着一侧的鹿角,正转到布延额驸腰后,他再来了一个大力回抽。 鹿角上突出的尖刺,深深扎进布延额驸后腰一侧的肉里,刺骨之痛,如何忍得,布延额驸脱口而出就是惊天动地的大叫:“啊……” 但作为一个沙场老将,他自然知道若被拽到对面猛汉身前,自己绝难活命,当下强忍着剧痛,奋力抡起右手的铁锏,对着特木尔搂头砸下。 却见特木尔一个奇怪的闪身,竟轻而易举的躲过这一击,且更以右手单持虎枪,紧紧勾住布延额驸的身体,左手在空中就那么随手一划拉,便将铁锏抄入手中。 布延额驸正在惊魂未定之际,手中的铁锏便已离手而去,不知为何竟落入特木尔的手中。 只见特木尔直接倒提铁锏,以柄为锤,猛地一下,大力砸在了布延额驸的头盔顶上,高耸起来的盔缨直接被这一下,砸得不知了去向。 而布延额驸的脑袋,也不知原因的矮了一截,待众人仔细看去,才发现他的脖子竟然被这一击,砸进了脖腔中一段。 只见特木尔直接倒提铁锏,以柄为锤,猛地一下,大力砸在了布延额驸的头盔顶上,高耸起来的盔缨直接被这一下,砸得不知了去向。 而布延额驸的脑袋,也不知原因的矮了一截,待众人仔细看去,才发现他的脖子竟然被这一击,砸进了脖腔中一段。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赔了兄弟又折兵 辽东大凌河堡西南约三里外的官道,两侧都是一望无垠的旷野,这里一马平川,杂草密布,偶可见一二处土丘山包,但都不算高。 此时已是午时二刻,太阳也逐渐开始偏向西方,而就在前方的官道旁,却有两支人马正在对峙,他们彼此间相距约不足二百步远。 两军中间还有十一骑战士策在马上,正是清军派出的劝降人员,在两军阵前欲图劝降对面的宣府军虎卫营将士。 即使是在己方处于暂时劣势的情况之下,清军仍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显然多年征战中的连连获胜,尤其是深入骨髓里的那种对明军轻视之心,溢于言表。 林芳平作为虎卫营主将,此时心中异常平静,他喝止众人相随,独自一人策骑上前,在距离前来劝降清军仅二十余步地方才停下。 此刻,他左手持缰,右手并未握持任何兵器,显得十分悠闲的策在战马上,高声问道:“尔乃何人,竟敢来劝某投奴?” 对面那身姿挺拔的清军将领一阵大笑,才回道:“我是大清国宗室,工部承政锡翰,奉了我大清国皇上之命,前来劝尔弃明投我,可留尔等性命,还有高官厚爵赏之。” 林芳平接着笑问道:“洪太派尔等前来劝某投降,许诺给某是何官职?” 锡翰听他问及封赏之事,脸上得色更盛,他笑着喊道:“我家皇上对尔等今日表现十分欣赏,若是尔等愿意归顺我大清国,自当封公,既是封王,也未为不可。 尔难道不知,当年孔有德、耿仲明渡海来归,我皇上不止郊野相迎,更立即封之为王,仍统领其旧部人马。 照此例,尔若是真心归顺我大清,当立即放下武器,跪迎我大清国皇帝陛下,想来就算不封尔做王,至少也是一等公爵。 更为难得的是,尔仍可统领旧部,为我大清国皇帝陛下效忠,但只阵前建功,封王不在话下!” “哈哈哈……” 林芳平听完之后,不由仰天大笑起来,片刻后,他才止住笑声,在对面锡翰等人注视之下,大声说道:“真是可笑,尔为建奴,竟敢来劝某投顺,真是可笑啊!” 在锡翰目瞪口呆中,林芳平又继续怒骂道:“想那老奴努尔哈赤,当初也是我泱泱大明一臣子,乃我建州左卫都指挥使,受封龙虎将军。 然其不思报效君王,却暗生叛乱之心,纠结一帮恶徒,欺凌周边各部女真,更以妖言惑众,行叛国之事,祸乱辽东,攻夺我城池,屠戮我百姓,劫掠我财帛。 如此大奸大恶之人,某恨不能亲自擒捉,又怎会屈身投顺,真是可笑啊,可笑!” 锡翰这边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然却已来不及出言阻止,而听到后面更是满脸怒不可遏之色。 就在锡翰一路错愕之时,林芳平又再次大喊道:“锡翰听真,某家大帅有话带给奴酋洪太。” 只见他猛地将右手高举,大喝:“儿郎们,咱家大帅叫尔等啥话嘞。” “洪太运筹出奇计,赔了兄弟又折兵,待某杀到沈阳城,抢他一后四贵妃!” 这边三百余虎卫营战士的齐声怒吼,直可传闻数里外,他们更是声声不歇,一次次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一声高过一声,直到传入奴酋黄台吉的耳中。 突然,林芳平的右手猛地落下,他身后的众将士也在这时齐齐住嘴,可就当锡翰以为停歇之际,又一声呐喊传来。 “宣府张诚有话告与奴酋洪太,某自统兵以来,先斩岳托小儿,再杀奴王多铎,待到来年今日,某必进兵沈阳,擒捉奴王洪太,劫夺海兰珠为吾一乐!” 这一声怒吼可是将对面锡翰的下巴都给惊掉了。 要知道,岳托、多铎虽在大清国内贵为贝勒、王爷,但既已被张诚所杀,这仇总是要报,不过黄台吉虽然也是心疼,却并未太过走心。 可是,这海兰珠可就不一样了,她可是黄台吉的心头肉,是他的逆鳞,而且还是唯一,并非是之一的那种。 而今,对面的明军竟然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一众清国官将和巴牙喇兵的跟前,如此大声呼喊出来,且还是这般轻视侮辱之言,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念及此,却不看向对面的林芳平,而是悄悄回头向着来路看去,似乎是想要观望黄台吉的脸色变化。 但相距如此之远,足有五六十步,又如何能够看得真切?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锡翰猛然回首望去,只见刚才还与自己对面而谈的明军,正策马往东缓缓驰去。 他身边只有区区十骑巴牙喇战士,眼睁睁看着前面明军结阵缓退,却再没有胆量孤军追敌。 而此时,身后的己方军阵上又是一阵嘈杂声音传来,锡翰闻知立刻率领众人飞马奔回,几十步的距离顷刻即至。 他还没有下马,便见觉罗硕尔昆策骑奔来,大喝:“锡翰承政,皇上要那明狗的人头。” 锡翰先是一愣,随即便明了一切,定然是刚才明军的喊话,刺激到了黄台吉,这才使他动了真怒,不由惊问道:“皇上圣体如何?” 觉罗硕尔昆只是回道:“皇上又流鼻血了,遏必隆昂拜伺候着呢。” 他说完便打马奔走,率领二百余巴牙喇战士往东急追而去。 ………… 大凌河堡城的官厅正殿内,黄台吉气息微弱地恨恨说道:“张诚,朕定要叫尔好看!” 在一旁伺候着的锡翰、遏必隆、翁阿岱等人,闻言后都是一阵心惊不已,似乎自打承袭汗位以来,黄台吉还未曾如此痛恨过一个人。 且还是那种你只能恨恨罢了,却又拿他毫无办法之人! 原来,驻守在大凌河堡的满洲正蓝旗副都统翁阿岱,得知黄台吉已快到大凌河,他当即点起两百骑兵,出城相迎。 却在大凌河堡西南三里处的一片峡谷,遭遇到明军伏击,初时他还以为是小股明军哨骑袭扰,可接战后才知竟是一股不下百骑的明军精锐。 可当翁阿岱认真对待之时,这股明军却又始终与其保持着若即若离之态,并不恋战,总是且战且退。 这使得翁阿岱十分恼火,眼前这股明军虽人数比自己少了一半,但其盔甲精良,胯下的战马也都是膘肥体硕。 因为,翁阿岱此番出堡只是来迎接黄台吉,未曾想过还会遭遇明军精锐,所以他们也都是一人一骑,如此一来就不能换乘,所以与明军一直保持距离,无法彻底追上缠住。 就这样追逐好一会后,翁阿岱才猛然惊醒,意识到这股明军骑兵是在拖延自己兵马,其必有其他的企图。 然当他不再理会这股明军,率领骑士们往西找寻黄台吉之时,这股明军却又衔尾追来,跟在己方屁股后面不断袭扰,叫他苦不堪言。 如此,等他率部赶到黄台吉身边时,这里的战斗也已彻底结束,黄台吉身边的巴牙喇护卫死伤惨重。 而他本人亦被明军最后的几句喊话,气得连吐两大口鲜血,又引致鼻衄之症再犯。 可明军已然大摇大摆的退走,翁阿岱等人只得先将黄台吉迎回大凌河堡,同时派出数股捉生军四出查找明军踪迹。 另一方面,急忙派出快马前往小凌河岸正蓝旗大营,告知肃亲王豪格这边的情况,请求他派兵支援。 毕竟,黄台吉身边的五百巴牙喇护卫,或死或伤的已有近三百之数,更有诸多将官战亡,可谓损失惨重,虽数量不大,但惨烈程度却一点也不逊于长岭山下多铎殒命的那一战。 如内大臣、超品公塔瞻;镶黄旗巴牙喇甲喇章京,兵部右参政,议政大臣超哈尔;正黄旗巴牙喇牛录章京彰古力;议政大臣兼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的布延额驸等皆死于此战。 更有武备院卿牛录章京阿福尼、牛录章京甄特、牛录章京迈圗、分得拨什库穆德格等人也都在此一战中,死于战阵之上。 虽然也在阵前击杀明军近二百骑上下,但终归是吃了一场败仗,且还是败得毫无悬念,甚至可以说是一败涂地那种。 这其实也是黄台吉为之呕血的重要缘由! 要知道,清军中的马甲已然是精锐战士,而白甲巴牙喇更是其精锐中的精锐。 这一战清军五百巴牙喇勇士,对战四百余明军骑兵,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竟然败得如此彻底,这叫黄台吉如何能够接受? 尤其还是在经历了长岭山惨败之后,再逢如此打击,自己苦心经营十七年,费尽了心机,才有如今局面,眼看就能够夺取大明花花江山。 可这接连的惨败,又使他对大清前景感到迷茫,难道自己父子两代人数十年所付出的汗血,就这样终结了不成? 这张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他是老天特意安排,来阻止我大清崛起的克星嚒? 其实,关睢宫宸妃海兰珠身体染疾一事,只是压死骆驼的随后一根稻草罢了。 即使没有这个事,黄台吉在长岭山战败后,面对锦州战事的窘境,已然近于心力憔悴,而这时传来海兰珠病重的信息,作为他生命中唯一最重要的人,怎教他不会盛京去见最后一面。 黄台吉本就有隐疾在身,在长岭山战败、多铎战亡和海兰珠病重的多重打击下,他连连吐血,再加鼻衄之症难止,身体已是异常虚弱。 这一次归途中遭遇明军截击,在兵力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仍然还是败了,若放在以往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然而这一次,却发生在了黄台吉自己的身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战场上发生的事他都看得真真切切,勇士们不是不悍勇,也不是不拼命。 可这一股明军确实太强了,强到黄台吉都不敢相信。 在他的记忆中,恐怕只有当年皮岛毛文龙部下的明军,或许有这等战斗勇气,而能有这般悍勇的,怕是只有当年旅顺的张盘才能有一比。 其实,这样的败绩若是发生在别的清将身上,黄台吉只需以应战不力之罪,惩处领军的王爷、贝勒们即可,对于大局并无多少影响。 因为如此一来,大家都会认为不是明军变强了,而是领军之人不得力! 可今日却又有所不同,毕竟这一战黄台吉身临前线,不能再让别人来代他受过,而且这一战是居于兵力多数的巴牙喇勇士,被明军杀败。 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自圆其说了! 黄台吉心里知道,只要大清国的勇士们一致认为,明军都是一些懦弱、畏战之徒,那么在战场上,他们就会更加悍勇敢战。 在彼消此涨之下,明军就会更加畏怯大清勇士,临战心惊,未战先逃之事时而可见,这其实就是一种心理战术。 而现在,己方最强悍的巴牙喇勇士都被明军杀败,且还是在兵力占优之下,一旦在清军中传扬开去,必然对军心士气有所影响。 这才是最让黄台吉担忧之事! 所以,他才会在那种情形之下,命工部承政锡翰于阵前引诱明军投顺自己,想的就是这支强军若真能投顺,非但不会打击己方士气,反而会是明军士气备受打击。 可未曾想到,这股来自于宣府的明军不但不肯投顺,更是以那等言语侮辱自己,最叫黄台吉难以忍受的是,他们还侮辱自己最为钟爱的关睢宫宸妃海兰珠。 这才未能忍住胸中压抑的怒火与怨气,在阵前众目睽睽之下,连吐了两大口鲜血,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也只能尽力设法补救。 黄台吉躺在软床上,语音微弱的问道:“可知明军到底多少人马?”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片刻沉默后,工部承政锡翰才小心翼翼的回道:“回皇上话,拦截御驾的有明骑数百人马……” “哦?” 黄台吉才听了半句,便在鼻间重重疑问起来,这可把锡翰吓了一跳,但他反应也是很快,忙改口说道:“……明骑近千人马,甲胄军械精良,尤其铁炮,远胜三眼铳,随手打放,最是犀利。” 他说到这里又略停顿了下来,偷偷观察起黄台吉的脸色。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以寡击众,大胜明军? 辽东的大凌河堡城官厅正殿内,清国工部承政锡翰见皇帝黄台吉面色如常,并无喝止自己的意思,不由在心中暗叹自己的不容易,终于再一次把住了黄台吉的脉门。 他接着刚才的话,又继续说道:“虽明军势盛,然我大清勇士亦无惧,护卫陛下的五百巴牙喇勇士,与其鏖战一个时辰,便将之击退,更斩杀明骑千总以下三百余人,缴获无算。” 锡翰每说上一段话,都会停下来偷偷观察黄台吉的反应,伴君如伴虎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明军狡猾,另有一部暗中隐伏于大凌河堡外,欲伏击大凌河守军梅勒章京翁阿岱,虽明军有千余骑,然却不敌翁阿岱所率三百勇士,铩羽而归。 后两部明军合于一处,在我勇士追击之下,死伤惨重,奔逃十数里,只余少数明骑落荒逃去,没入山林深处,料其亦难活命。” 锡翰微微抬头斜眼偷看,见黄台吉面容安详,似在静听他的回奏,并无想要打断之意,这才在心中断定自己终于摸准了黄台吉的脉门。 他的胆子瞬间雄壮了起来,就连语气都变得十分沉稳,只听他继续道:“此役,得陛下亲临战阵指挥,我大清勇士以寡击众,大胜明军。 虽有内大臣塔瞻、兵部右参政,议政大臣,镶黄旗巴牙喇纛甲喇章京超哈尔、布延额驸等殒命阵前,为国捐躯。 但他等之英勇表现,正是我大清国日益昌盛的基础,此役斩杀明军盈千,尸横遍野,亦是他等阵前奋勇之结果。” “赏,塔瞻、超哈尔、布延等为国征战多年,对朕忠心耿耿,当厚赏!” 黄台吉适时接言,对这一番君臣会谈定下了基调,只听他继续道:“朕,有些乏累,你们先议一下封赏之事,再有追击明军残敌,也不可放松。” “嗻。臣等接旨。” 锡翰、遏必隆、翁阿岱等齐齐应声接旨。 这时,正黄旗牛录章京觉罗硕尔昆却在门外奏道:“皇上,正蓝旗肃亲王在外求见圣驾。” 黄台吉闻报后,身子猛地一挺,似乎要起来,但终究体力不支没能起身,他语音微弱的说道:“传肃亲王进来,你们退下吧。” “嗻。” 锡翰等人轻声接旨,悄无声息地缓缓退出了大殿之外。 在殿门口刚好遇到准备入殿的肃亲王豪格,众人在请安之际,还被他一通训斥,也幸亏是在黄台吉驻跸大殿之外,豪格还有所收敛。 …………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使父皇圣驾受到惊扰,罪该万死。” 豪格在黄台吉跟前可不敢放肆,即使这里已无外人在场,他依旧十分小心谨慎。 这其实也与黄台吉对他寄予厚望有着很大关系,因为他是黄台吉的大阿哥,而二阿哥比豪格整整小了十八岁。 此时,豪格已过而立之年,可黄台吉的二阿哥爱新觉罗·叶布舒却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叶布舒之前,黄台吉也有过两个儿子,就是洛洛与博洛会,但都在幼年早殇,未及成年。 正是因为如此,他明知大儿子豪格有诸多缺陷和毛病,却也不得不一力培养,因为在目前阶段看来,除了豪格并无第二人选。 虽然在爱新觉罗·叶布舒之下,黄台吉还有皇五子爱新觉罗·硕塞,皇六子爱新觉罗·高塞,皇七子爱新觉罗·常舒,皇九子爱新觉罗·福临,皇十子爱新觉罗·韬塞等五个儿子。 但他们大多都是庶出的皇子,即使是在汉家礼仪教法尚未完全形成的清国,可作为庶出的皇子,仍然无法承袭大位。 其中的皇五子硕塞和皇九子福临,不是庶妃所生,而皇九子福临的母亲还是五宫之一的永福宫庄妃,但却才只有四岁而已,根本无从培养。 正是因为这一系列因素,豪格成为了独一无二的皇位第一继承人,而黄台吉在他的身上也倾注了许多心血。 怎奈豪格的个性使然,他在军事指挥上确有乃父之遗传,也是十分不错的,只不过豪格行事过于冒险,莽撞与冲动是他致命的弱点。 其实,原本有一个儿子,黄台吉是打算作为自己继承人来培养的,可惜还未满周岁,就早殇了。 这便是黄台吉与关睢宫宸妃海兰珠所生的皇八子,竟然连个名字都没有来得及选,而海兰珠也是因此悲伤染疾,久久不愈。 可以相信的一点是,黄台吉对于海兰珠那绝对是真爱! 就如当初的宸妃海兰珠诞下皇八子时,黄台吉破天荒的第一次,为一个皇子的降生而大赦天下,可见黄台吉对其的钟爱程度。 当然,这一份对于皇八子的钟爱,很大一部分都源自于其母亲,正所谓“爱屋及乌”,黄台吉将对于关睢宫宸妃海兰珠的钟爱,也转嫁到了她的儿子身上。 可惜的是,这位诞生时就注定会成为大清皇帝的孩子,却无法抵御命运的安排,早早夭亡。 现在的黄台吉,已然感到自己体力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最近发生的一切,直叫他有一种心力憔悴之感。 正是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之下,他回盛京看望海兰珠之心,才会那般的坚定。 只因心中缺少了方向和目标,若是连海兰珠最后一眼都看不到,黄台吉真的不知道自己这几十年拼搏,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他才会弃锦州战事于不顾,一心想要回去见自己钟爱之人一面,惟有如此,黄台吉这个大情种,才会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没有白活一回。 几十年的勾心斗角,才有了意义! 但他对于大清国的未来并非没有想法和安排,让自己的儿子能够承袭大位,仍然是他的一个重要目标,而这个人选就只有眼前的大皇子豪格了。 毕竟,清国现在虽然各项制度章程都已基本建立,但早前部落联盟形式的制度,仍然在一些人心中根深蒂固。 比如作为当初四大贝勒之首的礼亲王代善,就当年四大贝勒共同理事的时代,十分的怀念与向往,是这一制度的最大支持者。 而在清国内部,还有一些人也在觊觎黄台吉所拥有的地位与权力,对于这些心怀鬼胎之人,黄台吉多少有所察觉。 他在这几年中,也为此没少暗施手段,尽力去削弱一些潜在危险的实力,但是他也自知有他在一天,这些人是不敢露于表面的。 可一旦他遭到某种意外,可不敢保证这些人会像对待他这般,对待新一任的大清国皇帝。 而迫于清国目前的情势,这些暗地里蠢蠢欲动之人,手中大多握有一定的实力,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即使是贵为清国皇帝的黄台吉,也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此刻,黄台吉已然在内侍太监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他面色惨败,但气息却比刚才好了许多,很显然他接见锡翰等人时,是故意以虚弱之态展示给他们,或许别有目的。 适才他虽然表现得十分虚弱,但威仪却丝毫不减,而这时单独面对豪格又是另一番面孔。 黄台吉面容和善,但其中有隐隐有一丝威严在里边,他语气威严地对豪格道:“朕,要你守好小凌河即可,你何而自作主张,擅自渡河攻打明军?” 关于此事,豪格之前就已经上书给黄台吉专门解释,当时黄台吉也并未多说什么,但此时却突然问及这事,使得豪格感觉十分突兀。 他愣了一会,才回道:“父皇,儿臣当时觉得明军主力毕集黄土岭,若能趁此时机,一举毁去其河口的囤粮,无疑会极大地打击明军士气。” 他说到这里竟突然低下了头,又道:“儿臣未能谨遵皇命,现今知错了,还望父皇恕罪!” 黄台吉叹息了一声,才说道:“你的想法并未有错,但作为大阿哥,每遇一事,必当细思足虑,方可决断。 否则,一旦错事铸成,那便悔之晚矣。” 黄台吉满是慈爱的眼神盯着豪格,又道:“你不止是我大清国的肃亲王,不止是正蓝旗的旗主,你更是朕的儿子,是将来要承袭大统之人。 周围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你做事,你可知道?” 其实,黄台吉对于豪格领军打仗的本事,虽感觉不如自己,但在大清国内部也是不遑多让。 只不过,军事上豪格虽然还算说得过去,可在清国内部争权夺利的政治方面,他简直就如三岁孩童一般。 尤其是与以智谋出名的睿亲王多尔衮跟前,豪格那简直就如白痴一般,每每被其怼的是哑口无言,只知口口声声的骂娘而已。 而黄台吉最为担心的也正是这位睿亲王,多尔衮一家三个亲兄弟,在清国内部已然是仅次于黄台吉、代善的第三股势力。 这还是在黄台吉的一力打压之下,可见其谋略与政治能力,有多么的突出! 现在,虽然豫亲王多铎战死于疆场之上,使得多尔衮的实力大大削弱,不过,对于阿济格到底算是那一派的人,黄台吉心中也是没有底气。 但是他也毫无办法,毕竟祖宗成例摆在那里,更何况这可不是多尔衮一家一人之事,毕竟旗主如何继承可是干系清国存亡之大事。 他黄台吉今天能以皇帝身份,废除多铎子嗣继承镶白旗旗主的资格,那明日便会以同样借口,对别的八旗旗主下手。 满洲八旗中,黄台吉与豪格父子二人,也才只能完全掌控正黄、镶黄,以及正蓝这三旗而已,余下的五旗,其实分别归属三股势力。 第一股自然是黄台吉这边;第二股就是同时掌控正红、镶红两旗的礼亲王代善;而这第三股势力便是多尔衮兄弟掌控的正白、镶白旗势力。 而作为镶蓝旗旗主的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则是一个游离在中间的骑墙派。 济尔哈朗对于黄台吉应该是很忠心的,可一旦黄台吉有了意外,那济尔哈朗还会不会像忠于黄台吉一般,忠于未来的大清之主,这个任谁也说不准。 “豪格,你今后行事定要稳重妥帖,万万不可再行鲁莽之事!”黄台吉很明显已有些苦口婆心了。 面对黄台吉的告诫,豪格确是很认真的侧耳倾听,表现十分恭顺地答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见到豪格如此表现,黄台吉也感到些许满意,他继续道:“你要记住,今后务要与郑亲王搞好关系,使他手中的镶蓝旗成为你的臂助。 还有就是礼亲王的几个儿孙,年轻人嘛总是容易相处一些,将来这礼亲王爵位注定要由他们中的人来承袭。 你就算不能将两红旗都抓在手中,但至少也要争取到其中一旗的支持。” “父皇,儿臣都记下了。” 黄台吉的这番殷殷告诫,使得豪格有一种交待临终遗言的感觉,一时间连回话都有些许哽咽起来。 然而,黄台吉却并未在意这些,只听他继续道:“今阿济格已暂代镶白旗旗主,他近年来虽与你十分相近,但与多尔衮、多铎毕竟是亲兄弟,打断了骨头都还连着筋呐。 你虽不至于就此与之疏远,但却也不可对之过于信赖,以免将来悔之晚矣!” 这番话说得豪格不由一愣,在他看来阿济格早与多尔衮、多铎分道扬镳,其更是对多尔衮满满的怨愤之情。 更何况,最为难得的还是阿济格与自己,无论是脾气秉性都十分的投缘,虽是叔侄的辈分,然相处间确如兄弟一般。 豪格也一直奉行黄台吉此前的告诫,尽力拉拢阿济格,使之进一步远离多尔衮,可现在黄台吉却又要自己加意防备他,真叫豪格有些不能接受。 但在黄台吉的跟前,他却不敢提出丝毫疑问,只能乖乖的奉旨行事,所以也立刻接言:“是,父皇。儿臣都记下了。” 黄台吉见他如此懂事,心中些许安慰,但终觉有些不能放心,便再叮嘱着:“还有一点,你也要记好。 今后若是于战场之上,再遇到宣府张诚所领的明军,你一定不可大意和轻视,定要好生认真对待,不可以此前对战明军的策略待之。 此事一定时刻牢记,不可或忘!”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南下入海把家回 清国肃亲王豪格怒气冲冲,他一口一个“废物”的骂着,而工部承政锡翰、镶黄旗昂拜章京遏必隆,以及牛录章京瓦音布、觉罗硕尔昆等人,低首垂眉听着,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面对眼前这位脾气暴躁的肃亲王,他们竟比在黄台吉跟前还要拘束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遭来无情的灾祸。 更何况,以目前黄台吉的身体状况,真说不好哪一天就嗝屁了,而如果没有什么大的闪失,眼前的这位肃亲王就有极大可能,成为他们的新主子。 所以,锡翰、遏必隆等人也只得忍气吞声的挨骂,毕竟作为随架的护卫大臣,没有守护好黄台吉,使得御驾受到了惊扰,本身就是一大罪责。 虽然黄台吉认为事出突然,并未怪责他们护卫不力之罪,但若是豪格此刻哟以之为借口,来整治他们这些人,却也是无话可说。 因此,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稍有忤逆之举,他们想着反正皇上已然不再追究此事,豪格无非就是骂上两句,痛快痛快嘴罢了。 果然骂了一会后,可能也是累了,豪格还真的停了下来,他恶狠狠的传下军令,要正蓝旗各部加紧防守小凌河沿岸各处,绝不能叫明军再次渡河归去。 同时,他又将其中的捉生军全都派了出去,甚至连旗中的巴牙喇都率领着一个个牛录的鞑子,在大凌河堡周边数十里的地域内搜索起来。 豪格发誓绝不让这一支偷袭他父皇的明军,再回到小凌河对岸去! ………… 大凌河堡南方约二十里外,有一座不算很高的小山,虽然不高却树木繁多,这一带都是这样起伏不断的山丘地势。 在其中一个峡谷内,偶有马鸣之声传出来,每一声马鸣都会激起几支燕雀飞起,再往密林深处行去,就可看到密林中临时搭起的一处处小帐篷。 若是你仔细观察,在许多的枝叶上还沾染着一丝丝鲜红或是暗红的颜色,偶尔也会有一声声低沉的嘶吼传来。 显然是那些正在接受治疗的将士,所发出来的一声声痛苦嘶吼,虽然这里距离大凌河堡已经足够远,但毕竟还在鞑贼活动频繁的范围内,他们并不敢大声呼喊。 在这片山谷密林的最深处,一条小溪流旁的帐篷内,大明宣府军虎卫营主将林芳平,正在与麾下两位千总,再加几位哨总商议着如何安全撤回到对岸去。 “林头,咱若继续往南,今夜便能赶至海边。” 左部千总李长胜指着一份简易地图上,南边的空处接着说道:“可这一段海岸即长又空旷,咱却如何才能找到龙武水师的驻地?” 左部右哨总左清河也是对此有些担忧:“林将头,咱再向南二十里就能到海岸边,可若是寻不到水师的船队,可如何是好啊。” 他们部中右哨总万光金也出言道:“就是嘞,咱此番只带了三日口粮,如今就已过去两天,若到了海岸,却寻不得水师的船队,可是难办了嘞。” 他们几人都是崇祯十一年入卫勤王的老弟兄,关系自然较别人更为亲密一些,所以平素营中议事,也是他们发言最为活跃。 张诚就此也曾提醒林芳平,要他尽量在军议之时,多鼓励大家伙积极发言建策,惟有如此才能真正集思广益。 但虎卫营中的情况却较为特殊,中部千总是林芳平所兼任,而右部千总苏老虎又是蒙古人。 所以,平素营中议事之时,基本都是林芳平与左千总李长胜二人商议,苏老虎很少出言,除非是涉及到他所擅长的领域,如哨查与驻营方面,才会偶尔说上一句。 而营中各位哨总也会参加军议,但中部哨总石猛与常正熊都是新人,不似万光金与左清河等老军伍,所知也多,军议之时自是出言也多。 再有右部中的哨总特木尔与朝鲁两人,则与该部千总苏老虎一般,不善于在军议上发言,但并不代表他们脑子里没有想法,只是惯于执行,而不善于谋划罢了。 此刻,林芳平也在思索着刚才几人所提的意见,但眼下的形势却又不得不立即离开此地。 毕竟他们刚刚才半途伏击,差点就截杀了清国的皇帝黄台吉,可不敢想象他们会就此善罢甘休,若非是刚才逃得快,恐怕此时已然被其重重围困。 但即使如此,也不可在此处久留,说不得这会鞑贼虏骑已然四出搜寻,虽一时还未找到这里,但也只是早晚而已。 “不管如何,此地总是不可久留,就算一时寻不到水师船队,逃到海边总是比这里安全一些。” 在林芳平看来,此时离大凌河堡越远自然就会越安全,而且在出发之时,自家大帅已对返程之事做了安排部署。 若此战顺利,那就再次渡过小凌河回到黄土岭,如果战事不利,拖延过久,恐奴贼进一步封锁小凌河沿岸。 张诚又“恳请”总监军张若麒,要他发出书子给总督洪承畴,调用驻扎在觉华岛的龙武水师船队沿海岸东进,由海路接林芳平等虎卫营将士回家。 只听林芳平继续说道:“至于口粮,咱省着点用,再有今日战场上缴获的鞑子战马,实在饿得慌,还可宰杀几匹充饥,坚持到登船当不是问题。” 他脸上显出一丝忧虑之色,又道:“我现在只怕去得晚了,龙武水师久候我等不至,会先行返回驻地。 若真如此,我等这数百将士可就有家难回啦!” 石猛这时才插言道:“林总,你带着弟兄们先走,俺给大家伙断后,保证不让鞑子追上去。” 林芳平对石猛很是满意,他裂开嘴露出笑意,一拳锤在他宽厚的胸口上,道:“那倒不必,再歇息一刻钟,咱们就出发。 断后之事,就劳烦李千总的左部弟兄们啦。” 李长胜闻言看向林芳平,与他四目相对,立即起身抱拳道:“李长胜接令。” 他接着又道:“中部和右部的弟兄们与鞑子鏖战近三个时辰,可是惊险刺激,然咱的左部却在林中吃了半日的北风。 现在这断后一事,自然非我左部莫属!” 众人闻言不由发出一阵轻笑,林芳平笑罢就看向了常正熊,对他说道:“常哨总,你安排右哨立刻出发,分三路往南直奔海边,沿海岸搜寻咱的水师船队。” “喏。” 常正熊轻声接言后,就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影,林芳平的眼神中似乎有些深意。 原来,他曾多次向自家大帅张诚请求,为他选派一位中部千总,但张诚却对他言,虎卫营不比其他几营,乃是自己的亲随卫队。 而千总更是营中重要军将,实不宜从别营选调,要他在营中自行培养选拔。 林芳平在几位哨总中观察人选,初时想调万光金或左清河来中部任千总一职,可张诚有言此番辽东战事结束后,虎卫营还要进一步扩编,所以要他在中部提出人选,而不得从别部调任。 石猛与常正熊二人,若是论在中部的威望,本是无分上下,且又都是自家大帅亲自招募入伍之人,忠心自是也无疑问。 按理他们二人都符合提任千总的条件,但在林芳平看来,石猛有些过于死板,为一员战将自无问题,但若不有所改变,恐怕千总一职便是他的顶峰。 而常正熊却是不同,他自幼打熬身子骨,不止是身体健硕,更在狩猎与围猎中得到锻炼,为人成熟、沉稳,更为难得的是他还识字,未来或许不可限量。 所以,林芳平更为属意于常正熊,此刻来出任中部的千总一职。 如此一来,大帅下一步扩建虎卫营的时候,常正熊便是以千总的身份参与其中,或可有机会更进一步发展,也不是没有可能之事。 ………… “啪!” 马科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摔在案几上,大声道:“这张诚也忒大胆了吧,他怎能私自出兵去小凌河东岸?” 按理他这时已是戴罪之身,在军议中本无发言的资格,但此刻闻知张诚竟敢未报总督行辕,而私自出兵渡过小凌河截杀奴酋洪太。 自觉抓到张诚小辫子的他,立刻便出言疾呼,其目的自然是想在总督行辕中引起共鸣,以达到其报复张诚的目的。 只听他继续道:“他以为自己是谁?难道只因阵前斩杀多铎,他就能居功自傲,威权自专。擅自出兵袭敌,而不报请总督行辕,其眼中可还有洪督臣?” 马科越说越觉得痛苦,他不由提高了嗓门继续道:“我等在这里筹谋渡过女儿河,以解锦围,如今大战在即,这张诚却另起事端,其意何为? 若是坏了我军部署,误了解锦围的绝好战机,他张诚负得起这个罪责吗?” 一句句诛心之言,完全是发自马科的肺腑,他越说越是感觉痛快:“他简直视我等如无物,他眼中可还有军令,还有督臣和王公公? 他……” “砰!”的一声,将马科还没说完的话打断了。 马科正在痛快之际,就此被人打断心中自是不甘,忙举目四望,想要看一看是谁敢打断马总兵批评张诚。 可这一看差点将他的魂吓飞! 原来是提督西厂的大公公王承恩重重落下茶盏,发出的声音,而此刻他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脸上却仍是一副慈眉善目的笑意。 只听王承恩温言笑道:“马总兵忧心锦围,确属难得可贵,若诸将皆能如马总兵这般尽心王事,鞑虏何愁不灭,辽事何愁不安!” 王承恩笑吟吟的看各将一眼,才又道:“咱家奉了皇命前来传旨,留在这里也是为了记录各位功绩,不使阵前奋勇之人,埋没于下,而不能上达天听。 至于辽东军事,自有洪督臣、张监军与邱抚台筹谋决断,咱家是不会参与其中,以免误了解锦围的最佳时机。” 他说完话时,还饶有深意地望了马科一眼。 洪承畴这时也是不得不说两句,他以右手轻轻敲击着身旁大案,对众人说道:“据宣府张镇帅来报,其派往小凌河东岸的哨骑,查探到奴酋洪太似乎有意返回沈阳,并在沿途伏击截杀未果,虽连斩奴贼数员大将,但终是未能接近洪太身边。” 他说到这里时抬眼看了看众官将,又道:“对于这份情报,本督还是相信张镇帅,不过方今锦州战事决胜的关键时刻,奴酋洪太却要返回沈阳,其意何在,本督也是深思不解。 未知诸位有何看法啊?” 洪承畴在话里话外都不曾提及张诚擅自出兵之事,而只言张诚派人送来的情报,却是因为他也听出,适才王承恩的话语大有回护张诚之意。 如此,以洪承畴的老成持重之道,又怎会在王承恩跟前再提张诚之事,那岂不是既未能影响张诚分毫,又得罪了身边这位重要的大太监。 就如刚才,马科一通数落张诚,虽所说也大多是事实,但其越说越放肆,后来竟隐隐有要给张诚定罪之意。 可身为蓟辽总督的洪承畴却并未阻止,可见其心中已是默许之态,他其实也是想要借马科这张嘴,来打击张诚在辽东的威望。 现在,张诚已经不止是风头盖过辽东翘楚吴三桂,更是隐然已有超过洪承畴这个总督的趋势,所以他才会如此为之。 但如今王承恩已然表明了态度,老奸巨猾的洪督臣又怎会不知,王承恩的态度那可是代表着皇上的,他又怎敢与其对着干? 而且,就算王承恩所表达的是自己的意见,以洪承畴持重的性格,也不会贸然得罪这位皇上身边的近臣,给自己的将来埋下一颗定时炸弹。 因此他才将话题引开,避免谈论张诚出兵之事,而只谈他所带回来的情报。 “督臣,末将以为张总兵传来的情报,还有有一些疑问。宣府渡河的哨骑又有多少人马,竟敢于半途截杀奴酋,这……” 白广恩也是一脸疑惑,他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这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吧!”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自古英雄惜英雄 最近中了个羊,身体不适,头昏脑涨,但我会尽力坚持更新。谢谢支持! ~~~~~~~~~~ “咋就骇人听闻啦?”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挺身而起,他似乎对白广恩的话很不服气,沉声说道:“要说是马总兵的山海镇兵马,深入敌后,越境截杀奴酋洪太,我陈九皋是绝对不会相信。” 陈九皋说到这里时,略微顿了一下,同时死死盯着马科继续道:“可换作是张镇帅的宣府军,咱反倒是丝毫不觉惊讶。 既能在阵前击杀奴贼伪王多铎,为我等所不能为之事,莫说派出锐骑健士截杀洪太,就是说张镇帅领军突袭沈阳城,直捣奴贼老巢。 咱都不会觉得丝毫讶异,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反倒会为张镇帅击掌叫好!” 马科被他一通羞辱,虽觉得陈九皋毕竟是京营的总兵,但众目睽睽之下,这脸面可真是丢的大了,他正待再说上两句,找补些面子回来。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 还未等马科寻到声音来源,总兵曹变蛟的话音便传了过来:“某以为陈总兵所言极是,镇朔将军久有勇名,勤王时某曾有幸与之并肩战奴,当年就在阵前斩杀岳托。 而今,自镇朔将军援辽以来,每每建言,均切中要害,临战亦是奋勇,前时又击杀奴王多铎,某相信这番渡河截杀奴酋洪太,断非虚言之事。” 自古英雄惜英雄,果不其然! 曹变蛟可是大明历史上少有的一代悍勇猛将,其在军中自来孤傲,一般的总兵他还看不上,除了与王廷臣等少数将领,私下有些来往之外,很少与别的总兵们走动。 但作为一代猛将,自然也佩服悍勇之人,所以他对于张诚的印象,一直以来都不坏,前次张诚夜袭奴营击杀岳托,他也曾参与其中,且还杀奴不少。 所以,对于张诚击杀岳托,他只认为那就是巧合,多少有些运气的成分在里边,所以并未太过在意,可这一次,张诚在长岭山下与奴结阵血战,再次击杀奴王多铎,却真的叫他刮目相看。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猛将,也或许真正的猛将都是如此! 只有如马科这种小人,才会因妒而生恨,从而怨念日盛,每每对人不对事,行挟私报复之作风,甚至为了争一口闲气,而置大义于不顾。 果然,曹变蛟表态之后,王廷臣等各将均表示赞同之意,就连吴三桂与辽东副将祖大乐都是如此。 而另一边的各位文官也纷纷表态,尤以按察副使姚恭、粮道朱廷榭二人最是积极,他们不止选择相信张诚送来的情报,更是对其表示极为赞赏。 不过,辽东巡抚邱民仰却是提出一个疑问:“镇朔将军递送来的情报,本抚还是信得过的,只是奴酋洪太,又何以会在此关键时刻,离开锦州,回返盛京? 这似乎于情于理都不合呀!” 他心中的这个疑问,恐怕在座诸位都是与他一般,所有人都想不明白,清国如今为了锦州城下之战,已然举国动员。 而洪太又何以在这个时候,置锦州前线于不顾,非得要返回沈阳? 其实,对于张诚的奏报,大多数人的内心里还是愿意相信的,但他们却始终无法理解,黄台吉何以会在此关键时刻,一定要回沈阳。 “难道是沈阳城中出了变故,定要奴酋亲回才能收场?” 粮道朱廷榭提出了一个观点,但他随即就反驳自己道:“可奴贼各王和诸路大军,如今都齐聚在锦州城下,沈阳那边又会有何变故?” 众人一辆茫然,就连总督洪承畴也是不明所以,他转头看了一眼王承恩,却见他如老僧入定一般,眼神所到之处,只及自己的身前一尺之内。 洪承畴轻轻摇了摇头,要说此前的张若麒算是一个魔头,虽让他十分头疼,但也还能对付一下,可现在身边的王承恩,那简直就是一尊大神,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 见帐内众人争论不休,却也争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洪承畴直接了当的向吴三桂问道:“长伯将军,你久在辽东,对奴贼所知甚详,可能说出其中关窍所在?” 吴三桂早已料到洪承畴会有此一问,自打张诚在总监军张若麒率领下,驻屯黄土岭以来,每每军议他都会被总督洪承畴点名发言,几乎已成惯例。 虽然这一次说不上胸有成竹,但吴三桂却并不慌乱紧张,只见他稳稳坐在众武官的首位,先是起身抱拳向上首的总督洪承畴和大太监王承恩二人,深施一礼。 然后,又向着对面落座的文官,以及下首诸位总兵抱拳示意,这才开口朗声说道:“回洪督话,依三桂看来,如今在沈阳城中怕是只有一人,能使奴酋洪太牵肠挂肚到寝食难安。” 吴三桂在这里卖了一个关子,他深谙此道,话只说了一半便即停了下来。 果然,辽东巡抚邱民仰十分配合的急问道:“何人有此本事,能使奴酋牵肠挂肚,寝食难安,快快道来!” 吴三桂会心一笑,道:“据三桂所知,这奴酋洪太有一位极其宠爱的妃子,虽非其后宫皇后,更是大龄入宫,却能宠冠洪太后宫。 若三桂所猜不错,想来也只有这位宠冠后宫的关睢宫宸妃病重,或可使得奴酋洪太,一时乱了方寸,才会不顾锦州前线战事,急急回返沈阳。” “扯淡嘛?” 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密云总兵唐通,只听他大大咧咧地继续说道:“若是说后方生变,我想洪太会回去稳定局面。 可这为了一个女子,怎能抛却锦州城下的数万将士于不顾,此怎是英雄豪杰之所为?” 他话音才落,大帐内众官将便纷纷附和起来,甚至连吴三桂都有些动摇,不由在心中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听信张诚之言,如今却是难堪了。 原来,张诚因自感军功已然太盛,此番援辽之战他所能得到的封赏也不过如此,若是再多出风头,不但可能会使朝廷封无可封,更会使并肩作战的各位总兵心生怨念。 大家一同对战鞑贼,各位总兵都是奋勇争先,虽伤亡各有不同,战绩亦是如此,但若是张诚一人之功绩,就盖过了其他各位总兵加在一起的军功。 可就绝非善事,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是这个道理! 因此,张诚在接回林芳平所部虎卫营兵马后,在给蓟辽总督洪承畴写战报之时,另外也给吴三桂写了一封私信。 他在信中将自己对于黄台吉的判断全盘告知,并将林芳平此番截杀黄台吉的经过,也作了简要介绍,其目的就是给吴三桂提供军议时的发言材料。 张诚之所以如此,其实是“一石二鸟”之策。 其一,自己现在阶段所图只在宣大,依目前的实力和能力,自己的重心还是应该放在宣府一镇,待宣府稳固之后,再设法控制宣大三镇。 既然对辽东无所图,那倒不如进一步结好吴三桂,甚至不惜拉他上位,毕竟现在二人已然在经济领域有所合作。 在张诚看来,因为经济上的深度结合,宣大与辽东极有可能形成一个利益攸关的军事联盟,至于这个联盟一旦形成,必然要推出来一个当家主事之人。 这既要看实力,但也并非全凭实力而定,还要看一个人的胸襟与气度,所以张诚此时结好吴三桂,便是为今后留一手。 其二,现今洪承畴正在力捧吴三桂,但无论如何,都难以超越张诚的功绩,吴三桂就算做得再好,充其量也就是个二功而已。 毕竟奴贼之悍勇有目共睹,且奴王就那么几个,先不说奴王可不是那么容易击杀,就是奴贼首级也不是说砍就砍的。 大明自与建奴开战以来,多少次大捷上报朝廷,可真正斩获的奴贼首级,最多也就数百而已,更别说还击杀奴贼的亲王。 就说这一次援锦之战,明军各部亦极为奋勇,杏山、松山、石门山数次捷报频传,已是难能可贵,但这几次大捷斩获的奴贼首级,竟然还没有张诚回援杏塔之战,一次斩杀的多呢! 所以,在军功战绩上想要超越张诚,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这还是在张诚今后不立新功的前提之下。 不过,若是只给吴三桂捧出一个战功第二,还是不难运作,毕竟他的身后有蓟辽总督洪承畴支持,只要在战事分配上做些合理安排便是。 毕竟吴三桂的宁远军马,也不是泥捏的,前几次战斗中已经证明,单一战力来论,吴三桂的宁远军绝对能排在第一梯队。 张诚如此作为,其实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这种事必须趁早,一旦下手晚了,反倒成了画蛇添足。 可是现在的吴三桂却在暗暗后悔,耳中听着大家的怀疑之言,他也不由动摇起来。 毕竟,他们这些军将又怎会懂得爱情的力量? 如唐通、白广恩、马科等人,不说急于回去看最后一眼,关键时刻,他们甚至都会舍出老婆去套狼崽子。 而曹变蛟、王廷臣等人的心胸之中,又满是忠君大义,为了国家安危可以舍弃小家之人,自然也不会理解爱情的伟大。 再有就是吴三桂自己,此时他还没有遇到生命中的重要女人——陈圆圆,而且他也没有到达后来“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生高度。 或许只有像黄台吉这样的人,已经站到了人生的至高点,不说阅尽人间美色,品尽天下美食,掌控天下权力,也不遑多让。 对于他们来说,数十年如一日的勾心斗角,权谋算尽,已是索然无味,一旦遇到知己般的真爱,那种感觉是普通人所无法理解的。 就在吴三桂心神动摇之时,蓟辽总督洪承畴开口说话了,只听他道:“长伯将军所言,与忠忱将军所猜测暗合。” 他此言一出,大帐内瞬时安静了下来,就连如老僧入定一般的王承恩,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仔细打量着吴三桂。 王承恩在心中默念:“吴三桂,前锦州总兵吴襄子,辽东将门之后,武举出身,其少年时既有勇名,曾率二十骑冲鞑阵救父,现居宁远团练总兵职,确是一员将才!” 他这次前来辽东传旨,实际暗中担负着一项重要职事,那便是替崇祯皇帝查核辽东诸将的才能,以择优选用,使其为朝廷效力。 而蓟辽总督洪承畴是什么人,能居此高位,尤其是庸碌之辈,他早已隐隐猜测到王承恩必是另有使命。 所以才在王承恩到来后,不惜将张诚雪藏于黄土岭上,而一力提携吴三桂,使之在王承恩面前展现才能,将来一旦入了皇上圣目,前途便是不可限量。 此刻,他正斜眼观察着王承恩,果见其对吴三桂已是刮目相看,不由暗暗点首,接着又道:“先不论奴酋因何事,而急于返回沈阳,只说锦州之围,当何解? 诸位都且说说吧!” 帐内众人闻言后,先是互望几眼,便一个个陷入了沉思之中,一时间竟无人出言。 洪承畴似乎早有预料,他端起大案上的茶盏,自顾自的喝起了茶水,以让众人先思虑一番,他要听听大家的表态。 其实,关于这一战如何打,战略上早已议定,只是具体的操作还有待进一步敲定,不过洪承畴此刻更关心大家对于这一战的态度如何。 “督臣,末将以为我大军当趁奴酋不在之时,猛攻鞑贼,一举解了锦州之围。” 众人循声看去,正是另一位猛将总兵曹变蛟出言表态。 洪承畴面色平和,看不出一丝喜怒之色,他的目光从曹变蛟的身上移到了王廷臣处,在洪承畴的注视下,王廷臣拱手报道:“督臣,末将谨以督臣之命行事,愿为大军前驱,进解锦围。” 诸位总兵一个接着一个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洪承畴见大家都积极想要与奴一战,心中也是感到十分满意。 他最后更是向吴三桂再次问道:“长伯将军,可愿为大军前锋,率先渡河?”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趁他病,要他命! “洪督,三桂愿为大军前驱,供督臣驱策!” 松山堡蓟辽总督行辕中军大帐内,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立身而起,抱拳请命。 众将经过刚刚一轮的动员表态,此刻在吴三桂的表率作用之下,立即纷纷起身请命,尤以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最是积极。 按照前时军议的部署,他们神机营无须过河,只是负责在女儿河南岸建立炮营阵地,隔河炮击对岸清军的防线即可。 如此一来,对岸的清军便无法对神机营将士构成威胁,虽然其汉军旗也有三十余门红衣大炮,但女儿河岸如此长,隔河对轰,准头自是难以掌握。 就算偶有炮子飞到己方炮阵之中,那伤害也是有限,只要没有了鞑贼虏骑的威胁,神机营炮手还是很精锐的。 而胆气渐雄的陈九皋也更为豪气,只见他大大咧咧站起来,对众人说道:“‘趁他病,要他命!’,咱就记着宣府张镇帅对俺说过这话,现时想来真是太他娘的有道理了!” 他眉飞色舞的继续说道:“不管他洪太因何而离开锦州,反正咱就趁着他不在,挟长岭山新胜之余勇,奋力一击,渡过女儿河,直逼锦州城下,与城中祖大帅合力夹击奴贼。 如此,岂不快哉!” 众人见平素大大咧咧的陈九皋,此时竟也学着文绉绉的说话,却很是不伦不类,纷纷窃笑不已。 但“趁他病,要他命!”这句直白的话语,却引起了大家的共鸣,接连的胜利已使他们此前对鞑子的恐惧,逐渐一点点地减弱。 而此刻,随着黄土岭、石门山大捷之后,又是更为辉煌的长岭山大捷,更击杀奴王多铎,现在奴酋黄台吉又急急返回沈阳城。 在他们看来,好像鞑子已然成了强弩之末,远没有往日那般凶猛狠辣,这使得明军上下士气空前高涨。 最后,蓟辽总督洪承畴与众将又将攻打女儿河的细节之处,逐一敲定,除了各部进攻的次序,还有个个要点,攻打的部队都有哪些。 当然这里敲定的只是计划,到时候还要根据战场情势变化,进行一系列的调整,或许先攻会变成后进,而唯一不变的可能就只有神机营了。 诸事议定后,蓟辽总督洪承畴又请王承恩讲上几句,以鼓舞士气,毕竟他的身份可是代表着当今皇上。 王承恩也不推辞,他面上满是笑容,语气也十分和蔼,对着众人说道:“咱家离京之时,皇上曾对咱家有言,要咱家将阵前用命的将士们都记下来。 无论何人,只要是忠心为皇上办事,阵前用命,即使只立下微功,皇上亦会不吝封赏。” 他接着又道:“如宣府的张诚,才只几年功夫,便从一个小小的千总,升任宣府一镇总兵大帅,更荣任镇朔将军之名号。 望今日在座的诸位地方大员、总兵大将,都能以之为表率,以之为楷模,忠勤王事,奋勇杀奴,咱家这里都看着呢,只要是真心为皇上尽忠,咱家都会如实记录,奏闻皇上。” 王承恩在这里自然不便为张诚多说话,毕竟军略部署上的事情,他虽也略知一二,但却自愧不如洪承畴许多。 不过,对于如此大的战事,竟然没有安排宣府兵马前来参战,却叫王承恩无法理解,虽然此前洪承畴私下向他表示,宣府兵马连番征战,正需恢复体力与士气,为最后的决战做好准备。 但他还是有些不能理解,正好趁着今日军议,他便借着激励众将奋勇之际,再次将张诚提起,以示对洪承畴这番布置的不满之意。 然话到此时,王承恩却又突然转了话锋,只听他继续道:“不过……” 他随即便面色阴沉起来,一双眼睛也眯成了一道线,提高了本就十分尖细的嗓音,继续对着众人道:“若是有哪一个在这边浑水摸鱼,不肯尽心王事,但只叫咱家知晓,定有你的好果子吃!” 王承恩阴鸷的眼神,再加上此刻冰冷的语气,大帐内众官诸将无不打了一个激灵,就连那几个粗鄙武将的坐姿都瞬间端正了起来。 最终,洪承畴当众宣布三日后的清晨,发动渡河之战,争取一举攻过女儿河北岸去,大军直进锦州城下。 ………… “什么?” 清国睿亲王多尔衮满脸不敢相信的神情,急切问道:“你说皇上遇袭?” 下面跪着一个正白旗的牛录章京,他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急忙回道:“回王爷话,是阿巴泰贝勒亲口告诉奴才,说皇上在大凌河堡西十余里外遇袭,如今正蓝旗已全部出动,搜寻南军哨骑。” 多尔衮面上神情不定,他十分神秘地问道:“皇上现在何处?可曾受伤?” 那牛录章京急急回道:“据阿巴泰贝勒说,皇上现在大凌河歇息,似乎并未受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受到了惊扰,鼻衄之症又犯了。” “哦。” 多尔衮眉间闪过一丝狡诈的神情,吩咐道:“你暂时不要再回阿巴泰那边去了,且先退下去歇息吧。” 待那名牛录章京退下后,多尔衮的心情竟如大海般波澜壮阔起来,久久不得平息。 他在军帐内反复踱来踱去,可心胸之间却越来越显杂乱,最后竟披起一件貂皮制成的斗篷,来到了军帐之外。 几名戈什哈随在他身边,来到了一处山丘之上,仰望着远处乳峰山上的明军灯火,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兴奋。 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到底是因何而起的兴奋。 黄台吉,不知还能活多久,在多尔衮看来或许命不久矣,但也或许还能活很久,不过至少让多尔衮看到了一丝希望。 其实,这些年里他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黄台吉,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他不由想起当初老憨王归天之时,四大贝勒前来逼宫的情景历历在目,是黄台吉逼死了自己的母亲,当然还有代善这只老狐狸。 当时自己三兄弟虽然掌控着后金实力最为强盛的两旗兵马,但却输在了年幼上,未敢在四大贝勒的逼迫之下有所反抗。 时至今日,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仅有十五岁的小孩子,而是大清国的睿亲王,名正言顺的领有满洲八旗中的正白旗。 而且,自己的兄长阿济格此时也领有镶白旗,即使他与自己多有不合,但 %……%¥#¥………… “洪督,三桂愿为大军前驱,供督臣驱策!” 松山堡蓟辽总督行辕中军大帐内,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立身而起,抱拳请命。 众将经过刚刚一轮的动员表态,此刻在吴三桂的表率作用之下,立即纷纷起身请命,尤以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最是积极。 按照前时军议的部署,他们神机营无须过河,只是负责在女儿河南岸建立炮营阵地,隔河炮击对岸清军的防线即可。 如此一来,对岸的清军便无法对神机营将士构成威胁,虽然其汉军旗也有三十余门红衣大炮,但女儿河岸如此长,隔河对轰,准头自是难以掌握。 就算偶有炮子飞到己方炮阵之中,那伤害也是有限,只要没有了鞑贼虏骑的威胁,神机营炮手还是很精锐的。 而胆气渐雄的陈九皋也更为豪气,只见他大大咧咧站起来,对众人说道:“‘趁他病,要他命!’,咱就记着宣府张镇帅对俺说过这话,现时想来真是太他娘的有道理了!” 他眉飞色舞的继续说道:“不管他洪太因何而离开锦州,反正咱就趁着他不在,挟长岭山新胜之余勇,奋力一击,渡过女儿河,直逼锦州城下,与城中祖大帅合力夹击奴贼。 如此,岂不快哉!” 众人见平素大大咧咧的陈九皋,此时竟也学着文绉绉的说话,却很是不伦不类,纷纷窃笑不已。 但“趁他病,要他命!”这句直白的话语,却引起了大家的共鸣,接连的胜利已使他们此前对鞑子的恐惧,逐渐一点点地减弱。 而此刻,随着黄土岭、石门山大捷之后,又是更为辉煌的长岭山大捷,更击杀奴王多铎,现在奴酋黄台吉又急急返回沈阳城。 在他们看来,好像鞑子已然成了强弩之末,远没有往日那般凶猛狠辣,这使得明军上下士气空前高涨。 最后,蓟辽总督洪承畴与众将又将攻打女儿河的细节之处,逐一敲定,除了各部进攻的次序,还有个个要点,攻打的部队都有哪些。 当然这里敲定的只是计划,到时候还要根据战场情势变化,进行一系列的调整,或许先攻会变成后进,而唯一不变的可能就只有神机营了。 诸事议定后,蓟辽总督洪承畴又请王承恩讲上几句,以鼓舞士气,毕竟他的身份可是代表着当今皇上。 王承恩也不推辞,他面上满是笑容,语气也十分和蔼,对着众人说道:“咱家离京之时,皇上曾对咱家有言,要咱家将阵前用命的将士们都记下来。 无论何人,只要是忠心为皇上办事,阵前用命,即使只立下微功,皇上亦会不吝封赏。” 他接着又道:“如宣府的张诚,才只几年功夫,便从一个小小的千总,升任宣府一镇总兵大帅,更荣任镇朔将军之名号。 望今日在座的诸位地方大员、总兵大将,都能以之为表率,以之为楷模,忠勤王事,奋勇杀奴,咱家这里都看着呢,只要是真心为皇上尽忠,咱家都会如实记录,奏闻皇上。” 王承恩在这里自然不便为张诚多说话,毕竟军略部署上的事情,他虽也略知一二,但却自愧不如洪承畴许多。 不过,对于如此大的战事,竟然没有安排宣府兵马前来参战,却叫王承恩无法理解,虽然此前洪承畴私下向他表示,宣府兵马连番征战,正需恢复体力与士气,为最后的决战做好准备。 但他还是有些不能理解,正好趁着今日军议,他便借着激励众将奋勇之际,再次将张诚提起,以示对洪承畴这番布置的不满之意。 然话到此时,王承恩却又突然转了话锋,只听他继续道:“不过……” 他随即便面色阴沉起来,一双眼睛也眯成了一道线,提高了本就十分尖细的嗓音,继续对着众人道:“若是有哪一个在这边浑水摸鱼,不肯尽心王事,但只叫咱家知晓,定有你的好果子吃!” 王承恩阴鸷的眼神,再加上此刻冰冷的语气,大帐内众官诸将无不打了一个激灵,就连那几个粗鄙武将的坐姿都瞬间端正了起来。 最终,洪承畴当众宣布三日后的清晨,发动渡河之战,争取一举攻过女儿河北岸去,大军直进锦州城下。 ………… “什么?” 清国睿亲王多尔衮满脸不敢相信的神情,急切问道:“你说皇上遇袭?” 下面跪着一个正白旗的牛录章京,他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急忙回道:“回王爷话,是阿巴泰贝勒亲口告诉奴才,说皇上在大凌河堡西十余里外遇袭,如今正蓝旗已全部出动,搜寻南军哨骑。” 多尔衮面上神情不定,他十分神秘地问道:“皇上现在何处?可曾受伤?” 那牛录章京急急回道:“据阿巴泰贝勒说,皇上现在大凌河歇息,似乎并未受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受到了惊扰,鼻衄之症又犯了。” “哦。” 多尔衮眉间闪过一丝狡诈的神情,吩咐道:“你暂时不要再回阿巴泰那边去了,且先退下去歇息吧。” 待那名牛录章京退下后,多尔衮的心情竟如大海般波澜壮阔起来,久久不得平息。 他在军帐内反复踱来踱去,可心胸之间却越来越显杂乱,最后竟披起一件貂皮制成的斗篷,来到了军帐之外。 几名戈什哈随在他身边,来到了一处山丘之上,仰望着远处乳峰山上的明军灯火,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兴奋。 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到底是因何而起的兴奋。 黄台吉,不知还能活多久,在多尔衮看来或许命不久矣,但也或许还能活很久,不过至少让多尔衮看到了一丝希望。 其实,这些年里他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黄台吉,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张斗的高见 其实,在建奴的历史上并不乏“转房收继婚”的事例。 如老奴努尔哈赤的原配嫡福晋佟佳·哈哈纳扎青死后,他就曾再娶富察·衮代为自己的侧福晋。 而富察·衮代,原先可是努尔哈赤三祖索长阿孙子威准的福晋,且还给威准生了一个儿子,名叫昂阿拉按昂阿拉。 努尔哈赤的嫡福晋哈哈纳扎青病逝之时,富察·衮代的第一任丈夫,威准也正好刚刚战死不久,正在为了改嫁一事发愁的她,似乎看到了一丝光芒。 衮代既有着出众的美貌容颜,而且又是建州右卫酋长莽色督珠乎的小女儿,有着显赫的家族支撑,并且还十分的精明能干,为此威准对她那可是相当的宠爱。 可惜,威准没有那个福分罢了,他年岁轻轻就在部落纷争中战死,从而导致衮代年岁轻轻就成了寡妇。 恰好此时,努尔哈赤的嫡福晋也病亡,这样按照当时女真社会兄死弟妻的风俗,所以衮代带着他的儿子,重新改嫁给努尔哈赤,成为了他的继福晋, 并且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爱新觉罗·莽古尔泰、爱新觉罗·德格类,一个女儿爱新觉罗·莽古济。 即使是在黄台吉改元称帝,颁布明令严厉禁止“不许娶庶母、婶母、嫂子、侄妇等”,但这种风俗形成日久,又岂是一道严令既能禁止? 在原本的那一条历史线上,就有两个十分明显的真实历史记录。 其一,就是原本清朝顺治时期,那个秉持朝政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就曾经接娶自己的侄媳。 此事,在《清实录》上可是有明确记载,顺治七年的正月,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将自己侄子肃亲王豪格小罪大罚,收监入狱后更是整治死在狱中。 而后,便将豪格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杜勒玛,迎娶过来做了自己的王妃福晋。 其二,便是清朝的顺治皇帝,他作为皇帝也未能遵守父亲黄台吉的明令。 据当时在清朝宫中效力的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回忆,顺治皇帝竟然不可一世的爱上了自己弟弟襄亲王博穆博果尔的王妃董鄂氏。 这股“火热的爱恋”使得顺治皇帝整日都茶饭不思,也使得他的弟弟襄亲王博穆博果尔抑郁不已,终因此而抑郁成疾。 顺治十三年的七月襄亲王博穆博果尔因病死去后,才只过了一个多月,顺治皇帝便迫不及待地把弟媳董鄂妃迎入自己的皇帝后宫中,并封为贤妃。 当然,关于顺治皇帝与董鄂妃的故事,一直都是一个谜团,真个是古今多少事,又怎能事事都记得详实呢? 总之,董鄂妃直到18岁才入顺治皇帝的后宫,已不符合选取秀女的年龄,所以,她应该不是通过正规选秀女的渠道进入皇宫之中。 而按照当时的习俗,没有被选上秀女的少女,到了这个年龄一般也都早已嫁作人妇了,因此几乎可以断言她很可能是嫁人之后,才被二次选入皇宫。 这一情况与黄台吉的关睢宫宸妃海兰珠,就极为相似,都是一样的大龄入宫,留给后人无限遐思和猜想。 但不管怎么说,大清一朝的黄台吉与福临这对父子两代皇帝,都是万中无一的情种! 而此刻,多尔衮会有如此想法也是一点都不出奇,或许在许多人的心中都有着这样,或者是那样的想法。 不管这些想法有多么的稀奇古怪和不切实际,但只有在这些想法成为事实之后,才会被世人所熟知,若不然便仅仅是存在于别人脑子里的幻想,外人完全无法知悉。 “大玉儿,你早晚都是我的!” 多尔衮对着天上皎洁的明月,暗暗在心中对自己吼叫,也算是发泄了一些对黄台吉的不满。 ………… 黄土岭下的大明宣府军中军大营内,灯火通明一片,诱人的肉香尚未完全散去,显是才用罢晚饭不久。 中军大营虽有数千人马,且还有众多随行的军勇,以许多民夫丁壮,但却并不显得混乱,除了一队队往来巡行的军士外,几无闲杂人等随意行走。 惟大营左侧略显热闹一些,这里有木栅与外间相隔,无论栅门还是栅墙处,都有军士守卫和巡逻,显示着里边与外面的区别。 此处,正是宣府军虎卫营的驻地,自截杀奴酋黄台吉后,乘坐龙武水师船队归来已有三日,张诚未再派给他们任务,而是使之全心休养生息。 此一战,虎卫营六百余将士渡过小凌河出战,而回来的却只有五百多战士,就这五百余人中还有数十具战亡将士尸体,以及近百的伤者。 可谓是损失惨重,一战而折损过百精锐战士,实在是虎卫营自成军以来的首次。 虽然此战打出了虎卫营的威名,以几乎同等的兵力对战鞑子精锐巴牙喇兵,竟还能打出一比二的伤亡比,可确确实实给大明、给宣府军正了名。 但是,面对昔日战友的遗体时,他们还是感到阵阵悲伤,或许战争就是这样,沙场争锋之时可以完全不计生死,可一旦战事结束,却满是失去战友的悲伤。 为此,张诚才特意给虎卫营将士们放假休息,他们除了不能离营外出,其他一切都不禁止,而且虎卫营此战的伤兵,也都留在营中医治,并未转往医士营中。 张金泰这时虽未完全康复,但已然是行动无碍,他也在此时被准予正式加入虎卫营,成为一名真正的夜不收战士。 对于虎卫营此番过河截击奴酋黄台吉的表现,张诚更是极为满意,他这几日几乎天天都会亲自前来探望伤兵,并且给众将士鼓劲打气。 毕竟虎卫营是张诚的亲卫部队,若是在别的总兵麾下,那可是相当于家丁队一样的存在。 而且,张诚更有意在锦州战事结束后,将原宣府总兵杨国柱麾下家丁队纳入到虎卫营中,并且还要从其他各营选拔忠诚、勇敢、善战的骑兵,最终将虎卫营扩充至两千到三千人马。 他的目的是使虎卫营,成为自己麾下真正的核心战力! 只要将精锐骑战力量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再加上完全掌控着粮饷、甲械、铳炮等物资的生产与调配,张诚便不怕麾下那些部将们私心作祟,摆他的道。 毕竟,‘人心不足蛇吞象’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总也有人以为一个团队取得的功劳,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冲锋陷阵而得,自己才是那个团队中不可或缺的核心所在。 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真正的核心是永远都不会冲锋在前,抛头露面,而是坐镇在后方,运筹于帷幄之中的那一个人! 当然,如果自己的团队中有人想要出去发展,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单独闯一闯码头的话。 张诚是不会刻意阻拦,不过劝终归还是会劝一下,只要不是完全反叛自己,不带走自己的核心技术,他并不准备为难那些人。 他能如此想,自然是源于自信,而自信又源于绝对的实力。 所以,张诚才需要未雨绸缪,他已经在为明年,甚至是后年、大后年的事情谋划着,自打穿越以来,他都不是走一步看一步,而是一直在超前谋划,才有今日之成就。 而此刻,宣府总兵张诚的中军大帐内,各营将官齐聚,连大同总兵王朴与山西总兵李辅明都列席而坐。 上首三人并排而坐,正是宣府总兵张诚居中,左侧总监军张若麒,右侧宁前兵备道张斗三人。 张若麒自不必说,此时的他早已被张诚所收服,虽说暂时还不能算作是张诚的手下,但双方已经完全绑定在一起,成为一条藤上的蚂蚱,他彻底投效张诚也是迟早的事。 而张斗却有所不同,他是边臣中较为能干之人,且也十分有气节,并非是趋炎附势之辈,但越是这样的人,也越是容易相处,主要还看你是如何与之相处。 张斗虽然是一位高傲的读书人,并且也有些真材实料,但是他对于同样有本事的人,也并不排斥,非是那嫉贤妒能之人。 自初次军议以来,他就对张诚十分留心,也可以说张诚的出现使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此前,他曾在吴三桂的身上看到过,当时他就以为吴三桂或许是那个可以拯救大明之人,因为在他看来,要想挽救大明这座将倾的大厦高楼,不是非凡人物已无可能。 而如今的大明朝廷上,结社营私之风盛行,即使是有能力有抱负的人,也无法在这种氛围中脱颖而出,注定会被那些朝堂上的大佬们压得死死,还未崭露头角,便已被打压至死。 惟有手握兵权的地方实力派,才能避免被朝廷上错综复杂的结党关系所打压,而且更是要对朝廷忠心耿耿,否则终归还是一个破坏之人,犹如汉末之董卓一般。 然而,要想在如今的大明朝,找到如他所想的人,又是何其难也? 纵观整个大明天下,庸庸碌碌、贪婪成性的文臣有之,骄横跋扈、杀良冒功的悍将有之,唯独这既有才干雄略,又有忠君报国之心的难得一见。 吴三桂虽属辽东将门后起之秀,且还是辽东将官中的翘楚,更是受到蓟辽总督洪承畴的赏识,本来是行此救国之事的绝佳人选,张斗也是对之寄予厚望。 但是张诚的出现,却使得张斗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吴三桂的看法。 在张斗看来,吴三桂与张诚似乎不相上下,他们一个在辽东,一个在宣大,都是军将中表现优异的翘楚。 他们各有所长,都是腹有诗书、胸怀韬略之人,而吴三桂背后的力量似乎更为强大,或许会在将来给其提供帮助和保护。 然随着与张诚的接触日益增多,张斗却发现实际上张诚却是比吴三桂更为适合之人,无论是韬略,还是魄力,张诚似乎都比吴三桂更胜一筹。 所以,在准备同时攻打黄土岭和石门山之际,他才会主动请缨,前往黄土岭督战,其意就是要进一步仔细观察宣府军的实力。 因为对吴三桂所率宁远军,张斗自然是早已了解,那可是辽东大地上首屈一指的强军,或许与祖大寿驻守在锦州的百战强军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可黄土岭一战下来,却又一次改变了他的看法。 这一战不止是让他看到了宣府军的勇猛,更为让他倍感惊异的还是宣府军的战法、战术,这可是他此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且,对于宣府军中战车,以及火铳、火炮的配备,甚至比他们身上精良的盔甲更使他惊奇不已。 张斗更是由此判断,张诚虽然没有吴三桂的后台强大,但是却极善借势。 他前后借助卢象升、杨嗣昌、陈新甲等督臣、阁老的助力,以及仰仗当今皇上的信重,在宣府所谋甚深。 以其如此年纪,便已是一镇总兵大帅,更是握有数万强军,将来若不能成为救世之能臣,便是乱世的奸雄。 总之一句话“张诚未来之成就,一定会在吴三桂之上”,这便是张斗最终做出的断言! 所以,张斗才逐渐向张诚这边靠拢过来,他的私心也很明显,就是想要影响和改变张诚,使之最终成为救世之能臣,而非是乱世的奸雄。 而反之亦然,张诚也在向着张斗主动靠近,他的想法则更为简单和纯粹。 张诚现在对于那些有本事的人,都想收归自己军帐之下,不过,对于像张斗这样的朝廷官员,他可不敢强求。 他现在与张斗交好,将来自己在辽东就不止有吴三桂这一条线,而张斗这条线虽不能用来控制吴三桂,但作为一条暗线埋伏下来,终非坏事。 更何况,在张诚看来此一时彼一时,就如张若麒当初在京中与自己初见之时,是何等的神气,他主动提出与自己连宗之时,完全就是一副折节下交之态。 而今又如何,他张若麒还不是成为依附于自己之人? 或许不久的将来,随着天下情势之变,如张斗这般人物也会聚拢到自己军帐之内,成为自己一展抱负,平定天下的助力!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兵宪的担忧与疑虑 “赞,大赞!” 宣府镇兵马的中军大帐内,大同总兵王朴边喝着酒,边笑着赞道:“真是给咱宣大军长脸。” 诸官各将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面容,老将郭英贤最是兴奋,他一度捶胸顿足的埋怨着张诚未将这一趟差事交给他去办理。 而张广达甚至提议,不如趁着小凌河对岸的正蓝旗鞑子调动混乱之际,出兵直接打过河对岸去,进兵小凌河堡,岂不直接就解了锦州之围? 大帐内一片嬉笑之声,全无大敌当前的觉悟,仿佛即将开始的大战与他们无关似的。 林芳平作为虎卫营的主将,自然是今晚最受欢迎的主角,众将们纷纷上前向他敬酒,许多人的眼中都是满满的羡慕。 “我说林游击,你这回可是真露脸了,咱大明与鞑子交战这老些年,能冲杀到奴酋身前,你小林将军可是第一人!” 山西总兵李辅明也是羡慕不已,他明显已有了一些醉意,大声浪笑着道:“咱老子,这一辈子是毁啦。 不过,能看到林游击如此勇猛,对战鞑子白甲巴牙喇都丝毫不落下风,在奴酋眼前跃马横刀,真是豪气。” 他猛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重重落在案几上,发出“咚”地一声,又大呼道:“豪气,真是豪气啊!” 张诚见状忙笑着说道:“李总兵,何须羡慕小辈,待来日重整军马,咱一同进兵沈阳城下,也叫洪太瞧一瞧咱李总兵的威武雄姿。” “好。” 他这一番话说得李辅明老脸一红,大言不惭道:“咱就算跟在张镇帅的马屁股后面,只要能到沈阳城下转上那么一圈,也算不虚此生,咱也就知足啦。” “哈哈哈……” 军帐内一片笑声响起,如王朴、郭英贤等人更是笑话李辅明,真是没有出息。 王朴更是直言:“辅明兄,这要是放眼以前,你我可曾敢想击杀奴王之事?” 他端起酒碗走上前,拉起山西总兵李辅明,二人齐齐来到张诚案几前,举碗敬酒道:“张诚老弟,别瞧我俩痴长几岁,但若是论起这领兵打仗的本事,确实不如老弟多矣。” 王朴转过头对着李辅明就开口问道:“对吧,李总兵。” 李辅明晃着自己那颗大脑袋,略有些含糊的回道:“对,对极对极,对张镇帅……对宣府军……咱那是打心眼子里佩服,真的服了。” “好,这就对喽。” 王朴举碗向张诚敬酒道:“张老弟,你若是不嫌弃我们两位老哥哥拖后腿,自今往后,咱宣大三镇一体,我大同镇与老李的山西镇,皆以宣府张老弟你马首是瞻。” 张诚见之也端着酒碗站起身来,十分谦虚的说道:“这如何使得,张诚年齿在后,且又是初掌宣镇,正该向两位哥哥请教一二才是。 王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可折煞张诚也。” 李辅明借着酒意,接言说道:“张帅快莫要如此说话,咱李辅明是个粗人,但也是一个实诚人,要论年岁,确如王总兵所言,咱还真是痴长了几岁。 可这又有个毛用,前次西石门一战,若非张帅引军相救,咱的山西兵马还能剩下几人,可难说喽。 要我说咱带兵的还是要看着打仗的本事,就今日辽东一地聚集这许多将帅,别个不服,咱还真就对张帅,最是服气。” 他说着猛地举碗与张诚的酒碗相碰,“啪”的一声轻响过后,李辅明率先一饮而尽,他倒持酒碗,朗声道:“张帅不要再推辞,正如王总兵所言,我宣大三镇一体,荣辱与共,自今日起,但凡有我李辅明参与的战事,皆以张帅马首是瞻。” 王朴见自己主导的事,竟然被这个李辅明给抢了先,忙也举碗与张诚相碰,紧接着就一饮而尽,又道:“张兄弟,千万莫要再行推辞,宣府军强马壮,将士奋勇,可是有目共鉴,哥哥我与李总兵可是真心之言。 老弟如再作推辞,可是嫌弃哥哥的大同军与李总兵的山西军马不行?”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张诚见戏份做足,当下也举起酒碗在二人注目下,一饮而尽,十分豪气的对他们说道:“就如二位哥哥所言,我宣大三镇一体,同进共退。” 他接着又继续道:“今日,当着张总监与张兵宪,以及在座诸位将官的面前,张诚也给二位兄长做个表态。 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样的敌人,不管是鞑虏、还是贼寇,我张诚都绝不会抛下二位哥哥于不顾。” “好……好……好啊……” 大帐内一片叫好声响起,如郭英贤、张广达、张国栋等诸将,也尽皆起身向王朴与李辅明祝贺不已,大家自此成为一家人,自然要继续欢愉畅饮。 而坐于上首的张若麒和张斗二人,对此也是一副喜闻乐见之态,除了王朴、李辅明二人时不时上前敬酒,余者就只有魏知策、林芳平二人被喊上前陪着喝了几碗。 对于林芳平自然是因他偷袭黄台吉之功,两位官老爷这才邀他共饮几杯,以示激励。 但魏知策就不同了,大家都是读书人,虽然魏知策并未能考取进士及第,甚至连举人也还未曾考取,但无论如何他也是读书人的出身。 历代王朝的末期,社会阶层都已根深蒂固,普通人是完全无法撼动的。 而如今日,便是文武之分,别看这打仗救国还得靠武将,但在大明诸多文官心中,对于武将还是极为看轻的,甚至是十分的瞧不起。 不过,他们对于读书人的态度可就不一样,因为大家同属于读书人这个阶层,自然要时刻维护这个阶层的身份权威和利益。 但魏知策此时却已全无这等想法,自打当初张诚随卢象升救援获鹿时起,魏知策便已对读书人失去了幻想。 所以,他才会死皮赖脸的恳求张诚,允他加入军伍之中,为的就是要弃文从武,效仿汉之班超的投笔从戎。 此刻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张若麒和张斗,让魏知策觉得反倒不如与下首那些粗鄙的武将们,把酒言欢来得痛快。 他如此想,宁前兵备道张斗的心中也是很有一番想法,在张斗眼中,对于张诚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虽然,他目前还未看出张诚对朝廷有何不轨之心,但从张若麒对张诚的态度上,已隐隐让他觉得张诚不止是跋扈那么简单。 甚至说张诚都很有可能已经将张若麒拿下,至于用的是什么方式方法,他并不感兴趣,张斗所关心的只是结果。 现在,大同总兵王朴与山西总兵李辅明的这番做派,很明显他们宣大三镇总兵已然混成了一股,虽然表面上看来还是在战场上抱团取暖之意。 但骨子里却不尽然,很明显这是一个以宣府总兵张诚为核心,以守护个人财富与地位为目的的军阀集团,正在逐渐形成。 兵宪张斗虽然还在与张若麒、魏知策交谈着,但心底却逐渐冒起一丝丝凉寒之气, %……%……%……%……% 王朴更是直言:“辅明兄,这要是放眼以前,你我可曾敢想击杀奴王之事?” 他端起酒碗走上前,拉起山西总兵李辅明,二人齐齐来到张诚案几前,举碗敬酒道:“张诚老弟,别瞧我俩痴长几岁,但若是论起这领兵打仗的本事,确实不如老弟多矣。” 王朴转过头对着李辅明就开口问道:“对吧,李总兵。” 李辅明晃着自己那颗大脑袋,略有些含糊的回道:“对,对极对极,对张镇帅……对宣府军……咱那是打心眼子里佩服,真的服了。” “好,这就对喽。” 王朴举碗向张诚敬酒道:“张老弟,你若是不嫌弃我们两位老哥哥拖后腿,自今往后,咱宣大三镇一体,我大同镇与老李的山西镇,皆以宣府张老弟你马首是瞻。” 张诚见之也端着酒碗站起身来,十分谦虚的说道:“这如何使得,张诚年齿在后,且又是初掌宣镇,正该向两位哥哥请教一二才是。 王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可折煞张诚也。” 李辅明借着酒意,接言说道:“张帅快莫要如此说话,咱李辅明是个粗人,但也是一个实诚人,要论年岁,确如王总兵所言,咱还真是痴长了几岁。 可这又有个毛用,前次西石门一战,若非张帅引军相救,咱的山西兵马还能剩下几人,可难说喽。 要我说咱带兵的还是要看着打仗的本事,就今日辽东一地聚集这许多将帅,别个不服,咱还真就对张帅,最是服气。” 他说着猛地举碗与张诚的酒碗相碰,“啪”的一声轻响过后,李辅明率先一饮而尽,他倒持酒碗,朗声道:“张帅不要再推辞,正如王总兵所言,我宣大三镇一体,荣辱与共,自今日起,但凡有我李辅明参与的战事,皆以张帅马首是瞻。” 王朴见自己主导的事,竟然被这个李辅明给抢了先,忙也举碗与张诚相碰,紧接着就一饮而尽,又道:“张兄弟,千万莫要再行推辞,宣府军强马壮,将士奋勇,可是有目共鉴,哥哥我与李总兵可是真心之言。 老弟如再作推辞,可是嫌弃哥哥的大同军与李总兵的山西军马不行?”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张诚见戏份做足,当下也举起酒碗在二人注目下,一饮而尽,十分豪气的对他们说道:“就如二位哥哥所言,我宣大三镇一体,同进共退。” 他接着又继续道:“今日,当着张总监与张兵宪,以及在座诸位将官的面前,张诚也给二位兄长做个表态。 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样的敌人,不管是鞑虏、还是贼寇,我张诚都绝不会抛下二位哥哥于不顾。” “好……好……好啊……” 大帐内一片叫好声响起,如郭英贤、张广达、张国栋等诸将,也尽皆起身向王朴与李辅明祝贺不已,大家自此成为一家人,自然要继续欢愉畅饮。 而坐于上首的张若麒和张斗二人,对此也是一副喜闻乐见之态,除了王朴、李辅明二人时不时上前敬酒,余者就只有魏知策、林芳平二人被喊上前陪着喝了几碗。 对于林芳平自然是因他偷袭黄台吉之功,两位官老爷这才邀他共饮几杯,以示激励。 但魏知策就不同了,大家都是读书人,虽然魏知策并未能考取进士及第,甚至连举人也还未曾考取,但无论如何他也是读书人的出身。 历代王朝的末期,社会阶层都已根深蒂固,普通人是完全无法撼动的。 而如今日,便是文武之分,别看这打仗救国还得靠武将,但在大明诸多文官心中,对于武将还是极为看轻的,甚至是十分的瞧不起。 不过,他们对于读书人的态度可就不一样,因为大家同属于读书人这个阶层,自然要时刻维护这个阶层的身份权威和利益。 但魏知策此时却已全无这等想法,自打当初张诚随卢象升救援获鹿时起,魏知策便已对读书人失去了幻想。 所以,他才会死皮赖脸的恳求张诚,允他加入军伍之中,为的就是要弃文从武,效仿汉之班超的投笔从戎。 此刻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张若麒和张斗,让魏知策觉得反倒不如与下首那些粗鄙的武将们,把酒言欢来得痛快。 他如此想,宁前兵备道张斗的心中也是很有一番想法,在张斗眼中,对于张诚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虽然,他目前还未看出张诚对朝廷有何不轨之心,但从张若麒对张诚的态度上,已隐隐让他觉得张诚不止是跋扈那么简单。 甚至说张诚都很有可能已经将张若麒拿下,至于用的是什么方式方法,他并不感兴趣,张斗所关心的只是结果。 现在,大同总兵王朴与山西总兵李辅明的这番做派,很明显他们宣大三镇总兵已然混成了一股,虽然表面上看来还是在战场上抱团取暖之意。 但骨子里却不尽然,很明显这是一个以宣府总兵张诚为核心,以守护个人财富与地位为目的的军阀集团,正在逐渐形成。 兵宪张斗虽然还在与张若麒、魏知策交谈着,但心底却逐渐冒起一丝丝凉寒之气,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锦州城内的来客 “你等以为,本帅命林芳平越境犯险,只是图着好玩的嘛?” 面对张诚的反问,贺飚、张广达、张国栋等人却不知该如何回话,倒是魏知策在一旁接言道:“镇帅命虎卫营犯险出击,莫非意在扬我宣府军威,并窥察奴酋是否真的返回盛京。” 张诚走回大案几后,笑着对他们说道:“言对其二。” “还有其三?” 魏知策边问着,边挥手招呼一旁伺候的张成芳,上前给众人填上新茶,他们就这样围坐在张诚的周边。 他们几人都是张诚的老部下,是宣府军中最为核心的那一群人,与张诚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既是上下级,又是兄弟朋友一般的情谊。 待几人坐好后,张诚才缓缓说道:“我也只是猜测,奴酋洪太很可能会在此时回返沈阳,这才冒险安排虎卫营渡河查探。” 张广达眼睛瞪得溜圆,在旁赞道:“镇帅料敌机先,我等皆是深知,每每皆教我等敬佩不已,可末将实在想不通,镇帅又是如何料到奴酋肚子里的?” 自打张诚奉旨升任宣府总兵一职,并受封镇朔将军后,麾下各将便不再称呼其大帅,而是尽皆改口称呼“镇帅”。 这一称呼,才是真正源自于宣府总兵的独有称谓,盖因宣府总兵一般都挂镇朔将军印,所以明中后期的历任宣府总兵,多被麾下以“镇帅”称之。 如今,张诚已然是大明正式的宣府镇总兵官,且也加挂了镇朔将军印绶,也正是直到此时,他才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真真正正的挂印将军。 而此刻,面对张广达的疑问,张诚只是神秘地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啊!” 张诚自然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是穿越而来,这些料敌机先的奇谋妙计,其实都是自己凭着前世记忆所来! 就算张诚敢于讲真话,他们又会相信嚒? 那时,又该如何向他们解释什么是穿越? 而如今,只需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便将这一问题,彻底的给搪塞了过去,且还更增自己的神秘色彩,何乐而不为呢! 张广达的疑问搪塞过去,张诚也回到了原先的话题上,他继续道:“我之所以暗命芳平这小子截杀奴酋,除了刚才知策所言外,还有一点就是要借此激一激奴酋。” “这是为何?” 面对张国栋的疑问,张诚继续说道:“尔等也知,前时与奴大战,擒了些奴贼的拨什库啥的,也得知奴酋自沈阳来时,这一路上可是拿碗接着血水。” “啪”的一声脆响。 原来是张广达猛地一掌拍在了自家的大腿上,他接着急急说道:“对,那个叫啥……叫鼻……鼻啥来着?” “鼻衄之症。”贺飚适时提醒着。 “对,对,对。” 张广达急道:“就是这个鼻啥之症。” 旁边的魏知策摇了摇头,为他解惑道:“你这么想就行嘞,就是说鼻血流淌不止,策马奔驰之时,还要在手里端着个碗,是专门用来接这个鼻血的。” “额滴乖乖……” 张广达大张着嘴巴,良久才又开口说道:“这可是有些吓人嘞。我说不会是真的吧?” 他一脸狐疑的又问众人道:“你说这人身子里,到底能有多少血,可以这么流嘞,这还不把人折磨死喽?” 魏知策面上现出笑意,接言道:“这不正合了咱镇帅之意。” “哈哈哈……” 张诚与魏知策对视而笑,余下几人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片刻后,笑声渐止,魏知策望着张诚道:“镇帅之意,莫不是效仿诸葛孔明气死周公瑾之策?” “就是诸葛亮三气周瑜那一段嚒?” 张广达这时似乎也听懂了,他忙急切问道:“可诸葛亮可是三气周瑜,这才把他给气死,咱这才一气奴酋洪太,能成不?” “当然不能成。” 张诚笑着继续道:“诸葛亮三气周瑜,那些都是家言,并不是完全可信的。” 他接着又道:“不过,倒是并不妨碍我等用这个计策。” 张诚挥手示意张成芳给众人斟满茶水,才又继续道:“我也并未想着这一次,就将奴酋气死,但只要能使其动怒,给他来个火上浇油,也就是达成目的了。” “这一番出哨,其实就是一次示威行动,趁鞑贼新败之余,士气正低落之际,出奇兵截击奴酋,在骑战中击败奴酋护卫,就会极大打击奴贼的战心与士气。 就似芳平这一回,虽与奴酋护卫杀了个旗鼓相当,但你等可知,这一次敌我双方兵马相等,且又是奴贼最擅的野外骑战。 而芳平的虎卫营并不畏怯,反倒是将奴贼杀得连连退却,并不敢追击,这于我来讲便是一场大胜。” 张诚说到这里时,眼睛扫视着众人,接着道:“而我之所以要在军中,广为传扬此事,为的就是激励我军心士气,鞑贼虏骑虽劲,然却并非无敌。 我宣府军将士,只要临阵不怯,个个都能奋勇争先,奴贼也不是不可战胜。 即使不凭借战车、火铳火炮助战,但只要我军训练有素,战时奋勇,依然可以在野战中,将奴贼击退,甚至是将之击溃。” “镇帅高见,如此深谋远虑,实教知策佩服不已!”魏知策竟亲自拾起茶壶,为张诚添茶。 接下来众人又谈论了张诚所撰写的那一句顺口溜,嬉笑一阵后,便纷纷退去。 临走时,张诚出言提醒他们,最近宣府军这边虽无战事安排布置,但各营也不可就此轻忽,军士仍要每日操练不断,随时保持战斗状态,以待命。 而当几人问他,是否有何安排时,张诚却只是摇头不语。 ………… 蓟辽总督洪承畴召集诸官各将议事后,在第二天的夜间不知为何,女儿河与小凌河交汇处往东二里多的地方,正对着锦州城的南关所在,竟一片灯火通明,喊杀震天。 这一番躁动的声音传到南岸,明军各营尽皆大惊,还以为清军趁夜渡河袭营,急慌慌掌灯鸣号,待集合了队伍拉到营外,却又见不到清军攻来。 各官将都是一脸狐疑,就连向来沉稳的蓟辽总督洪承畴都有些略显失态,他的盔甲都没有穿着齐备,只在外面打了一件羊毛斗篷,便急急赶来。 他站在大军阵前观望着对岸,只见冲天的火光与喊杀声主要都集中在锦州南关那边,乍一听来,似乎清军要渡河来攻。 可仔细听去,那阵阵传来的喊杀声却似乎离自己又很远,并未有向南岸渐行渐近之态,众人的心中这才逐渐安定下来。 他们纷纷猜测着对岸清军那边是何变故,当然最有可能便是锦州城内的祖大寿杀了出来,即使不是祖大寿亲自带人杀出,也是派兵出城夜战。 可祖大寿为何要在今日派兵出城,夜袭清军大营,各官将虽众说纷纭,然却都猜得很不靠谱。 倒是作为外甥的吴三桂一语中的,似乎很合实情,只听他说道:“洪督,想必定是城中材薪断绝,无以为生,这才出城夜袭,恐是要派人渡河求援。” 对于吴三桂之言,众人也以为是,就连总督洪承畴也是动容道:“城中材薪一直不足,真是难为祖帅啦。” 此刻,众官诸将围在洪承畴身边,都在女儿河南岸一处为指挥渡河搭建的高台上,洪承畴放下手中千里镜,沉声道:“吴总兵,请你派出一队精骑,往东搜寻,就在锦州南关方向,看可有城中消息传来。” 吴三桂明显有些急切,他说道:“洪督,末将亲自领兵前去,如何?” “也好,那就劳烦长伯将军。” ………… 吴三桂去后,洪承畴与众官将也不敢回营歇息,都聚在这里观瞧着对岸的动静,如此直到二更天过后,对岸才略显平静,显然战事已经结束。 可左等右等仍是不见吴三桂前来回报,当接近三更天时,才见东面一溜火光急速奔回,众人纷纷猜测,定是吴三桂的回报来了,只是不知是好是坏。 片刻后,果见吴三桂急匆匆奔上高台,来至总督洪承畴身前禀道:“洪督,果是城中派人求援。” “哦。” 洪承畴问道:“如何得的消息,可是有人渡河过来?” “是,末将在河岸救得一人。” “人在何处,可是带伤?”洪承畴急问道。 吴三桂抱拳回道:“禀洪督,来人衣衫湿透,浑身遍布血迹,末将已命人将其护送往总督行辕。” “好。” 洪承畴点首表示满意,夸奖道:“长伯将军,办事谨慎稳妥,果不负老夫所望。” 他接着又对众人道:“走,回行辕去。” ………… 蓟辽总督的行辕大帐内,诸官各将列坐两厢,而正中一张软椅上,正坐着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汉子。 ……%¥%%………… “镇帅高见,如此深谋远虑,实教知策佩服不已!”魏知策竟亲自拾起茶壶,为张诚添茶。 接下来众人又谈论了张诚所撰写的那一句顺口溜,嬉笑一阵后,便纷纷退去。 临走时,张诚出言提醒他们,最近宣府军这边虽无战事安排布置,但各营也不可就此轻忽,军士仍要每日操练不断,随时保持战斗状态,以待命。 而当几人问他,是否有何安排时,张诚却只是摇头不语。 ………… 蓟辽总督洪承畴召集诸官各将议事后,在第二天的夜间不知为何,女儿河与小凌河交汇处往东二里多的地方,正对着锦州城的南关所在,竟一片灯火通明,喊杀震天。 这一番躁动的声音传到南岸,明军各营尽皆大惊,还以为清军趁夜渡河袭营,急慌慌掌灯鸣号,待集合了队伍拉到营外,却又见不到清军攻来。 各官将都是一脸狐疑,就连向来沉稳的蓟辽总督洪承畴都有些略显失态,他的盔甲都没有穿着齐备,只在外面打了一件羊毛斗篷,便急急赶来。 他站在大军阵前观望着对岸,只见冲天的火光与喊杀声主要都集中在锦州南关那边,乍一听来,似乎清军要渡河来攻。 可仔细听去,那阵阵传来的喊杀声却似乎离自己又很远,并未有向南岸渐行渐近之态,众人的心中这才逐渐安定下来。 他们纷纷猜测着对岸清军那边是何变故,当然最有可能便是锦州城内的祖大寿杀了出来,即使不是祖大寿亲自带人杀出,也是派兵出城夜战。 可祖大寿为何要在今日派兵出城,夜袭清军大营,各官将虽众说纷纭,然却都猜得很不靠谱。 倒是作为外甥的吴三桂一语中的,似乎很合实情,只听他说道:“洪督,想必定是城中材薪断绝,无以为生,这才出城夜袭,恐是要派人渡河求援。” 对于吴三桂之言,众人也以为是,就连总督洪承畴也是动容道:“城中材薪一直不足,真是难为祖帅啦。” 此刻,众官诸将围在洪承畴身边,都在女儿河南岸一处为指挥渡河搭建的高台上,洪承畴放下手中千里镜,沉声道:“吴总兵,请你派出一队精骑,往东搜寻,就在锦州南关方向,看可有城中消息传来。” 吴三桂明显有些急切,他说道:“洪督,末将亲自领兵前去,如何?” “也好,那就劳烦长伯将军。” ………… 吴三桂去后,洪承畴与众官将也不敢回营歇息,都聚在这里观瞧着对岸的动静,如此直到二更天过后,对岸才略显平静,显然战事已经结束。 可左等右等仍是不见吴三桂前来回报,当接近三更天时,才见东面一溜火光急速奔回,众人纷纷猜测,定是吴三桂的回报来了,只是不知是好是坏。 片刻后,果见吴三桂急匆匆奔上高台,来至总督洪承畴身前禀道:“洪督,果是城中派人求援。” “哦。” 洪承畴问道:“如何得的消息,可是有人渡河过来?” “是,末将在河岸救得一人。” “人在何处,可是带伤?”洪承畴急问道。 吴三桂抱拳回道:“禀洪督,来人衣衫湿透,浑身遍布血迹,末将已命人将其护送往总督行辕。” “好。” 洪承畴点首表示满意,夸奖道:“长伯将军,办事谨慎稳妥,果不负老夫所望。” 他接着又对众人道:“走,回行辕去。” ………… 蓟辽总督的行辕大帐内,诸官各将列坐两厢,而正中一张软椅上,正坐着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汉子。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松山堡西北的乳峰山上,蓟辽总督行辕大帐之内,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面对总督洪承畴的问询,丝毫不慌,他坦然回道:“回禀洪督,这祖兴确为家舅父的亲兵家丁,末将营中就不止一人与之相熟,已然确认无疑。” 洪承畴这才略觉放心地点了点头,他不急不慢地又喝了一口茶水,才开口道:“如此看来,锦州确难以维持,当需尽速往援。” 他抬头看着帐内众将,道:“诸位先议一议,各营准备如何,可于何时进兵攻打北岸奴贼。” “督臣,我神机营可是随时待命,只要您一声令下,保准把小鞑贼们轰得找不到北。” 陈九皋大大咧咧的第一个出言表态,他的神机营只需隔河打炮即可,自然是毫无压力可言,但其他几位总兵大将却面显些许难色。 白广恩与马科此刻已是戴罪之身,自然不便多说什么,他二人只得拿眼望向了唐通,希望他有所表态。 唐通也是不负众望,他抱拳说道:“督臣,末将的密云镇兵马,现已集结完毕,虽营垒尚未完全建成,防线并不坚固,但全镇官军皆已做好进驻准备,愿为督臣驱策。” 唐通所领军令与他二人不同,他负责在女儿河西建立防线,以守护渡河作战明军的左翼安全,这一面原有多尔衮的清军驻扎,但现在大部撤回白庙堡,所以压力不大。 马科与白广恩对望一眼,都在心中痛骂了唐通祖宗十八代一遍,就在他们心中踹踹之际,唐通再次出言道:“不过,末将恐我军渡河之际,奴贼大举来袭,单凭我密云镇难于抵挡,请督臣另调神机营或督标营炮队,支援我镇,方可无碍。” 洪承畴闻言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却并未表示什么,他也深知唐通所言确为实情,只是大军最终如何调配,还要看战局而定。 这时,吴三桂也抱拳说道:“洪督,三桂已然做好充分准备,宁远军兵也尽皆部署在女儿河北岸,只待洪督一声令下,便杀过河去,直抵锦州城下,与奴贼血战到底。” 白广恩见事已至此,心知越迟表态就会更为被动,忙接着吴三桂的话开口道:“督臣,蓟镇军兵也万事俱备,只待督臣一声令下。” 如此一来,担任主攻的三镇兵马,就只差山海关总兵马科一人未表态,他先看了眼首位的吴三桂,又看了看身旁的白广恩,心中骂道:“他娘的没一个靠得住!” 但马科也知此刻不表态肯定是不行,也抱拳说道:“督臣,俺山海镇也已准备妥当,随时可进驻女儿河岸,向对面发起进攻。” 不过,马科毕竟心中没底,如今经过前次石门山之战后,他的山海镇已成援辽大军中最弱的一部。 这时壮着胆子又继续道:“督臣,山海镇将士虽有报国之心,然经前次之败,一直未得补充,恐心有余而力不足。 介时还需督臣另派援军从旁协助,才可保此战成功。” 洪承畴闻言未有任何表态,只是微微点首,却不发一言,马科见状也只得退回到座位上,他斜眼瞪着身旁的白广恩,却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马科见此不由心中生恨,其实当初石门山下之败,他反应迅速确也收拢了好些溃兵,可战后白广恩不依不饶,终是将其营中原有兵马悉数领回。 从而导致马科白忙活了一场,最后闹个空欢喜,却全为别人做了嫁衣。 接下来如曹变蛟、王廷臣等各将自然也无意义,再有总督洪承畴、抚臣邱民仰、察道姚恭三人的标营,也都是早有准备。 恰在这时,洪承畴的幕僚李嵩掀帘进来,他从众官身后绕到上首,来至洪承畴身旁贴耳回复几句,就听洪承畴轻声问道:“都确认无疑?” 李嵩附耳轻声回道:“无疑,这祖兴确无投奴之嫌,学生与他相谈,城中薪材断绝,确是祖帅派他们前来求援。” “如此就好。祖帅可言何日进援最好?”洪承畴继续轻声问着。 “三日之内,越快越好,否则城中怕是不能出战,无法与我军内外夹击。” 洪承畴抬眼与李嵩四目相对,见他正对着自己暗暗点头,心中已然明了,转头在帐下各官诸将身上扫来望去。 其实,诸将见李嵩去而复返,又在洪承畴身前与他低声耳语,便已知猜测到大意如何,个个都是噤声不语,静候洪承畴讲话。 “咳咳。” 果然,蓟辽总督洪承畴先是咳嗽几声,便开口朗声说道:“承畴奉旨督师蓟辽,不能荡除奴乱,更使怒贼肆虐辽左,锦州被围已年余,实乃洪某之责。 今幸得各位进兵援辽,今锦州就在眼前,形势已危如累卵,已然到了不可不救之时。”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微微转头看向了身侧的大太监王承恩,似在询问他的意见,王承恩却是笑容满面,轻声道:“军略上的事情,咱家不好参与,还是督臣与诸将议定就好。” 洪承畴这才转回头,面色一沉,加重语气继续道:“本督已决意,即刻进兵,攻过女儿河,直抵锦州城下,内外夹击,一举驱退奴贼。” 下首吴三桂第一个站起,抱拳喝道:“愿为督臣驱策。” 余下各官众将也是尽皆起身,齐声喝着:“愿为督臣驱策,进解锦州之围。” 洪承畴满意的点了点头,喝道:“诸将听令。本督标营炮队,驻营密云唐总兵阵后,观战局进展,伺机支援渡河或唐总兵。 督标、抚标两营将士,分别驻营山海镇、蓟镇之后,以支援他们两处的渡河作战。” 这时,曹变蛟因未听到自己的名字,正待出言问询,却听总督洪承畴又说道:“曹变蛟、王廷臣两总兵,不参与攻打女儿河北岸的战斗,待我师取得北岸后,才渡河进击锦州城下。” 他接着又对曹变蛟与王廷臣二人叮嘱道:“能否一举解了锦围,既要看能否攻下北岸,更要看你能否进至锦州城下。 后日一战,你二人承担野战之务惟重,明日当激励将士,鼓勇而战。” 最后,洪承畴才喝令道:“诸将立刻各自回营,整顿兵马,明日进兵河岸防线,后日清晨即发起总攻,杀过女儿河,进解锦州之围!” “喏。” 待众将各自退去后,洪承畴却差人将吴三桂留了下来。 ………… 内帐中,只有洪承畴、邱民仰,以及幕僚谢四新、李嵩,再有就是刚刚返回来的吴三桂。 洪承畴满含期望的眼神望着吴三桂,问道:“长伯,后日渡河攻打北岸,你心中可有成算?” 吴三桂轻叹一声,才回道:“督臣,奴贼悍勇,且不畏死,虽更善于骑战野战,但其守御之能,也是不可小觑。 末将的宁远军虽也十分勇猛,然与奴贼相比,却仍略逊一筹,后日之战,在末将看来神机营的火炮极为重要。 还请督臣到时能督促神机营陈总兵,将炮火打得猛烈些,但只我军能成功渡过河去,必能拼死杀出一道防线,接应后续大军过河。” “好。” 洪承畴似乎对吴三桂的表现极为满意,他说道:“后日,本督会命白广恩、马科两部,先发起渡河攻势,到时邱抚臣与姚察院分别督战他二人,务必使其全力出击,将奴贼兵力吸引过去,为你减轻些压力。” 他接着又道:“白、马二人,正是戴罪自赎之时,想来这一回也定必会全力进攻,你只需在奴贼被吸引之后,发起攻击。 记着,务要一鼓作气,拼力渡过河去才是。” “末将定当拼尽全力,请督臣放心。” 洪承畴深感满意,不由出言勉力起吴三桂:“好,此战之后,本督必会向朝廷、向皇上保荐,你为此番渡河解锦围之首功一件。” 吴三桂忙起身行礼道:“三桂,承蒙督臣、抚臣栽培,此生绝不敢忘此大恩,自当在阵前奋勇效力,以报!” 邱民仰在一旁笑道:“唉,本抚虽对吴将军甚为欣赏,但若是说起这提携栽培之恩,则愧不敢当,你只需记得洪督的好,便是了。” 吴三桂确是对着邱民仰深施一礼,道:“抚臣对三桂之错爱,三桂自然记在心里。” 洪承畴见吴三桂对答仍如以往那般得体,心中自感当初选择栽培他,确为不错,只是半途杀出的张诚,竟几乎盖住了吴三桂的光芒。 不过,好在他们一东一西,本就互不相扰,待锦围解了之后,张诚领军回师,辽东大地上光芒最盛者还是吴三桂。 他相信有自己的栽培提携,再加吴三桂自己的努力,三五年之后,不见得还会比不过那个宣府张诚。 “好,长伯,你且先回去歇息,明日整军移营。” “是,洪督。三桂告退。” 待吴三桂退出后,洪承畴才开口向邱民仰问道:“邱抚台,明日就要烦劳你与姚察院二人,前往白、马两位总兵处督战了。” 邱民仰笑着接道:“职责所在,民仰岂敢言累。督臣尽管吩咐就是啦。” 他似乎有些忧虑的神态,又继续轻声问道:“督臣,这一战真的不打算调用宣大兵马?” 洪承畴没有立刻答他,只是转头望向窗外的黑夜,片刻后才开口说道:“非是我不用张诚,而是不敢再用尔。” 在邱民仰的注目下,洪承畴开口继续说道:“援辽十位总兵,再加辽东本地总兵大将,又何止二十余众,而今谈起援辽之功,皆言张诚为最。 如此,余者诸位总兵大将又岂能甘心,长此以往,各将之间必生嫌隙,难于相互配合,所以本督才不得已而为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邱民仰悠悠说着。 洪承畴轻叹一声,接着道:“本督当然要做通盘考量,如何使各位总兵大将皆尽其所能,同心戮力,共退奴贼,才是关键。 而今,张诚所率宣府兵马,惟有做我援辽大军的后备,非是关键之处,可是不敢再用,如任其一人包揽全功,那援辽诸将岂不都白忙活一场,又怎能使各人心甘!” 邱民仰似乎仍有些不死心,他轻声道:“督臣,不若使张诚同时强攻小凌河,可否?” 洪承畴尚未出言,一旁的谢四新却抢先开口道:“邱抚臣所提之议,学生与督臣此前也有考量,然若使张诚从黄土岭方向出击。 其一旦渡河成功,又当如何?” 他走上前给邱民仰身前案几上的茶盏,斟满了茶水,才又接着道:“那时,我等是派兵支援,还是专心与女儿河这边的战事,而对宣府军只做壁上观?” 这时,李嵩插言继续解说道:“若派兵支援张诚,以求扩大小凌河方向的战果,女儿河这边必然兵力不足,就有极大可能难以成事。 而若不派兵增援宣府军,则小凌河那边就算占有一定优势,却也无法扩大,进而解了锦州之围,更会使宣府军将士以为我等故意为之,好使其做无用之功,以为女儿河方面吸引奴贼注意。” 谢四新这时又开口接着道:“小凌河方向上,即使有所突破,攻到河对岸去,也只能继续向北,进袭小凌河堡,如此才能进一步解了锦州之围。 而其战线又过长,且还需在小凌河上来回折返,其实不易。” 李嵩又道:“女儿河这里则不同,只要过了女儿河,二三里外便是锦州城,一旦我军占据北岸地方,大军即可源源不绝的渡河而过,军资粮草运输也是便利。 即使不能立解锦州之围,多少也可使城中将士心安,待我军将士养精蓄锐,到时内外合击,不难一鼓挫败奴贼,完全解了锦州之围。” 谢四新与李嵩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此中厉害,娓娓道来,邱民仰又不是傻子,岂会听不懂其话中之意。 当下,便即说道:“二位先生真是大才,只几句话便言明其中厉害,使本抚茅塞顿开。” 谢、李二人笑而不语,他们接着便避开张诚这个敏感话题,又对接下来攻打女儿河的细节进一步确认后,就各自散去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备战 蓟辽军自来一体,何况如今又是大战在即的关键时刻。 蓟辽总督洪承畴也不愿看到他们之间的任何分裂行为,毕竟还有宣大军团在那里比着,面对此时已然团结一体的宣大军团,蓟辽内部可不能再有纷争,图惹别人看了笑话可不成。 第二日,作为蓟辽军最高统帅的洪承畴,只得亲自前往唐通、白广恩与马科的军中。 洪承畴对唐通等三人皆是一般,先是一番训诫,让他们时刻谨记大局为重,需紧密地与友军相互配合。 接着又是一番安慰,答应此番战后,非但向朝廷为他们报功,尽力使得马科、白广恩能如愿以偿的自赎前罪,且还尽量为他们补充辽战损失的兵马。 像他们这种旧军阀,全军作战是否勇猛,完全取决于主将的态度,得蓟辽总督亲临营中如此训诫抚慰,他们自然再没有不奋勇的借口。 同时,几人也知道此战的关键,纷纷表态前事就此作罢,更展现出各人的大将之风,反为对方说起话来,让洪承畴都暗暗点头,赞许不已。 虽然此时的唐通、马科、白广恩等人,与地方军头相互勾结,已然逐渐形成派系,但在他们各人之间,未尝没有明争暗斗之意。 甚至就连吴三桂,他起家虽有本族父老的支持,但也离不开舅舅祖大寿的扶持,可在吴三桂的内心中,未尝没有脱离舅舅势力,甚至是取而代之的想法。 而蓟辽总督洪承畴则正是利用了这些,将各个军头既能分别掌控,又要极力使得他们相互协作,还要防止他阿门结成一派。 如今在明面上,蓟辽军各总兵之间的摩擦就此过去了,包括洪承畴在内的众人,都不愿意让蓟辽军内部各营间的矛盾公开。 而至于他们各总兵回去如何安抚部下,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若是连这个本事都没有,也就没有待在总兵这个位置上的必要了。 ………… 大明的规程就是如此,文官负责拟定作战方略,武将则专司阵前斩将夺旗,而且最后各人功劳如何分配,还要看那些高高在上文官们的意见。 所以,就如唐通、马科与白广恩这等十分桀骜的总兵大帅,也要看着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抚台邱民仰等人眼色,并不敢得罪他们。 今日,明军位于松山北面的各营都在行动,他们按照拟订的先后顺序,次第拉到乳峰山与石门山北麓驻扎。 有的打制攻坚与防守器械,有的则在打制渡河所需木筏,还有搭建浮桥所需的器械,更有一排排的轻舟小船被抬了过来。 显然是各营之前就已开始准备的渡河器械,其实仅凭这些很难攻过女儿河去,但时间仓促之下,却也无法进行更为充分的准备。 总督行辕拟订的初步方略,明日清早唐通的密云军沿着女儿河北岸,直向西面攻去,摆出一副要进袭白庙堡的架势。 同时,还要亮出渡河器械,准备好随时在适当的地方渡河作战,他这一面的声势要足够大,尽力吸引清军的注意。 而白广恩与马科则在唐通西进的同时,开始渡河攻打北岸。 白广恩在西侧最先发起攻势,直接开始渡河,全力攻打攻女儿河北岸,而马科则在他的东侧,略晚于白广恩发起攻势。 洪承畴要求他们二人必须是真打真攻,若能一举渡过女儿河,便是大功一件,若不能攻到北岸,但只要能将清军主力吸引过来,也可将功折罪。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则是率领宁远强攻最后发起攻势,他主攻的地方是女儿河与小凌河交汇处,这里河面虽略为宽阔,但水流平缓,且两岸又皆适合登陆作战。 一旦吴三桂攻到北岸,再向前攻打五六里,便是锦州城的南关所在,他这里才是明军进解锦州之围的主力。 因此,蓟辽总督洪承畴对他这一面,也是寄予厚望,特别嘱咐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要他集中神机营半数以上的火炮,在此处压制对岸的炮火,全力襄助吴三桂作战。 此战关键是唐通、马科与白广恩三位总兵,能否吸引住清军主力的注意,能够吸引住多少清军主力? 若是他们阵前不用命,未能将清军注意吸引过去,吴三桂这一面恐也难有大的作为。 所以,蓟辽总督洪承畴才在今日,亲临阵前,到唐通等三人营中为他们打气鼓劲,也是为了进一步向他们三人言明利害。 ………… 其实,明军若是想进解锦州之围,最终都要进行渡河作战,无非是选择北上渡过女儿河,还是东进渡过小凌河。 单从地势上也可以看出,石门山与黄土岭到小凌河边上,由于地势狭窄,平川之地不多,所以己方的兵马很难施展得开。 如此一波只能渡过几千人,这样的作战,无异于添油战术,而清军则可以在锦州城东、城北,迅速调集人马,摆开数倍、甚至是十数倍的兵力。 这也是洪承畴不支持张诚向东攻过小凌河的缘由所在,无法一次渡过足够的兵力,每次清军都可以采取以众击寡的战术。 而明军的战力本来就弱于清军,再被其以众击寡,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 可向北攻打女儿河就不一样了,只要过了女儿河,北面便是一马平川,进而直面锦州城,还可同时威胁清军在锦州南、锦昌堡、白庙堡的驻军安全。 一旦明军真的渡过了女儿河,那将是奴贼不能承受之重,虽然黄台吉已经离开锦州前线,但多尔衮等人也不是等闲之辈。 所以,他们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定然会集合重兵拦截明军,双方在女儿河两岸大战注定不可避免。 现在关键就看唐通、马科、白广恩三人,能否达成事前预订的战略目的,将清军注意力吸引过去。 因为,吴三桂进攻的地方才是清军重点,这里一旦渡过河去,便直面锦州南关,本就十分难以攻取,所以才要唐通他们先行吸引一些清军注意。 不过,锦州城内的祖大寿也是非凡人物,他一旦看到这边炮火连天,定必会抓住时机出城与奴接战,前后夹击锦州城东的清军,以增加吴三桂等人渡河作战得胜的机率。 此战关键除了各方阵前用命外,其要诀便是一个“快”字。 各营都要依照军略军令迅速行动,不得拖泥带水,一定要事事抢先一步,趁清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突破女儿河汇入小凌河的河口处。 只要明军在北岸站住脚,河上搭建起一座座浮桥,此战便算一场大胜。 到时,明军曹变蛟、王廷臣、祖大乐等总兵大将的兵马,即可源源不断的开往北岸,就不怕清军大队来攻。 更何况还有洪承畴、邱民仰、姚恭等人的标营,也都是十分强悍的力量。 而明军的本意也并不是要在野战之中,击败清军,他们大部队渡河之后,只要步步为营,缓慢逼近,解围锦州,便算是胜利。 总之明日的一战,确为非同小可,一个不好,便是明清双方数十万兵马的总决战。 对面可是如虎狼般凶悍的鞑虏,这几十万兵马的厮杀,可是生死难料,祸福只在瞬息之间,任你大将小兵,都有可能战死当场。 蓟辽总督洪承畴游走于各营之间,拼命给众位总兵大将打气鼓劲,就连大太监王承恩也是十分阴沉的言明在先:“明日之战,敢有畏怯后退,不肯为国力战者,咱家必定如实上奏皇上,要他不得好死!” 抚臣邱民仰、察院姚恭也是巡行各营,说了一大堆鼓励的话,将众将的士气激起。 尤其马科与白广恩二位总兵处,他们更是到了便不再离去,除了鼓励慰勉之外,更声言自己带着标营同来,若他们渡河确有困难,二人的标营亦会全力增援,共同鏖战奴贼。 ………… 等到洪承畴处理完军务,再次从营帐内出来,已经是夕阳西下,夜幕也已渐渐降临。 放眼过去,无论是乳峰山北麓,还是石门山北麓,甚至更东面的黄土岭北面地方,皆成一片旌旗与军营的海洋,各营中的主将大纛旗,都在迎风猎猎作响。 各营地内星星点点的灯火己然亮起,这些营地之间,还有很多随军民夫们的营寨,他们的营地虽然更为简陋,但也都是灯火通明,在热火朝天的打造着明日作战所需的各类器械。 明日之战,不论是马科、白广恩等先攻吸引清军,还是吴三桂的强攻硬渡,都需要大量的木排浮桥,这些器械,自然是多多益善。 不但如此,负责后勤的粮道朱廷榭,他在大太监王承恩的督促下,收集来了许多渔船,其中更有一些还是宣府军之前收集,都被总督行辕所征用。 这许多渔船顺着小凌河西岸一路北上,运到了女儿河汇入处的南岸,以便到时能迅速为吴三桂搭建起渡河所需的浮桥。 大明虽然已成瘦死的骆驼,但毕竟还是要比马大了许多,前线大军高速运转之下,各类物资仍能源源不断地汇集过来。 当然,这些渔船虽然都停靠在南岸,但也派出了众多士兵看护,毕竟要防备清军悄悄渡河偷袭,毁去这些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船只。 密云总兵唐通的大营,就设在乳峰山北麓的最西端,从乳峰山下直到女儿河岸边,尽是他密云镇的军营,层层叠叠,密密相连。 以唐通向来小心谨慎的风格,他们在营前二百步外,都立起许多的火堆,以防清军趁夜偷袭,就连女儿河岸边也尽是密密的巡逻队,不知派出多少。 白广恩的蓟镇军马在唐通东三里外驻营,虽然同样是热火朝天,但相比与密云镇却差了许多,毕竟新败之余,军心士气还是不如从前。 不过,白广恩心中也是明白,此战如果再不好好表现一番,可就不是革职拿问那么简单,甚至可能会累及家眷。 所以,他也不敢轻忽以待,当晚便将自己的几位亲将唤进军帐,好一番温言抚慰,除了许以利益之外,更当场就分出大量金银。 他甚至还将蓟镇的几位参将、游击也唤来自己军帐,对他们晓以利害,声言若是明日进攻不利,自己断难活命,而他们几个更是走在自己之前! 马科的山海军营地,更在白广恩的东面三里之外,他经历了前次大败,此次自然是特别的小心谨慎。 他更是亲自率领着镇内各参将、游击,逐一巡视各营,亲切地慰问着各营的将士,许下厚赏,以激励他们明日奋勇作战,为了立功自赎,可是下了血本。 最为安静的当属吴三桂宁远军营地,但其安静也只在外表,各营地内同样是灯火通明,随军的民夫杂役也都在热火朝天地打制着各类器械。 而之所以从外面看去,似乎极为安静,全赖于调度有方,各司其职,才丝毫不见杂乱,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全无一丝杂音。 这才是一支强军所该有的表现,放眼整个大明,似乎惟有宣府军能与之相比! 到处遍布着飞舞的旌旗,密密麻麻的明军营帐蔓延十数里间,人喊马嘶声不断,弥漫着一种金戈铁马的气息。 一串串彩色信灯,一堆堆燃起的篝火,一排排如龙的火把在各营内外游动,为大军营地增添了明亮的色彩。 ………… 黄土岭的最高处,一张八仙桌摆在这里,宣府总兵、镇朔将军张诚正与总监军张若麒、宁前兵备张斗围桌而坐。 桌上摆着一些烤猪排、炖鸡、烧鱼等酒菜,可他们却无心吃酒,眼神始终都离不开北面隐约可见的点点营火。 “我始终不明白,督臣为何不用宣府军出战。” 张斗发着牢骚,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又道:“这一家养几个孩子,都不见得个个出息。难道就是为了平衡各镇总兵军功,便弃宣府强军而不用?” “啪。” 他将空酒盅重重落在桌上,又道:“本职实在想不明白。” 张若麒在一旁斜着眼,冷笑道:“洪督,有意扶宁远吴三桂,若是此战风头,再次被宣府军占尽,吴三桂可就没有机会啦!”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将熊熊一窝 夜风拂起,九月下旬的天气已然十分寒凉,小冰河时期,北方的寒冬总是来得特别早。 黄土岭上的山风也是格外寒凉,即使张诚、张若麒、张斗等三人都披着裘皮斗篷,也能感觉到山风的凶猛寒意。 站在山顶望着北方远处的旷野,张若麒仿佛陷于沉思当中,片刻后,他竟开口说道:“镇帅恰逢其会,却未能参与这最后一战,可否遗憾?” “哈哈哈……” 张诚仰天大笑,良久才说道:“天石兄笑谈啦。某若是再杀上去,真就拿了个头功归来,洪督与吴总兵的面子,可往何处放啊。” “哈哈……” 张若麒闻言,竟与张诚一同大笑起来。 而张斗虽最近因直言被洪承畴多次训斥,但他必定也是辽东的宁前兵备,蓟辽军镇的体面他还是要维持,不可做得太过明显,那可不合他的性格。 只见张斗顾左右而言他,竟提起了同属宣大的王朴来:“真不知,王朴将军此时是何心情。” 张若麒到辽东监军以来,就属此刻心情最好,虽然现在远离辽事的权力中枢,但却也闹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此刻,他紧抱张诚的大腿,先取黄土岭,再有长岭山大捷,最后连救得笔架山存粮,都有他的赞画之功。 目前为止,在战功这一块上,他似乎已然超越洪承畴之上,至少张若麒自己是如此理解! 待辽事结束,回到朝中也有了可以吹嘘的资本,也对得起本兵陈阁老的栽培,就算是将来在皇上跟前,这些也同样是自己吹嘘的本钱。 更何况,除了军功战绩之外,他张若麒掌管河口粮草分派,再有鱼干的股份分红,这一趟差事可比自己坐五年衙门还油水足。 每每想到这些轻易得来的金银,他都恨自己为何不早几年来辽东监军! 这时笑罢便接言道:“王将军临行之际的脸色,可不是很好啊。” 张斗却接言道:“总监有所不知,王将军初闻督臣军令之时,那脸色可比猪肝还要难看呢。” 他抖了抖身上的裘皮斗篷,又继续道:“本职可是亲见,王将军向镇帅请求支援,那副模样可真的是……” 张斗这些日子一直与宣大诸将打交道,平素接触最多的便是大同总兵王朴,虽然对于他统军作战的本事,也不敢十分恭维,但对于王朴会做人这一点,还是十分认同。 大同总兵王朴此番援辽,可谓是收获颇丰,他不但向张诚表示忠心,为自己找到了战场上的有力靠山。 更借着张诚的关系,与洪承畴的几位幕僚,以及陈九皋、符应崇、吴三桂、张若麒等都已十分熟络,而这一段时间在黄土岭上,战事也不算紧张,他的时间大都花在与张若麒、张斗的交际之上。 而山西总兵李辅明虽也是这般心思,但与王朴相比,那可就差着一大截了,他不惟出手没有王朴那般阔卓,就连谈吐都着实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但是他们二人这一次援辽,军功可都是捞了不少,远远超出了他们心中的期望! 当然,这都源于他们向张诚靠拢后,得到了张诚的提携与照顾,分润了他们许多的军功,就连神机营也是跟着宣府军吃了许多的肉。 其实,他们的兵马也不是不能战,而是不敢战! 畏鞑虏如虎,惧虏怯战,谈奴色变,乃是此时大明各边镇所以将官军士们的通病,非是大同、山西两镇所独有。 就如神机营的战车与铳炮,总体来说还是比清军的优势大了许多,不只是车铳炮都十分精良,就是打铳操炮的手段,也比清军不遑多让,毕竟是老牌的炮军,多少还有些底子在。 但其缺点也十分的明显,便是只能远远的射铳、打炮,一旦敌人有冲至近前的威胁,他们便会立刻慌乱起来,甚至直接就溃了。 当然,这也是大明官军的一个通病,不管对战的是鞑虏,还是流贼,一旦被其冲至阵前,甚至都不用破阵,自己便先行乱了起来。 多少总兵大帅、督臣督师都是因此而战败身死! 不过,这一次援辽之战中,王朴与陈九皋二人都是一般想法,就是紧跟张诚身后作战,顶硬的活有张诚的宣府军在,自己跟着喝点汤就好。 事实上,他们不止是喝到了汤,甚至还跟着一起啃上了骨头。 就连李辅明这个戴罪自赎的山西总兵,初时还对张诚一副爱搭不理,可西石门一战过后,他便彻底投向张诚这一边。 当然,做出正确的选择,好处自然也不会少,这一回的黄土岭之战,还有回援杏塔粮道的长岭山、笔架山之战中,神机营、大同镇和山西镇的总兵将士都捞到了不少的军功。 这时,张斗忽然觉得不该在背后如此言说王朴,忙叹了口气,说道:“唉,不讲了,不讲了。背后嚼舌根,可对不起王将军。”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原来,按照总督行辕的军略部署,调大同镇兵马北上进兵小凌河自西向南的拐弯处,以假作渡河北进之态,威胁清军不敢全力阻击吴三桂。 王朴初闻总督行辕调自己北上的军令时,他的整个人都僵住了,似乎全世界也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一样。 王朴可不想在没有张诚宣府军的情况下,率领他的大同镇兵马出战,独自面对凶狠残暴的鞑子。 你别看大同军跟在张诚的宣府军后面,就能如猛虎下山一般,可一旦没有了宣府军,他们还是一群懦弱的羊羔子。 这就好比一只狼率领一群羊,就能够打败了一只羊带领的一群狼! 有宣府军在的时候,大同军就好比是被一只狼领导的一群羊,他们敢于面对一切敌人,因为他们的心中坚信,有宣府军在就一定能打赢敌人。 而一旦没有了宣府军,他们又会迅速地变成一只羊领导的一群狼。 究其原因,还是大同军缺乏战场上的自信,始终不敢、也不肯相信,凭他们自己的能力,也可以击败敌人。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而大同总兵王朴,正是那个“将熊”之人。 所以,他得到总督行辕的调令后,并未急着准备开拔事宜,而是连续两天磨着张诚,请求他派出宣府军支援自己作战。 按照张诚的本意,是不想派宣府的一兵一卒给他,毕竟未得总督行辕的帅令,擅自出兵,一旦被有心人知晓,暗中使坏,张诚也难以言清。 可王朴为了求得宣府军助战,竟声言自己就是宣府军一员,虽然在外人看来,他是大同镇总兵官,但在他心中早已将自己看作是张诚宣府镇下一员副将。 人家的姿态都摆到这里了,张诚又能如何呢? 何况,张诚馋大同镇又不是一日两日,就算将来王朴被调离大同镇,去别处任总兵官,但是他这几年在大同的人脉可调不走。 为此,张诚最后还是爽快地接纳王朴,使他成为了宣府镇的一员。 既然大家已经是一家人,自然是不能对王朴的安危置之不理,所以,张诚这才派出张广达率领骑营前往助战,而且为了万全,更是特意将剩下的战车营调回,随同张广达北上支援王朴。 当然,在外人看来只是张诚碍于情面,才派出麾下战车与骑兵前往助战,至于王朴彻底投靠之事,却不可大肆宣扬。 而且,张广达这番出战还是以大同镇身份,即使有了战功,也不会算到宣府军的头上,表面看来张诚是吃了大亏。 但是,也为他博得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 眼看山上的夜风越来越劲,几人也无心再观瞧北面明军连营的情形,招呼着各自的家丁亲随,往中军营地返去。 ………… 石门山北麓有一处小山丘,就是前日夜间蓟辽总督洪承畴观瞧对岸情势之地,这里便是他的临时总督行辕所在。 如今,山丘最高处搭建起一座高台,上面更支起一座很大的军帐,洪承畴便在此指挥调度各军作战。 大太监王承恩也是天还没亮便起身,作为崇祯皇帝的大伴,他对于辽东战事还是十分上心,只不过王承恩知道深浅。 洪承畴所做之事,只要是为了尽快解围锦州,他便不会出面干预,甚至还会力挺洪承畴行事,只有在他觉得洪承畴不尽心王事的时候,才会强烈表态。 就如这一次的渡河北上之策,他并不反对,但对于洪承畴不用张诚和宣府军,还是有几分意见,只不过觉得并不影响大局,所以才未出言阻止。 他身边随伺的两名小太监,可就没有他这般精神,但在王承恩面前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只是背对着他的时候,才偷偷打上一个哈欠,摸一把因困而生的眼泪。 洪承畴对于王承恩的表现也略有惊讶,但内心中却是十分的钦佩,他吩咐亲随赶快弄个碳炉给王公公,毕竟此时的早晨已经很寒冷。 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女儿河南岸就已经人头攒动,河岸上一排排的木筏,还有许多已经下水的渔船、小船,整齐排列着。 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些渔船的前面都安置有一门门的小炮,而有些小船无法承受小炮的后坐力,但也装上了一些大小火铳。 很明显,这些船只都将是第一批渡河,之所以装上火炮,完全是为了配合神机营的大炮,全面压制对岸清军的炮火。 不过,神机营总兵陈九皋事前就已言明,他营中的火铳、火炮,可以随意取用,但神机营的将士绝对不会上船操铳、操炮。 而理由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晕船”! 吴三桂、白广恩、马科等人虽然觉得这个“借口”十分的可笑和低级,但却也拿陈九皋没有办法。 其实,吴三桂这边还好说,他的宁远军平日操练也十分严厉,且火器配备比例也并不低,炮手并不缺乏。 可白广恩与马科却有所不同,虽然他们营中火器比例也很高,但对于这个浪费银子的兵种,他们并不重视,炮手的素质也是参差不齐。 更何况,前次在石门山北麓溃败之时,营中本就不多的炮手,也随之损失了一些。 所以,要他们自行操炮确实有些许困难,但以他们戴罪自赎之身,去也不敢与陈九皋争执,更不敢再去总督洪承畴那里提条件。 最后,还是负责监督他们作战的邱民仰、姚恭,分别从自家标营调了一些炮手上来,才使他们安下心来。 ………… 大战将起,放眼曹变蛟、王廷臣二人,皆是神色沉稳,正值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但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之色。 就连洪承畴督标营副将陈仲才,也是如此,一脸的镇定之色。 只有神机营总兵陈九皋,在不停地揉着自己的鼻子,看他神情中有紧张之色,然更多的还是兴奋之情。 紧张是必然,别看陈九皋平时大大咧咧,可对于战事所历还是不够多,无法沉稳以对,他的强项其实还是在于交际。 而兴奋则是源于自己营中炮队,既能开始一场声势浩大的表演! 陈九皋在昨日就亲自向吴三桂表示,自己的神机营一定全力支持他,为此,别处打炮都要计数,而吴三桂这面却是要求打到炮管发红才能停止。 同时,他更是派出副将符应崇坐镇在支援吴三桂的军中,以示他的诚意,现在他就在以兴奋的神情,期待着自己麾下的表现。 他紧紧跟随在总督洪承畴身边,任凭早晨的寒风透骨,也不觉丝毫冷意。 平日极少出言的曹变蛟,见状不由问道:“怎么,陈总兵很紧张吗?” 陈九皋先是一愣,随即便挺胸凸肚,大声说道:“咱不紧张,区区鞑虏,咱可见得多哩。” 这时,蓟辽总督洪承畴已与大太监王承恩寒暄了几句,便回身对陈九皋问道:“陈总兵的炮队,都准备好了?” 陈九皋闻得总督问询,可不敢托大,忙上前一步,满脸严肃地回道:“回督臣。神机营炮队都已准备就绪,只待督臣一声令下。 我大明旌旗所指之处,奴贼必然灰飞烟灭,区区鞑贼,在我神机营炮火之下,不足道哉!”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镇朔将军与长伯,孰优孰劣? 蓟辽总督行辕的中军高台上,众人听着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大言不惭吹牛皮,都不由得大笑起来。 总兵曹变蛟更是一脸轻蔑地笑言:“确实如此,区区鞑虏,无须畏惧!” 王廷臣也在一旁接言道:“鞑虏无非也是一个脑袋顶在肩上,我大明将士何止百万,一个换一个,也干废了他。” 洪承畴与王承恩等诸官将都是一副赞同的表情,惟有陈九皋一脸不以为然之色,他暗思:“咱老子家中还有娇妻美妾,京师的花花世界也还没有享受够呢,可不想同鞑子拼命,谁要拼谁上,咱老子是指定不上的。” 他眼神中泛起一丝幻觉,仿佛自己已经回到京师,那般勋贵纨绔在得胜楼上大摆宴席,自己正意气风发的讲着辽战的功绩,一时万众瞩目,真是风光无两! 陈九皋自思此次援辽,自己前后已然数次立功,尤其长岭山一战更斩杀奴王多铎,虽自己未能亲临其事,但毕竟也有神机营火炮助战。 再说回到京师之后,还不是自己想怎么讲都行的事,哪般纨绔还会为此前往宣府寻张诚对峙不成? 所以,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再立新功的动力,所思所念都是如何保全自己,保全神机营的将士性命,这可是他今后在大明安身立命的本钱啊! 就在陈九皋一通胡思乱想之际,耳中传来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声音:“今日之战过后,你等定会青史留名!” 陈九皋的脸上笑成一朵花,喜道:“这都是督臣运筹帷幄之功,更兼王公公坐镇于此,调度军械粮草有方,要留名青史,也是督臣与王公之名留存青史。 咱陈九皋一介莽夫,怎敢居此功!” 曹变蛟也是说道:“辽事能有今日之功,全赖督臣谋定军略,指挥有方,更兼王公调运粮草辎重,安定军心。 末将等只管上阵杀奴,就算有些末微功,也不值一提。怎敢与督臣和王公相比!” 众将听完陈九皋与曹变蛟的话,纷纷言是,皆称不敢居功。 蓟辽总督洪承畴面如沉水,虽无一丝波澜,然在他扭头的一瞬间,嘴角上扬,还是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而大太监王承恩则一脸冷笑的开口说道:“咱家做得都是本分,不值得夸耀,倒是尔等,此番出战,可是要阵前用命。 咱家这双眼睛虽不太好用,但咱是替皇上当差办事,可揉不得一星半点的渣子在里边,若有哪个胆敢贪生怕死,不奋勇冲锋,无须奏报皇上,咱家就先替皇上宰了他。” 他越说语气就越是阴冷,直叫人听来顿觉如坠冰窟一般,最后,王承恩更是阴恻恻地问道:“咱家刚才这番话,尔等可都记下来了?” 除了蓟辽总督洪承畴之外,此刻在中军帅台上的各将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神情,即使同样来自京师,且还是勋贵子弟的陈九皋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直视王承恩阴冷的目光。 只是随在曹变蛟、王廷臣等人身后,与他们一起齐声回道:“末将等谨记王公训诫之言,定当阵前用命,奋勇杀奴,以报皇恩浩荡。” 直到此时,王承恩才那阴鸷的目光才稍有缓和,他不在参与众人军务诸事,与洪承畴言说两句,便在两名小内监的引领下,往中军大帐旁的一个小暖帐行去。 就在大太监王承恩返回自己的小暖帐后不久,宁远总兵吴三桂策骑奔近总督行辕大营,辕门值守的是一个游击。 他虽与吴三桂已十分相熟,但总督行辕可不比别处,再加洪承畴向来治军极严,就连他本人过辕门,都要查验腰牌令箭才可通行。 不过,吴三桂毕竟不比别的总兵,虽然也需查验腰牌才能过辕门,但却可在总督行辕内策马奔行,不一会便即来到中军帅台之下。 “噔噔噔……” 他一个漂亮的跃起便即翻身下马,快步直奔帅台而上,直接来到蓟辽总督洪承畴身前,抱拳道:“禀督臣,宁远兵马皆已准备就绪,只待总督行辕帅令下达,即可立刻投入作战。” 洪承畴对吴三桂的表现十分满意,他点着头说道:“长伯,快起来吧。” 他随即又说道:“宁远军今日战事最为关键,但只要攻过对岸,建起浮桥,便算是大功一件。本督定会上奏朝廷,亲为宁远军将士请功。” 吴三桂再次抱拳说道:“请洪督放心,宁远军将士皆有誓死战奴之心,就是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畏战退缩。 定能一举攻过河去,守护浮桥万全,以待大军渡河!” “好。” 洪承畴一向沉静的面容上,也在此刻绽开一丝笑容,他转身对帅台上的诸将说道:“今日之战,非同小可,现奴贼锐气大减,于我正是绝佳时机。” 他面色一正,又接着朗声喝道:“望诸公阵前效命,奋勇击奴,不负皇恩浩荡!” 吴三桂、陈九皋、曹变蛟、王廷臣、祖大乐、陈仲才等一干总兵副将,齐刷刷单膝跪下,一脸严肃地抱拳喝道:“末将等必定阵前效命,奋勇击奴,决不负皇恩浩荡!” 洪承畴对大家的反应十分满意,也再无别话可言,便对他们挥手道:“各自归营准备去吧,到时依中军帅令,各尽其力,用奴贼之血来上报国恩!” “……用奴贼之血上报国恩……” 众将又是一阵齐声大喝,竟引得中军帅台下值守将士,也跟着大喝起来,久久不息。 ………… 而此刻,宣府总兵官、镇朔将军张诚也没有睡懒觉,他虽然表面上对于蓟辽军在女儿河畔的军略,并不感兴趣。 但那其实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就算他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明男儿,可终究还是汉家人,中华民族的血脉精神早已深入他的骨髓。 即使是出于汉家人的血脉理念,他也不会希望洪承畴在这一战中有所闪失,他更不希望这一战让鞑虏获胜,从而使其尾大不掉,祸害汉家人数百年。 天都还没有透出一丝光亮的时候,他就在张成芳、张明远的陪伴下,再次登临黄土岭最高处,站在这里凝神望着北面还是黑色的苍穹。 他似乎能从远方那漆黑的苍穹,透出的点点灯火余晖里看到希望。 是的,那确实是一点点的希望,只不过这些希望的星火还太过分散,待到他们最终汇聚成一大团的时候,必将能照亮整个苍穹。 不,应该是照亮整个世界! 黄土岭的正北方,就是小凌河自东向南的拐弯处,现在大同镇军马正在总兵王朴的率领下,在那处地上结阵驻营。 而张诚所看到的点点灯火余晖,也正是大同镇军马的营火,此刻天还没有完全亮起,太阳也只是探出一个细边,却欲迎还羞地不肯露出全貌。 整个大地仍然处于朦朦胧胧的黑暗状态,所以,大同军的营火也还没有熄灭。 而随着太阳在东方的天际,懒洋洋地一点一点升起,但凡太阳微光能照射之处,营火也随之整齐暗去。 这一切是那般的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杂乱,虽然还有宣府骑兵与车营将士,与大同镇兵马一起驻营。 但张诚仔细观瞧了好一会,仍未见其营火熄灭时显出杂乱之状,即使是随军民夫杂役那边,也比往日更为整齐了许多。 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张诚已略显风霜之色的英俊脸庞上,也现出一股暖心的微笑。 “看来,大同军也在这一场辽东战事中,锤炼起来了,但愿经过今日这一战后,也能成为一支强军。” 此刻,张诚的心头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记得在原本的历史上,王朴那可是出了名的逃跑将军。 他依稀记得在自己曾经学过的历史中,就是这一场松锦大战,当明军被奴酋黄台吉截断退路和粮道后,可是王朴第一个引军趁夜奔逃而走。 他虽因此而免于战死疆场之上,可却被大明朝廷以首逃之罪,斩首弃市,终使身首异处,家族蒙羞! 然此次出援辽东,其人及大同军在战事中的表现,却显得十分可圈可点。 张诚不由暗叹:“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父帅,听营号已到开饭之时。晨风寒凉,咱还是早些回营吧。” 就在张诚满脑遐思之际,中军亲将张成芳上前提醒他,该回营用早饭了。 他只是淡淡说了声:“知道了。” 然目光却仍是注定着前方,他看向前方那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广袤大地,双目习惯性眯起,无数记忆,就犹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 张诚还牢记着自己曾经的誓言,让中国之地成为一片桃源乐土,让历史上的曾经的种种遗憾,都不再发生。 而今次的松山之战,便是他的诸多遗憾之一,他已然决意要将之改变! ………… 蓟辽总督洪承畴在各将退去后,也是一般的心潮起伏,难以安定下来,他在中军大帐中来回踱步,却仍是久久不见平息。 最后,他还是决定出外走一走,或许吹一吹微凉的晨风,可以排遣自己紧张的心情,抚平自己此刻激荡的心潮。 他带着亲信幕僚谢四新、李嵩几人,还有一些亲兵护卫,下了帅台后先是在营中巡视一番,接着又来到行辕东侧的另一处山包。 这里有一条山溪自石门山流淌而下,可到了这里水流已是若有若无,不过即使如此,这边的晨风也比别处更寒凉一些。 偶尔一阵大风袭来,猛烈撞击的石门山的岩壁之上,再回卷而来,却比平时更为强劲一些,更带着一股萧瑟之意。 他在这处山包上站定身形后,举目四下望去,周边各处皆是大明的军营,密密麻麻,如星罗棋布一般。 而现在星星点点的各处营火有熄有亮,他们一闪一闪的与天上晨光遥相辉映。 看洪承畴站在那里久久不语,幕僚李嵩在他身旁开口说道:“洪督,可是在为今日的战局忧心?” 洪承畴先是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才道:“是啊,正所谓兵凶战危,奴贼虽接连战败,可其势仍大,且我将士畏奴怯战之心犹在。 今日之战,但有一个不慎,便是精锐尽丧,若果真如此,吾还有何颜面去见圣天子,又如何对得起圣上及朝廷的重托!” 这时,另一亲信幕僚谢四新,在旁抚须说道:“洪督不必为此忧虑,我师之战力,经前几战来看,当与奴在伯仲之间,只要我师谨慎用兵,步步为营,胜算仍然在我而不再奴。 况且,我师连战连捷,畏奴怯战之心,已大为改观,即使此战不用镇朔将军,但有长伯在,想来也定然无忧!” 洪承畴凝神注视着谢四新,叹道:“但愿如此吧。” 他看着自己的亲信幕僚谢四新,此人年在四旬左右,乃是新安人氏,与洪承畴颇有些世谊。 洪承畴以蓟辽总督的身份经略辽东以来,便将谢四新请在身边,用为参军,平日里颇为对其也是的器重。 在原本的那个历史上,洪承畴辽东兵败,松山失陷被俘降清后,领清军南下至湖广之时,即遣派人员力请谢四新出山,再度辅助自己。 可谢四新乃是有气节之人,他对于乐侍二主的洪承畴,素来嗤之以鼻,有怎肯出山相助? 为此,谢四新便以诗答之,曰: “孤城血战苦睢阳,折臂书生枉断肠, 天地鬼神皆草草,君臣父子两茫茫。 南阳尚有刘文叔,博浪犹存张子房, 当日共君浑是梦,梦中复梦梦何长? 而因他在辽东共事之时,曾与吴三桂过从甚密,在吴三桂的大力拉拢之下,他更是与吴三桂结为至交,后来,他因不意坠马,上臂受伤,乃辞归故里。 等到了三藩之战的时候,吴三桂军势强盛,长鞭所指,湖南、广西、四川尽皆望风而降,他更是派遣使者暗中至徽州聘请谢四新出山。 然谢四新却因不耻于吴三桂所作所为,坚辞不赴,并且又以一诗作答,指责吴三桂朝秦暮楚、背信弃义。 其诗曰: “李陵心事久风尘,三十年来讵卧薪? 复楚未能先覆楚,帝秦何必又亡秦! 丹心早为红颜改,青史难宽白发人。 永夜角声应不寐,那堪思子不思亲。” 如此算来,这位谢四新还是一个颇有立场之人。 ………… 而现在,蓟辽总督洪承畴站立在山包之上,他沉吟良久,终是开口问道:“谢公,你看镇朔将军此人,还有长伯,他二人之间相比较,敦优敦劣?”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能臣与枭雄 面对洪承畴的问询,谢四新也是一脸的无奈,他苦笑着摇头说道:“我虽与长伯算是至交,且长伯也是少年英杰,辽东将门翘楚。 然却是不得不言,长伯远逊镇朔将军矣!” 洪承畴闻言,也是慨然叹道:“是啊。” 他的心中也是明白,张诚虽也是宣府军门出身,然发迹却是在其叔父参将张岩死后,可见他几乎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崛起,并未得到家族的助力。 其实,无论身处任何时代,那些居于底层的人士总是很难出头,尤其是在大明末期的军中,即使立下些许军功,也很有可能被上官贪污,占为己有。 但是若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拼搏出来,步步升迁,而身居高位者,无不是坚毅果断之士,如此相比之下,吴三桂这一路升迁过来,似乎太过顺利了些。 双方在本质上的比较,便如同鸡蛋与坚石的区别! 洪承畴心中感慨万千,虽然他自到任蓟辽总督之后,便开始在辽东军中,大力扶持提携吴三桂,如今他已升任宁远团练总兵一职。 但这其中既有吴三桂自己的努力,也有其背后庞大的家族宗派势力支持,而洪承畴的扶持与提携,也只不过是助力,使得这一结果提早出现罢了。 因此,若是想以之与张诚互相抗衡的话,却不得不说,洪承畴这一番操作所产生的效果,还是太弱了。 自援辽大军进抵松山以来,每到关键时刻,还是得看宣府军,而张诚的存在,也已俨然成为十几万援辽大军的精气神和顶梁柱。 而如今,镇朔将军张诚已不止是明军的战力担当,还是他们战胜鞑虏的信心所在,更是猖狂得不可一世的奴贼,噩梦所在。 现在辽东的大明官将,还有谁敢对张诚不敬? 就说蓟辽总督洪承畴,他也只敢不用张诚,却不敢对张诚不敬,若是做得过分了,张诚一样不会给他好脸子。 此时,谢四新双目深沉的望着远处,忽然说道:“张诚此人,胸怀韬略,满腹奸诈。若生于治世,当可为一代能臣,可现在学生恐其或成为乱世之枭雄!” 洪承畴的身躯微微一震,虽面上神色未变,但若细心之人或可发现,谢四新之言对他触动颇大。 只听他沉声说道:“昔日孙白谷曾与我言,张诚此人看似恭顺贤良,实则鹰视狼顾,心思极深,暗藏很大野心。 吾却没有放在心上,当日张诚还不过一游击尔,可眼下……” 洪承畴说到这里,缓缓抬起头望向东方初升的太阳,此刻虽也十分明亮,光芒到处,使人顿感温暖,可却也并非不可直视。 忽地又道:“万望镇朔将军,能够谨记忠义为国的道理,否则,他恐怕会比东奴与流贼更为可怕。” 这可真的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 洪承畴此时对于镇朔将军张诚的担忧,未曾想日后却成了自己所为之事。 历史上,正是这一次松锦大战,明军十数万能战之军尽丧,而洪承畴本人也在松山城破之时,被清军俘虏。 然他却未能谨记忠以为国的道理,终于投降清国,从此沦为贰臣,为世人所不齿。 而崇祯皇帝当初,以为他身死殉国,下旨称赞“洪承畴节烈弥笃”,并指示“速与优旌,以慰幽忠”,此后又下圣旨,对洪承畴赐祭九坛,设立祠堂,议定谥号。 然洪承畴投降清国之后的表现也更为亮眼,他被授予“太保兼太子太师,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五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之职权,清国皇帝更下旨“吏、兵二部不得掣肘,户部不得稽迟”。 正是有了如洪承畴、吴三桂这些汉奸贰臣的冲锋陷阵,才加速了明朝灭亡,使得清国仅凭区区二十万人,便一统天下。 正是“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试想一下,若当初洪承畴真的在松山城破之际,与邱民仰、曹变蛟、王廷臣等忠臣良将一同死难殉国,岂不是与他们一样。 以忠臣彪炳史册,流芳百世,又怎会遗臭万年! …………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整个明军十数里连营,也霎时变得热闹非凡。 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只在谋定阶段才需要保密,甚至是欺骗,以求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若是真的到了战前,就再无保密与欺骗的意义。 毕竟大战将至,己方也需要进行布置和准备,不止是大军调动派遣,还有各种工事要建起来,而各类战事所需的器械,也要第一时间运抵前线。 女儿河南岸便是人喊马嘶之声,偶也间杂着大车笨重前行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山海关总兵马科的中军大帐内,山海镇各营的副、参、游齐集于此,马科正在为今日的大战,作最后一番动员。 只听他对诸将说道:“各位都晓得,前次何参将所部炸了营,累及全军溃逃,本总兵在督臣那里费尽了口舌,才得了个图功自赎。 而今日之战,确是非同小可,正是我等立功自赎的良机。” 他一脸严肃的望着下首站立的正兵营参将马智勇、都司马智仁,以及游击赵军臣、包广富,都司胡忠信等将领,还有前右翼营亲将何忠。 不过,此时右翼营已经废了,自前次石门山北麓溃败后,马科便趁机将左翼营取消,而其营中留存下来的步骑官兵,也都被他吃进自己的正兵营中。 就连原左翼营都司何忠,如今也是领着原参将何友仁的一百多家丁,再加二百多精骑,以及五百余步卒,成为了马科正兵营的一员将领。 马科扫视众将一遍,才又继续朗声喝道:“本总兵在督臣那里,已然打了保票,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攻过河去,便提着咱这颗脑袋瓜子去见督臣。 今日,便于诸位把丑话说在头里,待会总攻打起来,哪一个要是出工不出力,跟咱老子在这里演猴戏,不肯阵前用命,奋勇杀奴。 咱家便第一个砍了他!” 话说到这里,马科面上神情都已经有些扭曲,他最后更是喝道:“回去告了各将士,咱都是拴一条藤上的蚂蚱,没有哪一个能独自活,就算老子也是如此。 要想活命,就给老子冲过去,打到河对岸去,非但得活,还有封赏!” 众将齐声喝应,虽看上去不算很热烈,但显然大家都听懂了马科的意思,那就是如果此战不利,他就可能会真的下狠手,拿众人开刀问罪了。 虽然,大家都是朝廷的武将,可不是他马科的武将,但今时不同于往日,大战之际,若是吃了败仗,那人家想整治你,不就太多的理由与借口? 可经过前次溃败之后,山海镇诸将与马科之间的隔阂也是越来越深,马科为了洗脱自己,非但将他们所有人都分担了溃败之事的责任,更在战后生生吃掉了左翼营。 他的吃相太过难看,使得山海镇各游击、都司人人自危,都担心一旦自己作战失利,会否也被马科给吃掉,以扩充他自己的力量。 待众将散去后,马科便吩咐亲将马智勇,以及都司马智仁、何忠等,也下去做好准备,估计用不了太阳整个升起来,便会发起攻势。 而马科独坐中军大帐中,总感觉自己心烦意乱,他连着喝了两大口水,也无法平息,不由自主地竟想起那“两扁不如一圆”来。 平时他也有过因心烦意乱的时候,往往都是在这“两扁不如一圆”中寻找快乐与刺激,便每每都能忘却心烦之事。 可这一回为了向总督洪承畴,表明自己战奴的决心,竟将那平素都带在军前的戏子,留在后方大营,如今想来不觉后悔不已。 耳中听着外间的声音越来越显嘈杂,他心中不觉更为烦乱,竟犹如打了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的。 “今日之战,会是凶?还是吉呢?” 今日的战事,对于他来讲太过重要,这可是一场不能败的战事,此战若败,自己半生拼搏就将荡然无存,且还很可能会身死名裂。 而前次溃败时的情景,他至今却仍然记忆犹新。 当时在正面只有千余个鞑子甲骑,两翼也不过是几千的北虏骑兵而已,就将他的山海镇两营精锐杀得大败奔逃。 一想到今日即将开始的大战,不但对战的是鞑子主力,更是要狠冲硬打,已然做不得半点含糊,想到这一场血战过后,自己营中的将士可以存留多少? 他不敢肯定,但心中却有一种如同滴血般的疼痛! 再一想到刚才在帐内训话,镇内的那些将官明显对他不满的神情,他就心下恼怒:“这些个丘八,真是越来越跋扈,看我不找个机会好好整治整治尔等。” 不过,马科的神情随后又沮丧起来,他不由想到今日战后,自己的正兵营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将士,是否还会存在? “哎!” 马科重重叹息一声,和自己的生命比起来,好像正兵营也不那么重要了,对他来说,虽然是养兵不易,但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该上还是得上啊。 此时,他竟然又想起了白广恩,心下顿时更为恼火:“这个阴险之徒,忘恩负义的家伙,平日与老子称兄道弟,可关键时候却坑死老子。 若不是他见死不救,将自己拒于营门之外,自己又怎会伤亡如此之大?” 他越想越气:“哼,真不是个好东西,活该你的蓟镇营盘也被鞑子冲破,死伤更是比老子还惨,真他娘的自作自受!” 最后,他更是怒骂出声:“白广恩,是你先不仁,就别怪老子无义。等咱老子逮到机会,定叫你这无义小人,吃不了兜着走,也好知晓咱的厉害。” 就在这时,都司马智仁掀帘走进中军帐内,轻声禀道:“大帅,时候差不多哩,您是否亲临战阵指挥大军?” 马科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他一言不发,大步流星的便往营帐外走去,才行到毡帘处却突然停下,猛地喝道:“马智仁,那咱的宝刀带上,那个小犊子敢不奋勇杀奴,畏敌怯战,咱第一个先砍了他的脑袋。”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楞在帐内的马智仁,带着家丁亲兵直奔女儿河岸边而去。 这边,马智仁却楞在了马科的中军帐内,他的手明显在不住颤抖,良久之后,才想起来到兵器架上取马科的宝刀。 而此时,马智仁的心中却仍然慌乱,要知道他平素都是靠耍嘴子,可今日战前的这股压抑气氛,早已使他十分不适应。 尤其是马科刚才的那一番话语,听在耳中就好像特意同他讲的一般,怎叫他心中不乱? 马智仁强定心神,慌慌张取下马科的腰刀,便直接奔出军帐,向河岸边寻马科去了,生怕去得慢些,自己便会第一个挨刀似的! ………… 崇祯十四年,九月二十四日,第一缕阳光才洒向辽东大地,而天色还有些许昏暗,女儿河的南北两岸,明清双方驻军营地内外就已十分喧闹起来。 此刻若能生出一双翅膀,翱翔于天际,透过云雾俯视这片大地,就可见原野如画,锦州城池内房屋有如格子一般。 而在锦州城外,却一个个营寨有若小包隆起,蘑菇生长似的,尤其是锦州城南偏西一些的女儿河两岸,更是密密麻麻的小包,接连不断。 然在这些小包的内外之间,竟有如蚂蚁般大小的影子,他们不断移来动去,显得既紧张忙乱,又井然有序。 此时,如蚁般的人流进进出出,从不间断,真如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般! 女儿河更有若玉带自西向东流淌,婉蜓于锦州东南汇入小凌河中,站在高处望眼北岸,旌旗如海望不到边际,连绵的营寨铺满大地。 而从这些营寨之中,更不时奔出一些背上插着小旗的精悍清军哨骑,他们一直奔到女儿河岸边,仔细观察着,对面正为渡河作各种准备的明军动静,然后又策骑奔回营地内去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奋勇杀奴,以死相报 一丝丝晨曦的曙光,透过重重晨雾洒满女儿河的南北两岸。 而此刻,位于女儿河南岸上的明军营地中,号角声与金鼓声已然响成一片,惊得北岸鞑贼哨子一波波策骑奔来,翘首观望。 他们隔河看着对岸明军,只见他们不停地将小船、木筏推入河里,从乳峰山下一直到石门山下,尽是明军营盘,大船小船、木筏木排列满河岸。 河岸上明军汇集,放眼望去一片红色衣甲,在红色旗帜海洋之下,成群结队而立,仿佛随时都会登船冲来一般。 就连清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都被这番动作所惊到,他对着前来报信的哨骑喝问:“明军出动了吗?” “回王爷话,河岸遍布明军,沿河各处也都堆满了船只木排,应是就要渡河来攻。” 多尔衮继续喝问:“明军欲从何处渡河,主攻哪里,可有探得?” 那前来回报的正红旗巴牙喇分得拨什库,一脸迷茫的回道:“禀睿王爷,沿河各处都有船只木排,奴才……奴才……奴才也不知明军主攻哪里……” “废物,都是废物!” 不知为何,自打黄台吉离开锦州前线,返回盛京后,多尔衮的脾气也变得十分暴躁起来,全无此前那般冷静、深沉与阴柔。 这时,多尔衮怒声喝骂后,又接着对左右说道:“备马,随本王去瞧瞧。看明军到底欲攻何处?” ………… 宁远镇的中军帅帐内,吴三桂正襟而坐,他似乎精力很充沛的样子,显得神采奕奕,应该是昨晚睡了一个好觉。 说来也是奇怪,吴三桂与张诚似乎都有一个习惯,那便是每逢大事前,都会反复琢磨权衡利益得失,而一旦定下方略之后,反而会睡得很香,极少有辗转难眠的情况发生。 作为一镇总兵,更是各自地方的军界翘楚,他们二人都堪称一方人杰! 自然也都懂得“定谋贵决”的道理,所以在谋定之时,自然会认真思考,仔细谋划,而一旦定策之后,便会好好休息,将精气神都留在执行上。 吴三桂的中军帅帐十分宽大,帐门毡帘处更是两名身材魁伟的壮健军士,手按腰刀站立守卫。 他们个个都是一般的高大魁梧,头戴帽儿盔,身着长身罩甲,甲叶外露,一水的细密精良,再配上铜扣与鞘带,举止间,既彪悍又满是英气。 要知道吴三桂虽然以麾下家丁众多,而闻名于辽东,但既是如此,普通家丁想要进入护卫亲兵营,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毕竟自己在睡梦之际的安全,要靠这些人来护卫,如吴三桂这等枭雄人物,即使不如曹操那般阴险奸诈,可也不遑多让,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将自己的生命安全托付与人。 他既没有学曹操梦中杀人那般阴险残忍,也不具备他可以睁着眼睛睡觉的本事,所以对于身边的护卫亲兵要求更为严格。 他首先便要求这些人的父辈,须是自己父亲吴襄或者舅舅祖大寿等人的家丁;其次,还要有两名亲族在自己的宁远军中;最后,更是要求他们的父母兄弟姊妹必须健全,且要移居到宁远城中才行。 如此一来,这些护卫亲兵便无谋害自己的道理。 因为,他们世代皆是吴家、祖家的家丁,知根知底,忠诚先有了保证,而且一旦其中任何人犯了错,又会危及自己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甚至还有另外至少两家亲眷,这代价也太大了一些。 更何况,吴三桂要求他们的亲眷都移居宁远,既有作为人质的深意,却也有就近便与照顾的优势,而吴三桂素来对家丁都极为优待,别说对亲兵护卫了。 当然,除了以上这些之外,他们的个人武力也必须是十分出众,甚至出类拔萃的才行,毕竟是用来护卫自己安全,而不是当摆设给外人看的。 而从帐门这里开始,一直到吴三桂身后,每隔两步便有一个同样壮健的亲军,使得整个中军帅帐满是肃杀庄严之气。 对着自己的部下素来厚待的吴三桂,虽然平时极其温和,然在大战之时,却是一脸严肃,尤其是此刻军帐中的庄严肃杀,使得他不怒自威。 吴三桂的中军帅帐虽然宽大厚实,却并不显得十分奢华。 其实,吴三桂并非是没有极尽奢华的实力,只不过他此时雄心壮志仍然在建功立业之上,并未十分看重那些虚妄无用的东西。 当然,吴三桂虽不十分苟求奢华的布置,但也并非是苛求艰苦的生活,以磨炼意志,他这帅帐之内诸物还是应有尽有。 左面是乳峰山、石门山、女儿河一带的地形图,上面锦州、松山,甚至义州都刻画得十分详细,毕竟这里也是他们的主场,自然知之甚详,所不明者只是清军兵力部署而已。 右侧则是一排兵器架子,他自己善用的大刀、弓箭等皆摆设于此,旁边一副盔甲架子上更是空空如也,因为都已穿着在吴三桂的身上。 而与吴三桂并排坐在上首的还有一人,正是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他因督臣洪承畴对于吴三桂这边最为重视,再加上他本人也与吴三桂十分交好,便亲自前来坐镇指挥。 然下首却只有两人有座位,一个是吴三桂的舅舅祖大乐,另一个则是神机营副将符应崇,余者诸将都是站立在各自的位置上。 吴三桂目光锐利地扫视帐内诸将,沉声说道:“锦州祖大帅守城年余,已将奴贼锐气消磨殆尽,正是我等进解锦州之围的绝佳时机。 而今,我等与锦州城只隔眼前这一条女儿河,诸位岂能望河兴叹,徒惹奴贼耻笑?” 他目光锐利地逐个看着诸将,继续道:“朝廷耗费钱粮来恩养各位,今日便到了涌血相报之时。望诸位能鼓勇而进,一举杀过女儿河,打到锦州城下,三桂我绝不吝封赏。” 祖大乐第一个出言说道:“谨遵总兵帅令。” 他接着又面向宁远诸将,继续道:“祖帅待我等不薄,今日锦州已近在咫尺,我等怎敢不奋勇杀奴? 更何况,还有神机营陈总兵的火炮,为我等助阵,我等乃是守土奋战,可不敢让陈总兵看了我辽东将士的笑话。” “必当奋勇杀奴,以死相报吴帅、祖帅恩养之德!” 吴三桂麾下亲将如中军参将吴国贵、左营游击胡心水、右营游击夏龙山,以及都司高得捷、王屏藩、季忠伦、李庆功等人皆大声应和起来。 吴三桂诸将的反应非常满意,其实这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宁远军不同于山海镇、蓟镇、密云镇等官军,倒是与张诚的宣北军有几分相似。 宁远军是以吴三桂麾下近三千家丁为骨干,建立起来的一支私军,虽然还是领着朝廷的军饷与粮草,但这些都是按员额直接给到吴三桂手中,再由他按自己的意愿重新分配发放。 所以,在宁远军中只识得自家大帅吴三桂,而不知皇命为何物,仅在辽东一地,就有祖大寿所代表的的祖家,以及吴三桂代表的吴家,是以此法养兵。 其他像唐通、马科、白广恩等总兵,虽然也有此心,但他们不像祖家、吴家在辽东经营日久,手里有大把的土地和佃农奴隶,所以有此心,却是无能为力。 正是因为如此,宁远军中的各将官都是吴三桂从家丁队中,一手提拔起来,自然对他忠心不二,且在危急关头,更能不计危险,奋勇冲杀,护佑他这位将主爷的安全。 此刻,吴三桂挥手示意大家停歇,他才转头对陈九皋道:“陈总兵也给儿郎们打打气!” 陈九皋可没有吴三桂那般严肃,他一脸笑意对众人说道:“咱老子早就听闻,辽东祖大帅、吴总兵麾下兵马,最是能战,今日九皋能与诸位并肩杀奴,真是荣幸之至……” 他先是夸赞了一番宁远军诸将,取得各人好感,又接着卖起好来,只听他开始吹嘘自己道:“……请诸位将军放心,咱神机营的火药炮子充裕得很嘞,我陈九皋在此跟大家下个保票,铁定把炮子都给他打光喽,叫鞑子连哪边是南都找不着,更别提阻击各位渡河……” “哈哈哈……” 陈九皋说完便自顾自的大声笑了起来,纵观整个帅帐内,除了他与符应崇哪还有一人笑出声来。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为免陈九皋过于尴尬,这才咧嘴笑了一下,在他的示意下,宁远诸将这才大笑出声。 因吴三桂的宁远军是在蓟镇和山海镇之后,才会发起猛攻,所以还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但即使如此,吴三桂却也早已安排各将把一切都布置妥当,只待总督行辕的军令下达,便可随时发起总攻。 毕竟,被围在锦州城内的可是自家舅舅,无论如何都容不得他吴三桂不出死力,这也是洪承畴安排他的宁远军承担主攻的出发点。 而且,以祖大寿在辽东的声威,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是辽东这片大地上的土皇帝,就算他吴三桂今日将宁远军拼个精光,日后也一样能重建起来,且肯定还会比今日更强。 这也是吴三桂为了解锦州之围,不惜血本的原因所在! 他最后又是一番慷慨激励,再加厚赏许诺,便率诸将出了帅帐,前往河岸边视察战事准备情况。 ………… 吴三桂与陈九皋二人携手才一出帅帐外,便有一层层身披坚固铁甲的护卫,持着铁枪向他们施了军礼。 吴三桂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可陈九皋却被这股肃杀之气镇住,连他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一些。 他们一路向着女儿河岸边行去,沿路便见军营内外都有军士们在紧张忙碌,他们有的收拾盔甲武器,有的则正在向河岸运送物资,准备将要来临的大战。 不过,在宁远军各人的脸上,却并未见到多少紧张之色,对他们来说打仗,似乎也并非多要命的事。 由此可见,一支军队能不能打,除了保证战士们的粮饷待遇外,平日的操练也十分重要。 而明军之中,能做到以上两点的军队,可是少之又少,即使是被困在锦州城内的辽东灵魂人物,祖大寿也只能勉强维持其家丁的待遇不变。 吴三桂之所以能养得起麾下近两万的兵马,除了在辽东大量土地的产出,还有更重要的就是总督洪承畴对他的支持,将大部分粮草饷银都优先拨付给宁远军。 宁远军的大营分布,便是吴三桂的中军设在中间位置,正对着将要全力攻打的河段,余下各营在左右依次摆开,惟有后军居于中军之后。 他如此布置,盖因女儿河南岸已无清军驻扎,而女儿河西段虽也还有数千清军虏骑,但唐通、白广恩、马科三人的兵马,依次挡在前面,他这里自然无须再作防备。 陈九皋的神机营炮队,设在了距离河岸五六十步外,毕竟河岸处沙土松软,即使垫上山石,在大炮后坐力的冲击下,也容易使火炮易位,所以不能离河岸太近。 如此距离上,恐怕就只有那数十门红夷大炮才能轰击到对岸清军,见此情景,宁远军诸将纷纷质疑起来,仅凭这数十门红夷大炮能否压制住清军? 陈九皋的脸色瞬间便难堪起来,但是他的脑子也在这一刻灵活起来,受河边那些木排的启发,陈九皋提议,用木桩将那些木排固定住,如此营中些打射一二里距离的火炮,便可在木排上发射。 宁远军诸将士们说干就干,毕竟神机营的炮火越猛烈,清军的防线就越脆弱,而己方将士的伤亡也就越小。 宁远军虽然堪称一支敢战之军,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能减少己方伤亡的战术,哪个又会嫌弃呢? 更何况,为了更快架设起浮桥,木排本来就准备的十分充裕,现在使用一些也不会影响到架设浮桥。 随着军令下达,这里也立刻变成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吴三桂与张诚 神机营副将符应崇表现得十分卖力,他在河岸边大呼小叫着指挥炮营中的各人,将那些轻便小火炮固定在木排炮座上。 火药因怕被河水打湿而无法使用,全都摆在河岸之上,即使那些作为炮座的木排,已经高于河面一尺有余,符应崇应是不敢完全相信。 同时为了减轻作为炮座所使用木排的负重,上面布置的各火炮所需炮子,也大多摆在河岸上的平整处,随用随取。 此次,神机营炮军可是战斗的关键,他们需要利用己方的优势,完全压制对岸清军。 使吴三桂的宁远军可以顺利登岸作战,夺取河岸,建立前沿阵地,以便使得更多的明军将士能够渡过河去。 女儿河南岸随处可见一些伸入河里的码头,这些都是临时搭建,以方便军士们快速登船,毕竟天已入冬,若是涉水泅渡,人也受不了。 沿着这些临时码头停靠着许多大小船只和木筏、木排,尤其是前面那些船只和木排上,更都是固定了一门小佛郎机或是百子铳在船头处。 这都是明军水战常用的战法,只是驻扎北方的明军已常年不习水战,这也是临时才想起此法,准备渡河作战的三镇兵马才行动起来,为合适的船只加装小火炮。 虽然除了那些合用的小佛郎机炮外,其他各炮因在小船上腾挪不便,难以继装之遥,所以只能打射一轮,但有也总比没有强。 就算这些临时加装的小火炮,只是拿来壮壮胆子也是好的! 随在吴三桂身畔的中军参将吴国贵,向他请示是否可以让军士们先用早饭,吴三桂看了看时间才是卯时,便让吴国贵传令各营,递次用饭。 这吴国贵可不简单,他此时也才二十出头,虽然作战勇猛,又治军极严,更颇有韬略,然也就是在吴三桂麾下,才能如此年轻便被提携起来。 其实,吴三桂与张诚一般,都极为喜欢提拔麾下的年轻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就是年轻人好用,他们既忠诚、又十分听话。 而反观上了些年纪的那帮子老将,一个个的脾气都十分的大,还有一些则很固执,对于军令很多时候,都会质疑一番,完全没有年轻人那般服从。 吴国贵便是被吴三桂提拔起来的第一批年轻将领,所以他对吴三桂也是感恩戴德,十分的忠诚,执行起吴三桂的军令,也是不折不扣。 在那个未曾错乱的历史中,吴国贵追随吴三桂一路征战,一直打到缅甸,活捉大明最后一个皇帝永历帝,而他更是作为行刑人之一,用弓弦将永历帝父子统统勒死的人。 后来在三藩之变的时候,他更被吴三桂任命为金吾前将军,与另一猛将夏国相率领吴军步兵、骑兵作为先锋攻占贵州。 不过,这一世的大明有了张诚,吴三桂也好,吴国贵也罢,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一次打到云南,打进缅甸! ………… 女儿河汇入小凌河处南岸边,有一处搭建得十分坚固的木头营帐,其下半截还是夯土的墙基,中间每隔一段距离就立起一本圆木。 就连顶棚也是一根根大木搭起,外面更是罩着两层厚厚的毡布,如果不打开东西两面的通气窗口,竟连一丝威风都吹不到这营帐内。 这里正是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的前沿指挥所,作为临时帅帐,此间的物品也是一应俱全,所需所用皆无须再回大帐中取。 而今,这座宽大的营帐内还燃着两个炭火盆,上面温热着一些酒菜,吴三桂与陈九皋二人,还有副将祖大乐与符应崇,正在这里用早饭。 陈九皋与符应崇没有那么大的压力,这一战他们只是在后面负责打炮,无论胜败如何,他们都不是很放在心上,此时吃得也很是安稳。 可吴三桂与祖大乐二人,虽然不怕与奴贼作战,但今日之战对于他们而言,可是意义重大,此次离开宁远前来松山所为不就是今日——援解锦州,救祖大寿出围的嘛? 就在他们边吃边聊之际,忽闻军帐外「嗵」的一声号炮传来,接着就是一阵稀稀拉拉的锣声,符应崇先是一惊。 然他随即便听祖大乐说道:「头一发号炮,当是白广恩那边开动啦。」 吴三桂不以为意,他举起手中的小酒杯,对陈九皋与符应崇道:「今日还有战事,不能陪二位将军尽兴,待战事稍歇,三桂在锦州城下,再与二位将军痛饮。」 陈九皋这时也稍微收敛了些,他并未一饮而尽,却是与吴三桂一般,都是浅尝即止。 这时,就听军帐外一阵急促的蹄声传来,接着便是吴国贵的声音响起:「禀报大帅,总督行辕发了号炮,蓟镇白总兵所部已开始猛攻对岸。」 吴三桂神情不变,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一句,他只是对祖大乐使了一个眼神,便听祖大乐对帐外喝道:「知道啦。」 接着,军帐外便没了一丝动静。 ………… 距离辰时还差一刻钟的时候,宁远军右营游击夏龙山就接到吴三桂的军令,命他率军出营,到河岸前集结,准备登船作战。 「呜呜呜……」的号角中,宁远军右营的人马犹如潮水一般,成群结队的从营地内涌出,他们各队总之间皆有滑泾分明的队列,整齐而有序。 陈九皋站在宁远军前沿指挥所旁的一处高台上,看着远处右营与左营的军阵,不由在心中感慨:「果然天下强军大多一样,单只在这军阵之上便可看出,宁远军马当是辽东最强之军,就是比起号称「猛将一流」的曹变蛟,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脸上满是钦服之色,再看吴三桂更觉得他似乎比前时更为帅气英武起来。 陈九皋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拿吴三桂与张诚做起比较,在他看来此二人都是十分杰出的年轻将帅,而且陈九皋更看出,他们两人都不会止步于总兵这个位置。 可大明朝百多年来,就没有武将出身的人物,可以登堂入室,进入大明京师踏足朝堂的先例! 不论张诚,还是吴三桂,但只表现出想要踏足朝堂的举动,也必将成为大明整个文官系统的敌人,举国上下成千上万的文官士人都会将他视为敌人,不死不休。 吴三桂如何? 陈九皋还不太好说,毕竟也只是援辽这段时间里,才同他有了接触,此前也只是在京中听过这个名字而已,甚至连印象都没有留下什么。 不过,他感觉在与吴三桂的交往中,总有一种不是十分真诚,吴三桂虽然也很热情,且更为能言会道,又与张诚一般很舍得黄白之物。 但他却没有张诚待人那般真诚,陈九皋总感觉吴三桂凡事都在算计,你似乎永远也琢磨不透他骨子里是啥意思? 而张诚却有所不同! 陈九皋与张诚相识、相交与河南剿贼之际,他对于张诚的印象可是颇佳,而张诚也是他陈九皋第一个发自内心,愿意折节下交的边镇军将。 几乎可以用一见如故来形容他与张诚的相识。 在陈九皋眼中看来,张诚人如其名,他能待人以诚,如答应帮助你的事,就绝不会再掺沙子在里面搅合,如不答应你,也不会含糊其辞,而是直言相告。 最让陈九皋喜欢的就是,张诚从来不做「既当***,又立牌坊」,他如果想要算计你,也会明刀明枪的与你谈条件。 按照张诚的话说,这叫「双赢」! 「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就是张诚信奉的道理,无论如何都不该当面就拉下脸来,凡事 都可以过后再做,何必又急于一时? 欲成大事者,必须要沉得住气才行。 虽然陈九皋对于张诚也并不十分了解,但以他所知来看,张诚似乎明显强于吴三桂。 他们一个背后蓟辽总督洪承畴、是锦州祖大帅,是整个辽东将门;另一个背后是当今皇上、是本兵陈新甲、是半个宣府镇的强大军力。 单看这些,虽然有皇上的信任和支持,但张诚似乎并没有吴三桂的后台强大,因为陈九皋可是京中勋贵子弟,他太知道皇上的信任是个什么玩意了。 今天对你的信任,说不准明天就成了你的罪过,所以这么一比较,似乎也不分高下。 但若是比较宁远军与宣府军的战力,陈九皋的嘴角抹起一丝笑意,他心道:「宁远军虽强,也就是辽东的强军,却如何与号称大明第一强军的宣府军相比?」 这「大明第一强军」的名头,怕都是陈九皋自己给加上去的。 但事也凑巧,在辽东战事结束之后,大明京师官员与士绅百姓间便传出了「大明第一强军」与「大明第一猛将」这些个称谓。 也不晓得是不是陈九皋的杰作! ………… 站在河岸边,望眼左右,皆是如自己一样的精悍战士,列阵静候着登船的军令,触目所见,尽是一水的帽儿盔,还有招展的大明日月浪涛战旗。 宁远军左营游击胡心水顿感自己的渺小,同时又感受到聚众的力量,看着眼前的左营战士,他对今日之战也是充满信心。 这位宁远军左营游击可不是一般人,他与右营游击夏龙山一样,都是吴三桂一手提拔的年轻将领,也是辽东军户的出身。 而他们二人对于吴三桂最大的贡献,却是都为吴三桂生了一个好儿子! 胡心水与夏龙山二人,皆是辽东军户世家子弟,又都是一般的少年枭勇,胆力过人,深受吴三桂的喜爱,将他们引为心腹,授以要职。 他们也确实不负吴三桂的期望,皆用心尽力,无论是练军治军,还是阵前冲锋,都让吴三桂深感满意,对于他们也越来越着意拉拢。 而胡心水生了一个儿子,名叫胡国柱;夏龙山也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夏国相。 胡国柱与夏国相也真是人如其名,他们日后成年,一个做了大周皇帝吴三桂的柱国大将军,一个做了大周朝的相国。 同时,胡国柱与夏国相也是生得姿貌丰腴,更兼此时他们的父辈又都在吴三桂麾下,身居要职,为了拉拢,吴三桂更将两个女儿分别许配给了他们二人。 ………… 辰时才到,便听「嗵嗵」的两声号炮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紧凑的锣鼓声响起。 陈九皋浑身为之一震,他神情略显紧张地问站在身边的符应崇:「马科也出动了,快了,快了,就快到这边啦。」 他抬手指着不远处的神机营炮阵,对符应崇说道:「去,逐炮查验,清膛、装药、装弹……」 符应崇才走出五六步,又被他喊住,再次吩咐他:「今日这一战,非比寻常,可不敢疏忽大意,你可要给哥哥盯紧了些。」 「是嘞,陈老大尽管放宽心,有咱符大牙在这,保管炮炮轰得响,射得准,管叫***找不到娘嘞!」符应崇仍然是那一副自吹自擂的样子。 吴三桂在旁边面带微笑的说道:「陈帅不必心急,此刻山海镇马总兵的兵马,才开始渡河,你听这炮声,并不激烈,可见双方尚未接战。」 陈九皋这时才静心去听,果然,将士喊杀之声若有若无的自西方传来,偶尔一两声火炮的轰鸣,也并不响亮,双方还真的尚未接战。 但马科那边已然开始渡河,想来无需 多时,吴三桂的宁远军也将要投入战斗,陈九皋不由好心提醒:「吴帅,宁远军是否也该准备出击。」 吴三桂看着河岸上已然集结起来的左右二营将士,嘴角一裂,道:「不急,还未到时候!」 ………… 随着明军攻势的展开,整个乳峰山与石门山的北边河岸,尽是铁盔与衣甲汇成的红色海洋,而河面上也是阵阵硝烟升腾。 显然,渡河的明军已然在船上开炮,轰击着对岸的鞑贼守军,同时更发出声嘶力竭般的怒吼,以为自己壮胆。 不止明军的炮火,女儿河北岸也有一些清军的火炮布置,只是他们却显得并不密集,而是疏散于各处,只有稀稀落落的炮声自北岸传来。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似乎不合常理? 睿亲王多尔衮作为清国皇帝黄台吉钦定锦州方面大军的最高统帅,自然不敢对明军的进攻掉以轻心。 早在数日之前,他就开始调派人马加以防备,为此更是从锦州城下抽调了大批汉军旗士卒,派往女儿河岸各处布防,以阻止明军登岸。 而同样擅使火器的天佑军、天助军,以及朝鲜军也多被派上河岸防线,唯独孔有德亲率一部天佑军,带同那三十六门清军新铸的红衣大炮,因不能确认明军主攻方位,仍驻在锦州城西南未动。 女儿河北岸各处适合登岸的地方,都各有一部汉军驻扎守卫,多尔衮是想借助他们的铳炮之利,在远距离击杀渡河明军人马。 满洲八旗与蒙古八旗各部兵马,除了在女儿河南岸与小凌河东岸驻守未动外,也已都集中在锦州城的西面、南面。 多尔衮的意图很明显,他就是想要借汉军、天佑、天助各军,以及朝鲜军的兵马,来消耗明军的炮火和锐气。 说得直白一些,多尔衮就是想拿所有的汉军与朝鲜军来充当炮灰使用。 自大明蓟辽总督洪承畴率援辽明军到达松山之后,双方几场大战,虽也杀死杀伤明军过万人马,但清军这一边的损失也是不小。 不论满洲八旗,还是蒙古八旗,都有勇士或死或伤,这场仗打到此时,已无一个旗是完整无缺的,包括黄台吉亲领的满洲两黄旗也是如此。 要知道为了这一战,黄台吉可是召集了全国所有的壮丁,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举国动员啊,像这样的军事动员行动,在清国的历史中一共才干过两次,除了这次的“国运之战”外。 便是后来闯贼李自成攻破大明京师,灭亡大明朝廷之后,驻守山海关的明总兵吴三桂“借虏平寇”,清国才进行了第二次举国动员,一举完成了大清国的建国之战。 多尔衮算是十分幸运,他亲身赶上了这第一次的举国动员,而另一次的举国动员,又是他亲自下令发动的,当时的他可谓是举世无两。 当然,现在这里还有一个极大的变数,那就是这第一次举国动员,因为多了张诚这个“天杀星”,似乎就此打乱了清国的一切计划。 可以说,张诚已经成为这一场锦州之战中,最大的不确定性! 这一战的结局,也因此而成为了一个悬念,而清国的未来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微妙起来。 许多心思敏感之人,已然在暗中悄悄的做起了准备,他们对于黄台吉的身体状况十分敏感,更对于未来何人会继承黄台吉的帝位,而暗自揣测起来。 其实,任何王朝都是如此,每当先帝身体抱恙之际,往往也是朝局出现动荡迹象之时,有多少王朝就是这么动来动去,而最终消亡于历史长河之中? ………… 看着眼前的地图,明军阵仗很大,他们的兵力似乎布满了锦州南面的女儿河段。 锦州西郊外,清军大营的中军帅帐内,人头攒动,几乎满帐尽是鎏金盔甲,个个盔尖高高挑起,上面飘荡着五颜六色的盔缨。 议政大臣、户部承政英额尔岱,此刻还未启程前往义州,所以也在此间共商军事,他盯着地图看了许久,忽然间不由得眉头一皱,口中喃喃自语道:“哪里不对呢?” 多尔衮、代善与济尔哈朗等几人也听到了英额尔岱的话,各人都是心有所动,不由对着那副地图仔细端详起来。 国史院大学士刚林抬眼与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对望,见其正对着自己点头不已,便开口向英额尔岱轻声问道:“他塔喇承政,可看出有什么不对?” 多尔衮听得刚林的问话,不由也皱眉望来,似乎想听听英额尔岱如何回答。 英额尔岱的目光仍停留在地图上,他抚须说道:“据探子哨报,明军各营兵马尽出,沿女儿河一字排开,似有大举之象。 可宣府张诚所部兵马,唯独不见有何动静,这……似乎不合常理?” 他一语点醒众人,自明国援辽大军开至松山,清军多次在宣府张诚手下吃亏,尤以长岭山一战最为惨烈。 满洲正黄旗与镶白旗均损伤严重,更是在张诚手上折损一位亲王。 此刻,在清国君臣的眼中,张诚与宣府军已然超过吴三桂和曹变蛟,成为他们眼中的第一劲敌。 武英郡王阿济格似乎不明所以,他大大咧咧道:“宣府明狗不是驻守黄土岭,与肃亲王的正蓝旗对峙?” 英额尔岱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接阿济格的话。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阿济格已然是镶蓝旗的旗主王爷,可不是以前的武英郡王了,而且就他那个小暴脾气,自然没人喜欢触他的眉头。 多尔衮也是摇了摇头,但他也知道自己哥哥是个什么尿性,要是一个不合,他连自己都敢怼。 所以,他也不理阿济格,而是转头问起代善道:“礼亲王如何看?” 代善奉了黄台吉之命留在锦州前线,与济尔哈朗一同襄佐多尔衮主持锦州之战事,他在内心中是十分不情愿的。 但皇命难违,他也只能遵照黄台吉吩咐留在了锦州前线,此刻见多尔衮问询,略微思索一番,说道:“本王认为英额尔岱的疑虑不无道理。” 郑亲王济尔哈朗见他抬手指向了地图,忙端起一支烛台行至近前,给代善照亮些,道:“老王兄,我给你掌灯。” 代善笑着道:“郑亲王是怕我老眼昏花了吗?” 他这么一说,济尔哈朗反倒有些挂不住脸,只能一言不发的端着烛台照亮了地图。 代善也不继续纠缠,他指着地图继续说道:“明军此番动用了足有五六位总兵的军马,依哨骑探报,惟曹变蛟、王廷臣等少数总兵旗号,暂未见着。 就连洪承畴的督标营,邱民仰的抚标营旗号,都已现身女儿河南岸,可见其对此战之重视,可如此重视,为何独留宣府张诚所部强军,驻扎黄土岭?” 他毕竟已是花甲老人,就算身体还硬朗,但也到了该服老的年岁,才说了几句话便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一阵。 片刻后,代善才继续道:“明军在小凌河若无所图,完全可调别部兵马,驻扎黄土岭,以防备我正蓝旗的攻打,何须独留宣府张诚的兵马?” 代善的话果然引起了共鸣,就在众人纷纷猜测明军是否暗中图谋正蓝旗时,一阵“隆隆”的炮声传入军帐内。 紧接着就见一个正白旗的牛录章京进帐禀报,说明军已经开始渡河了。 多尔衮却是如未听到禀报一般,只见抬手指着地图上女儿河一带,沉声说道:“未必尽然。明军大部毕集于此,其所图也必然在这里。 依本王看来,其所图已然十分明显,便是想在女儿河北岸,夺取一片阵地,以接应后续明军渡河。 一旦其计谋得逞,那么要解锦州之围,便只需攻入南关,与城中的祖大寿连成一气便可。” 他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而张诚所部兵马,几番大战,也是惨胜,折损必然也是众多,此时怕是已全然不具有早前战力。 更何况,其人马一旦渡过河来,锦州城周边皆一马平川,正是我大清勇士的铁骑与利箭,发挥威力的时机,几番冲杀,还不将他手到擒来。” 直到这时,多尔衮才对那个前来禀报军情的牛录,问道:“明军从何处渡河来攻?” “回睿亲王,女儿河上位于乳峰山正南处,有数百船只、木排向北攻来,汉军镶红旗正发炮轰打。” “去,告诉王世选给本王守住河岸,不许有一个明军登岸。” “嗻!” 那牛录应声退出营帐,急急传令去了。 阿济格本就不喜欢在此议事,见此便向多尔衮说道:“睿亲王,明狗已经开始渡河,本王也要回营布置准备去了。” 多尔衮有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只是淡淡对他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待阿济格离开后,济尔哈朗也对多尔衮说道:“睿亲王,我等也该去前面瞧瞧,看明军到底是主攻何处。” ………… 双子山,位于女儿河的南岸,北距女儿河不足二里距离,往东南便是东西蔓延二十余里的乳峰山地带。 双子山因有两个隆起的山头而得名,这两个山包其实也并不很高,也并不大,然其所处的地势却十分重要。 从此再往西行十余里,便是白庙堡所在,而就在双子山北面的女儿河上,原来是有一座木桥,只是被清军给拆毁了。 所以,双子山与乳峰山之间的山道,其实正是松山通往锦州城的道路之一。 乳峰山,素为保护锦州城的一道天然屏障,同时也是外来之敌攻打锦州的制高点,这里有一系列的墩台等防御工事。 而双子山,虽无乳峰山那般地理位置重要,但同样在它的两个山头上,也各修建有一处墩台,以守护住山下那条通往锦州的道路。 此时,驻扎在双子山的是满洲镶蓝旗兵马,主将正是镶蓝旗的固山额真贝勒杜度。 他前时随睿亲王多尔衮在石门山北麓,与明军好一场大战,虽然被大明猛将曹变蛟一度突入阵内,却也是有惊无险。 此后,更是一直压着明军打,竟将明军重新逼回到乳峰山和石门山上,据险而守。 可恰在此时,西线失利的消息传回,为了稳住局面,不得已才向后收缩,一路退守双子山,而郑亲王济尔哈朗更被黄台吉召回白庙堡。 紧接着就传来黄台吉欲回返盛京的信息,就在多尔衮与杜度满腹狐疑之际,皇命传到,召多尔衮速往白庙堡听命,二人便猜测传言成真。 果不其然,多尔衮一到白庙堡便临危受命,作为清军在锦州前线的最高统帅,临时代替黄台吉指挥锦州战事。 其实,多尔衮此刻也不情愿接受这个烫手的山芋,因为西线败退之后,清军暂时已经无力再进取,双方战事难以避免地进入了相持阶段。 而此时接手指挥大权,一旦战败便极有可能会成为黄台吉的替罪羊,即使打平,也将会因劳师费帑而被处罚。 但对于黄台吉的命令,多尔衮也没有胆量拒绝,因为那样做的话,他可能立刻就会被黄台吉寻个由头给整治一番。 所以,多尔衮在接命后,审时度势,立刻将正白旗清军全部调回白庙堡,只留杜度领一部镶蓝旗兵马,继续驻扎双子山以监视明军动向。 而杜度此时正在抱怨,多尔衮将自己的正白旗兵马调回,却留自己在这里喝西北风,但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对于多尔衮,杜度可是发自内心的感到一丝害怕。 更何况,现在各方消息传来,都言黄台吉因操劳过度,鼻衄之症又犯,日流鼻血数升,也不知道还能活得了多久? 若一旦黄台吉有个三长两短,谁也保证不了下一任皇帝是哪一位王爷,杜度他只是一个贝勒,值此关键之时,他又怎敢忤逆多尔衮! 在如今的大清国,除了黄台吉这个皇帝之外,就数礼亲王代善资历最老,又是实力最强的王爷之一,但他毕竟年迈,且几个能干的儿子又都已不再人世。 而多尔衮却是不同,他非但聪敏睿智,且狡猾多诈,又正值壮年,且他与兄长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同样执掌两旗的兵马,实力仅次于代善,而远强于济尔哈朗。 别看杜度平日表现用武,似乎大大咧咧不太会说话,但对于各人的实力如何,却也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在不能确定将来如何的情况下,代善、多尔衮、济尔哈朗他都不敢得罪,还有就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肃亲王豪格,也是不敢稍有得罪。 不过,此时杜度却站在双子山上,目瞪口呆地望着东面旷野。 一股如闷雷般的蹄声传来,他极目眺望,只见天地之间现出滚滚烟尘,渐渐地已可勉强看清,那滚滚烟尘中,冲出来一片红色。 “这是……明军的骑兵?”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两厥名王之功至伟 一个镶蓝旗的甲喇章京出言提醒道:“杜度贝勒,明军人马众多,是不是向睿亲王求援?” 杜度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没有用的东西,区区南狗,就是再多又岂是我大清勇士的敌手!” 别看杜度只是镶蓝旗的固山额真,区区一个贝勒,但他也同样是清国皇族的出身,更是当今皇上黄台吉的侄子。 虽然,在自家叔父奴酋黄台吉、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以及镶蓝旗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等人跟前,他显得唯唯诺诺,但是在自己手下面前可就不是如此了。 此刻,他望着远处奔来的明军,他们前面约有不足千人的骑兵,一路奔驰而进,带起滚滚烟尘,其后可见有两三千步卒,推着百多辆大小战车,缓缓跟进。 再往后才是明军大队,这一次则是骑兵护在左右两翼,中间则是近百辆战车开在头里,后面跟随步卒,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际。 杜度站在双子山顶的一处火路墩上,似乎都觉得整个墩身,都在随着明军前进的步伐而不住的抖动起来。 气氛有些凝滞,不止是杜度有些惊讶,就连他身边的清将清兵们也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神情:“明军不是要渡河去救锦州吗,怎么会突然跑到这边来啦?” 按照清军的探报,明军连日里都在打制渡河所需器材,摆出一副要强渡女儿河,与清军在锦州城下决战的架势。 所以,大部的清军主力都已撤回女儿河北岸,在锦州城西、城南的旷野中结阵以待明军,双子山这边虽然是镶蓝旗固山额真贝勒杜度驻守,但其实也只有一个甲喇的虏骑,就算加上些包衣阿哈,也才不足两千人马。 杜度望着眼前铺天盖地的明军步骑滚滚而来,不由心中砰砰直跳,若是放在以前,莫说自己此刻还有一千多的勇士,就是只有几百人,他也敢于直冲数万明军大阵。 可今日却不知为何,杜度只感到背心一阵发凉,心中竟升起一丝丝惧意! 杜度无法确定,眼前奔来的明军步骑到底有多少人马? 就见那一片都是火红的明军旗海,而在其后的滚滚烟尘中,仍是不断有明军步骑出现,似乎永无止境一般。 杜度大声喝令:“恩克浑,去探一下是哪个明国狗将的人马!” “嗻。” 一个十分年轻的鞑子军官大声应着,转身便急奔而去。 很快,对面如潮水般涌来的明军步骑人马,就在双子山东南方向大道旁的平川旷野停驻下来,不再继续向前行来。 杜度举目眺望,就见这股明军大约有过万的人马,虽然还未知是哪个明将统帅,但从表面看去也很是凶悍。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清军中的许多军将都变得比往日谨慎许多。 他们遇到明军的时候,竟然学会了计算得失,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不论战场上是否敌众我寡,都是拼死冲锋,无脑砍杀。 杜度先是吩咐身边的甲喇章京昆羌,要他领着几个牛录先下山去整肃兵马,做好出战的准备,待恩克浑牛录探查归来,再依令出击。 杜度,乃是满清皇族出身,全名是爱新觉罗·杜度,他是建州老奴努尔哈赤的孙子,他爹可是努尔哈赤的大儿子广略贝勒褚英。 他初从军时便被授予台吉职,早在天启四年的时候就被封为贝勒,此后征战蒙古、讨伐朝鲜、侵略明国等所有的战事,他几乎都有参与其中,更屡立军功。 而到了崇祯九年,奴酋黄台吉建国称帝改元之时,他才只是晋号安平贝勒,如此爵位远逊于同辈的众兄弟,甚至连有些子侄辈的都不如。 这种情况,使他心中感到十分憋屈! 多罗安平贝勒,这个爵位封号自打杜度获得之后,便成了他一生不变之爵位。 且不说他在天启四年就已经是贝勒,就说崇祯九年,杜度被封为多罗安平贝勒后,他依旧是战阵奋勇,立有无数军功。 但屡立战功,并且发誓效忠黄台吉的杜度,却仍然不为黄台吉所信任与重用! 或许是黄台吉有意、无意的选择性遗忘了杜度的军功,可在杜度自己的心中,那可是有一笔清清楚楚的个人军功记录。 战功如此卓著却备受冷落,这让杜度感觉不能忍受,他就曾亲口说过“如此勤劳置而不论”的话语,由此可见,杜度的不满已经是到了一定程度。 他甚至认为,同为黄台吉子侄辈的岳托,虽然被人首告涉嫌谋逆且生前还有多次获罪,但却“犹封郡王”。 尤其是,岳托的长子罗洛宏只是一介小儿,至今却能“犹袭贝勒爵”! 还有那身为两黄旗大臣的谭泰与图赖二人,尚且能够各自不断升官进职,而“似我无罪有功之人”,却迟迟得不到合理的晋封,无非欺我是老奴的嫡长子嫡长孙身份罢了。 近几年里,杜度的怨念更重,每每口无遮拦,我虽然竭力报效国家,但“何用之有?”,如济尔哈朗只不过是常常把皇上放在嘴上,就许了个亲王。 他甚至放言:“且待时日,我相信老天自有公断。” 如此看来,杜度心中的积怨已然深到无法化解,而他不与别人比较,却独独提及济尔哈朗其实是有深意的。 济尔哈朗的父亲舒尔哈齐、兄长阿敏所犯之罪,较之自己父亲褚英相比,并无丝毫逊色之处,但黄台吉待之却明显厚于杜度。 因此,满腹怨念而无从发泄的杜度,自然会在行动上有所表现,故曾不避忌讳地做了许多授人以柄的不恭之举。 而黄台吉却是大多重则轻罚,每每只以罚银了之,或许黄台吉也是自感理亏,才会如此从轻发落。 毕竟,杜度终归还是自己的侄子,同样的皇家血脉,其实杜度如果不是嫡子嫡孙的身份,恐怕也不会得到黄台吉的这等关注,这一切与他那个嫡长子老爹既有关系,却也关系不大。 杜度的父亲是爱新觉罗·褚英,建州老奴努尔哈赤的第一个儿子,他十九岁便开始了独自领军征战的历程,曾经是努尔哈赤诸子中最突出的一个。 万历二十六年,因率军平定安楚拉库之功,受封“洪巴图鲁”,并晋封为贝勒。 而在万历三十五年时的乌碣岩大战中,褚英更是奋勇当先,立下一大奇功,老奴努尔哈赤对此欣喜万分,赐以“阿尔哈图图门”的尊号,即足智多谋之意。 此后,在宜罕山城等一系列建奴时期的征战中,褚英也是军功卓著,为老奴努尔哈赤完成女真的统一大业做出了重要贡献,堪称建立后金的卓越功臣。 同时,更因为他是努尔哈赤的长子,又在战场上屡建战功,当时便被授命执掌国政,这年他才只有二十九岁,就已俨然成为后金的第二号人物。 然褚英生性残暴、心胸狭隘,加之战功赫赫,年岁轻轻就跻身高位,便开始不将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从而得罪了后金的“开国五大臣”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和扈尔汉等人,甚至连一些亲兄弟们都与褚英十分不睦。 双方矛盾的逐渐明朗化和激化,使得老奴努尔哈赤不得不在长子褚英与“五大臣”和其他诸子之间作出一个抉择。 经过反复权衡之后,努尔哈赤还是决定以疏远褚英,来笼络“五大臣”和诸子,可褚英非但没有从中汲取教训,反躬自省,暗自韬晦。 反而开始敌对老奴努尔哈赤,更私下结交党羽,伺机报复,当老奴出兵在外征战的时候,褚英出谋,写诅咒对天地焚烧,还扬言:“若被击败,我将不使被击败的父亲及弟弟们入城。” 最终,褚英因“意不自得,焚表告天自诉”,于是获“咀呪”之罪,被老奴努尔哈赤效法当年惩治的舒尔哈齐的法子,命人将长子褚英幽禁在高墙之中。 仅仅两年以后,褚英便被努尔哈赤以不思悔改之名下令处死,时年仅仅才三十六岁! 其实,这一事件当从褚英自身寻找原因,正是他对“五大臣”这样建州的“柱石”和“元勋”,缺乏谦恭的态度。 更对诸多幼弟缺乏笼络的智术,而只是想着趁老奴努尔哈赤在世之时,自己先一步大权在握,便要逐渐削夺他们的财富和权力,以便巩固自己的储君地位。 正是因为他这样愚不可及的做法,才使得几个年长的弟弟与“五大臣”纷纷感到人人自危,促使他们的联合起来,抱团取暖,进而导致了自己地位与性命的不保。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古人诚不欺我啊! 或许是遗传了老爹的优良基因,其实,杜度的身上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褚英的影子,那就是缺乏谦恭的态度和笼络人心的智术。 也或许正是因为他欠缺了这些,反而能够在黄台吉的手下好好活着,而没有因为过于锋芒毕露,成为黄台吉必予铲除的对象。 而现在,杜度心中虽有诸多不满,但在具体的军务上,却也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或在当下才是王道。 他所想的是期望以后自己会被公平对待,而不是现在就身死于明军手上。 又过了一会,牛录章京恩克浑策马奔上山来,他在火路墩前翻身下马,一路急跑奔上,禀道:“禀杜度贝勒,前方明军是密云总兵唐通的兵马。” “唐通?” 杜度的脸上显出一丝不屑之色,冰冷的语气说道:“唐通什么东西,凭他也敢来双子山!” 他接着便高声大喝:“传令,各牛录集结,随本贝勒出战,击溃明军,擒杀明狗唐通。” “嗻。” 其实,杜度心中对于明军的恐惧,最主要还是来自于张诚的宣府军,以及曹变蛟的秦军。 张诚毕竟是名声在外,短短数年,便接连击杀清国首任克勤郡王岳托和首任豫亲王多铎,他们二人可都是清国的皇族名将,且又都获封世袭罔替的王爵,均为清初八大铁帽子王之一。 两厥名王之功至伟,张诚之名几可与后世南明永历朝的抗清名将、民族英雄李定国并肩齐名,都是能使清军各将闻名丧胆之人,也同是让清国君臣切齿痛恨之人! 但杜度其实并未与张诚的宣府军,真正交过手,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张诚毕竟是名声在外,且两次大战击杀奴王时杜度都在前线军中。 尤其是这一次,清国豫亲王多铎更是于自家镶白旗阵中,被宣府军炮杀,连尸骨都被张诚那厮夺了过去,成为他领功受赏的道具。 所以,如今的清军之中人人皆知张诚,人人内心中对于宣府军也都有了些许恐惧之意,即使如多尔衮等少数人,可能对张诚的憎恨多于恐惧,但也都不敢再轻视之。 而曹变蛟之名,杜度此前虽也曾听闻,但并无多大印象,其实清军中的各王爷贝勒们多是如此,只对辽东明军各将熟悉一些。 对于辽东之外的明军将领,大多都是只知其名而已,即使如曹变蛟这等大明猛将哥,虽然能令国内的流寇闻风丧胆,但是在奴贼虏骑眼中看来,皆不过尔尔。 然这一次的石门山大战,却叫他们这些自以为是、妄自尊大的鞑子,见识了真正大明猛将的威猛凶悍。 当日,乳峰山下曹变蛟以两千余明骑,直冲入睿亲王多尔衮大军驻地,杀了一个透营而过,竟无人能阻,反而还折损军将无数,最后也只能望着曹变蛟全师而退。 此一战,便使得曹变蛟之名闻于清军诸将之中,也因此一战,更加坐实了曹变蛟的猛将之威名,自此以后,曹老虎之名不止贼寇闻之丧胆,就连奴贼也不敢再小觑之。 而现在,杜度闻知来的既不是张诚,又不是曹变蛟,甚至连吴三桂都不如,一个区区唐通,他可没有放在心上。 可见,奴贼经过这一次锦州之战,一改此前无比轻视、甚至蔑视明军的态度,对于明军确比以前更为重视起来。 但也只是仅限于那几个特别能打的而已,至于其他各部明军,在奴贼虏骑眼中,仍然还是小卡拉米!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双子山遇敌 女儿河上原有两处浮桥,是松山通往锦州城的交通要道,其中之一便是双子山与乳峰山之间的这条驿路,在过女儿河处有一座通向锦州南的浮桥。 其二便是从双子山向西北再行数里处的女儿河段,河水在这里有一个拐弯,此处河道狭窄,且两岸又很是坚实,为了大军往来通行,也在这里铺设了一道颇为庞大的浮桥。 而今,连通驿路的这一座浮桥,已经被清军将靠近南岸这边的一半拆除,只余北岸的一半浮桥,仍孤零零的立在女儿河上。 至于女儿河道拐弯处的那座浮桥,如今虽因清军来回过兵的需要,暂时还未被拆除掉,但是在女儿河两岸也布满了鞑子包衣阿哈,时刻准备着拆毁浮桥。 而杜度此刻驻守双子山,除了监视明军的动向之外,也有护卫这座浮桥的意思,毕竟清军遍布女儿河两岸,想要快速机动也只有通过浮桥。 像这样的浮桥现在也就只剩下两处,一处是这个浮桥,另一处便是远在十余里外的白庙堡西侧,还有一座浮桥。 此时,杜度便判断明军唐通部之所以会来此处,其意必然也是为了这座浮桥。 他所料并无大错,明军唐通部兵马来此还真的是为了这座浮桥,不过,他们并不是必须要夺取这座浮桥。 唐通所领的军令,是牵制这边的清军,使之不能深入到后方去袭击白广恩和马科,当然如能夺取这座浮桥,攻过河对岸去,那可是大功一件。 而此刻,唐通虽知清军大部已然退去,但退向何处他却并不知晓,也不知道双子山上只剩一个甲喇的鞑子。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稳健的全军齐进,早就派出精骑快速驰过去偷袭那处浮桥了。 这一战对于蓟辽两镇各位总兵来讲,都是一场考验,他们每一个人用心与否,以及此战的功绩如何,他们今后在蓟辽总督洪承畴心中的地位便是如何。 当然,关键还是唐通、白广恩、马科三人之间的争抢,辽镇自然是以吴三桂为主,且还有一个不容撼动的祖大寿,余者有如何与他二人争抢? 就如辽东总兵刘肇基,此战便大有被边缘化的意味,虽然他在高桥也曾力战奴贼,然却也未能阻止奴贼进袭笔架山囤粮要地,若不是张诚及时回援,险些酿成大祸。 此战之后,刘肇基能保住总兵的位置就已算万幸,不过,他毕竟是洪承畴亲自请调入辽任辽东总兵,想来也不至于被拿下问罪,无非换个位置罢了。 辽东总兵这个位置,在辽东诸将看来已成吴三桂的囊中之物! 而蓟镇则不同,曹变蛟与王廷臣都是洪承畴的心腹老将,且他二人的功利心都不是很重,地盘意识也不是很强。 毕竟作为秦军中的劲旅,洪承畴对他们也是仰仗颇多,关键时刻还是要他们出来为自己撑起门面,所以在军饷粮草都能得到很好的保障。 但唐通、白广恩与马科三人则不同,他们的军头意识都很强,尤其马科与白广恩最甚,他此前一直随在洪承畴身边与流贼作战。 那时他们率军追随洪承畴麾下,征战陕西、山西、河南诸省剿贼,居无定所,没日没夜的与流寇作战,日子可是十分艰苦。 可一到辽东之后,他们都有各自的汛地驻扎,总算是可以安定下来,便开始各自接取家眷也过来安居,再加受当地风气的影响,各级军官们率先开始广积田产。 由此,他们军头思想大举,地盘意识也开始抬头,虽然明面上他们经常私下聚会,互相传授扩充自己势力的秘诀,更是互相掩护,交相作恶。 但在骨子里他们仨人之间,也同样是竞争的关系,每个人都在想着如何能压过别人一头,使自己成为蓟镇的老大。 就如唐通,他是密云总兵官,按说当在蓟镇总兵白广恩之下,所以别看平素他与白广恩、马科如何称兄道弟,而其内心之中可时刻都想取代这个外来户,自己来当这个蓟镇总兵官。 此刻,他就是心怀如此想法,这才率军急急奔来。 唐通以少量骑兵在前探路,又以部分骑兵护在两翼,然后自己亲率大军居中而今,若是清军势众,他便结成车阵以求自保。 可如果清军势单力薄,他便要全军出击,奋力一搏,若是能因此一鼓而下双子山,成功夺得其后这座浮桥,那岂不是大功一件。 唐通对现实看得很明白,他并不想与吴三桂去争功,他此刻心心念念的都在白广恩身上。 唐通从内心中看不惯这些外来户,他已然将自己视为坐地户了,虽然与白广恩、马科兴趣相投,几人互相狼狈为奸,但他时刻都想着取而代之。 而今,白广恩前次全军溃于石门山下,蓟镇大军元气尚未恢复,马科也是如此,且他二人更因此而心生芥蒂。 唐通便感觉到自己的机会已经到来,前次东石门之战,虽然攻过相抵,但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曾私下与他谈心,声言只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 对于他的表现,洪承畴表示自己心中有数,但只要他在今后的战事中,再建功勋,必然奏报朝廷加以表彰。 这无疑激发了唐通内心的欲望,他想着就算自己不能取代白广恩成为蓟镇总兵,但今次大战之后,自己在总督洪承畴心目中的分量,无疑会大过白广恩,成为蓟镇的老大。 他策马望着前面的清军,嘴角一扬,道:“鞑子才这点人吗?” 唐通此番入援带来密云镇的四营兵马,总共有一万两千士卒,其中他的正兵营只有三千五百多军马,内里近两千的骑兵,余者皆为步卒。 可他报的却是正兵营五千人马,不足之数自然是出发前临时捉来的民夫充之,而其他三营也大抵如此,所以他这一万两千人马中,真正的军卒也就八九千人。 如此,除去前几次战斗中的死伤减员,再加留守大营还有千余军卒,此次出战的军卒大约七千上下,余者还有四五千人都是随征的民夫与杂役罢了。 但即使如此,当他看到对面清军虏骑只有一千余人马,也不由在心中觉得不以为然,毕竟在当初攻打东石门的时候,遇到的鞑子都比今日为多。 亲将游击唐友仁在旁提醒:“大帅,鞑子会不会有埋伏?” 在唐友仁看来,也觉得双子山如此关键之处,不该只有这千余的鞑子驻守。 唐通听了这话,不由紧张的四下张望起来,嘴里问道:“周边可曾探查过。” 家丁队头唐三这时策骑探身出来回道:“大帅,皆已探过,前哨已然驰过双子山,还未见回报,当无鞑子伏兵。” “嗯。” 唐通闻言点了点头,顿觉心下安定,不由燃起豪情万丈,他冷笑着道:“区区千余鞑子,便想阻我大军前行,真是不自量力。” 他双眉一立,又道:“唐三,叫人去将扈云通、程海山,还有刘承武都唤来。” “是嘞。”唐三答应一声,便转身安排家丁前去传唤诸将。 原来,密云镇这次援辽除了正兵营外,还有镇标右翼营游击扈云通、左翼营参将程海山,以及游兵前营游击刘承武三人率部同来。 其中以参将程海山的左翼营兵马最盛,右翼营扈云通部次之,游兵营刘承武部是最少的一部,才只有战兵一千五百余人马。 过不多时,一阵急促蹄声自身后传来,在十数步外止住,三位将军策骑来到唐通身前,简单行过礼后,程海山率先开口问道:“唐帅唤我等,可是有何吩咐?” 唐通将手中马鞭一举,指着对面的清军骑阵对他们说道:“对面虏骑只有千余,本帅欲一鼓荡之,拿下双子山,进兵攻取浮桥。尔等可有何意见?” 程海山望着对面的清军骑阵,确实人数不众,但即使是一千余虏骑,他也不敢独自面对,当下抱拳说道:“鞑子猖狂,竟妄想凭千余虏骑,阻我大军前进。请大帅示下,末将绝不落于人后,定当奋勇杀奴,为我密云镇增光添彩。” 唐通在心中一阵冷笑:“老狐狸,话说得叮当响,就是不愿第一个上!” 虽然心中不满,但却也不好表露在面上,唐通“嘿嘿”一笑,对诸将言道:“此为我大军西进首战,各位可要卖些力气,莫要中了王公公的军法嘞。” 唐通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若此战谁不卖力,他可就要如实参到大太监王承恩那里,此前王承恩就放了话:哪个阵前不卖力,对不起皇上的洪恩浩荡,他可就要替皇上开刀! 几人听了唐通的话,都是浑身一颤,别看这些武将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可也没有一个不怕王承恩,毕竟人家是皇上身边的近臣,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唐通见自己已经镇住了场面,便开口对诸人说道:“今日一战,本帅的正兵营打头阵……” 才听到这里,程海山等人都十分惊讶,太阳怎么就从西边出来了,今日大帅转了性子,竟不然他们冲锋卖命? 只听唐通接着就道:“唐友仁领正兵营步卒在前,以车阵炮队,正面对战奴贼;唐三领正兵营骑兵居后,时刻准备着追击奴贼溃兵。” 他目光冷峻地扫视着程海山等三人,才道:“左翼营骑兵尽出,从我军左翼斜出,击奴右翼;右翼营自右而出,击奴左翼;游兵营在两军接战后,从南面绕过战场,到后山去伺机攻上双子山。” 唐通最后更是说道:“此战,奋勇者本帅自会报给总督行辕,论功行赏,不在话下。可那个若是跟咱老子耍心眼,暗藏保存实力之私心,就别怪老子不讲情面,报给王公公处置。” 诸将齐声喝应,唯程海山不由翻起了白眼,暗自思忖:“好一个唐大帅,话说得震天响,还是要我等为他卖命。” 但是,他即使看破这一切,又能如何呢? 谁叫人家唐通是密云总兵官,更何况这一战术指挥从大体上看,也并无不妥之处,正面接敌稳妥为上,主要是为了焦着敌人。 而以侧翼突破为主,一旦敌军阵列出现散乱溃败之象,正面再以强大骑兵压上,一举而溃敌全部,这也是无可厚非之策。 要恨,也只能恨自己无能,不是密云总兵官罢了! ………… 杜度策马在清军阵前,正在以同样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明军,虽然在内心中他还是十分看不起唐通所部兵马。 但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感到惊讶,对面明军阵列严整,至少在表面上看去,竟无一丝漏洞,也不见有丝毫慌张之色,这在以往可是完全不存在的。 “才十几日不见,何以明狗竟能如此镇定,队列严整如斯?” 杜度满腹狐疑,对于明军的变化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 其实,清军锐气最盛之时,恰恰是在奴酋黄台吉亲至前线指挥全军战事之际,那时的虏骑真如打了鸡血一般,个个都是嗷嗷叫的小老虎。 可随着战事僵持,尤其是清军接连战败,不但未能在他们口中的明狗手下讨得便宜,反而损兵折将,更是连自家的亲王都被明军斩杀于阵前。 此事传开之后,对于清军的士气打击颇大,而且连日奋战之下,自家战线却不进反退,也极大地消耗掉了清军的锐气。 尤其是当诸王各将得知,皇上黄台吉竟致锦州前线战事于不顾,为了一个女子而带病奔回盛京,各人的心中不免都有一丝想法,只是他们不说罢了。 此消彼长之下,在清军眼中看来往日懦弱无比,胆小如鼠的明军,今日也似脱胎换骨一般,无形中竟多了几分威猛之气。 虽然觉得唐通所部明军似比往日不同,但骨子里对于明军的蔑视仍然占据着杜度的内心,他嘴角上扬,轻蔑一笑,道:“明狗就算再多,又怎是我勇士的对手。” 甲喇章京昆羌从旁提醒道:“杜度固山,不派阿哈们先冲一冲,消耗掉明狗的体力?” 杜度满脸自信的沉声说道:“不必。明狗向来畏我如虎,只要一个冲锋,便能将之击溃,何须如此费事!”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有援军…… 明军这一战,几乎是围绕整个女儿河来展开,其中唐通的密云军就是沿乳峰山北麓向西进攻,以牵制这边的清军不能投入别处战场。 当然,唐通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阻止这一方向上的清军东进,以保证渡河攻击清军的白广恩和马科侧翼安全。 在唐通的计划中,双子山并非是必须攻取,他需要视实际情况来决定如何与清军作战,但看现在他的部署,很明显大有击溃杜度,攻取双子山的意图。 而清军主将贝勒杜度,也是打了老仗的战将,对此自是一目了然,虽见明军人多势众,但他却也不以为意。 当下便即传令甲喇章京昆羌,命他率领两个牛录约六百余勇士,居中冲击明军正面步卒车阵,另外又点名两个牛录章京,各领本牛录为左右两翼,将伺机冲出由侧翼攻击明军。 其实,杜度对于双子山本就无意坚守,但未得军令,他也不敢擅离汛地,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出战,好在对面只是唐通的密云兵马,并非是大明那几支强军到来,还是比较心安。 双方相距约有五百步的距离,都在做着出击前的准备,明军的阵列拉得很长,他们中军的正面就展开有一里多长,再加上两翼许多骑兵纷纷向前探出,竟似乎有将清军包裹住的意味。 就连杜度远远看着明军的阵势,虽然在心中仍对唐通十分轻蔑,但也隐隐感到一丝惧意,毕竟双方人马差距太大了。 也是直到这时,杜度才想起来派人将明军到来的消息,传报给主持锦州战事的睿亲王多尔衮。 不过在杜度看来,明军万余人马大军的行动,也必然早已被北岸的斥候发现,说不定如今正有一支大军策骑奔来,支援自己,然作为前方的军将传递军情也是他的职责之一,却是不能疏忽。 就在杜度派出骑士回去报信不久,对面明军就已开始行动起来。 一如既往,明军仍是以车阵向前缓缓逼来,他们在正面整整近三百辆大小战车,排成两排,向着清军骑阵推进。 这两排车阵后,还有三排盾兵手持大盾,再后又是弓箭手,摘弓取箭在手准备近前抛射,他们后面才是明军长枪兵、刀斧手等等。 明军战车也是大约五十辆结成一个车阵,前后两层共约百辆,如此就是三个车阵,而每两个车阵之间又有五十余步的空隙。 这些空处,时而出现一些明军的骑兵,他们策骑冲出车阵之前,但旋即又隐入车阵之内,这些骑兵随时都可以从这些空隙冲出,却是不好防备。 杜度见此也微微摇了摇头,明军似乎比之前聪明了,也确实大胆了一些,以前他们结成车阵,可不敢留出一丝的空隙,生怕清军的虏骑自这些空隙冲入,将车阵布置的犹如乌龟壳一般。 如今竟然敢于留出空隙,说明他们不止是利用车阵防御,而是有了趁势出击的打算。 随着明军战鼓声声响起,车阵也不断前行,渐渐推进至距离清军三百步的位置,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喊着一声声口号,似乎整理着阵列队形。 同时,明军的两翼各有千余的骑兵,越众而出,竟有要包抄清军的意思,杜度也不敢怠慢,他急令那两个牛录的虏骑,迅速出击,截住明军两翼的骑兵。 烟尘起处,清军骑阵两翼各有三百余虏骑出击,他们策骑急奔而上,个个口中都呼喊着怪异的吼叫,犹如一群野兽般扑向明军。 说时迟来时快,三百步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瞬息即至,明清双方的两翼率先接战,一时间投枪、飞斧、铁骨朵横飞,战马嘶鸣中不时传出一声声悲嚎与惨叫。 而明军车阵也在加速前行,战鼓声声,很快又向前推进了一百步,杜度见状便命甲喇章京昆羌立刻出击。 昆羌也是一员猛将,他大声吼叫着,挥舞狼牙大棒便率先奔起,两个牛录的清军虏骑策马冲出阵列,他们一个牛录在前,形成一个类似箭头的锋矢阵。 而另一个牛录则在其后,作为第二梯队,准备等前锋接战后,再发力冲入车阵击杀明军,他们如此布置就是想一鼓作气,直接冲入车阵击溃明军。 杜度策骑观望着前方的战事,两翼骑兵已经与明军战在一处,能够很明显的看出明军士气不错,他们凭借兵力优势,竟能与清军战成平局,维持战线不乱,已实属不易。 可昆羌的中军这边就不好过了,他们冲到距离车阵百步以内时,迎面便是一阵铳炮齐鸣,滚滚浓烟起处,一颗颗要命的大小炮子激飞而来。 虽然距离还是远些,铳炮的威力不能百分百发挥出来,但也有不少的清骑中弹,纷纷跌落马下,昆羌似乎有神明护佑一般,他策骑冲在最前,却是一颗炮子也没有击中他。 很快便奔至车阵前,第一排的数十清骑个个手里都是一个链子锤,他们抡动起来就朝车阵后飞射而去,接着又是一排排投枪、飞斧抛射。 明军的战车因打射铳炮,已然停了下来,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车阵后的明军盾兵霎时便倒下一片。 昆羌急奔至战车前,他猛地一提战马缰绳,竟使战马腾身跃起,奇迹般地直接飞跃而过两层战车,稳稳落在车阵之后。 昆羌人马还未落地,手中的狼牙大棒就已抡动起来,前排的盾兵被他砸倒一片,霎时便空处一大块,紧接着后续清骑也纷纷跃进车阵之内。 当然,也不是个保个都能成功纵马越过两层车阵防线,许多清军骑士的战马就倒在第二道战车上,许多战车都被他们的战马撞倒撞歪撞坏。 不过,这些清军骑兵也是厉害,他们都能在战马倒地的瞬间腾身跃下,几乎没有因此而受伤,而步战其实正是他们最为擅长的本事。 一时间,双子山东侧的旷野中,明清双方步骑厮杀成一片,到处都是悲嚎惨叫之声,两翼的骑兵接战片刻,便各自跑开重新结阵,又冲杀到一起厮杀着。 而明清双方的中军厮杀最烈,明军胜在人多势众,即使昆羌率虏骑冲入车阵之内,但毕竟只有五六百人,面对数千明军结阵而战,就算他们个个都如老虎一般,也难以取胜。 望着战场上的情势,杜度的心中也焦急起来,其实主动出击是他不得已的选择,毕竟明军足有过万之众,若是任其继续前行,双子山早晚也是难保。 而且,若明军威胁到了驿道上的那座浮桥,自己也必然要受到睿亲王的责罚,所以主动出击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只能寄希望于明军战心士气不足,能被他一击即溃。 然而现实却啪啪打脸,明军虽打得很艰苦,但却没有丝毫后退之意,眼看着前方战场上己方勇士越战越少,杜度的心里也在滴血不已。 就在此时,几名哨骑回报说,看到北岸一阵烟尘翻滚,似有大队骑兵自东向西疾驰,杜度闻言心中一喜,他知道这一定是己方的援军,正奔驿道浮桥方向而来。 他忙大喝道:“勇士们,睿亲王派兵支援我等,杀尼堪,杀光这些可恶的尼堪。” ………… 明军唐通部兵马西进的举动,来得太快,也太过于突然了些。 虽然明军在女儿河南岸的种种准备,早已被清军侦知,但他们也只是猜测明军想要渡河作战,而对于明军的具体军事动向,也是到战时才能看清。 为了加强北岸的防御,多尔衮将围攻锦州的兵马大部撤下,在女儿河北岸布置了层层防线,但在南岸只留了两支部队,分别驻守这两座浮桥。 毕竟,他还想着随时调兵进入女儿河南岸,所以对于这两处浮桥,尤其是西边靠近白庙堡的那一座浮桥,多尔衮还是想要保住。 浮桥可是比船渡快了许多,只要这两座浮桥还控制在清军的手中,便可以随时威胁南岸明军,必要时更可派强军劲旅,攻打乳峰山与石门山,将之重新夺回。 在唐通所部向西佯动之时,多尔衮就收到了哨骑的军报,他的脸色铁青,大声喝道:“绝不能让明军过了双子山,那两处浮桥必须要守住,有了这桥,我勇士才可随时出击,对南岸的乳峰山、松山形成威胁。 传本王军令,调武英郡王阿济格速率镶白旗出击,过河支援杜度,守住双子山,守住浮桥。” 明军各营的行动,都快速报到多尔衮的中军帅帐,他在此调兵遣将,仔细应对,锦州城下的清军虏骑,全都处于结阵待命的状态,随时出动。 女儿河上,从双子山往东一直到石门山正北,处处皆有战事,真正的烽烟四起,战火连天,女儿河两岸布满旌旗,到处都是一个个明清军马组成的大小阵列。 而此时的锦州城外,则只有少量清军驻守,他们也大多集中于城西与城南两处。 纵观锦州城,被一道道寨墙壕沟团团围困,城外数里的旷野间尽是清军修砌的寨墙与挖掘的壕沟,同样是那种清军惯用的两沟三墙式。 一道高厚的主墙与深深壕沟,再加上两道略浅的小壕沟,而其中第一道壕沟之前,皆打上一排粗大的木桩拒马,木桩上还绑着一根根绳索,绳上挂着一个个铃铛,一旦有人冲出必然引起铃铛响动,从而示警给守御壕沟的清军。 而每到夜晚时,清军更是在这排木桩旁布置许多的猎犬,它们耳目极其灵敏,一丝响动都难以逃过它们的监视。 更由于是在平川旷野之上,围困锦州城的这些寨墙壕沟,甚至比清军前时在乳峰山与黄土岭上修砌的更为高深,那一道弯弯曲曲的主墙,再加上墙前的壕沟,死死围住了整个锦州城。 特别是这道既高且厚的主墙,朝向清军自己的那一面,还修筑了许多的垛口,让围城的清军可以从容依垛而守。 因为这三道壕沟相距并不远,都在清军弓箭与鸟统等火力打击范围之内,所以城内大明守军若是想冲出来,还是非常困难的。 前次,明清双方大军在乳峰山、石门山大战之时,祖大寿就派出数千精锐将士从城南杀出,想要与明军汇合,就是被阻在这三道土墙壕沟之前,而不得突破。 清军围困锦州的这一道主墙之后,便是清军各旗的大营所在,营地前同样又有挖掘的矮墙壕沟与拒马桩,等若围困在锦州城外一共有四道工事屏障。 再加上壕沟前木桩拒马上的铃铛与猎犬守护,这些满洲土狗可都是他们训练的猎犬,那可是个个都异常机警,每闻夜间铃响,就群起而吠,使明军的夜间偷袭,大多成为一场空谈。 锦州城内的祖大帅,也曾经无数次派兵尝试突围出去,却都难以冲破清军的围城,最后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缩在城内严防死守。 可现在的锦州城内,粮谷还算充裕,然经历一年多的围困,不得出城樵采,城中的薪材早就烧光了,甚至连能拆掉的屋舍都拆毁,为的不是取木守城,而是为了引火烧饭。 不但如此,在清军大规模从石门山等地撤兵以后,锦州城的东面与北面原本防守不严,可此时也同样一道弧形的寨墙,拔地而起,同样是那种两沟三墙式。 而且,这些新修的寨墙更高,壕沟也更深,且在每一道壕沟之中,更是密布了尖利的木刺陷阱。 原本,汉军各旗的乌真哈超炮营中许多大小火炮,就布置在这些高高的土墙上,时时轰射锦州内城。 而今却大多被调往女儿河北岸,在这里新修砌了一座座炮营阵地,这些火炮的射程几乎笼罩了女儿河,其目标便是准备渡河的明军。 明军渡河之初,首先要面对的便是这些汉军的火炮,其后便是他们与朝鲜军士的火铳轰射。 即使明军能顶着汉军与朝鲜军的铳炮,成功登岸,并且击退这些操持铳炮为主的汉军和朝鲜军,他们还将面对无数满蒙八旗的攻击。 总之,女儿河沿岸毕将迎来一场极度血腥的战事!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登岸 女儿河南岸地势狭窄,因乳峰山、石门山等大小山岭较多,所以平川地很少,多集中于河岸附近,并不利于兵力摆开阵势。 但这里所言的不利于兵力摆开,指的是双方数万人马结阵大战,因受限于地形地势的缘由,不利于在女儿河南岸的狭长地带展开。 不过,若是小规模的遭遇战还是不受影响,就如同前时清国睿亲王多尔衮与吴三桂的大军,便是在这里对峙数日之久。 而今,明军在南岸建立一座座营垒,作为大军渡河北攻作战的基地,整个女儿河南岸连营数里,就连那些土质松软之处,都被随军民夫和军壮们占据。 在北岸的清军也同样是部署严整,他们横截各处大路要道所在,绵旦驻营,层层叠叠,多是以汉军和朝鲜军布置在最前,充为炮灰,而后才是满蒙八旗兵马。 锦州城外的旷野中,都被他们旗帜与盔甲组成的海洋所覆盖,尤以锦州城西与城南的清军兵马最盛,他们严阵以待,静候着明军渡河来攻。 “以逸待劳,以静制动!”,是多尔衮的现阶段的锦州攻略! 在原本黄台吉的收缩防御基础上,多尔衮更是提出“防守反击”的新概念,他在女儿河北岸集结重兵防守,想着迎头打击明军渡河部队,再趁着明军力竭之际,伺机发起反攻扩大战果。 如今的女儿河北岸,一面面带有弯月标志的汉军固山额真龙纛大旗飘扬,偶尔还有一杆杆略低矮的太极图案旗帜显现。 正是沿河各处易于登陆的岸边驻守的汉军和朝鲜军,在这些旗帜下方汉军各旗固山额真,还有朝鲜国各将领,正对着女儿河对岸的方向张望着。 汉军四旗兵士的装束与满蒙八旗并无太大区别,此外还有同样穿着红色泡钉棉甲,盔顶上支起三叉杆的朝鲜军甲兵。 汉军四旗的甲兵大部分都操持着鸟统,黄台吉组建汉军旗之初,就是为了以火器对抗明军,所以他们历年缴获的明军火炮、火铳也都交付给汉军使用,而自己的满蒙八旗却还是以刀枪弓箭为主。 四旗汉军共有牛录总数已然达到近一百来个,其丁口数量也有三万多人,直比蒙古八旗还要多上好些,但去掉各旗中的老弱妇孺,四旗汉军真正的战兵也就两万七八千人。 余者只能算是各旗中丁壮,还不能称之为兵,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谓叫做“旗中余丁”,属于是战兵的补充与后备。 而这些余丁也是没有武器盔甲,当然他们也没有参与战斗的资格,最多在战时充作随军杂役,干些运送粮草,挖掘壕沟,打造器械,喂养马匹等苦力活。 当然,如果战时需要的话,他们这些旗中余丁也是可以出战,而且如果表现的好,也有可能直接转为各旗的战兵,以补充各旗的兵损减员。 此时汉军旗约有鸟铳兵一万五千多人,他们分布在汉军各旗之中,余下的才是刀盾兵、枪兵,以及一些炮手。 而最为强大的一股火器力量,则是恭顺王孔有德麾下的天佑军,要知道孔有德与耿仲明麾下将士,可都是以辽人为主,又经登莱巡抚孙元化精心操练,原本就是大明最擅使火器的军队。 可惜在崇祯四年,孔有德奉命率部驰援辽东之时,却因“一只鸡”而引发一场空前的浩劫,与大明而言不弱于一场灾难,而与鞑子来说却是一个大礼包。 原来,崇祯四年的八月时,后金奴酋黄台吉正率军围困大明辽东的大凌河堡,三万余军马人等危在旦夕,身处登州的登莱巡抚孙元化奉朝廷之命,派遣麾下孔有德等八百健卒自陆路支援大凌河。 同年闰十一月二十八日,孔有德等人行进到北直隶的吴桥附近,因遇大雨风雪阻路,不得继续行进,更因部队给养不足,士兵在饥寒交加之下,强取了山东望族王象春家仆的一只鸡。 后事泄,该士兵被“穿箭游营”,因而引起众军士的不满情绪,更由于辽兵素来与山东兵民不和,于是众军士们出营击杀该王象春的家仆。 而王象春之子却因此事不肯罢休,要求彻底查明真相,惩治行凶的众军士,恰逢此时李九成奉孙元化命市马归来,他因把孙元化给的市马钱挥霍一空,恐遭非议。 于是乎,李九成便勾结其子千总李应元,煽动军士哗变,焚烧王象春家庄园,挟持孔有德发动了吴桥兵变。 叛兵在李九成、孔有德等率领下,挥师回指,连陷山东诸县,最终攻克山东重镇登州,并一度进攻包围莱州。 此事,震动大明朝廷,迅速调集各路援军,甚至动用了辽东军将如吴襄、祖宽等将领,最终耗费十八个月才打败了这伙叛军。 当时,李九成已然战死,叛军以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为首领,他们因山东登州已无法坚守,不得已之下才狼狈逃窜,最终浮海投降了后金。 此战虽然以明军最终的胜利而结束,似乎是与平定奢安之乱的胜利,一起给明军挽回了一点点虚妄面子,振奋了一点军民的士气。 但登莱局势却也因此番大乱而彻底糜烂,山东腹地也遭到叛军的蹂躏,大明更因此而丧失兵力数万,良将十多员,战舰、大炮、粮钱无算。 从此登莱地方渐渐荒芜,东江镇也军心动摇,海上牵制后金的力量也不再被朝臣所重视与提起,战略进攻更是无人问津。 这恐怕是比后金得到孔有德等所带去的大炮,以及那些铸炮匠人与技术,更为危险的结果! 而此刻,被清国皇帝黄台吉封为恭顺王的孔有德,其麾下还有一支三千多人众的铳炮部队,尤其是那三十门新铸的红衣大炮。 孔有德在最早的那一次石门山大战中,英勇负伤,如今也已养得七七八八,基本恢复如初,而天佑军中最为精锐的那三千余将士,也正是他亲自统率驻扎在锦州南关外。 而乌真哈超炮营的庞大炮群,也全部布置在这边,连上往日后金铸造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炮,一些孔有德从登州带来的火炮,还有新铸造的神威大将军炮。 此时的乌真哈超炮营,共计有大小红夷火炮一百五十多门,可谓是数量庞大。 其实,清军中本就不缺少大小火炮,历年战事中,他们从明军手上缴获的各式佛郎机等炮也不在少数。 就如崇祯四年时,祖大寿粮尽而假作投降鞑子的大凌河之战中,清军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火炮,他们在与明军的征战过程中认识到了火炮的威力与重要。 每每夺取一城一地后,都会大肆收罗城中的火炮与火铳等,因此清军并不缺少铳炮,他们缺的是能够熟练操持铳炮的军士而已。 虽然,在崇祯四年就已经组建了自己的炮队,但优秀炮手却不是那么好培养的,就算清军优待被俘的明军将士,可作为炮手在明军中也是不多。 所以,他们缴获的诸多大小火炮、鸟铳,向来乏人使用,大多堆积在库房中吃灰,如此情况,直到大明叛将孔有德浮海来归后,才有所改观。 要知道孔有德可是在孙元化手下任过游击将军,他当年所带的那批辽兵,可是大明最先进的一支火器部队。 那是登莱巡抚孙元化用心花费重金打造,为此还从澳门聘请了数十名葡萄牙人前来,参与火炮、火铳的打制,以及火器部队的军事训练。 正是这支孙元化花费重金,一手打造的大明最精锐火器部队加入,才使得清国乌真哈超炮营的力量不可小视。 若非是张诚的及时出现,以这支清国火器营对统规、统尺、矩度仪,还有对火炮操持的熟悉程度,明军的火炮部队恐怕无人是他们的对手。 就算如神机营那般精锐的火器营,在操炮熟练程度,以及炮手的军心士气上,也无法与孔有德的天佑军相比。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中,清军被吴三桂邀请入关时,孔有德所率领的火炮部队,就为清国的攻城略地,定鼎中原,立下了汗马功劳。 历史上的每一个新兴势力集团,其学习能力都是极为恐怖的,一切能使他们强大的东西,都会将之吸引,使得他们如饥似渴的学习,并迅速投入到实战之中。 一旦他们取得了绝对优势,停止了这种学习的时候,也正是他们逐渐走向没落的时刻,就如历史上的金国,一度强大到饮马长江,却最终未能统一中国,归根结底就是在失去对手之后,停止了学习。 如今的清国,便是正处于学习的巅峰,他们在黄台吉的力推下,举国学习汉家的典籍和经验,从农耕到火炮,一切对他们有用有益的都要学习。 而孔有德之所以一投靠清国,就被封为恭顺王,并且仍然教他统领原来的部曲,除了给其他的明军将领做个榜样,另一个更大的因素便是要借重他在火炮火铳方面的能力。 现在,孔有德所在是一个高高垒砌的土城,城中垒起一个个高台,那些高台上,摆放着一门门清军沉重的神威大将军重炮。 土城中各色旗帜猎猎声响,站在土城中的最高处,可以清楚地看到锦州南关以南女儿河对岸的情形。 明军驻防此处的正是宁远吴三桂所部,他们的一切动静,都被一波波的清军哨骑,传回到清军大营多尔衮所在的中军。 而有关宁远军动静的情报,以及明军渡河北攻的军情,多尔衮也会通报给孔有德一份,只因清军的重炮都在他的军中,这可是清军的杀器。 此外,孔有德还是汉军四旗、天佑军、天助军中唯一拥有千里镜之人,他神气活现的持着千里镜,不时举在眼前对着女儿河方向眺望不已。 千里镜中,女儿河南岸的明军密密麻麻,旌旗遮天蔽日,不但河滩地带铺满了他们的队列,一些平缓的山岭丘陵上,同样也列满了他们的人马。 尤其是南岸一些坚实地方,更是已铺设好一处处平整的土台,一门门明军重炮正被军士们奋力推动上前,在各处土台上固定。 此时,明军已然开始发力渡河,布置在河岸处的清军炮队,也正在奋力轰击,然明军的炮火也是十分猛烈,尤其他们前面几排小船上的小佛郎机、虎蹲炮等,更是近距离轰击北岸清军。 看他们的旗号,就可以知道,先头渡河的明军,便是白广恩与马科的蓟镇军及山海军。 渡河与抢滩登陆作战,其实是一系列非常复杂的战术,对攻防双方的组织能力要求极强,可以看出,白广恩与马科他们所部明军便缺乏这方面的能力。 使得他们的渡河与抢滩,看上去都是乱糟糟的,竟毫无协同之感! 因为女儿河上的浮桥已经尽数被清军烧毁,所以此时在河面上,漂浮着的几乎都是明军的船只,除了有大船、小船,还有众多的小灿板、木排之类。 这些船只上都只有几名、十几名不等的明军将士,由民夫水手们冒着清军的炮火与箭矢,划到对岸后,在列成一排排,又以铁链绳索相连,再在上面铺就准备好的木板。 如蚁般的随军民夫与壮丁们,或来回扛着木板,或现场伐木,将一些树木劈为木板,建造浮桥的材料也是五花八门,甚至还有许多不知从何处拆下来的门板。 一时间口号声、喝令声、咆哮声,与明清双方的火炮、火铳轰击声混杂在一起,使女儿河边热闹非常,若非是“隆隆”炮声不断,竟错以为此间是一个大型集市。 而为了掩护民夫壮丁搭桥,那些已先期登上女儿河北岸的明军,正在河滩上列出一些杂乱的军阵,紧张的进行防守。 他们甚至直接将一些小船抬上河岸,以此来作为固定的战车使用,毕竟此前就在船头安装了火炮,只需简单改变一下方向,便是一座座木制炮台,既能阻敌、轰敌,又可防护。 其实,女儿河能便利登陆的也就那么几处地方,一些浅水区域,即使普通船只也无法靠岸,还得将士们跳入冰冷的河水中,淌水步行登岸。 所以,第一批登岸的明军都是重赏之下的敢死之士,他们手上持着的也都是大刀盾牌。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各为其主 明军登上女儿河北岸的时候,也是个个形象各异,他们或骂骂咧咧,又或呼喝叫喊,甚至有些人长于陆地行走,而短于行船,坐个船都是心惊肉跳,更何况还是在清军炮火轰击之下。 现在下了船之后,许多人就趴在岸边的湿地上,半天都不再动弹一下,状若躺尸一般,最后,还是在上官怒吼咆哮下,才勉强在河岸边排列出一个防守戒备阵列。 总体而言,白广恩与马科两部兵马在渡河之事上,可以说士气如虹,但却进展缓慢,半天都没能整出个子丑演卯来。 费了好大的气力和功夫,头一批渡过女儿河的人马,才稀稀拉拉地结成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势,不过,总算是在北岸的滩头建立了明军阵地,使得浮桥可以按期搭建。 就连在北岸深处设防的清军,看着他们不慌不忙的样子,都在心中替他们着急不已。 一些清军的哨骑策马奔来,对着正在渡河,以及那一道道船阵后面的明军,可是射了一通箭矢,还有乌真哈超炮营的火炮,在明军渡河之时,也偶尔对他们开炮轰击。 不过,那些飞射而来的箭矢,以及呼啸着轰击而来的火炮,基本上都是十打九不中。 其实在前日,恭顺王孔有德就带着炮营的指挥官,仔细踏勘过女儿河北岸的地形地势,并依着测量的结果,在一些关键位置上,事前就做好了只有自己才能看出来的标记。 如今,他们炮营中的观测手,只需认真观察明军与标记点位的距离,就可判断出自家各式火炮能否准确轰击。 而此刻,清军炮营的火炮命中率却是五次之低,这里边定然藏有大阴谋。 这其实就是清军在有意放水,免得明军渡河时伤亡惨重,便不敢再行强渡女儿河,所以他们这几波炮击,可谓是小心翼翼。 既不能将明军轰的太过惨烈,也不能一炮都不击中,让明军产生疑惑,同样有可能停止渡河。 “半渡而击”,古代征战中对付敌军渡河的惯用伎俩,在此时也并不过时! 当然,不管清军是真打,还是假轰,明军都是一般的猛烈还击,无论是南岸布设的大火炮,还是那些船只上临时加装的小火炮,同样都是猛烈轰击北岸清军阵地,以掩护明军将士登岸。 更因为白广恩与马科等人的强烈要求,神机营分别派出游击陈世虎、符廷福二人,率领着一部分神机营的炮车炮手,分别计有二十门白炮,五十辆火箭车,对他们的渡河部队进行炮火支援。 不过,陈世虎与符廷福二人秉持总兵陈九皋的吩咐,无论如何都不肯率领炮队过河,只将火炮架在女儿河南岸后方,对北岸清军进行远程轰击。 总体而言,明军发射的这些火炮,实在难以对北岸的清军炮阵,还有骚扰清骑造成太大的威胁,而清国的炮营则是出于战略考虑,也基本上以惊吓为主。 他们彼此间火炮轰射不断,然真正给参战双方造成的伤亡,却是极少! 千里镜中,孔有德看着慢腾腾的明军动静,鼻孔中不由冷哼一声,若不是睿亲王有严令,己方的那三十门红夷大炮,一阵狠狠轰打,便能将正在渡河的明军打得崩溃而逃。 同时,在他的心中也有一丝遗憾,那便是号称明国第一强军的“宣府军”,并未出现在女儿河边。 否则的话,他相信凭己方犀利的火炮轰击,定要让张诚和他的军队大吃苦头,自己也能一出前次伤在宣府军手下的恶气,还可在睿亲王跟前显显炮营的威风。 “可惜,真是可惜!” 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孔有德不由极目眺望起锦州城西面平川旷野,就见那面哨骑奔腾,旗海飘扬,密密麻麻的兵刃闪光,在初生的阳光下射映出夺目的光芒。 大清的铁骑,正在不断从各处汇集而来! 阵阵嘹亮的号角声中,一个个军阵汇成浩瀚的人马,飘动的一面面旌旗,就像风暴前寂静的海洋,一股浓郁的杀气,回荡在这天际旷野之间。 看旌旗如海,刀枪如林,孔有德不由暗赞:“唯大清,方有如此威势!” 曾几何时,孔有德在心中也有一丝质疑,自己背叛大明,做这国贼汉奸,是否值得? 然现在看来,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多么明智啊! 再放眼看向自己身旁庞大的炮营,孔有德志得意满之时,他指着河岸边乱哄哄成一团团的明军,对身旁汉军众人等笑道:“明狗真是无人了,这等乌合之众,何需满蒙八旗勇士出马? 我天佑军炮营只需一阵轰打,就可以将他们尽灭于河岸之间! 唉,只可惜,睿亲王想要‘半渡而击’,严令我等炮营将士,不得妄动啊!” 此时,汉军镶黄旗石廷柱部正在防备白广恩渡河之处,镶白旗马光远部驻守在马科渡河所在,而青旗巴颜所部则在双子山西侧的驿路浮桥驻扎。 只有镶红旗固山额真王世选、天助军都元帅智顺王尚可喜、续顺公沈志祥,以及汉将刘之源、祖泽润、吴守进等人都聚在一起。 而另一汉军大将天佑军副将怀顺王耿仲明,此时正在河岸处督促天佑军一部,加紧设防,准备直面迎击河对岸的吴三桂部明军。 耿仲明、尚可喜二人与孔有德一样,此前都算是大明东江镇总兵官毛文龙的养子,他们个个性情築莺,三人之间旧时也曾在暗中有许多的纷抢与争斗。 不过,他们前后脚投降清国之后,被封为三顺王,在汉军旗新旧汉官相争的激烈时代,他们三人都是东江镇的出身,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刻,尚可喜闻听孔有德之言后,便大笑道:“恭顺王此言大赞,明国兵熊将萎,属实胜之不武,我大清铁骑就是以一敌百,以千破万,往往也属寻常而已。” 续顺公沈志祥,原也是大明东江镇一系将领,他率众投清之时,奴酋黄台吉一样礼遇非常,使他自成一营,仍委沈志祥为该营都元帅。 这时,沈志祥也凑趣过来,笑着说道:“正是明国腐败,狗皇帝昏聩无能,文武百官又是个个贪财,所以我等才良禽择木而栖,弃暗投明了那。”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各人先是一阵同声大笑起来,继而似乎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个个都神情古怪起来! 这位清国续顺公沈志祥,原本是毛文龙东江镇部将沈世奎之从子,沈世奎后来接任东江总兵官,皮岛被清军攻陷时战死。 此后,沈志祥又自称东江总兵,但在大明沿海总兵官陈洪范发兵讨伐之下,沈志祥不敌陈洪范,便派遣部将吴朝佐、金光裕前往盛京,向清国皇帝黄台吉请降。 最后,沈志祥携副将九人、参将八人、游击十八人、都司三十一人、守备三十人、千总四十人、军民二千五百余人投降清国,被皇太极仍旧封为总兵官,还赏下蟒衣、凉帽、玲珑鞓带等诸多物品。 其叔父沈世奎虽然曾为东江总兵,也是因为其女为毛文龙之宠妾,才得以受到重用,不过总算是为国战死。 而这沈志祥却一无是处,一副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子,还非常的贪财好货,只是因为父荫之故,才有了这一系列超品的待遇。 从他口中说出这“只爱钱财”的话,怎么听上去竟然比“弃暗投明”还要觉得奇怪? 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王世选,早对孔有德这些新投来的“汉人权贵”看不过眼,特别是对孔有德掌握着大清国的新军炮营,更是嫉妒非常。 闻言,他不屑地瞥了一眼沈志祥,满脸冷笑地对孔有德说道:“恭顺王,皇上将炮营交于你手中,那是对你的器重。 对面明军虽然不堪,然明将张诚,还有曹变蛟、吴三桂皆非比寻常,皇恩浩荡,你当兢兢业业才是,岂可如此骄傲轻敌?” 王世选话音才落,一旁的汉军将领刘之源、祖泽润、吴守进等三人,立时或明或暗地表示赞同之意,孔有德见此不由面色一沉。 不过,他也是城府颇深之人,并未立时就与几人当面翻脸,而尚可喜却是个残暴跋扈的角色,如何藏得住性子,他正待反唇相讥。 却被恭顺王孔有德忽然间瞥见,他忙抢先开口,引导诸人转移开了话题,只听他对着兵部右参政祖泽润问道:“祖老弟啊,令尊就在锦州城内,如今围了这么久,皇上一直没有下令攻打锦州。 不过,现而今大战将起,到时怕免不了就要兵戒相见,骨肉相残了啊,那时祖老弟可就要忠孝难以两全了!” 孔有德说完不由就此“哈哈”大笑起来。 尚可喜、沈世奎等人也同样与他一起兴灾乐祸,儿子打老子,这可是个有意思的事啊! 王世选等人见状则愣了一愣,确实,这还真不是什么好事,特别祖泽润多少也算他们这一派的,谈起此事来还真就更是尴尬。 祖泽润的脸色就更为难看,不过,往日他深受家族的栽培,并非是一个纨绔子弟,心思反应也是快于常人。 他轻轻地抚了抚自己下颌上的些许胡须,冷冷说道:“如今,各为其主,战场上早已没有父子之别,若然睿亲王有令,我们做奴才的自当遵从便是。” 清国汉军旗的这些汉将,往日就是如此明争暗斗,朝鲜国三道水军统制使柳琳一直站在他们的旁边,不发一语,脸上亦是显露出十分温和的笑容。 即使他身旁站立着的副将李仁瞻与赵后亮,以及其他诸位参将、正领、副领等朝鲜国官将,或是戴着大檐帽,穿着袍服,或是披着盔甲,甲叶大而且密,象极了后世朝鲜军将身上的勋章。 他们站在一旁,也都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好戏,只有都察院右参政张存仁,见众将话不投机,大有当场出丑之嫌,他不想汉将之间的摩擦公之于众,忙嬉笑着出来打起圆场。 张存仁,原为大明宁远卫的副将,曾与辽东总兵祖大寿一同驻守在大凌河堡,崇祯四年时,后金奴酋黄台吉攻打大凌河,张存仁随祖大寿一起投降,仍旧被授为副将。 他投降清国之后,并未三心二意,而是十分忠于职守,深受奴酋黄台吉的信任。 在一众汉官汉将之中,张存仁算是中立派,他与孔有德、王世选、祖泽润等人都说得上话,汉官诸将中也确实需要他这么一个人物的存在。 果然,他出面打了圆场之后,场中诸人间僵硬的气氛就略为缓和了些。 其实,王世选等人只是为争口气,他们也并不想与孔有德一伙人闹得过僵,随着清国诸王贝勒们对火器的重视,孔有德在清国皇帝黄台吉心目中的地位也越重。 再加上他一向心思深沉,王世选其实对孔有德还是有些许的畏惧,在张存仁出面打圆场后,他也就趁机收场,不再以恶言相向。 王世选只皱起眉头,看着南面的女儿河岸边,口中说道:“明军己然过河,怎么各位主子那边,还没有动静传下来?” 且不说王世选心中疑惑,就是孔有德等人也一样有些焦急,乌真超哈炮营已经一切准备就绪,明军现正源源不断的渡河过来,大好的战机如今就在眼前,各人又如何能够不心急呢? 只不过像今日这等大战,他们都是无缘参与决策的,就算他们是汉军旗的固山额真,天助军、天佑军的都元帅,甚至是恭顺王、智顺王也是不行。 战事决断,向来都控制在奴酋黄台吉手中,最低也是满洲八旗的各旗主王爷、贝勒们手上,而如王世选、孔有德、尚可喜之流,只需听他们的下达的军令行事即可。 不但是汉军旗如此,其实就连蒙古八旗的各固山额真,一样皆是如此,只能遵从军令行事,而不得参与此种大的军事决策。 这清国的八旗军制,在蒙古八旗和汉军四旗成立之前,各人全都是满洲八旗各旗主贝勒们的部属罢了。 在蒙古八旗、汉军四旗与满洲八旗分离之后,其固山额真、梅勒章京仍然对原满洲八旗的旗主贝勒保留有隶属关系,依然原封不动,并未因此而稍有变更。 最为明显的事实就是,蒙古八旗与汉军各旗皆只设置有固山额真,其上并未另置旗主贝勒,便是为此!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张诚在何处,不会有阴谋吧? 孔有德所统领的乌真哈超炮营,是清国为了锦州之战特别组建,其营中所操持的火器,大多都是孔有德带来的工匠新打制而成,训练也是孔有德一手操持,所以该营由孔有德总辖。 乌真超哈其实是满语的音译,其字面意思实则为“重兵”之意,后金最早创立乌真超哈的起因,与明军的炮兵有很大关系。 后金时期老奴努尔哈赤,就已将降服的汉人奴隶编成十六个佐领,但此时这些汉军佐领仍然隶属于满洲八旗,他们的身份仍然与包衣奴隶无异。 崇祯四年时,后金继任奴酋黄台吉为了平衡满洲八旗各旗主诸贝勒的军事势力,才以汉人奴隶中精于火器者,拨出别置一军定名为“乌真超哈”营,并以佟养性为该营昂邦章京。 到崇祯十年时,又将乌真超哈营分为两旗,以石廷柱为左翼一旗固山额真,马光远为右翼一旗固山额真,仍然是以佟养性为该营昂拜章京,统领乌真超哈营。 如此直到崇祯十二年,才将之分为现在的四旗,分别以石廷柱、马光远、王世选、巴颜为各旗的固山额真。 虽说黄台吉逐步扩建乌真超哈营至四旗,并且只任命固山额真,而不设置旗主,其目的就是想要将乌真超哈营完全置于自己的直接领导之下,使他们变成只听命于自己的军队。 但他的此举却引致诸多满洲八旗王公贝勒们的不满,时至今日,汉军各旗中的将士,仍有许多身属满洲八旗各王公贝勒,还是他们的包衣阿哈。 对此,黄台吉也不敢硬来,毕竟这涉及面实在太广了,他也只能一点点的为汉军旗将士解决身份问题,这需要一个时机。 原本黄台吉还寄望着这一次锦州之战,如果此战大胜明军,他便可以挟此战之威,一举改变汉军各旗将士的身份问题,使他们成为清国的自由民,还可借此使得他们更加忠诚于自己。 但他的军事策略却步步受挫,如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解放汉军旗将士身份的事,还能不能按期进行下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一切都要等到眼前这场大战事结束后,才能有时间研究了。 不过,好在有这种大战事,黄台吉打着集中军队战力的旗号,将汉军四旗中善于操持铳炮的士卒抽调出来,再以天佑军、天助军为基础,组建了一支新的重火器部队。 这支部队配备的火铳、火炮,都是恭顺王孔有德亲自监工打制,尤其是那三十余门号称神威大将军的红衣大炮,更是犀利。 而这支由孔有德指挥的乌真超哈营,与满洲八旗也再无丝毫联系,直接听命于清国皇帝黄台吉,就连入选的军士也都与原来的主子们脱离了隶属关系。 此时,王世选、尚可喜等清国汉将们,个个摩拳擦掌,看着女儿河岸边正在结阵,准备向北推进的明军,沈志祥更狩笑道:“娘的,老子早已迫不及待,想要大开杀戒啦!” 他身旁的各位汉将皆是同声狂笑,纷纷表示赞同之意,更大谈待会要如何尽情砍杀明狗,丝毫不理会眼前的明军,也曾是他们的往日同胞。 只有朝鲜国三道水军统制使柳琳,面上虽同样是一脸微笑,但却在心中对他们十分轻蔑,他暗自想着:“一帮豚尾奴,才投靠了新主子,反倒比旧日更加凶残,真是群不知礼义廉耻的粗鄙武夫。煌煌大明,竟也会有如斯败类,真是可悲可叹!” 看着这些恶形恶状的汉奸们在眼前表演,柳琳不由想起国内那帮子投降派来,暗骂他们数典忘祖,竟然舍弃上国大明,而投奔蛮夷鞑子。 如此,他心下不由更坚定了回国之后,还要进一步打压那些投降派,决不许这些龌龊小人投靠蛮夷的计划得逞! 正在这时,孔有德突然再次举起手中的千里镜,看向女儿河乳峰山北侧河段那边,不知为何,明军蓟镇和山海镇兵马,似乎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那边的河岸上已布满明军将士,旗号乱晃,阵列不断向北扩充而进,孔有德心下疑惑大增:“难道,明军主攻竟是那边不成?” 而这时,王世选与尚可喜等人也注意到那边的情况,他们同时忘记了刚才言语上的纷争,都对那方指指点点起来。 接着,他们就听锦州城西方向上,传来阵阵急促的号角哱啰声音,还有隐隐的蹄声震动得他们脚下大地都有些微微发颤。 “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正在疑惑间,齐齐转头向锦州城西方向望去,就见那边满蒙八旗精骑阵地上,一波波的哨骑往来急奔,似乎在来回传达着军令。 这些哨骑皆是明盔明甲,盔管上插着雕翎,背后更有飞虎狐尾旗,身手矫健敏捷,竟都是葛布什贤超哈营的精骑勇士,他们可都是大清国皇帝陛下的扈从军。 黄台吉的人虽然已经回了盛京,然却并非是完全置锦州之战于不顾,其只随身带了五百骑葛布什贤超哈兵护卫,余者大部仍旧留在了锦州城下效力。 随着这些葛布什贤哨骑的来回传达,就见锦州城西满蒙八旗的骑兵阵地上,急速的海螺声一阵接一阵,然后他们中的近三分之一精锐骑兵,便一个军阵接着一个军阵的开拔。 漫天扬起的烟尘中,就见他们向着乳峰山北侧的女儿河段急奔而去,一路卷起滚滚烟尘,可见去势之急。 孔有德转回首,再向自己所在的正南方向眺望不已,女儿河南岸的明军仍旧不为所动,虽看旗号乃是更为精锐的宁远吴三桂所部兵马,可却毫无动静,只是结阵河岸边。 他们这几支汉军兵马,包括孔有德所指挥的乌真超哈炮营,其实都是为了防备明军吴三桂所部,毕竟在清国各王爷看来,宁远军乃是蓟辽镇最强的一支,不得不防。 王世选、尚可喜等清军汉将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这是怎么回事?连满蒙八旗的勇士都出动了,为何独独自己这里,没有军令传来?” 就在各人内心正在七上八下,胡思乱想之际,就见数名满洲正白旗下的巴牙喇飞奔而来,向他们传达睿亲王的军令,要汉军镶红旗急速整军赶往女儿河岸边,阻击明军马科部山海镇兵马。 这边王世选不敢耽搁,连个招呼也不与众人打过,便与刘之源二人急急下了土城,整军迅速奔女儿河乳峰山方向开去。 王世选这边才离去片刻不到,更见葛布什贤章京劳萨,领一些葛布什贤超哈营的骑兵急急奔来, 他也不上土城,只在第一道壕沟外大声喊叫道:“恭顺王,睿亲王有令,乌真超哈炮营留驻此间不动,余者各汉军,包括天助军、天佑军,还有朝鲜军,立刻移师,前往女儿河畔结阵,防备明国宁远军马渡河!” 他快速地传达着清国锦州战事总指挥睿亲王的一系列军令。 按照睿亲王多尔衮的最新部署,留在土城这边的汉军四旗各部分兵马,以及天助军、天佑军、朝鲜军的兵马,尽皆开至女儿河北岸边结阵防守。 除了孔有德直接指挥的乌真哈超炮营原地不动外,土城这边再无别部汉军、朝鲜军驻扎守御,各部尽数移师女儿河岸边。 最后留下一句“敢有违令者,尽斩!”后,劳萨便急急策马奔回复命去了。 土城上的各位汉将可不敢多问缘由,他们在清国虽然身居高位,然却也只是徒具其名罢了,那些满洲官将其实没有几人真拿他们当回事。 而今,又正值军情紧急之际,他们更是不敢多问缘由,齐声应和接令后,便纷纷下了土城各自集结军队去了。 刚才还人头攒动,言语纷争不断的土城,如今就只剩下恭顺王孔有德与续顺公沈志祥二人呆立当场。 作为同是大明东江镇出身的汉将,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沈志祥几人不得不紧紧抱团在一起,毕竟在清国境内都是毫无一丝根基。 而且,他们当初在东江总兵毛文龙麾下效力之时,也曾将清军视为死敌,哪个手上没沾染几百上千清军将士的鲜血和生命。 在清国各级官将中,尤其是那些满洲八旗的中下级军将之中,说不定哪个的亲眷就曾亡命于他们的刀下,又或是亡命于他们麾下将士的刀下。 虽然,当时尚是分属不同阵营,互为仇敌,在所难免,但总有那些一根筋的人转不开这个磨磨,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可能寻个由头,将他们打杀了。 难道黄台吉还真会为了给他们报仇,将那些满洲八旗的猛将如何不成? 即使如孔有德已经投顺大清近十年时间,且已贵为大清国的恭顺王,却也仍然不能被清国朝廷上各满洲王爷、贝勒、官将们正眼看待。 其实,莫说他们这些后期才投顺的明将,就连早期就已投顺的范文程、宁完我等人,早已成为黄台吉身边近臣,又能如何? 还不是每每受到清国各王爷、贝勒、官将们的羞辱,何况他们的手上还没有沾染满洲将士的鲜血和生命。 而且,在清国内部的投降汉官汉将之间,也暗中存在着一些争斗,毕竟大清最重的还是军功,然军功可不能用嘴得到,是要靠自己领着麾下将士们用鲜血和生命去拼的。 所以在这些汉将眼中,他们所争抢的不仅仅是自己在清国君臣心目中的地位,更是自己麾下将士的多寡、优劣,以及自己所分得的田土、军械等等,因为这些都是决定麾下将士质量和士气的重要因素。 他们之间的争抢,并不全是为了面子,大多都还是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活着! 而清国从皇帝黄台吉以下,也大多乐见他们之间的良性竞争,毕竟他们也不想养着一帮子废物。 哪个更为优秀,对大清国更为忠诚,哪个便更有用处,也是他们优先要保留的人才,也必定会得到更多的优质资源分配。 所以,别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他们几人,之前在东江镇的时候为了利益有过多少纷争,而今却也只能绑在一起,为了各自的生存空间,共同努力。 望向土城下,智顺王尚可喜的天助军率先开拔,他们队伍打着旌旗离开土城,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南面的女儿河岸边行进。 孔有德看了一会,竟开口对身旁沈志祥悠悠说道:“始终未见宣府军旌旗,不知那个张诚隐身在何处,是否有何阴谋?” 对于当日的石门山一战,孔有德如今思来,仍是在内心惶恐不已。 虽然,当初击伤他的宣府总兵杨国柱,已在同日被清国勇士击杀当场,但宣府军留给他的武勇表现,仍然十分深刻。 而后,宣府军在张诚的率领之下,更是频频建功,竟连素以骁勇善战而闻名的豫亲王多铎,都战死在宣府军的阵前。 不止是满蒙八旗各将对张诚和宣府军十分重视,就连他们这帮子汉将,也对张诚和宣府军极为重视,甚至是十分的忌惮。 孔有德更是在私下扪心自问:“想不到,大明还有比辽东铁骑更能打的军马?唉,也不晓得自己投奔大清这一步,是对是错啊!” 不过,这一番疑问他留在了自己的心中,就连一同祸乱山东,最后投降清国的战友耿仲明,孔有德都未敢将这一丝疑问相告。 其实,即使是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没有完全的信任,只不过时事如此,不得不抱团在一起,无非是互相利用罢了。 沈志祥的心中对张诚的宣府军,也是有些恐惧之意,他听到孔有德的话后,凝神望着女儿河对岸的宁远军旌旗。 片刻后,他才开口说道:“事已至此,我等早无退路,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只得闭上眼睛往里跳了!” 沈志祥的话正好代表了大多数清国军将们的心声。 虽然,他们一个个在平日里都信誓旦旦,不将张诚、宣府军等放在眼里,可若是真要与之对上阵了,这内心之中却还是十分渗得慌啊! 不过,此刻大清国睿亲王的军令再次,哪里又是他们敢于违抗的? 就算是心中七上八下,也只得硬着头皮顶上去了,无非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强弩之末,有何可虑 对于明军在女儿河方向上的战略,清军早已知晓,只是一直不能明确具体的渡河登陆地点而已。 清国睿亲王多尔衮最终定下的应对之策,其实很简单明了,却又很有效果,那就是放弃女儿河南岸的阵地,全师撤回北岸。 按照多尔衮的意思,女儿河上的所有浮桥都必须拆除掉,如此一来,只要专心守好河岸即可,无须再分派兵马守卫浮桥。 然他的这一决断,却遭到以肃亲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济格等一干王公大臣的反对,他们提出的理由也很是充分,让出南岸给明军可以,但一定要留下浮桥,以便将来能迅速出击,再夺取北岸。 经过一番争议,最终在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斡旋之下,才决定暂留双子山西侧的驿道浮桥,还有再西边河湾处的浮桥。 如此一来,如果清军能够按计划在女儿河北岸,将明军杀得铩羽而归,那么他们的精骑勇士便可立即通过这两座浮桥,源源不断的杀到南岸,甚至有望一举重新夺回乳峰山和石门山。 当然,清军也因此要分出一部分兵力,驻守双子山要冲,以及那两处浮桥,同时在白庙堡还要保留一部兵力,以便就近支援两处浮桥的防守。 为了最大限度的集中兵力,清军在双子山也只是留驻了一个甲喇的兵力,而那两处浮桥则各有一个牛录,领着两千余随军杂役驻守。 即使白庙堡也只是留驻了两个甲喇,三千余的正红旗勇士而已。 多尔衮虽然是清国锦州战场上的军事统帅,但肃亲王豪格与武英郡王阿济格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却也不好置之不理。 更何况,还有郑亲王济尔哈朗在一旁斡旋,他虽表面上支持多尔衮的意见,但话里话外却也不愿得罪豪格。 最可恨的是礼亲王代善,他虽然表面上站在中间两边都不得罪,然其态度却很明显的偏西了豪格u阿济格二人。 作为黄台吉留在锦州前线,制衡多尔衮的重要人物,他们对多尔衮的意见不支持,便是问题,难道还需要当面反对吗? 而今,多尔衮根据前线传回的军报,调兵遣将,既要支援杜度守住双子山,又要在女儿河岸边诱使明军渡河,以图在北岸将其主力击溃。 然始终未见明军张诚所部宣府军旗号出现在女儿河畔,豪格的正蓝旗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驻守小凌河东岸,监视宣府兵马的动向。 清军既要派兵支援杜度,又要防备渡河明军大举北进,但其毕竟是百战精锐,却丝毫不见慌乱之态。 作为清军主力的满蒙八旗精锐勇士,只有蒙古镶白旗一部奉命前往支援杜度,余者只是整队开往各自的汛地驻扎。 可以说在女儿河岸边的态势没有明朗之前,清军满蒙八旗精锐骑兵是不会轻易出动的,而汉军四旗、天助军、天佑军、朝鲜军则与之不同。 多尔衮已经决定拿他们当作炮灰,用以消耗明军的体力与锐气,他们正紧张地向着女儿河岸边急速前进。 只不过,这些汉军和朝鲜军中都有许多的火炮,他们虽然十分卖力,但却也无法立刻出现在女儿河岸边,只能以营中铳兵和刀盾兵先行进抵河岸,建立防线。 ………… 对于锦州城外清军的混乱,驻守在城内的左都督、辽东前锋总兵官祖大寿,正站在千年辽塔之上看得清清楚楚。 祖大寿老于兵事,只凭清军的应对和动向,很快就看清楚了明军的战略,他不由对身旁诸将说道:「吩咐下去,把能烧的都点喽,教将士们皆饱餐一顿,做好出城杀奴的准备。」 一个游击在旁看着城西密密麻麻的清军大阵,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惧意,他迟疑道:「祖帅,***兵势头正盛,咱的援军能攻过来吗 ?」 他这一句话,似乎问出了诸将的心声,前时几次出城作战,都被杀了回来,且只有一次攻到清军最后那道围城的壕沟,却也是无力再继续向外突破。 而今,城外聚集的清军虏骑比前时更多,也难怪他们心中有此忧虑,不过眼下祖大寿已然顾不得这些,他预感到今日似乎是一个机会。 有,且恐怕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在祖大寿看来,即使清军仍全心念着「围点打援」之计,暂时不图攻破锦州城,他自己恐怕也再难继续坚持多久。 此刻,锦州城中的粮米吃食还可维持一段时日,然薪材不足却难坏了祖大寿,总不能一直生吃粮谷啊? 所以他前日夜间,才不得不派出勇悍的家丁突围,为的就是将城中实情告与近在松山堡的蓟辽总督洪承畴。 而今,观城外清军的布置便知明军动静一定很大,站在他这里虽然也可隐约望见女儿河那边,但一个个如同蚂蚁般大小的影子,却看得十分不真切。 不过,祖大寿仍然据此猜测到明军定必在准备渡过女儿河,现在城中能战的将士已不足万人,而骑兵更是不足两千之数,他可不敢孤注一掷。 暂时只能让将士们先饱餐一顿,恢复些气力,待城外的情势更为明朗之时,他才会率众杀出城外,与援军汇合。 看着城南、城西的旷野平川,一旦明军主力能够安全渡过女儿河,就算不能一举攻到城下,但只要明军能在北岸站住阵脚,到时内外夹攻,就不怕***凶狠,无论如何也要杀出一条通道来。 只不过,以***的狡猾和凶悍,又怎会使明军如此轻易杀过北岸来呢? 看着城外遍野的满蒙铁骑一队队开拔,他们踏起滚滚盐城,策骑快速奔向西面、南面,目光所及之处,奔腾的***骑兵阵列,直如排山倒海的巨浪一般。 祖大寿心下关切:「不知援军能否快速渡过女儿河,在北岸站稳阵脚,进而解了锦州之危。」 可身旁诸将的疑问,却也使得他的心里多少生出一些疑虑:「可千万莫要损兵折将,大败亏输?否则,锦州无望矣!」 但这种担忧他只能默默藏在心中,嘴上却十分坚定地说道:「哼,***围城已有年余,已然强弩之末,有何可虑?」 祖大寿接着又道:「吩咐下去,吃饱了的都给本帅到南门集合,爷带尔等杀奴!」 ………… 火炮轰鸣声不断传来,炮弹的尖啸声也已隐约可闻。 锦州城南关外的土城上,清军炮阵中腾起众多的大股白烟,间夹着一道道凌厉的火光,随后才是犹如闷雷似的炮声大作。 一颗颗火热的铁球,急速旋转着向女儿河面,还有女儿河的南岸的劈头盖脸地砸去。 「轰!」 同样的大铁球也不断轰击着女儿河北岸,甚至有几发都已经打到了土城上,险些击中那些为了这场大战,而新打制的红衣大炮。 女儿河南岸也是大篷烟雾滚滚升起,火光不断闪现间,硕大的炮子疾速飞向女儿河北岸,飞向锦州南关外的土城方向。 清国恭顺王孔有德左边一丈处,就被一颗大炮子砸中,登时腾起大团尘土飞扬开来,他的心中也是惊恐万分。 但在麾下将士们的面前,却又不敢表现出失态的样子来,他身体僵持在原处,除了呼吸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而在女儿河上,宁远军中的民夫壮大才铺出两丈余的一段浮桥,就被一颗清军射来的大炮子,直接命中,上面铺设的木板轰然碎裂,瞬间就塌陷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木板塌陷碎裂的瞬间,疾速飞来的大铁球,还带起了无数尖利的碎屑木刺,向四下里横飞乱射开 来。 「噗嗤!」 「噗嗤……噗嗤……」 在一旁铺设浮桥的民夫来不及躲避,他们的头面和身上都冒出一团团血雾,一时间惨叫连连,许多人就直接栽倒在河水中,幸好周围的民夫急忙赶来,才将他们迅速扶起,或搬或抬的送回到南岸去了。 清军的炮火虽然猛烈,但与神机营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首先,数量上就有很大的差距,清军才只三十门新铸的红衣大炮,能够轰射到女儿河南岸。 而神机营除了三十门神威大将军炮能射数里,威力巨大之外,还有许多大佛郎机、大臼炮等,也可堪堪轰射到孔有德所在的土城。 再者,就操炮之技艺来讲,神机营将士也远比孔有德的乌真超哈炮营士卒强了许多,他们虽然胆子小了一些,但毕竟是长年累月操炮的老炮手。 何况今日他们稳居后方,几乎已无战亡之风险,且宁远总兵吴三桂更是许下厚重的封赏,他们自然会将各炮打得行云流水一般。 相比之下,孔有德这边就明显处于劣势,就算他再怎么怒吼,实力这种东西摆在那里,任谁也无法改变。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已有六七门红衣大炮,被明军的大炮子命中,不止大炮四分五裂,炮手几乎丧尽,就连周围运送炮子军士都死伤一片。 就在这时,又有几颗炮子疾飞而至,然其落地后竟立即炸裂开来,一时间,浓烟四起,一股腥臭的气味迅速蔓延开来。 随着黄色的浓烟四下弥漫开来,诸多的炮手倒地翻滚不起,他们个个面目狰狞可怖,眼珠似乎快要从眼眶中滚落一般,瞪得溜溜圆。 双手更是在脸上、脖项上奋力抓挠着,一道道通红如血的抓痕显现,仿佛不知疼痛一般,直到抓挠出一道道血印子,整个头面和脖项血淋淋一片,也不知停止。 「有毒……这烟有……有毒……」 「……毒烟……是毒烟弹……」 「……快逃啊……快逃……」 乌真超哈炮营的贰***们个个惊恐尖叫起来,无论军官们如何大声呼喊呵斥,也已无济于事,在死亡面前,惟有死亡才能让人心生恐惧。 往常在战时遇到此种情形,军官们大多会抽出刀子,领着身边亲信军士将几个带头的砍杀,大多就可立即稳住形势。 然今日却略有不同,那就是军官们喊着喊着就没有声息,随着各级军官们或死或逃,整个土城清军炮阵霎时便乱成了一片。 孔有德也是没有料到,明军的毒烟弹竟然能打这么远,完全没有准备,但能爬到他如今的位置,身边又怎会缺少忠诚的卫士。 黄烟才起,便有数十天佑军将士冲上来,他们二话不说,护着孔有德便往土城下奔去。 ………… 原来,宁远总兵吴三桂得令后,立刻指挥将士们开始渡河,而他也未等北岸建立防线,就命令那些随军民夫壮丁们提前开始搭建铺设浮桥。 如此双管齐下,速度自然大为提高,这也就是宁远军堪称辽东的精锐劲旅,才能做到令行禁止,如指使臂一般。 不过,宁远军这边也遭到了清军强力阻击,女儿河北岸有汉军镶红旗兵马,以及天佑军、天助军各一部,还有朝鲜军一千余人列阵驻守。 虽然白广恩与马科的蓟镇军、山海军奋力攻打,并没有藏私耍女干,但清军诸王爷也都不是傻子,他们虽然也向那边调派兵马增援,但对于吴三桂这边还是重点防守。 所以,白广恩、马科二人吸引了一些清军的主力过去,但也是十分有限,并未给吴三桂这边减轻多少压力。 但吴三桂的宁远军却是为这次渡河之战,准备最 为充分的一支明军,不但收罗的船只最多,甚至还调用了驻扎在觉华岛的龙武水师,前来助战。 女儿河本就没有小凌河那般宽、深,但吴三桂渡河所在正是女儿河汇入小凌河的交汇处,这里河面虽不甚宽阔,但深度却便于行船。 不过,受限于小凌河的水深与宽度,龙武水师那些海船无法驶入内河之中,但即使如此,有了龙武水师十数艘河船助战,也是威力大增。 不同于那些临时加装小火炮的船只,龙武水师的这些战船,虽不能与其所拥有的海船相比,但却也都是按照作战之用来打制,上面更是装有固定的火炮。 有了他们,可真是如虎添翼!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说是助战,实则督战 明清双方的火炮不停地呼啸袭来,女儿河两岸就如同下了一场大冰雹,一颗颗大小不等的炮子落下,都是一个大水柱冲天而起,接着便是一个个水花四溅开来。 一声声轰轰巨响中,不断有船只被击中霎时便四分五裂,哀嚎悲鸣之声不时传来,就连龙武水师的小型战船,都已有数艘被清军炮子击中。 好在此时清国还没有开花弹的技术,那些或是铁弹、或是石弹,还都是实心的,虽然能轻易将一些小船击穿、击裂,但轰击在龙武水师的战船上,却无大碍。 不过即使如此,清军猛烈的炮火轰击,也使得搭建浮桥的民夫心生恐惧,他们更慌乱的四下奔逃起来。 但吴三桂此刻已经是铁了心要攻到北岸去,又岂能容他们破坏了自己的计划,他早就派出家丁充当督战队,当场斩杀数人后才重新稳住了局面。 其实在战场之上,出现逃兵是不可避免的事,关键还是看如何处理逃兵!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死伤亦在所难免,但每个人的心里素质承受能力却有不同,这其实与往日的训练无关。 一旦战斗过于惨烈,便会使人心生恐惧之意,而且,如果战事久拖不决,打得过于焦着,也会使得一些将士出现厌战的心理。 这种时候就会有人想要逃离战场,而一旦制止不及时,便会引发全营溃逃,甚至会全军因此而崩溃。 这样的例子可是太多太多了,就如历史上的那一场松锦大战,便是因大同总兵王朴率先奔逃,而引致全师溃败,十数万大明官军被满清鞑子一路追杀,死伤无数。 当然了,一营主将带头逃跑就无关逃兵之事,这已经是相当于逃将,而逃将也等同于叛国之罪,历史上大同总兵王朴也正是因此获罪,身死而名列。 所以,每临大战之时,必不可少的都要组建督战队,以防止个别人的溃逃,引发全师溃败的悲剧发生。 宁远军左营游击胡心水,此刻已然率众乘船渡过女儿河,在北岸占据了足有一里宽的滩头阵地,以掩护身后的明军继续搭桥铺板。 他们顶着清军的炮轰,以及鞑子射来的箭矢,举盾死死挡在前面,后边的将士们则抬上来一块块厚重的木板,迅速插入岸边的泥地之中。 不一刻,便搭建起来一座桥头的模样,原来他们是要两边一起搭建浮桥,齐头并进,在中间汇合成一处。 这种方法,或许除了宣府军将士之外,也就只有吴三桂的宁远军能够做到如此。 ………… 女儿河上已然搭建起七八座浮桥,虽然还没有一处搭建完成,大军暂时仍不能通过浮桥渡河,但能够在清军炮火不断中做到如此,已属不易。 而在北岸的进展却是各不相同,白广恩与马科两镇兵马在前次大败之后,并未完全恢复过来。 尤其是白广恩所部,更是精锐不足,在清军阻击之下,进展缓慢,能保证蓟镇兵马在北岸的存在,已属难得。 而反观马科所部山海军,虽前次在乳峰山北侧也被多尔衮杀得大败,但得益于马科的反应快速,使得军中主力得以大部保存。 现在,他在女儿河北岸与清军有来有回,杀了个旗鼓相当,虽不能将清军逼退,但至少暂时也算是在北岸立住了脚跟。 不过,他们这两镇兵马所负责的浮桥,共有四处,其搭建的进度却是同样的缓慢,就算清军炮火猛烈,但与吴三桂所部进度相比,简直就没法看了。 随着不断有大小船只和木排抵达北岸,一门门小型火炮也不断从船上搬下来,使得宁远军左营实力大增,他们借助火炮之威,不断向前推进。 但在他们对面的汉军镶红旗、天佑军、天助军也不是孬种,尤其是天助军和天佑军,他们此前就能与鞑子虏骑杀得旗鼓相当,而今似乎比之前更为能战。 似乎只有朝鲜军差了一些,或许是因为他们仍然心向大明,没有尽全力,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这幅样子。 就在胡心水眼看支持不住的时候,右营在夏龙山的带领下,也大部渡过女儿河登上北岸的土地,及时赶来增援,他们合兵一处,又将清国汉军的势头重新压了回去。 ………… 小凌河自西向南拐弯处,大同镇总兵王朴满头大汗,他按在腰刀上的手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有气无力地问道:“督……督臣,如何说的?” 蓟辽总督的督标营千总张忠平,站在帅台下抱拳说道:“回王总兵,督臣有令,命王总兵立刻挥师渡河,进攻北岸清军,以解锦州之围。” 他最后还补充道:“末将麾下千人,将留在这里,由王总兵调派,一同渡河杀奴!” 王朴刚才就已听得清楚,他只是不敢相信而已,今得张忠平再次确认,心中立时慌乱起来,不过他毕竟是一镇总兵,在部下跟前还是要装上一装,故而神色变化不大。 不过,却已在心中骂了起来:“哼,说是前来助战,我看是他娘的督战来的。” 他定了定神,才对张忠平道:“既是督臣有命,本总兵自当奋力杀奴,以报皇恩浩荡。” 王朴接着又道:“如此,就请张千户屈尊,与我大同军马并肩杀奴啦。” 张忠平连称不敢,并明确表示自己愿为大军前驱,一切但凭王朴的吩咐行事。 他虽然话说得客气,但王朴又怎会让督标营的弟兄打头阵? 王朴请张忠平稍待,又安排自家亲将王徴留在这里代他陪着张忠平说话,要知道王徵可是参将,王朴留他在此陪着张忠平,可是给足了洪承畴的面子。 回到中军帐内,王朴急得连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便急急吩咐亲兵:“快,快去请张将军、于将军前来共议军事。” 那亲兵闻言先是一愣,但他也是久在王朴身边伺候,不由出言提醒道:“大帅,其他各营将军不请来共商吗?” 王朴没好气的怒声说道:“叫你去,就去。哪来的那多废话?” 亲兵不敢再多言,轻轻应了一声,便即飞奔而去。 原来,王朴自知张诚经常出入总督行辕,与那边的官将都十分相熟,生怕张忠平识得张广达、于金二人,刚才便请他们悄悄藏了起来。 而今得知总督洪承畴竟要命自己所部兵马出战,他才急急寻张广达、于金前来商议具体战略。 王朴虽然练军打仗欠些本事,但却也有自知之明与识人之能,他晓得自己麾下将士都是个什么样子,且其他各营也无出众之人才。 若是打顺风仗,跟在大哥后面冲杀捡军功,他们自是当仁不让,可一旦要他们顶在前面,冲锋陷阵,恐怕便难于成事,甚至有可能一触即溃。 正是因为对自己麾下将士的了解,他才只寻张广达、于金来商议军事,而不是先找自家麾下将领商量。 片刻后,张广达和于金便即来到军帐中,听完王朴简单讲述了总督洪承畴的军令后,张广达似乎并未太当回事,他淡淡说道:“王总兵,但只大同兵将浮桥搭起,末将率部过了河,定能守住北岸不陷于奴贼之手。” 王朴闻言点了点头,但其实他所担忧的并非渡河、建起浮桥之后的事,而是先期渡河的问题,不由将眼神望定于金,等待他的意见。 “王总兵,末将的车营此前已做了准备,除在各小船和木排舢板上加装小炮外,更是通过我家将主爷,花银子截住几艘龙武水师的战船。 护送王总兵麾下的大同兵过河,当无问题,且我车营火炮都已架设在河岸之上,足可在大同兵马渡河之时,轰击对岸鞑子,压制他们的火铳火炮。” 王朴听了于金的话,虽表现得略显镇定下来,但其心中却仍是不安,他断断续续说道:“是,是……本帅也有准备,船只、木排也是打制许多,足……足够搭建浮桥之用。 只是……只是……这……”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张广达直接开口说道:“王总兵,我等来时,镇帅有言,渡河搭桥诸事,自有大同军马来做,我等只是前来助战,当在关键之刻,助王总兵一臂之力,切不可万事皆应承下来,反倒失了大同镇兄弟们的风头不是。” 其实,张广达早就看出王朴之意,但他同于金临行之际,张诚特有吩咐,要他和于金不可处处争先,时刻牢记自己是助战,切不可凡事大包大揽。 张诚倒不是怕麾下损伤而不肯尽力,他只是不想大同镇因此成为一支废军,处处都要自己麾下出力。 若真是如此,这样的盟友要他何用! 所以,于金的车营只负责在大同军渡河,以及搭建浮桥之时,提供炮火支援,而张广达的骑营,则更是要在浮桥建成之后,才会过河前往北岸迎战奴贼。 毕竟是骑兵,弃马步战也不是不行,但为了帮助大同镇取得滩头阵地,便以己之短去迎战奴贼之长,岂非得不偿失? 这时,王朴见张广达已然将此事挑明,再无回旋余地,他反倒心安起来,先是重重叹息一声,才道:“也罢。本总兵这就集结人马,渡河、搭桥,但有奋勇争先者,绝不会吝于封赏,可若是哪个敢畏怯不前,老子也绝不饶他。” 张广达同于金二人见王朴如此表态,忙抱拳齐声说道:“王总兵如此,末将等敢不用命!” 王朴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又走上几步,来至张广达身前,轻声道:“张将军,还请报信给镇朔将军,我大同兵马即刻渡河迎击奴贼。 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张镇帅再派强军来援才是!” 于金倒是没啥表现,张广达闻言后却一脸的不悦,他抱拳道:“王总兵,大同军如能按期搭好浮桥,末将定可保浮桥安全。 不过,王总兵适才所言之事,末将也自当依从,将此间军事报于我家大帅知晓。” 他们在内心中虽然对王朴其人,多少有些鄙视,但人家必定是一镇总兵,品级摆在那里,更何况王朴如今又与张诚交好,他二人自然也不好慢待。 王朴却对张广达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他心中所想的乃是,宣府援军越多越好,他是永远不会嫌多。 毕竟,自己的大同镇军马,这几次跟在宣府军后屁股捡战功,那可是太舒服了,虽然也有些许伤亡,但只要最后的结局是己方大胜,他王朴还是能够承受这点伤亡的。 他最怕的是,自己的大同军付出了巨大伤亡,最终却还是大败亏输,岂非是得不偿失了? 作为商人世家出身的王朴,可是最会算计,他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更何况若大败亏输,那逃得慢些怕是连性命都要赔进去,他又如何肯干? 随着军令层层传递,大同镇各营将领都齐齐来到王朴的中军大帐,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 大同镇各将虽然也是不甚情愿,但各人皆深知此时已到大战关键时刻,若再不奋力,怕是等待他们的真就是军法处置了。 他们可都不是傻子,张忠平那一总督标营将士留在此地,到底是助战,还是督战,他们个个都是心知肚明。 经过一番短暂的交流,终于确定了各营所承担的军事,王朴率领大同镇诸将出了军帐,在帅旗前立誓,此战定必个个奋勇,畏怯不前,皆斩于阵前! ………… 放眼此时的女儿河两岸,到处都弥漫着股股硝烟,喊杀之声响成一片,哀嚎惨叫连连不断。 尤其是在女儿河的北岸,随着清国满蒙八旗勇士的加入,明军的压力陡增,原本还勉强维持势均力敌之势,霎时间就转为劣势。 蓟镇军与山海军不敌虏骑,最终不得不退守女儿河北岸的狭长地带,以借助己方火炮的威力,来抵住鞑贼虏骑的冲杀。 如此,才堪堪护住已经完全建好的两座浮桥,却是再也无力反击!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女儿河激战 女儿河的浮桥之上,蹄声如雷,众多的大明铁甲精骑,正源源不断的踏上浮桥,向着北岸滚滚奔腾驰去。 “嗵嗵”的号炮不断传来,在一阵阵“咚咚咚”的战鼓声中,尽是身着红色衣甲的大明铁骑,策马奔驰在一座座浮桥之上。 看他们的旗色,竟是大明蓟镇东协总兵曹变蛟的麾下人马,正在一队队通过浮桥驰向女儿河北岸。 苍凉的号角声中,极目眺望女儿河北岸大地,只见在地平线之上,一股股红色的人流犹如潮水般接连不断地涌向北方,他们逐渐缩小,最后汇成一大片小红的颜色。 吴三桂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开口说道:“曹帅的人马已然渡河,陈帅,咱也该渡河到北岸去,就近指挥将士们杀奴啦!” 陈九皋可不愿现在就渡河,他脸上十分自然地笑着,说道:“吴帅,咱的炮营还要收炮,这帮小犊子不让人放心,咱得留下督促着点。” 吴三桂又怎会不知道陈九皋的小心思,但他也不便点破,便说道:“如此就有劳陈帅,三桂先去北岸,为陈帅的炮营开路,免得有奴贼前来骚扰陈帅移炮。”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本帅定必督促麾下儿郎,加速移炮道北岸,为吴帅与曹帅助阵。” 陈九皋见吴三桂不再提一同过河的事,心中欢喜,又恢复往日嬉皮笑脸的样貌。 不过,陈九皋所言也确属实情,他炮营中的火炮众多,就是那些中小型火炮也要两人,甚至数人抬着或是拖拽着才能过河。 更别说上千斤重的红夷大炮了,那更是需要很好的组织人手,靠牛马拉着才能通过浮桥过河,若是一个稍有不慎,便是车翻人亡,大炮落河的后果。 而这沉重的大炮,一旦坠落河中,不止打捞不易,更是多日无法使用,所以更需精心组织调度,否则便是得不偿失。 而且,炮营尚未过河形成有效战力之前,他陈九皋就算到了北岸,又能如何,无非一个看客而已罢了。 ………… 此时,距离密云总兵唐通与杜度开战,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正是碧空如洗,赤日炎炎的晌午。 双子山已成密云总兵唐通的驻地,而清军正红旗两个甲喇的援军,也与杜度汇合,他们数千虏骑据守在驿道向北的拐弯处。 唐通与杜度几番大战,也未能突破,现在双方成了僵持之势,明军以车阵布列在前,步军结阵于后,又以骑兵紧紧护住两翼,虽不得寸进,却也能稳守双子山不失。 期间,唐通也曾派出骑兵,想着要奇袭更西侧的女儿河拐弯处的那一道浮桥,然杜度又怎能使他计谋得逞? 唐通这边骑兵才一出营,便有清军正红旗虏骑追击而来,双方很快便遇到一起,激战过后,各自撤回,很明显的是密云镇的骑兵吃了亏。 自此以后,唐通便再也不敢派骑兵轻易出战,而事实上,各营骑兵已然胆怯,就算有军令下达,怕也无人敢于再次出战。 无奈之下,唐通也只得结成严密的车阵,据守在双子山下,再也不想贪功冒进。 此时在女儿河上,对于清军来说最为重要,且又最宽阔的浮桥,就只有双子山与乳峰山前的驿道浮桥。 此外,还有双子山西北处数里的女儿河拐弯处那座浮桥,正是因为这两道浮桥的存在,清军虏骑才能随时渡过女儿河,威胁大明松山地界。 所以清军才会如此重视,迅速派出两个甲喇的正红旗虏骑支援,而杜度也知道这两处浮桥的重要,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如此情势之下,除非集结更具优势的兵力,并且有众多的火炮铳兵助阵,或可一举击溃杜度部虏骑,夺取这两座浮桥。 否则,确实是难以做到! ………… 而先期渡河的蓟镇军和山海军,进展也不十分顺利,尤其是蓟镇白广恩所部,险些被清军的反扑杀落女儿河中。 幸亏辽东巡抚邱民仰及时赶来,他指挥抚标营将士渡河增援,这才堪堪稳住阵脚,但却也一时无力再向前推进。 山海镇马科所部情况比蓟镇军略好,山海军这边搭建起来的两座浮桥都保住了,不似蓟镇那边辛苦搭建两座浮桥,却都被鞑子汉军冲上来毁去了。 且马科所部所占据的地形也十分有力,山海军还是组织有力,他们渡河后能够迅速整队北上,以一腔血勇,杀退了汉军镶黄旗所部,从而占据了离河岸二里外的一处山岗。 这里地势虽然不算很高,然却是东、南两面十分陡峭,又多树木,属于易守难攻的地势,更为难得的是北面却又十分平缓,便于己方增援和物资运送。 他也正是借助北面地势平缓,起伏不大的优势,才能趁汉军镶黄旗石廷柱所部一时大意,才能一举攻占这处山岗。 因只有西面一侧需要重点防守,马科便将全营大小火炮尽集于此,即使清国郑亲王济尔哈朗亲率镶蓝旗主力来此,也未能攻上山岗。 等到按察副使姚恭的标营赶来支援后,双方便也成了相持的局面,马科占据了这处山岗,就犹如卡住了清军的喉咙,使他们不能越过此地,进而攻打女儿河北岸浮桥。 而清军却因地形不利的原因,一时拿不下这处山岗,又不敢全军进攻河岸,将自己的侧翼完全暴露在山海军的炮火之下。 正是因为这一地利的优势,使得按察副使姚恭标营虽实力不如邱民仰的抚标营,然却也助马科与清军镶蓝旗形成僵持之势。 可以说,这一战中马科山海军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与前次在乳峰山下的表现,完全就是判若两人。 或许这也间接证明了一点,就是明军其实也不是很弱,并未已然羸弱到不堪一战的地步,关键还是看上官给的压力大不大。 当然,更为重要的还是看各营主将,在临战之际的态度是否坚决,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朝廷的威信是否还在。 就像今日之战这样,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威望素著,且朝廷的威信也还依旧强大,马科虑及今后的前程和自身灾祸,不敢不尽心用力。 此时,大明虽然已经是风雨飘摇,然在大多数官员将领们眼中,还远未到大厦将倾之际,就连民间的仕宦乡绅们,此刻也仍然坚信流贼之乱与鞑虏之祸,还不足以威胁大明王朝的存亡。 整个大明就如同百足之虫,虽然有些运转不灵之患,但还远远未到将死之时。 这时并非是历史上李自成率贼军进京那一刻,举国百姓都以为大明到了气数将尽之时,心中已然默认即将到来的改朝换代之事,所以才会无人进京勤王。 使得闯贼轻取京师,却又因一切得来太过容易,未能清醒地看透全国形势,做出了天下已然大定,到了可以享受的时候。 这才引发大规模追赃拷饷,弄得人心惶惶,天下纷纷,终于将当时的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逼急,引清军入关,使得汉家天下沦丧。 从而导致了文字狱大兴,思想因此被禁锢,东方文明也因此陷于停滞,进而在两百年后的世界纷争中,因落后而被打、被欺辱,长达百年之久。 这也是此时的张诚,心中永远的痛,但是现在这里有了他,也注定会因他而改变,至少在这个空间里,未来的汉家中华不会落后于世界,也注定不会再有百年的屈辱。 而此刻的马科就因慑于朝廷的威仪,惧怕蓟辽总督洪承畴的责罚,所以他发狠之下,奋力督促麾下山海镇将士,迎击鞑虏。 就算不能大获全胜,但至少也可独挡一面,使得鞑虏不能轻易取胜。 ………… 此刻,清国睿亲王多尔衮策马立在女儿河北岸的一处高岗,他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尽是身着各色衣甲的满蒙八旗勇士。 多尔衮一直未将白广恩与马科他们作为防备的重点,他的目光始终都在吴三桂这一边。 即使得报明军前屯总兵王廷臣所部,已然从马科山海军阵后浮桥,突入北岸,他也只是派出满洲正红旗余下兵马,以及蒙古正蓝旗兵马前往支援。 清国主力大军全然集结于此,多尔衮宁可让唐通、白广恩、马科那边陷于僵持,也要留下更多大清勇士在这边。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举击溃明军吴三桂所部宁远兵马! 在多尔衮看来,明军能战的或许只有张诚宣府军、吴三桂宁远军,以及曹变蛟的东协兵马也可堪一战。 而在女儿河对岸,从始至终都未曾见到张诚的宣府军旗号,另据肃亲王豪格的军报,宣府军一直驻守在黄土岭,未见其有所行动,只有明军大同镇兵马往北而进,在小凌河转弯处停驻了下来。 当初,得到王朴领军北上的情报时,多尔衮嘴角就浮起轻蔑的笑意,大同兵马在他眼中简直就是形同无物一般。 既然张诚的宣府军未出动,那女儿河对岸能引起他兴趣的,也就只有吴三桂与曹变蛟的麾下军马而已。 多尔衮以为,只要集中力量将吴三桂、曹变蛟麾下明军击溃,那女儿河两岸余下明军便即不足虑了。 所以,他尽可能地将清军满蒙八旗主力留着对付吴三桂,即使这场仗已然打了两个时辰,明军已有三部兵马都渡过了女儿河,但他也未曾乱了自家阵脚。 目前,除肃亲王豪格的正蓝旗留在小凌河东岸,监视张诚的宣府军马外,也只有满洲镶蓝旗、正红旗,以及蒙古正蓝旗、镶红旗、正白旗等部兵马被派了出去。 其中,郑亲王济尔哈朗统率满洲镶蓝旗、正红旗,以及蒙古正蓝旗的兵马,正在女儿河西段与白广恩、马科等部明军厮杀,还有驿道浮桥杜度那边,也受济尔哈朗的辖制调度。 此外,蒙古镶红旗、正白旗则分别驻军在锦州城西和城南,他们的任务就是监视困守城中的祖大寿,以防他突然杀出,破坏和冲乱了清军的大阵。 从多尔衮的兵力部署上,可以看出其手中还掌握着大部满蒙八旗勇士,并未将主力虏骑尽数投入战场。 直到现在,前方女儿河与小凌河交汇处驻守的汉军镶红旗,以及天佑军、天助军、朝鲜军被明军吴三桂所部,杀得节节败退,眼瞅着明军已然在北岸站稳了脚跟。 他都是无动于衷,始终未见派出清骑前往支援,那边仍然只有两个甲喇的八旗勇士,还只是负责监督汉军各部死战明军而已。 如今,前方军报传回,明军曹变蛟所部兵马已通过浮桥,进至北岸,王世选的汉军镶红旗也是伤亡惨重,面临崩溃的边缘。 而朝鲜军的一千五百余人,早已溃散奔逃,不知所踪。 这一片战场上,惟有天佑军和天助军颇为英勇,仍在与吴三桂的宁远军苦苦鏖战,但随着曹变蛟所部精骑的加入,估计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睿亲王多尔衮听完了军报,他闭上眼睛,淡淡说道:“我大清勇士,是时候出击啦!” 他身旁的武英郡王阿济格早已跃跃欲试,这时闻言立刻接道:“是嘞,明狗太过猖狂,竟敢来捋虎须,要我说早就该出击,杀他个片甲不留,尸横遍野,也教他知我大清铁骑‘满万不可敌’!” 阿济格更是高声问道:“睿亲王是否命我镶白旗出战?” 多尔衮睁开了眼睛,双目精光四射,他心中自然知道阿济格初掌镶白旗,正是立功心切之际,想要以军功来增加自己的威望。 但多尔衮更深知,镶白旗在长岭上下一战中,损伤颇重,此刻实是不好打头阵,率先出击。 阿济格虽然与他不睦,但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阿济格心思简单虑不及此,他却不能不为自家兄长考虑到。 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开口说道:“谭泰,本王命你率满洲正黄旗,再加蒙古镶白、镶蓝二旗勇士,出击明军吴三桂所部。” 新任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以及蒙古镶白旗固山额真苏纳、镶蓝旗固山额真扈什布等几员大将,齐齐出列。 “嗻!” 他们单膝跪地,抱拳喝应接令。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当以国事为重 女儿河南岸,石门山北侧的一个山包,正是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临时行辕所在。 中军大帐之旁不远处建起一座高高的帅台,蓟辽总督洪承畴正站在这处帅台之上,向北观瞧着双方战场上的情势。 亲信的资深幕僚李嵩在旁说道:“督臣,据长伯将军回报,鞑子正黄旗,再加蒙古镶白、镶蓝二旗兵马,正与其鏖战。 此外,还有汉军镶红旗铳兵助阵,连叛贼孔有德、尚可喜的人马也多聚在那边,长伯的正面压力不小啊。” 洪承畴面上神色不动,他轻轻放下手中的千里镜,但目光仍是望向女儿河北岸,轻声问道:“奴贼还有几旗未动?” 另一亲信幕僚谢四新上前回道:“回督臣,据探报得知,除正蓝旗仍在小凌河东岸外,今能够确认的还有鞑子镶蓝旗、正红旗,以及蒙古正蓝旗兵马。 现都在西边与唐、白、马三位总兵激战,据回报应是鞑贼伪王济尔哈朗在那里坐镇指挥。 我师除三位总兵的人马外,前屯王总兵,还有邱抚臣、姚察院的标营,也都已投入到与鞑贼的激战,虽在北岸陷于僵持之态,然我师似乎更为吃力一些。” 他略停了一下,又道:“再算上与长伯激战的鞑子正黄旗,蒙古镶白、镶蓝两旗北虏。现下尚有鞑子四旗,蒙古五旗未动。” 谢四新这时迟疑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而我王师却只余督标营,未曾出战了,这兵力对比,似乎不占优势啊。督臣……” 他欲言又止,洪承畴却似乎并未当回事,他只是问道:“王朴那里,是何情况?” 李嵩忙回道:“禀督臣,张忠平已去传令,想来此刻也该发动了。” “嗯。” 洪承畴指着北面女儿河对岸的锦州城,道:“城中尚有祖大寿的近万人马,皆为辽东精锐之士,奴贼至少有三或四旗兵马,要用于围城之需。” 他接着又问道:“曹变蛟那边情形如何?可是已全师过河了吗?” 谢四新忙上前回道:“曹帅的东协兵马已然渡河北进,现正配合长伯将军向北突破,迎面对上的正是鞑子正黄旗的奴贼。” 洪承畴语气略显凝重的说道:“再派人去催一催,王朴那边要发些力,若能成事,里应外合,当可解锦州之围。” 就在这时,提督东厂的内廷秉笔太监王承恩,在两名小太监的陪侍下缓缓走上高台,他径直来到蓟辽总督洪承畴身前,语气深沉的说道:“洪总督运筹帷幄,咱家自叹不如。 然此一战干系国朝气运,确是不可大意,咱家以为还是调张诚的宣府兵,前来此地,渡河北进,以为奇兵一股,当能出奴贼意料之外。”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双目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蓟辽总督洪承畴,接着道:“洪督臣,当以国事为重啊。”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在拿话点洪承畴了,其实,此前大太监王承恩已不止一次,拿话来点总督洪承畴了。 但洪承畴却只是一副装聋作哑的派头,他仗着王承恩不参与军事行动的谋划,而任意摆布各镇总兵,制定锦州之战的军略。 这些其实原也无可厚非,然此刻战场情势,对于明军而言并非是处于有利之形势,依着目前的战场情势发展下去,最终的结局便是,明清双方在女儿河两岸形成僵持之势。 蓟辽总督洪承畴心中所想,是此战既要胜利,又要突出吴三桂之功绩,而大太监王承恩所想就更为简单,他只要求解了锦州之围即可。 除此之外,再别无他求! 至于辽战首功是张诚,还是吴三桂,又或是曹变蛟等等,他才不关心呢。 而此刻,王承恩言语之间似乎已颇为不满,他更是以“国事为重”这种话来提点洪承畴,可见他的容忍已接近极限。 若是别人的话,洪承畴或许不会太过在意,然王承恩却与别人不同,他虽然在朝中无官无职,但却是连当朝阁老都不敢开罪与他。 洪承畴面色有些凝重的说道:“王公所言极是,此战至关重要,确为一场国运之战。” 他接着又继续说道:“诚如王公所言,不惟宣府军最是敢战,张诚亦是胸怀韬略,实属难得之将才,假以时日,其成就恐还会在本督之上,平贼灭奴,或全赖此人。” 洪承畴突然话锋一转,道:“正是因为张诚乃杞梓之才,承畴也是出于爱才惜才之心,不忍其锋芒毕露,成鹤立鸡群之事,而引致诸多猜忌妒恨,如此四面树敌,反于张诚不利。” 他见王承恩面色已有所缓和,便接着继续说道:“正所谓‘树大招风’,古人也言‘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 承畴观张诚此人,治军打仗确为其能,但却是年轻气盛,于人情世故之道,还有些许欠缺,需要多加磨砺,使之懂得收敛,知晓松驰之道,以成国之大器。 否则,其正是少年气盛,又志得意满,恐过度张扬,显达于人前,更因此引来诸多谤诽之言,终非为国惜才爱才之本意。” 王承恩越听越发觉得洪承畴所言在理,自己似乎有些欠考虑,这时洪承畴又开口继续说道:“况本督亦非是将宣府军束之高阁,弃而不用。 可宣府军自援辽以来,屡战奴贼,虽连连大胜,鼓我士气,壮我军威,然宣府将士也久战心疲,确需好生休养,免其劳心乏力,反为所累。 而今,宣府军屯驻黄土岭,牵制奴贼正蓝旗豪格所部兵马,然宣府军随时可引兵北上,支援大同王朴总兵,北渡小凌河,直接进兵锦城南关。” 王承恩目光已然转向北面的女儿河,他此时也觉洪承畴确是一片公心,所言亦颇有些道理,但对于今日战事,仍难免心中忧虑。 于是,他淡淡说道:“军事上,咱家非是内行之人,本不应多嘴,然此一战干系重大,皇爷亦为之忧心,咱家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洪督臣,你说是也不是啊?” 洪承畴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他知道王承恩这是在同他叫板,看来今日之战,终究还是离不了张诚与宣府军马。 但面对的是大太监王承恩,他又不好随意敷衍了事,内心中不由一阵感慨,自己想要做成些事情,为何就如此之难? “王公为皇上心忧,为国事操劳,承畴等皆有目共睹,实为我等之楷模。” 他先是夸奖一番,接着又道:“承畴亦知今日战事之干系重大,而张诚的宣府军兵,已是我援辽王师之军胆,实王师军心之所系,虽不可轻出,然胜负之决,又怎可无宣府军?” 如此,洪承畴等于承诺今日之战,必有宣府军出击的机会,只是不会轻易动用宣府军马,需在必要之时,作决胜之战。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还望洪督能时刻以国事为重,不忘圣恩浩荡才是。” 王承恩淡淡的留下一句话,便即转身离去,两名小太监一声不响的随在他身后,缓缓下了高台,回右侧那座小暖帐而去。 望着王承恩缓缓而去的背影,洪承畴也是一脸无奈,只能在心中暗自叹息罢了。 亲信幕僚谢四新在旁提醒:“督臣,已是午时过了,是否用些膳食?” “不了,将士们都在浴血奋战,我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洪承畴目光略显暗淡,今日一战,他的诸多部署皆未见有大的效果,多尔衮果然老练狡猾,竟能如此沉得住气。 多尔衮似乎看破了明军的诱敌之计一般,对唐通、白广恩、马科那边一直隐忍,只是派出少量满蒙八旗精锐,阻止其继续北进,并未出动主力大军与之对战。 如此一来,吴三桂这里顿感压力陡增,饶是有曹变蛟所部东协的精锐助战,仍略显吃力,向北突进的助力非常之大。 要知道,他的对面可是满洲正黄旗,外加蒙古镶白、镶蓝的两旗北虏精骑,过万的鞑子精骑,如果再加上随军的包衣跟役,又多上数千之众。 兵力对比上,双方似乎并未见太大的差距,甚至吴三桂、曹变蛟这边还略占优势。 可吴、曹二人营中多以步卒居多,骑兵数量有限,不似鞑子全军尽是骑兵,若是双方结阵而战,明军自然龟缩于车阵之后,靠步卒铳炮弓矢据敌,却也并不吃亏。 但今日却是在旷野平川之中,既是清骑所擅之野战,又是骑兵浪战,明军本就吃亏,这还是素称敢战的吴三桂和曹变蛟之部下。 若换做其他明军,恐怕在这诸多清骑蒙骑冲突之下,早已溃不成军,何况还有万余汉军贰鞑子操持铳炮为奴贼助战。 果然,李嵩就在旁边劝道:“督臣,是否教张诚那边早做准备?” 洪承畴不发一言,他将身体转过面对着女儿河方向,目光深邃地望向北边大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传讯给王廷臣,要他猛攻奴贼镶蓝旗鞑子,务要打开突破口,冲破奴贼防线,设法向东与曹变蛟汇合一处。” 谢四新闻言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而此刻蓟辽总督洪承畴正背对着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小动作。 旗牌官已然大声应令,正待快步奔下高台,前去派人传讯,却又被洪承畴叫住,吩咐道:“告诉王廷臣,务要给奴贼压力,不可惜兵自守。” “是,督臣。” 听着传令哨骑奔去的马蹄声,谢四新和李嵩也都不再言语。 他们与洪承畴一般只是望着北面女儿河方向,耳中听着阵阵炮火轰鸣之声,看着那边的烟尘不断腾起,落下,再腾起,喊杀中时而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嚎。 良久,洪承畴叹了口气,才悠悠说道:“传讯给张诚,要他暗中整顿兵马,随时渡河北上。” 他接着又补充道:“黄土岭防务亦不可轻忽,免得被豪格趁虚而入,河口有李辅明坐镇,黄土岭除留部分宣府兵马,张兵宪的标营亦当留驻黄土岭。” 谢四新闻言先是与李嵩对视了一眼,才齐声接言:“如此甚好,督臣思虑周全,必当万无一失。” 洪承畴不再言语,他再次望向北面旷野,对李嵩说道:“再派人去催一催,神机营的火炮可要尽速渡河才是。” “是,这就派人去催催陈总兵。” ………… “明狗的火炮,怎会响这许久还未停歇?难道他们的火炮就不怕炸膛,真是奇了怪了!” 武英郡王阿济格站在多尔衮身后,他举目眺望南边的战事,明军的火炮从开战时起,足足燃放了两个时辰之久。 虽中间略有停滞,却是一直未见停歇,而反观己方,竟是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下来,各炮不是炮管滚烫,不敷使用,便是被明军射来的炮子击中毁坏掉。 甚至有十余门缴获自明军手上的火炮,竟然还发生了炸膛的事,不但火炮被炸毁,连炮手都死伤颇多,更是引起其他各炮的炮手心惊不已,这打射速度自然也受到影响。 阿济格更是继续骂道:“孔有德这混账东西在干什么?为何我乌真超哈炮营的火炮越来越弱了。” 多尔衮见他出言不逊,不由怒目瞪了他一眼,虽然在内心中他也十分瞧不起马光远、孔有德这帮贰鞑子。 但却也深知,他们与大清是有大用处的,就算拿来做炮灰,也是好的,更何况,还可借着重用他们来收拾明国将官之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更何况只是在表面上给予其一些最起码的尊重,于自己并没有丝毫的损失,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阿济格与豪格、杜度等一些王公贝勒们,似乎对这些投顺过来的汉官汉将,有一种天生的歧视,总是在言语之间侮辱他们。 一想到豪格,多尔衮的嘴角不免扬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哼,一介莽夫而已,待黄台吉百年之后,看尔还能如何?”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崇祯的无奈与智慧 就在多尔衮思考着是否派阿济格出击之时,忽闻前方哨报传来,明国总兵王朴所部兵马正在搭建浮桥,欲从小凌河拐弯处渡河北上。 他初闻此消息之下,不由一阵心惊不已,明军在女儿河、小凌河上步步进逼,处处开花,虽目前看来,仍然是以宁远吴三桂为主攻。 但战斗到此刻已是五路明军北上,由此可见明军对此是志在必得,而己方可以调动的兵力越来越是有限,可张诚的宣府军却仍未见现身,多尔衮的心中也不免焦急起来。 他抬头一眼瞥见武英郡王阿济格,突地说道:“武英郡王,你领镶白旗勇士,并阿代、图赖的蒙古两黄旗勇士,即刻前往锦州南关外,迎战明国大同王总兵。” 阿济格先是一愣,未曾想到多尔衮竟会忽然派他率军出击,虽然未能如他所愿,率军对战吴三桂所部,但能够独领一路军马也是难得。 他喜形于色,大声接令,转身呼喊着阿代和图赖的名姓,急急离去,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 而此刻,战场上明清双方的情势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随着王朴的加入,清军的兵力已略显捉襟见肘之势。 其实,锦州之战打到今日,无论明军,又或是清军,都已然疲惫不堪,全凭着各自主将的一口气才勉强维持。 不止是清国内部以举国动员来应对此战,就是号称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泱泱大明,也几乎是举国动员一般。 现在全国能够打仗的兵马,几乎已经全部都调集到了辽东一地,就连此战所需的钱粮,也是从国内各地筹集,艰难运输至此。 可以说,此战若是败了,大明国内复叛的流寇便再也无人能治,再也无能战之兵可以调用,只能任由其成燎原之势。 这一战,不止是清国的国运之战,也是泱泱大明的国运之战。 无论哪一方战败,都将即刻面临国力衰败,民力不济的局面,将再也无法应对接下来的战事,或许就真的会因此一战,而灭国! 在明清双方高层之间,都对此有着深刻的认识,其区别只在于清国是自上而下,无论君王,还是臣子,都有了清晰而深刻的认识。 然大明国的君王与朝臣,却仍是沉浸在泱泱大明的春秋大梦之中,对锦州之战不止是极为乐观,更是未当作要命的大事,反而将其视为打击政争对手的工具,试图在朝堂之上操纵锦州之战的成败。 或许只有身临其境的蓟辽总督洪承畴、辽东巡抚邱民仰、兵宪张斗、察院姚恭等疆臣才能有一些清晰的认识,但身处边地,却无力影响朝堂上的政局之争。 只能沦为朝堂政局之争的棋子而已! 也正是对于这些有了一丝些微的察觉,崇祯皇帝才在已然派出监军的情况之下,再次命大太监王承恩,以传旨的名义前来辽东,坐镇于此。 ………… 其实,崇祯皇帝并非是一个傻子,然大明政局已然如此,整个文官集团都已经腐朽堕落,他们相互倾轧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无比庞大的利益集团。 这个集团甚至已经大到连当今皇上,都不敢与之当面锣、对面鼓的正面交锋! 因为,这个抱团取暖的文官利益集团已然无比庞大,若是贸然与之撕破了面皮,谁能保证其在狗急跳墙之时,会做出什么样子的事情来? 若说换一个朱家子弟来继续做皇帝,或许还算是好的,真就逼得急了,难保他们不会将这整个朱明天下,都给改了姓。 崇祯皇帝朱由检虽说生在了帝王之家,然其打小便受尽欺凌,他的母亲刘氏当时还只是一个并不受宠的淑女,且在朱由检五岁那年,就因受到朱常洛的责骂后死去。 朱由检从此便由一位姓李的选侍所抚养,可不久之后,这位李选侍也生下了一位皇女,无暇再抚养朱由检,便改由另一位李选侍抚养。 由此可见,崇祯皇帝的童年生活并不顺意,且几异抚养人,使得他养成了处事谨小慎微,且十分猜忌疑虑的性格。 即使后来被册封为信王时,又赶上大宦官“九千岁”魏忠贤专权,朱由检越发小心谨慎起来,生怕被魏忠贤抓住什么把柄,也将自己整治一番。 试想一下,朱由检登基称帝的时候也才是一个十六岁的娃娃,且在继承大统之前,因惧怕获罪,而小心翼翼的生活在恐惧之中。 本就没有受到过什么帝王之术教诲的他,在上位之初,可是十分听从东林党等一众文官的话,不但严苛惩治了大宦官魏忠贤,并一举铲除了依附他的“阉党”集团。 崇祯皇帝在剪除魏忠贤一党后,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力图挽回明朝的衰落,实现中兴大明之伟业。 因此,年岁轻轻的崇祯皇帝便轻信了袁崇焕的“五年平辽”之策,且内阁也尽用东林一党朝臣,可未曾想朝局却一日不如一日。 不仅“五年平辽”化为一场空谈,国内更是烽烟四起,贼寇肆虐,而外部环境也日益艰难起来,随着蒙古林丹汗的死去,后金终于腾出手来进一步剪除大明的羽翼。 朝鲜也在后金的武力逼迫之下,成为其附庸。 而建奴更是在崇祯九年时,改元建国,表露出要与大明平起平坐,甚至是争夺天下的强烈意愿。 这一切使得崇祯皇帝对东林党朝臣失去了信任,他因此而几异阁臣,可朝臣的心思都在党争政争上,无不想着借机打压对手,扩充自己一派的实力。 逐渐对朝臣表现失望的崇祯皇帝,越来越多疑猜忌起来,他因此而经常因小事大发雷霆,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只是在表示自己的抗争之意。 但作为皇帝,崇祯也深知治理大明偌大的天下,总不能完全依靠自己一个人,注定离不开眼前这些让他心烦的朝臣。 他也就只能“矬子里拔大个”,在现有的朝臣之中拣选忠于自己,忠于大明的朝臣来使用。 因此,当他遇到杨嗣昌之际,大有知音之感,顶着朝臣的非议,将其提拔重用,更是对其无比信任。 而反观素以敢战闻名的卢象升,就因其属于东林一党,便引起崇祯皇帝的重重猜疑,既想用他,又要防他,处处掣肘,终使其葬身于巨鹿一战。 至于现在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也无非是杨嗣昌的替代。 崇祯皇帝心中明白,陈新甲之能远在杨嗣昌之下,但其不是东林一党,且能够遵从崇祯皇帝自己的意愿办事,这才是陈新甲上位的真正原因所在。 而近几年里,崇祯皇帝所表现出来的猜忌与擅杀,更是其对于东林党,对于整个文官集团的愤怒抗争。 治国理政之事,何其繁多,既然注定离不开文官集团的支持,那就只能与其达成一个巧妙的平衡,若是无法达成这个平衡,恐怕也只能借故杀几个人,也好出一出胸中闷气。 正是在这种情势之下,张诚悄然出现,他就如同漆黑夜里的一点火光,凛冬中的一丝暖意,让崇祯看到了一种可能。 因于此,崇祯皇帝才大力扶持张诚,所看重的除了他的忠勤与勇敢,更是他背后没有文官集团的影子。 其实,崇祯皇帝对于卢象升、杨嗣昌、陈新甲等人提携扶持张诚之事,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过这些并不影响张诚对于皇帝的忠诚,所以才未加干预。 早在继位大统之初,崇祯皇帝听信了一帮东林党的巧舌美言,将派驻全国各地的宦官监军等等都撤回了宫中,然一切却事与愿违。 自此以后,他也再一次重新启用宫中的内监,派到各处关键地方,充任监军等诸般职事,自然也少不了恢复暗探私察密访等事务。 当然在一时之间,很难将锦衣卫、东厂的探子密访之能,恢复到其鼎盛时代,但对于一些关键之处,还是有所布置的。 何况宣府乃是朝廷边防重地,自来就是密探盛行之处,虽然数年间无所事事,许多原本的探子已经奔走他乡,或是改做了别的营生。 但总有些人还是会被寻回来,虽然这些人也可能是有其他的目的,才会重新回来做朝廷的密探,但他们已无暇顾及。 这其中自然就有张诚派出的谍报人员,许多关于张诚的假情报,就是如此层层递送到当今大明皇帝御案上的。 当然,对于这一切,崇祯皇帝是毫不知情,他对于锦衣卫和东厂还是无比信任,尤其是东厂密探所刺探和暗访到的情报。 崇祯皇帝因此对于张诚也是极度信任,他一心想要将张诚扶持起来,不止是为他平定流寇和鞑虏,更是想要借助这一外力,来制衡已经逐渐失控的文官集团。 此前,崇祯皇帝也曾对满朝文武诸臣深感失望,也曾想过要起用明初与成祖时期的勋臣后裔,说他们“毕竟是我家世官”,以此来制衡文官集团的势力,实现中兴大明的愿望。 为此,崇祯皇帝还特意恢复了已经停止近两百年的勋臣后裔骑射比武,可当他在煤山举行亲阅仪式后,却大失所望。 本是想着从中选拔精勇干练之才,“以备干城之用”,可这次仪式上就只有襄城伯李国桢一人,能够连中六箭,而其他勋臣后裔则都是表现不佳,难堪大用。 满朝勋贵之后裔又何止百人,而最后被选拔起用的勋臣后裔就只有襄城伯李国桢、抚宁侯朱国弼、诚意伯刘孔昭、忻诚伯赵之龙等寥寥数人而已。 朝臣昏聩不忠,只知党争政争不断,武将个个贪财,又怯弱不能战,而今满朝勋贵更是几乎无人可用,那种绝望是有多么折磨人? 张诚却恰恰在这时出现,他就如同是为崇祯皇帝量身定做的一位救世能臣武将般,就这么神奇地出现在大明末世。 世间的种种巧合,皆有其缘,总不会无缘无故的生出一些事情来。 或许是上苍也不忍看到,中华两百年文字狱大兴,思想禁锢,终落后于世界大潮,致使遭受百年之屈辱。 才在这一世,送张诚来到这个大明末世,看他能否创造出一个不一样的大明! ………… 宣府军驻地依旧是一片沉寂,可这种沉寂却给人无比压抑的感觉,似乎每时每刻都有可能会发生大事一般。 整个黄土岭从上到下,尽是各色旌旗迎风招展,当然其中最多的还是红色的旗帜。 张诚立身在山腰部,正对着小凌河的一处石头城堡的平台上,望着远处的小凌河,从河岸边开始一片片红色旌旗,向着黄土岭这边延展过来。 红色,是喜庆的颜色,也是热血的颜色。 然红色的旗帜,对于张诚而言更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那是英雄用鲜血所染红的! 红旗的信念,可以说早就深深根植在张诚的心中,作为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人,他心中对于红旗的执念不可磨灭。 张诚之所以对于大明情有独钟,除了因为大明王朝是中华最后的绝唱,更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豪气与悲壮。 大明王朝的气节,就如正德年间四川右布政使敖英,在他的笔记中所言:“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除此之外,大明属火德,因此尚红,然对于张诚而言,红色又有其极为特殊的意义,这也是他钟情于大明的一个因素。 就在他心中无限畅想之际,车营游击魏知策走到身前,禀道:“大帅,各营都已集结完毕,等待大帅示下。” 张诚收回目光,落在魏知策的身上,对他说道:“洪督还是没有让我等闲着,如今大军北进,而你却要留守黄土岭,心中可有怨言?” 魏知策却不以为意,他直言:“知策追随大帅,不求建功,只为杀奴。然我宣府军杀奴,亦与知策杀奴无异。怎会心有怨言!”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随本帅杀奴 张诚在接到蓟辽总督行辕的军令前,宣府军就一直处于备战状态,虽然此前并没有调宣府军出战的计划,但张诚又岂是甘于寂寞之人? 他脑子里坚信一句话:“成功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不管总督行辕会不会调宣府军出战,宣府军都要时刻做好战斗准备,这里毕竟是在交战区,战斗随时都有可能打响。 狼之所以是狼,因为他时刻都保持着最旺盛的斗志。 宣府军的行军条例里就有明文规定,在自己后方如何行军与驻营,在敌占区又该如何行军与驻营。 但是,在交战区范围内则应该时刻做好战斗准备,且行军与驻营皆应以作战的标准来执行,因为一个疏忽所造成的后果,往往都是难以估量。 就在刚刚得到总督行辕的旗牌官传令后,只一刻钟的功夫,宣府军赤城营、战车右部,以及虎卫营、家丁队,还有老将郭英贤的督标营骑兵便集结完毕。 张诚策马立在大军前面,由于他本就身形高挑,再加战马也是雄壮,竟比身旁的总监军张若麒、兵宪张斗整整高出近两个头来。 就连他身后的郭英贤、贺飚、张国栋、魏知策、林芳平、黄保忠等诸将,也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 再加上,张诚一身明亮的御赐金色战甲,真就如鹤立鸡群一般! 这一次,张诚因心知此战干系重大,他也不敢轻忽慢待,一番思索之下才做出如此决定。 由魏知策与贺飚二人留守黄土岭,而李际遇的登封营与何振雄的镇标左营将士,再加辎车两部兵马也是留在黄土岭驻防,统由魏知策与贺飚指挥调度。 同时,张诚还给贺飚留下一面铜制的军符,凭此铜符,即可随时调用驻防河口的匡永忠与唐先成两部宣府兵马。 由此便可使得黄土岭、河口防线,能够做到统一指挥,至于李辅明的山西镇兵马,自然是唯宣府军马首是瞻。 黄土岭对面虽然驻有鞑子正蓝旗的万余人马,但其中的包衣跟役去除后,也有六七千的战兵而已,何况这其中还有千余汉军和数百朝鲜军。 就这不足万人的鞑子战兵,若是想渡河来攻,张诚估计凭登封营、镇标左营这近四千战士,再加上辎车两部的二百门火炮与两千多战士,进攻或有不足,然固守河岸必然无虑。 更何况,若是奴贼拼了命来攻,贺飚凭张诚所留铜符,还可调用匡永忠、唐先成两部兵马回援,甚至可调李辅明部兵马回援。 如此安排,黄土岭必然无失! 虽然,蓟辽总督洪承畴有令,要宁前兵备道张斗率他的标营兵马驻守黄土岭,但张斗的标营虽然也十分精勇,却也只有两千将士。 且张诚以为,凡事不可倚靠他人,如黄土岭这等重要地方,更是不可能完全托付于他人,所以才会留驻数营兵马在此。 而以骑兵为主的督标营、虎卫营、家丁队,再加上赤城步营都将集结待命,随时准备遵令出战奴贼。 当然,为了增加大军的火力,张诚更是命战车右部也集结待命,到时随大军一同出战。 苟长生现在已是战车右部的千总官,想当初巨鹿之战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军中甲长,而当初的护兵王三虎,此刻也已成长为辎车中部的千总官。 当初,追随着张诚、张岩叔侄二人共同进京勤王的老军,只要现今还在宣府军中,大多都已被提拔使用,成为各营的中下级军官,甚至是一营主将。 就说张诚现在麾下各营的主将,除却魏知策、靳勇、李际遇等少数几人,大多都是当初巨鹿之战的老弟兄。 而各营中的千总之职,更几乎尽是当初参加过巨鹿之战的老弟兄充任。 可以说张诚的起点,并非马坊之战、石桥之战后被升任游击,而恰恰是他人生第一次滑铁卢。 巨鹿之战,才是张诚真正的起点,正是巨鹿一战让他收获了一批忠诚的部下,也让他失去了自家叔父与督臣卢象升的束缚,得以自展才华,一逞胸中抱负。 现今,张诚宣府军中的核心骨干,仍然是以巨鹿之战存活下来的老弟兄为主,辅以在宣北招募的头两批战士。 而如李际遇、郭英贤、何振雄、匡永忠、唐先成、黄保忠等等诸人,在此刻加入到张诚的麾下,可以说正当其时。 他们将成为张诚顺利掌控宣府全镇的助力,属于是锦上添花,而非是雪中送炭。 不过,依着他们各人的表现,以及对于张诚的忠诚度,将来也会陆续走进张诚的核心圈子内,只是必然会有先后之别。 而现在已经进入张诚核心圈子的各将各官,将来若是见利忘义,生出异心,又或是因自己天资有限,无法跟上张诚宣府集团的进步速度,也会陆续被淘汰掉。 历史就是这样,不会因为缺失了某人而停止前进,无非是放慢一些速度罢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各人身份地位的改变,内心也会生出这样、那样的变化,有的会越变越好,而有的确是越变越膨胀,被自己的贪欲所支配,也终将被淘汰。 也有的人会在到达一定地位时,停止前进的脚步,无法再继续前进,当然这些人还是对张诚忠心耿耿,只是不能陪着张诚继续向更高理想奋斗。 对于这一部分人,张诚自然会给他们各自寻找一处合适的位置,使其安养晚年,继续做自己伟大事业的守护者。 就好比现在,原宣府总兵杨国柱的家丁们就已经完全融入到虎卫营中,只不过,张诚现在还没有腾出精力将家丁队彻底整合进虎卫营,所以仍然独立成一部兵马。 而郭英贤的督标营也已融入到宣府军的氛围之中,毕竟待遇摆在这里,就算宣府军中军规军律极严苛,但那也是各人的本职。 自古以来,这当兵吃粮天经地义,但当了兵就要遵守当兵的规矩,他也是天经地义,其实,只要能够管吃饱和按期关饷,大明各处边镇的战士也并非一无是处。 君不见,那些大明官军打流寇不行,打鞑虏也不行,可一旦被流寇或是鞑虏收编后,反过来再打明军,却是能够一个顶俩。 张诚相信,流寇和鞑虏能做到的事,自己也一定能够做到! 钱粮虽然难得,但也并非是毫无办法,只要肯动脑子,再加上胆大心细,总有各种方法搞钱搞粮。 更何况,自己又不是要养起整个宣府镇的大明官军,只需要将忠诚于自己的这数万战士养好,便足矣纵横四海,傲视群雄! 就如前时投靠自己的郭英贤、何振雄、匡永忠、唐先成几人麾下兵马,在得知自己要为他们理清欠饷之时,发出的那一声声欢呼。 便如同是所有大明官军的呼声一般! 当然,张诚此番援辽虽然带了许多银钱,却也不足以为他们这数千人补满欠饷,但即使只是先发了一部分,便足可使他们兴奋不已。 要知道,这些大头兵可有多少个月,未曾见过银子了? 当他们如愿以偿的领到饷银之后,各营中的千总、百户官们一个个成群结队,来到张诚身前俯身下拜,尽皆表示愿誓死追随,以死相报。 是个人都知道,当兵可不是个好去处,那是刀头舔血,随时都有可能战死疆场,甚至连尸骨都无法还乡安葬。 所以,这些个大头兵其实并不怕死,但让他们白白卖命,心中自然怨气冲天,又何谈军心士气,其战斗力也必定荡然无存。 可现在张诚答应他们,会为其补足此前的欠饷,且在阵前先关饷一半,军心士气大涨,人人都吼着:“愿追随张大帅征战,愿为张大帅效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前宣府总兵杨国柱麾下将士投靠张诚之后,除了按期关饷之外,还是顿顿饱食,而且三天便有一顿肉食,这在以前可是只有杨国柱家丁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因此种种变化的刺激之下,投靠过来的宣府军中,从上到下,所有的将士都想着要知恩图报,阵前奋勇杀奴,才对得起张大帅赏的饭食和饷银。 “杀奴……杀奴……杀奴……杀……” 军阵中响起一阵阵高呼,声闻数里之外,连在黄土岭上下驻守的宣府军将士,都齐声应喝起来。 良久,张诚才挥手示意众将士停下,他策马驰出,在军阵前往来奔腾两个来回,才在正中勒马站定,高声喝令道:“诸军儿郎们,督臣有令,我宣府将士要北上渡过小凌河,在锦州城下与奴激战。” “杀奴……杀奴……杀奴……” 又是一阵高昂激荡的怒吼声响起。 待众将士喊罢,张诚才又高声喝道:“锦州城内祖帅已固守年余,今薪材断绝,日日生啖粮谷为食,其状甚惨。 我等奉皇命援辽,已数月之久,而今正是我等报效国家,驱除鞑虏之时,尔等随本帅杀奴,当阵前奋勇,绝不可做懦弱胆怯之徒。 但有临阵畏怯不前者,立斩不赦!” “杀奴……杀奴……杀……” 将士们用声声怒吼,响应着张诚的喝令。 过了片刻,喊声停歇后,张诚策在战马上抽出腰间御赐的宝剑,大声喝令:“全军开拔,目标小凌河,与大同镇王总兵汇合一处。” 他高举着手中宝剑,大声喊道:“杀奴!” “杀奴……杀……杀……” 宣府镇大军近万人马,在声声怒吼中次第开拔,他们沿着小凌河道一路往北,向着北面大同镇兵马驻地,小凌河自西向南的河弯处行去。 ………… 望着缓缓行去的军阵,那一队队精骑,一列列雄壮的步卒,一排排威武霸气的战车,他们共同组成了宣府军出征的战阵。 虽数千步骑车协同开拔,然却能井然有序。 老将郭英贤率领着镇标营骑兵在前急进,其后是张国栋率着赤城营战士组成的步阵,最后则是千总苟长生率领的战车右部。 气势最为恢弘的也是战车右部的车阵,他们两辆战车为一个横列,并排行进,每一个竖排各有三十辆战车,每辆战车又有二十名军士随行。 整个车阵行进的阵列,竟比镇标营和赤城营加在一起,还要长上许多。 这些偏厢战车比辎车略小一些,全车满载后重达六百余斤,需用二匹健壮的骡马方可牵拉行进,且每辆战车上还装备有二门轻便佛狼机炮,并装载相应的子铳、药包、铅弹等诸物。 如此,一个战车营六十辆战车,就有佛朗机炮一百二十门,可以为大军提供持续而有力的火炮支援。 且每辆战车更配备军士二十人,他们分作正奇二队,其正兵队有十人,分别为车长、副车长、驳手、副驳手、炮手、装填手等。 而奇兵队的十人,则均为鸟铳手并兼枪棍刀盾杀手之能,其职责既为护卫战车的安全,当然战时若有需要,他们也可以布置到前面,充任战兵之用。 战车营共有官军一千三百人,其中奇兵队战士就有六百人,而且还有一支近百人的骑兵队,是车营的机动力量,平时担负战场侦查任务,必要时也可作为突击力量使用。 所以,宣府军的战车营并非是只能据车结阵打炮,他们一样可以作为战兵出击,与敌人热血搏杀。 即使是车营正兵队战士,如果佛郎机的子铳全部打光,也同样可是上阵打铳击敌,甚至持刀矛肉搏血战,也不算难事,虽不可与赤城营步卒相比。 但却也未必逊色于其他各镇总兵麾下步卒! 张斗策骑跟在张诚身边,面色沉重地说道:“今日之战,督臣终归是有些急切了。” 张若麒闻言显出一副若有所思之状,自打王承恩到来之后,他隐然有被边缘化的趋势。 对于洪承畴的军略布置,如王承恩不反对,他也不好多言,因此才一直留在娘娘庙这边专司粮草转运供应之事。 可张诚却对张斗之言不以为意,他笑道:“锦州之危,已是迫在眉睫,如不尽速解围,一旦锦州陷落,辽事再难有作为,援辽王师也将成为一时之笑柄。” 他最后更说道:“此番渡河北攻奴贼,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督臣亦是别无所选,才会兵行险着,趁奴酋洪太离去,鞑虏连连受挫,而军心锐气不在之时,力求一战而解锦围。” 张诚停住胯下战马,望着行进的军阵,道:“事已至此,惟有奋力一战,但只奋勇杀奴,就算未能解得锦围,也不至于大败亏输!” (本章完)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我帮你练兵,如何? 援辽王师总监军张若麒与宁前兵备道张斗二人,策在马上望着张诚在虎卫营与家丁队的护卫下,渐渐远去的身影,二人也结伴策骑而回。 张若麒就对张斗说道:“镇朔将军此番北上,黄土岭守御重任,就全落在张兵宪肩上了。” 张斗骑在战马上笑着回道:“有劳总监忧心,张镇朔留驻黄土岭尚有四营兵马,过百战车,怎惧鞑虏来犯。” 他摇了摇头,皱眉说道:“本职真是想不明白,仅凭宣北贫瘠荒凉之边地,镇朔将军何以养成这过万精兵锐士?” “呵呵……” 张若麒意味深长的轻笑了几声,开口说道:“镇朔将军乃不世出的英雄豪杰,所行之事,处处超人之想象,岂是我等庸碌之辈,可以窥其真谛? 得之为将,实是朝廷之幸,大明之福啊!” 他说完这番话便策马急行而去,兵宪张斗望着张若麒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总监初来辽东之时,何等意气风发,趾高气昂,怎地如今却是如此……” 张斗不敢再往下细想,但心中对张诚的好奇却越发浓厚,不由脱口言道:“若得机缘,真想去宣镇看看,那方到底是如何一番景象?” 正巧魏知策跟随在身后,他与贺飚对望一眼,便即笑着开口道:“张兵宪如得前往宣府任职,我家大帅必定万分欢喜,北路军民也定必会夹道相迎。” 张斗闻言也是心中高兴,此时此刻的他对于宣府北路这个地方,可是充满了好奇,他百思不得其解,张诚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用这么一块不毛之地,养出来万余强军劲旅。 他不由搭话道:“辽东战事,前后历时两年余,如今已近尾声。不论今次战事结局如何,至多等到年底,待寒冬到来之时,就算仍未分出胜负,也必然会罢兵休战。” 张斗这时放缓了马速,等魏知策赶上来后,与他并辔而行,又说道:“若真到了那时,本官就向洪督和朝廷告个假,往宣府走走。” 魏知策忙接言道:“如此甚好,到时还请张兵宪提前通传一声,末将也好禀报我家大帅,往居庸关相迎才是。” “好,好,好。” 张斗笑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他心里却对此不以为然,暗自寻思着到时还是不提前相告的好,如此自己方能一窥宣府的真实情况。 ………… 未时三刻,宣府老将郭英贤便率领镇标营骑兵赶至小凌河拐弯处,而王朴的大同镇军马直到此刻,还没有完全渡过小凌河。 虽然,王朴这里是最后才接到渡河的军令,但其实也早已备好了渡河所需的小船与木排,更是连搭建浮桥的木桩、木板都备下了许多。 同时张诚也早料到可能会有此一招,便借着前次虎卫营出击小凌河东岸时,与龙武水师曾经有过合作。 虽说当初之所以能够请动龙武水师,既有总监军张若麒和兵宪张斗的薄面,但归根结底还是银子的力量最为强大。 而今次,当张诚得知洪承畴动用龙武水师进入小凌河,以支援宁远总兵吴三桂渡河的消息后,便在半途将龙武水师拦下,使了好些银子从中截留了几艘战船。 或许,这就是先见之明的好处,当然最为主要的还得遇事舍得使银子才行,就像张诚这样,如今与龙武水营副将姚泰亮已是十分交好的关系。 银子可是好东西,它真的能使鬼推磨! 龙武水营如今虽已大不如前,无法与当年蓟辽督师孙承宗组建时相比,但在辽东却也是不一般的存在。 辽东各镇每年所需粮谷军资无算,虽有陆路可走,但陆路转运太耗费人力,所以海运一途也是经常使用,大多都是由龙武水营操作。 且在清国征服朝鲜,又剪除东江镇之后,也经常派出船队袭扰大明辽东沿海,甚至还逼迫朝鲜水师出战。 正是因为这诸多因素的影响,龙武水营在辽东也日益受到重视,而且他们平时驻扎在觉华岛等各处海岛之上,并不参与辽东内陆诸般事务。 因此,与辽东当地将门也没有冲突,反而因为相互各有所需,互相利用之下,他们的关系反而十分融洽。 这也是他们愿意调用营中小型海船,进入内陆支援吴三桂渡河的原因之一,也因此而被张诚截留一些战船,使得王朴大同镇兵马渡河便捷了许多。 原本对过河十分不积极的大同总兵王朴,完全是在蓟辽总督洪承畴的逼迫之下,才命大同兵马渡河出战。 毕竟,张忠平率领那一千督标营将士在这里,无论如何,王朴也不敢不立刻传来渡河攻占北岸,并开始搭建浮桥。 其实,随王朴一同开拔前来此地,除了宣府游击张广达的骑营,千总于金的战车营,还有一万余民夫丁壮。 他们在战车营与龙武水营炮火的掩护下,奋勇争先的跳入冰冷河水中,开始快速搭建浮桥。 只见一艘艘小船横停在河水中,一根根长木被民夫丢入河里,将这些小船连接在一起,紧接着就是一块块木板,迅速的铺设在上面,便是一座简易的浮桥。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早在黄土岭驻扎的时候,张诚就多次组织民夫丁壮们操练搭建浮桥,因此他的军中本就不缺这些器械与木板等材料。 这一次,他派张广达和于金随大同军北上,也派出了宣府镇的随军民夫丁壮五六千人,带着搭桥的器材跟随。 正是有了他们的加入,大同军才能在极短时间内,迅速搭建起三座浮桥出来。 当然,王朴的大同军到达这里驻扎,已经两日有余,在这两天时间里,各营将士与民夫们也都没有闲着,他们一直在努力打制木排等搭桥所需器材。 不过,最为得力的还是因为他们在此之前,并未表现出强烈的渡河意愿,这也极大地迷惑了对岸的清军。 他们虽并未因此而撤防,但却因吴三桂的宁远军渡河势头过猛,也调了一些汉军前往支援,使得这里的火炮不足,竟被宣府战车营和龙武水营的战船完全压制。 正在催促麾下将士渡河的大同总兵王朴,一见宣府军马到来,便似看到救星一般,他急急上前热情地同郭英贤攀谈起来。 郭英贤可是毫不顾及王朴的总兵身份,才一见面,便即直言斥责他麾下兵马渡河缓慢,堵塞浮桥,已经影响到自己麾下骑兵过河北上。 王朴虽贵为总兵,可对此却也无可奈何,他一是给张诚面子,二是尊敬郭英贤是勇于杀奴的老将。 而且,如今他亲见宣府大军出动,正在心中欢喜之际,对于这些颜面上的小事,自然不会过于计较。 当下便急令自己的亲将王徵,速速让出两座浮桥来给宣府大军通行,而他则在郭英贤身边追问着张诚何时到来。 如此,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宣府总兵张诚才在虎卫营与家丁队的护卫下,策马奔来。 在一处地势略高的丘陵上,张诚举目观瞧,只见北边的小凌河上赫然现出三座浮桥,而在这三座浮桥上都是一辆辆战车,正小心翼翼的向着北岸推行。 “王哥哥,这大同镇过河可是慢了许多,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于金的战车营为何还未全营过河?” 张诚虽然口中称呼着“哥哥”,但他的面色已十分难看,王朴不知为何,见状竟心中惊慌不已。 他忙陪着笑脸在一旁说道:“都是镇内儿郎平素散漫惯了,这急令之下,各营伍间相互争抢,反倒进展缓慢,影响了大军渡河。” “嘿嘿……” 张诚一脸桀笑,忽地说道:“王哥,待辽东战事停歇,回返大同镇后,我派出一部兵马,帮哥哥分忧,好好操练操练大同儿郎,让这帮小子们也知道什么叫‘令行禁止’!” “如此甚好,如此最好。” 王朴虽然心里清楚,若是真的让张诚派人来操练自己大同镇兵马,恐怕操成之日,大同镇便即成了他张诚的后花园。 可他在此前已然表过态,大同镇一切皆以宣镇马首是瞻,而自己更是万事皆凭张诚一言而定,如今又怎能反悔? 只听他接着就说道:“哥哥就是平素宠着他们,才惯出这些臭毛病。诚如弟弟所言,确该好好整治整治这帮小子们,让他等知道敬畏之心,知晓军规军律。” “哈哈哈。” 张诚大笑着说道:“好。即使如此,那这个事就这般定啦!” 王朴还未及答话,就见虎卫营主将林芳平策骑奔来,大声禀道:“大帅,浮桥已然让了出来,咱是否即刻渡河?” 张诚闻报后,举目望去,果然看到最左边的浮桥,已然空了大半出来,似乎剩余的战车都改从另外两处浮桥渡河,特意将这一座让了出来。 “走。咱也过河去,看一看锦州城是个什么样子。”张诚说完便策马缓缓奔下丘陵。 王朴此刻也是心定胆壮起来,不知为何,只要是有张诚在自己身边,他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态,只见他策骑追上张诚,大声道:“对,也教鞑子知晓,我宣大兵马可不是好欺的!” “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放浪形骸的狂笑之声,张诚与王朴二人,一前一后策骑踏上浮桥,奔北而去。 ………… 此时,女儿河两岸的战场形势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密云总兵唐通有如神助一般,竟一路杀到了双子山西北的驿道浮桥前。 然清军又怎会让他轻易得逞,杜度引两千余清军虏骑在北岸牵制唐通,却命一众包衣跟役毁了浮桥。 望着女儿河上腾起的冲天火势,唐通自知无法扑灭,便不再强求,可大战之后,他的密云兵马也是疲惫不堪,只得再次撤回双子山,结阵防守,再不出战。 如此一来,这一边就形成了对峙之势,清军杜度所部无力夺回双子山,而唐通也只余防守之力。 再看蓟镇总兵白广恩,虽前时有辽东巡抚邱民仰的抚标营助阵,看似在北岸站稳了脚跟,但在济尔哈朗亲临前线之后,却发生了逆转。 济尔哈朗不愧是清国老将,他一眼看出白广恩所部实力最弱,便即调集重兵,趁白广恩不备之时,断然发起猛攻。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清军虏骑的身影,仿佛他们无处不在似的,在清军这一轮猛攻狠打之下。 白广恩的蓟镇兵马立时便溃败下来,他们一路向南奔逃,虽有镇标营参将马甫名与抚标营亲将赵宗武极力弹压,却完全无济于事。 然更为悲剧的确是,蓟镇这边搭建起来的浮桥原本有三座,可却被鞑贼虏骑第一次突进之时,放火焚毁一座,而后又被汉军贰鞑子的火炮击毁一座,还未来得及修缮。 现在一众溃兵慌不择路,许多人竟然奔向那两座已经毁坏的浮桥,一时间坠马落河者无数,许多将士本就不习水性,不是被淹死呛死,便是被追来的鞑子射杀在河中。 就算那些逃向未曾毁坏浮桥的蓟镇军卒,也因争相奔逃之下,互不相让,全都拥挤在浮桥上,再被后面冲来的溃兵一撞,同样坠河无数。 女儿河上飘浮的尽是大明官军尸身,冰冷的河水并未因蓟镇将士鲜血而变暖,但确确实实被染成通红一片,就好似这条河本就鲜红颜色一般。 在这一场溃败中,蓟镇左参将陈龟图、游击叶齐榜均战死于乱军之中,而蓟镇总兵白广恩在镇标营副将马甫名的护卫下,径直逃往山海镇马科驻扎的方向,这才免于身死阵前。 而辽东巡抚邱民仰却是万幸,他因留驻女儿河南岸坐镇指挥,而躲过了这一次的溃败奔逃之难,但他的抚标营却没有这么幸运。 这一战中,邱民仰的抚标营损失惨重,其伤亡将士近半,此后数年都未能再次恢复到今日战前的规模。 虽然白广恩的蓟镇兵马再次溃败,但马科的山海军却表现优异,或许是济尔哈朗调用鞑子大队攻打白广恩的缘故,也或许是王廷恩前屯卫兵马突然杀出的缘故。 马科所部非但坚守住原有的那处山岭,更是一度向北突进,迫使鞑贼就此退军数里,但王廷恩率军东向之后,他就只能固守山岭防线,再无力出击。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济尔哈朗这个老狐狸 吴三桂的宁远军兵马已然大部渡过了女儿河,在南岸只有数百健卒看护着营盘,余下皆是随军的民夫和壮丁。 宁远军在女儿河上拢共搭建起了四座浮桥,但其中只有两座浮桥是建在女儿河与小凌河交汇处,踏过了这座桥再往北便是锦州南关。 而另外两座浮桥却是建在了女儿河上,过河之后虽也是平川旷野,然却不可直抵锦州城下,在他们东北方数里外,被蜿蜒而过的小凌河挡住了去路。 如此一来,宁远军将士竟被分成了两部分,他们大部通过的是两河交汇处浮桥,属于是进入了锦州地界。 而另外的一部分兵马,则是通过位于女儿河上的两座浮桥,进入了女儿河与小凌河相夹的平川旷野之间。 这边只有胡心水与夏龙山的左右营三千余兵马,再加上另一游击高得捷的千余兵马,统共有五千宁远军战士。 对面的清军则是以汉军为主,另有扈什布率领的蒙古镶蓝旗兵马一部也在这边,他们通过东北面小凌河上的三座浮桥,可以快速转战到锦州城下。 虽然清军人马略多一些,然胡心水、夏龙山、高得捷等人部下也是骑兵居多,他们往来冲突,并未落了下风,反倒是与清军杀了个旗鼓相当,似乎还略占上风。 与之相同的是,从两河交汇处渡河而过的吴三桂宁远军大部,更是占尽上风,这边本就有近万人马的宁远军主力。 而且,东协总兵曹变蛟的人马也是从这里渡河,蓟辽镇两支最能战的边军兵马,汇聚一处,可不是凭谭泰的正黄旗和苏纳的蒙古镶白旗,所能够抗拒。 双方刚开始接战之时,谭泰就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但是他才刚刚接任满洲正黄旗的固山额真,正在急需表现的时刻,又怎肯轻易乞援? 谭泰就这样苦苦坚持,若只有吴三桂的宁远军马,或许再战上片刻,只要他能稳住阵脚,或许就可将吴三桂部明军击退。 可怎曾想,吴三桂这里确为明军重点突破的所在,随在曹变蛟所部兵马渡河北上,战场形势急转直下,明军瞬间便占据明显的优势。 谭泰不得已之下,只能派人急往睿亲王多尔衮处求援,但此时阿济格所部已经前往堵截大同总兵王朴,多尔衮可用之兵也不多了。 ………… 接到谭泰的求援后,多尔衮的心才终于稳定下来,现如今的明军,除了张诚的宣府兵马之外,已经全部露了踪迹。 而明军主攻的方位也能够确定,正是宁远吴三桂渡河北上所在,多尔衮当即传令,命满达海率满洲镶红旗勇士前往支援谭泰,一起夹击吴三桂部明军。 满达海大声接令,便率领旗中勇士急奔而去。 如此直到午时中刻,多尔衮又接到谭泰与满达海二人的求援,言明军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兵马势盛难挡,请求再派援兵助战。 几乎是与此同时,武英郡王阿济格那边也有军报传回,言在锦州南关外的小凌河北岸,发现有明军宣府的兵马,其势甚盛,请多尔衮务要重视。 阿济格就是这个样子,他虽然性格直爽,作战勇猛,但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言语莽撞,很多事情都不走脑子,且在战场之上从不轻易认输。 就如这一次,他一定是打不过大同、宣府明军,才派人回来报讯,要多尔衮务必重视张诚所部,其实这里面就有求助援军的意思。 多尔衮作为阿济格的亲弟弟,又如何不知道哥哥的毛病,更何况就算那边不是阿济格,他也定必重视。 毕竟,张诚可是击杀他亲弟弟豫亲王多铎的罪魁祸首,真正的元凶! 其实,阿济格特别提醒多尔衮务必重视,其意也是如此,杀弟之仇,如何可以不重视起来? 多尔衮沉思片刻,猛然下令,命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率领本旗勇士,立刻急速前往武英郡王阿济格那边听命行事。 拜音图闻令后,似乎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他犹豫着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巴,却终归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拜音图率着满洲镶黄旗出发后,睿亲王多尔衮又急命余下的满洲正白旗、蒙古正红旗兵马,以及各旗的巴牙喇勇士三千余人,立刻随他移营锦州南关。 随着军令传达,近两万余清国铁骑浩浩荡荡的奔腾而起,一片白色与红色的旌旗摇晃着向东南移动。 ………… 就在清国睿亲王多尔衮,率领着清军最后两旗精锐战士向锦州城南移营之时,西边战场上的形势,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清国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在击溃白广恩的蓟镇兵马与邱民仰抚标营后,并未沿着女儿河北岸向西,进攻马科的山海军。 这个老狐狸看出来,明军主力如今几乎都在女儿河北岸,南岸已然空虚,他指挥着满洲镶蓝旗与正红旗主力,竟然追上了浮桥。 在清军铁骑的追杀下,蓟镇的明军死伤惨重,逃到南岸者更是寥寥,而邱民仰的抚标营也是死伤过半。 只有那些沿着北岸一路向东逃窜的明军,才勉强能够有活下来的机会,就如蓟镇总兵白广恩,在镇标营亲将马甫名的护卫下,一路奔逃至马科军中,才得以活命。 济尔哈朗一踏上女儿河南岸,顿觉心情无比舒畅,在他的指挥之下,清军虏骑很快便即击退留守的明军。 辽东巡抚邱民仰也是自知不敌,他率着千余蓟镇和抚标营战士只得向东退却,并命人急报蓟辽总督洪承畴,请求火速派兵增援,否则后果将不可想象。 济尔哈朗轻松攻占女儿河南岸的蓟镇大营后,便即以此为自己的中军所在,并将麾下清军一分为二,以镶蓝旗向西奔双子山方向,支援杜度,又以硕託的正红旗往东追击邱民仰,其意实在抄马科的后路。 不得不说,济尔哈朗这一招玩得太过阴险,他丢下吴赖的蒙古正蓝旗在北岸,让他与马科的山海军苦苦支撑。 而自己却率领满洲八旗精锐勇士,直接杀入了明军的后方,一时间,真的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清军满洲镶蓝旗、正红旗在女儿河南岸纵横驰聘,无人能治。 ………… 这边,唐通虽然已经退守双子山防线,但他却仍然控制着西线战场上的主动权。 可就在唐通整顿兵马,准备再次主动出击,杀鞑子一个措手不及之时,却因为一个不可想象的事情,反倒使得他自己措手不及,乱了阵脚。 精明狡猾如唐通这般,也未能想到,清军竟然会从后面杀来,猛然捅了自己的屁股。 他密云镇此番出战将士过万,加上随行民夫壮丁更是近两万人马,自然不能都驻扎在双子山上,所以唐通便将部分辎重留在驻营双子山东面驿道旁的后营。 可满洲镶蓝旗的鞑子狂奔袭来,右翼营参将扈云通驻守后营,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组织有效抵抗,便被清军镶蓝旗鞑子突入阵内。 扈云通所部兵马并非是不能一战,只不过鞑子来得太突然,一时防备不及,才让其突入大营之内。 可如此一来,原本安顿在阵内的随军民夫,却因此惊慌失措起来,他们在营内乱冲瞎撞,虽然搅动得军心慌乱,但也阻滞了鞑子的进攻速度。 扈云通自知后营已然无法坚守,他忙召集身边的一众家丁亲兵,在营中四处放火,如此既可避免军资留给鞑子,又可迟滞鞑贼的突进。 同时,他更率领家丁们趁着鞑子尚未全部杀到,在营中左冲右突,将被分割在各处的右翼营将士尽量汇聚起来,一路向西面的双子山,且战且退。 在双子山下,扈云通与前来救援的游击将军刘承武汇合一处,他们依着山势结阵防守,才算彻底稳住阵脚。 望着双子山东面右翼营驻地一片火光,烟雾滚滚升腾,唐通的心中万分难受,他咬牙切齿的大声怒骂:“白广恩是干嘛吃的?竟使鞑子从他的汛地过来,真他娘的……” 他越骂越气,越气越恨,竟猛地抽出腰刀重重披在身旁的山石上,“咣当”一声,火星四溅,唐通恨声怒吼道:“真他奶奶地!” 但恨归恨,骂归骂,终归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唐通无法也只得考虑撤军一途,他深知明军主力如今都已渡河北上,女儿河南岸多是一些老弱留守。 而今,自己西面是杜度的数千虏骑,东面看旗色应该也是镶蓝旗的鞑子,只是暂时还不晓得到底有多少虏骑。 若是让他们两边汇合一处,自己东西两边受敌之攻打,断难防御,而更为可怕的是不知道是否会有援军前来。 其实,如果能够确定会有援军来救,唐通所部收缩防御,固守双子山防线,也不是不能支撑一个时辰。 但诸多的不确定因素在这里,唐通可不愿意冒着全军被击溃的风险,在双子山上固守待援。 他当机立断,马上组织密云镇全军突围,他急急召来自己镇标营亲将游击唐友仁,吩咐道:“立即集结全军,准备突围。” 唐友仁对于唐通的军令,自然是无条件执行,他大声应令后,便立即去召集人马,收拾军械,做突围而走的准备。 目前看来,比较理想的是杜度所部数千鞑子,并未前来攻打双子山防线,他们夺回驿道浮桥后,便即驻守该处,组织包衣阿哈们紧急抢修浮桥。 所以,唐通暂时还不担心被包围的风险,他现在所需考虑的就是突围的方向,到底是向东突围,返回驻地,还是向西突围,再折而向南回返松山。 向东原是最优选的上策,因为那边除了白广恩与马科的驻地,后面便是洪承畴的临时总督行辕所在,只要自己能够平安撤到洪承畴行辕,便不惧鞑子围攻。 可问题是,唐通直到现在也不能确定东面到底有多少鞑贼,试想一下,他们既然能从白广恩驻地方向杀来,足以证明白广恩的蓟镇兵马,已经彻底溃败。 唐通有一万个理由相信,东边若是只有一个镶蓝旗的鞑子,断然不会如此顺利就击溃白广恩的蓟镇军,因为他知道那边还有邱民仰的抚标营。 而现在鞑子能突进到这里,想必邱民仰的抚标营也被击溃败退,所以东面鞑子绝非少数。 但西面却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那边顺着驿道前行,便是浮桥所在,杜度的数千鞑子虏骑就驻扎那里。 虽说,西去二里处也可以转而向南,但那边都是山道,崎岖难行,自己这边近万将士和数千民夫,若是从那边撤退,不知要费多少时间。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左翼营参将程海山也快步奔上山来,他急急说道:“唐帅,东面鞑子来势汹汹,我师恐会腹背受敌呀。” 大战之际,唐通也是一改平时做派,他也是热情地迎上前去,说道:“本帅也有此顾虑,正想突围而走。” 他接着又问程海山道:“依程参将之见,我大军该往何处去?” 程海山见唐通问自己的意见,当下便直言道:“唐帅,末将以为,当往东边突围。” “哦。” 唐通的眼睛眯成一道缝,问道:“为何当往东突围?” 程海山似乎胸有成竹,只听他说道:“唐帅,东面虽有奴贼来袭,估摸着白总兵的蓟镇兵马,必然已被其击溃。 然十数里外便是洪督臣行辕所在,何其重要,岂能容奴贼在此猖狂,又怎能使之再威胁山海镇马总兵的后路。 末将想来,洪督臣此刻怕是已然得了信息,正派出督标营前来阻截奴贼,我等奔东面突围,只要冲破奴贼这边军阵,再行数里,便可与洪督臣援军相遇,何惧奴贼。” 唐通听完他的话,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后,才摇着头说道:“本帅以为,向东突围不可取。” 程海山闻言一愣,忙追问道:“唐帅,何出此言?若向东突围不可取,那向西突围,尽头便是焚毁的浮桥,我大军又向何处去? 何况,那边还有杜度的数千奴贼!” 正文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织明》是蜗牛非牛的第一本书,说句心里话,这本书蜗牛非牛自己是不满意的。 因为第一次写,手法生疏倒在其次,主要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对于写作的节奏把握得很不到位,而且自己的积累也严重不足,许多心中的想法就是写不出来。 自2021年的4月11日,开始发第一章到现在,能够保持一直有更新,说实话我自己都挺意外的。 记得在2022年7月,时值盛夏,我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被铁器割破,当时缝合了7针,“疼”倒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咱作为一个男人,总能挺一挺。 可缺少了右手的配合,打字速度明显就慢了下来,而且这一慢还严重影响了四路,那一段时间确实挺煎熬的。 不过,好坏终归是挺过来了,坚持没断更,也算对得起我自己。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十一七天乐”,节前的九月末时,书友“猎手老孟”发帖称:“十月来个日更一万,帮我冲个银盟。” 大家知道吗? 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個消息的时候,心脏都差点承受不住,当晚更是因此而失眠,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满脑子都是银盟,以及银盟之后的闪屏,收藏暴增,订阅暴涨,心中的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记得当时是9月24日,我发奋图强,在第二天坚持不补觉,而是拼尽全力的一心一意码字,希望能靠攒下的稿子,冲一冲日更一万。 但是,当天晚上我便心灰意冷下来,凭我自己的能力与水平,根本就无法做到这件事。 我,终于认清了事实。 可对于老孟书友,我心中还是十万分的感激加感谢,为此,我当时决定十月做不到日更一万,那就在七天假期,做到日更一万。 可惜的是,就这……就这我都没有做到,我只坚持了2天,才2天啊! 哎,想想真的是失败。 随着日复一日的写作,我更是深深感受到了写作的不易。 正月初一,别人在走亲访友的拜新年,在吃喝打牌娱乐,我在码字,当天更新4408字,据说当天一共有21779位起点作家,与我是一样的保持着更新。 七夕节,别人在约会,在庆祝,在快乐的游玩,我在码字,我在码字,当天更新4065字,据说当天一共有3458位起点作家,在社区讨论如何过节,而我选择了码字过。 中秋节,在与家人团聚之时,我也不忘码字,更新了4073字。 一路的坚持,不为别的,只为一路走来,一直在支持我的书友们。 如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猎手老孟,蝶豆花,lygaoo,调旧辞陈,绿树成荫,书友20200424155427111,无尽火域参上,笑红尘,蓝色溺爱,你是我の卑鄙,之心,暮色烟光等等书友。 尤其是蝶豆花,他更许多次默默帮着我发月票红包,真的感谢,真心感谢! 还有其他众多书友的支持,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感谢的话也不多说,我尽力在正常工作之余,将这本《织明》写到完本。 完本,是我对《织明》最后的倔强。 最后,祝愿所有的书友在兔年能身体健康,事事顺遂,天天开心。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唐通是个聪明人 女儿河南岸的双子山上,大明密云镇总兵唐通开口为参将程海山解惑道:“向东突围,不晓得鞑子有多少人马,且我师还有众多步卒,若是其后还有鞑子拦截,我骑兵或可突出去,然步卒与众多民夫,又如何逃脱?” 他接着又道:“而若是向西突围,虽有杜度数千奴贼拦路,然我师将士已与其厮杀半日,其与我一般,亦是饥疲交加,总是好对付些。 而我师也不必非得从驿道浮桥北渡,此处西行不到二里,便有一条山道,往南数里便是松山地界,虽说崎岖难行,却也利于步步为营,依托山势阻击奴贼。” 唐通语气坚定地继续说道:“如此,虽行军缓慢许多,但我师的步卒,还有那些民夫壮丁,却大多可得保全。” 程海山心中不由纳闷起来,唐总兵怎地突然爱惜起那些步卒和民夫,他百思不得其解,始终弄不明白唐通何以竟忽然就转了性? 最后,还是唐通亲自现身说法,为其解的惑,只听唐通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海山啊,你也见到东面鞑子,来势汹汹,其后必然还有大队虏骑,否则不敢如此放肆。 由此可见,白广恩所部必是全师尽溃,就连马科能不能保全都很难说,毕竟后路被断,军心必然涣散,士气无存,又如何自保?” 他接着继续道:“而今不论此战胜负,白广恩都是罪责难逃,马科亦难自保,而你我如何,则全看此番突围,能留存多少将士。 这个道理,你可懂得?” 经过唐通这一番语重心长的开导,程海山瞬间明了其意,当下单膝跪地,抱拳道:“唐帅思量周全,虑及长远,真教海山拜服不已。” 他起身又追问道:“下面该如何,全凭唐帅吩咐,海山定当奋勇效力,必不敢阵前含糊。” 程海山的这一轮反应,可着实让唐通感到意外,他的本意其实还在自保上,他对于白广恩与马科的判断,都十分正确。 而且,唐通对于突围方向的判断,也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更是因此而使得密云镇兵马得以保全,他也因此成为蓟镇各总兵中不容小觑的一员。 由此可见,能干到总兵这位置上,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废物! 至于白广恩之流,其实也并非是一无是处,只不过被贪念与怨恨所耽误了,再有就是时运不济,说白了就是运气不好而已。 其实,就好比唐通、白广恩、马科三人相比,他们之间并无多大的差距,唯一的区别或许正是心态与运气。 就如前次石门山大战,马科因私心作崇,在军略分派上厚此薄彼,终于参将何友仁的左翼营因民夫溃逃,而引发营啸。 局面就此一发而不可收拾,随后马科的山海军全师尽溃,更冲溃了蓟镇总兵白广恩的大营,使得他们两位总兵麾下人马大损,再无往日的威武。 而唐通确是一直小心谨慎,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该打的时候敢冲,该收的时候又能不贪功,永远将保存实力作为自己的第一要务。 所以说,唐通其实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聪明人总会比别人多看出来一步,甚至是两步、三步,他们总会为将来的后路做些考虑,所以才值得人们追随。 而今,参将程海山便是彻底被唐通所折服,他也大有真心投靠之意,这可以说是唐通的一个意外收获。 他心中狂喜,如果程海山能与自己一条心,那么自己势力大增之后,在密云镇可就真的是一手遮天,其他几位副、参、游,只能任凭自己拿捏。 唐通虽心下万分高兴,面上神色却丝毫未变,他上前一把拉住程海山,对他说道:“你我皆密云弟兄,何分彼此?” 他接着又继续道:“今番时运不济,被奴贼偷袭后路,实是不得不退,非我密云军之无能,想来督臣也不会怪责你我。 而蓟镇、山海镇如若真的全师尽溃,待这厢辽事了却,蓟镇必有调整,如有可能,本帅必会保荐老弟你升任副将。” 唐通说着轻轻拍了拍程海山的臂膀,再次激励他道:“若是再积些许战功,就是升作总兵,也未尝不可!” 程海山闻言自是喜出望外,他贴近唐通耳边,表忠心道:“唐帅放心,海山绝不负唐帅栽培,定当以唐帅马首是瞻。” 唐通的嘴角上扬,现出一丝笑意,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立刻叫来自己的家丁队头唐三,要他速速派人去将扈云通和刘承武也唤来,商议一下突围之事。 很快扈云通与刘承武便赶上山来,还未到近前,扈云通就大叫道:“唐帅,右营被鞑子偷袭,末将实在是顶不住,还望总兵莫要降罪啊!” 唐通挥了挥手,道:“鞑子来得突然,你我皆始料未及,非人之错,怎能怪罪扈参将。” 他也不多废话,直接了当道:“观如今的情势,我密云军马已不便继续固守双子山,否则有被奴贼围攻的危险。” 扈云通与刘承武也都有此想法,闻言不住点头以示赞同,只听唐通继续说道:“为今之计,只有突围一途,尚属可行。 我的意思,先顶着东面镶蓝旗鞑子,杀退其一波攻势,才好撤军而走。” 刘承武插言道:“唐帅,突围我等都是赞同,只是未知我等要向那方突围?” 唐通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一问题,而是拿眼光看向了左营参将程海山,只见程海山会意后,开口道:“我与唐帅商议过了,皆以为大军先往西行,再奔南而去,走乳峰山崖道。 虽说是路途崎岖,却正可依托山势,步步为营,阻奴贼追击,如此我大军众多步卒与民夫,也可得活。” 扈云通与刘承武对望了一眼,他们二人营中都是步卒占了大部,原本还在担忧,生怕唐通率着镇标营马兵先行突围,反将他们丢给鞑子。 如今,他二人听了程海山之言,心中的大石也终于落了下来,扈云通先出言道:“唐帅能顾念步卒与民夫,如此大仁大义,真是教人敬佩。 扈云通自请为大军断后,以赎未能固守营垒之罪。” “哈哈……” 唐通闻言竟纵声大笑起来,在几人的疑惑中,开口说道:“你我弟兄,何分彼此。” 扈云通闻言深受感动,就连一旁的程海山和刘承武也是动容,他们都想不明白自己总兵今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体恤。 扈云通更是说道:“请大帅分派,云通必不辱命!” 唐通道:“各营马兵都拿出来,由唐友仁统率,现在就往西去,在一里外结阵埋伏。程海山的左翼营立刻在双子山西面结阵,把战车、拒马都列于阵前,这些咱带不走,正好可以用来阻敌。”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几人,继续道:“待会,民夫们西行之后,右营将士先退,游营接着后退,一路向西急行。 而左营与我的标营抵住奴贼,使之不得追击右营与游营,待再杀退奴贼一波冲锋后,左营与标营再向西退却。 由马兵阻敌追击,如此交替掩护,在西边二里外,进入山谷崖道,便不惧奴贼了。” “唐帅真是好布置,只是如此一来,恐怕就要损失些战马了。” 刘承武不无遗憾的说着,他营中本就马兵不多,这战马更是稀缺,而山道崎岖难行,说不得又有多少战马会在这次撤退中,折断马腿,不得再战。 程海山在旁安慰他道:“这都是没法子的法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只要咱的将士们还在,战马总会有的。” “干他娘的白广恩,这犊子咋就让鞑子杀过来的?” ………… 白广恩率领着密云镇兵马突围而走之时,在锦州城内也杀出来一支劲旅,四千明军在副将祖大弼率领下,自西面的广顺门杀出。 他们虽然多是步卒,只有不到一千余骑兵,却个个犹如出笼的老虎一般,甫一出城便杀了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祖大弼率军冲突一阵后,并不恋战,而是迅速转向往南冲去,鞑子慌乱之际,竟不及调兵阻拦,这个效果也正与祖大寿所预料的相同。 此前,祖大寿一直在城中高塔上,观察着锦州城南的动静,对于吴三桂和王朴两部明军。一西一东相继渡河北上,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可有了前次里应外合未能成功的教训,这一次他也不敢贸贸然出击,他怕如果出城策应渡河的明军,一旦再次失败,那对于城内军心士气的打击,将是无法承受之重。 所以,直到祖大寿看见清国睿亲王多尔衮的大纛旗后,才下定决心要拼死一搏。 毕竟在小凌河北岸,明清双方已然杀破了天,战事之激烈,即使在锦州城内看去都使人心悸不已,由此可见明军的决心。 而今,更是将清军主帅睿亲王多尔衮都惊动,使他不得不亲自到锦州城南坐镇指挥,可知今日这一战之关键。 但即使如此,祖大寿也未敢于全师出城,仍然在城内留了数千人马,以防万一。 现在的锦州城内,还有能战的辽东勇士万余人,但骑兵却是不多,才只有不足两千之数,而今竟给祖大弼接近半数,可见祖大寿对此战也极为重视。 而且,他之所以没有选择从距离小凌河最近的南门出城,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祖大寿通过观察发现只要城南与城西的清军略多一些,看其旗色城南是伊拜的蒙古正白旗兵马,而城西则是布颜代的蒙古镶红旗兵马。 他与清军厮杀半生,对于清军各旗兵马多寡,战力如何,自然较别人更为熟悉,虽然都是蒙古八旗的鞑子,但其中还是有些差别。 相对来说,伊拜所部正白旗北虏,就比布颜代的镶红旗更为锐健勇猛一些,且伊拜所部足有近五千的骑兵,而布颜代所部仅有差不多四千骑而已。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锦州南关外,向来是鞑子防御的重点,那边除了有伊拜的蒙古正白旗骑士,还有许多鞑子包衣跟役,以及相当数量的汉军。 孔有德的天佑军一部,以及抽调汉军各旗炮手组建的乌真超哈炮营,也布设在这边,由此足见清军对锦州城南防线的重视程度。 再者,前次祖大弼率军出城突击,一度杀至第三道壕沟前,才被清军奋力截住,自那次以后,南关外的壕沟矮墙,又加深加固了许多。 当然,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出锦州东面的宁远门,那边原本有一部满洲正蓝旗的鞑子驻守,虽然在汉军各旗调走之后,又派来许多包衣跟役,但他们的战力终归有限。 可一旦从东门杀出,虽一时得势,但总是要往南关外突进,最后还是要与伊拜的蒙古正白旗,以及孔有德的天佑军交锋,而从西门杀出却不一样了。 祖大寿在高塔上看到明军分两股渡河,其一距离他较近,是在小凌河拐弯处,另一处距离他较远,是在女儿河与小凌河的交汇处。 然祖大寿却一眼认出较远那处,是吴三桂的宁远军旗号,相对来讲,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外甥,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大。 而且,对于吴三桂宁远军的实力,他也是十分清楚,其以麾下三千余家丁作为班底,组建起来的近两万宁远军,可是辽东地方上仅次于自己的存在。 正是因为这些原由,祖大寿最终才决定让自己的弟弟祖大弼,率军从西门杀出,先给鞑子一个措手不及,再转而向南,伺机从西南角落鞑子防守薄弱处突破。 只要祖大弼能与吴三桂顺利会师一处,那几乎就等于是解了锦州之围。 就算祖大弼不能突破鞑子的围锦防线,至少也可将一部分鞑子虏骑吸引过来,缓解来援明军的压力。 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当然,为了能够一战而解开锦围,祖大寿也做了另一手准备,在锦州南门内集结了三千死士,只要明军能进至南关外。 祖大寿便打算拼死一搏,派出自己的家丁死士,突破鞑子围堵,与来援明军汇合。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数典忘祖之徒尔 小凌河北岸,明军列成一座座军阵,在距离河岸一里外排布开来。 由宣府军和大同军共同组成的大明军阵,前排是错落有致的一座座方阵,阵前排列着拒马与战车,车上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正严整以待。 第一排共是六座方阵,中间两座方阵正是宣府战车左右营,他们前面立着一排拒马枪,其后各有六十辆战车,每十辆连在一起,中间各留有三步宽的过道,以便于营中战士出击。 两营之间相距约有三十步远,在他们两侧分别是大同镇镇标左翼营和右翼营的军阵,而最外面又是两个骑兵大阵护在两翼。 右边是宣府老将郭英贤的宣府镇标营,左边最外侧是张广达的骑兵营军阵,他们作为全军的突击力量,进可攻击奴贼大阵,退了守护自己军阵侧翼安全。 第一排军阵之后约百步处,又有四座明军阵列,居中是宣府军赤城营与王朴的镇标营,而赤城营之右是宣府军虎卫营,王朴镇标营的左翼大同游击侯芳轲的游兵营。 张诚的中军左右部近两千战士,以及黄保忠家丁队骑兵列阵在最后,与前面的赤城营相距约五十余步远,这里也是宣大军的中军帅台所在。 近两万的宣大军将士对面,是清国武英郡王阿济格率领的满洲镶白旗兵马,在他的两翼还有蒙古两黄旗的北虏骑兵。 再加上随行的包衣跟役,清军的兵力绝对超过了两万人马,这还不算他们阵前和外侧稀稀落落的汉军,还有三千多人。 清军摆出一个进攻性极强的鹤翼阵,两万多鞑子骑兵的主力大多集中于两翼,他们从东西两侧向南延伸,如同张开的双臂似乎要将明军全部包在其间。 ………… 宣大兵马中军大营中间有一处很高的土台,上面有几辆特殊的大车叠加起来的指挥台,大同总兵王朴与张诚一同站立台上。 王朴望着北面清军大阵前的几杆龙纛大旗,以及大旗下雄壮的清军骑阵,心中仍有余悸,但面上却是满脸笑容道:“幸亏张帅及时来援,否则我大同军马,可是要在奴贼手上吃了大亏。” 张诚面含微笑的放下手中千里镜,对他安慰道:“王总兵多虑,本帅看此间情形,奴贼虽来势汹汹,可未见得就在大同军这里讨得好处去。” 王朴见张诚如此说,反倒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指着北方远处说道:“幸亏张游击同于千户奋勇,否则还真难对付这些操蛋的贰鞑子。” 他说着不由骂骂咧咧起来:“他娘的,前时杀鞑子未必看得见他等身影,而今杀起自己人来,可是凶猛得很嘞。” 王朴似乎越说越气,他指着清军大阵方向,继续道:“孔有德这个操性,简直是忘了祖宗姓啥啦,想不到其以身投奴,竟变得如此凶猛。 真不知这厮咋想的,反过来杀自己人,竟也下得去手?真是愧对了这圣人的姓氏!” “数典忘祖之徒尔,王总兵何必与之计较。” 张诚淡淡说道:“似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之流,既已委身投奴,做这数典忘祖的贰鞑子,此等助纣为虐之徒,实比真夷更为可恶。 再有如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石廷柱、马光远之流,亦是如此,但凡落入本帅手中,必教他不得好死!” 王朴也是恨恨的接言道:“对,不能教他好死,要让他尝遍我大明各种酷刑,才好死去。” 张诚却不愿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他向王朴问道:“王总兵,锦州城已是近在眼前,今日合该大同军立功,可要阵前奋勇啊。” 王朴立刻接言:“张帅容禀,我大同军自午后渡河时起,便与贰鞑子厮杀不断,才在这北岸站住脚,虏骑便即杀来,任其如何冲突,我大同军始终未退一步。 殊为不易,殊为不易啊!” 见王朴如此,张诚看着也是好笑,却听王朴又道:“当然,也是幸有张游击的骑营,再加于千总的车营助阵,否则我大同军就算能有此战果,怕也是伤亡惨重。” 张诚闻言不语,他看着自家宣大军阵,近两万大军整齐列阵,无一丝杂乱,宣镇与大同镇此前并未一起演练过,能似今日这般已是难得。 而现在大同镇标营兵马,已有王朴的亲将王徵在阵中统率,所以他也无须回到自己的正兵营军中,便陪在张诚身边。 日已西斜,前方的宣大军虽才参战不久,但此刻的天时最是难熬,中午阳光火热烤人,而早晚却又是阴寒无比。 明清双方无论步骑都是顶盔披甲,现在个个都汗流浃背,却无一人敢于阵中解甲脱盔,毕竟军令如山,稍有违抗便是人头落地。 大同军此前并没有如此严厉,可他们现在被夹在宣府大军之间,左右皆是一片肃穆,竟使得他们也不敢稍有异动。 “近朱者赤,而近墨者黑”,所讲的恐怕就是这个道理! 如今的援辽大明官军之中,对于宣府军已尽皆生出一股敬畏之心,这其中尤以大同王朴、山西李辅明为甚。 就连当初看不起宣府军的辽东各将,现如今也都为之侧目,虽有些人在表面上仍是一副不以为然之态,但其心中也已对张诚万分重视。 而这一切可都是宣府军自己打出来的,如果不是累累军功铸就了宣府军今日的声威,辽东那些骄兵悍将又如何能够服气? 现在,面对兵力比自己多出将近万人的鞑子,张诚仍是丝毫无惧,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身旁王朴说道:“王总兵,咱可不能就这么同鞑子耗着,而要捉住时机,突破鞑子军阵,往锦州南关靠过去才行。” 王朴闻言深吸一口气,按照他的想法其实能守住北岸阵线,虽无大功,但亦是无过,根本就不需要硬冲鞑子军阵,徒增无谓的伤亡。 但此刻在张诚的面前,他却不敢将自己内心的想法透露出来,何况现在还有宣镇步骑大军与自己一同出战,他也觉得很有底气,更不会说出不支持的话来。 只听他道:“是,是该出击了,请张帅下令吧,大同军若是哪个敢不尽力,我第一个就砍了他的脑袋去。” 张诚笑着点头,对他说道:“如此就好。” 话音才落,便即大喝:“传本帅军令,一通炮后,左右车营炮轰清军;二通炮后,左翼张广达骑营出击,攻打鞑子右翼侧面;三通炮响时,大同镇左右翼同时出击,而左翼骑兵撤回。 告诉各营主将,今日之战,干系重大,但有畏怯不前,临战退缩者,立斩!” “喏。” 高台下,数名旗牌官策骑大声应令,转即便急奔而去,只留下一股烟尘向着四周飘散。 张诚却又大喝道:“传令,大同参将王徵、游击侯芳轲,宣府游击张国栋、千总林芳平,立刻整军备战,时刻关注中军令旗,依旗号进兵,听中军旗令出击,不得有误。 但有阵前失误者,革职拿办;不尊号令者,斩!” “喏。” 又是数名旗令官策马奔去。 大同总兵王朴听着张诚喝出一个个“斩”字,每一声喝出,他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似乎将要被斩的人就是他一般。 张诚也看到了王朴的反应,他虽在心中暗笑,但面上却也没有说什么。 ………… 眼看着旗令官战马奔驰的烟尘滚滚,很快便传到最前排的军阵之中,随之而来的是各营都动了起来。 然而大军虽在做着开战的准备,却是有条不紊,丝毫不显杂乱,各营将士都按照上官的要求,有的在清理炮膛、装填炮子,有的则在整理战甲和军器。 而骑兵们也为战马紧着鞍辔,尤其是左翼宣府军骑兵营战士,更是自褡裢里掏出一捧豆子,喂到了自己身旁战马的嘴里。 “嗵!” 一声号炮响过,接着就是一阵战鼓声音传来,随后前方各营军阵中也是一阵阵鼓声应和起来。 随着明军阵中鼓声大作,清军似乎也察觉出即将到来的危险,虽相距近一里有余,但通过千里镜仍可看到,清军骑阵正在向着两侧伸展。 突然,清军骑阵中旌旗摇动,大股虏骑猛地狠冲上来,似乎要一鼓作气突破明军防线,尤其是他们两翼的虏骑,其来势更为猛烈。 “轰!轰!轰!……” 几乎与此同时,明军前排中间两座军阵上炮声隆隆,烟雾瞬间弥漫整个军阵,犹似仙境一般。 一发发实心的铁炮子轰射而去,在急奔而来的清军骑阵中落下,几乎每一颗炮子都能击中至少一名鞑子虏骑。 更有些炮子在虏骑阵中不住弹跳,以十分不规则的路线在骑阵中四下激荡,但即使如此,仍然无法阻止他们向南奔腾,真是悍不畏死的鞑贼。 “嗵!” 第二声号炮响起,随着战鼓声声,前排明军左翼骑兵阵也向前移动起来。 明军左翼骑兵分成了三个波次,最前的是五百轻骑兵,他们奔驰最快,每个人都是左手持缰向前急奔,右手紧握一杆短手铳。 在轻骑外侧是三百重骑兵,他们紧跟在轻骑兵之后,前后相距约二三十步,而左右也隔着十步的距离。 这些重骑兵们都是一人双马,自己策骑的战马上除了鞍辔,别无他物,而在这匹战马之旁,还紧跟着一匹更为健硕的战马,竟是与重骑兵一样,也披着战甲具装。 而在最外侧则又是四百的骑兵,他们身上盔甲虽是一般模样,然各人的兵器却是五花八门,啥玩意都有。 正是蒙古千户莫日根的三百蒙骑和胡大有的一百游骑,他们落后于重骑有三四十步远,且队列散得更开,呜嗷喊叫着向北奔驰而去,声势竟是三队骑兵中最大的一股。 而在张广达骑兵营驻地上,还有四五百的骑兵正散布四周,严阵以待的警戒着,他们便是骑营辎兵部的辅兵,虽然也都是按战兵管理和操练,但却总是不被允许出战,只负责一些警戒和杂役的事务。 很快,小凌河北岸明清大军的西面,双方的骑兵最先接战在一处。 双方将士都大声嘶吼着各自最为熟悉的口号,喊杀之声响彻天际,似乎都盖过了两个车营的炮声。 就在双方接战的一瞬间,轻骑部千总王铁人大吼:“宣府军……” 他身旁的轻骑们立时接着吼道:“威武……威武……” 就在这一声声“威武”的怒吼中,“砰!砰!砰!”的爆响接连不断,迎面冲来的鞑子虏骑在吱哇怪叫中,不断惨嚎着跌落马下。 当然,宣府军轻骑兵中也有许多人,被鞑子投射的标枪、飞斧等物击中,惨叫着随着“噗!嘭!”等声之后,也是不断传出。 好在宣府军轻骑兵都是骑术精湛的战士,他们许多人虽被鞑子投枪、飞斧射中,但却能忍着疼痛抓紧战马缰绳,或者死死抱住战马脖项,使自己不至于落马。 虽然也有一些战士,被鞑子标枪射中身体要害,又或是被飞斧、铁骨朵等物砸中脑袋,而跌落马下,他们在战马奔腾之际落马,怕是大多不得生还。 即使跌落战后,一时并不得死,但后面战马奔腾之间,又如何保证不踩踏到前面落马的将士? “杀!” 就在宣府轻骑兵与鞑子交锋的一瞬间,紧随其后的重骑兵们却略微放缓了马速,他们跟随主将张广达发出齐声低吼。 所有的三百名重骑兵将士,齐刷刷地从骑乘战马上,翻身换乘了旁边披挂具装的高头大马之上。 他们迅速转换成六骑一排的骑阵,一共是五十个横排,犹如一柄长刀般,直直冲入清军右翼虏骑阵列之中。 宣府军骑兵营的重骑兵,都是身着统一的重甲,除了精挑细选的战马披挂具装皮甲外,就连骑士们的武器也都是统一配备的虎枪。 前面五排重骑兵,个个都是以左手持着缰绳,稳稳控制住战马的速度,右手则握持住长长的虎枪,并将枪尾夹持在腋下以增加稳定性。 战马具装的重骑士就好比后世的坦克一般,他们就像是一堵堵坚如磐石的铁墙,而探出在前的一杆杆虎枪,更是徐徐如林。 枪尖上闪出的股股寒光,与铁盔铁甲映出的寒光相辉映,冲入清军虏骑阵中,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一路横冲直撞而去。 正文 第三百章:宣府铁骑,所向披靡 宣府军骑兵营的蒙骑部战士,全都是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汉子,他们个个骑术精湛,仅仅使用双腿就可控马急奔。 不过,他们多年养成的习惯难以更改,虽对云州短手铳这战场杀敌利器,也是十分喜爱,却始终用不习惯,三百蒙骑之中就有近半数骑士,仍然觉得还是飞斧这一类投掷兵器顺手。 蒙骑队与前边的重骑又是不同,他们散得更开,虽加上游骑也只有四百骑士,但散开之后的阵型却比最前面的五百轻骑看上去更人马众多。 蒙古骑士们在距离***虏骑还有三十步的时候,便兜马向外侧斜斜奔去,与此同时,又是一阵手铳「砰!砰!」之声不断。 两军交错之间,一柄柄飞斧、铁骨朵等投掷兵器,在明清双方互相飞射不断,虽然双方都有被投中者,哀嚎惨叫不断,却鲜有落马者。 不过,那些被短手铳击中的***虏骑,可是纷纷应声落马,毕竟是火药的动能远大于人的臂力,火药爆燃迸发瞬间,近距离击中虏贼,贼即飞身落马,就算击中奔驰中的战马,也可将其一铳击倒。 而那一百游骑兵却是往相反方向奔去,顺便将重骑兵们换乘后剩下的马匹圈在了骑阵之中。 游骑本就是军中夜不收组成,虽几经改革后,一部转到虎卫营,一部加入贼寇,还有留在沇河陈忠军里,还有一部分在河南、北直隶各处占山称王。 骑营游骑部中只余现在这一百老夜不收,他们个个也都是骑术精湛,并且都对战马的习性很是了解,只见他们对着清军虏骑打了一排手铳后,便即呼啸着驱赶重骑兵留下的战马,往自家阵中奔回。 此时,轻骑兵们也已与***脱离了厮杀,正斜斜奔这边同游骑兵汇合后,一起奔回军阵。 他们身后数十步外,***虏骑呜嗷狂叫着策马追击而来,虽然投射的投枪、飞斧等越来越少,但追在前排的虏骑却纷纷掏出鞑弓,射出一支支大礼披箭。 如此纵马奔驰之际,***射出的箭矢准头肯定也没有下马步射那般厉害,但在他们前方满是明军宣府骑兵,根本就无须瞄准。 不过,宣府骑兵们的盔甲都很齐备,算起来应该是大明官军中装备最好的一支骑兵,***射来的箭矢虽「嗖嗖……」飞过,「叮叮当当」的声音不停,却伤亡无几。 但是偶尔也有战马被箭矢射中,他们吃痛之下,自然是发力疾奔,***的箭矢再是凶狠,也不敢与火铳射出的弹子相比,并不能一箭就将身强体健的战马射倒。 虽然伤亡不大,可那些吃痛狂奔的战马,却也使得宣府轻骑兵的队列为之一乱,时不时就有轻骑兵的坐骑被冲撞得东倒西歪,马上轻骑兵也有些跌落马下。 好在他们操练日久,大多都能够在落马一瞬间,抓住身旁同伴递过来的手臂,腾身再跃上同伴的战马,双人一骑往自家军阵急急奔回。 ………… 「嗵!」 几乎就在重骑兵一头撞进***虏骑阵中的同时,宣大联军的中军所在传出第三声号炮。 大同镇左翼营与右翼营的数千将士们,踩着「咚咚」的鼓点开始向前进兵,他们最前排是近百辆小型战车。 这种小型战车的前面装有挡板挨牌,其左右两侧的挨牌在车停下后,也可打开用一截木桩固定之地上,而车板上装有一门小炮,可以轰射敌军。 小型战车宽有三尺余,仅需四人即可推动前行,前排加两侧的三块挨牌展开后,可以为战车后的将士提供近一丈的防护宽度。 战车后面就是密实的两排盾阵,他们每一个横排有百名盾兵,一个盾阵就是二百盾兵,五个盾阵共计有一千名盾兵。 其后则是一排排枪兵,而在枪兵 身后还有三排弓箭手,他们握弓持箭,已经都做好了远距抛射的准备。 在他们对面五百步外,虏骑汹汹,马蹄踏地的声音震耳欲聋,大同军左右翼营的将士心中也是阵阵发慌。 但在各队官的声声喝令之下,他们也只能迈着沉重的脚步前行,可颤抖的帽缨和枪尖完美地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恐惧之意。 就在他们身后,两部战车营「轰隆隆」的炮声不断,为他们增加了些许底气,若不然恐怕上官的喝令,也无法驱散他们心中的畏怯。 「停。」 「接挨牌……」 「火炮预备!」 随着一声声喝令,最前面的战车整齐地停止在原地,军士迅速跑到车旁将两侧挨牌展开,并落稳支撑的木桩,一辆辆战车相连接在一起,就犹似一道坚固的木墙。 「落盾!」 一排排大盾齐刷刷的落在地上,在战车之后十步外,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盾墙,五队盾阵之间各相距二十余步。 「长枪探出……」 紧随盾阵之后的枪兵也快速上前,依着上官喝令将一杆杆长枪,从各盾牌上面的缝隙间向前探出。 真是盾阵入墙,长枪如林。 此时此刻的盾阵,就像是一个全身收缩起来的大刺猬似的,将自己保护在外面的尖刺之内。 「弓箭手,射!」 三排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听到喝令后,立刻张弓搭箭,一支支划破长空向着***虏骑奔来的方向飞射而去。 「射……射……」 随着一声声喝令,一蓬蓬箭矢飞射而出,大有遮天蔽日之感。 似如此抛射而去的箭矢,对于身披重甲的***虏骑来说,杀伤力还是很有限,其最大的作用无非是给敌人强大的压迫感,再有便是偶尔射中虏骑胯下战马,也会破坏其冲锋的阵势。 ………… 此时,左翼出击的宣府骑兵正在撤退回来,但蒙骑部的三百骑士却没有奔回,而是向着***骑阵外的西北旷野驰去。 清军右翼是图赖所率领的蒙古镶黄旗兵马,他们中的一些精锐竟然是一骑双马,大多骑士的手里都抓着弓矢,策马奔腾之际总是能抓住时机射出一支利箭。 幸而,宣府军蒙骑部的战士也都是与他们一样,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控马骑射的技艺并不输于他们。 骑射之术精湛的骑士也都很会躲箭,他们并非是傻傻的控马疾奔,而是随着战马颠簸的节奏,自己的身体也前后左右摇晃不定,使对手很难找寻到规律射中自己。 而那些真正精于骑射的蒙古勇士,更是能够在策马奔驰之时,随手接住射来的箭矢,并使用自己的弓将这支箭,再还给它的主人。 莫日根率领着麾下蒙古精骑策马急奔,他们并不与镶黄旗北虏骑兵纠缠,只是远远与之对射,却催马沿着镶黄旗北虏的西边与其交错而过。 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前去接应已经冲入***阵内的张广达等重骑兵,毕竟重骑兵人马尽皆披甲,虽个个强如坦克,却是不能持久。 图赖也非是浪得虚名,他一面组织旗下北虏勇士堵截张广达等重骑,又一面分兵追击莫日根他们这一队蒙古骑兵。 双方虽然同属一个种族,然因各自部族的利益不同,却是分别效力于敌对的两方势力,战场厮杀之际也同样都向对方下了死手。 图赖就最是痛恨这些为汉人效力的败类,他派出旗下最精锐的一队骑兵紧紧追赶着莫日根他们。 而莫日根也同样对图赖他们恨之入骨,正是因为图赖他们投顺了后金***,才使得***实力大增,反过来又屠杀奴役自己的部族。 他们互相视对方为「蒙女干」和「叛徒」,完全势同水火,将对方视为各自的死仇死敌一般,每一支箭都瞄着对方的要害射去,一旦射中都是要命的存在。 突然,蒙古镶黄旗大阵右侧一阵骚乱,只见阳光下,一支闪着冰冷寒光的铁甲重骑,自镶黄旗北虏阵内冲杀而出。 铁骑的怒吼与北虏的惨叫交相呼应,他们奔驰的速度并不快,而且因为人马都披甲,想快也快不起来。 但就是这种不快不慢的速度,却使得他们始终保持着铁甲骑阵的严整与统一,与冲入蒙古镶黄旗军阵时一样,冲出来的宣府铁骑仍然保持着五人一个横排的队列。 他们冲出北虏骑阵后,并未急于转变方向,以整齐的阵势继续向西边旷野中奔去,在他们的两侧和后方,无数的清军利箭向着他们飞射。 「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这些箭矢射在铁甲和战马的披甲具装上,却是无力穿透这些防护,纷纷掉落在宣府铁骑奔踏的路边。 莫日根用蒙古话大声呼喊,指挥着自己麾下蒙古勇士,向着张广达迎了上去,他们迅速散开在铁骑周围,形成了一道防线将铁骑护在前方。 ………… 那边蒙骑部与铁骑部汇在了一处,正缓慢转变方向往军阵这边奔回,虽有蒙古镶黄旗的北虏骑兵拦截,但在铁甲精骑面前却显得软弱无力。 不过,这边的大同镇左翼营却是出了大状况,他们在满洲镶白旗***的冲锋之下,竟突然间就全营崩溃了。 原来是阿济格将镶白旗的巴牙喇精锐都集中到了这边,主攻大同军左翼营,而将右翼营留给了阿代的蒙古正黄旗来攻打。 阿济格本就是一员猛将,而且他此前还领有正白旗两个甲喇的***,虽然现在成为镶白旗的旗主,但是正白旗的两个甲喇兵马,他还没有交回去。 所以,虽然镶白旗在长岭山下损伤惨重些,但凭空多了两个甲喇的兵力,使得镶白旗的真实战力不减反增。 而且因为八旗历史上的问题,多尔衮兄弟三人所领有的牛录数量,在清国是仅次于黄台吉与豪格这对父子组合。 镶白旗与正白旗本就牛录众多,兵多马壮,实力强大,尤其是多铎领有的镶白旗,其实力更远在正白旗之上。 长岭山下一战虽损伤很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镶白旗仍然是满清八旗中,实力不凡的一支力量。 这也是黄台吉之所以为旗主的位置如何安排,而耗费心力反复权衡的原因所在,他处心积虑的想要打压多尔衮兄弟三人。 但碍于八旗传统,为了清国内部的团结始终不敢下狠手,这一次多铎被张诚的宣府军,斩杀于阵前,原本是个绝佳时机,可却因为大战在即,而不得不向内部团结屈从。 正是这样一支实力强大凶悍的八旗劲旅,他们疾冲而来的气势,直接震慑住了大同军左翼营将士。 不知是源于恐惧,还是因为一时手抖的原因,镶白旗***还在百步外的时候,「砰」得一声火铳脆响,竟然引得全营大小铳炮齐鸣。 虽然这一轮轰射也打死打伤一些虏骑,但毕竟距离过远,除了那些大铳小炮还有些威力,大多的火铳都只是听响罢了,根本就起不到任何杀伤鞑虏的作用。 眼见铳炮齐鸣并未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对于鞑贼的冲锋丝毫没有影响,前面战车旁的步卒都是一阵心慌,纷纷退入盾阵之后。 可他们一直退到弓箭手所在的位置,仍然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左翼营参将马保中虽然率领着身边的家丁们,极力弹压,可效果却并不明显。 就在这时,有一个军士被前面家丁斩杀逃卒的场面所惊吓,当他看到那名家丁奔他走去时,竟大声狂喊:「拼啦, 左右都是死,还怕个球子嘞!」 他抡动起手中已经打空铳弹的火铳,就向那名持刀走来的家丁砸去。 虽然他的反抗根本就是软弱无力,很快就被那名家丁一刀砍倒在地上,但他虽然死了,可因他而起的连锁反应却在不断扩散开来。 周围不明所以的铳兵车兵们,被他这一嗓子惊到,亲眼看着他因反抗被马保中家丁砍死,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似乎同病相怜的感觉瞬间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怒火,不知是哪一个突然怪叫道:「娘的,平日就受这瘪犊子气,左右逃不过一刀,拼他姥姥嘞……」 瞬间,退下来的车兵铳兵怒火被彻底点燃,他们或抡起火铳,或抽出腰刀,登时与马保中的家丁们厮打在一处。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冲阵者,立斩不饶 大同军左翼营因为前排退下来的车兵铳兵,与后面督战的参将马保中家丁发生争执,双方厮打在一起,更因满洲镶白旗鞑子突入盾阵之内,进而使得军心动摇。 先是军阵右侧被鞑子突破,被迫向后退却,而参将马保中也是指挥不当,麾下家丁与车兵铳兵的摩擦没有迅速解决,未能及时派出家丁顶上去,堵住突进来的鞑子骑兵,因而致使全营溃退。 大军作战就是如此,虽然千军万马之中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但在历史上的诸多大战中,因几名、甚至是一名士兵畏怯溃逃,而引致全军尽溃的例子可比比皆是。 就如今日大同军左翼营这般,起先只是几名车兵与铳兵退下来后,因一时慌乱而未能遵守军规,在指定位置停下来装填子药。 然而,马保中麾下家丁首先是弹压不力,其次对于前方盾阵指挥不够,没有第一时间调动后方家丁骑兵,堵住鞑子突破的缺口,从而引致全营溃退。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左翼营的溃退并非是不可挽救,只不过这种战场情势,最是考验一军主将的临战应变能力,也是对于一支军队最严格的考验。 严格到稍有差池,便是生死存亡的地步! 左翼营就这样甫一接战,便即被凶悍残暴的鞑子兵冲破盾阵,进而全营败退,瞬间就演变成了全营溃败。 除了那些被鞑子虏骑围堵在骑阵中的大同军左翼营将士,还在背靠背围成一个个小圆阵,拼死抵抗,进行最后的挣扎。 他们那一声声怒吼远远传来,透露出来的满是绝望,似乎在向着家乡的亲人们告别,也似乎在招唤正转身逃跑的战友回来解救他们。 可已经动了逃跑的心思,已经将后背交给鞑子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他们惨烈的怒吼,就轻易转身再战。 他们的胆已经破了,就不会再转身迎敌! ………… 随着中军大旗不断挥动,宣府军赤城营与大同军镇标营也动了起来,他们两军战鼓擂的“咚咚”直响,踏步前行,军容十分严整雄壮。 王朴不愧是大同镇总兵官,他的正兵营确实比左右翼营强了许多,除了那数百家丁为骨干的千余精骑之外,营中步兵炮手也颇为精强。 大同军标营也是以一排轻型战车居前,其后是盾兵与长枪兵组成的枪盾阵,再后面是两排弓箭手。 而弓箭手后面相隔四五十步距离,才是一千四百余大同精骑策马跟随,他们既是大同标营的机动力量,也是作为督战队一般的存在。 战前,总兵王朴可是给自己的亲将王徵下了死命令,无论战事有多惨烈,也要死战不退,兵退斩兵,官退杀官,将退砍将。 如今,王徵策马行在大同精骑阵列之中,心头惴惴,对于今日之战,他也是没有丝毫底气,毕竟虏骑凶悍,个个都是吃人不眨眼的怪物。 可人在军中,就当以军令为主,王徵也是王朴的本家兄弟,既然是上官兼兄长已经发下死命令,他就只剩下坚决执行的份了。 按照中军的指挥,他与宣府军赤城营一起向前进兵,领军进抵至大同军左右翼营原来驻军的位置,以备左右翼营不敌虏骑,好接应其撤退。 王徵这边一切都好,右翼营虽然也遭到阿代的蒙古正黄旗骑兵攻打,但右翼营参将傅殿佐却弹压得力,指挥调度有方。 右翼营因此堪堪抵住了鞑子的第一波攻势,才缓缓结阵后退,其军形不乱,气势不减,与上来接应的大同军正兵营汇合一处,再次结阵防守。 反观宣府军赤城营这一边,却是有些不妙。 大同军左翼营的溃败使得赤城营失去了列阵的时机,张国栋在不得已之下,只能派出自己中军骑兵队的一百五十骑兵,紧急出战。 钱宝根也是原卢象升督标营的老军,在巨鹿之战后,他随着千总张国栋一起,转而投奔还是游击将军的张诚。 如今,当初的老军钱宝根,已经是张国栋麾下一名千总,掌管着中军骑兵队,他奉命出战阻止前方大同溃军,冲击赤城营军阵。 一百五十名精骑策马奔出,他们结成锥形阵势,钱宝根策马奔驰在最前,他以双腿控马,右手擎着一柄大刀,左手握着一杆短手铳。 嘴里大声吼叫:“散开,莫冲我家军阵……冲阵者,立斩不饶……” 钱宝根身后的骑士们也都随声附和着大喊起来,几名策马奔逃而回的左翼营骑兵,迎头赶上。 他们似乎并未将钱宝根的警告太当回事,仍然是直直的向着赤城营军阵这边冲来,眼见警告无效,钱宝根也是急了。 他在与那几骑左翼营骑兵十余步距离时,抬手就是一铳,“砰”的一声爆响,烟雾中铳弹激飞而去,一名左翼营骑士应声落马。 可这一声铳响,也彻底激怒了溃逃回来的大同军左翼营军卒,不知是哪一个猛地发出一声喊:“鞑子追着咱的屁股,现在宣府军也不让咱活,他娘的,咱们拼啦……” “拼啦……” “……左右一个死,怕个球子……” “冲啊……冲过去,让宣府军给咱挡住鞑子……就能活……” “……冲过去,就能活啦……冲啊……” 钱宝根自然不会惯着这帮溃兵败卒,他将打射过的手铳插回铳袋,又抽出第二杆手铳来,同时大喝:“弟兄们,绝不能让溃兵冲了咱的军阵。冲阵者,杀!” “杀……杀……杀……” 随着赤城营骑兵队将士们的声声怒吼,一杆杆短手铳也几乎同时爆出火舌,“砰!砰!砰!”的爆响接连不断。 烟雾升腾间,骑兵队就犹如一头冲入羊群中的恶狼,挡者披靡。 别看大同军左翼营溃兵们的叫喊声震天响,其实骨子里却怕死得很,他们一见宣府军动了真格的,但只一声铳响,便有一个骑兵落马,顿时慌乱向着两旁让了开去。 这些溃兵无非就是一帮欺弱怕硬之徒,你若是软了,他们能吃了你,可你若是比他们凶狠,顿时一个个都会变成乖巧的小绵羊。 可是,他们在逃生欲望的驱使之下,竟然在骑兵队奔过之后,又向着中间汇聚起来,迎面奔着赤城营战车防线就冲了过来。 张国栋两眼瞪得溜圆,他大声吼道:“刘长亮,但有一个溃兵冲进军阵,你就把脑袋给我留下。” 他同时喝道:“传令给陈大宽、黄大光,教中部、右部结阵,做好战斗准备。” 原来,赤城营以随营战车队的十辆偏厢战车在前,三部战士分别跟随在后,而刘长亮的左部就排在第一阵,紧跟偏厢战车之后。 因着大同军左翼营溃退下来,张国栋担心溃兵冲阵,便立刻赶至刘长亮左部军中,所以他对刘长亮的军令,是当着他的面下达。 同时,张国栋也传令给后面的中部与右部战士,要他们立刻结成战阵,以备随时发生的变化。 毕竟在这些左翼营溃兵之后,可是数千满洲镶白旗的鞑子虏骑追击而来,就算能够将左翼营溃兵驱赶到两侧,没有冲击军阵,也要立刻投入抗击虏骑的战斗。 大军行进与战斗的阵列是完全不一样的,即使是在战场之上,一部军马如果需要转换战场,也要立时变成利于转进的队形,而到达目的地后还要立刻转换成战斗阵型。 虽然,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可以成战斗阵型转移战场,或是追击逃敌,但战斗阵型的优点是利于战斗,且还有进攻队形和防守队形的区别。 阵型转换之间,对于士兵们的要求极高,既要有良好的操练基础,又要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否则一次变阵不当,被敌人抓住机会来一波奇袭,可能就会落败。 因为,没有成型的战阵是无法抵御敌人进攻的。 历史上就有多少军队,便是在变换战阵或是进行战场转移之时,被敌人奇袭所击溃? 又为何会有那么多的伏击战? 即使是一支数万人马的大军,在遭到数千敌人伏击的时候,也往往以全师溃败而收场,这就是其在行军队形时,一旦遭遇敌人伏击,将士们很难立刻投入战斗。 就算其中一部分精锐能够立刻投入战斗,但也会因为无法立刻形成战斗阵型,而很快溃败下来。 要知道,步兵在行军状态下,除了一些担负任务的尖兵之外,大多都是不披甲的,甚至有些士兵的武器都在大车上。 一旦遇敌,他们既要披甲取武器,还要迅速散开结成战斗阵列,可伏击的敌人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而骑兵则更难,为了保持战马的体力,骑兵在大多数行军过程中,并不是骑在战马上,而是牵着战马行进,甚至连他们的盔甲武器等等,都要自己背负着。 再有就是战马在行军之时,与马鞍相连的肚带并非勒得很紧,这是为了使战马有松弛的呼吸空间,不至于因长途行军而乏累。 可如果需要骑乘作战的话,则要将战马肚带勒得紧一些,这样既能使马鞍更加稳定,以保护骑士安全,又能控制战马呼吸节奏,利于快速奔驰。 因此,一旦突然遇袭的情况发生,骑兵是很难立刻投入战斗的,所以这也是历史上许多大军,在行进时突然遭遇小股敌人袭击,便即溃败的主要原因之一。 正是有着这诸多不便,即使赤城营是在战斗预备状态下行军,但遭遇左翼营溃败的情况时,也只能提前停止前进,立刻结阵防守。 此刻,不止是左翼营溃兵已近在眼前,而前方更是还有自家骑兵队,那十辆偏厢战车上的火炮肯定是不能使用的了。 只见赤城营左部的铳兵依着千总刘长亮的声声喝令,纷纷冲上前去,依托战车结成防御阵型,一杆杆黑洞洞的云州二式铳,探出了战车的偏厢挡板之外。 而在铳兵之后,盾兵枪兵也都已结成严整的强盾阵,准备着随时出战。 刘长亮额头上隐现出点点汗珠,对面冲来的虽然是溃兵,但毕竟是大同军的士卒,毕竟都是大明官军,他的目光不由望向了主将张国栋。 只见张国栋目光冰冷地正望着自己,他面目狰狞可怖,嘴里迸发出一声怒吼:“杀!” “杀!” 刘长亮也不敢怠慢,因为他心中也知道,如果纵容左翼营的溃兵冲进军阵,那时便无法抵御他们后面冲来的鞑贼虏骑。 “火铳预备,打!”刘长亮沉声怒吼。 “砰!” 左部铳兵在刘长亮的喝令声中,打出了一个漂亮的齐射,六十步外的左翼营溃兵瞬间扑倒一片。 血肉之躯,终究无法抗拒火铳的威力,更何况还是制作精良的云州二式铳! 莫说是盔甲并不齐备的大同军左翼营,就是身披重甲的鞑子兵,在如此距离上,一旦被云州二式铳击中,也大多难以活命。 “打……打……打……” 刘长亮声声喝令下,他的左部铳兵把三段击也发挥的淋漓尽致,左部的四百五十六杆云州二式铳,排成三列横排,每一排都有一百五十二杆火铳,三排轮射,几无间断。 只是一轮齐射之后,对面冲来的溃兵便乖乖的散向两侧,中间位置立时为之一空,只在一百六七十步外,现出满洲镶白旗虏骑的身影。 而此刻,钱宝根也早已率领麾下一百五十骑士,从侧翼折返回来,他们分作两队在后面继续驱赶着左翼营溃兵,向赤城营军阵两边溃逃。 张国栋见自己军阵前的溃兵已经散去,心中顿觉安定不少,但却不想就此放过这些溃兵,他大声喝令:“传令,陈大光的右部,立刻向两翼展开,收聚大同溃兵,但有反抗者,就地斩首!” “喏。” 赤城营中军旗令兵立刻大声接令,转身急奔而去。 ………… 大同镇左右翼参将马保中满脸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即使前方已经躺倒一地尸体,他仍然不能相信,曾经视为兄弟和救星的宣府军,竟会向自己人打射火铳。 他仰天怒吼:“张诚,我草你姥姥……老子,要到洪督臣那里去告你……告你屠戮同胞!”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辎兵营的怒吼 大同参将马保中的战马也被铳弹击中,他本人更是被摔出老远,连滚带爬向前翻滚,头盔也不知丢到了何处,披头散发,满脸尘土。 几名亲兵见状急忙翻身下马将他搀扶起来,马保中顿觉颜面尽失,心中的愤怒已然到了极点,但却也并未失去理智。 他不敢再从赤城营正面前行,领着身边数十名家丁亲随从左面绕了过去,如此又前行十余步,就见一队盔明甲亮的宣府战士,急奔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放下刀枪……放下武器……」 「快……再不放下武器……格杀勿论……」 面对宣府军的声声怒吼,一面面盾牌后如林般的长枪,一个家丁顿觉心寒,不由自主的就丢下了手里的钢刀,发出「叮当」声响。 见到有人如此胆怯,马保中登时怒不可遏,他大吼道:「老子是大同参将,尔等敢将老子如何?」 周围的家丁见他如何豪横,不由胆气又壮了起来,纷纷围聚在马保中的身前身后,各将武器举在胸前,大声鼓噪。 「我乃宣府镇赤城营左部千总刘长亮,奉我家游击将军张国栋军令,逮拿大同溃军。」 刘长亮义正辞严的大声回应,可没想到却迎来对方的一顿嘲笑。 「哈哈哈……」 马保中肆无忌惮的大声狂笑,接着怒喝道:「我乃大同参将,尔一个小小千总,也敢言拿我?」 他分开众人,阔步上前,大声喝问:「汝可有总督行辕的军令,凭尔也敢拿问老子堂堂参将!」 「啊……」 面对马保中的嚣张,刘长亮可不会同他墨迹,他抬起一脚重重踹在参将马保中的腰际,只听他一声惨叫,便即栽倒于地上。 「拿下。」 刘长亮沉声大喝,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左右立刻奔出四名赤城营战士,不容分说便将马保中反绑双手,给他架了起来,他的那数十个家丁还没有反应过来,竟不知所措的楞在当处。 马保中见此不由得急了,骂道:「小畜生,你敢绑老子。」 他想回头却因被赤城营战士架着,无法做到,更是高声叫道:「尔等傻了嘛?还不杀光这些叛军,把老子抢出去!」 一个家丁闻言似乎猛地惊醒过来,他抡起手中的一柄大斧,叫着:「弟兄们,马将爷待咱不薄啊,咱拼了也要把将爷抢回……」 这家丁的一个「来」字还没喊出口,就听「砰!」的一声脆响,整个人便向后激飞仰倒,一股血箭自他的胸前溅射而起。 刘长亮右手举着的火铳还兀自冒着轻烟,他猛吹了一口气,大声对众人说道:「胆敢反抗者,便是如此下场。」 「杀!」 随着刘长亮的话音才落,周围赤城营的枪盾兵便齐声大喝起来。 「咣当叮当」之声响起一串串,只见马保中的数十家丁都被这股杀气所震慑,纷纷将手中武器丢落在身旁的地上。 他们耷拉着脑袋,听凭宣府军赤城营将士的喝令,十分乖巧地往军阵后行去,竟无一人再敢生出反抗的心思来。 惟有大同参将马保中仍是心中不服,口口声声叫嚣着带他见宣府总兵张诚,还声称要到蓟辽总督洪承畴那里去告状。 刘长亮听得心烦,便命麾下战士用破布堵住他的嘴,更用布条勒得死死的,教他再也发不出一声来。 可堂堂一员大同参将,竟被宣府镇的小小千总给捉拿,还声言要问他的罪,这口气马保中又如何能忍得。 他即使被堵住嘴巴,不能再骂,可身体也是不住以各种奇怪的姿势扭动,以示心中的不服气和反抗之意。 为此 ,马保中也没少吃亏,赤城营将士又怎能容忍那对自家将主爷爷不敬,拳头、军靴、刀柄、皮鞭全都没头没脸的往他身上招呼。 ………… 此时,大同军标营已经将右翼营完全替换下去,他们以严整的军阵抵住了蒙古正黄旗的第一波冲击,虽有些伤亡,却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而右翼营此刻也正在王徵标营之后,重新整队完毕,他们成功抵住正黄旗北虏骑兵的两轮冲锋,有序撤退下来,营中的损失并不大,仍是有一战之力。 同时,位于最外侧的宣府老将郭英贤所部镇标营,也在这个时候动了起来,他们向右侧缓缓展开。 营中的步卒在内侧结阵固守,而近两千的宣府骑兵,则向着右前方展布开来,大有突击蒙古正黄旗侧翼之势。 受到郭英贤所部的牵制,阿代也不敢对王徵的大同军标营发动全力攻打,毕竟他还有留着主力防护侧翼安全。 而大同军游兵营不到两千军卒,此时也向前移来,他们在王徵与郭英贤两军中间空处之后,大约百步外重新结阵,以为后援。 可左翼却与这边完全不同,虎卫营在林芳平的率领下,策马冲出,直接奔着左翼***兵杀去,他们在与骑营游骑部擦肩而过时,便是一阵呼哨之声。 林芳平所部并未减速,反而愈发催马加速起来,继续向西边旷野中莫日根的蒙骑部所在之处,急奔而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王铁人率着轻骑兵们也已奔回阵中,他们与留守的那五百名骑营辎兵汇合一起,重新结阵。 骑营的辎兵,其实都是按照骑兵标准在各营中拣选而来,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若是在别的军阵,恐怕他们极有可能会被作为一军主力使用。 然宣府军中确是军规严厉,他们既然作为辎兵,便不得轻易上阵厮杀,除非有明确军令,否则就会被严厉处罚。 就如前时,骑营屡屡出战,而营中折损的战士能够及时补充,就是因为有这些辎兵的存在。 而今,这些剩下的四百余骑营辎兵,也将迎来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出战机会。 就如这次一般,骑营每次出征都会带同辎兵营将士随行,但即使在开封城下,辎兵也只是参与营防事务,并未有出战之机会。 正是因为机会难得,辎兵们才更加的格外珍惜,他们早早便准备妥当,远远看到轻骑兵们奔回,立刻策骑上前。 他们让过奔回的轻骑兵后,立刻策骑结阵,个个单手持缰,另一只手上皆是一杆云州短手铳,结成两列横排,每排差不多二百辎兵。 而轻骑兵在王铁人的带领下,在他们阵后正迅速整队,重新结阵。 望着远处急追而来的蒙古镶黄旗图赖所部***,辎兵营千总郑方丝毫不惧,他大声喝令:「都沉住气,哪个也不许先放铳。」 郑方接着又喝道:「兄弟们,这可是咱辎兵营第一次出战,可给咱稳住嘞,哪个也不许怂,更不许慌,没有老子喝令,哪个要是先放铳,咱把他娘的卸了。」 他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忙又继续激励道:「都把手铳端平,瞄着前方,等咱喝令,一齐射臊***。 不是都叫喊着要当骑兵嘛? 今儿就是大家伙的机会,今儿这仗打得好嘞,咱都他娘的当骑兵了,可要是打孬了,咱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都听懂了吗?」 「喏!」 近四百骑营辎兵们用一个漂亮的齐喝,回应了千总郑方的问话。 郑方望着越来越近的北虏骑兵,接着又继续大喊:「稳住,***的投枪、飞斧,咱都见识过了嘞,要不得咱的命去,都甭管它,稳住听咱的号令就是嘞。」 「喏!」 众辎兵们又是一声齐喝。 「好弟兄,准备嘞,也教臊***知晓,咱宣府军不是好欺的。杀,杀***。」 「杀!杀!杀!」 宣府军完全秉承了当年戚家军的操练方法,就连军中喝应的口号,都是统一的「三连」形式,如「杀杀杀」、「虎虎虎」、「迫迫迫」、「冲冲冲」等等。 众将士三声「杀」才喊完,对面的镶黄旗北虏骑兵已奔至百步外,他们似乎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催马加速,竟然想要一鼓作气,冲破宣府军骑营的军阵。 千总郑方的眼中闪着点点精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奔来的北虏骑兵,在心底测算着双方的距离。 要说心中不慌,那完全是扯淡,郑方虽然也是当年一起勤王的宣府老军,但是作为辎兵千总,率队出战,尚属首次。 你教他如何不慌,郑方最担心的并非是自身安全,而是辎兵营的这次出战机会难得,可不能搞砸了! 此前,辎兵营将士除了在营中负责杂务之外,也就在大军出战之际,担负过营地警戒的军务,并未独立出战过,缺乏这方面的实战经验。 所以,郑方才会如此苦口婆心的为将士们打气鼓劲,还要反复叮嘱他们注意军规军律,稳住心态,听令行事。 眼看着对面北虏骑兵进入八十步距离,庞大的***骑兵军阵给己方带来的压迫感越来越强,郑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由自主地斜眼看向辎兵军阵,只见有些骑士持着火铳的手都有些发抖,他的心里竟也跟着紧张起来。 「都挺好了,***的弓箭、投枪、飞斧,要不了咱的命去,可咱的手铳却能要了***的命。」 郑方高声继续喝道:「都给咱沉住气,手甭抖个不停,没啥子可怕的,把手铳端平,等咱的号令,射过了手铳,再跟着咱的身后,冲他娘的臊***!」 「喏。」 经过郑方的这一番喊话,辎兵们的心又平静了下来,但是如果细听却会发现,他们的呼吸仍是不太平稳,显得有些急促。 这应该是初次上阵者,都有的正常反应,也不能怪这些辎兵,毕竟谁都会怕死,而且***虏骑万马奔来的声势,也确实压迫感太强。 「手铳,打!」 郑方的一声怒吼,成为了蒙古镶黄旗北虏骑兵的夺命召唤,早就做好一切准备的骑营辎兵们立刻百铳齐鸣。 「砰砰」的一通火铳爆响传出,虽然没有赤城营铳兵齐射那般整齐划一,却也几乎做到了在同一时间内打射。 密集的铳弹在浓密的白色烟雾中,激·射而出,犹如夺命幽灵一般,向着三十步外的蒙古镶黄旗骑兵们射去。 一瞬间,冲在最前的蒙古***纷纷落马,他们的惨叫哀嚎之声,响彻这片大地,而余下的蒙古***也分向两边驰去,并未再行直冲宣府军骑兵大营。 「杀!杀***!」 郑方此刻已经收回手铳,抽刀在手,他大声疾呼着直奔蒙古镶黄旗***就冲了上去,四百名辎兵都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向前疾冲而上,竟无一人畏怯不前。 他们就好像一支利箭,而千总郑方就是这支利箭的箭头,直直冲入了蒙古镶黄旗骑阵之内,与北虏***们厮杀在一起。 而在辎兵们的身后,已经整队完毕的轻骑兵们也在此结阵冲来,他们的两杆手铳都打完了,此刻人人握刀持矛,发疯似的向着北面***冲去。 ………… 宣府军车营的战车左部军阵,因为大同军左翼营的溃逃,遭到了满洲镶白旗***的直接攻打。 战车虽有阻止虏骑冲阵的作用,但也只是一时,而且还 要靠战车后的将士奋勇抵抗才行,可镶白旗的***来得太过突然。 而战车营的半数军士又要控制战车,操持火炮,作为防守力量的能战之士,只有区区六百人而已。 他们虽奋勇抵抗,远则铳射,近就刀砍,但冲来的***兵实在太多,完全无法阻止,在付出百余人的伤亡后,只能放弃战车防线,向后退却。 好在他们在战车后三十步外,挖掘有一道浅壕矮墙,作为第二道防线,如此才堪堪抵住***冲锋,未全营尽溃。 但只这一波冲锋,便有近三十辆战车被镶白旗***骑兵,或是撞翻,或者用锤砸斧砍破坏掉,损失极大。 于金急得眼睛冒火,却也无济于事,只能用沙哑的嗓子继续指挥营中正兵队与奇兵队,互相配合作战。 就在他焦急万分之际,右面漫天尘土中传来一阵火铳爆响,接着就是大篷的白色烟雾,猛地升腾而起。 原来是战车右部千总苟长生,发现左部情势危急,组织麾下奇兵队结阵来援,也幸亏他们的救援及时,才成功阻击了镶白旗***,堪堪将他们击退。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大同参将,本帅就斩不得嘛? 锦州城的南关外与小凌河之间的旷野中,明清双方数万人马激烈厮杀在一起,人喊马嘶中时而传来一阵阵铳炮轰鸣。 扬起的漫天烟尘中,不时闪现出片片血光,若是这场战事一直持续下去,无论是人、还是战马,都无法在如此血腥的搏杀中存活。 突然,战场东面的旷野中烟尘大盛起来,只见宣府镇标营近两千精骑在老将郭英贤的率领下,策马向北奔去,竟是要直冲蒙古正黄旗鞑子的侧翼。 蒙古正黄旗鞑子的冲锋,在大同标营、宣府战车右部,以及宣府镇标营步卒的联合阻击下,已经停滞不前。 而随着大同军右翼营重新整队后,再次投入战斗,阿代蒙古正黄旗的这一轮攻势,就已经宣告失败,注定不能突破宣大联军的右翼。 对此,阿代也是看得清楚明白,但武英郡王阿济格的镶白旗就在一旁猛攻着明国中军大阵,其一部虏骑更是已经突入明军阵内,自己如何能够退却。 可战事却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阿代虽不想就此退兵,但自己的侧翼受到了宣府军镇标营骑兵的威胁,这可是他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阿代知道此刻自己若再不退兵,非但不能突破明军防线,且自家侧翼也大有被明军骑兵突破的危险。 他在左右权衡之下,断然决定立刻停止攻打明军右翼,守兵后撤,以守护自己左面的侧翼安全。 只见阿代大声呼喊一阵,便有十余骑奔离他的身边,前往各处传递军令,蒙古正黄旗中军的将旗不住挥舞,前方的骑士也都听到阵阵鸣锣之音。 望着逐渐撤去的蒙古正黄旗鞑子,大同参将王徵在心里叫了声:“万幸啊,真是万幸!” 其实,他这边也是在奋力强撑着,才未向后退却,这时大同镇标营众将士也都看到蒙古鞑子撤退,立时都大声欢呼起来。 “退啦……” “……臊鞑子退啦……” “……鞑子……被咱们杀退啦……” 他们望着渐渐远去的蒙古鞑子骑兵战阵,眼中都是不可相信的神情,却又个个兴奋无比,要知道他们这一次可是作为主力,独自面对鞑子作战。 虽有宣府战车营和镇标营步卒在两翼协助,但毕竟蒙古鞑子主攻的方向在大同军标营防线,可以说这一仗,几乎是他们独对蒙古正黄旗鞑子骑兵。 此前,大同军的历次出战鞑子,几乎都是跟随在宣府军之后,大多是一些协助作战,都是宣府军顶在前面硬刚鞑子,而大同军在一旁捡便宜。 只有刚才这一战,才是他们自入辽以来首次直面奴贼,王徵的心里对此战也是没有多少底气,只不过是在硬撑,在他看来总不能一接战就溃败,大同军的脸面还是要的。 “还好,这一战总算是撑过来了!” 王徵在心里对自己继续说道:“或许经历过这一战后,大同军能够脱胎换骨,成为一支像宣府军那等敢战强军。” 在一片欢呼声中,他策马奔上了左边的一处高岗,只见自家的大同军阵内,众将士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他们相拥在一起大声欢呼,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就连刚刚整队完毕,再次投入战斗的大同军右翼营将士,也尽皆如此,他们尽情的表达着内心的喜悦。 既是庆祝自己终于杀退了鞑子,也在庆幸着自己竟然在如此残酷的战斗中活了下来。 可当王徵放眼远望却发现,自家军阵左右两侧的宣府军却不见有多兴奋,或许他们打的胜仗太多了,早就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只见两翼的宣府军车营和镇标营将士,以严整的军阵向前逼近五十余步,才停止下来整队,并立刻在阵前挖掘浅壕,布设拒马、铁蒺藜等物,构建起新的防线。 “照此看来,宣府军能屡战屡胜,并非是没有缘由的!” 王徵小声嘀咕了一句,便即扬鞭催马奔下了高岗,他来到阵前立刻大声喝令,命全军前行五十步结阵,与宣府军保持一致,构建新的防线。 ………… 张国栋无心处置大同参将马保中,他驱赶开大同左翼营溃兵后,立刻结阵防守即将到来的奴贼。 他将麾下三部战士中的铳兵,全部抽调出来在战车后结成密集的军阵,每一排都有四百五十余杆云州二式铳,总共一千三百余杆之多。 要知道,宣府军赤城营此前就参加过剿匪,更前往豫省援剿闯贼,就是入辽以来也同样经历了数次大战,他们无论是战术素养,还是心里素质都已是最佳状态。 而且,赤城营铳兵的操练也极为严格,他们使用的更是云州二式燧发铳,如此密集的火铳齐射,其射速又是如此快捷,并配以十辆战车上的二十门佛郎机速射炮,再加战车队的十门虎蹲炮、十门臼炮。 竟仍然未能将满洲镶白旗鞑子击退,最后还是赤城营三部将士中的冷兵杀手们出战,与鞑子近身肉搏血战,才将之击退。 正是赤城营将士的英勇奋战,才稳住了宣大联军的左翼防线,若非如此,恐怕这两万余人马的宣大联军,此刻就已经在溃逃之中。 若真的出现这种情形,必然又是一场自相践踏,投河阻流的悲惨结局! 就在满洲镶白旗鞑子向后退却之际,其右翼的蒙古镶红旗也开始退却,他们的骑阵散得很开,边退却边与追击的宣府军骑营、虎卫营将士,远距以弓矢互射。 他们多是以百余人的小股,在各自大军阵线之外,彼此缠斗,你来我往之间,带起一溜溜滚滚烟尘,虽然看上去似乎十分激烈,但彼此间的杀伤却并不大。 ………… 宣府总兵、镇朔将军张诚策马来到赤城营所在,他看着一里外的清军,眼中满是冰冷的神情。 大同总兵王朴的脸色有一点苍白,他之所以如此,倒并非是因为自己正兵营的伤亡有些大,而是大同左翼营的溃败,差点引致宣大全军溃退。 王朴的心中满是怒气,可他也不能把马保中怎么样,毕竟人家是大同参将,虽然在战时受总兵的辖制指挥,但对其定罪的事可就不是他大同总兵的职责所在了。 此刻,宣大各营主将几乎都已齐聚于此,而各营的战损则正在紧张统计之中,不过大致的战况已经都汇报完毕。 这一战中,宣府军以骑营与赤城营的战功最著,而赤城营的损伤又是最大,其次便是战车左部损失也不小。 而大同军中则是王朴的标营战功最著,其次则是镇标右翼营战功居前,侯芳轲的游兵营因出击最晚,战功不显,但也无过错。 反观大同参将马保中的左翼营,虽说是步阵于前线,奴贼虏骑袭来,首当其冲,但处于同样位置的右翼营表现就可圈可点。 可左翼营与奴贼甫一接战,便即溃败如潮,险些因此而酿成大祸,教王朴如何不恨? 试想一下,如果马保中的左翼营溃兵真的冲乱了赤城营,从而使得阿济格的满洲镶白旗鞑子长驱直入,则后果不堪设想。 必定会引起宣大联军的全师溃败,而能够渡河回到南岸的途径,只有浮桥,那时数万人马争渡,浮桥拥堵难行。 如此一来,不知宣大联军数万将士要坠河而亡多少人马,若是再因此而致今日大战全线溃败,不止马保中罪不容恕,就连他王朴也难逃被枭首的命运。 张诚听罢诸将的禀报后,只是淡淡问道:“马保中,现在何处?” 宣府游击张国栋越众而出,抱拳禀道:“回大帅,大同参将马保中,现就押在末将营中。” 张诚这时才转回身,冷冷说道:“带上来。” 片刻后,满面血污,衣甲不整的马保中就被四名宣府军赤城营战士,押了上来。 在场宣大各将见他如此模样,各人心中不由一阵唏嘘,要知道一镇参将可是正三品的武职,平日是何等的尊贵,怎曾想会有今日这样的惨状。 马保中原本就对宣府军绑缚自己,怨念深重,此刻见到大同总兵王朴,参将王徵、苏大魏,游击侯芳轲等人,心气更壮,不由奋力挣扎起来。 押解他的四名宣府战士见状,不由又是一阵拳脚相向,张国栋忙大声喝止:“住手,在大帅跟前不可无礼。” 张诚确是对此不以为然,他淡淡道:“解下他的绑口。” 张国栋闻言后,忙对那四名战士挥了挥手,很快马保中的绑口便被解开,他急急吐出嘴巴里的破布团,大声喊道:“王帅……王帅救我。” 王朴本不想理他,但转念一想,马保中毕竟是他大同镇参将,自己作为一镇总兵不好完全自身度外,何况平日里大家相处也十分融洽。 他心念及此,便开口说道:“马保中,今日之事,尔可知罪?” 马保中闻言一愣,他本以为自己非是宣府的军将,张诚无权过问自己得失,这才口口声声呼喊王朴,希望他能念在平日交情,将自己松绑后护在大同军中。 至于今日临战溃败之事,只能容后再设法开脱,好在并未因自己的左翼营溃败,而引全师尽溃,马保中相信待战事结束,只要舍些钱财,保住性命未必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登时明白了王朴之意,忙急急说道:“王帅,末将奉命出战奴贼,麾下将士亦阵前奋勇,奈何虏骑汹汹,我将士伤亡惨烈,不得已才稍作退却。” 他跪在地上向前爬行,急道:“王帅,末将非是不战,实战而不敌,此何罪之有?” 马保中爬到王朴脚前,接着大声说道:“何况,末将乃大同镇参将,就算有罪,也该王帅垂问,报总督行辕议定才是。 怎容他宣府总兵过问,岂非视我大同镇无人嚒?” 王朴的面色本已有些和缓下来,可最后却听竟然他质疑起张诚,不由脸色大变,但他也知马保中所言确也属实。 似他这等正三品的参将, %……%……%……%……% 片刻后,满面血污,衣甲不整的马保中就被四名宣府军赤城营战士,押了上来。 在场宣大各将见他如此模样,各人心中不由一阵唏嘘,要知道一镇参将可是正三品的武职,平日是何等的尊贵,怎曾想会有今日这样的惨状。 马保中原本就对宣府军绑缚自己,怨念深重,此刻见到大同总兵王朴,参将王徵、苏大魏,游击侯芳轲等人,心气更壮,不由奋力挣扎起来。 押解他的四名宣府战士见状,不由又是一阵拳脚相向,张国栋忙大声喝止:“住手,在大帅跟前不可无礼。” 张诚确是对此不以为然,他淡淡道:“解下他的绑口。” 张国栋闻言后,忙对那四名战士挥了挥手,很快马保中的绑口便被解开,他急急吐出嘴巴里的破布团,大声喊道:“王帅……王帅救我。” 王朴本不想理他,但转念一想,马保中毕竟是他大同镇参将,自己作为一镇总兵不好完全自身度外,何况平日里大家相处也十分融洽。 他心念及此,便开口说道:“马保中,今日之事,尔可知罪?” 马保中闻言一愣,他本以为自己非是宣府的军将,张诚无权过问自己得失,这才口口声声呼喊王朴,希望他能念在平日交情,将自己松绑后护在大同军中。 至于今日临战溃败之事,只能容后再设法开脱,好在并未因自己的左翼营溃败,而引全师尽溃,马保中相信待战事结束,只要舍些钱财,保住性命未必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登时明白了王朴之意,忙急急说道:“王帅,末将奉命出战奴贼,麾下将士亦阵前奋勇,奈何虏骑汹汹,我将士伤亡惨烈,不得已才稍作退却。” 他跪在地上向前爬行,急道:“王帅,末将非是不战,实战而不敌,此何罪之有?” 马保中爬到王朴脚前,接着大声说道:“何况,末将乃大同镇参将,就算有罪,也该王帅垂问,报总督行辕议定才是。 怎容他宣府总兵过问,岂非视我大同镇无人嚒?” 王朴的面色本已有些和缓下来,可最后却听竟然他质疑起张诚,不由脸色大变,但他也知马保中所言确也属实。 似他这等正三品的参将,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张诚,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马保中神情慌张地大吼道:“张诚,我是大同镇的参将,朝廷正三品武官,你宣府的总兵杀不得我……你不能杀我……” “嘿嘿嘿……” 张诚狞笑着喝道:“尔治军不严,临阵畏怯,更领溃兵冲击我宣府军阵,险致今日之战,大败亏输。 本帅若不斩尔,如何服众?又如何对得起与奴贼死战不退,战亡阵前的我宣大将士!” “张诚,我是堂堂三品武官,未经兵部堪合,不能之罪,你无权杀我……” 面对马保中的怒吼,张诚恍若未闻,他大声喝问:“林芳平,何在?” 宣府军虎卫营游击林芳平越众而出,抱拳喝道:“末将在。” “大同参将马保中,临阵畏怯,率众溃逃,更冲击我宣府军战阵,依军律该如何治罪?” “回大帅,按律当斩!” 张诚大声喝令:“将马保中押去,在我宣大将士面前,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喏!” 林芳平大声应令,呼喝麾下战士押着马保中就向阵前行去。 周围宣府、大同各军将都是愕然当场,除了马保中的呼嚎之声,再无一丝动静,就连宣府参将郭英贤、游击张广达,甚至是赤城营的主将张国栋等人,都没有想到张诚竟然真的会斩了马保中。 “张诚,你不能杀我……” “我是大同镇参将……你无权杀我……” 马保中奋力挣扎,他虽然口口声声对着张诚喊话,但眼神确是一直盯着大同总兵王朴,似在恳求他为自己说情回护。 王朴也心中觉得张诚所为似乎不妥,他站在张诚身旁诺诺说道:“张帅,莫不是真的要杀马参将?” 他把“参将”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似乎想借此提醒张诚慎重处置,不可鲁莽行事。 见张诚并未立刻表态,王朴又再提醒道:“马保中毕竟是三品武官,如未经兵部堪合,似有擅杀之嫌啊。” 直到这时,张诚才一脸不屑地转过头来,对着王朴道:“王总兵,临阵畏怯,乃兵家大忌,此风断不可长,今日本帅勇当其难,为大同镇除此败类,以正军纪。 王总兵,切莫多言!” 他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莫说王朴,就是周边宣大各将都听得真切,马保中时刻关心这边的反应,自然也是听得清楚。 自知今日必死的他,也彻底疯狂起来,怒吼道:“张诚,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绝不放过你……” 张诚并不理会马保中的喊叫,他猛地从座椅上起身,一把摘下腰间的佩剑,大喝:“张成芳,可在。” 张成芳从张诚身后快步走了上来,抱拳道:“张成芳,在。” “本帅这柄佩剑,乃是当今圣上御赐的宝剑,皇上要我以此剑外杀奴贼流寇,内斩贪官奸臣与败军之将。” 他说着便将佩剑双手捧起,又道:“张成芳,你持此剑前去监斩马保中,记着务要让此剑沾染马保中之鲜血,再提头回报!” “喏。” 张成芳大声喝应,接过张诚交给他的佩剑,转身急急而去。 而在场诸将闻听此言,则都是吃惊不已,崇祯皇帝赐给张诚盔甲、宝剑之事,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 可皇上要张诚凭此剑,外杀奴贼流寇,内斩贪官奸臣与败军之将的说法,却都是首次听说,不由各自在心中猜测起来。 但他们这时,都已经被张诚的气场所慑服,虽在心中颇有疑问,却无一人敢于当众问出口来。 片刻后,张成芳便提溜着一颗血淋淋的人脑袋返回,大声禀道:“回大帅,张成芳监斩事毕,向大帅复命。” 他说罢又将那颗鲜血淋漓的人脑袋高高举起,向着在场众人展示了一圈后,才又重新提溜在手中,静候张诚的吩咐。 张诚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他说道:“你带十名卫士,将马保中的人头送到各营示众,以正军纪,以儆效尤。” “喏。” 张成芳远去后,诸将的心中都闪过一丝寒意,他们大多惊异于张诚竟然真的说杀就杀,朝廷堂堂正三品武官在他的眼中,竟然如同蝼蚁一般。 然而这还不算完,张诚接着又唤来他的副中军官张明远,对他说道:“明远啊,你与贺宽领中军右部,押解大同军左翼营溃兵,返回黄土岭宣府军驻地。 贺宽负责押解与看管诸事,你则专司甄别溃兵,对左翼营中百户以上军将,更是要严加甄别,但有率先奔逃者,登记在册后,立即斩首,绝不可姑息!” “喏。” 张诚接着又道:“对于寻常军士,亦是要重新登记上册,并使其互为担保,如有人不听军令,不遵军律,除斩当事之人外,连同担保人也要一起斩首。” “喏。” 待张明远离去后,大同军各将纷纷猜测起来,张诚一心要砍了马保中,是否只是为了吞掉他的左翼营兵马? 但细一寻思,却又都觉得不会如此,毕竟,如今的张诚贵为宣府镇总兵官,手中握有数万百战精兵,又怎会将左翼营这两千多溃兵,看在眼中。 就在这时,张诚才转身对着王朴说道:“王总兵,大同镇左翼营不足用。本帅,暂代你整肃一番,等重新编队操练过后,再行归还大同镇。” 王朴却比大同镇其他将军们更为了解张诚,他心知张诚说了日后归还,便一定不会将左翼营溃兵,强行编入宣府镇。 只见他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张帅费心了。” 至此,关于大同镇参将马保中左翼营溃败的处置,才算告一段落,但是与奴贼的对战却仍未结束。 张诚与诸将对下一步的军略又商讨起来,说是商讨,却只见宣府军各将出来发言,而大同军诸将却只是在一旁听着,无人建言献策,就连总兵官王朴亦是如此。 或许他们还不适应宣府军这种军议的形式,也或许他们都被张诚刚刚的杀伐果决所震慑,此刻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最后商议的结果,仍是以宣府军居左,大同军居右,结成扇形军阵对战奴贼。 宣府军是以张诚的中军左部和战车左部,再加赤城营于最右侧结阵,紧挨着大同军标营,而宣府军虎卫营和家丁队的骑兵则列阵在张诚宣府镇中军之后。 赤城营的左侧则依次是郭英贤的镇标营和张广达的骑兵营,而宣府军战车右部暂时划归大同军,与王朴的镇标营共同结阵,再往右边依次是大同军右翼营、游兵营。 就在宣大联军整队列阵,修筑新的防线之时,对面的满洲镶白旗、蒙古两黄旗,也在重新列阵,最后的决战一触即发。 ………… &……&……&……&……&……& 周围宣府、大同各军将都是愕然当场,除了马保中的呼嚎之声,再无一丝动静,就连宣府参将郭英贤、游击张广达,甚至是赤城营的主将张国栋等人,都没有想到张诚竟然真的会斩了马保中。 “张诚,你不能杀我……” “我是大同镇参将……你无权杀我……” 马保中奋力挣扎,他虽然口口声声对着张诚喊话,但眼神确是一直盯着大同总兵王朴,似在恳求他为自己说情回护。 王朴也心中觉得张诚所为似乎不妥,他站在张诚身旁诺诺说道:“张帅,莫不是真的要杀马参将?” 他把“参将”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似乎想借此提醒张诚慎重处置,不可鲁莽行事。 见张诚并未立刻表态,王朴又再提醒道:“马保中毕竟是三品武官,如未经兵部堪合,似有擅杀之嫌啊。” 直到这时,张诚才一脸不屑地转过头来,对着王朴道:“王总兵,临阵畏怯,乃兵家大忌,此风断不可长,今日本帅勇当其难,为大同镇除此败类,以正军纪。 王总兵,切莫多言!” 他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莫说王朴,就是周边宣大各将都听得真切,马保中时刻关心这边的反应,自然也是听得清楚。 自知今日必死的他,也彻底疯狂起来,怒吼道:“张诚,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绝不放过你……” 张诚并不理会马保中的喊叫,他猛地从座椅上起身,一把摘下腰间的佩剑,大喝:“张成芳,可在。” 张成芳从张诚身后快步走了上来,抱拳道:“张成芳,在。” “本帅这柄佩剑,乃是当今圣上御赐的宝剑,皇上要我以此剑外杀奴贼流寇,内斩贪官奸臣与败军之将。” 他说着便将佩剑双手捧起,又道:“张成芳,你持此剑前去监斩马保中,记着务要让此剑沾染马保中之鲜血,再提头回报!” “喏。” 张成芳大声喝应,接过张诚交给他的佩剑,转身急急而去。 而在场诸将闻听此言,则都是吃惊不已,崇祯皇帝赐给张诚盔甲、宝剑之事,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 可皇上要张诚凭此剑,外杀奴贼流寇,内斩贪官奸臣与败军之将的说法,却都是首次听说,不由各自在心中猜测起来。 但他们这时,都已经被张诚的气场所慑服,虽在心中颇有疑问,却无一人敢于当众问出口来。 片刻后,张成芳便提溜着一颗血淋淋的人脑袋返回,大声禀道:“回大帅,张成芳监斩事毕,向大帅复命。” 他说罢又将那颗鲜血淋漓的人脑袋高高举起,向着在场众人展示了一圈后,才又重新提溜在手中,静候张诚的吩咐。 张诚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他说道:“你带十名卫士,将马保中的人头送到各营示众,以正军纪,以儆效尤。” “喏。” 张成芳远去后,诸将的心中都闪过一丝寒意,他们大多惊异于张诚竟然真的说杀就杀,朝廷堂堂正三品武官在他的眼中,竟然如同蝼蚁一般。 然而这还不算完,张诚接着又唤来他的副中军官张明远,对他说道:“明远啊,你与贺宽领中军右部,押解大同军左翼营溃兵,返回黄土岭宣府军驻地。 贺宽负责押解与看管诸事,你则专司甄别溃兵,对左翼营中百户以上军将,更是要严加甄别,但有率先奔逃者,登记在册后,立即斩首,绝不可姑息!” “喏。” 张诚接着又道:“对于寻常军士,亦是要重新登记上册,并使其互为担保,如有人不听军令,不遵军律,除斩当事之人外,连同担保人也要一起斩首。” “喏。” 待张明远离去后,大同军各将纷纷猜测起来,张诚一心要砍了马保中,是否只是为了吞掉他的左翼营兵马? 但细一寻思,却又都觉得不会如此,毕竟,如今的张诚贵为宣府镇总兵官,手中握有数万百战精兵,又怎会将左翼营这两千多溃兵,看在眼中。 就在这时,张诚才转身对着王朴说道:“王总兵,大同镇左翼营不足用。本帅,暂代你整肃一番,等重新编队操练过后,再行归还大同镇。” 王朴却比大同镇其他将军们更为了解张诚,他心知张诚说了日后归还,便一定不会将左翼营溃兵,强行编入宣府镇。 只见他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张帅费心了。” 至此,关于大同镇参将马保中左翼营溃败的处置,才算告一段落,但是与奴贼的对战却仍未结束。 张诚与诸将对下一步的军略又商讨起来,说是商讨,却只见宣府军各将出来发言,而大同军诸将却只是再一旁听着,无人建言献策,就连总兵官王朴亦是如此。 或许他们还不适应宣府军这种军议的形式,也或许他们都被张诚刚刚的杀伐果决所震慑,此刻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最后商议的结果,仍是以宣府军居左,大同军居右,结成扇形军阵对战奴贼。 宣府军是以张诚的中军左部和战车左部,再加赤城营于最右侧结阵,紧挨着大同军标营,而宣府军虎卫营和家丁队的骑兵则列阵在张诚宣府镇中军之后。 赤城营的左侧则依次是郭英贤的镇标营和张广达的骑兵营,而宣府军战车右部暂时划归大同军,与王朴的镇标营共同结阵,再往右边依次是大同军右翼营、游兵营。 就在宣大联军整队列阵,修筑新的防线之时,对面的满洲镶白旗、蒙古两黄旗,也在重新列阵,最后的决战一触即发。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野外浪战,明军如狗? 一封封军报接踵而至,多尔衮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阴沉,内心中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这场大清的国运之战,对于他来讲太过重要。 其实,锦州之战打到现在这个程度,胜负已经不是那么重要,多尔衮与洪承畴二人都在考虑,该如何体面地收场,而非是必胜! 蓟辽总督洪承畴的最终目标是解除清军对于锦州城的围困,这也是没有丝毫退缩余地的,但是能否打败清军,又或是能杀死杀伤多少清军,就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了。 而对于清国睿亲王多尔衮来讲,能否继续执行当初定下的“围城打援”军略,已经不似原先那般重要。 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尽力多杀死杀伤明军,取得一定程度上的胜利,然后以一种很体面的方式,以胜利者的姿态从锦州城下撤军。 毕竟,在这一场辽东战事中,明清双方都已将国内的人力和资源掏空,无论胜负,其实对于明清两国来讲都是一场败仗。 但又是一场不得不打,却又注定失败的仗! 不过,若是真的如清国所愿,能够圆满完成他们“围城打援”的策略,其目前所得也并不足以弥补其战事之消耗。 但所得之利,却是无可估量之大! 一旦清军的战略目的真正达成,大明在辽东地方上将再无力量与之相抗衡,甚至大明也将再无力阻止其入寇内地,更无力剿除国内的流寇。 恐怕大明也将随此战的失败,而致国运崩塌,国家消亡! 所以说,清军之所以举全国之力来进行这样一场大战事,其所图便是战后所能获得的大利,那就是大明的花花江山。 而清军若是在此战中大败,恐怕也会引发国内动乱,甚至于外藩蒙古、朝鲜这些羁縻之地,也不再对其俯首帖耳。 最为可怕的还是此战若败,更有可能引发一场权力更迭,或是清国内部因为黄台吉的威望降低,中央集权有所减弱,再次回到四贝勒执政体制中去。 若这种事情真的在清国发生,那么他们也将因此而一蹶不振,再次回到老奴时代,虽仍然十分英勇善战,但周边触目所及尽是仇敌,再无友邦。 清国,也将因此而失去与大明争夺天下的实力和资本! 所以,这场战事打到了现在已经没有绝对意义上的赢家,也不会有真正的胜利者,无论明清两国都是失败者,为此而将蒙受苦难的更是两国的底层人民。 如多尔衮此刻就好比是替黄台吉擦屁股一般,这一战他指挥成功,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又或者是打了一个还说得过去的胜仗。 便可以与明国进行试探,双方各自收兵,清国得胜还朝,举国相庆,黄台吉再对多尔衮慰勉一番,这事也就算了结。 可如果多尔衮打败了,那么这指挥作战不力,致使大清国勇士受损的责任,自然也是要由他替黄台吉扛起来。 毕竟,主子永远英明神武,犯了错就一定是其他人的问题,主子是永远不会犯错的! 而对于洪承畴来说,只要能够解了锦州之围,可不管杀伤多少清军虏骑,其实就算多尔衮现在撤军东去,他都不会追击一步。 但多尔衮这时却还不能撤走,因为他还需要一个能够撤兵的理由。 就在他皱眉深思之时,一封军报送至他的中军所在,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多尔衮的眼中便显出久违的神光。 他将那封军报撰在手里,大声说道:“郑亲王,真是我大清猛将,西路已经接连击溃明国蓟镇、密云镇兵马,山海镇明军也在向东退却,郑亲王正率我大清勇士,衔尾追击。” 此时,原本留守白庙堡的礼亲王代善,也因小凌河这边战事紧急,率领留守的三千清军奔回锦州城下,与多尔衮汇合一处。 他对于如何结束锦州城下的战事,也一直是忧心忡忡,此前他与多尔衮等人定计,放明军渡河北上,在北岸将其主力击溃。 如此一来,也可重新夺回战场主动权,若真的实现这一目标,那么未来无论是战,还是撤军回盛京,皆由自己决断,而无需担忧明军的动作。 可战事初起之时的各处战场,清军并不占据优势,尤其是锦州城南的小凌河北岸地方,更是被明军攻打得连连后退,劣势已然十分明显。 现在猛然听到多尔衮所言,代善似乎还不敢十分相信,他一把接过济尔哈朗的军报,仔细看了起来,越看眼神越发明亮。 看罢军报,代善已有些许兴奋,他对多尔衮说道:“睿亲王,良机难得,当尽速解决女儿河南岸的明军,再移师锦州城南,全力与吴三桂、张诚、王朴等南朝军将对战。” 多尔衮眉头深锁,似在认真思考,良久后,方才开口道:“女儿河南岸,今只余马科残部,再有吴三桂宁远军一部,外加明总兵王廷臣所部南军,其人马虽众,但实已不足为虑。” 他抬手指着东南方向,对礼亲王代善说道:“反观锦州城南,原有吴三桂部主力与曹变蛟部明军,而今又有张诚与王朴所部宣大明军渡河来战。 刚刚得报,锦州城内的祖大寿也派数千兵马,出城往南攻打我大清勇士,欲突出重围,前去与小凌河北岸明军汇合。 那里明军更为精强,且其兵锋更盛,实乃我大清之患,当慎重以对!” 礼亲王代善见多尔衮所言确也在理,便问他道:“睿亲王之意,当如何?” 多尔衮看向代善说道:“有郑亲王的镶蓝旗和硕託的正红旗,再加蒙古正蓝旗勇士,对付女儿河北岸的马科、王廷臣,已是绰绰有余。” 他指着东面说道:“本王已派人传信给豪格,命其率正蓝旗勇士回援锦州城南。而我等也当即刻过河,前往小凌河北岸击败吴三桂、曹变蛟、张诚几人。” 多尔衮这时已有些气定神闲,他接着道:“如此,锦州之战尚有可为啊!” 代善略加思索,也觉得多尔衮所言十分有理,道:“就依睿亲王之意,移师锦州城南,与明军决战。” 多尔衮见代善也同意自己的意思,便对他说道:“礼亲王,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皆是南军中精勇所在,本王愿直面其锋,亲自坐镇指挥勇士作战。 但锦州南关外的张诚、王朴宣大兵马,亦是十分悍勇,本王想请礼亲王前往坐镇指挥,统领东路勇士,击败明国宣大军马。 未知礼亲王意下如何?” 代善闻言心中一阵冷笑,他知道多尔衮如此高抬自己,就是想让用自己的威望与辈分,压制东路的阿济格和豪格,这两个不受控制的猛将。 但此战事关大清存亡,容不得他勾心斗角,更何况他也确实比多尔衮更为合适,而且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明军,亦非弱旅,也是十分难对付。 念及此处,代善也不多言,他十分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 最后,多尔衮与代善二人议定,多尔衮率领满洲正白旗、镶红旗的勇士,前去攻打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明军。 多尔衮这边再加上谭泰的满洲正黄旗,以及蒙古镶白、镶蓝二旗的勇士,还有数千汉军旗贰鞑子,总兵力大约在二万五六千的披甲战兵,若是再算是包衣与跟役,就超过三万人马。 对比吴三桂与曹变蛟二人,两镇相加也就只有两万多一点的兵马,多尔衮这边可谓是占尽优势。 而礼亲王代善则率领拜音图的满洲镶黄旗和恩格图的蒙古正红旗勇士,前往锦州城南方向,对战张诚、王朴所部宣大明军。 他这边加上原有的阿济格满洲镶白旗勇士,还有阿代、图赖的蒙古两黄旗,以及正在赶来支援的豪格满洲正蓝旗勇士,只披甲战兵就有三万之众,若是再算上包衣和跟役,足有四万余人马。 这还没有计算锦州城南的汉军和朝鲜军,孔有德率领的乌真超哈炮营就驻扎在这一地方,而且还有防备城中祖大寿的蒙古正白旗兵马。 如此看来,礼亲王代善所能指挥的兵力,已经远远超过张诚、王朴的宣大联军。 按照多尔衮的设想,就算吴三桂、曹变蛟、张诚等人,都是明国号称强将的存在,但大清勇士才是这个世界无敌的存在。 “野外浪战,明军如狗”,这可是几乎是所有清国兵将们的共识啊! 而今,更是在己方兵力占优的情况下,与明军在野外浪战,完全没有任何理由会失败。 ………… 张诚望着西方斜挂在天际的太阳,光芒依旧十分耀眼,仍是如小烤炉一般,照射在人身上登时便感到丝丝暖意。 这时,宣大联军已经与阿济格所率领的满洲镶白旗和蒙古两黄旗鞑子兵,又大战了一场,双方互有损伤,但清军终未能再度攻破宣大军的营地防线。 经历过第一场战事之后,明军各营也都有了对战奴贼的经验,防守益固,自然不是那么好攻破的。 而且,在张诚当众斩杀临阵脱逃的大同参将马保中之后,大同镇剩下的参将苏大魏、游击侯芳轲也都被其慑服。 尤其是,张诚对率先逃跑军官和士兵进行核查,更将核查出来的十余个军官,二十余个士兵当众斩首。 此举极大地震慑住了大同镇官兵人等,使他们知道既然逃跑会被斩首示众,还不如阵前用命,反而有更大的生存希望。 更何况,张诚与王朴两位总兵大帅,都承诺在战后会对各人封赏,无论战死或是负伤,也无论功劳大小,都有赏赐。 当然,战亡将士的抚恤肯定足额发放,受伤将士除了赏钱,也会尽心尽力医治,而有功的各人赏赐也是加倍。 大同军各营将士与宣府军接触日久,自然都知道宣府军除了伙食好,钱粮饷银也一直是足额发放,对于王朴的承诺或许还存有几分猜测,但对于张诚的承诺却无一丝怀疑。 而且,大同军将士们也都知道,宣府军在各营中都设有专门救治伤者的军医局,在军医局内医官最大。 正是因此,自援辽以来宣府军将士阵亡最少,便是得了军医局的好处,毕竟只要救治及时,许多战场上的伤者都能够存活下来。 就算是缺了胳膊,又或是少了一条腿,那也总比死了要强吧? 所以,别看张诚当着大同军众将士的面,斩杀参将马保中,以及那近四十门率先溃逃的左翼营官将军士,但其他的大同军将士们却一点也不恨张诚。 他们甚至在心下想着,如果自己不是在大同军中,而是在宣府军中,那该多好啊! 看着宣府军将士身上精良的铁甲,手上闪着寒光的锐利武器,尤其是那些云州炮、云州铳,更是威力生猛,一个个都好生羡慕。 许多大同军的官将军士,甚至还在心里盼望着:“如果,宣府的张大帅,是咱大同军的将主爷,那该多好啊!” ………… 吴三桂所部兵马伤亡颇大,他在渡河之初与汉军贰鞑子的对战中,就伤亡了许多士卒,那时的宁远军要么刚刚渡过女儿河,防线还不稳固,要么就是正在渡河,无法助战。 而女儿河北岸固守的汉军贰鞑子,却又是铳炮极多,就算他们军中多是些小炮和鸟铳,但这些火器一旦多起来,可是比鞑子弓箭更为猛烈的杀器。 即使如宁远军这般火器配备比例很高的军队,与其对战之时,也被汉军贰鞑子的铳炮伤了好些弟兄。 不过,好在宁远军十分悍勇,他们很快就在北岸站稳了阵脚,再加上曹变蛟所部精骑及时渡河来援。 吴三桂的家丁精骑与曹变蛟的陕军精骑相互配合,汉军贰鞑子这才被其击退。 可吴三桂这边的步卒与火炮正源源不断,渡河而过之时,却见北面旷野中,黑压压一片鞑子虏骑策马奔来。 万马踏地之声,如滚滚惊雷,震颤着宁远军将士的心,而漫天的烟尘更是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望着北面奔来的奴贼大军,吴三桂的面色也变得惨白起来,他不由对今日之战十分担忧,预感到锦州之围,怕是不能解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真当自己是蓟辽总督嚒? 蓟辽总督洪承畴收到宁远总兵吴三桂的急报,其在对面奴贼阵中,发现清国睿亲王多尔衮的织金龙纛大旗,且其阵中还有数杆龙纛大旗,奴贼兵马更有三万余众。 虽然,吴三桂在军报中并未急迫乞援,但其也言宁远兵马必尽全力与奴贼鏖战,只望督臣妥为运筹,为全局计。 洪承畴此刻也是忧心如焚,眼见此番渡河进兵北岸,原本的大好局面竟然瞬间变得如此不堪,手上兵力已然捉襟见肘,更无能调之兵。 明军今日的攻势分为三路,其西路军为唐通、白广恩、马科组成,而今白广恩所部已然尽溃,唐通的密云军也不知所踪,就连马科所部山海军也是损失惨重。 洪承畴此前接到的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军报,言其已与宁远军左右营汇合一处,虽对面贰鞑子与蒙古正蓝旗的鞑子十分凶悍,但已不足为虑,待马力稍有恢复,必能继续北进,渡过小凌河与宁远军汇在一处。 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就在刚刚王廷臣又发来一封急报,山海关总兵马科已率部东来,与王廷臣合兵在一处,其山海镇兵马只余半数。 而在马科之后是大批满洲镶蓝旗鞑子,以及一部分正红旗的虏骑,人马近万,已经与吴赖的蒙古正蓝旗汇合,再加汉军贰鞑子数千人马,兵力已达两万之众。 王廷臣言己方兵力虽明显弱于奴贼,且又是激战半日的疲惫之兵,但当面奴贼虏骑也已疲惫不堪,战力大减,即使济尔哈朗的镶蓝旗鞑子,也是往来奔袭,战马脚力不足。 目前看来,西线尚无危险,且仍可蓄力出击,有向北突破的可能! 而在中路方向,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素为洪承畴所仰仗,此番将他二人安排在一起,也是指望着中路能有所突破。 吴三桂与曹变蛟也确实不负洪承畴所望,他们渡河后,立即整队北进,先是突破了汉军贰鞑子的防线,正待继续往北攻击,逼向锦州西门。 却不曾想被谭泰率领满洲正黄旗与蒙古镶白、镶蓝二旗兵马,给堵了回来,就算后来东协总兵曹变蛟所部马兵渡河助战,一时间仍是无法突破清军防线。 虽然在与谭泰鏖战中,曹变蛟也曾率领一队精骑,冲阵而过,但此刻陈九皋的神机营炮队尚未完全渡河,尤其是那些重炮更是还未运送过来,无法对清军骑阵进行猛烈轰击。 而没有火炮与铳阵的助威,单凭宁远与东协的骑兵,却无法彻底击败谭泰所率清军,后面的明军步卒主力无法过来,仅凭曹变蛟所率少数精骑,终不能成事。 他无奈之下,也只得率队再次冲入清军虏骑阵中,杀了一个来回,又回到自家大军阵中。 如此直到多尔衮率领清军大队来援,吴三桂与曹变蛟这边压力陡增,估计再难向北突破,就算远远看到祖大弼率兵从城内杀出,却被蒙古镶红旗、正白旗鞑子堵在了锦州西南的壕沟前,不得寸进。 吴三桂与曹变蛟见状自然是十分焦急,可多尔衮的大批清骑到来后,他们再难突破清军虏骑战阵,解锦围的最佳时机就此错过。 为此,他们才向洪承畴急报中路战事,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增援,尽快突破清军虏骑的军阵,与祖大弼所部汇合一处。 洪承畴手里拿着刚刚收到的吴三桂急报,对身旁幕僚谢四新问道:“王朴那边是何情况?” “王总兵的上一份军报,还是半个时辰前收到,其在军报中言:渡河后,与当面汉军、朝鲜军鏖战,奋力将之击退,成功夺取北岸。 而后,宣府军及时赶至,现已尽数渡过小凌河,正与奴贼伪王阿济格的镶白旗、蒙古两黄旗激战,已抵住奴贼两番攻打,北岸防线固若金汤。” 洪承畴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追问道:“宣镇兵马可是张诚亲自统率?” “回督臣,正是镇朔将军亲自率军北渡小凌河,进军锦州城南。”谢四新回道。 洪承畴闻言,不由脱口问道:“既是张诚亲临战阵指挥,何以未能突破奴贼战阵?” “哦。这……” 谢四新略有迟疑,过了一会,才说道:“宣府军远途急行,或许其攻势还未展开,说不定过不多时,便有新的战报传来。” 洪承畴将目光望向了东北方向,点了点头,又道:“希望如此吧。” 他接着又问道:“张忠平那边,可有回报?” 谢四新不紧不慢的回道:“回督臣,张千总两刻钟前就有消息传回,其言:大同镇颇为悍勇,渡河之际,在奴贼铳炮轰击下,更无一人退缩。 只不过,渡河后即遭到奴王阿济格镶白旗鞑子堵截,这阿济格素来悍勇,确是有些难敌,宣大军若想有所突破,怕是伤亡不会小。” 他接着又继续说道:“不过,还有一事需禀明督臣。张忠平在回报中言说,大同镇左翼营参将马保中临战畏怯,致全营溃败,险些冲乱宣府军阵。 马保中被宣府军擒捉后,镇朔将军为了严正军纪,将其于万军之前,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哦?” 洪承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正待说些什么,但随即便看到亲信幕僚李嵩在向他暗暗摇头示意,忙改口问道:“对于马保中一事,王朴可有何说法?” “回督臣,王朴的军报在张千总之前传回,并未言及马保中临战畏怯之事,想必在下一份军报中,会有所禀报。”谢四新回道。 这边,蓟辽总督洪承畴还未出言,监察道王之桢却在一旁急急开口说道:“督臣,这张诚也忒胆大妄为,其只是宣府总兵官,就算是镇朔将军,可如何未报总督行辕定夺,便敢斩杀三品参将。 真是目无王法纲纪,其如此作为,实在藐视朝廷威仪,难不成他真当自己是蓟辽总督了嚒?” 王之桢边说话边斜眼偷看这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反应,虽然他因前时在杏山堡受到张诚冷遇,因此心中怨恨,处处寻张诚小脚,与之作对。 但就如今日所言之事,张诚也确实有欠缺和不妥之处,被他捉住后再放大了来讲,行挑拨之能事,这也是无法避免。 洪承畴听了王之桢所言,面色微变,但并没有就此表态,似此大战之际,他又怎能为了这些微小事,而平白开罪一位勇名素著的战将? 洪承畴只是淡淡对谢四新说道:“既是临战畏怯,就算张诚不斩他,本督也要砍了他的脑袋下来。” 王之桢察言观色,他虽耳中听得洪承畴如此说,但细看其面上神色未有显著变化,但眉头却是不经意间皱起。 虽转瞬即逝,但王之桢却看得真切,心中不由一阵窃喜,暗觉自己所言毕定已经影响了张诚在洪承畴心中的印象与地位。 而洪承畴却并未将马保中之事,挂在心上,他略为思索片刻,又开口问道:“陈仲才那边如何?” 李嵩忙上前回道:“奴贼如虎狼般袭来,陈将军堪堪抵住,适才邱抚台差人来报:奴贼见我军已有了准备,非一时可以攻破,便即退兵西去,只留正红旗数千鞑子监视陈仲才的一举一动。” 洪承畴听完后又摇起头来,他道:“如此,陈仲才的标营就被拴在那里,不得移师支援别处。” “确是如此,陈仲才不动,正红旗鞑子攻不过来,至少还可保证中军无险,护住宁远军与曹变蛟的后方大营。” 李嵩也是摇头晃脑的继续说道:“可陈仲才如果移师他去,正红旗鞑子必定往东攻来,我总督行辕与吴、曹两位总兵的后方大营,便无险可守。” 谢四新在一旁接言道:“然现在长伯将军回报,其对面既有多尔衮的龙纛大旗,可见奴贼必然已把长伯将军与小曹将军,定为其突破的主攻之处。” 他停顿了一下,才不无担忧地继续道:“恐怕长伯将军那边压力陡增,必然凶险万分。” 李嵩也在一旁接言道:“而今,处处危急,处处皆需用兵,而我王师也是兵力有限,不敷使用啊。” 他偷偷看了洪承畴一眼,才又继续道:“督臣,是否传令女儿河北岸的王总兵,命其尽速突破奴贼军阵,向北夺取小凌河上的浮桥。 如此,或可吸引多尔衮之注意,以减轻长伯将军那边的些许压力。” 谢四新立时在一旁接言,道:“督臣,学生也以为此计可行,王廷臣将军当面奴贼虽也不少,但济尔哈朗所部虏骑,来回奔波,必然已是力疲体乏,锐气也大不如前。 而王总兵与宁远左右营虽也奋战多时,但毕竟一直处于守势,将士们蓄势已久,此刻恰好全力一击,突破奴贼战阵,北向夺取小凌河上浮桥。 如此一来,多尔衮必定分兵往救,则长伯将军那边亦可减轻些压力,或许还能有所突破,也未可定!” 洪承畴点了点头,道:“就照此办理,速传军令给王廷臣,要他尽快突破奴贼堵截,向北进兵,夺取小凌河上的浮桥,渡河与长伯在锦州西关外会师战奴。” 他旋即又补充道:“另外,再派人往宣大军中传令,要张诚、王朴通力协作,尽速突破阿济格的阻截,进兵锦州南关。 还有告诉张诚,若奴贼势盛,正面不好突破,也可考虑从侧翼绕过,出一支奇兵,进抵锦州之南,配合祖大寿破开奴贼围堵,打出一条通道来。” 谢四新小心答道:“是,学生记下啦,这就安排妥帖之人,立刻出发。” 洪承畴转回身,望着北面不远处的女儿河,口中喃喃道:“我苦心孤诣,勉力运筹,然事与愿违。真是想不到,这解锦围之首功,恐怕最终还是要着落在张诚的身上!” 他忽然仰头望向天际,在心中暗想:“这难道皆是天意吗?莫非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早已注定。” ………… 祖大弼率领着四千辽兵奋勇战奴,他们在锦州西关外先是击溃驻守第一道壕沟的汉军一部,紧接着就转而向南,一路急进。 终于,在锦州西南角与伊拜所率领的蒙古正白旗鞑子相遇,但得益于祖大弼所部进兵神速,虽然伊拜在得报后,立刻调动正白旗兵马拦截,可短时间也难以集合全旗兵马往援。 不过奴贼此前修筑的三道壕沟防线,再次发挥了奇效,将祖大弼所部近四千辽兵,拦在了第三道壕沟前。 虽然,祖大弼所部辽兵已经有了多次突围作战的经历,他们能够迅速地拆除清军营帐,利用一切物资或是填平,或是搭桥。 但这第三道壕沟相比于前面两道,却是更宽阔,且也更深了许多,此前所获的木板根本不足使用,就算是像以前那般纵身跳入壕沟,以人为梁,架起人桥都无法做到。 祖大弼指挥将士们驱散驻守的汉军贰鞑子,才勉强填出很窄一条来,但上面还未铺就木板,虽然人可以小心通过,但骑兵却不能策马通行。 未经夯实的这一条窄窄通道,上面还充实着许多的浮土,战马通过时很容易陷在其中,甚至会崴伤了马腿。 就因这道壕沟延误了时间,才使得伊拜率领的蒙古正白旗兵马陆续赶来,将祖大弼所率辽兵截在了此处,终不得突围而出。 伊拜,满洲赫舍里氏,全名叫赫舍里·伊拜,其祖上世居斋谷,他原本隶属满洲正蓝旗,黄台吉称帝后,因功被授予蒙古正白旗蒙古固山额真之职。 他对于黄台吉素来忠诚,又是清国猛将,麾下蒙古正白旗也是一支悍勇的劲旅,而今,有他拦在前边,祖大弼是断难有所突破。 更何况,布颜代也正率领着蒙古镶红旗的鞑子兵,自北面追击而来,其前头骑兵已经追到了祖大弼阵后,只是一时还未发起冲锋罢了。 祖大弼浑身鲜红一片,显然这一路冲杀至此,其定必身先士卒,不知斩杀多少蒙古镶红旗奴贼与贰鞑子汉军。 可惜,终究还是未能突破清军围锦防线,他心中满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望着前面蒙古正白旗固山额真伊拜的龙纛大旗,大声怒吼道:“撤,咱们往南关那边去。”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张诚,土狗尔 锦州南关外,北风呼啸,一片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数万清军骑兵列阵以待,阵中更立着数杆龙纛大旗。 在清军骑阵外围,又有无数虏骑往来奔策不断,扬起漫天烟尘,将清军大阵遮避其间,从远处根本看不清内里情形。 清国睿亲王多尔衮策马在清军大阵中间,他神情冷漠,目光阴鸷的望着远处的明军战阵,突然说道:“谭泰,你领正黄旗,再加蒙古镶蓝旗的勇士,从右翼突击吴三桂所部明军侧翼,督促勇士们定要奋力冲阵,破阵有赏,畏怯必罚。” 他接着又对满洲镶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说道:“满达海,你领镶红旗勇士列阵在前,如对面明军阵势,被谭泰搅乱,你立刻出击。 如明军不乱,你则听凭中军号令出击,切勿擅自行动。” 看着谭泰和满达海各自奔回军中,做着出击的准备,满洲正黄旗和镶红旗阵中呼喝之声不断,很快就整队完毕,多尔衮心下也是甚觉满意。 他举起千里镜,不由有看向东南侧远方小凌河畔,代善与张诚那里的情势。 ………… 大明辽东的军事重镇锦州城,其南门与东门之外,都各有一处因长久贸易需求,而形成的关市,分别称之为南关与东关。 而如今,其东关与南关连同外城都已沦落于奴贼之手,处处皆是断垣残壁,没有一丝生机。 在南关外约三里多远的地方,大批清军虏骑汇聚,他们军阵纵深并不大,可横列开来却有数里之遥。 有数杆织金龙纛大旗矗立在其军阵的中央位置,五颜六色的旌旗向四周蔓延开来,犹如一朵绽放的鲜花般艳丽。 可这艳丽的背后,却是靠着明清双方将士的鲜血滋润,又是何其残酷? 清国礼亲王代善的动作永远是那么缓慢,或许与其年龄有关,也或许与其表演有关,但不管如何,现在他毕竟是对战宣大军的总指挥。 在他的身旁两侧分别站着肃亲王豪格与武英郡王阿济格,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他簇拥在中间。 此外还有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以及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阿代,镶黄旗固山额真图赖,正红旗固山额真恩格图等一众将领。 然而,代善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倒不是因为最近日夜操劳,休息不好所致,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对于自己家族未来的担忧。 代善,曾经的后金四大贝勒之首,除了清国皇帝黄台吉之外,惟有留存于世的老王爷,其在清国内部可谓德高望重,仅次于黄台吉。 他表面上虽然对于权力之争,似乎不感兴趣,但在内心中却仍是无比渴望,就如今日锦州战事受挫,黄台吉个人威望下降。 代善又觉得自己行了,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多尔衮这个最小的弟弟,但是他在心中也是清楚得很,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再考虑汗位之事。 毕竟年龄摆在那里,他现在只是在为自己的家族后人考虑,现在自己的儿子里只有硕託与满达海二人,还能勉强算作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虽然,他们与黄台吉、多尔衮这些叔叔们相比,无论内外各方面都是差了许多,可代善的心中确是清楚得很,这些都不是主要的。 作为大清国的老狐狸,代善自然知道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而今他礼亲王这一系,虽人才凋零,但严格来讲无论硕託,还是满达海,似乎都比豪格强上许多。 只要再寻得一两家盟友,待黄台吉百年之后,自己夺权并非难事! 所以,现在代善既要考虑不开罪人,又要考虑为自己这一系树立威望,而最难的还是不动声色消耗满洲正蓝旗的实力。 只见他对着地图仔细端详着,不断盘算各种战略的得与失! 良久后,代善才开口道:“肃亲王与宣大军对战多时,对于今日战事,可有何良策?” 豪格完全没有想到,代善会向自己问计,他可是丝毫没有准备,只得口中喃喃道:“宣府的明狗都很是悍勇,尤以宣府明军为最。” 他接着道:“宣府的张诚,极擅用诈,着实狡猾的很。不过,本王相信其必然也是外强中干,只要我勇士冲至阵前,其必然也难逃崩溃的下场。 末将以为,我军无须多虑,但是奋起冲锋,必然能突破明军的兵阵。” 然而,代善却不愿冒此等闲,他先是将肃亲王豪格狠狠教训一番, %……%……%……%……%……%、 %……%……%……%……%……%、 而如今,其东关与南关连同外城都已沦落于奴贼之手,处处皆是断垣残壁,没有一丝生机。 在南关外约三里多远的地方,大批清军虏骑汇聚,他们军阵纵深并不大,可横列开来却有数里之遥。 有数杆织金龙纛大旗矗立在其军阵的中央位置,五颜六色的旌旗向四周蔓延开来,犹如一朵绽放的鲜花般艳丽。 可这艳丽的背后,却是靠着明清双方将士的鲜血滋润,又是何其残酷? 清国礼亲王代善的动作永远是那么缓慢,或许与其年龄有关,也或许与其表演有关,但不管如何,现在他毕竟是对战宣大军的总指挥。 在他的身旁两侧分别站着肃亲王豪格与武英郡王阿济格,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他簇拥在中间。 此外还有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以及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阿代,镶黄旗固山额真图赖,正红旗固山额真恩格图等一众将领。 然而,代善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倒不是因为最近日夜操劳,休息不好所致,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对于自己家族未来的担忧。 代善,曾经的后金四大贝勒之首,除了清国皇帝黄台吉之外,惟有留存于世的老王爷,其在清国内部可谓德高望重,仅次于黄台吉。 他表面上虽然对于权力之争,似乎不感兴趣,但在内心中却仍是无比渴望,就如今日锦州战事受挫,黄台吉个人威望下降。 代善又觉得自己行了,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多尔衮这个最小的弟弟,但是他在心中也是清楚得很,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再考虑汗位之事。 毕竟年龄摆在那里,他现在只是在为自己的家族后人考虑,现在自己的儿子里只有硕託与满达海二人,还能勉强算作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虽然,他们与黄台吉、多尔衮这些叔叔们相比,无论内外各方面都是差了许多,可代善的心中确是清楚得很,这些都不是主要的。 作为大清国的老狐狸,代善自然知道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而今他礼亲王这一系,虽人才凋零,但严格来讲无论硕託,还是满达海,似乎都比豪格强上许多。 只要在寻得一两家盟友,待黄台吉百年之后,自己夺权并非难事! 所以,现在代善既要考虑不开罪人,又要考虑为自己这一系树立威望,而最难的还是不动声色消耗满洲正蓝旗的实力。 只见他对着地图仔细端详着,不断盘算各种战略的得与失! 良久后,代善才开口道:“肃亲王与宣大军对战多时,对于今日战事,可有何良策?” 豪格完全没有想到,代善会向自己问计,他可是丝毫没有准备,只得口中喃喃道:“宣府的明狗都很是悍勇,尤以宣府明军为最。” 他接着道:“宣府的张诚,极擅用诈,着实狡猾的很。不过,本王相信其必然也是外强中干,只要我勇士冲至阵前,其必然也难逃崩溃的下场。 末将以为,我军无须多虑,但是奋起冲锋,必然能突破明军的兵阵。” 然而,代善却不愿冒此等闲,他先是将肃亲王豪格狠狠教训一番, 锦州南关外,北风呼啸,一片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数万清军骑兵列阵以待,阵中更立着数杆龙纛大旗。 在清军骑阵外围,又有无数虏骑往来奔策不断,扬起漫天烟尘,将清军大阵遮避其间,从远处根本看不清内里情形。 清国睿亲王多尔衮策马在清军大阵中间,他神情冷漠,目光阴鸷的望着远处的明军战阵,突然说道:“谭泰,你领正黄旗,再加蒙古镶蓝旗的勇士,从右翼突击吴三桂所部明军侧翼,督促勇士们定要奋力冲阵,破阵有赏,畏怯必罚。” 他接着又对满洲镶红旗固山额真满达海,说道:“满达海,你领镶红旗勇士列阵在前,如对面明军阵势,被谭泰搅乱,你立刻出击。 如明军不乱,你则听凭中军号令出击,切勿擅自行动。” 看着谭泰和满达海各自奔回军中,做着出击的准备,满洲正黄旗和镶红旗阵中呼喝之声不断,很快就整队完毕,多尔衮心下也是甚觉满意。 他举起千里镜,不由有看向东南侧远方小凌河畔,代善与张诚那里的情势。 ………… 大明辽东的军事重镇锦州城,其南门与东门之外,都各有一处因长久贸易需求,而形成的关市,分别称之为南关与东关。 而如今,其东关与南关连同外城都已沦落于奴贼之手,处处皆是断垣残壁,没有一丝生机。 在南关外约三里多远的地方,大批清军虏骑汇聚,他们军阵纵深并不大,可横列开来却有数里之遥。 有数杆织金龙纛大旗矗立在其军阵的中央位置,五颜六色的旌旗向四周蔓延开来,犹如一朵绽放的鲜花般艳丽。 可这艳丽的背后,却是靠着明清双方将士的鲜血滋润,又是何其残酷? 清国礼亲王代善的动作永远是那么缓慢,或许与其年龄有关,也或许与其表演有关,但不管如何,现在他毕竟是对战宣大军的总指挥。 在他的身旁两侧分别站着肃亲王豪格与武英郡王阿济格,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他簇拥在中间。 此外还有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以及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阿代,镶黄旗固山额真图赖,正红旗固山额真恩格图等一众将领。 然而,代善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倒不是因为最近日夜操劳,休息不好所致,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对于自己家族未来的担忧。 代善,曾经的后金四大贝勒之首,除了清国皇帝黄台吉之外,惟有留存于世的老王爷,其在清国内部可谓德高望重,仅次于黄台吉。 他表面上虽然对于权力之争,似乎不感兴趣,但在内心中却仍是无比渴望,就如今日锦州战事受挫,黄台吉个人威望下降。 代善又觉得自己行了,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多尔衮这个最小的弟弟,但是他在心中也是清楚得很,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再考虑汗位之事。 毕竟年龄摆在那里,他现在只是在为自己的家族后人考虑,现在自己的儿子里只有硕託与满达海二人,还能勉强算作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虽然,他们与黄台吉、多尔衮这些叔叔们相比,无论内外各方面都是差了许多,可代善的心中确是清楚得很,这些都不是主要的。 作为大清国的老狐狸,代善自然知道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而今他礼亲王这一系,虽人才凋零,但严格来讲无论硕託,还是满达海,似乎都比豪格强上许多。 只要在寻得一两家盟友,待黄台吉百年之后,自己夺权并非难事! 所以,现在代善既要考虑不开罪人,又要考虑为自己这一系树立威望,而最难的还是不动声色消耗满洲正蓝旗的实力。 只见他对着地图仔细端详着,不断盘算各种战略的得与失! 良久后,代善才开口道:“肃亲王与宣大军对战多时,对于今日战事,可有何良策?” 豪格完全没有想到,代善会向自己问计,他可是丝毫没有准备,只得口中喃喃道:“宣府的明狗都很是悍勇,尤以宣府明军为最。” 他接着道:“宣府的张诚,极擅用诈,着实狡猾的很。不过,本王相信其必然也是外强中干,只要我勇士冲至阵前,其必然也难逃崩溃的下场。 末将以为,我军无须多虑,但是奋起冲锋,必然能突破明军的兵阵。” 然而,代善却不愿冒此等闲,他先是将肃亲王豪格狠狠教训一番,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代善的一举三得 大明崇祯十四年,九月二十四日夜,天色早早就暗了下来,女儿河、小凌河两岸的明清双方大军,也各自罢兵归营。 古代行军作战受限于指挥不便,许多军令都是提前谋定,轻易不会变更,因为大军调动困难,各营都是按照军令要求,独自布防。 一旦突然变更军令,往往会使得各营将士们无所适从,白白空耗体力,尤其是在临战之际,就算当世强军,也很难做到临战变阵。 或许也就是“岳家军”、“戚家军”等,这种能够在数千年历史上留名都强军劲旅,才能够做到临战变阵,而不生乱。 历史上的记录笔笔皆是,多少当世的强军,毁于“朝令夕改”? 而夜战在古代也不是十分盛行,自古以来都是白日作战,入夜则各归本阵,谨守营垒,待来日天明后再出营作战。 这是因为古代受到各方面条件的限制,缺乏能够照亮远处的可控光源,像《三国演义》等中描述的挑灯夜战的事很难发生,即使举着火把夜战都很难做到。 比如在满天繁星的夜里,必然也是伸手不见五指,这是即便你举着火把,可距离稍远一些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而即使是在皓月当空的夜晚,其能见度还算稍好之时,同样是隔了一段距离便什么都无法看清,试问如此条件下还怎么打仗? 在诸般限制之下,古代的军队几乎完全不具备夜战的条件。 就算是拥有夜视装备、无线通讯技术,且还训练有素的现代军队,也无法支持数万,乃至十数万的大规模夜战,更别说是古代各种条件都不具备的情况之下了。 好比大明各镇官军,即使是在白天行军的过程中,都有许多人掉队或是跑散,更别说在夜间与敌人作战了! 在古代,许多大将一旦出了自家的营门,几乎就无法再有效掌握自己的军队,在与敌人混战过程中,自己人互砍的事都时有发生,更别说还有互相践踏、跌落沟谷的伤亡。 这还是白日出营作战的情况,更别说出城夜战了! 而比较可行的办法,则是只集结少数的精锐将士,在主将亲自率领下突入敌营之中,实施夜间骚扰、奇袭等任务,若组织得力,大多都能给敌人造成巨大混乱。 在真实的历史中,也确实有许多这样的例子,但其实失败的例子更多,只不过历史只记录了成功的例子罢了。 这里再说句题外话,古代军队不仅仅是缺乏夜战的能力,就是在夜间驻扎的时候,都有可能无故骚乱。 为此,在古代还有一个专用名词,叫做“营啸”! 盖因在军队这种高度封闭、人员密集的环境之下,军纪又是十分的严苛,面对着冷酷无情的上官和凶残的敌军,军营尤其是在战时军营里,从将军到士兵的神经都是高度紧张。 而这种超乎寻常的紧张与压抑,极有可能会因为某一个士卒,在睡梦中的一声惊叫,或者某件兵器的失手落地瞬间引爆。 从而给一支军队,造成一串的灾难性连锁反应。 作为一军统帅的将军,也将完全失去对军队的掌控,紧张情绪加上对黑夜的恐惧,士卒们很容易会胡乱奔走、践踏,甚至是相互砍杀,造成大量的损失,更甚者全营崩溃。 所以,在古代的军队之中,就是白日行军的时候,都是严厉禁止大声喧哗、随意跑动,甚至连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都同样禁止,严重者甚至会被斩立决,遑论更难管控的黑夜! 夜战到底有多难组织,这里举一个世界战争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夜战,来给大家做个比较。 在一九零四年的日俄战争期间,日军陆军中将西宽二郎率领的第二师团,曾经发动过一次师团级规模的夜战。 他们动用了一万两千人趁夜悄悄摸上了辽阳的弓长岭,用突袭加白刃血战一举击溃了一万七千名拥有许多重装备的俄军。 为了打好此次夜战,西宽二郎在战斗之前,足足准备了十天之久,他更是亲自到各级部队视察动员,从师团参谋到小队长级别以上军官逐个谈话。 并且还组织大家轮番到前沿阵地进行实地勘察,逐一确定各自的进攻路线,仔细研究进攻方案,有部分大队长和中队长甚至还摸到了俄军的工事门口侦察。 正是有着如此繁杂的准备,才保证了此次夜袭的成功实施,这也是世界战争史上唯一一次师以上规模夜战成功战例。 此外,在二战的末期也有过一个非常特殊的夜战战例,这就是柏林外围攻坚战中的奥德河战役。 在一九四五年四月十六日的凌晨,天空中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而大多数人也都沉睡在梦乡之中。 就在此时,猛烈的炮火自苏军阵地上向德军阵地倾泻,在数轮炮火覆盖轰击后,苏军秘密部署在前线的一百四十三台强光大功率探照灯,突然之间,就对准德军的阵地防线全部打开。 总功率高达数亿瓦的强光,霎时把德军阵地照射得比白昼还要明亮,而此前高达上百万发炮弹的全力倾泻,已经将德军阵地防线轰击得千疮百孔。 现在,德军因为直接被猛烈的强光照射,他们连眼睛都睁不开,就更别提反击,甚至连防守都很难做到,根本看不见对面是否有苏军战士冲上来。 这也是一次出其不意的夜袭作战战例,虽然其主要还是依靠大功率探照灯而取得的奇效,但战果却是十分辉煌。 前述两个战例,一个是依靠平日训练有素,战前细致认真的准备制胜;一个是依靠出奇制胜,但无论如何,都是具有思想的现代军队取得的。 而在古代的军队中,基本上还是靠着一军主将的魅力和魄力,来领导将士们战斗,普通军卒哪里有什么思想与信仰? 他们要么是为了活着而参军,要么就是为了钱粮才来卖命,更有甚者还是被雇来的,或者是被捉来顶了军中的缺额,他们都没有经过一日的操训,如何能称之为军? 所以,在这个时代的夜战,基本上就是一两个不怕死的猛将,带上几十或者是上百,最多也就是数百悍不畏死的战士,趁夜突袭敌阵,希望能取得奇效。 而今夜也注定,将是清国礼亲王代善的一个不眠之夜! ………… 九月二五日,丑时刚过,已然是夜深人静之时,明清双方的大营都十分安静,除了灯光与火把交相辉映外,就只有时而响起的梆子声,以及巡夜军士的口令呼喝。 灯光与火把不能照射之处,一片漆黑,或许有人站在对面都未必能看清,但夜色过于沉静,如果有人从身边走过,脚步踩在干草上的“沙沙”声,却十分刺耳。 小凌河北岸宣大联军驻地,灯火交映中,隐约可见一队队战士披挂整齐,他们手牵着战马,一个跟在一个的后面,轻踏着干硬的地面,缓缓出营。 除了在营门处被喝问口令,以及出示令牌时发出些许声音外,整队一二百人在行进时,却只闻人马踏地的脚步之声,除此再无别的声响。 似这样的小队还有许多,他们在各自主将的率领下,都是牵着自己战马在一条条小路上,缓缓在一旁黑暗之中前行,就像是暗夜里的幽灵一般。 若离得近些或许还会看到,每一队战士的前面,都有一些黑影掩身周围杂草之间,他们似乎没有披挂铁甲,一个个动作敏捷地向前不断探索而进。 他们拨弄杂草所发出的声响,巧妙地融合在风吹杂草的“沙沙”声中,显然皆非等闲之辈,或许明军中精锐的夜不收战士,才能如此。 离开宣大军营不远便即遭遇一个个暗哨的盘诘,他们或是以鸟雀叫声呼应,或是以一个个类似鸟叫的哨音相合,这种情况在离开宣大营地稍远些后,便即不再发生。 大约有接近十支这样的队伍,从宣大军马驻地悄悄离营而出,他们出营后或是向西,或是往东,惟有宣大军营地的北面一片,安静得有些可怕。 宣府军这一次可谓是精锐尽出,各营中的夜不收与精锐骑兵全被调动起来,而宣府各营的步卒与大同军兵马,则被严令不许离营,必须安心睡觉。 此时,最为繁忙的便是宣府军各营的镇抚官,他们领着麾下镇抚与张诚的中军左部将士,在宣大军各营内往来巡逻,监督将士们安歇就寝,并巡视各营的值守情况。 望着营外遍野的杂草间,入眼皆是漆黑一片,张诚也无法看出自家精锐战士走出了多远,他不由抬眼看向了远方,那黑漆漆的暗夜里似乎透着一丝光明。 只是,那一丝光明却离自己好远好远,以至于他极目眺望,也仅只能看得见一点光影,但张诚从内心中愿意相信,那一点飘忽不定的光影,就是指引他胜利的标志,也是他为之奋斗的目标。 让每一个人都能生活在光明之下! 让每一个人都能过上安定祥和的生活! 让张氏一族成为历史的荣耀! 让华夏民族成为世界的领导者! 虽然这样一来,必定会有许许多多的人为之失去很多东西,包括财富与自由,甚至是伟大的生命。 但历史进程的发展,必然会有许多的人,甚至是整个族群被选择性的淘汰掉,但这一切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几近于咎由自取。 历史向来都是由胜利者负责书写,失败者只能成为后人引以为戒的记录,完全没有丝毫选择权和决定权! “父帅,天暗了,还是先回营歇息吧,如有军情传回,儿臣会立即向您汇报!” 沉思中的张诚被义子张成芳的一句话唤醒,他向着远方的暗夜又看了片刻,断然转身,径直奔自己的中军帅帐所在行去。 张诚头也不回地砥砺前行,嘴里却轻声嘱咐道:“成芳,但有消息传回,即唤醒义父,立刻禀报,不可稍有延误。” “喏。” 面对张诚的吩咐,张成芳自然是不敢怠慢,他急忙应了下来,且补充道:“请父帅放心,成芳识得深浅,决不敢延误军机。” 张诚略感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说什么,他向前行去,在张成芳与护卫们的簇拥下消失在一片黑夜中。 ………… 礼亲王代善毕竟已是六十岁的老人,就算暂时没病没灾,身子骨还算硬朗,但也经不住连日奔波劳累。 自打奴酋黄台吉离开白庙堡时起,代善虽然不是锦州清军的最高统帅,但作为清国的重量级人物,他与济尔哈朗、英额尔岱也是日夜操劳。 如今,英额尔岱已然前往义州坐镇,为大军筹谋粮草,前线就靠他与济尔哈朗为多尔衮分担,真的是劳心劳力。 然为了家族的未来,为了他礼亲王一系在清国的地位,即使已到花甲之年,却也不得不尽心尽力帮助多尔衮,一同谋划锦战之未来。 军议之时,他就已感到有些疲惫,却不得不坚持下来,尤其是面对肃亲王豪格与武英郡王阿济格,这两个暴脾气的满洲旗主王爷,更使他心神俱伤。 代善费了好一番温言软语的劝慰,才将他们二人稳住,而为了明日战事中,他们不给自己添乱,甚至将满洲正蓝旗和镶白旗留作中军。 而以拜音图的满洲镶黄旗与图赖的蒙古镶黄旗为左翼,以恩格图的蒙古正红旗与阿代蒙古正黄旗为右翼。 此外,孔有德麾下天佑军一部,以及乌真超哈炮营也被代善征用,只不过他炮营的那些红衣大炮挪动不便,却要明日才能运送至军前。 一切都看明日,代善对此信心十足,己方勇士不止在数量上占据优势,明日更还有恭顺王的炮营助阵,更有何惧? “哼。” 代善送走其他王爷、贝勒,以及各旗的固山额真们后,坐在中军大椅上神情颇为自得,脱口道:“明日一战,若能侥幸击杀那宣府明将张诚,可就好了。” 他来到中军王帐窗前,望着漆黑的窗外,又喃喃道:“如此一来,既为多铎小子报得大仇,收拢些两白旗的军心,又可提振我大清锐气,还可打击南军士气,岂非一举三得!”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张诚,他所图到底为何? 大明崇祯十四年,九月二十五日,凌晨。 锦州内城的城墙上再无往日灯火,到处皆是漆黑一片,偶有几处灯光伴随着“咚——咚”的梆子声隐现出来。 唯有锦州南面的永安门城楼上,几串灯笼高高探出城墙外,而在城门楼内外又有许多高举的火把,一直延伸到两边的城墙上。 大明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辽东前锋总兵官、征辽前锋将军祖大寿,此刻正挺身站立在永安门的城楼之上,向南面的旷野中不住眺望。 可入目所见,除却清军的三道壕沟防线上的灯火不住闪烁外,便是一片漆黑的暗夜,就连再远些的清军连营,也只余依稀的灯光,宛如天上星辰般渺小。 副将祖大弼率军在城外厮杀半日有余,这时也没有回营歇息,他只是卸去了满身的沉重铠甲,却仍旧陪在祖大寿身边,也向南方黑漆漆的旷野眺望不止。 原来,祖大弼在锦州城外西南突围时,再次受阻于第三道壕沟前,不得寸进,他无奈之下只得向东突进。 可锦州南关外,驻扎有伊拜的蒙古正白旗一部兵马,再加部分汉军贰鞑子协守,他仍是无法突围而出,不得已只能退回南关,从永安门回到锦州城内。 而这一切正好被一直守在城楼上的祖大寿看到,对于这个结局,他也是有心理准备,所以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大家各自回营,好生歇息。 “大兄,长伯这小子真是出息啦。竟能顶住多尔衮的数万鞑子兵,生生守住了北岸。” 祖大弼粗豪的声音继续道:“宣府张诚也确非等闲之辈,竟也守在小凌河北岸,教代善这老贼无计可施。” 他猛地说道:“看来明日肯定又是一场恶战啊!” 祖大寿听了弟弟的话,眼中也闪过一丝寒光,他语气十分平缓地说道:“长伯如此,倒还情有可原。那宣府张诚小子,确是更为难能可贵!” “大兄这话是何意?怎地那张诚小子,就难能可贵啦!” 面对祖大弼的满腹疑问,祖大寿却并不急躁,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城南漆黑一片的旷野中,淡淡说道:“你我诸人,皆长伯之娘舅,又是看着他长大,自有情分在其中,他今日奋勇进兵,死战奴贼,既有亲情顾念之意,也是为其将来计。” 祖大弼听着家兄说话,也是不住点头,却疑问道:“对啊。长伯能奋战不退,方是难能可贵。何以是那张诚小子……” “想那张诚小子,本是宣府军将,与我等素无瓜葛,其能率军来援,也只是碍于朝廷颜面,奉了皇命,不得不为之。” 祖大寿说到这里竟抬起头来,望着夜空中孤零零的几点繁星,接着道:“他本可做做样子,也就罢了,可其却能阵前奋勇,屡建殊功,毫不顾惜羽翼,岂非是难能可贵。” 看着一脸恍然大悟之色的弟弟,祖大寿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又开口说道:“你我皆知,精兵难得,这里面不光是钱粮的投入,更有许多感情在里面。 就如这些家丁精骑,平素大家吃住在一起,个个皆如你我亲人一般,若非死生关键之时,怎忍其犯险折损。你道是也不是?” 祖大弼闻言一愣,却心有不甘地喃喃回道:“可那张诚小子,不也因此捞得许多军功去。” “嘿嘿……” 祖大寿一脸冷笑:“军功嚒?你以为张诚这厮,就真的那般在意这些许军功?” 见自家兄弟还有一丝倔强的疑问,祖大寿冷笑着继续道:“他张诚就算不升任宣府总兵,但只如此强军在手,还不是同样在宣府作威作福,朝廷又如何能制?” 祖大寿的目光逐渐变得阴冷冰寒,只听他略有些恨意地接着道:“朝廷只敢杀那些文官总督,但只有兵在手的武将,这些年来又杀得几人?” 祖大弼这时才幡然醒悟,却又问道:“大兄以为,那宣府张诚所图为甚?” 祖大寿一时竟未接言,片刻后,才缓缓道:“这也正是我的疑惑,张诚他如此不惜麾下兵马折损,奋勇酣战奴贼,究竟所图为何?” 他最后更似乎在问自己:“难道真的只是忠君报国而已嘛?” 良久无语,忽然一阵夜风袭来,祖大弼才出言劝道:“大兄,变天起风了,这夜风寒凉,咱还是先回屋里歇下,待天明再看情势,决定出战与否吧。” 祖大寿抖了抖身上的披风,这件披风都已经成了暗红色,可见陪伴他也有了些年月,有些地方还可看到缝补的痕迹。 由此可见,祖大寿确实是一个念旧之人! 他才刚刚转过身去,一阵猛烈的夜风袭来,竟将他身上的斗篷吹起,阴寒的夜风立时打透他身上的盔甲,冰冷的寒意直透身体内。 祖大寿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他停住了脚步,仰头就看到几朵雪花飘落而下,不由有些呆了,痴痴道:“怎这样早就下起雪来?” 祖大弼也有些疑惑地回道:“是啊,大兄。真是雪,咱这几年可是很少见到下雪啦。” “现在什么时辰?”祖大寿忽然问起。 祖大弼看了眼漆黑的天空,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飘落在眼前的几朵雪花,隐约可见。 他忙向身旁随着的家丁问起,得到回答后,才向祖大寿报道:“已是寅时中了,大兄。” “嗯。看来今夜无事,咱回吧……”祖大寿说着就往城门楼内行去。 看来,今晚他又要在这间已有些残破的门楼里歇息。 ………… 寅时末,夜深人静,正是睡梦最香甜的时刻。 漆黑的天际,不知何时开始飘落零星的雪花,一阵阵寒风吹过,杂草随风倒伏的“沙沙”声响成一片。 满洲镶黄旗营地东面旷野中,已是满地乌黑之色,上面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虽在漆黑的夜色中,也显得十分特别与醒目。 原来,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为了营地安全,竟在傍晚时分,命人将自家营地外围的杂草引燃,借着风势可是烧掉好些。 如此一来,满洲镶黄旗营地外面再无杂草遮蔽,近处皆可一目了然。 想法虽好,怎奈这漆黑的夜色却完全遮挡了他们视线,虽杂草不再,远近仍是一片漆黑,再加呼啸的夜风,视听全都失去了作用。 只有大营内的几处火堆,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耀之处,也只在周边数丈之内,而营地外的几处火堆,就在刚刚完全熄灭,却也无人再去填材。 “咚——咚”的梆子声,也被呼啸的北风掩盖,传不出多远,就是领路那人高举的火把,也在夜风中忽明忽暗,摇摇欲灭。 好在清军素来军令严苛,何况如今还在战时,二里外就是明国宣大军营地所在,清军更加重视,营地内一串串的火把,不停往来穿行,喝着一声声口令,监查各处哨卡值守军卒。 而大营寨墙的哨塔上,也是灯笼高挂,火把插在四角,即使夜风呼啸,也未能使之熄灭,透过灯火隐约可见,三名清军士兵正在哨塔内值守。 不过,此时的他们也是困意陡增,虽惧怕军纪惩处,并不敢就此睡去,却也抱团缩在哨塔一角,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皆以打发困意。 时不时的就可见到一名清军士兵站起,向营地外张望一番后,又重新缩回哨塔之内,以躲避寒冷的夜风。 ………… 就在清军哨兵缩回哨塔避风的空档,十几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在没有了杂草的旷野中,踏雪疾行。 他们的脚步是那般轻盈快捷,个个都有如脱兔一般,迅速穿过这一片空地,来到了清军营地的寨墙外不远处。 “林头宽心,某还在常家寨时,便时常带这帮小子们趁雪夜猎虎杀豹,脚下都练得又轻又快,绝不会惊到鞑子。” 宣府军虎卫营中部右哨总常正熊轻声继续说道:“咱不信这鞑子的耳朵,还能比虎豹更灵敏不成?” 林芳平也知他所言不虚,但一颗心仍是提在嗓子眼处,不敢真的放下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一眨不眨。 可对面却是漆黑一片,目力所及,也就隐约可见寨墙上哨塔周围那一小片地方,可潜行而上的常正彪等人,此刻都隐身于寨墙之下,又如何看得到。 再说常正彪等十三人,都是当初常家寨跟随他们哥几个一同参军的弟兄,因常年狩猎,个个都练得身手敏捷,如今又都是一身好功夫,可是杀敌的狠角色。 只见他们都是一身棉甲,此刻自身后小背包中取出一些攀爬的工具来,就是一种带有小钩子东西,有一个套子可以将其套在鞋底上。 其实,这东西原本是小偷发明之物,为的是解决其爬树翻墙所需,后来就被各国暗探普遍采用起来,又经过逐渐改良,使之更为轻巧,且使用之时所发出的声音也更隐蔽。 常正彪他们所用与大明东厂和锦衣卫们所用并无区别,只不过,云州匠营打制的更为精良一些罢了。 这种古代钉鞋上面的铁钉也是有长有短,似常正彪他们今晚所用的便是短钉鞋套,只见常正彪先是用一头将鞋后跟兜住,然后提起两条略宽的绳带,紧紧系在原有的鞋面上。 他准备好后,先是轻轻的在原处试了试感觉,这才拿眼望了望身周几人,见他们一个个都已准备停当,正在同自己点首示意。 常正彪先是示意诸人看过来,接着又比划了几个手势,再次示意众人分头攀爬而上,争取悄悄做掉这处哨塔上的鞑子。 一切准备就绪后,常正彪第一个上前将身体紧贴在清军的寨墙上,接着双手扶住寨墙上一根圆木的外侧,两只脚交替轻踩在圆木上。 待一只脚踩稳后,才挪动另一只脚,如此轻拿轻放,两脚交替而上,身体也就随之攀爬起来,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实则极其耗费体力。 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他们并没有后世那种有粘性的手套,只在手掌上涂抹一些有粘性的液体,基本上还是靠着腿部和腰部的力量支撑身体,向上攀爬,双手只是起到保持平衡,使紧贴寨墙的作用。 六个人影借助呼啸的北风掩护,竟在鞑子哨兵的眼皮底下爬上了清军寨墙,常正彪嘴里咬着一柄短匕首,两侧腰间各插着一杆手铳,背上又插着一柄通体黝黑的熟铁锏。 而另外三名虎卫营战士,则早已退至寨墙外十余步处,隐身在薄薄的白雪中,他们的披风比较特殊,外面是黑色,内里却是白色。 此刻,他们三人将披风反穿后,正好与皑皑白雪混成一体,若非是打着灯笼走到近前,绝难发现。 三人各自张弓搭箭对准了不远处的哨塔,一旦常正彪他们四人的偷袭失败,就只有靠他们手中的弓箭,及时击杀哨塔上的鞑子哨兵。 同时,在哨塔下的寨墙外,还有四名宣府军虎卫营战士待命,他们虽然身体紧贴着寨墙,但目光却死盯着头顶上的哨塔。 他们与十几步外的三名战士一样,都是作为偷袭失败的备份,一旦偷袭失败,远处三名射手会用弓箭射杀清军哨兵,他们则是负责在此接住跌落鞑子哨兵的尸体,免得落地声响太大,惊扰其他鞑子。 而且,如果攀爬偷袭的常正彪他们行动失败,留在寨墙外的七人也正好可以接应他们,掩护及时撤退而走。 常正彪很快就爬上了寨墙边缘,他双手向上探出,紧紧扒在寨墙的顶上,却又将头尽力缩回藏在寨墙下面,双耳竖起,屏息倾听着哨塔上的动静。 饶是常正彪素来胆大妄为,此刻也将心提起到了嗓子眼,他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气息,缓缓将之吐匀,同时看了看左右的弟兄,同他们用眼神简单交流一番。 猛然,哨塔上的一支火把被呼啸的北风吹灭,登时一身轻微的骚动传来,鞑子哨兵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 但他们也是很快便反应过来,忙将火把取下重新换过一支,引燃后又插回原来的位置上,哨塔上的一切有恢复如初。 然就在刚刚火把熄灭的瞬间,常正彪领着另外三名战士,已经在夜风呼啸中,翻身爬上了寨墙。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夜袭……是夜袭 “嗯……” 清军满洲镶黄旗营地东面寨墙上,一处哨塔中传出一声闷哼,其中一个值守的鞑子兵就被抹了脖子。 而此时正缩在哨塔角落处的两个鞑子兵不由一愣,他们十分警觉地抓紧各自手里的兵器,可才抬起头来,就见两点寒光袭来,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其中一人便被明亮的短匕首刺穿了喉咙。 一股滚烫的鲜红血液瞬间喷涌而出,直射了常正彪满脸都是,幸好他合身扑上的同时,左手也立刻捂在那鞑子兵的嘴上,这才没被喷第二口。 可另一边却没这般顺利,那个鞑子兵的顿项并未解开,短匕首正正好刺在了他的顿项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并没有能刺穿皮质的顿项。 “怎……” 在大力的撞击之下,那鞑子兵只吐出一个字,便觉着喉头一紧,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后面再也无法吐出半个字来。 但不能说话并不表示身体也无法行动,出于本能,那鞑子兵右脚猛地大力蹬在哨塔的木板地上,同时左腿屈膝向上大力顶起,正撞在那名虎卫营战士胸口。 这名战士也是常家寨出来的,名字叫余得水,他虽是猎户出身,却与常正熊、常正彪兄弟不同,他身材显得十分瘦削,但也更为敏捷。 见那鞑子屈膝撞来,余得水立刻左手下压,手掌按在那鞑子兵的膝盖上,身体也是借力向上弹起,便将这一撞之力卸去。 那名鞑子显然并不在意是否撞伤余得水,只见他左手在寨墙上奋力一撑,整个身体便即弹射而起,右手的狼牙棒借势就砸向了余得水。 常正彪这时也已反应过来,再顾不得隐匿行踪,他立刻合身撞向那名鞑子兵,“咣当”一声大响,常正彪与那鞑子兵齐刷刷摔倒在哨塔内。 然这里的变故也引起了周围哨塔的注意,他们用鞑子话向着这边发出一声声问询,可常正彪他们也就粗略懂一点点鞑子话,危急时刻如何能够应对。 但常正彪也知行踪败露,再无隐匿必要,他低吼一声:“放索,拉墙。杀奴……” 他在低吼的同时,右手的短匕首也发了疯似的,在那鞑子脖项间一通猛刺,就听“噗”一声,匕首终于刺穿顿项,直透那鞑子的咽喉要害。 自始至终,那鞑子也只喊出“怎……”这一个字来,但是这边的搏斗也使得周边哨塔察觉到了异常,他们急忙敲响了铜锣示警。 好在常正彪等人也早有准备,见偷袭不成,就直接转换了行动方案,就在常正彪低吼过后,一起攀爬上来的四人连忙从身上取下绳索。 他们先是将绳索一头的一个绳圈,牢牢套在清军寨墙竖起的粗木桩上,接着便腾身往下跃去,他们手抓着粗绳,脚踏着寨墙,飞速跃下。 而常正彪解决了那名最后的鞑子兵,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先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大力摔在塔楼内,接着就抓过一个火把丢在上面。 “蓬”地一声。 地上那团散开的油纸包立刻便燃烧起来,原来那油纸里包裹的竟然是火油,转瞬之间,整个哨塔就淹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常正彪一个漂亮的翻身,在火焰吞噬哨塔前,就已跃出哨塔之外,借着木制寨墙向下滑行而去。 ………… 宣府军虎卫营主将、游击将军林芳平,猛然见到清军寨墙上的哨塔然起大火,心中便知偷袭已经失败。 但好在这熊熊大火也预示着可以实施第二套方案,他大手一挥,便即是一声大喝: “上!” 只见一片荒凉的杂草间,登时奔出十六匹健硕的战马,他们在马上骑士的操控之下,发疯似的向着清军营寨狂奔。 就在距离清军营地东侧寨墙十余步时,猛地停下,四骑为一组,共分成了四组,分别接过余得水等人递过来的粗绳,各自在手腕上匆匆缠绕几圈,便扬鞭催马。 四组共计十六匹战马,在骑士皮鞭大力抽击之下,再次发狂般地向外侧奋蹄狂奔,可才只奔出几步远。 一股大力将拉扯之下,粗重的绳索瞬间绷得笔直,紧接着就是“轰隆隆”一声巨响传来。 只见清军营地的木制寨墙,竟被战马奔驰产生的强大力道,生生拽到,轰然倾翻在地上,寨墙瞬间便露出一大段空隙出来。 此刻,林芳平已然翻身上马,大声吼道:“目标鞑子帅旗,随我杀!” “杀……” “……杀……杀啊……” 宣府军虎卫营中部二百余锐健的精骑,犹如一个个发了疯的老虎般,奔着前面清军寨墙豁口处,便即疾冲而上。 一二百步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讲,转瞬即至。 然就在林芳平率众向着清军营地疾冲之时,整个寨墙上也已乱做一团,各哨塔上的铜锣敲个不停,可营地内鞑子早已在营帐中安歇。 此刻,听闻阵阵急促的铜锣“咣咣”声传来,无不是阵阵心惊,他们一时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但如此急促的锣声传来,必然紧急无比。 许多穿衣麻利的鞑子已然奔出帐外,他们一眼便望见东边寨墙燃起的大火,一个个急切的用鞑子话大吼:“夜袭……袭……是夜袭……” ………… 几乎与林芳平所率虎卫营中部战士,突袭清军营地的同一时间,满洲镶黄旗大营的北面寨墙也被攻破,熊熊火光之下,二百余明军精锐策骑冲进了清军满洲镶黄旗的大营。 原来,虎卫营全营六百余名战士趁夜尽出,他们自宣大军营地东侧离营后,一路缓行,甚至都不敢策马奔行,而是手牵着战马缓缓行进。 其目标就是清军大营东边最外侧的满洲镶黄旗大营! 林芳平秉承张诚的指示,将麾下战士分为三部分,他自己领中部二百余战士自东侧夜袭清军,而左部的二百余战士在千总李长胜率领下,将自满洲镶黄旗北侧发起突袭。 再有虎卫营苏老虎的右部二百余蒙古战士,则在满洲镶黄旗大营的东北角守候,他们将在林芳平和李长胜突入清军营地后,再伺机冲进去接应。 而如果林芳平与李长胜他们突袭失败,苏老虎这一部精骑也不再突袭清军营地,而是接应林芳平他们迅速撤退。 至少在目前看来,无论是东边的林芳平,还是北边的李长胜,都进展十分顺利,这一点从两边燃起的火头,便可看出。 苏老虎蹲在杂草丛中,他的战马就跪在身边,这个姿势已经保持许久,讲真,苏老虎是实打实蹲的乏累了,他巴不得能起身策马冲上去。 但是他还要耐起性子等候,按照林芳平的吩咐,他们要在清军大营骚乱后再行出击,为清军大营添上最后一把火,并接应林芳平他们撤退下来。 所以,现在还不是出击的最佳时刻! ………… 宣府镇总兵官、大明镇朔将军张诚,之所以安排今夜突袭,其实并非是为了取胜,而是想借此骚扰清军,使其空耗体力。 所以,今夜出击的只是宣府军中精锐的披甲骑士,步卒也全被看押在营地中歇息,安心睡觉,以恢复体力,好应对白天的血战。 张诚总共才派出了不到两千人的精锐骑士,他们分成三个部分夜袭清军大营,其中左右两翼的林芳平与郭英贤这边有六百余精骑,他们以骚扰为主,并不指望杀死杀伤多少鞑子。 林芳平率领的虎卫营六百精骑,负责袭扰清军东侧大营,而老将郭英贤则是率领宣府镇标营选出的三百精骑,再加上原杨国柱的三百家丁,负责袭扰清军西侧大营。 杨国柱原来的家丁都与郭英贤十分相熟,其实,最早时候郭英贤就是家丁队的队头,只是后来他被提拔统领标营,黄保忠、谭震林等人才有了出头的机会。 但即使如此,杨国柱活着的时候,郭英贤也仍然是他们的上官,所以这一次夜袭,张诚再次命郭英贤统领他们也并无不妥。 毕竟夜袭不似白日作战,还可靠着大旗指挥大军聚合分离,变阵应战。 而像这种在漆黑环境下的夜袭作战,很大程度上靠的是对主将的信任,以及平素相互间的默契配合。 第三队则由张广达的骑兵营组成,他们营中蒙骑部三百精骑,再加上游骑部的一百夜不收,正好四百精悍战士。 他们所领的任务与林芳平、郭英贤略有不同,并非只是为了骚扰敌人,他们所负责攻击的目标最远,是驻扎在锦州南面土城的孔有德乌真超哈炮营。 张广达最主要的作战任务不是杀死杀伤敌人,而是尽可能的摧毁孔有德乌真超哈炮营的那些重炮,越多越好。 正是因为张广达这边路程太远,所以他们丑时才过便即出发,可直到寅时末才开始发起夜袭作战,便是为了照顾路途最远的张广达部。 毕竟在如此漆黑的夜间行军,不知道前面有没有鞑子的暗哨,只能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行,如何能够快得起来? 但张广达这边虽然路途有些远,不过行进起来却并不慢,只因这一路自打越过清军营地范围后,几乎再未曾遇到过鞑子的哨卡。 初时,张广达心中还十分疑惑,但细思之下不由恍然大悟,原来这边已是清军的内线,他们并未想到明军还有胆越过清军营地,前来后方偷袭炮营。 因此在远处并未布设暗哨和游动哨,只在炮营驻地的土城附近,布下一些哨兵,担负警戒的军务。 可这些个汉军的哨兵,自以为南面有代善那数万清军挡着,而锦州城中的辽兵,又有那三道难以逾越的壕沟阻隔,自己注定平安无事。 所以,他们在值哨的时候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自然轻而易举就被宣府军骑营的战士给摸掉了。 ………… 清国天佑军统领恭顺王孔有德还在睡梦之中,连日劳累,他的身体早已是疲惫不堪,自然倒头就进入甜美的梦乡。 孔有德原本也与鞑子不共戴天,他一家子几乎都亡于奴贼之手,怎奈造化弄人,吴桥兵变彻底地改变了他的一生。 而奴酋黄台吉对其的极高礼遇,也使他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思想,自此成为奴酋黄台吉麾下最为忠心不二的打手。 前次,在石门山大战之际,他曾被原宣府总兵杨国柱所伤,一度退居义州将养,后来奴酋黄台吉亲至锦州前线,他便屁颠屁颠地跑来献殷勤,自请出战,阵前效力。 在此后数次战斗中,孔有德率领天佑军铳兵和乌真超哈炮营,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受到奴酋黄台吉数次嘉赏,可谓一时风光无两。 孔有德隐然已是最受宠的汉臣中一员,这自然也引起其他汉官汉将们的嫉妒,他听到风声后也有所警觉,将凡事更做得滴水不漏,未予别人以把柄,暂时未受到影响。 但自此以后,孔有德也对黄台吉更为忠心,他相信只要尽心为主子办好差事,主子自然会护佑与他。 而黄台吉离开锦州前线后,受清国睿亲王多尔衮的指令,孔有德率领着乌真超哈炮营也是数度转移阵地,从他到普通军卒无不身乏体疲。 睡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皮岛,总兵毛大帅正意气风发地稳坐帅帐之内,而他则侧身坐在毛文龙的身边,俨然就是副总兵的架势。 而在帐下更有自己的父兄二人,也与其他诸将坐在一起,接受着毛大帅的宴请,看着父兄皆对他投来羡慕的眼神,心中别提多畅快。 可不知为何,他才喝了一杯酒而已,毛文龙的大帐就变成了奴酋黄台吉的金帐,而父兄更是与东江总兵毛文龙一起,被绑在帐下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就在孔有德一副不知所措之时,黄台吉金帐下绑着的父亲大吼一声:“孽障,怎做鞑贼走狗尔?” 这一声断喝,顿时将他惊醒,两眼茫然的孔有德坐在塌上,浑身冷汗直冒,心中仍是兀自惊恐不已。 就在这时,军帐外猛然一阵骚乱,火光突地照亮了军帐右侧,他不由疑惑起来,喃喃自语道:“哪个敢在营中胡乱叫喊引火,不怕引起营啸吗?” 孔有德接着又骂了一句:“妈的,看老子不砍了你!”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张诚,真一方人杰 恭顺王孔有德做梦也没有想到,向来以胆怯闻名于世,又畏奴如虎的大明官军,竟然敢于深入大清国勇士驻扎的腹心之地。 “啥?” 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把抓过从身边慌乱奔过的天佑军士卒,大声吼道:“啥子劫营?哪个来劫老子的营?” 天佑军副将曹邵中带人急急奔来,大叫道:“元帅,不好啦。是明军……明军夜袭……” 尽管此刻土城内已是十分的嘈杂纷乱,四面皆传来慌乱哭喊之声,但孔有德却仍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他大吼着对曹邵中喝问:“四面皆是我大清勇士,明军从何处来的?” “回都元帅,明军自南面土门冲进来的……”曹邵中回道。 此时,土城内哭喊嚎叫之声响成一片,天佑军和乌真超哈炮营的贰鞑子大多都是在梦中惊醒,他们有的甚至穿着单衣,就冲出营帐。 他们在外面一阵乱跑,被冰寒夜风吹得浑身直哆嗦,又大呼小叫着奔回各自营帐,慌乱间,无数火堆被踢散,无数高挂的灯笼串倒下……, 放眼望去,土城下处处都是被引燃的帐篷,火头四起,惨叫连连,孔有德跌跌撞撞来到土城西北角楼,只见城下已是一片混乱,一队队十几骑的明军正左右冲突。 “集合……快擂鼓聚兵……杀贼……杀敌……杀明狗……”孔有德声嘶力竭地大吼着。 副将曹邵中在旁急道:“元帅,明狗来得突然,咱的队伍都被堵在营帐里,出不来,可怎个集合呀!” 孔有德见他所言也是事情,不由愤愤骂道:“娘的,南面不是有礼亲王的数万勇士,明狗又是怎过来的?” 就在这时,孔有德麾下一员游击陈光福率领着百多人急奔而至,他才近孔有德身前便即大声喊道:“元帅,末将护驾来迟。” 见到陈光福率领人马到来,自己身边此刻已有三百余众将士,孔有德也逐渐清醒冷静下来,他大声吼道:“曹邵中,你继续召集人马,守住这城上各处的火炮。陈光福,带你的人马冲下去,排铳轰射,打死这帮子不要命的明狗。” 曹邵中挥手招呼几十个军卒,便顺着土墙向南边奔去,他们一路大呼小叫的召集那些在墙上的军卒,又不时举起火铳朝土墙下打射。 看他们放铳的样子,都是十分随意,也不知其是不是压根就未曾瞄准,只不过胡乱打射做做样子。 游击陈光福也是大声呼喝,招呼着二百多的天佑军,顺着一条坡道缓缓向下行去,他们这一队人马队列很是严整。 二百多人分作四个横排,陈光福就在第二排的中间位置上,大声喝令控制着前进的节奏,同时也不断将周围混乱的军卒拉进自己阵列之中。 孔有德身边此刻又只剩下二十来个军卒,他直到此刻才定睛细看,只见土城内到处都有明军骑兵左右冲突。 他们策马狂奔,所到之处便是一片火海,心中不由愤怒到了顶点,却又无可奈何。 自己麾下虽也有两千多骑兵,可大多被派往别处阻击渡河北上的明军,这里只有不到两千的步卒铳兵,再有就是乌真超哈炮营的炮兵。 面对凶悍的明军骑兵,确实是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不过,好在经过初时的骚乱后,许多幸存下来的天佑军已经逐渐聚拢,他们或操铳射击,或持着枪矛,甚至还有些军卒手里拿的断木,奋勇还击。 这一幕,看得孔有德胸潮澎湃,他对身边的军卒喝道:“都楞在这里干球子,快去召集将士,咱要与明狗拼命啦。” 一个头目上前,怯怯说道:“我等保护元帅。” “球子,保护个球子,滚去,召集兵马集合啦……”孔有德怒吼着将他们一个个的轰走。 片刻后,孔有德的身边就聚集起四五百人之多,当然大多数都是乌真超哈炮营的炮手,不过他们以前也大多是辽东明军的出身,上阵搏杀几乎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事。 而这时,天佑军游击陈光福也在土城下聚集起数百人,但四周都是喊杀之声,他们一时也分辨不出,明军到底在哪一边。 陈光福无奈之下,指挥这数百军卒在土城中间结阵,妄图拦截往来的明军骑兵。 孔有德这时看到一队不足二十骑的明军,正从北面往南奔驰,他急忙率着身边的数百天佑军就往城下奔去。 他在心中暗自想着,今夜明军袭营,自己炮营中的许多小炮都被砸坏、烧毁,若是不能留下一些明狗,那可如何向礼亲王交待? 虽说明军夜袭来得突然,但孔有德总不能在代善跟前,明言自己是吃了无备的亏吧,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事态的发展却偏偏离孔有德的愿望背道而驰。 就在他顺着那处宽敞坡道下行一半之时,就听“轰!轰!轰!……”的巨响不断传来,孔有德被这一声声如惊雷般的炸响惊得目瞪口呆。 “打雷了?” 孔有德满面都是惊恐的神情,他大声喊道:“什么,这是什么?” “……万人敌……元帅……是万人敌……” 一个随他从登莱共同浮海投清的头目,快步跑上前来,断断续续的提醒他。 其实,孔有德作为大明曾经最先进火器部队的统领,又怎么会不识得“万人敌”这种大杀器,只是他不想看到眼前这等情景罢了。 “可恶的明狗,怎会有这东西的……” 他口中继续喃喃道:“完啦……完啦……我的红夷大炮……全完啦……” 猛然,他面上神情近乎疯狂起来,大吼道:“杀,给咱老子杀光这些明狗子。” ………… 原来,张广达他们一行四百余精骑,人人都在战马的鞍袋中装了两颗万人敌,为的就是冲进贰鞑子营地后,用来轰炸他们的大炮与重炮。 他们刚从南面土城门悄悄摸进来的时候,并未急着使用,而是先在土城内乱冲乱杀,四下里放火,尤其是遇到那些小炮,更是抡动重器一通狠砸,或是迅速放火焚烧。 直到在土城内冲杀一阵,即将要突围出去的时候,张广达才一声声大喝:“万人敌,用万人敌,炸他娘的大炮嘞!” 随在张广达身边的骑营战士们得到号令,纷纷探手取出一个个黢黑的铁疙瘩,随手就在旁边的火堆上点燃了引线,奋力向着四周的一处处高高土台上丢去。 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大盛起来,散在各处的宣府军骑营战士便如得到命令一般,也纷纷效仿着丢出一个个铁疙瘩。 其实,万人敌的爆炸力或许能够炸毁清军的大炮,这一点大家也只是猜测,但它的另一个作用却是十分的有用,那便是作为撤退的命令! 在夜袭发起之前,张广达就反复告诫随行的战士,万人敌的爆炸声就是撤退的军令,各将士一旦听到它的声响,便即就地丢出万人敌。 并且在同一时间向大队靠拢,合力杀出清军营地,撤回自家大营。 孔有德追击到土城的南门外,他望着已经远去的明军骑兵,心中满满的恨意,就在刚刚他亲眼望见,一门新铸成没多久的红衣大炮,就被这帮子杂碎用万人敌给炸毁。 他心中犹似滴血一般,这几十门红衣大炮几乎等同于他的命,这些都是他亲自督造,甚至还亲自动手操作打制。 而今,却被一伙不知来历的明军夜袭毁去,叫他如何不心疼,只见他猛地“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上。 孔有德双目含泪,冲着东南面盛京城的方向,不断叩拜起来,嘴里还不断重复着:“皇上,孔有德对不住陛下,辜负了陛下的厚爱与重用啊……皇上……” ………… 卯时初,东方天空边际才显出一丝微光,但广袤的大地却还是一片黑暗。 锦州城墙上,大明柱石一般的人物,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身披着一件貂皮制成的斗篷,正站在内城南门楼上,向着更远的南方不住眺望。 他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口中说道:“真不简单,这张诚确为一个人物,竟敢趁夜偷袭鞑子军营。佩服,佩服啊!” 原来,他与祖大弼回到残破的南门楼,才和衣躺下,还未曾进入梦乡,正在昏昏沉沉之际,便即被门楼外一阵惊呼声吵醒。 本以为鞑子趁夜攻城,才引起麾下将士们的阵阵惊呼,可出得门楼后,定睛一看,原是南面远方清军大营中燃起一柱柱烟火。 这漆黑的夜色中,火光格外醒目,而清军营地内的情景却是无法看到,可那一堆堆烟火却是看得真真切切。 祖大弼眼中却有些不敢相信的迟疑之色,他轻声道:“大兄,你看真的是有人夜袭奴营吗?” “如何不真?” 祖大寿脸上的兴奋之色更为凸显,他大声道:“你看奴营,到处都是升腾的火光,明显不似其故意为之。 而此刻,又正是将士们酣睡之时,就算他要备战,也不会此刻便起,我猜定是宣府军夜袭了奴贼营地,所以才会有这些乱糟糟的火头。” 他更是意犹未尽地说道:“张诚,老夫现在倒是十分想与之相见,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一方人杰!” “大兄,会否是长伯的宁远军,趁夜奔袭奴营?”祖大弼还是不愿相信,夜袭奴营的是宣府军。 祖大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大弼呀,我也知你是盼着长伯好,希望这一场辽战,长伯能成为那个最出彩的人。” 他接着又语气诚恳地继续道:“我何尝不是如你一般,真心希望长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我大明最明亮的那颗将星,但希望归于希望,对眼前的事实还是要乐观接受。” 祖大寿接着又道:“说心里话,我也希望是长伯的宁远军,夜袭鞑子大营。可长伯宁远军驻地在西南远处,就算是他要夜袭奴营,也是多尔衮这贼的大营。 如何会舍近求远,巴巴的来这边夜袭代善这老贼的大营?” 祖大弼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大兄说得是,大弼确是想偏了。” “嗯。” 祖大寿又轻声对他说道:“这张诚如今已是宣府总兵,与我一东一西,正可遥相呼应。你日后若是有缘与之相见,切记不可将他得罪。” 听了这话,祖大弼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不服气的神情,粗声道:“怎地,咱祖家还怕他不成?” 祖大寿摇了摇头,正所谓“知弟莫若兄”,对于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祖大寿自然最是知道不过。 当下,便又轻声对他说道:“这哪里是怕与不怕的事。张诚之能,不在长伯之下,更或在长伯之上。 如今,小小年纪便升任宣府总兵,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就算他日将之调来辽东,亦无法与我祖家世代经营之实力相抗。” 他见祖大弼在旁边听得不住点头,这才又继续道:“但有句老话说得好啊,叫啥‘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现如今,张诚在西,而我祖家在东,原本各无瓜葛,而今既有这等共战奴贼的机会,自然要与其结下一个善缘,以便日后好相见,若遇事情,亦可互相帮衬。” 祖大寿望着锦州城南清军大营内的处处烟火,又接着轻声说道:“我祖家攒下这份家底不易,观下辈中又无杰出之才,将来或许要着落在长伯这个外甥身上。 我祖家、吴家几世交情,而今又是亲戚之家,在辽东自然亲如一家人,长伯自会帮我祖家守住这份家业。” 他接着又道:“然如今乱世已到,将来必定人才辈出,但只他不与我祖家在辽东争利,便要大力结交,以扩充我祖家的羽翼。 记住‘多一个敌人,就多出一堵墙’,我祖家要想在辽东万世不倒,就要多结交像张诚这样的年轻才俊。” “知道啦,大兄。” 祖大寿见他说得诚恳,知他听懂了自己的话,也确实是走了心,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听他冷静地说道:“今日注定是一场恶战,锦州之围能解否,全在此战!”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做清国奴隶也不容易 大明崇祯十四年,九月二十五日,卯时末,天空仍是一片昏暗,大地也死一般的沉寂,薄薄一层白雪就如同锦被铺就似的。 由于这一年是闰七月,所以九月末就已经相当于后世阳历的十一月中旬,再加上小冰河时期西伯利亚寒流的提前到来,此时的气温已经相当低。 但奇葩的是太阳出来后,大地又如同火烤一般,而太阳落山的一刹那就会感到丝丝寒意,尤其是在凌晨的时候,气温甚至可以达到零下十度,这也是晚上容易下雪的原因。 所以,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里,夜晚值守是最为难熬的事情,呼啸的北风冰寒刺骨,就算躲在军帐内都能感受到丝丝寒意,何况是在外面站岗值守。 而且这许多年来,都只有大清勇士偷袭别人的营垒,但凡与他们对战之敌,不论蒙古人、朝鲜人,又或是汉人,也不是没有偷袭、夜袭他们的。 可所有的来犯之敌,无不被他们打得哭爹喊娘,直至彻底臣服于他们的铁蹄之下! 而今,崛起中的清国在整个东北亚,乃至整个东亚已经再无敌手,虽然年迈的大明帝国还未被其完全征服,但也已几乎到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 当然,清国的皇帝和各大臣们自是不晓得东北亚、东亚这些概念,但他们目力所及之地,就连尚未被完全征服的大明,也是自保不足,被清国骑士们像兔子一般追着四下乱窜。 正是这种并非盲目的自大,使得清国上下都滋生出了些许骄傲之情,虽军规军纪依然是十分严苛,但许多军卒却多少都有些懈怠。 毕竟这么些年没有被趁夜袭营,何况还是在相当于自己家中一样的辽东大地上,想当初就算是在明国内陆劫掠,他们也是只敢远远跟随,甚至连近前观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可凡事都有个意外,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没有任何势力,敢于偷袭清军大营,但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那就是不行! 就如今日这样,广袤大地都是一般的银装素裹,安静得如同处子似的。 可在锦州南关外的清军各处营地,却早已是人声鼎沸,灯火纷杂,光亮中处处硝烟痕迹,许多盔甲不齐,军仗不整的清军四下乱奔瞎跑。 军营中阵阵战马嘶鸣,夹杂着声声怒吼与惨叫,一队队骑兵策马冲出营外,他们顺着那满是纷乱马蹄印的道路狂追而下,更增泥泞。 雪一样苍白的广袤大地上,一条条泥泞不堪的黑色道路通向四面八方,与周围雪白的旷野形成鲜明的对比。 再往南看去,雪地中一道道红色身影不停向前翻滚,犹如一条条火龙滚滚向前,从一片银白的大地上冲出条条泥泞的道路。 而在他们身后或是百多步、或是数百步外,又是一队队衣甲颜色各异的清军甲骑,沿着这一路泥泞策马急急追来。 前面奔驰有如红线的明军精骑,一个个鲜衣怒马,满面皆是意气风发之色,他们忽而疾驰、忽而缓行,似乎是怕身后的鞑子追丢了自己一般。 明军骑队中更不时传出阵阵欢声笑语,他们相互嬉戏笑骂,完全没有大战后的疲惫,反而是满满的兴奋之情。 他们从锦州城南清军两翼大营内,突入又杀出,踏着满地银白,从两翼兜了一个弧形,往自家宣府军大营奔回。 而后面的清军鞑骑则是满面戾气,他们怒吼喝骂之声不断,虽奋力抽打胯下雄健的坐骑,怎奈何双方的差距过大,终是无法追上。 此刻,若是能从高处凌空俯览,就可看到在这片大地上,陡然出现一个犹似大红灯笼般的形状来! 北面的锦州城就好比是高高在上的灯笼头,而位于其下的那一横排清军大营,就如同是灯笼的上缘,一道道明清双方骑兵奔驰出来的泥泞道路,就犹如灯笼的骨架,而下面小凌河北岸那一横排的宣府军大营,恰好成为这硕大灯笼的底座。 虽然看上去这情景很美,但其实际上却是极其杀戮的战场,随着明军往回奔驰越近,天色也渐渐显出了光亮。 可以看到,在宣府军各处营地外都有一队精锐的步骑,正严阵以待,他们盔甲明亮,又个个精神抖擞,更凸显出浑身的活力,显然昨晚都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忽然,有十数匹健马从不同方向急奔而回,他们的背上都有一面背旗,迎风招展,且每人手中又高举着一杆旗枪,策马奔驰间仍是不住的摇晃。 “咚!咚咚!咚咚咚!……” 宣府军的大鼓猛然敲响,随着战鼓声声传入各将士耳中,他们开始踏着鼓点,以极其严整的军阵向北而进。 前出各自军营约百多步外,方才静止不动,结成一个个小型战阵,立在当处,他们身上盔甲和矛尖棱角在初起阳光的照射下,闪现出耀眼的光芒。 片刻后,一队队明军骑兵策马奔回,他们几乎人人浴血,更有些将士竟然一马双骑,而有些战马上骑士的鞍前鞍后更横放着一具具战友尸体。 由此可见,夜袭奴营战事之激烈程度,待那些骑士奔至近前,更可看出许多人身上的盔甲还有被焚烧过的痕迹。 他们强打起精神来,声声呼啸着从步军阵的空隙中,策马奔回各自营地,只留下马蹄踏地之声,在步营战士的耳中回响。 远处,清军在二三百步外便即停了下来,他们虽阵容并不十分严整,但却也是依着习惯三五成群,策马在远处缓缓地奔来驰去,不住观察着这边步阵的情况。 约一刻钟后,才呼啸着策马缓缓奔回。 ………… 清军大营内一片狼藉,就连位置中间的礼亲王代善大营,虽然并未遭受宣府军的袭扰,但两翼喊杀声也同样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 黑灯瞎火之下,清军将士忙乱间也发生一声碰撞和踩踏的事故,尤其为了稳住军营,更当场斩杀许多被惊扰到的包衣跟役。 由于他们的乱窜,更引发几处火头,好在中军大营并没有真的遭到宣府军夜袭,否则其损失恐怕就不止这些了。 其实,就算清军两翼的大营,虽然被宣府军趁夜杀入,但清国勇士的损失也并不严重,宣府军根本就不与他们恋战。 只是趁着他们还未曾反应过来,无力组织大规模的阻击与拦截,而在大营内左冲右突,四下放火,其意图还是在惊扰清军罢了。 最后各方情报汇集,受损最大的正是恭顺王孔有德的乌真超哈炮营,他们遭到宣府军夜袭,虽天佑军和乌真超哈炮营战士只伤亡数百。 但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还没有来得及在今日战场上轰击宣大联军,便被宣府军战士趁夜用万人敌炸毁了十三门之多。 而且炮营中的其他各式火炮,也在宣府军夜袭中多有损毁,这些大多都是以前从明军各城中缴获,多是些旧炮。 可对于清国君臣来讲,也是当着宝贝一样爱惜,毕竟他们自己不能铸造,虽然在当年大凌河之战中,认识到了火炮的重要性。 战后也开始组建汉军炮营,且自行铸造轻型火炮,但由于材料和技术都不过关,所铸造的火炮多不足用。 直到孔有德、耿精忠等人来归,才为清国带来成熟的铸炮技术,虽然可用的铁料不足,但清国也有自己的特殊渠道。 他们通过归化城那边的边贸互市,从张家口几大商帮处购得大量可用的铁料,虽数量上不能得到稳定的保证,但其供应却也是源源不断。 所耗费的无非是银子罢了! 不过,这银子对于清国君臣而言,几乎也是无用之物,在他们眼中远没有粮食、铁料、情报等资源有用,甚至都不如茶叶有用。 还有一点,就是这金子、银子对于他们来讲,得来也太过简单,不够使的时候,到明国内陆去抢劫一番也就是了。 这几年从归化城、张家口那边走私过来的合格铁料,大多都拨给孔有德来铸造红夷大炮,只有少部分用于打制盔甲军械。 可这一个晚上,就白白损失了十三门来之不易的红夷大炮,即使已被封为清国的恭顺王,孔有德也觉自己罪孽深重,难以饶恕。 他跪在礼亲王代善的中军大帐内,浑身战栗,满头冷汗直流,静候着对他的发落。 肃亲王豪格与武英郡王阿济格二人,就坐在代善的左右两侧,他们的正蓝旗与镶白旗因位于中军大营,并未受到宣府军的袭扰,虽也因一些碰撞、踩踏,有些许损失但几乎可以略过不计。 就算是对于如拜音图的满洲镶黄旗和恩格图的蒙古正红旗,因宣府军的夜袭遭受一些人马、物资的损失,他们也并未感到如何愤怒。 只不过在心中对此恨恨难平,堂堂大清国的勇士,竟被自己素来瞧不起的明狗给趁夜偷袭,说出去谁人能信? 他们都憋着一股气,要在今日的战场上给宣大明军好看,教他们知晓大清铁骑的厉害! 但对于孔有德乌真超哈炮营中,竟然有多达十三门红夷大炮被明军夜袭损毁,却是无比愤怒,要知道这些红夷大炮耗费了清国君臣多少心血? 从外购铁料,到拨出专门的银钱与军卒,专心铸造,甚至连奴酋黄台吉都数次亲临现场,而今还没有发挥出所少威力,就被明军给毁去,怎不心疼。 他们将一腔怒火,全都撒在了恭顺王孔有德身上,怒骂声声,而孔有德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跪伏于地,扣头如筛糠一般。 他甚至连开口求饶都不敢,真的是做清国奴隶也不容易,悲哀啊,真是汉家叛徒的悲哀! 好在,礼亲王代善能够知轻重,明晓大义,他也知道孔有德对于清国还是忠心耿耿,何况今夜遇袭的也不是他这一营。 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自然也不好厚彼而薄此,更何况若大清国有机会入主中原,与明国争夺天下的话,如孔有德这样人还是有大用的。 当下,他缓缓开口道:“恭顺王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代善接着又道:“明军狡诈,张诚更非一般明将可比,今日之事,非恭顺王之过,即使我红衣大炮有损,也不能全怪在恭顺王身上。” ……&……&……&……&…… %……%……%……%……% 他跪在礼亲王代善的中军大帐内,浑身战栗,满头冷汗直流,静候着对他的发落。 肃亲王豪格与武英郡王阿济格二人,就坐在代善的左右两侧,他们的正蓝旗与镶白旗因位于中军大营,并未受到宣府军的袭扰,虽也因一些碰撞、踩踏,有些许损失但几乎可以略过不计。 就算是对于如拜音图的满洲镶黄旗和恩格图的蒙古正红旗,因宣府军的夜袭遭受一些人马、物资的损失,他们也并未感到如何愤怒。 只不过在心中对此恨恨难平,堂堂大清国的勇士,竟被自己素来瞧不起的明狗给趁夜偷袭,说出去谁人能信? 他们都憋着一股气,要在今日的战场上给宣大明军好看,教他们知晓大清铁骑的厉害! 但对于孔有德乌真超哈炮营中,竟然有多达十三门红夷大炮被明军夜袭损毁,却是无比愤怒,要知道这些红夷大炮耗费了清国君臣多少心血? 从外购铁料,到拨出专门的银钱与军卒,专心铸造,甚至连奴酋黄台吉都数次亲临现场,而今还没有发挥出所少威力,就被明军给毁去,怎不心疼。 他们将一腔怒火,全都撒在了恭顺王孔有德身上,怒骂声声,而孔有德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跪伏于地,扣头如筛糠一般。 他甚至连开口求饶都不敢,真的是做清国奴隶也不容易,悲哀啊,真是汉家叛徒的悲哀! 好在,礼亲王代善能够知轻重,明晓大义,他也知道孔有德对于清国还是忠心耿耿,何况今夜遇袭的也不是他这一营。 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自然也不好厚彼而薄此,更何况若大清国有机会入主中原,与明国争夺天下的话,如孔有德这样人还是有大用的。 当下,他缓缓开口道:“恭顺王请起,”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锦州,快决个胜负吧 礼亲王代善询问了各旗的损失后,便激励各将把对明国偷袭的愤怒,全部在战场上给他送回去,他接着又对今日出战之事,做了一番吩咐,便即命各人自回本旗,清理残迹,生火造饭。 虽然,豪格与阿济格这两位亲王皆是叫喊着主动请缨,但礼亲王代善却并未理会,只是安排孔有德的天佑军,以及蒙古两黄旗与正红旗等部兵马,做好第一波出战的准备。 待众位王爷、固山额真退出之后,代善又命随侍的戈什哈前去将肃亲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济格,以及满洲镶黄旗的固山额真拜音图三人唤来。 阿济格进到代善的王帐之后,大大咧咧的在右侧大椅上坐了下来,他开口就问道:“礼亲王再次召唤,可是要命我旗下勇士出战,为大军前锋?” 他与豪格不同,代善毕竟是豪格的大伯父,虽已年迈,但他掌控两红旗,仍是大清国中实力仅次于黄台吉的存在,即使如豪格以清国太子的身份,在他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 但阿济格与代善却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而且阿济格兄弟几人,在受到黄台吉打压的时候,代善也曾对他们施以保护,这里面还是有些交情在的。 虽然说代善的初心并非是真的想要护着阿济格兄弟三人,只是不想黄台吉的实力进一步壮大,他也怕黄台吉打掉所有对手后,会把屠刀砍向自己。 可即使如此,当阿济格长大之后却又将多尔衮夺了他正白旗旗主之位一事,也怨在了代善的身上,暗怪他没有出力阻止黄台吉。 而且,随着年岁见长,阿济格的脾气也随之日益暴躁起来,变得冲动易怒的他更看不上日渐衰老的大阿哥。 所以在同代善讲话之时,也不是十分的尊重,适才王帐内人多他还有所收敛,现在便原形毕露起来。 不过,代善并不以为意,他和颜悦色地开口说道:“阿济格弟弟,你向来勇猛,我大清国谁人不知? 而今又是初掌镶白旗,急于阵前建功,立威服众,急切的心情本王能够理解,可我大清国的勇士,又是何其金贵,怎可冲在头里,白白充当炮灰使用。” 代善突然面色一沉,语气也变得生冷起来,继续道:“皇上回銮盛京,将锦州托付我等与睿亲王,我等当思如何战胜明军,免为皇上挂念。 大军交战,贵在定谋,而非是仅凭一腔血勇,冲杀之际虽很过瘾,但若不能一鼓败敌,使战事久拖不决,空耗我国粮草,与大清实无益处。” 他说到这里时,双目圆睁,不怒自威,语气也越发森寒地接着道:“你等皆我大清皇族忠良,当时刻谨记大局为重,不可图一己之私,一时的痛快,而反误了大计。 若愧对皇上信托,就算你等有几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别看代善已是六十岁的年纪,颇显老态龙钟之象,但他毕竟也是征战一生的老将,虎威犹存,此刻的他一脸威严,豪格与阿济格等人尽皆被他震慑,再不敢出一言。 见此情形,代善心中也颇觉满意,却仍是一脸威严地开口说道:“拜音图……” 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听到代善叫着自己的名字,急忙从座位上站起,躬身听着。 只听代善继续道:“……你镶黄旗分出三个甲喇的勇士,到蒙古两黄旗与正红旗阵后助战,午时之前,未闻鸣锣,但有退缩畏怯者,立斩不饶!” “嗻!” 拜音图大声接令,却是心中一禀,他知道自己派出的这三个甲喇,说是去助战,实则是去充为督战队使用。 然清军向来如此,莫说是汉军各旗和蒙古八旗,就连满洲各旗出战,也是经常以重甲巴牙喇勇士充为督战队在后,但有不阵前奋勇冲锋,又或是畏怯退缩,也是当场斩杀。 当拜音图接令后,才坐回椅中的他,便即已经盘算好派哪三个甲喇,前去执行督战的任务。 这时,礼亲王代善的声音又再传来:“阿济格与豪格你们二旗,各出两个甲喇的勇士,在中军大营前列阵,余者旗中勇士皆在大营内歇息,不可擅动,但有无令离营者,立斩。” “嗻……嗻!” 豪格与阿济格二人闻言,皆是一愣,但却不得不起身接令。 代善与豪格虽然都是亲王,但论起辈分来,他可是豪格的大伯父,就连大清国的皇帝黄台吉也要尊称他一声“大阿哥”。 所以,代善才敢直呼豪格之名,更是依着辈分,将阿济格摆在了豪格的前面,对此,豪格也是不敢有丝毫怨言。 但听礼亲王代善话中之意,他的正蓝旗与阿济格的镶白旗,似乎整个上午都将无所事事,却使得豪格十分不满。 只见他抱拳道:“礼亲王,明狗就在我大营之前,却为何不使我正蓝旗出战,且蒙古两黄旗与正红旗也是防守为主,莫非是畏怯明狗不成?” 面对豪格的诘问,代善却是神情不变,只是淡淡反问:“南军渡河北来,所求为何?” 他见豪格闻言一愣,便即接着说道:“南军十数万大军毕集,粮草也是供应艰难,再加上南国皇帝催逼又急,其解锦围之心颇切,这才冒险渡河北来。 如此,又怎甘心顿兵河岸而不北进?” 代善这时一双老花眼竟精光四射起来,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神光,略有些兴奋地继续道:“其如继续北攻,岂不正中我等下怀,有蒙古两黄旗与正红旗顶在前面,消耗南军锐气。 而我满洲三旗勇士则养精蓄锐,待过了正午,再以精神饱满之大清勇士,铁骑驱策,南军还不望风色变,尔等还怕没有机会杀敌,无法得到军功嘛?” 豪格听完代善的话,也知自己确是错怪于他,忙起身拜道:“豪格失言,确是错怪礼亲王,还请恕罪。” 代善又怎会与他计较,何况所有人都认为豪格有极大可能会继承清国皇帝之位,代善也不例外,他又怎会为这些许小事,而与之结怨? “无妨,肃亲王也是心忧国事,念着早些击败南国援军,攻取辽东要地。” 代善有接着道:“各自回营准备去吧。” ………… 辰时,宣大联军各营将士都已是用罢了早饭,在营地北面结阵以待军令。 强劲的北风依旧呼啸不停,但雪花却消失不见,遍地一片银白,更突出大明将士身上红衣的鲜艳。 尤其是宣府镇各将士身上都打着大红的披风,着实让人羡慕不已! 中军大营外的帅台上,张诚一身明亮的盔甲,身后更是打着大红的羊毛斗篷,宣府军各营千总以上军官,也都是人手一件大红斗篷,但只要各营的主将才配备羊毛斗篷。 张诚之所以如此,就是要在军中凸显出阶级来,军官就是要被普通将士的装备好,如此才会人人想着要升官,才会阵前奋勇争先。 当然,这一切还要靠赏罚分明来维护,一旦赏罚失衡,反而更使将士们心寒,那今日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也将荡然无存。 大同总兵王朴也是一身鲜衣,身后同样是一件鲜红的羊毛斗篷,他本也是一个帅气的男人,加之平日亦十分爱惜自己,又是一身华丽的衣甲,如今站在帅台之上,却也十分的出众。 不过,若是与张诚相比,就不说比张诚矮了半头这事,就单以身姿来论,却也没有张诚那般挺拔矫健。 虽说王朴的面容也是十分的俊美,但却过于白皙细嫩,与张诚相比少了那一分风霜之色,显得他有些稚嫩。 反观张诚,经过这些年军伍历练的他,更显英气逼人,手按剑柄站在帅台之上,威仪自显,这才是一个统兵大将该有的样子! 此刻,望着帅台前一队队宣大军将士,张诚不由叹道:“天气越发寒凉,将士们却还是单衣夹衫,虽外罩披风,却也难以御寒。 锦州这场战事,还是快些决出个胜负来吧!” 王朴闻言接道:“此事早已报给洪督,可蓟辽所余棉衣有限,不足大军之用。虽洪督多次行文催促兵部,速调棉衣夹袄入辽,但国库空虚,且路途遥远,确非一时可解。” “唉!” 他说到这里时,也叹了口气,继续道:“寒冬将至,尤以辽东这苦寒之地,更是寒冷,只凭单衣何以御之。若是寒冬到来,棉衣夹袄仍未补足,这锦州怕是也不用救了?” 对此,张诚也是无奈,他转头看向随侍身旁的张成芳,不由问道:“吴志忠那边可有信来,说没说这棉衣之事?” 张成芳走前一步,在张诚身边回道:“回父帅,吴游击昨日还有书函,经黄土岭送来此地,信中曾言各处匠营,自我大军援辽时起,便加紧缝制棉袄,现已制成一万件。” 张诚闻言点头问道:“可曾发运?” “回父帅,吴游击在信中言,先期缝制的五千件已经委托宣北商帮代为发运,估摸月底差不多就可运到宁远。” 听了张成芳的禀报,张诚又对他说道:“立刻写封书子给吴志忠,要他将另外五千件棉袄,也尽速发运来辽。” “喏。” 张诚与义子张成芳的对话,王朴在一旁听得真切,他心中的惊讶完全体现在脸上,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张帅,咱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未知可否通融?” 张诚回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道:“其他的事,还好说,可若是为了棉袄,一切免谈。” “这……这……这……” 张诚似乎看穿了王朴的心思一般,直接将话给堵死,这一下反倒把王朴整得不会玩了,他结结巴巴的连说了三个“这”字,却是没了后续。 张诚也不再理他,直接对张成芳道:“已到辰时,擂聚将鼓,传各将前来听令吧!” 随着一阵低沉的鼓声响起,便即见到宣大军各营皆有数骑,策马向着中军帅台方向奔来。 ………… 经过昨日一整天的激战,明清双方将士都已是十分的疲惫,但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却容不得他们歇息。 此刻,惟有蓟辽总督洪承畴的标营这边,战事还算平稳。 ……%……%……%…… %……%……%……% 他说到这里时,也叹了口气,继续道:“寒冬将至,尤以辽东这苦寒之地,更是寒冷,只凭单衣何以御之。若是寒冬到来,棉衣夹袄仍未补足,这锦州怕是也不用救了?” 对此,张诚也是无奈,他转头看向随侍身旁的张成芳,不由问道:“吴志忠那边可有信来,说没说这棉衣之事?” 张成芳走前一步,在张诚身边回道:“回父帅,吴游击昨日还有书函,经黄土岭送来此地,信中曾言各处匠营,自我大军援辽时起,便加紧缝制棉袄,现已制成一万件。” 张诚闻言点头问道:“可曾发运?” “回父帅,吴游击在信中言,先期缝制的五千件已经委托宣北商帮代为发运,估摸月底差不多就可运到宁远。” 听了张成芳的禀报,张诚又对他说道:“立刻写封书子给吴志忠,要他将另外五千件棉袄,也尽速发运来辽。” “喏。” 张诚与义子张成芳的对话,王朴在一旁听得真切,他心中的惊讶完全体现在脸上,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张帅,咱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未知可否通融?” 张诚回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道:“其他的事,还好说,可若是为了棉袄,一切免谈。” “这……这……这……” 张诚似乎看穿了王朴的心思一般,直接将话给堵死,这一下反倒把王朴整得不会玩了,他结结巴巴的连说了三个“这”字,却是没了后续。 张诚也不再理他,直接对张成芳道:“已到辰时,擂聚将鼓,传各将前来听令吧!” 随着一阵低沉的鼓声响起,便即见到宣大军各营皆有数骑,策马向着中军帅台方向奔来。 ………… 经过昨日一整天的激战,明清双方将士都已是十分的疲惫,但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却容不得他们歇息。 此刻,惟有蓟辽总督洪承畴的标营这边,战事还算平稳。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做做样子,也就是了 大明前屯卫总兵王廷臣所部兵马,在与胡心水、夏龙山的宁远左右营汇合后,立刻军势大盛,他们一路向北猛攻,杀得巴颜的青旗汉军等贰鞑子连连后退。 但随着碧鲁珠玛喇率领的正白旗巴牙喇甲喇前来增援,王廷臣所部此刻已然奋战多时,如何抗得住珠玛喇这千余生力军的攻打,不得不领军向后退却。 他们且战且退,就在刚刚稳住阵脚准备再次发起反击,以求攻打到小凌河上浮桥处,减轻东面吴三桂与曹变蛟兵马的压力。 恰在此时,山海关总兵马科率领麾下数千兵马,一路撤退而来,他们的到来虽然使得王廷臣兵马有所增加。 然马科所部也是激战半日有余,且又是一路奔逃,体力大多耗尽,已然无力再战,更何况在他们身后还有两千余蒙古正蓝旗的鞑子追来。 王廷臣无奈之下又继续向南退却一里有余,才算是稳住了阵脚,避免了全军崩溃的结局。 此刻已然时近傍晚,天色昏暗,双方将士也都是饥疲交加,体力严重透支,自是不能再战下去,便各自休战归营。 可王廷臣这边才归营不久,晚饭还未曾做好之时,沿女儿河北岸又有一股骑兵奔来,他急命亲将王国臣前往拦截。 不一刻后,前屯卫参将王国臣便即前来回报,原是蓟镇总兵白广恩麾下家丁精骑数百,沿女儿河北岸逃奔而来。 好在他们身后并没有发现追击而来鞑子虏骑,不过即使如此,这逃来的数百骑兵也已如惊弓之鸟,个个心神不定,惊惶无措。 山海关总兵马科闻报后,就说道:“草,蓟镇总兵白广恩可有逃来?” 王国臣先是看了一眼自家大帅王廷臣,才回道:“回马帅,逃来的约有五百左右骑兵,领头的是蓟镇正兵营参将马甫名。 末将与他也曾有数面之缘,不会认错,只是并未见到蓟镇白总兵在内,问过马甫名,只说跑散了。” “临战弃主帅不顾,乃重罪!” 王廷臣语气阴冷地继续说道:“国臣,带马甫名来见本帅。” “喏。”王国臣大声应令退下。 不一会,便带着一员身材健壮的军将重新回到军帐之内,那人才一踏入军帐,便即倒头跪拜道:“蓟镇参将马甫名,拜见王帅、马帅。” 他拜完后却不起身,仍是跪在帐内再次叩首说道:“我蓟镇兵马遭遇奴贼镶蓝旗、正红旗夹击,一时不敌,竟被袭破军阵,以致全镇溃败。 末将护着我家白帅一路西奔,原是想要投到山海关马帅军中,合力再战奴贼,怎料在渡口处只望见浮桥上冲天大火,而马帅营中也尽是蒙古正蓝旗鞑子。 我大军一路奔驰,本就体力不支,又是骤遇奴贼,全然无备,顿时就被其击散,末将领麾下二百家丁,于敌阵之内数度冲杀,却遍寻白帅不得。 然奴贼势大,末将渐感不支,无奈才领百多家丁破阵而出,只救得骑兵五百二十余人,沿女儿河北岸一路奔逃至此。” 马甫名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竟然叩首于地,声泪俱下地说道:“末将自知临阵弃帅,罪孽深重,然留此残躯,意在杀奴,为我蓟镇将士报仇。 甫名愿追随两位大帅,上阵杀奴,阵前死战,马革裹尸,以赎前罪!” 对于他这番赤裸裸的投靠之言,王廷臣与马科都不觉丝毫意外,不管白广恩这一次是死是活,马甫名这阵前失陷主帅的罪名,都是定了。 再有大明各镇中,像马甫名这种将领若是主帅阵亡,他们的下场也各有不一,但许多都是被其他将领瓜分。 在马甫名看来,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主动投靠,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番大胆之言。 毕竟,此刻他还有五百名精悍的骑兵,他们能两度从鞑子虏骑手中逃脱,自有其能,绝非泛泛之辈,这些也是马甫名的本钱。 更何况,不论王廷臣与马科中的哪一个收留了他,也都有办法使他免于被治以临阵弃帅之罪,正所谓一箭双雕,既找到了新的靠山,又能免于罪罚,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王廷臣却并未将马甫名这区区五百人马,太过重视,他始终认为这些半路来投的大多不够可靠,远没有自己从头操练的好。 在他看来,宁愿自己费心费力地去募勇,从头操练起来,宁可两年、甚至三年成军,总比这些有奶便是娘的老兵油子要好。 但马科却并不这样看,他听了马甫名的话后,眼中登时便冒起神光,一脸笑意地说道:“马参军有此杀奴报国之心,本帅与王帅自会护你周全。” 他说着又转头向王廷臣笑问道:“王帅,你说是吧?” “哦。” 王廷臣略显尴尬地回道:“我等既入行伍,当以军令为先,阵前奋勇搏命,为国杀敌。” 他说着又看向帐下跪着的马甫名,接着道:“无论何人,但有杀奴之心,自当给与机会,使之能建功自赎。 况今更是援辽之战关键时期,朝廷与洪督皆在用人之际,有马帅担保,自是无碍。” 王廷臣如此说话,自然已经表面了自己的态度,他不会与马科争抢马甫名这五百余的蓟镇败兵,但为马甫名开脱之事,也要靠马科自己为之。 不过,对于这些马科倒是并不在意,他又不是第一天当总兵,对于这里面的弯弯绕,可是比谁都清楚。 今日既然敢于表明自己要收留马甫名的态度,就自然有办法保住他的命! 当下立刻接言道:“将士们一路奔策,必然也是万分疲惫。” 马科转头对自己的亲将马智勇道:“智勇,你带马甫名下去,将蓟镇来的兄弟都好生安置下来,先让大家吃饱,再腾出些军帐给他们安歇。” “是,大帅。”马智勇大声接令。 马科这时又对马甫名示恩道:“马甫名,你先下去歇息,其他诸事,自有本帅为尔担待。” 马甫名见此,又怎会不明白这话中之意,他立刻再次下拜道:“蒙马帅不弃,收留之恩深重,甫名就是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 马科却是淡淡笑道:“本帅不需你报恩,只要能在阵前多杀几个奴贼,忠心为皇上、为督臣效命,也就是了。” 马甫名也不再多言,谢过了恩,便即随马智勇退了下去。 这边,王廷臣与马科一番商议,决定将所知蓟镇的消息上报总督行辕,以求进一步的军令示下。 ………… 蓟辽总督洪承畴与幕僚们商议过后,又与巡抚邱民仰做了沟通,最后才确定由王廷臣、马科这边向北狠攻。 毕竟他们这里有前屯卫、山海关、宁远三镇的近两万兵马,且又都是战兵精锐,各镇的老弱大多留在南岸老营之中。 而他们对面的清军满打满算也就才过一万之数,这里面还包括了巴颜的汉军青色旗两千余人马,相对于另外两处,在这边明军的兵力最是占优。 同时,洪承畴还命吴三桂、曹变蛟的中路,先守而后攻。 他们严守小凌河北岸大营,并做出欲向东进军,与张诚所部宣大军汇合之势,以引诱清军调兵拦截,待清军锐气消耗后,再伺机反攻。 不过,洪承畴给宣大军的帅令,却是要他们尽力向北攻打,一旦能突破代善所率清军,进兵至围困锦州的三道壕沟防线位置。 城中的祖大寿必然会率兵出城接应,若是能成功联军在一起,不但可解锦州之围,更有可能将清军大部兵力,都绊在锦州城西旷野平川。 如此一来,锦州战场的情势便会再次转向有利于大明的方向上,且大有对锦州城西清军形成合围之势。 ………… 辰时中,小凌河北岸宣大军驻地前,一排排大大小小的方形军阵罗列,各色旌旗迎风猎猎招展,显得威武雄壮。 而在这些军阵的北面和东西两翼方向上,更有一队队十几、二十几骑的马队,来回奔驰,与对面的清军哨骑交锋不断。 再向北望去,约不到二里之外,也是一个个军阵排列开来,他们虽然旗色各异,但大多仍是黄色与红色为主。 “张帅,对面只见蒙古两黄旗与正红旗鞑子,却是未见豪格与阿济格的正蓝、镶白旗鞑子,其留着后手,必定有所图谋,却是不可不防啊。”王朴站在张诚身旁,不无担心的说着。 张诚对此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说道:“奴贼之意,无非是想借北虏之手,消耗我军锐气罢了。” 他说到这里时,眉头却突然皱起,略显担忧地说道:“反倒是洪督的军令,要我宣大军突破代善的虏骑军阵,进兵到围锦的三道深壕前,有些难办啊!” 王朴闻言也是神情一禀,既然连张诚都言难办,那他的大同军更是不用说了。 “可洪督军令如山,我军确是不可不前。” 王朴眼珠滴流乱转,悄声在张诚耳边又道:“不过,我军也不必真的与奴贼死战,到时报给总督行辕,就言我师与奴激战,然久攻不胜,奴贼势大,难以突破。 如此,做做样子,也就是了!” 张诚却是摇了摇头,道:“张忠平就在我宣大军中,你我若如此行事,又如何瞒得过洪督。” 王朴在旁恨恨说道:“洪督既信不过我等,又何必为其卖了自家性命。” 张诚面无表情,望着北面清军阵列,道:“我等岂是为洪督卖命?我等忠心报国,为的是上报君恩,下安黎民。” 他抬手指着北方的清国军阵,又道:“昨晚夜袭奴营,虽斩获不多,却使之未得歇息,自寅时起便即骚乱至今,其战力也必然有限。 虽战胜奴贼仍是不易,但如出奇兵突破奴阵,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王朴此刻不敢再出一言,只道:“大同军马,单凭张帅调用,朴亦听凭张帅之令行事。” 适才张诚传召宣大各营主将前来,已对今日战事,做过部署,宣府军主攻,而大同军主守,午时前基本上以袭扰为主,并不打算与奴贼死战。 经过昨日的激战,尤其是张诚当众斩杀大同左翼营参将马保中之后,大同军余下诸将皆已被他所慑服,就算心中仍有些许怨言,但却不得不与奴贼拼死一战。 ……%……%……%……%…… %……%……%……%……%…… 他说到这里时,眉头却突然皱起,略显担忧地说道:“反倒是洪督的军令,要我宣大军突破代善的虏骑军阵,进兵到围锦的三道深壕前,有些难办啊!” 王朴闻言也是神情一禀,既然连张诚都言难办,那他的大同军更是不用说了。 “可洪督军令如山,我军确是不可不前。” 王朴眼珠滴流乱转,悄声在张诚耳边又道:“不过,我军也不必真的与奴贼死战,到时报给总督行辕,就言我师与奴激战,然久攻不胜,奴贼势大,难以突破。 如此,做做样子,也就是了!” 张诚却是摇了摇头,道:“张忠平就在我宣大军中,你我若如此行事,又如何瞒得过洪督。” 王朴在旁恨恨说道:“洪督既信不过我等,又何必为其卖了自家性命。” 张诚面无表情,望着北面清军阵列,道:“我等岂是为洪督卖命?我等忠心报国,为的是上报君恩,下安黎民。” 他抬手指着北方的清国军阵,又道:“昨晚夜袭奴营,虽斩获不多,却使之未得歇息,自寅时起便即骚乱至今,其战力也必然有限。 虽战胜奴贼仍是不易,但如出奇兵突破奴阵,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王朴此刻不敢再出一言,只道:“大同军马,单凭张帅调用,朴亦听凭张帅之令行事。” 适才张诚传召宣大各营主将前来,已对今日战事,做过部署,宣府军主攻,而大同军主守,午时前基本上以袭扰为主,并不打算与奴贼死战。 经过昨日的激战,尤其是张诚当众斩杀大同左翼营参将马保中之后,大同军余下诸将皆已被他所慑服,就算心中仍有些许怨言,但却不得不与奴贼拼死一战。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一场大战 时近正午,太阳悬在高高的天上,刺眼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使人感到无比的温暖,就连呼啸的北风都不能使人感到一丝寒冷。 大明山海关总兵马科率领麾下六千余人马,与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分为两路,向北攻打,从晨起一直打到午时,方才休兵罢战。 本来他们对面只有巴颜的汉军四千余人,加上前来支援的碧鲁珠玛喇一千多正白旗鞑子,以及不足四千人马的蒙古正蓝旗吴赖所部,拢共才万余人马。 可战事正酣,鞑子在明军的猛攻之下,不断退却,眼看着王廷臣所部就要攻到小凌河浮桥的时候,郑亲王济尔哈朗率领满洲镶蓝旗鞑子恰在此时杀到。 原本王廷臣的前屯卫兵马居中在前,他正面对抗的是碧鲁珠玛喇的正白旗两千鞑子,虽然鞑子骑战步战都很勇猛,但前屯卫的明军也不是吃素的囊囊膪。 王廷臣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忽左忽右,反复调动清军,最后在中间成功突破了正白旗的骑兵阵线,而右翼的宁远军左右营也在此刻成功突破巴颜的汉军防线。 唯有马科的山海军一直未能突破蒙古正蓝旗吴赖部的防线,虽然马科在兵力上占有优势,但山海军昨夜奔逃而来,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且原本就不如前屯军、宁远军精悍。 故而,马科不但一直未能冲破吴赖蒙古正蓝旗的防线,还被吴赖逼迫得连连后退不已。 但在王廷臣与宁远军那边取得突破后,吴赖也不敢单边突进,他终于率军缓缓向后退却,并分出一部分兵力,前往支援碧鲁珠玛喇和巴颜。 就在西路明军战场得势,准备继续向北猛攻之际,清国郑亲王济尔哈朗却率领的镶蓝旗数千鞑子突然到来。 而此时,马科这边已然稳住阵脚,正在调集兵马准备反冲吴赖的蒙古正蓝旗兵马,却被济尔哈朗率军拦腰杀入山海镇军中。 北面吴赖见状,也赶忙纠集麾下蒙古骑兵向南冲杀而上,两面夹击之下,马科的山海军自然无力应对,只能向东败退。 幸得王廷臣与胡心水、夏龙山二人及时率军回援,才能抵住济尔哈朗与吴赖的夹击,但明军也因此失去了夺取小凌河上浮桥,进兵锦州城西的时机。 不过,王廷臣现在的驻地南面离女儿河有不足三里多路程,而北面距小凌河浮桥处却只有二里许,且他这一边兵力与奴贼相当,更略占优势,若是组织得当并非没有机会。 ………… 锦州城西吴三桂这里却是表现最为突出,他们整个上午都在与奴贼硬拼硬打,尤其是曹变蛟所部更数度突入奴贼阵中,终于逼迫奴贼向后退却。 虽然将清国睿亲王多尔衮的中军大营逼退至锦州西门外,但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兵马也是伤亡颇大。 其间,吴三桂更是数次有了退兵到小凌河南岸的想法,若非是曹变蛟的奋勇冲杀逼退奴贼,恐怕此刻宁远军已然退到南岸去了。 然而此刻,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明军不但顶住了清军的进攻,更趁势展开一轮轮的反击,终于将多尔衮迫退,这恐怕是明军今天上午最大的战果。 因为宣大军在这一个上午,一直与代善所率领的左翼清军拉扯僵持,双方虽互有攻防,但战线却仍是维持在最初的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变。 不过,相对来讲明军宣大部兵马似乎并未尽全力出击,他们各营轮番出战,但宣府的两部炮营却是一直未曾休息,除非是火炮发烫发红,才能稍有歇息。 为了保证炮营的火炮能够保证持续火力,在小凌河上又架起了两座浮桥,而数以万计的民夫丁壮更是往来不断,将南岸堆积的火药与炮子不断运送至北岸。 但即使如此,也就是堪堪才与清军杀了一个旗鼓相当,双方虽鏖战了一整个上午,却是没有一方讨得了好处。 ………… 九月二十五日,午时后,天上的太阳依旧十分酷热,明清双方将士激战半日,却都已显出疲惫之色,纷纷回营,准备着午饭后的大战。 而就在此时,原本留守黄土岭的宣府军李际遇的登封营,以及何振雄的镇标左营将士,都已经悄悄北上。 他们原本留守在黄土岭上,以防备对岸正蓝旗豪格部的攻击,可当张诚昨日黄昏时分,发现豪格的龙纛大旗出现在对面时,便即派人传令急调他们前来。 虽然张诚在北面见到了清国正蓝旗的兵马,但也并不敢保证黄土岭对岸已无清军之力,所以仍然调派宣府游击匡永忠率部,从河口的妈妈头山移防黄土岭。 ……%……%……%……% 可战事正酣,鞑子在明军的猛攻之下,不断退却,眼看着王廷臣所部就要攻到小凌河浮桥的时候,郑亲王济尔哈朗率领满洲镶蓝旗鞑子恰在此时杀到。 原本王廷臣的前屯卫兵马居中在前,他正面对抗的是碧鲁珠玛喇的正白旗两千鞑子,虽然鞑子骑战步战都很勇猛,但前屯卫的明军也不是吃素的囊囊膪。 王廷臣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忽左忽右,反复调动清军,最后在中间成功突破了正白旗的骑兵阵线,而右翼的宁远军左右营也在此刻成功突破巴颜的汉军防线。 唯有马科的山海军一直未能突破蒙古正蓝旗吴赖部的防线,虽然马科在兵力上占有优势,但山海军昨夜奔逃而来,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且原本就不如前屯军、宁远军精悍。 故而,马科不但一直未能冲破吴赖蒙古正蓝旗的防线,还被吴赖逼迫得连连后退不已。 但在王廷臣与宁远军那边取得突破后,吴赖也不敢单边突进,他终于率军缓缓向后退却,并分出一部分兵力,前往支援碧鲁珠玛喇和巴颜。 就在西路明军战场得势,准备继续向北猛攻之际,清国郑亲王济尔哈朗却率领的镶蓝旗数千鞑子突然到来。 而此时,马科这边已然稳住阵脚,正在调集兵马准备反冲吴赖的蒙古正蓝旗兵马,却被济尔哈朗率军拦腰杀入山海镇军中。 北面吴赖见状,也赶忙纠集麾下蒙古骑兵向南冲杀而上,两面夹击之下,马科的山海军自然无力应对,只能向东败退。 幸得王廷臣与胡心水、夏龙山二人及时率军回援,才能抵住济尔哈朗与吴赖的夹击,但明军也因此失去了夺取小凌河上浮桥,进兵锦州城西的时机。 不过,王廷臣现在的驻地南面离女儿河有不足三里多路程,而北面距小凌河浮桥处却只有二里许,且他这一边兵力与奴贼相当,更略占优势,若是组织得当并非没有机会。 ………… 锦州城西吴三桂这里却是表现最为突出,他们整个上午都在与奴贼硬拼硬打,尤其是曹变蛟所部更数度突入奴贼阵中,终于逼迫奴贼向后退却。 虽然将清国睿亲王多尔衮的中军大营逼退至锦州西门外,但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兵马也是伤亡颇大。 其间,吴三桂更是数次有了退兵到小凌河南岸的想法,若非是曹变蛟的奋勇冲杀逼退奴贼,恐怕此刻宁远军已然退到南岸去了。 然而此刻,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明军不但顶住了清军的进攻,更趁势展开一轮轮的反击,终于将多尔衮迫退,这恐怕是明军今天上午最大的战果。 因为宣大军在这一个上午,一直与代善所率领的左翼清军拉扯僵持,双方虽互有攻防,但战线却仍是维持在最初的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变。 不过,相对来讲明军宣大部兵马似乎并未尽全力出击,他们各营轮番出战,但宣府的两部炮营却是一直未曾休息,除非是火炮发烫发红,才能稍有歇息。 为了保证炮营的火炮能够保证持续火力,在小凌河上又架起了两座浮桥,而数以万计的民夫丁壮更是往来不断,将南岸堆积的火药与炮子不断运送至北岸。 但即使如此,也就是堪堪才与清军杀了一个旗鼓相当,双方虽鏖战了一整个上午,却是没有一方讨得了好处。 ………… 九月二十五日,午时后,天上的太阳依旧十分酷热。 然宣大军将士时近正午,太阳悬在高高的天上,刺眼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使人感到无比的温暖,就连呼啸的北风都不能使人感到一丝寒冷。 大明山海关总兵马科率领麾下六千余人马,与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分为两路,向北攻打,从晨起一直打到午时,方才休兵罢战。 本来他们对面只有巴颜的汉军四千余人,加上前来支援的碧鲁珠玛喇一千多正白旗鞑子,以及不足四千人马的蒙古正蓝旗吴赖所部,拢共才万余人马。 可战事正酣,鞑子在明军的猛攻之下,不断退却,眼看着王廷臣所部就要攻到小凌河浮桥的时候,郑亲王济尔哈朗率领满洲镶蓝旗鞑子恰在此时杀到。 原本王廷臣的前屯卫兵马居中在前,他正面对抗的是碧鲁珠玛喇的正白旗两千鞑子,虽然鞑子骑战步战都很勇猛,但前屯卫的明军也不是吃素的囊囊膪。 王廷臣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忽左忽右,反复调动清军,最后在中间成功突破了正白旗的骑兵阵线,而右翼的宁远军左右营也在此刻成功突破巴颜的汉军防线。 唯有马科的山海军一直未能突破蒙古正蓝旗吴赖部的防线,虽然马科在兵力上占有优势,但山海军昨夜奔逃而来,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且原本就不如前屯军、宁远军精悍。 故而,马科不但一直未能冲破吴赖蒙古正蓝旗的防线,还被吴赖逼迫得连连后退不已。 但在王廷臣与宁远军那边取得突破后,吴赖也不敢单边突进,他终于率军缓缓向后退却,并分出一部分兵力,前往支援碧鲁珠玛喇和巴颜。 就在西路明军战场得势,准备继续向北猛攻之际,清国郑亲王济尔哈朗却率领的镶蓝旗数千鞑子突然到来。 而此时,马科这边已然稳住阵脚,正在调集兵马准备反冲吴赖的蒙古正蓝旗兵马,却被济尔哈朗率军拦腰杀入山海镇军中。 北面吴赖见状,也赶忙纠集麾下蒙古骑兵向南冲杀而上,两面夹击之下,马科的山海军自然无力应对,只能向东败退。 幸得王廷臣与胡心水、夏龙山二人及时率军回援,才能抵住济尔哈朗与吴赖的夹击,但明军也因此失去了夺取小凌河上浮桥,进兵锦州城西的时机。 不过,王廷臣现在的驻地南面离女儿河有不足三里多路程,而北面距小凌河浮桥处却只有二里许,且他这一边兵力与奴贼相当,更略占优势,若是组织得当并非没有机会。 ………… 锦州城西吴三桂这里却是表现最为突出,他们整个上午都在与奴贼硬拼硬打,尤其是曹变蛟所部更数度突入奴贼阵中,终于逼迫奴贼向后退却。 虽然将清国睿亲王多尔衮的中军大营逼退至锦州西门外,但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兵马也是伤亡颇大。 其间,吴三桂更是数次有了退兵到小凌河南岸的想法,若非是曹变蛟的奋勇冲杀逼退奴贼,恐怕此刻宁远军已然退到南岸去了。 然而此刻,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明军不但顶住了清军的进攻,更趁势展开一轮轮的反击,终于将多尔衮迫退,这恐怕是明军今天上午最大的战果。 因为宣大军在这一个上午,一直与代善所率领的左翼清军拉扯僵持,双方虽互有攻防,但战线却仍是维持在最初的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变。 不过,相对来讲明军宣大部兵马似乎并未尽全力出击,他们各营轮番出战,但宣府的两部炮营却是一直未曾休息,除非是火炮发烫发红,才能稍有歇息。 为了保证炮营的火炮能够保证持续火力,在小凌河上又架起了两座浮桥,而数以万计的民夫丁壮更是往来不断,将南岸堆积的火药与炮子不断运送至北岸。 但即使如此,也就是堪堪才与清军杀了一个旗鼓相当,双方虽鏖战了一整个上午,却是没有一方讨得了好处。 ………… 九月二十五日,午时后,天上的太阳依旧十分酷热。 然宣大军将士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救林爷,杀鞑子! 沙场上,千军万马奔来驰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在战马丛中,竟然还有两人在这里以性命相搏。 他们两个人浑身都是鲜血与尘土混合成的黑红颜色,鳌拜右侧腋下夹着自己的虎枪中部,左手死死抓住刺穿自己肩部的虎枪枪杆。 另一边正是宣府军虎卫营主将林芳平,他脸色苍白一片,满嘴银牙死死地咬在一起,同样是右侧腋下紧紧夹住虎枪的枪杆中部,左手死死抓着对面鳌拜刺来的虎枪。 枪尖已深深刺入他的腹部,幸亏有鹿角叉抵住,否则必然将林芳平腹部刺穿,鲜红的血液顺着枪尖尾部不断流淌而下,滴落在林芳平的战靴之上。 他紧咬着牙关发出一阵低沉的怒吼声,他左手发力想要拧动虎枪,以求给对面的鳌拜造成更大伤害。 可叫他无奈的是,鳌拜此刻也死死抓住那杆刺穿他左肩的虎枪,林芳平用尽全力,却也无法拧动分毫。 鳌拜的情况也不比林芳平好,他左肩被虎枪贯穿,虽然左手奋力抓住那杆虎枪,阻止了林芳平拧动枪杆,但如此发力之下却使得左肩伤处更是血流如注。 随着鲜血不断流逝,他们二人的体力都在急速消失,然却是谁也不愿放手,鳌拜虽说身高体健力气也大过林芳平许多。 可林芳平已然状若疯魔,他的头盔在跌落战马的时候不知丢到何处,满头青丝散落开来,已然与泥土和鲜血混合成黑红颜色。 他双眼瞪得都快要凸出来了,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强忍钻心刺骨般的疼痛,奋力向后抽动了一下自己的虎枪。 在虎枪后抽之力的带动下,鳌拜那庞大的身躯也忽地向前一歪,好在他及时踏出右脚,才抵消了这一抽之力,没有向前扑倒。 只见鳌拜满脸的胡子也都被鲜血染成暗红色,他一直狂呼怪叫着,但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狂怒之下,他猛地向前发力,虎枪的鹿角抵着林芳平腹部,将他推得连连倒退。 “噔噔噔……” 林芳平越是想要抵住鳌拜的冲击,腹部的虎枪便刺得越深,随着伤处被带动起来,疼痛的感觉也一阵强过一阵。 “啊……” 林芳平发疯似的大声狂叫着,双足紧蹬地面,生生停了下来,强忍剧痛大喊:“臊鞑子,你撒手啊!” 也不知那鳌拜是否听懂了他的话,两只大眼睛鲜红如血,更似乎快要瞪出眼眶外,也是同样用鞑子话大叫:“撒开……快撒开……死明狗……” 他们就这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二人声声怒吼,鲜红的血液自他们体内不断流淌而出,脚下已被染红了一大片。 就在这时,虎卫营中部左哨总石猛领着麾下三队的战士策马奔来,他抬手就是一铳射出,“砰”的一声脆响,一名策马奔来想要帮助鳌拜的镶黄旗巴牙喇兵,瞬间便即栽落马下。 紧接着,三队总余山虎也疾冲而来,他大喝着:“救林爷,杀鞑子!” “砰!砰!砰!” 一阵火铳轰鸣中,又有数骑奔来的鞑子落马,然一杆投枪飞射而来,正射中三队军士钱海川胯下的战马,在战马嘶鸣中,钱海川猛地一跃而起,腾身下马。 他在地上接连两个翻滚,正好来到林芳平身边,大喊着:“将爷……将爷……挺住!” 说时迟那时快,钱海川腾身而起的一瞬间,脚步还未站稳便即飞身扑向了鳌拜,一头将他撞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林芳平在鳌拜倒下的一瞬间,也随之一同栽倒地上,他同鳌拜一般皆是发出了声嘶力竭地悲嚎惨叫。 原来,适才鳌拜在与林芳平厮打之前,投出的那两杆投枪所射死射伤的两名虎卫营战士,正是左哨三队余山虎的部下。 而左哨总石猛也恰好看到这一幕,他大声呼喝着余山虎的三队战士,便向着鳌拜策骑冲来,所以才能如此及时赶到。 石猛这时也驱马来至近前,他大吼道:“山虎,守住这里,别叫鞑子上来。” 他说完便即翻身下马,二话不说,抡起手中的大铁锤就砸在了鳌拜的右肩上,只听“咔嚓”一声,整治胳膊几乎都被他这一砸之力,给生生卸了下来。 右肩处血流如注的鳌拜,竟然连叫喊都没有一声,或许是他太过勇敢,也或许是他右肩的伤势太过于惨烈,以至于整个肩膀都麻木了,一时间还感觉不到疼痛。 不过,鳌拜的右臂被石猛砸断的同时,林芳平也就此解脱,刺入他腹部的那杆虎枪也被鳌拜松开。 石猛来不及再砸击鳌拜,他大步奔到林芳平身前,跪下一把扶住林芳平大声道:“林爷……林爷……” “猛子……咱死不了……哭个球子……丧啊……” 石猛用力的点着头,但看林芳平气若游丝的样子,他的眼泪也不受控制的噼里啪啦掉个不停,连嘴唇都在不住颤动,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鞑子……是个甲喇……别让鞑子夺回去……让将士……喊鞑子败了……” 林芳平断断续续的又说了一番话,便即昏死过去。 石猛也是反应极快,他连连喝令命人摇动林芳平的将旗,以召集虎卫营各哨精骑向这边汇聚,同时又传令身边会鞑子话的战士,齐声大喊:“甲喇被南军杀死啦,咱们败啦,大家伙撤吧……” ………… 就在东侧这边满洲镶黄旗败退之际,中路的步军大阵也与鞑子厮杀在了一起,他们本是结阵防守,但对面的蒙古正黄旗北虏在宣府军强大炮火轰击下,竟发起了决死冲锋。 毕竟都已经鏖战了一整个上午,双方战士都已是十分疲惫不说,许多人也都逐渐沉不住气了。 虽然,礼亲王代善一直告诫诸将,要以守为主,只要不让对面的宣大军继续向北突进,便是成功。 但面对明军不要钱一般的炮火轰击,他们的选择就只有两个,一是后退避开宣大军炮火,二就是向前冲锋,进入到炮灰轰击范围之外。 若是选择后退,各将却不敢私自做主,一旦自己擅自引军后撤,若是因此导致全军向后溃败,那可就不只是砍头那般简单了。 所以,阿代最终选择向前方的明军步阵,发起决死冲锋,他们冒着宣大军的炮火轰击,奋力抽打各自胯下的战马,疾冲而上。 他们对面位于中间的是宣府军赤城营与大同镇标营的将士,两翼分别是大同镇右翼营和游兵营的步阵。 眼看着迎面冲来的数千蒙古骑兵,张国栋自是丝毫不以为意,他清楚地知道,就算这些蒙古鞑子能够在自己火铳射击下,冲至近前,也必然是如强弩之末一般,在冷兵杀手的攻击下惨然败退。 事实也果然如张国栋所料的那般,蒙古正黄旗的鞑子在他这里吃尽了苦头。 宣府军的云州铳不但精良,且无须火绳引火,而是靠燧石击发点火,他们一排排的齐射不断,蒙古兵根本就冲不到近前。 即使有些蒙古兵侥幸冲至二三十步外,面对这边步阵前森寒的拒马阵,也只是投射出一杆杆投枪后,便引马向两侧奔走。 不过,大同镇标营和右翼营、游兵营却没能抵住蒙古兵的冲锋,尤其是游击侯芳轲的游兵营,本就兵马最少,又是在虏骑百步外时提前放铳,很轻松便被蒙古兵冲近阵前。 一阵搏杀后,就开始向后不住退却,虽然游击侯芳轲极力弹压,可北虏骑兵已然冲至近前,步兵对战骑兵最主要的就是靠严密的战阵,以及强大的意志。 这还是在张诚斩杀大同参将马保中,以及那些带头溃逃的将士之后,慑于张诚的淫威,自侯芳轲以下各官都是极力弹压,才没有直接溃败。 但他们向后退却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随时都有全营溃散的风险! 好在,大同镇游兵营位在张国栋赤城营的左侧,张国栋及时发觉了这一情势,他将这边的指挥暂时交由镇抚官夏顺成与左部千总刘长亮负责。 而他自己则亲率陈大宽、黄大光麾下冷兵,前往支援侯芳轲的游兵营。 幸亏他们及时从侧翼截住了正黄旗的蒙古兵,侯芳轲才能有机会稳住阵脚,他当场砍杀了十余名畏怯后退的军士,重新整队后又投入了战斗。 然侯芳轲这边有张国栋的支援,可大同镇标营的王徵已然自顾不暇,能维持标营不退已属不易,又如何能分出兵力救援濒临崩溃的右翼营? 原来,右翼营在参将傅殿佐的指挥下,初时也打得很好,可在第三轮火铳齐射时,竟然接连发生了数杆火铳炸膛的事。 一时间,前面几排的铳兵都惊呼不已,他们不止是打射之时提心吊胆,不敢瞄准,就连装填子药也是胆战心惊不已。 可越是慌乱就越容易出事,可能是几名铳兵手抖装多了火药,在后面的火铳发射时,又有十余杆火铳炸了膛。 听着耳边同伴的声声惨嚎,铳兵们再也无心发射火铳,纷纷向后退却下来。 不过,傅殿佐能做到参将自然也有两把刷子,他在战前便有所准备,将营中的刀盾兵、枪兵等编成三个波次,以便于指挥调度。 此刻见状后,他先是命自己的中军亲将率领家丁,上前弹压擅自撤下来的铳兵,接着又急命第一波次冷兵上前,坚守拒马防线,抵住蒙古骑兵的冲击。 最后更是一发狠,将自己的近千骑兵也派了出去,袭扰蒙古兵的侧翼,分散他们的兵力,缓解一下自己正面的压力。 傅殿佐接连派了两波盾兵枪兵上前,才堪堪抵住正黄旗蒙古兵的冲锋,就在他以为可以放心的时候。 就见对面这些蒙古兵的后面,又扬起大片烟尘,似有大批鞑贼虏骑再次冲锋而来,不由心中一惊。 原来,清国的礼亲王代善见到这边接连突破明军步阵,而两翼却难以突破,当即派肃亲王豪格率领满洲正蓝旗和图赖的蒙古镶黄旗鞑子,前来支援。 代善想得很清楚,如果能够在正面一举突破明军防线,就算两翼的骑兵败回大阵也无妨,毕竟明军的主力仍旧是中间的步军,以及后面的炮兵阵地。 而一旦能够在正面中央突破,大清国的勇士冲上去,对面明军的火炮也就成了哑巴,再无用武之地。 再有,其两翼的骑兵就算能够顺利取胜,然自己这边中间突破后,就能够直接威胁明军的中军位置,他们也必然会立刻回援。 可以说代善看的确实没错,他的决策也很英明、很及时,正是蒙古镶黄旗的到来,成了压垮大同镇右翼营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有了参将马保中的前车之鉴,傅殿佐可不敢如他那般,直接领着自己右翼营将士溃逃而去。 他一面指挥家丁们极力弹压退下来的败兵,一面派人向中军请援,虽然右翼营节节败退,但在傅殿佐的弹压之下,却并未败退。 但右翼营向后退缩后,虽然自己正面的压力登时就减轻不少,那也是因为有一些鞑子兵,转而去攻击大同镇标营的侧翼,他这里的压力自然没有原来那般大了。 而参将王徵仍然指挥着镇标营战士,苦苦坚守,因为右翼营的后撤,大同镇标营如今已是两面受敌,压力陡增。 ………… “张帅,右翼营怕是要不行,速速增援吧。”王朴一脸急切的恳请着张诚。 张诚神情冷漠,一副不为所动之态,他只是淡淡说道:“无妨,我观前方形势,右翼营还可再坚守下去。” 他随即便对张成芳喝令起来:“传令给王徵、傅殿佐,无论如何,都要给老子再坚守两刻钟,只要守住鞑子这波攻击,本帅给他二人记大功。” “喏。” “还有,传令给于金、苟长生,要他二人立刻率奇兵队,前去支援王徵与傅殿佐。” “喏。” 张成芳大声应诺,急急奔去传令。 这边,王朴望着前往战场上的情势,身体都在微微战栗,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身处其间,他趁张诚不注意,竟将手心在自己的衣甲上直蹭,悄悄擦拭着汗水。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会师南关外 “张帅,奴贼来势汹汹,我师怕难于抵挡啊!” 大同总兵王朴双手按在帅台的围栏上,眼中已略显惊恐之色,显然对前方的战事很为担忧不已。 张诚闻言放下千里镜,顺手就递给了王朴,对他说道:“依我观察,奴贼已是尽了全力,前方已出现豪格的镶蓝旗身影,只要能抵住鞑子这一波的攻击,后事方才可为!” 王朴其实也有一个全铜打制的千里镜,那还是张诚赠送与他的,只不过他刚才用过之后,便即收入腰间的背囊之中。 这时,他接过张诚递来的千里镜,举在眼前就观望了起来:“除了满洲镶黄旗、蒙古正黄旗、镶黄旗、正红旗外,豪格的满洲正蓝旗果也出战,现在就差阿济格的满洲镶白旗未动了。” 他看了一阵,放下千里镜递给一旁伺候的张成芳,又对张诚道:“张帅,奴贼几乎全军尽出,末将怕前线将士顶不住啊。” “那就把中军压上去。” 张诚语气坚定地接着说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关键还是看死得值不值当,若是当了逃军,不论被奴贼追击斩杀,还是被自家主将斩杀,皆背负耻辱,徒使后人受累。 而阵前奋勇鏖战,虽战死疆场,但上可保皇恩,对得起祖宗,下亦得厚恤,也算对得住家眷,可谓马革裹尸,死得其所。” 他抬手指着前方,又道:“今奴贼满洲镶黄旗出击的鞑子,已被我宣府铁骑杀退,张广达、林芳平即刻便能挥师西向。 而西路郭老将的宣府标营,与奴贼蒙古正红旗鏖战,明显占了上风,惟有中路步军压力最大,然只要能够坚守防线,不为奴贼所乘。 则优势在我,一旦奴贼退兵,我师大可全力进击,一鼓而上,进兵破开奴贼的围锦防线!” 前方形势也确如张诚所言,宣大军悍不畏死的精神,完全超出代善的预想,在他看来南国宣大军就算是悍勇敢战,但与大清国勇士仍然不可比拟。 他初时并未想要发起总攻,然在宣大军炮火轰击之下,布阵在最前的满洲镶黄旗、蒙古正黄、正红旗,被逼迫着发起冲锋。 代善见状也是无能为力,对面明军就如疯了一般,火炮轰击不断,虽然他已派人催促,然孔有德那边只有一些小炮前来助战。 那些新铸的红衣大炮还有二十余门,但转运却极为费力,现在虽已运送到阵地,但炮位还没有准备好,估计还要小半个时辰才能打射。 其实,这一切应该归功于宣府军的夜袭,他们在撤出前丢的那些万人敌,将土城各处炸了个稀巴烂,尽是残垣断壁。 许多安放大炮的土堆崩塌,严重影响了红衣大炮的转运工作,不得不逐一清理后,才能将那些笨重的红衣大炮运送出来。 但即使是这二十余门红衣大炮开始发威,可与宣大军的火炮相比,在数量上也是处于绝对劣势,岂是仅凭这每轮二十余颗大铁疙瘩,就能改变得了的? 不过,既然已经发起了冲锋,代善也不好再命他们撤回来,只能传令击鼓,趁势发起总攻。 他甚至简单认为,宣大军这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他们正是无力再战,才如此不要命的疯狂发射炮子,想借火炮之威来做最后一搏。 而己方三旗大清勇士杀上去,对面的宣大明军还不瞬间崩溃,就在今日午前的战斗中,他们的畏怯便已凸显出来。 任凭己方如何攻打,对面的宣大军都是只守不攻,虽偶尔有一些骑兵在侧翼游荡,但只要己方勇士出击,他们便即望风退却。 这不是畏怯,又是什么? 可战场情势的发展,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来进行,宣大两万余将士凭一腔血勇,生生抵住了鞑子虏骑的攻击。 非但如此,他们更是用以命换命的方式,展现了大明军人的武勇与忠义,不论骑兵还是步军,都是一般的可歌可泣。 而清军各旗将士也确为凶狠勇悍,只不过运气不好,遇到了宣府铁军,这才使得他们的一世凶名,在这一天被终结。 眼看着镶黄旗前锋溃败,而右翼恩格图的蒙古正红旗也处在了下风,惟有蒙古正黄旗阿代所部的进展还算顺利。 远远看去,他们似乎已经突入了南国步军阵内,但出人意料的是南国军队并未因此而溃败。 看着苦苦支撑的南国将士,代善急命豪格率领正蓝旗与图赖的蒙古镶黄旗出击,他希望豪格与图赖的增援,能够在南国军队的中间撕开一道大口子。 从而形成中间突破的仗势,直击南国军队的中军,然后再回师包抄他们的两翼骑兵,如此便可使其军心丧尽。 “礼亲王,明狗已濒临崩溃,何不全师压上,迫其后退,再行追击。”武英郡王阿济格脸上的急躁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礼亲王代善却不无担忧地说道:“不可全军尽出,否则一旦明狗留了后手,可我全军尽出,又如何应对?” 阿济格闻言,一时无法应对,但心中的急切之情却不能平复,他瓮声瓮气地说道:“礼亲王,我大清勇士已然占了上风,若不一鼓作气,更待何时?” 但不论阿济格如何说,代善始终未同意他出战的请求。 ………… 宣府军登封营李际遇部兵马,以及何振雄的宣府镇标左翼营将士作为新生力量,自太阳初升之时便即动身,北向支援张诚这边的主力决战。 但自从抵达战场后,却是一直结阵在张诚的中军后面,未有出战的机会,如此直到午饭后他们才开始结阵以待。 虽然午后的战事极为凶险,但张诚却一直没有调用他们这两部兵马,究其原因,无非是想将他们作为奇兵,以期给奴贼一个突然袭击。 此刻,连张诚的中军都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战的准备,可李际遇同何振雄却仍未等到军令,他们二人也是焦急万分。 要知道,在自黄土岭北进增援的时候,他们可是向各营的将士们发下了豪言壮语,此番进兵北向就是充当救火队,到了就要上战场。 而且,还要奋不顾身的与奴贼决死一战,若是有人战场退缩,坏了自家的名声,就算大帅张诚想要留他这颗脑袋,各自营中的弟兄也容不下他! 在宣府军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管宣府的将士犯了啥样的罪责,作为宣府总兵的张诚,都可以凭一言免之。 然而,这只是宣北各营军中将士们,自己心里一厢情愿认为的,或许在他们的心中,张诚就已然如同皇帝一般,至少在宣北地方已经拥有无上的权利。 仅凭张诚一家之言,便可以左右他人的生死,这在当时那可是皇帝才有的特权。 虽然,张诚在宣府地方上还未曾做过这样的事,但当地的军户百姓们已然确信,张诚拥有了这样的权利。 不管朝廷对此是何看法,至少在宣府北路地方上,各军户百姓对于张诚,已经奉之为神,仅凭张诚一人之言,既可定人以罪,也可免人之责罚。 就在李际遇与何振雄焦急之时,张诚的中军官张成芳策马奔来,亲口向他们传递了张诚军令:“传令,命登封营、左翼营即刻结阵出战,自右翼宣府镇标营骑兵后,向锦州南关方向突进。” 李际遇与何振雄苦待多时,终于盼到了出战的军令,自然喜出望外,他们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当下便率军自右侧结阵而进。 宣府军确为大明官军中的异类,别处都是巴不得让自己躲在后面,而宣府军确是恰恰相反,他们个个都巴不得让自己先行出战。 因为在宣府军中,惟有军功才是衡量一支军队存在价值的唯一标准,而宣府军的待遇放眼整个大明,就算不说是位于第一位,但至少也与京营差不了多少,在有些方面甚至更是强过京营,就更别说别处的各镇明军了。 而在宣府军中,战场建功之后的奖赏,完全不用等待朝廷核定与拨付,只要张诚这边派人核定之后,即刻便可领取相应的奖赏。 如此一来,宣府军各营将士自然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即使是新抚的李际遇与何振雄也是不能例外。 他们得令后,可是一分一毫也不愿耽搁,立刻便率军向西北方结阵而进,追随着宣府标营郭英贤所部的脚印进军锦州南关。 ………… 一个个消息传报而至,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心也一刻未宁,自打午后战事重开之后,明军的进展并不顺利。 先是山海关总兵马科,他在向北面小凌河进兵过程中,再次遭遇奴贼夹击而全军溃败,其本人更是失陷于乱军之中,不知死活。 但在王廷臣的率部力战之下,宁远军左右营胡心水与夏龙山部却成功突进至小凌河畔,却因兵力不足而无法夺下小凌河上的浮桥。 不过,即使如此也迫使清军另派出一部援军,多少也算是缓解了吴三桂那边的压力。 可即使如此,宁远军那边仍是未能突破奴贼防线,虽然其在上午时也向北推进数里之遥,更将清国睿亲王多尔衮迫至锦州西门外扎营,但却无法扩充战果。 一到午后,多尔衮指挥清军虏骑发起强烈的反攻,宁远军奋战一上午所取得的战果,几乎丧尽,又向后退却了二里有余。 午后,洪承畴所获得的唯一一个好消息,恰恰是他此前不愿派上战场的张诚报送而来。 原来,张诚在午前只守不攻,示弱于敌,却在午后发起疯狂的反击,他们先是抵住了清军的全力一击。 接着又命新调来的李际遇登封营、何振雄左翼营四千余精锐,配合老将郭英贤的标营,在右翼发起奇袭,向西北方向直攻锦州南关。 而此时,清军的满洲镶黄旗、正蓝旗,以及蒙古两黄旗与正红旗都被死死拴在了正面战场,代善虽及时派出武英郡王阿济格率镶白旗支援,却也被郭英贤的标营精骑拼死拦下。 李际遇与何振雄这一部奇兵,越过了代善的数万奴贼防线,从西侧直击锦州南关外的清军防线。 然在锦州之南,却遭到伊拜的蒙古正白旗鞑子阻击,幸好锦州城内的祖大寿一直密切关注着城外的战事。 他自昨夜起就未曾合过眼,在他看来解锦州之围,就决于这两日间的战事,若此次仍然失败,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虽然这一场战事明军未曾战败,可一旦被清军逼退回小凌河南岸,那时再想渡河可就难如登天,而锦州城内就再也无法坚持。 除了投降清国,也就剩拼死突围之一途,而突围若是有可能,恐怕祖大寿早就做此选择了! 现在,看到南面的宣大军与奴贼六旗精锐鞑子,厮杀了半日有余仍未溃败退却,除了感受到宣大将士拼死力战的勇气,更感受到他们解锦围之决心。 所以,他早早就命弟弟祖大弼,再次集结了六千余精锐战士在南门内,当他透过千里镜看到宣大军右翼出现一支奇兵,越过与代善的战场直击南关时,便立刻命祖大弼率军出击。 就在李际遇、何振雄二人率部与图赖的蒙古正白旗激战之时,祖大弼率城内的辽兵及时杀到,他们迅速突破清军布设的两道壕沟,杀了图赖一个措手不及。 在祖大弼率军夹击之下,很快便即成功突破了图赖的蒙古正白旗防线,早前一直无法逾越的清军围锦三道壕沟,终于在宣大军与锦州城内辽兵的合力攻击之下,变成了坦途。 蓟辽总督洪承畴得报后,神情异常激动! 锦州城被奴贼围困已近两年之久,朝廷调动了十位总兵近二十万大军,终于在今日得与城中守军会师一处。 解锦围有望,洪承畴如何能不激动,他拿着军报的右手都在微微颤抖,但面上神情却仍然沉稳如初,语气十分平静地说道:“快,请王公大驾前来。” 李嵩前脚才出了中军大帐,洪承畴激动的心情略有平复,才反应过来,出言说道:“还是本督亲自去见王公吧。”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望洪督能慧眼识英才 王承恩听着洪承畴讲述小凌河南岸的战斗,直到听闻张诚的宣府军一部,已经与锦州城内的祖大寿所部汇集,正合力破除奴贼围锦的三道壕沟防线,不由大为振奋。 原本还十分平静的他,腾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快步行出自己的暖帐外,只见他在众人瞩目之下,面朝着大明京师方向跪了下去。 大明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王承恩跪在地上,朝着京师方向对崇祯皇帝遥拜不已,嘴里不住说着:“皇爷,锦州之围解了……终于解围了……老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啊……” 王承恩如此连连跪拜九次后,才招手唤来两名小太监扶他起身,他脸上的两道泪痕清晰可见,未完全滴落的眼泪,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的泪花。 洪承畴这时才迎上来,他抱拳拜道:“王公,对圣上的一片忠心,真是天日可鉴,承畴亦是深受感动不已啊。” 王承恩却对他的奉承并不感冒,尖细的嗓音淡淡说道:“咱家不过是皇爷身边伺候的一个奴才,这忠心不忠心的,却又有啥子打紧的。” 他忽然白眼一翻,声音略微放低说道:“反倒是你们这些疆抚重臣,领兵大将,才要真的对皇上忠心,勤于王事,屏弃个人利益得失,凡事多从大局着眼,实心为圣上办事才好。” 洪承畴如何听不出他的话中之意,却也不动声色,仍是面含微笑地说道:“王公说得是,本督记下了。” 他接着又道:“承畴得此喜讯,未敢稍有延误,即刻来告与王公,也好叫王公心中欢喜一番。然前线兵事多变,我师为解锦围,三路大军齐进,如今西路张诚部能与祖帅会师一处,实赖其他两路全力进击,牵制奴贼大部之功。” 洪承畴边说边不住观瞧着王承恩的神态,见他并未有厌烦之色,才继续道:“王公,西路王廷臣在白广恩、马科、唐通三部皆溃时,能凭前屯卫一镇兵马,在宁远军一部协助下,牵制奴贼三旗兵马,其功不可没。 而吴三桂与曹变蛟更是渡河在先,他等二人领军与多尔衮鏖战两日,杀敌颇著,尤以吴三桂更出奇兵一股,向东佯攻,助张诚北向突破奴贼防线,其功实不亚于张诚。” 直到此刻,王承恩的脸才转过来,他望着身前的蓟辽总督洪承畴,虽然脸上仍是笑意如初,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耐人寻味的诡异。 只听他对洪承畴说道:“洪总督,自是要对各将功绩逐一核定,只要是一心为国,皆是我大明功臣良将,自是不可将之遗漏。 况洪总督指挥万军作战,对各位总兵大将之能,亦十分熟悉知晓,当衡量其能,品评其才,待辽战了解之际,好向朝廷选能荐才。以免国之将才埋没于下,不得施展其报国之念!” 洪承畴也是抚须笑道:“本督原以为为国储才,乃是翰林院之责,现听王公一言,真如醍醐灌顶,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他走上前来捉住王承恩的手,又道:“待此间战事结束,承畴必仔细甄别各将,各按其能,荐举给朝廷兵部,使之能展其才华,为皇上效力。” 王承恩也是笑着说道:“如此甚好。还望洪督能慧眼识英才,到时咱家也会与洪督共同上书,为朝廷荐才,为国家举能。” 他说完又问起前方战事:“洪督,那张诚与祖大寿已会与南关,奴贼是何反应?” “王公,张诚那边传回军报言,奴贼武英郡王阿济格,已率满洲镶白旗与蒙古镶红旗鞑子,驰援锦州南关驻扎的蒙古镶白旗。 另据吴三桂回报,其当面奴贼兵力大减,似有向锦州南关增援之迹象。”洪承畴陈诉着锦州城外的战事。 如今,由十位总兵组成的十数万大明王师,援辽已达半年之久,其间与奴贼大战数场,互有胜负。 而现在,大明王师已然折损近半,一位总兵大帅已经战亡于阵前,更有一位总兵奋战负伤,三位总兵不知所踪,自副将以下更不知伤损几人,近三万余英勇将士捐躯沙场,更有四万多人因伤亡而不能再战。 虽然这其中有许多是冒名顶替,又或者是随军的民夫壮丁,但对于大明王朝来讲,今天的他们都是国家的英烈。 其实,自援辽王师进兵松山至今,连番大战下来,清军几乎也可以用损伤惨重来形容。 他们战死了一位豫亲王多铎,战亡的固山额真亦达五人之多,而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以下军将更是不知其数,战亡的各旗披甲兵也有近两万众,而随军的包衣、跟役更是不计其数。 就连号称天下精锐的大清国巴牙喇纛章京也有数人,战亡于今次辽东之战,可以说这一战已经使得清国元气大伤。 当然,清军伤亡士卒中以外藩蒙古、朝鲜军与汉军各旗将士居多,其次是内附蒙古和蒙古八旗的北虏骑兵,最后才是他们的核心战力满洲八旗,也是伤亡最小的。 清国为了这一场大战,竟举国动员,但凡身高超过大车车轮的男子,无论成年与否,都被征召出战,如此才勉强凑齐了十七万人马。 而这十七万人马大军中,却只有十一万人是被称作“披甲兵”的真正战士,这还是集外藩蒙古、内附蒙古、朝鲜军、汉军四旗,蒙古八旗,以及满洲八旗的全部。 战至今日,就已战亡披甲勇士近两万人,此外其因伤而减员的也有一万五千多人,这还不算那些各旗的包衣跟役。 如此,清军也是元气大伤,而洪承畴、王承恩等人不知道的是,那些随征的外藩蒙古各王爷、台吉、贝勒们已然是怨声载道。 就连内附蒙古各部的台吉们,也已颇多怨言,这些甚至已经影响到了蒙古八旗勇士们的士气,更不要说那些朝鲜兵。 这也是张诚、吴三桂、王廷臣等三路明军,能够与奴贼鏖战至今,仍不落下风的关键所在。 虽然,明军经过几次大战得胜,军心士气都是高涨,但野外浪战确实与奴贼差距甚大,今日之战果,实赖奴贼士气低落所致。 以上这些还是洪承畴现在所知道的伤亡情况,而昨日与今日的连番大战,许多战损还未有时间详细统计,估计伤亡情况更甚于此前几次大战。 但不论如何,总算是攻到了锦州南关外,自打锦州城被奴贼围困快要两年的时间里,此刻才是距离解锦州之围最近的时候。 蓟辽总督洪承畴对王承恩道:“王公,本督要率领亲卫渡河北上,此间虽有邱抚臣留下指挥防守,但却离不得王公坐镇啊。” 王承恩如何不知洪承畴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为自己捧出一个不随他过河的借口而已,当下便笑吟吟地说道:“如此,咱家就不给洪督添乱啦。” 他接着又不无关心地对洪承畴道:“只是,河北战事凶险,洪督乃辽东军民安危所系,当注意防范,切不可身犯险地。” “自然,自当如此。有劳王公关切。” ………… 就在大明蓟辽总督洪承畴告别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率领自己的幕僚与亲军渡小凌河北上之际。 大清国睿亲王多尔衮却是十分焦急,他苦心孤诣地谋划着要在女儿河、小凌河北岸,将明军主力尽数击溃。 但却事与愿违,连番大战下来,除了郑亲王济尔哈朗那边接连击溃明军蓟镇、密云镇、山海镇等兵马外,自己与代善两处却如一头撞在了铁板上,并未讨得多少好处。 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虽然在兵力上明显弱于自己,但是却足够顽强敢战,接连两日的轮番猛攻狠打,就是不能将其击败击溃。 甚至一度还被曹变蛟率领少数精骑,冲进自家军阵内,就如当初在乳峰山下那般,被他在自家军阵内一顿横穿乱打,险些就此败退。 幸亏正白旗佐管大臣孟阿图与梅勒章京康礼古、阿达海等奋力死战,尤其是阿达海更接连两箭,都射中曹变蛟坐骑,迫其换马再战。 而康礼古更是凶悍,他拼死刺中曹变蛟一枪,虽然自己死在了曹变蛟手下,但也使得曹变蛟不敢再战,被亲兵护卫着突围而退。 然经此一战,多尔衮这边的部署一时大乱,尤其是随军出战的外藩蒙古各部,更是出工不出力,他们的吼声最烈,然冲锋之时确是最少。 似乎是在暗中保留实力,只是在外围游动骑射,却从不与明军近身搏战,即使多尔衮三令五申,仍是如此,却又对之无可奈何。 不得已只能暂时退兵至锦州西关外,以便重新整军再战,当然,多尔衮之所以如此也是另有所图。 他无非是想要引诱吴三桂与曹变蛟所部明军,继续向北深入,如此便脱离其原有营垒,且距离小凌河也远了一些。 而清军这边撤退到锦州西关之后,还可与原本驻守锦州城西的蒙古镶红旗布颜代所部相互支援,可谓一举两得。 再者,这边距离城西小凌河上浮桥也近了许多,那边的王廷臣部也很是凶悍,如此又可加强这边浮桥的防御。 果不其然,他才撤下来便即接到军报,明军王廷臣所部向北突破,已攻至浮桥前不足一里,多尔衮急命镶白旗固山额真碧鲁珠玛喇率兵增援。 果然,在济尔哈朗领军到来后,一举击溃山海镇马科所部明军,并将王廷臣所部明军击退,一直逼近至女儿河北岸。 与此同时,多尔衮这边也逐渐占据优势,无论吴三桂与曹变蛟如何冲杀,但兵力处于劣势,再加曹变蛟负伤后,他的东协兵马也士气大减。 不得已之下,也只能一路向南退却,虽其间曹变蛟与吴三桂不断派出精锐骑士,向东佯动,意在分散多尔衮兵力,然其却不为所动。 就在危急之际,多尔衮接到宣大军已与锦州城内祖大寿汇合的消息,大惊之下,不得不暂停了对吴三桂部的攻打。 多尔衮先是命布颜代率蒙古正红旗迅速增援代善,接着又将辅国公满达海的满洲镶红旗与苏纳的蒙古镶白旗调回,由满达海统率前去支援礼亲王代善。 满达海可是代善的第七子,得知自己父亲危急,他二话不说率军急急便往东奔驰而去。 如此一来,吴三桂与曹变蛟这边压力顿减,尤其是曹变蛟更为凶猛,他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身上的枪伤,甚至还有七八处箭伤,他也是全然不顾,策马便冲进了战场上。 ………… 礼亲王代善原本以为自己对面的宣大军,已无余力,尤其是当豪格率领正蓝旗勇士加入战斗后,宣大军步阵便再也抵挡不住,开始向后缓缓退却。 代善心中还在欢喜,以为自己今日定能将宣大军一举击溃,说不定还能擒捉那个素以敢战著称,曾经杀死自己儿子的明将张诚。 要知道代善的两个儿子岳托和玛瞻,可是都死在了张诚的手上,如此杀子之仇,他如何忍得? 这也是多尔衮将他派到东路来指挥对战宣大军的初衷,相信他定然会与张诚死战,也定然会重视张诚。 虽然,早年时代善因嫌弃岳托、硕託是前福晋所生养,对他们二人并不喜爱,甚至还时常虐待他们,尤其是在老奴努尔哈赤死后,岳托与硕託不仅不支持自己继承汗位,反而胁迫自己拥戴黄台吉登位。 但无论如何,他们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现在的代善只想将张诚捉来,当着大家的面前将他千刀万剐。 可就在他以为宣大军旦夕可破之时,却见一支数千人的明军,自宣大军阵后向东行进,似乎想要绕过自己军阵,前往攻打锦州南关外驻扎的蒙古正白旗伊拜所部。 而他身边已经只剩下一些不愿再卖力的外藩蒙古,再有就是阿济格的镶白旗鞑子,就在他犹豫之际,军报传来,言锦州城内的祖大寿亲率七千辽兵,杀出城外,直奔南面而来。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杀鞑子,才是最重要的事 锦州城南,清军围城时所挖掘的那三道壕沟上,遍布着木板、土堆、砂石等物,许多地方还有未燃尽的一处处火堆残骸。 阵阵嘶喊与狂呼怒吼声中,一片大红的旌旗不住摇动,身上衣甲陈旧,且刀斧劈砍痕迹较多的都是锦州城内的辽兵战士。 他们自崇祯十三年的三月起,便被清军数万人马围困在锦州城内,此间虽也曾数次组织突围,却都未能突破清军围城的三道深壕。 如今在宣府军的配合下,他们终于突破了这三道要命的壕沟,成功破除清军的围堵,兴奋之情再无法抑制,个个都极力欢呼雀跃起来。 这一年半多的时间里,他们被清军围困在锦州城内,憋得够呛,更忍饥挨饿,担惊受怕,现在就如一个个困兽般,发了疯似的追逐着清军虏骑砍杀不断。 祖大寿也是拼了,这一次他不但尽集城中七千精锐辽兵,更是亲自率领他们杀出城外,而在城内只有他的弟弟副将祖大成领数千人马留守。 此前,祖大寿只有一次亲自率军出城作战,便是今年初时,其外甥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亲率宁远官军向锦州城内运送粮草之迹。 而后虽也有数次大规模的突围,但都是他的弟弟祖大成、祖大弼交替领军出城作战,祖大寿一直坐镇锦州城内。 唯有这一次,或许因为看到了里应外合的良机,也或许是因为锦州城被困日久,薪材断绝,已到了不得不拼死突围的地步。 大明左都督、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毅然决然地再一次,亲自率领辽兵精锐出城一战。 他身上的盔甲看上去十分精良,但其在阳光下透出的暗红颜色,显示着不知沾染了多少敌人的鲜血,且许多地方还有刀斧造成的瘢痕,其深处更是已成黑红颜色。 策骑在一匹略显瘦弱的战马上,祖大寿对西面的鞑子怒目而视,他不及与南边杀来的宣府军步营将领见面,便即大吼着冲杀了上去。 “骚达子,你家祖爷爷来啦。受死吧!” 祖大寿怒吼着率先奔西面的清军骑兵阵列冲去,祖大弼见兄长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忙大声呼喝着率领身边不足千人的辽东铁骑紧随其后,也往西面清军阵列杀了上去。 “杀……杀鞑子……杀啊……” 声声怒吼,久久回荡在锦州的南郊旷野之间。 ………… 锦州南关外的旷野间,遍地皆是捉对厮杀的明清双方战士。 从第三道深壕后的土城开始,往西南方向的数里之内,穿着各式盔甲的战士持着不同样的武器,在颜色形制各异的旌旗中,你追我逐的互相砍杀不断。 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惨叫不断,哀嚎连连,尤其那些体型健硕的战马,扑倒之际,更是翻滚不断,撞倒人群一片。 越往西南方向,厮杀搏战也越是激烈,无论你是宣府军,还是大同军,在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惟有杀鞑子,才是最为重要的事! 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愤怒,再看不出一丝恐惧之情,他们的嗓子都已经喊得沙哑,胳膊和大腿都是一般的酸楚疼痛。 此刻,只要倒下便再也不会有机会站起来,都是凭着最后的一腔热血,支撑着万分疲倦的身躯在战斗。 就连宣府总兵张诚与大同总兵王朴,也加入到了战斗之中,沉重的鸭嘴夹刀棒上下翻飞,左右舞动。 张诚的战马已不知去了何处,但他的手中仍死死握着自己的夹刀棒,犹如机械般地捅刺砸击不断。 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鲜血,已经模糊了张诚的双眼,脸上、身上也是一片片暗红,那时鲜血混着尘土的颜色。 张成芳领着十余名孩儿兵,各持盾牌、钢刀、短斧护持在他的身周,但张诚此刻已状若疯魔,莫说鞑子兵,就是张成芳等人也不能近他的身前。 大同总兵王朴的状况,比起张诚可是好上许多,足有近百的家丁护卫着他,在军阵中四下冲杀,这可能是王朴自从军以来,打得最过瘾的一仗了。 他其实早在午前战事短暂停歇的时候,就已经萌生退意,但惧于张诚的威仪,始终未能将心中所想吐出口来。 午后,双方战事再起,且愈战愈烈,他更无法说出退兵的话! 随着清军铁骑冲阵,虽然在两翼的骑兵对战中,宣大军并未落得下风,且还杀死杀伤奴贼颇多,但中路步阵却未能据敌与外。 清国东路统帅礼亲王代善瞅准时机,果断增兵,排山倒海般的奴贼虏骑如狼似虎般地冲来,宣大军的中路步阵眼看不能坚持。 这时,王朴请求派出李际遇登封营、何振雄左翼营出战,却为张诚所坚拒,然中路却也不得不救。 张诚不得已之下,他宁可将自己与王朴的中军全部押上去,也不愿传令李际遇与何振雄出击,因为这两支奇兵,他可是有大用的。 对此,王朴是十万分的不解,他可不愿冲锋在前,亲冒矢石,可战事已经打到了这个份上,迫于张诚的淫威,他也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语,再咽回肚子里。 其实王朴不知,宣府军李际遇的登封营与何振雄的左翼营,共计近五千的步骑大军,此刻已经不在他们中军之后驻扎了。 原来,张诚昨夜派出亲兵往黄土岭送出一封急信,调李际遇、何振雄紧急来援,乃是另有安排,只不过此事风险极大,他却没有告知王朴罢了。 果然,就在张诚与王朴二人,率领着宣大中军不足三千之数的步骑精锐,杀上去支援前方步营的同时,在战场的东面约二里之外,一支奇兵正悄悄向北而进。 ………… 而此刻清军满洲镶黄旗拜音图所部,在西面被张广达率领的骑营与虎卫营,杀得节节败退,只能勉力支撑。 要知道,宣府军骑营的三百重甲铁骑,那可不是一种美誉,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铁甲重骑,在这个还是冷兵器为主的战场上,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 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在得知旗下的“巴图鲁”勇士鳌拜战亡的消息后,可是异常盛怒,他大骂着“可恶的尼堪”,便即率领旗中勇士全力出击。 即使如此,张广达仍然没有派出自己营中的重甲铁骑,而是以轻骑、蒙骑,加虎卫营互相配合,且战且退。 直到拜音图追击出一里余路程的时候,他才断然决定,下令命麾下三百铁骑全力出击。 此刻,拜音图的镶黄旗鞑子也已与宣府军骑士们搏杀一阵,且又追击出一里多地,体力与锐气都已有所消耗。 这时突然见到宣府铁骑猛地冲出,在隆隆铁蹄的压迫之下,无不感到阵阵心寒,但他们作为奴酋黄台吉的亲军,却没有临阵退缩的传统。 虽然镶黄旗的鞑子悍勇,但在宣府铁骑面前也如送菜一般,经过骑营与虎卫营的连番夹击之下,终于向后退却。 ………… 相对于西路明军的节节胜利,宣府老将郭英贤率领的东路明军却未能有此亮眼的表现。 这并非是他们不够悍勇,只是因为郭英贤这边近四千人马中,骑兵却不足半数,多为步卒,与奴贼蒙古正红旗恩格图部相比,自然略有不足。 但这些宣府将士自援辽以来,也是经历了多次大战,且人人心中更怀有为老总兵杨国柱报仇的信念,自然个个奋勇,无人退缩。 尤其在他们投靠张诚这位新任宣府总兵后,更是补足了欠饷,而且每次临战亦是有功必赏,本性纯良的他们自然心怀感恩,此刻又怎能不奋勇向前? 而百总黄保忠与谭震林所率领的杨国柱家丁队,此次也随着郭英贤的标营一同出战,他们感念老将主爷的恩德,自然对奴贼恨之入骨,没有不奋勇杀奴的道理。 然即使如此,也只是与恩格图的蒙古正红旗杀了个旗鼓相当。 郭英贤以标营步卒在中间结阵,而左右各留有一队骑兵护着侧翼,黄保忠的家丁队则被安排在后阵,作为奇兵留作突击冲锋之用。 标营中步军的火器配备比例原本也很高,可几场大战下来,损毁较多,与初入辽东时相比已是大不如前,两千余步卒中只有五百余杆各式鸟铳,还能使用。 而骑兵中所用者大多都是三眼铳,他们加入张诚的军事体系较晚,还没有给他们装备短手铳,只有黄保忠率领的那三百原杨国柱家丁,也只是人手配备了一杆短手铳。 就这些短手铳,还是张诚随军带来作为麾下骑兵战损补充之用,原就不多,莫说郭英贤标营中的骑兵,就连这区区三百人的家丁队,也只能保证人手一杆而已。 中间步军两位千总褚兴祖、习志成,指挥步军抬着简易的拒马枪架,奋力迎击奔来的蒙古鞑子,他们利用鸟铳与弓矢远距离杀敌。 当鞑子冲至近前时,便结成严密的步阵以盾牌、长枪据敌,而郭英贤则指挥两翼的骑兵趁势杀出,攻打蒙古鞑子的侧翼。 如此,恩格图的蒙古正红旗北虏骑兵虽然凶狠善战,却也未能在宣府镇标营手下讨得好处,双方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就在这搏杀多时,直到老将郭英贤看见自己军阵东面,滚滚烟尘腾起,不断向北翻滚时,才率军向恩格图发起了最后的猛攻。 这一次,他也不再保留实力,先以两翼的骑兵奔出直击恩格图的侧翼,再以黄保忠、谭震林的三百家丁精锐骑兵,从中间步阵猛地冲出,突袭恩格图中军。 郭英贤之所以如此,其目的就是保护自己东北的李际遇、何振雄所部,使恩格图即使发现了他们,也无力分兵阻截。 然老天爷再一次眷顾了已到迟暮之年大明,使得郭英贤的这一轮突击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恩格图与郭英贤所部明军激战已有小半个时辰,对于郭英贤的套路早就了然于胸,无非是步骑交替出击,使自己不得喘息,无法全力击破其中间步阵。 所以,这一次他在郭英贤率两翼骑兵攻打自己侧翼之时,竟不再正面迎击,而是将侧翼向中军收缩靠拢,而集中了自己蒙古正红旗中主力,向对面的宣府标营步军战阵,同时发起了猛烈冲锋。 但没有想到的是,宣府标营步军千总褚兴祖、习志成二人,在蒙古骑兵全力冲来之时,竟突然各自领兵向左右结阵退却。 如此一来,中间便即空了出来,而蒙古骑兵们自然也一分为二,分别攻打褚兴祖、习志成所率步军,这样在蒙古正红旗鞑子的中间,便自然而然地分出了一道缝隙来。 这就犹如老天相助一般,当黄保忠和谭震林各率领一百五十余家丁,策马冲出之时,竟轻而易举就突入蒙古正红旗鞑子阵内。 他们齐声怒吼嚎叫着直直向恩格图的中军冲去,“砰砰砰”的铳炮轰鸣不断,挡在前边的蒙古骑兵无不闻声落马,很快便破开了蒙古鞑子的骑阵。 而此刻,那些攻打宣府标营步军的蒙古骑兵,也纷纷拨转马头,想要折返回来拦截黄保忠与谭震林所率骑兵,可是又如何来得及啊! 恩格图原本在远处看到宣府标营的步军,突然向两边退却,还以为自己的妙计得逞,果然旗中勇士全力出击,明狗登时便即溃败。 在他看来,只要击溃了对面的明狗步卒,余下的一千多骑兵,又有何惧? 可他却没有算到,宣府军却在步阵之后还暗藏了一队更为凶悍的骑兵,出其不意之下,恩格图也是有些慌乱。 他眼睁睁看着黄保忠、谭震林率三百余骑,直奔自己的中军所在杀来,恩格图连声怒骂着催促麾下北虏勇士,快快上前阻截。 可他为了能够在礼亲王代善跟前好好表现,一心想着尽速击溃对面的明军,此刻旗中主力都已派了出去。 原是准备击溃明军步卒后,主力骑兵再迅速回援,包抄围攻自己两翼的明军骑兵。 但现在自己身边本就兵马不多,却又被明军骑兵三路包围,尤其正面冲来这股明军,竟似乎还是宣府张诚的部下,他们所用的手铳更为犀利,完全无法阻挡。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仇恨与怒火 蒙古正红旗固山额真恩格图虽然未曾料到,但脸上却也是毫无惧意,他取自己惯用的大斧在手,迎着前方不断传来的“砰砰”铳响,就冲了上去。 在他看来,前方的宣府军确实比其他明军更为悍勇敢战,但即使如此,在自己勇士面前也注定不堪一击。 就算其凭武勇可维持一时不败,待自己旗中勇士击溃对面明军步卒,大队回援之际,四面包抄下也必定会一哄而散。 恩格图始终认为,明军中虽也有些敢战的营伍,但充其量也就是凭借一时武勇,打几场顺风仗也就罢了,一旦战场形势逆转,他们便会立时崩溃。 自打年轻时开始追随老奴努尔哈赤征战四方,这样的情况他可是见得多了。 正所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饶是久经沙场的恩格图也未曾想到,自己玩了一辈子的鹰,今儿竟会被鹰儿啄瞎了眼! 他率领着身边的蒙古精锐骑士百余人,策骑急奔而上,与宣府军家丁队的谭震林迎面而对。 “砰!……砰!……” 只有两声并不连贯的脆响,两颗夺命的铳弹在一片火花烟雾中,飞速激·射而出,与迎面飞来的投枪、飞斧、铁骨朵等武器,擦肩而过。 恩格图如同其他清国将领一般,他策马冲在最前,眼中看到对面两点火花闪现,耳中也才听得两声脆响传来,他还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就觉得自己胸口一紧,气息也为之一凝。 他急忙低头察看,却见自己的左胸的铁甲竟然向内凹陷进去,鲜红的血液不停地喷涌而出,恩格图眼神已显呆滞,但他仍艰难地将头向前探出,想要看清楚自己胸口到底怎么回事。 当鲜红的血洞映入恩格图眼帘的那一瞬间,他的神情立刻彻底凝滞,眼中也再无一丝生气,“哇”地一下,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整个人也猛地栽落马下。 “嘭”的一声,恩格图庞大的身躯在落地的一瞬间,激起一片尘土,便再无一丝声息,只在战马踩踏时还会无意识的扭动几下。 蒙古科尔沁部人,世居哈达部,隶蒙古正红旗,清朝将领。 恩格图,蒙古科尔沁部人,姓失其氏,老奴努尔哈赤时期率部投奔后金,初隶满洲正红旗,授牛录额真一职。 崇祯八年时,蒙古八旗组建定制后,恩格图才改隶蒙古正红旗,并获授蒙古正红旗的固山额真之职。 其间,恩格图一直追随努尔哈赤、黄台吉征战,曾征伐察哈尔蒙古的林丹汗,从伐朝鲜,并且还多次入寇大明。 就说崇祯十一年的巨鹿之战,他便曾经率领蒙古正红旗的鞑子参战,手上沾满了蒙古、朝鲜、大明无数人的鲜血。 这一切,冥冥之中似乎老天爷都已做好了安排,恩格图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的结局,正应了那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真的是“善恶到头终有报”,恩格图今日在这里将用自己的鲜血,偿还此前他欠下的血债,直至流尽他身体内的最后一滴。 ………… 宣府总兵张诚挟持着大同总兵王朴,率领不足三千人马的宣大两镇中军将士,义无反顾地杀入前方步军与鞑子的战团。 此时,宣大军中路的步营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们虽拼死力战,但对面冲来的鞑子兵实在是太多,一波接着一波袭来,宣大军步军战士的体力消耗极大,眼看就无力阻挡。 尤其是大同参将傅殿佐的右翼营,已经向后退却至宣府战车营的防线上。 幸亏战车右部六百奇兵队战士,在千总苟长生的率领下及时赶来增援,才依托战车作为防御鞑子骑兵的盾牌,堪堪站住了阵脚。 明清双方在中路的战斗已经白热化,如此近身搏战,而己方又几乎都是步卒,若此时转身逃跑,将自己的背后毫无防备地交给鞑子,那无异于自杀! 这个道理大家还是都懂得的,何况搏战至今,亲眼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一个个在眼前倒下,大家的心中都是满满的仇恨与怒火。 人一旦被怒火所操纵,便会失去理智! 这一点在战场之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现在的宣大军将士就是如此,战前他们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恐惧之情,尤以大同军战士们为甚,且在刚刚开战的那一段时间里,也是这种畏怯之情最盛的时候。 可一旦挺过开战初期这段艰难时刻而没有败逃,那么他们心中残存的血性也会被激发出来,在这一刻完全忘却了“生死”二字。 他们的脑海中,所回荡不绝的永远是“报仇”的怒吼,对鞑贼的仇恨也会进化为怒火,能够将鞑子身躯点燃,直至烧成灰烬的怒火! 正是凭着这一丝残存血性,满腹的仇恨,满腔的无尽怒火,宣府联军才能顶住奴贼虏骑的连番猛冲。 宣府军赤城营此刻也无暇他顾,因周围各步营都在后退,他们就成为宣大军步营中最为突出的那部,自然也就得到了奴贼虏骑的特殊关照。 被奴贼作为重点打击的赤城营,这时已经围城了一个圆阵,最外面是战车与拒马组成的防线,其内环以铳兵与弓手,而每队铳兵弓手之前都有一队盾兵守护。 同时,还有一队队枪兵列阵在铳兵各队之间的缝隙中,就连铳兵弓手身后,也有一排排的枪兵。 张国栋的中军骑兵队,却集结在圆阵的中间,他们个个都牵着自己的战马,静候主将军令。时刻做好出击的准备。 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凭借精良且犀利的云州燧发铳,将来犯的奴贼虏骑全部拒之阵外,赤城营的军阵并未受到直接攻击。 但随着大同军右翼营率先退却后,该镇游兵营与王徵指挥的标营也开始后退,这样一来便将赤城营完全暴露在奴贼虏骑的包围之中,使之四面受敌处于完全劣势。 幸而,张国栋也是一个老军伍,早年在宣大总督卢象升麾下时,就已经是一名千总,他处变不惊,临机决断,立刻命令各部将士变阵防御。 同时为了给变阵拖延时间,更是将自己赤城营的中军骑兵队派出,作为自己军阵的后卫,从南面出击阻止奴贼虏骑突入阵内。 虽然赤城营反应迅速,变阵及时,未被奴贼趁机突进阵内,但也深陷奴贼围困之中,自保尚且不足,又怎有余力再去救援大同军各营。 奴贼一边围攻宣府军赤城营,一边继续向南不停冲击大同军各营,终于,侯芳轲的大同镇游兵营失去了赤城营的协守,第一个被奴贼击破军阵,开始向后溃败。 与此同时,王徵的大同标营与傅殿佐的右翼营,也已经退至宣府军车营的防线之后,更是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们现在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坚持。 至于到底能否守住车营防线,他们自己的心里也没有丝毫底气,现在只能“但行好事,不问前程”,结局究竟如何已无暇顾及,一切就交给老天来决定吧! “杀……杀奴……杀鞑子……杀啊……” 就在此时,宣大军步卒阵后传来一声声怒吼,数千宣大军战士发出一声声歇斯底里般的怒吼,在两杆高高竖起的帅旗指引下,杀进了已陷入混战的杀戮场。 虽然张诚、王朴这边也只有区区不足三千人马,但他们毕竟是两位总兵大帅的护卫亲军,自然个个都是宣大军中的精勇锐士。 且自今日晨起大战开始至今,他们一直随扈在张诚、王朴身边,未曾参战,不止各人的体力未有消耗,且还个个胸中都憋足了劲,就等着一声军令好冲上去杀鞑子。 有了这样一支生力军的加入,奴贼一时不敌,竟被他们杀得退却二百多步外。 趁此时机,张诚指挥大同军各营迅速整队,再次挺进至原有驻地,与赤城营成为一条直线,重建建立一道壁垒。 但随着奴贼虏骑重新整队杀来,毕竟他们人多势众,且许多蒙古骑兵更在远处不断射来一波波箭雨,更是极大地扰乱了宣大军的阵势。 随着奴贼大部持续冲杀上了,张诚与王朴等宣大军再次陷于其包围之中,各营也逐渐被奴贼虏骑分割开来。 王朴本就不愿率中军精锐加入混战,即使是救援自己大同镇麾下将士,他也觉得没有自己逃得性命重要。 但那时他被张诚所挟持,根本没有退缩和逃脱的机会,而现在,他却又不敢独自逃走,倒不是怕被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军法给处置喽! 仗打到如今这个份上,王朴的大同军也算是尽力了,就算最后仍是未能解得锦州之围,他王朴最多就是功过相抵,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因此丢掉性命。 其实,他所惧者并非是洪承畴,反倒是现在他正紧紧追随着的宣府总兵张诚! 按理来说,王朴应该在他的大同镇各营中指挥战斗,但自家兵马是个什么德行,骨子里究竟如何,作为总兵的王朴最是知道得清楚。 今日他们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然实属不易,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崩溃,自己若是回到大同军中,怕是呆会怎么死的,自己都不知道。 但对自家大同军没有丝毫信任的王朴,对于宣府军将士却是信心十足! 同时,他更相信张诚如今年岁轻轻,便已身居一镇总兵之位,未来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又怎会甘于使自己身陷险地呢? 他猜想张诚之所以如此,必然留有后手! 所以,他自打随同张诚率领麾下中军锐士,冲上来救援中路各步营将士后,便即紧紧随在张诚的身畔,寸步不离。 你别说,这王朴也是不简单,还真的就被他猜对了,张诚作为宣府总兵,堂堂的镇朔将军,又怎么会使自己身陷险地呢? 若真是一个失误,殒命沙场之上,那他的满腹韬略,满腔抱负,又如何施展? 他欲图改变中华,改变天下,为万世定准则的理想,又要如何实现? 但凡事都有一个例外,就如今日之事,并不能以张诚的意志来改变,他也不想亲自率领自己的中军锐士,冲上来与奴贼以命相搏。 可事已至此,除了之外难道还有更好的方略了吗? 要怪也只能怪张诚的官位还不大,毕竟现在辽东的最高军事统帅是蓟辽总督洪承畴,而不是他张诚,明知现在的辽东战事越是持久,于己越是有利。 但洪承畴顶不住朝廷上的压力,又因锦州城内薪材不足,所以才制定了如此急切的北渡方案,为了能使这十分冒险的军略成为定议,还特意将张诚派出的军议之外。 他又如何能改变这一切? 今日,张诚若是断然决然地命宣大军撤退,渡过小凌河回到南岸去,固是可保宣大军主力不失,而且他料定清军必然不敢全力追击。 可如此一来,多尔衮便可腾出手来,调集奴贼兵马全力围攻吴三桂、曹变蛟等部明军,而一旦其他各镇因此而溃败,甚至被奴贼歼灭。 就算宣大军将士能够全师而退,他们又能有何作为? 从此以后,非但将永远失去了解锦围的机会,甚至有可能引发辽战的彻底失败,不惟锦州之围不得解,就连松山、杏山,甚至是宁远城都未必可以保全。 若真如此,辽东之地尽失,大明在辽东的屏障也将完全失去,奴贼虏骑可以直逼山海关,威胁大明京师,窥视大明的中原腹心之地。 所以,张诚今日不是非要以身犯险,而是除此之外,他已经别无选择! 王朴其实还有一点是猜对了的,那就是张诚确实留了后手,只不过他的后手不再这边,而是在数里之外的锦州城南。 这就相当于一场赌博,表面上看来,张诚赌的是自家的性命,但其背后的实质可是大明的国运。 虽然过程让人心惊肉跳,可一旦赌成功了,那所获得的利益也是极大的! 其实,作为蓟辽总督的洪承畴又何尝不是在赌呢? 就算他不承认,可明眼人又有哪个看不出来,他的渡河北进之策,就是在拿大明国运赌他自己的前程! 不止是他,就连大明朝堂上的各位阁老,不也是在赌吗? 只不过,一旦赌输了,大明将一落千丈,从此再也无力剿贼,也无力与奴贼相抗衡,大明江山注定要拱手让人。 而朝堂诸公,却未必会有什么损失,在他们看来无论谁来当皇帝,都需要他们这些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来为之服务。 只要能保得自家富贵前程,他们又哪管皇帝是谁?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就好比“刀下留人”! 李际遇的登封营在左,何振雄的右翼营在右,正一路向北急行,右翼营的四百余骑兵在前面为大军开路,而登封营的二百五十名骑士则在千总周如立的率领下,为大军护卫左翼,以防范奴贼可能的偷袭。 他们的脑海中仍回荡着临行前,将主爷张诚的谆谆告诫:“……此战之关键,不在能否杀退眼前的鞑子,也不在击杀多少个鞑子。 此战关键只在尔等,能否顺利突进,在南关外击破奴贼围城兵马,与锦州城内固守待援的祖大寿兵马汇合,才是此战之关键所在。” “……如此锦州之围可解,奴贼不得再围锦州,也必然会退兵他去,而西面的吴、曹二总兵,再有我宣大兵马亦可无忧。 辽战之成败,全赖尔等今日之表现。望你二人能全力北进,趁奴贼不备,攻取其营垒,填平壕沟,与祖大寿会兵南关外!” 李际遇与何振雄都谨记着张诚的话,他们二人虽然出身与来历各有不同,但有一点却是极为相同。 ………… 他们都是后归附于张诚麾下的武将,虽然李际遇比起何振雄来早了近一年,但他出身于草莽之间,这次援辽可是他归顺张诚后的第一次出战,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而何振雄虽说是行伍的出身,祖上也是宣府镇的老军户,虽然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但他爷爷辈上也是做过千户,多少还是有些余荫。 而他也才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早前也是总兵杨国柱麾下家丁,因作战勇猛,且又粗识些文字,而得到杨国柱的赏识,提拔他在镇标营中出任千总。 后来在崇祯十一年冬,宣府参将张岩于巨鹿之战中殒亡,而右翼营突围出来的残卒,又都被张诚带走。 时值朝廷下旨大练新军之际,在宣府总兵杨国柱的一番运作之下,何振雄才得以游击将军职暂任宣府镇标右翼营主将。 而今,老总兵杨国柱身殒辽东,何振雄顿时便失去了强有力的后盾,且他在宣府的根基尚浅,又无法自己独立谋身。 其实他当时并非没有投奔张诚之心,只不过碍于老参将郭英贤的面子,不得表露出来罢了。 作为老总兵杨国柱的心腹爱将之一,何振雄对于张诚可并不陌生,他在巨鹿之战时就对张诚的印象颇深。 彼时,张诚已经因功由一名千总升为游击将军,更深得时任宣大总督的卢象升所赏识与信重,这使得同为千总的何振雄,真真是羡慕不已。 虽然当年勤王事毕,回到宣府后的何振雄也因功晋升游击将军一职,并出任镇标右翼营的主将。 可张诚的成就却是更为辉煌,他以阵斩玛瞻、岳托之功,出镇宣府北路,此后除匪安民、援剿河南、入援辽东,更是一路从参将、副将,直至现在升任宣府总兵的高位。 张诚的如此种种,真是教何振雄佩服得五体投地! 何况,还有老将主爷杨国柱在他面前,时刻夸赞着张诚如何的优秀,其未来之成就必是不可限量。 别的先不讲,就说当年追随张诚进京勤王的老部下,如张广达、陈铮、林芳平等人,原来不过是百户、总旗之流,如今不也都跟他一般升为游击。 由此可见,在张诚麾下的升迁速度之快,确实非别处可以比拟,再有对于张诚宣北军将士的待遇,他也是早就知晓,心中也是默默盼望着自己的右翼营,有朝一日也会如此。 不过,他本是杨国柱一手培养,并提拔至现在的位置,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背叛自己的将主爷,可任谁也未曾想到,杨国柱竟会在这次援辽之战中,殒命沙场。 但也正是因为杨国柱的为国捐躯,才使得何振雄有机会投靠在张诚的麾下,冥冥之中,或许一切都是天意! 初时,何振雄还沉浸在失去将主爷的悲伤之中,直到后来,关于李辅明要接管宣府军的消息传开,他才寻到都司唐先成急急找老将郭英贤商讨对策。 最后在郭英贤的力主之下,才有了投靠张诚这一决定,而后朝廷圣旨传来,张诚继任了宣府镇总兵官,此事才水到渠成的告一段落。 可此后,何振雄虽已归新任宣府总兵张诚辖制,却一直没有表现的时机,却也是暗自在心中着急不已。 如今,突然被张诚委以重任,他是既激动又担忧,之所以激动是因为终于有机会沙场建功,来向张诚表忠心。 而担忧的则是,他生怕自己初次被张诚委以重任,若是未能办得漂亮,如何对得起张诚的信任与重用。 且更为担忧此番若表现不佳,会否影响自己将来的前程! 正是有着上面这些原因和理由,李际遇与何振雄可都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催促着各自部下的将士们,加速向北急急挺进。 ………… 就在李际遇、何振雄率军向北面的清军围锦防线挺进之际,被困在锦州城内的祖大寿已先一步,率领着七千余精勇的辽兵,冲杀出来。 这些如狼似虎般悍勇敢战的辽兵,被困在锦州城内日久,整天吃不好睡不香的提心吊胆,防备着奴贼可能的攻城。 如此日子,他们可早就过得够够的了,若不是祈盼着一日得救,还有机会与远在松山、杏山、高桥、宁远那边的亲人团聚,恐怕他们早就出城寻鞑子拼命啦。 而现在锦州解围有望,他们又怎会不兴奋呢? 有若脱困的猛兽一般,锦州城内的辽兵都不用自家主将催促,便即发了疯似的奔城外驻守的清军鞑子冲杀过去。 伊拜的蒙古正白旗负责驻守锦州城南,这边除了蒙古正白旗外,还有外藩蒙古千余人马,以及汉军近千人,再有各旗包衣、跟役四千余人,总兵力有一万二三千人马。 因为南面有清国礼亲王代善的数万虏骑驻守,所以,伊拜这边重点防守的就是锦州城内的祖大寿,避免他们突然杀出来突围。 而且,困守锦州城内的祖大寿前面几次派兵突围,都被奴贼阻止在这三道围城壕沟前,伊拜料想就算祖大寿再次出城来战,也一样会在己方围锦的坚固防线前,折戟而归。 果如其所料的一般,祖大寿所部辽兵出城后,如狼似虎,拼死冲杀,他们很快便即突破了第一道壕沟矮墙防线。 即使是更宽、更高的第二道壕沟矮墙防线,也在祖大寿的猛烈攻势下很快失守,但最宽也最深的第三道壕沟防线,却成了祖大寿难以逾越的天堑。 当然,即使是一道天堑,也并非不可逾越,主要还是狡诈的伊拜认为祖大寿几次都不能攻破这第三道防线,便将麾下主力都集中于此。 而前两道防线却只布置了少数兵力防守,其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借助前面的两道防线,消耗掉祖大寿所部辽兵的锐气与体力,好使他无法逾越自己重兵防守的这第三道壕沟天堑。 果然,如同虎狼般凶猛的辽兵在这第三道壕沟,也无奈地止步不前,壕沟南面有汉军贰鞑子的火铳轰射,更有蒙古北虏鞑子的弓矢不断。 虽然祖大寿这边也不乏善射的辽兵战士,且也有一些鸟铳等火器,但却也是与壕沟南面的清军相当,并没有十分明显的优势。 无法压制住对面清兵的铳击弓射,便无法填平壕沟,或是搭建板桥,望着近在咫尺的天堑,祖大寿目赤欲裂,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他无计可施之时,壕沟防线对面伊拜蒙古正白旗营地的南边,扬起一溜冲天烟尘。 “宣府军杀过来啦!” 祖大寿登时喜出望外,他似乎已经看到两军合力击溃前面阻拦自己的蒙古鞑子,胜利会师后,再继续进击杀退其他围城的奴贼。 眼见锦州解围在即,祖大寿发出一声怒吼:“儿郎们,给我冲啊!杀鞑子,报血仇,杀杀杀……” 此刻,已不止他一个人看到南面滚滚而来的烟尘,此情此景,就如同被病痛折磨的人看到了大夫的身影,就像是旱了一年的农民看到远方飘来的乌云一般。 “久旱逢甘霖”,怎能不叫人发狂呢? 之前数次突围都受阻于这道宽壕,那种无力感简直可以使人窒息,而今自己拼死博取最后的突围希望,却再次要于此处止步,怎能叫人心甘。 如今,却发现对面竟然有己方的援兵杀到,简直就好比在即将被砍头之时,远方传来一声怒吼“刀下留人”似的,怎不叫人欢欣鼓舞? “援军……是援军……” “……真是……真的是……援军来啦……” “……谢天谢地……真的是谢天谢……” “……宣府的兵马……是那个杀了多铎……张诚的宣府军……” “……有救了……终于有救了……一年多了……终于来援军啦……” 一时间,随祖大寿出城杀奴的七千辽兵,很快便混合成了一个声音“杀……杀……杀……” ………… 明军的突然到来,使得蒙古正白旗固山额真伊拜瞬间失了分寸。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到伊拜身上,毕竟在他的南面还有礼亲王代善的四万余大清勇士,就算与他们对战的宣大明军再悍勇敢战,但兵力本就不如代善势众,又如何有能力分兵北犯? 所以,伊拜这边便将全部主力都部署在了壕沟前,用以全力阻截想要突围而出的祖大寿,免得他们冲破包围,出去给礼亲王那边添乱。 可怎想得到,明军就犹如从天而降一般,忽然之间就出现在了伊拜的身后,他在后面可是毫无布防,仓促之下又来不及调兵回防。 但即使如此,伊拜也要奋力挣扎一下,他只能寄希望于这股突然杀到的明军,并不是那些悍不畏死的宣府兵。 这边近半蒙古鞑子回援后阵,祖大寿的压力顿减,再加上将士们都看到了生的希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自然也更为奋不顾身。 一时间,铳炮箭矢向着壕沟南面鞑子飞射不断,就连那些填壕的战士也不再顾惜生命,个个奋勇,人人争先的场面极为壮观。 而与此同时,率军回援的伊拜却是头大如山,他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奔回营地设防,明军的前锋骑兵就已经杀了进来。 远远望见营中火光四起,一个个烟柱冲天而上,他真是心急如焚,却又远水解不得近渴,一股无力的挫败感充斥着他的心田与脑海,直感到一阵恶心头晕,呕吐感紧接着袭来。 这就好似刚刚听到皇帝要嫁女儿给自己,可突然间就有老家的糟糠之妻寻上门来,自己的驸马没有做成,还因欺君之罪即将被斩首示众。 整个一“从天上到地下”的感觉,如同一个人被蒙着眼睛做了一趟过山车,忽上忽下的逛荡一圈,自把五腹六脏都折腾移位了似的。 但伊拜却不甘心就此放弃,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奋力再拼搏一次,因为若如此撤退而走,多尔衮也不会饶恕他。 适才一阵眩晕,但接连两大口鲜血突出之后,伊拜顿感身体轻健了许多,他挥舞着手中的长砍刀,狂呼怒吼着就奔自家大营当先冲去。 ………… 清国礼亲王代善也已发现,对面的明国宣大军似乎发了疯,竟然不管不顾的全军压上,看来似乎要与己方的大清勇士拼命啦? 他挥手叫过正在一旁摩拳擦掌的武英郡王阿济格,对他道:“明狗拼命了,看来是想孤注一掷,正是我军一鼓作气,将之击溃的最佳时机。” 代善猛地将手抬起,指着南面的战场恨恨说道:“阿济格,率你的镶白旗勇士杀上去,把张诚那狗子的脑袋给我带回来!” “嗻。” 阿济格几乎是大喊着接令。 自打今日晨起战事初开之时,阿济格便吵嚷着屡屡请战,可代善不知为何一直压制他,将别的满蒙各旗都派了上去,唯独阿济格的镶白旗被他留在中军。 而今,阿济格终于等到了自己出战的军令,如何能不兴奋,他抱拳喝道:“大贝勒放心,阿济格与张诚不共戴天,若在阵前宰了,反倒便宜了他。 请大贝勒再次静候佳音,阿济格定将那南蛮子,捉了回来凭大贝勒处置!”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何去何从,是战是走? 明清双方战士已经激战两日,从女儿河到小凌河,再到锦州南关外的这一路上,尽是战斗过的痕迹,遍野的血污残骸中躺满了双方人马的尸体。 有些一时未死透的人或战马,在“嗖嗖”吹过的冷风中,孤独地挣扎着向前爬行,他们发出阵阵微弱的哀嚎,似乎在向茫茫苍天述说着自己的不甘。 此时,太阳正逐渐往西边旷野的天地之间落去,它那耀眼的光芒也在慢慢减弱,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阵寒意袭上身来。 荒凉的战场上,还有一些伤势不重的战士,就那样平躺在坚硬又冰寒的地面上,嘴里不时的哼着呻吟几下,以证明他们还活着。 只因战事尚未完全结束,明清双方的主力仍在持续激战中,那些救死扶伤的战地医士也不敢离开大队太远。 而且清军中虽也有些医士,但他们几乎只为那些王爷贝勒等重要将领医治,可不负责在战场上冒险抢救转运伤兵,这些都是包衣跟役们该干的事。 可现在明清双方的激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那些随军出征的各旗中包衣跟役,也都与披甲兵们一起上了战场,自然就无人再来清理战场上的伤兵。 反观宣大军这边也差不多,大同镇与其他各军镇一般,军中只有少数为将官服务的随军医士,对伤兵的救治也是并不重视。 宣府军虽然在营伍中配备的许多医士,且在各营中也都设置了医官,并组建了专司救治伤兵的医疗局。 但现今的战场太过恢弘庞大,又正是在激战最烈之时,即使是张诚也不舍得让医士们亲冒矢石,而且就算他们也同宣府军战士一般,悍不畏死,可战场如此之大,一时间也转运不过来。 虽然转运与救治伤兵对于恢复士气,稳定军心,有着极大的好处,但是在大战未决之际,双方将士正在殊死搏战,胜负才是关键。 一旦战败,可就是全军尽溃的危局,那时不说这些躺在地上等待救助的伤兵,全军将士又能有几人得活? 可若是战场得胜,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起来,除了精骑锐士追击败逃的敌人外,各营的步卒有大把的时间来救助和转运伤兵。 正是因为如此,锦州南边小凌河北岸战场之上哀嚎遍野,既有将死未死之人的不甘,也有并未伤及要害的战士在强忍痛楚,发出声声低沉的呻吟。 此刻,明清双方的战事也已近尾声,在主战场上似乎清军占了优势,宣大明军放弃了原本驻守的阵地,向南退却近二里远。 可清军却并未向前追击,他们仍是守着原先的阵地所在,中间大片旷野间只有少数衣甲旗色各异的精骑,还在奔来驰去的厮杀。 不过,即使这些百战精骑也都是远远的以骑射据敌,很少有近身肉搏之时发生,几十或上百人的骑兵自成一队,他们聚在一起或奔起追敌,或共同退却。 张诚一人坐在土丘之上,大口喘着粗气,粗重的鸭嘴夹刀棒斜丢在他的脚前,能够看出他体力消耗得十分严重。 左肩和左边肋下都盔甲都破开一道大口子,不过却并未见有鲜血流淌出来,想是并未伤及皮肉,看他浑身浴血的样子,便知刚才的搏战有多激烈。 堂堂大明的一镇总兵,一军之主将都如此亲冒矢石,浴血沙场,与奴贼以命相搏,这在如今的大明可是不多见。 大同镇总兵官王朴就在张诚左侧,他竟坐在一副马鞍之上,头盔也不知是自己摘掉,还是搏战之时丢弃了,发鬓凌乱地飘散着,额头上更满是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 他的双腿仍然在不住打颤,似乎并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嘴里更是大口大口地向外呼着气,胸脯也是不断起伏。 不过,他身上的衣甲却十分完成,虽也满是混着尘土的血污,但并无破损之处,只是有几支箭矢挂在铁甲之上,但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伤害。 “张……张帅,真是过瘾……过瘾啊。” 王朴的气息没有喘匀,说起话来还是断断续续的,只听他继续道:“还……还是跟着张帅杀奴,才是带劲……带劲……如此杀奴……真是快意恩仇!” 张诚的状态可是比他强得多,气息早已喘匀,他语气平稳地说道:“哈哈,王总兵真是勇猛,适才奴贼阵中,杀进杀出,真如战神一般。” 得到张诚的夸奖,王朴明显兴奋起来,他猛地向上一挣似乎就要起身,可久战乏力之下,气息又未曾喘得均匀,突感一阵眩晕差点就栽倒当场, 幸而一旁亲兵眼疾手快,跨步上前将他一把扶住,这才免得尴尬。 王朴立在那里静静喘了几口气,略觉平静,这才意气风发地说道:“人皆言‘奴贼过万不可敌’,依我看也不过尔尔。 张帅,何不整军再度杀将上去,一鼓作气,直杀得奴贼鬼哭神嚎,片甲不留,也好叫他知我宣大军的厉害,快些灰溜溜滚回沈阳城去。” 张诚看着王朴的样子,暗自摇了摇头,心道:此人真是夸不得,一夸就蹬鼻子上脸起来。 他也在一旁亲兵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望着北面一处处烟尘,开口说道:“今日一战,我宣大军确是兵行险着,可谓凶险至极。” 过了片刻,张诚才又接着道:“幸好李际遇、何振雄不辱使命,成功驱退奴贼,破除围锦壕墙,迎城中的祖帅兵马突围而出。 看来,锦州的这场战事,终于快要结束了!” 王朴此时也已恢复了一些气力,他略有些担忧地问道:“张帅,咱下面该如何?还要再与奴一战吗。” 张诚笑了笑,对他说得:“适才探马回报,蒙古镶红旗北虏已经驰援锦州南关,且还发现满洲镶红旗与蒙古镶白旗的鞑子,正在向代善这边奔驰而来。 照此看来,在天黑之前还有一场大战。” 王朴闻言一惊,道:“宁远吴总兵那边败了不成,怎地多尔衮还有余力支援代善这老不死的?” 张诚摇了摇头,说道:“吴帅、曹帅那边未必就败了,只是我援辽王师先渡河北进,继而又是连续激战两日,兵疲将乏,战力必不如前。 而奴贼固守北岸,以逸待劳,又是其最为擅长之野外浪战,自然占了些许便宜,今日之战,打到现在,能有如此结局,于我等已是万幸。” 他转过头看着西方正渐渐落去的夕阳,又道:“至多一个时辰,只要能够守住南关,或许明日便无须再战。” 在王朴的不解的眼神中,张诚叫来中军官张成芳,问道:“军报给总督行辕报过去了嘛?” “回大帅,已经报上去了,是督标营张千总派人送回行辕去的。”张成芳回道。 王朴听他提及督标营的千总张忠平,竟然也来了些兴趣,四下顾盼一阵,见并不在附近,这才一脸奸笑道:“这个总督行辕来的监军,倒也是勇猛,今日一战,可是出力颇多,不愧洪督标营中的心腹战将。” 诚如王朴所言,那督标营的千总官张忠平,虽然是被洪承畴派来催促王朴尽速渡河北进,并就此留下监视他的行动是否尽心尽力。 王朴初时也是对他厌烦至极,十分的不待见,然在最后的决战之时,张忠平却能带着随行的督标营战士,与张诚、王朴一同冲入战场,拼力死战。 正是由此,王朴对他们的看法才大为改观,在心也是暗暗敬佩起来。 经此一战,王朴似乎也有所改变,虽仍如前时一般的爱美,且其做派中又有许多浮夸的表现,然相比此前种种做派,已是收敛了许多。 张诚看了一眼王朴,道:“王总兵暂且在此歇息片刻,本帅去为各营布置军务。”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向着东边行去,王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大步向前追去,边喊道:“王朴,随张帅同去。” ………… 申时末,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旷野的边缘,正是将黑未黑之时,天地一片昏黄,万物都被笼罩在朦胧之中。 经过日暮前的最后一战,清军连续发起两次猛烈的冲锋,但始终无法夺回南关外的壕沟防线,最后也只能放弃,否则一旦天色彻底黑下来后,可就是连退兵都难。 代善率领满蒙各旗鞑子,在锦州城西结阵驻营,与睿亲王多尔衮的大营相距不远。 清军的士气不高,毕竟两日激战过后,却未能击败明国援兵,反而使他们在锦州南关外会师一处。 如此一来,当初清国皇帝黄台吉亲自定下的“围锦打援”之策,可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一年半来的努力就此白费,士气怎会不低落,就连军心都已开始波动起来。 清军大营环列四周,中间两座大营分别是礼亲王代善镶红旗与睿亲王多尔衮正白旗,在他们大营的旁边还有肃亲王豪格正蓝旗大营,武英郡王阿济格的镶白旗大营。 就在满洲正白旗大营中间,是睿亲王多尔衮的中军大帐,帐外四周环列着众多的正白旗巴牙喇兵护卫,一杆高高竖起的织金龙纛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中军帐内,清国各王爷、贝勒,以及各旗的固山额真等将官,正在商议着明日该何去何从? 现在留给他们的只剩下两个选择。 其一就是趁明军尚未尽数集结于锦州南关外,发动猛攻,一举夺回白日失去的锦南防线,如此才能继续围困锦州,伺机打败明国援兵。 其二便只有退兵义州,寻机再战这一个选择,毕竟如不能尽快夺回锦南防线,一旦明军主力尽数集结于此,于清军太过不利。 而明军却可依托锦州坚城,结阵固守,城内城外互为犄角,更可将粮草薪材自松山通过小凌河,源源不断的运送至锦州城内。 单纯拼消耗的话,清国还是拼不起的! 军议中,以肃亲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济格二人为首的一派,坚持明日再战,势必要夺回锦南失守的壕墙防线,极力反对就此撤兵回义州。 而对于撤兵这个意见,最为支持的是那些外藩蒙古各部的王爷和台吉们,他们本就是被清国引诱和逼迫而来参战的。 如今,眼看着再打下去只有继续损兵折将,完全捞不到任何的好处,他们可不想在此继续做无谓的牺牲。 像这样的攻坚战,可不是崇祯十一年时进入大明内地劫掠那般有诱惑力。 能抢钱抢人,就算拼上一些战损也无所谓,毕竟死的还不一定就是自己,而只要不死就能抢得大量的金银财帛和男丁、女子,何乐为不为呢? 但这一次的锦州之战,他们所面对的可是锦州坚城,以及援辽的十数万大明精兵锐士,若非奇谋巧计得逞,就算能够彻底打败明军,也必将是一场惨胜。 可就算打赢了又能如何呢? 锦州城内坚守已一年半载还多,粮谷等物资早就消耗殆尽,而那些军将的个人财帛,也定必安放在后方的宁远等处城池,又怎么会留在这前线险地。 再有丁口,如今这锦州城中除了祖大寿麾下辽兵外,又能有多少民夫丁壮和女子? 虽说在松山、杏山、高桥等几处,尤其是更后面的宁远周边各城池堡寨,也确实有些金银财帛和丁口可以劫掠。 可处处坚城,又岂是易于攻取的? 正是因为这些原由,外藩蒙古各部都不赞成继续在锦州城外,与明军再空耗下去,个个都巴不得就此撤军,也好带着各部勇士回家,保存自己的实力才是他们心中真实的想法。 就连一些内附蒙古各部台吉,也纷纷出言赞同撤军之议,而蒙古八旗各固山额真中,也不乏赞同就此撤兵之人。 虽然豪格与阿济格二人被他们气得跳脚直骂,一口一个“怂包”的骂着,却仍是不能改变他们的想法。 而礼亲王代善坐在多尔衮身旁的大椅上,他一边抚须沉思,一边拿眼角偷瞄着多尔衮,他自己却始终一言不发。 多尔衮与代善也差不多,他任凭各人在军帐内争论不休,既不出言表态支持哪一方,也不出言阻止哪一边。 不过,他也在暗中拿眼斜瞄着代善,见他面含笑意,却始终不表态,不由心中暗骂:“真是人老精马老滑,整个一老狐狸!”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得见祖帅,我辈之幸 黄昏的晚霞余晖下,宣府、大同、辽东三镇将士也都在紧张忙碌着。 日落之前的最后一仗,清国礼亲王代善指挥满蒙八旗清兵数万众,又加汉军、外藩蒙古兵数千人马,猛攻狠打之下仍未能袭破明军宣、大、辽东三镇兵马的防线。 眼见不能杀退明军,重新夺回失守的锦州南关外壕墙防线无望,不得已之下,他也只能暂且引军西退,先扎下营寨后再议将来如何应对。 而明军也是如此,同样的接连两日激战下来,也已人马皆是疲惫不堪,在清军猛烈攻打之时,全凭一腔热血在勉力坚持。 所以,当看到清军退兵的时候,明军上至各营将官,下到全体官兵,无不在心底暗自庆幸,直到清兵完全退走后,才发出如疯魔一般的狂呼。 如此状态下能够击退清兵,坚守住今日与祖大寿胜利会师的果实,对于宣大明军来讲,就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但即使如此却仍不得休息,他们分成一个个独立的小队,在整片战场上搜寻伤兵,整理战士们遗落的军械,就连那些死马伤马也都搬运回来。 当然,还有许多队军士紧张忙碌地挖沟砌墙,建立起一道道防线,很快一座大营的雏形便逐渐显露出来。 而在南面小凌河畔的宣大军营地那边,也开始了紧张忙碌,张国栋的赤城营被安排留驻小凌河南岸,守卫渡河往来所必须的那几座浮桥。 毕竟,宣大军将士们的军资和援救锦州的所有物资,都要通过这里转运,虽然渡船也可用于物资转运,却又怎比得了浮桥来得方便快捷。 宣大军其他各营也都有分派,按照张诚最新的部署,他们正分别向北面锦州南关这边移营,如此宣大军便即在小凌河至锦州南关一线,竖起一排营垒,以守卫解救锦州之围的生命线。 还有许多军士推着大车,运送着一车车的薪材与河水,从小凌河到锦州南关外这一片旷野,尽是紧张忙碌的宣大军将士。 虽然已是暮色沉沉,但每隔百多步便有一处火堆,再加军士们高举的火把,竟将这一路照耀得宛如后世大马路般明亮。 张诚也是直到此刻,才得见闻名已久的辽东将门总扛把子祖大寿,此时的他已经是六十三岁的高龄,得益于身在军伍之中的锤炼,身体依然很是康健。 提刀架马自然不再话下,就如今次他觉得解除锦州之围有望,便即亲自率军出城与奴贼一战,真可谓是宝刀未老。 ………… 祖大寿在大明是争议极大的一个人物,他虽身为大明在辽东的重要将领,官拜左都督、辽东前锋总兵,更是大明的征辽前锋将军。 祖家满门数十人,乃至上百人在辽东为官为将,驻守着辽东各处要塞城堡,其麾下光是忠心耿耿的战将就有数百人之多,而家丁更是数千人。 与其说他是大明的官将,倒不如说他是大明在辽东的一代军阀! 大明能够在清国虏骑的铁蹄之下,固守辽东至今,所以靠的其实就是他们这帮子祖家将和祖家军。 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中,但凡在军头的前面加上个人的姓氏,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家兵的意味在里面,这也是最为历代帝王所忌惮的事情之一。 辽东的祖家的崛起于万历年间太傅、宁远伯李成梁一族失势之后,可以说祖家一族势力的膨胀,是全程伴随着建奴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祖大寿的的父亲祖承训在万历年间,作为副总兵的祖承训追随大明辽东总兵、提督李如松抗倭援朝,曾经参与收复平壤之战立下功劳,其间更在朝鲜屯田练兵,为稳定朝鲜局势作出了极大贡献。 此后,随着李如松的战死,辽东李家再没有杰出人物,逐渐走向式微,而祖家却在这期间不断壮大。 直到老奴努尔哈赤起兵后,祖家一族更是最终成为辽东第一大族,几乎彻底把控了辽东地方上的土地与人口。 不论是以前的袁崇焕、高第,还是如今的蓟辽总督洪承畴,历任蓟辽总督想要在辽东有所作为,必然少不得祖家的支持。 如此一来,越发使得祖家势力遍布辽东各处角落,而今,其妹夫吴襄一族也借助祖家势力崛起,使得辽东大地尽为祖、吴二族所得。 而作为一个军阀,其心中所念自然是家族宗派利益为先,因为给他们带来实质利益的并非大明朝廷封赏的官职,而是其在辽东大地上所拥有的土地、丁口和军队。 所以,作为地方豪强的祖家、吴家,虽然还是大明的臣子,但却已经在暗地里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利益集团,他们为利益而团结在一起,自然是优先守护他们的既得利益。 不过,就如祖大寿自幼便接受教育,心中也有忠义廉耻,在个人宗族利益不受大的侵害之时,他对大明还是十分忠诚的。 就如前次被奴贼围困在大凌河堡时,祖大寿与副将何可纲率领部下将士,与奴贼拼死血战,数十次想要突围而走,却因奴贼将大凌河堡围得死死的,始终未能如愿。 这样坚守大凌河堡达三个月之久,城内的粮食都被吃完了,就开始杀战马取肉来吃,战马也被马吃没了,就开始杀人相食,大凌河堡内的百姓几被杀尽。 而孙承宗派来的数股援军,又都被奴酋黄台吉击退,粮尽援绝之下,祖大寿不得已才投降了奴酋黄台吉,而后又诈称要为黄台吉赚取锦州城。 黄台吉听后十分高兴,他派遣阿巴泰领五千清兵穿着明军号衣与祖大寿同行,可没曾想在路上起了大雾,祖大寿趁机甩开随行的阿巴泰等清军,自己独身一人进了了锦州城内。 并且还炮轰前来攻打的阿巴泰等清兵,从此继续效忠大明,坚守锦州十年之久。 当然,这其中固然有祖大寿不愿舍弃祖业,不甘抛弃自己家族十几代人奋斗所得,但其中却也有其对大明的忠义之心在。 要知道,以他当时在辽东的地位与名望,如果真心投降了奴酋黄台吉,完全可以为其赚开锦州城门,甚至再后面的宁远城也可以轻松赚取。 若真是如此,辽东广袤土地将尽为奴贼所有,大明帝国也将提前十余年退守山海关,而奴贼也会崛起更快。 但祖大寿却并没有这样做,虽然他在大凌河堡投降时,为奴贼留下了万余辽东精兵,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作为辽东军阀头子,其背后所依靠的正是这些追随于他的辽兵,与其让他们白白送死,对于祖大寿来讲毫无利益,而在绝路之际,为其谋一条生路,却可收获人心。 这样一来,辽东大地上的其他辽民辽兵,对他只会更加的信任,而他回到锦州之后,还可对那些投降将士的家属,予以照拂。 其实,作为一个已经成型的地方宗族,其核心利益永远都是家族传承与延续,对于朝廷的忠诚取决于这个朝廷能否保证其利益。 当然如果朝廷势力过于强大之际,他们也会屈服于朝廷的武力,任其宰割,但为了家族的存续,他们也会将族中子弟设法安置到不同势力内,如此不论哪方最终胜利,他们的宗族都不会断绝。 ………… 张诚望着眼前这个老人,已然须发皆白,但却是身康体健,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带有一股威严之气。 祖大寿左肩至右侧腰部缠着一层厚厚的白布,隐隐透出一丝暗红的血色,似乎受伤颇重的样子,但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张诚颇觉惊讶,不无关切的上前问道:“祖帅,可是被奴贼所伤,何不好生歇息。” 祖大寿花白的胡须上都沾染了些许鲜血的颜色,他挥手道:“无妨,这些伤不碍事。” 来至近前,他伸出大手抓住张诚,笑着道:“奴贼围困锦州年余,未曾想,竟是张诚你的宣府军率先来至城下。” 祖大寿说着又抱拳道:“千里来援之恩,祖某记下啦。” 张诚只感觉他这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上,满是经年累月握持兵器留下的老茧,真如铁石一般坚硬,不由心生敬佩。 他也是抱拳道:“张诚,此生得见祖帅,更与祖帅合力战奴,实我辈之幸!” 祖大寿听了这话,那张老脸上未见丝毫变化,只拿眼睛不住打量着张诚,他左看又看,片刻后才又开口说道:“果是少年英杰,名不虚传。长伯那小子,真是不可比啊。” 张诚听得祖大寿对自己的赞赏之言,心中也是颇觉惊异,要知道以祖大寿在辽东的势力而言,可是大明第一军头的存在。 放眼整个大明朝,能入得他眼的人物,怕是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人。 “祖帅夸赞,真是受之有愧。张诚不过一介武夫尔,怎能当祖帅如此赞誉。” 祖大寿见张诚如此谦虚,不由说道:“十一年时,听闻你阵斩玛瞻、岳托两人,我还颇觉意外,如此猛将,怎地此前却寂寂无名? 直到今日相见,才知张诚你竟与长伯年齿相近,果是英雄出少年啊,有你等年轻一辈才俊,我不服老都不行啦。” 张诚与祖大寿边往军帐行去,便说道:“祖帅盛赞,张诚愧不敢受,我虽自幼从军,却一直在家叔庇佑之下,巨鹿战后,悲伤尤甚,只想与奴一战,完全不计生死。 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斩杀玛瞻、岳托等奴贼,其实若是换作其他各位大帅,也必能如此。” “哈哈哈……” 祖大寿见张诚居功不傲,对自己又是十分尊敬,心中也是欢喜,但他这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又怎会因此动情。 不过,此番辽东之战中宣府军表现优异,俨然已成援辽诸镇之首,其诸般战绩也早就传到了祖大寿耳中。 他此前就有想法,若有机缘,当与张诚解下一段善缘,以便今后互相帮衬,而若是能与张诚有所结交,那便更如了他所愿。 辽东与宣府的中间隔着北直隶,本就互不相扰,他也无须担忧张诚一旦得势,会危急自家在辽东的地位。 而他们两镇一东一西,恰恰都是护卫大明京师的边关重镇,若是能够结交张诚,两镇之间互为奥援,何乐而不为呢? 他此刻一阵大笑后,站定脚步不再前行,转身对张诚说道:“你这可就不对了,就算前时斩杀玛瞻、岳托小儿是机缘巧合。 可不久前击败鞑子镶白旗,斩杀多铎,总不会也是机缘巧合吧。” 祖大寿说着又挥手指向周边,道:“再有今日,能在鞑子阻截之下,进兵至此,却惟有你所带来的宣府军马做到了。” 他说话间的动作有些大,似乎牵动了胸前的伤处,只见祖大寿立住脚步,眉头深锁,似在强自忍耐。 张诚见他如此说,只得回道:“全赖将士们奋勇,才得驱退奴贼,进兵至此,纯属侥幸而已。” 他接着又道:“张诚末学后进,于军事上还有许多不明之处,今后少不得向祖帅请教,还望祖帅能提携后进,指点张诚一二。” “好说,好说。辽东、宣大同为京师屏障,自是要勤于走动,互为援救。” 祖大寿话音才落,张成芳便即一路小跑着奔来,在张诚耳边轻声低语道:“大帅,总督行辕派人来传话,言洪督臣已渡过小凌河,稍后便赶来军中,有要事详议。 请大帅与祖大帅莫要离营,静心相候!” 张诚只是轻轻说了句“知道了”,便即命张成芳退下,却对一旁祖大帅道:“祖帅,督臣正在赶来的路上,我们且先入帐等候便是。” 祖大帅却言自己也需回营安置一番,稍后再来张诚营中一同等候总督洪承畴。 ………… 望着祖大帅远去的身影,张诚的内心十分复杂,他对祖大寿还是有所了解,在原本的历史上松锦大战失败后,便即二次投降清国。 此后,祖氏一族数十人为清国效力,征战四方,在清国初年可谓是满门皆荣,全族富贵。 但张诚也想到,在当时大明十数万援军惨败溃逃,连洪承畴都被清国俘虏,而邱民仰、曹变蛟、王廷臣等更是被奴贼斩首。 他领万余人马固守锦州,内无粮草薪材,外亦再无援军到来,除了投降清国,便只有一死了之了。 虽然在那个原本的历史上,祖大寿因走投无路,为了家族利益而选择了投降清国,但他也是努力坚持到了最后时刻。 而现今,松锦大战明清双方实力相当,互有胜负,祖大寿也再无投降清国的外部条件,张诚相信他还是能为大明做一个合格的守土将军。 心念及此,不由脱口说道:“祖大寿,望你好自为之吧!”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人,只有活着才有意义! 大明蓟辽总督洪承畴在得知宣府军已攻至锦州城下,并与城内祖大寿亲率辽东兵马汇合一处,成功破除奴贼对锦州城的围困。 他的心情无比激动,朝廷上兵部催逼甚急,皇上也是对此十分关切,竟连身边亲信太监王承恩都留在自己身边,其意已是万分明显。 如今,终于进兵至锦州城下,就算一时不得彻底击退奴贼,但张诚已然将松山通往锦州城的大门打开,外面的粮草薪材等诸般物资已可源源不断地送入城中。 即使奴贼继续在锦州西、北、东三面围困,但只要明军能够坚守住南面的这一条生命通道,使奴贼不得将锦州城围死,锦州城便再无被攻破之危险。 而且,锦州城中的守军还可与城外大军遥相呼应,互为犄角之势,如此一来,明军只要固守现有防线,而无须进攻奴贼,即可逼迫之自己退兵而走。 但在洪承畴的内心之中,也有一丝不快,他此前之所以将张诚所部宣府兵马搁置在黄土岭,未想调用,其目的便是怕宣府军一出,夺了吴三桂的功劳。 现在看来,一切果如他此前担忧的那样,宣府军一出便即掩盖了宁远军的光芒,如今解锦围大功第一,怕是被张诚稳稳握在手中了。 既然首功不可得,那至少也要为吴三桂争得一个大功,就算此番援辽之战中,吴三桂能守住一个次功,虽然名列张诚之后,那也是蓟辽镇中居功第一。 所以,他辞别内廷大太监王承恩后,便即将小凌河南岸诸事委于辽东巡抚邱民仰,自己在幕僚李嵩与谢四新的陪同下,带着数百精骑护卫急急渡河来寻张诚。 ………… 宣府镇总兵官、镇朔将军张诚的中军,就设在原来孔有德乌真超哈炮营驻扎的土城内。 现今,这里防守宿卫极为森严,土城的西、北、南、三处城门,都设置了拒马枪和战车两道防线守卫,在城门上更是驻有一队铳兵宿卫。 张诚的中军左部、登封营、虎卫营、家丁队,以及战车右部均驻守在土城,因为这里正好差不多是锦州至小凌河的中间点,无论是呼应锦州城守,还是往来救援小凌河北岸,都很便利。 且此地还有清兵修筑的土城作为基础,只需进行简单修缮后,便成一处易守难攻的坚固营垒,适合作为援锦大军的物资中转站来使用,张诚便将自己的中军设在了这里。 土城的东、西两边暗哨放出去很远,还有许多小股骑兵游动哨,即使清兵对今日之败心中不服,想要趁夜偷袭,夺回这处土城,怕也是很难得逞。 此刻,土城内外到处都是一处处燃起的火堆,他们与三处城门上高悬的串灯,以及土城内一个个高高旗杆上挂着的灯笼,将土城照耀的十分明亮。 还有营中镇抚率领的一队队巡夜军士,他们高举的火把是土城中唯一可以移动的火龙。 土城中间靠北一点便是张诚的中军大帐所在,这里原本是孔有德的营帐,之所以选择这里,主要是为了更便于指挥北面的战斗。 因为从这里北行不远便可登上北门城头,可以将围困锦州的三道壕墙看得真真切切,如果城内的祖大寿想要突围,这里既便于指挥火炮轰击,又利于调度兵马围堵。 毕竟,这里最初的目的只是防止锦州城内的辽兵突围,即使布设许多大炮也是为了轰击锦州城,威胁祖大寿罢了。 怎曾想真正的敌人,却是从南面杀来,正应了那句老话:“敌人总是从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杀来。” 蓟辽总督洪承畴就坐在中军营帐内上首位置,但在他的身边却放着一张躺椅,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就仰躺在上面。 这可是洪承畴给他的特殊礼遇,当然也有其身体负伤的一些原因,但其实却是洪承畴有意为之,如此一来对洪承畴有三好。 首先,可以借此突显自己对祖大寿的看重,进一步拉拢这位辽东地方军阀头子,这也是洪承畴人情世故的体现,若连这点都不懂,他又怎配这封疆督臣的位子? 其次,洪承畴有意借此来抬高辽东军将的地位,毕竟此次辽东之战中,张诚与宣府军的功劳太大,洪承畴也怕其居功自傲,不好辖制。 最后一点,自然是为了给他的爱将宁远总兵吴三桂争功,所做的一些预备,此刻先突显出祖大寿守锦之功,略微打压一下张诚解锦之功,后面才好抬出吴三桂来。 此为阳谋,张诚对之也是无可奈何! 何况,对于祖大寿这个复杂的人物,张诚此刻还是略有一丝敬佩之情,虽然祖大寿此前已经有过一次投敌的行为,但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总之张诚对此是十分不以为然。 人,只有活着才有意义! 张诚的观点正是基于这一点,在他看来“以死报国易,屈身复国难”,古往今来多少人,在家国败亡之际,选择了一死了之,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爱国之心。 这样的人固然值得我们来敬佩,但在骨子里张诚却更为敬佩那些能够在绝境中存活下来,留存自己有用之躯,来完成一生宏愿的大智大勇之人。 祖大寿虽然未必是那大智大勇之人,但其留存有用之躯,保证了辽东祖家军仍然是一个整体,一个忠于大明的整体,为大明守卫锦州、守卫辽东大地十年之久。 当初,他若是真心投奴,就算不为奴贼赚取锦州、宁远,可作为辽东祖家军的领军之人,可想而知会对大明辽东地方造成怎样的破坏。 只此一点,其功绩便不容抹杀! 当然,如果历史真的按照原本那样重演,他因松锦之战大败后,二次投奴,可就真的因此成为了历史罪人。 即使是在不得已之下,为保全家族而做了一次“识时务”之人,那也将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可现在他仍然是大明的“钦差经理辽东、挂征辽前锋将军印、总兵官、左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少傅祖大寿”。 而锦州城被奴贼围困近两年时间,如今城头上插着的仍然是大明的军旗,由此足见祖大寿之功绩,如无意外便足矣彪炳史册。 当然,能有今日靠的全是张诚一人尔! 如果不是他意外来到这个类似于平行的世界,并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改变着历史的走向,恐怕此刻清军仍然围困这锦州城。 而蓟辽总督洪承畴也被困在松山,再也不得有所作为,直至松山城破被俘,再以身投奴,为虎作伥,祖大寿亦是如此。 他们二人能够从万人唾弃的历史中,脱身出来,更是获得了能够被万人瞻仰的可能,这一切的背后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人。 然而,这一切恐怕也就只有张诚一人知晓其中缘由,而且还不能对外人言,毕竟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无法理解张诚所言之事。 那些未曾来得及发生的历史事件,对于除了张诚之外的其他人而言,无异于天书奇谈! 何况,张诚也暗藏了一点私心,那便是与祖大寿结缘,建立起交情作为纽带,以期在未来一东一西遥相呼应,一旦朝廷有所为之时,便可多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外援。 现在的张诚是一个极富野心的人,他胸中有抱负还未曾舒展开来,而想要达成他的理想,就需要一个被他完全掌控的地方,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兵源和粮草金银。 而祖大寿能在辽东成为第一大军阀头子,自然有许多地方值得他来学习与效仿,再者而言,辽东有祖大寿在便可以对奴贼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 只此一点对于张诚而言,于国于己都是极其有利的! 所以,即使现在张诚居于下首却也是毫无怨言,他的右侧是大同总兵王朴,而对面则依次是宁远总兵吴三桂,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二人。 东协总兵曹变蛟因临战冲锋之际,被奴贼所伤,虽伤势也并非十分严重,但也不利于长途奔驰,正好留守中路军营地坐镇。 而西路的王廷臣则因路途过远,又要从女儿河绕回,再渡过小凌河,便未曾前来参加军议。 想想当初援辽大军聚集在宁远城中之时,文臣武将数十人济济一堂,近二十万援辽大军连营数十里,是何等辉煌的规模。 可如今在这军帐内,却只剩下一位总督、五位总兵大帅而已,如杨国柱已经战亡于阵前,而白广恩、马科、唐通等亦是不知所踪。 众人的心中都有些默默然,此情此景多少冲淡了一些解锦围成功的喜悦,但活人总不能过多操心死人的事,终归还是要为活人多着想。 军帐内,蓟辽总督洪承畴率先出言说道:“我师援辽以来,历数月之久,与奴几番激战,今终得解锦围,全赖祖帅固守得力,诸位总兵阵前奋勇之功。” 洪承畴确实不简单,他一开口便即先肯定了祖大寿的守城功劳,并将解锦围之功分与诸位总兵平摊。 张诚对此却并未有所表态,他仍是一脸平静地坐在那里,虽然是他麾下宣府军率先攻到土城这里,并与祖大寿合力驱退了奴贼。 但这也确实并非是他宣府一镇兵马所能,而是援辽十位总兵大帅们共同奋战取得的成绩,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到要独揽解锦围的功劳。 不过,张诚虽然自己不想争功,但是他也要为自己的麾下各将争一争,毕竟他们需要这些军功来提升地位和军职,而且张诚也需要他们将来协助自己来稳定宣府地方。 他之所以此时不争,是因为他坚信自己此番率先进兵锦州南关的功劳,洪承畴就是想淹了,也很难做到。 果然,仰躺在洪承畴身旁的祖大寿,就接言道:“若非是张诚的宣府兵马,突地捅了鞑子屁股,怕是仍不能突出奴贼的壕沟高墙。” 祖大寿率先出言肯定了宣府军的功绩,自然获得了宣府军诸将的好感,不过,他在话语中直呼张诚的名字,却又将这刚刚获得的好感全数失去了。 因中军大帐中十分宽敞,再加之今日参与军议的总兵本就不多,而且宣大两镇各营将官都是英勇奋战,得解锦围的功臣,所以也被允许参与军议,他们都站立在张诚与王朴二人的身后。 现在,如张广达、李际遇、何振雄、黄保忠、谭震林、苟长生、于金等宣府诸将,对祖大寿只闻其名,却无丝毫敬畏之心。 初时因他出言肯定宣府军之功,方才在心中燃起感激之情,可接着就听他直呼自己将主爷的名字,不由一个个皆怒目相视,只是碍于张诚在座才没有出言顶撞。 就连老将郭英贤虽知祖大寿在辽东军中的威望,以及他的大明军界的地位,却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然而,张诚确是对此丝毫不以为意,他立刻接言道:“此皆赖长伯将军、小曹将军等吸引了奴贼主力,我宣府军方才得此良机,实属侥幸而已。” 洪承畴一直担忧张诚会独揽解锦围之功,这时听他如此说话,心中之忧顿解,看向张诚的眼神也多了一丝赞赏。 他笑着说道:“忠忱将军,不愧是皇上赞为全军楷模,不惟阵前奋勇,更是胸怀韬略,凡事能从大处着眼,统揽全局,如此大才,日后必为国朝栋梁。” 洪承畴捧了张诚一嘴后,便即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只听他说道:“我师连战两日,虽已将奴贼驱退,打开连接锦州之通道,然奴贼大军就屯在城西,其主力仍在,危险并未解除。” 他说道这里转头看向身旁的祖大寿,问道:“祖帅与奴贼作战经年,对此可有何看法?” 祖大寿虽看上去神采依旧,但似乎伤势不轻,只见他略正了正身姿,才开口道:“自督臣率师进驻松山以来,奴贼亦是连番大战,此刻军心已然疲惫,才使我等有机可乘,进而夺下此间。 诚如督臣所言,今奴贼主力仍在,兵威不减,似随时会全力攻打我师,以图再次围困我锦州城池。” 他停下喘息一阵后,才有继续道:“不过,观其今日作战军势,似乎较前时有所不如。依我判断,无须再次攻打奴贼,只需收缩兵力,在锦南坚守即可。 如此一来,奴贼见再无围锦之可能,或许会就此退兵而走!”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不插手辽东,便是朋友 锦州城南二里外的土城内,蓟辽总督洪承畴正在与祖大寿、张诚、吴三桂等各镇总兵,共议军务,其核心议题自然是在打开援锦通路后,该如何继续与奴贼作战。 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主张收缩兵力,加强锦南通路的防御,在小凌河北岸与奴贼相持,以迫使其主动退兵。 他的这个提议,自然得到了宁远总兵吴三桂的支持,而且宣府总兵张诚对此也无异议,有了他们二人的赞同,大同总兵王朴与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自然也不会再有其他的意见。 现在的问题就是兵力要如何收缩,又在哪里布置重兵防守,放弃那些地方。 毕竟。此刻明军已然取得了战场优势,眼看就要彻底粉碎清军对锦州的围困,越是临近胜利的时候,越是要谨慎对待。 此时,明军大致上分为三部分,其中以张诚宣府军为主的东路,已然成为解锦围的重点所在,因为他们驻守着锦南通道。 其次就是吴三桂与曹变蛟、陈九皋三位总兵所在的中路,他们这一路牵制了奴贼多尔衮所率三万余清兵,而且与锦州城内祖大帅、城南张诚所部正好互为犄角,既能牵制清兵,又可互相支援。 最后便是女儿河南岸唯一幸存的明军王廷臣所部,他们与济尔哈朗的近两万清兵在此相持,除了威胁锦州西面小凌河上浮桥外,还可与女儿河南岸陈仲才所率督标营相呼应。 但王廷臣这一路也是三路明军中实力最弱的一支,除了王廷臣前屯卫兵马外,还有宁远军两营兵,以及山海关总兵马科的五千余残兵,加在一起也才一万四五千人。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怎样合理调派这三路兵马,以其守卫好锦南通路,达到最终迫使清军退兵而走的目的。 军帐内的诸位总兵商量多时,对于王廷臣的西路已经基本达成一致意见,就是将王廷臣、陈忠才合为一路,由辽东巡抚邱民仰坐镇指挥。 这一路属于攻守兼得,陈仲才进一步收缩后退,专守女儿河上的两座浮桥,以保证王廷臣所部与南岸的联系与物资转运。 而王廷臣所部也向后退到距离女儿河北岸约一里位置,如此可以缩短他们与浮桥之间的距离,也方便与陈仲才督标营的互相支援。 只要王廷臣所部前屯卫兵马还在北岸,济尔哈朗率领的鞑子兵便不敢撤走,而且清国睿亲王多尔衮也不得不留一支清兵,守卫小凌河锦州城西段上的浮桥。 因为,王廷臣所部明军随时都有可能突破济尔哈朗的防线,一旦被他们渡过小凌河西段的浮桥,多尔衮便会腹背受敌,所以他不得不防。 现在问题的焦点已很明显,其实就在吴三桂、曹变蛟、陈九皋这中间一路,到底该如何调派和布置上。 经过几位总兵的议论,一致以为吴三桂所部当向北推进,但具体推进至何处,一时也是众说纷纭。 大同总兵王朴坚持认为,吴三桂、曹变蛟所部至少要推进至土城这一平线位置,如此便可在锦州城的西南角立下营垒,锁死奴贼进攻锦州南关的通路。 但吴三桂却认为不该进兵至锦州城的西南角处,如此一来,就等于是宁远军以一己之力,独抗奴贼,实际上并不利于守城,且兵力也无法展开。 他坚持认为宁远军与曹变蛟的东协军马,至少应驻营在锦州城西南角向北一里之外的地方。 如此一来,奴贼攻打吴三桂、曹变蛟部时,张诚的宣府军可以向西直进攻打奴贼大军,祖大寿也可率军自锦州西门杀出,威胁奴贼后阵营地。 而奴贼若是来攻打张诚所部,必然要从锦州西南方绕路过来,这样便会受到吴三桂的威胁,为防止他侧击自己的侧翼,奴贼必定重兵防守,就不能全力施为攻打张诚。 他以为这样的布置才是合理的防守策略,三方既各自为战,又可相互支援,无论奴贼来攻哪一方,另外两处都可出兵支援,或是袭扰奴贼后方与侧翼。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对于吴三桂所提之议,就十分的支持,虽然他此前也曾提出要来协助张诚守卫锦州南关,但却并没有人支持也就作罢了。 对于吴三桂所提之议,张诚倒是十分支持,如此己方主力分作三处布置,奴贼既不能同时攻打,而若是单独攻打一处,又会面临另外两处明军的袭扰,使之左右为难,必无力久持。 最后,蓟辽总督洪承畴在征询了祖大寿的意见后,便即拍板决定就按吴三桂所提军略布置,祖大寿率军回城固守,吴三桂则于明日便即向北进兵二里,再立营垒。 而张诚就驻军于土城一线,他将在明日清晨率领麾下主力,向锦州城的西南角处进兵,以威胁奴贼侧翼,使之不能阻止吴三桂部明军向北移营。 军议既定,诸位总兵自然是各自散去,虽然张诚已在土城中为诸人安排下住处,但祖大寿却急于回到锦州城中坐镇,执意不肯留下。 吴三桂亲自送舅舅祖大寿出土城北门后,祖大寿斥退左右单独对他言道:“长伯,我观这个张诚确实不比寻常,年岁轻轻便有如此心机,不惟强军在手,最为难得的是其胸有大志。 不过,这个张诚非是不通情理之人,如今虽同在辽东与奴贼作战,然其终归还是要回返宣府,到时与我一西一东,既互不侵犯,又可遥相呼应。 你,可懂我的意思?” 吴三桂抬头望着舅舅祖大寿,点首道:“舅舅放心,桂儿省得。此前在宁远,便已与张诚这厮有所交集,只要他不插手我辽东地方军事,便可做外甥的朋友。 如是不识好歹,插手我辽东事务,那就怪不得咱们不拿他当朋友对待。” 祖大寿看着吴三桂的眼神很是奇怪,一副若有所思之状,片刻后,才紧握着他的手道:“长伯,总之这个张诚绝非等闲之辈,虽是我等亦不怕他如何,但多结善缘,总不是错的。” “是,桂儿记下啦。” 望着祖大寿策马缓缓离去,吴三桂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无论他如何努力,似乎总是差着张诚一筹。 吴三桂仰头望向了漆黑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亮,一股强大的无力感忽然袭来,他只觉胸中一阵烦闷,只想大叫大吼几声。 可周围还有自己部下与宣府军的城门守卒,碍于颜面却又不可如此,他重重叹息一声,招呼着部下缓缓往中军行去。 另一边,陈九皋正在与张诚、王朴二人大吐苦水,抱怨着自己被督臣调去为宁远军助战,竟错失了解锦围的大功。 王朴见状竟大笑着嘲弄于他,更使陈九皋心中懊悔不已,倒是张诚对他的一番安慰,使得他心头重新升起一股暖意。 张诚对他言说,虽然打开援锦通道的是宣府军,但若是没有其他各镇的奋战牵制住奴贼主力,又怎会有宣府军今时的战果。 所以这解除锦围的大功,自然并非宣府军一家独有,各镇官军都是有大功,要他无须为此担心。 因尚处于战时,奴贼随时可能会前来夜袭偷营,张诚只是简单备下了一些饭食,并未准备酒水,不过因今日战马死伤极多,马肉自然就成了主食之一。 席上炖马肉、烤马肉等应有尽有,不过,洪承畴就如当初的卢象升一般,对于肉食并不是十分感兴趣,他所食并不多。 但洪承畴的兴致却十分的好,席间还多次以水代酒给几位总兵鼓劲。 酒宴过后,蓟辽总督洪承畴与其他几位总兵都各自回到自己住处,因洪承畴已将临时行辕设在土城,所以张诚便将北面那处中军大帐,让与总督洪承畴。 而他则在城西立下了自己的军帐,吴三桂、陈九皋二人自然也是安置在城北总督行辕附近,而大同总兵王朴的中军帐则是设在了城南位置。 ………… 当晚,戌时三刻,张诚才回到城西宣府镇中军营驻地,便即看到虎卫营中部左哨总石猛,正站在自己中军帐外,看上去似乎十分急切的样子。 还未待张诚发问,石猛便急切上前一脸愁容,带着哭腔急急道:“大帅,咱林头怕是……” 他说着便即哽咽起来,竟说不下去了,张诚见状急问道:“猛子快讲,你家林头伤势究竟如何了?” 原来,张诚在此前只是得报林芳平在战场上负伤,且伤情较重,但因祖大寿与洪承畴接踵而至,他还一直未有时间看望林芳平。 石猛见将主爷张诚问得急切,忙回道:“回大帅,施……施医官说林头……怕是难……难活啦……” 张诚听他断断续续讲完,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林芳平在张诚穿越而来之初,便即作为随身亲兵陪伴在他的身边,可以说是张诚最亲近的身边人之一。 而今,突闻噩耗之下,他竟然一个趔趄差点瘫倒,幸好随侍在旁边的义子张成芳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这才避免了尴尬。 张诚急切问道:“林芳平现在哪里?施医官又在何处?” ……%……%¥% ……%……%%…… 祖大寿看着吴三桂的眼神很是奇怪,一副若有所思之状,片刻后,才紧握着他的手道:“长伯,总之这个张诚绝非等闲之辈,虽是我等亦不怕他如何,但多结善缘,总不是错的。” “是,桂儿记下啦。” 望着祖大寿策马缓缓离去,吴三桂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无论他如何努力,似乎总是差着张诚一筹。 吴三桂仰头望向了漆黑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亮,一股强大的无力感忽然袭来,他只觉胸中一阵烦闷,只想大叫大吼几声。 可周围还有自己部下与宣府军的城门守卒,碍于颜面却又不可如此,他重重叹息一声,招呼着部下缓缓往中军行去。 另一边,陈九皋正在与张诚、王朴二人大吐苦水,抱怨着自己被督臣调去为宁远军助战,竟错失了解锦围的大功。 王朴见状竟大笑着嘲弄于他,更使陈九皋心中懊悔不已,倒是张诚对他的一番安慰,使得他心头重新升起一股暖意。 张诚对他言说,虽然打开援锦通道的是宣府军,但若是没有其他各镇的奋战牵制住奴贼主力,又怎会有宣府军今时的战果。 所以这解除锦围的大功,自然并非宣府军一家独有,各镇官军都是有大功,要他无须为此担心。 因尚处于战时,奴贼随时可能会前来夜袭偷营,张诚只是简单备下了一些饭食,并未准备酒水,不过因今日战马死伤极多,马肉自然就成了主食之一。 席上炖马肉、烤马肉等应有尽有,不过,洪承畴就如当初的卢象升一般,对于肉食并不是十分感兴趣,他所食并不多。 但洪承畴的兴致却十分的好,席间还多次以水代酒给几位总兵鼓劲。 酒宴过后,蓟辽总督洪承畴与其他几位总兵都各自回到自己住处,因洪承畴已将临时行辕设在土城,所以张诚便将北面那处中军大帐,让与总督洪承畴。 而他则在城西立下了自己的军帐,吴三桂、陈九皋二人自然也是安置在城北总督行辕附近,而大同总兵王朴的中军帐则是设在了城南位置。 ………… 当晚,戌时三刻,张诚才回到城西宣府镇中军营驻地,便即看到虎卫营中部左哨总石猛,正站在自己中军帐外,看上去似乎十分急切的样子。 还未待张诚发问,石猛便急切上前一脸愁容,带着哭腔急急道:“大帅,咱林头怕是……” 他说着便即哽咽起来,竟说不下去了,张诚见状急问道:“猛子快讲,你家林头伤势究竟如何了?” 原来,张诚在此前只是得报林芳平在战场上负伤,且伤情较重,但因祖大寿与洪承畴接踵而至,他还一直未有时间看望林芳平。 石猛见将主爷张诚问得急切,忙回道:“回大帅,施……施医官说林头……怕是难……难活啦……” 张诚听他断断续续讲完,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林芳平在张诚穿越而来之初,便即作为随身亲兵陪伴在他的身边,可以说是张诚最亲近的身边人之一。 而今,突闻噩耗之下,他竟然一个趔趄差点瘫倒,幸好随侍在旁边的义子张成芳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这才避免了尴尬。 张诚急切问道:“林芳平现在哪里?施医官又在何处?”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成芳吾儿长大啦 “回大帅话,林将军伤在腹部,鞑子虎枪刺入颇深,又经大力拉扯,腹内受创较大,尤是枪刃更伤及小肠多处,且腹部枪刃割开位置创面复杂……” 医官施建能说到此处,神情间也满是惋惜与无奈之色,他叹息一声又继续道:“唉,实在是不好医治啊……” 宣府镇总兵官张诚的神情有些戚戚然,他一把抓住医官施建能,略有急切地大声道:“不好医,也要医。” 他手上加力紧攥住施建能的胳膊,双目通红,凄然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死。施医官,你一定要救活他。” 施建能此前从未曾看到过张诚如此激动的情况,也从未见过张诚用如此大声说话,他一时竟忘记了手臂被紧攥着的疼痛,急急回道:“大帅宽心,建能必尽全力保住林将军性命。” “好。” 张诚松开了他的手臂,又道:“成芳,你即刻回本帅军帐,取铜符一面交与施医官。” 他转身又对施建能道:“施医官,请你定要尽力施为,务必保住林芳平性命,医疗局中但有所需,你可凭本帅铜符,直接调取使用。” 张诚顿了一顿,又语气坚定地说道:“还有,不止限于咱宣府镇各营,就算是别镇的东西,哪怕是总督行辕的物件,又或是松山城中的,但只你这里需要,立刻报于本帅就是。” “喏。有大帅如此支持,建能必当竭尽全力!” 张诚点了点头,但仍觉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不由疑问道:“施医官,方才你说林芳平的小肠,被鞑子虎枪的枪刃伤及多处,可有破裂? 又有何法子能够医治?” 施建能为他解说道:“林将军万幸,其伤在上腹,枪刃虽割伤小肠多处,可也并非不能治。” “喔?” 张诚被他的话语勾起了兴趣,追问道:“可如何治,可否说与本帅听听,也好长些见识。” 施建能知道张诚是心中担忧,才会有此一问,当下便即耐心为张诚讲解道:“隋朝时,巢元方著有《诸病源候论·金创肠断候》中有载,‘夫金疮肠断者,视病深浅,各有死生。 肠一头见者,不可连也。若腹痛短气,不得饮食者,大肠一日半死,小肠三日死。’” “林芳平症状如何?可得不死乎?” 张诚听他所言什么“大肠一日半死,小肠三日死”,这句句不离一个“死”字,不由得再次担忧起林芳平的伤势。 “大帅勿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施建能继续为张诚解惑道:“《金创肠断候》中还有这样的载述,‘肠两头见者,可速续之。先以针缕如法,连续断肠,便取鸡血涂其际,勿令气泄,即推纳之。 肠但出不断者,当作大麦粥,取其汁,持洗肠,以水渍内之。当作研米粥饮之。二十余日,稍作强糜食之,百日后乃可进饭耳。 饱食者,令人肠痛决漏。常服钱屑散。’之言。” 他这回不待张诚追问,稍停一下,便即接言道:“林将军,系肠出不断者,虽有破处,但亦可以针缕如法,为其补之。” “哦。如此就好,补上了就好。” 施建能接着又请张诚入内,来到医帐一侧的桌子前,他指着上面对张诚说道:“大帅请看,这里就是就是刚才医治林将军所需工具。” 张诚定睛看去,只见桌上铺着一方白布,上面已沾满血迹,还有一些似乎肠头、碎皮的东西,他还看到一种铁质的柳叶刀,有尖刃口的一头与现代医用手术刀竟然十分的相似。 这柄柳叶刀长约有半尺多一点,宽约一指,是精铁打制而成,刀端锐尖处呈现柳叶形,刃口位于刀端的一侧,约长二指左右,由于其刃口较长,看上去应是切开伤处皮肤的工具。 在其旁边还有平刃刀、镊子、剪子、牛角柄铁质圆针等等诸般物件,让后世而来的张诚都看得直呼“叹为观止”! 那柄平刃刀之刃口位于刀的最下端,前方扁平薄锐,约长一指半,刃口较短,张诚猜测应是切除“死腐、余皮”之用。 果然,施建能看张诚对这些工具十分感兴趣,忙在旁边一一为他做起了介绍。 那柄稍大些的柳叶刀,还真与张诚猜想的一致,是用于切开创处较大面积皮肤的工具,用刀时,刀体与皮肤平行作横向切开。 在张诚眼中看来,这柄柳叶刀与现代医学中使用的手术刀,竟然十分的相似。 而那柄略小些的平刃刀,则是切开较小面积皮肤和“死腐、余皮”时候使用的,用刀时,刀体与皮肤垂直作纵向切开。 再有那几把铁质的镊子,也叫做“大钳”、“长钳”、“钗”等,其形状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镊子,其用途是“用以枷捏余皮顽腐,以得刀割之便也。”和“……捏溃疮之腐肉,取之,去之,不可伤好肉,伤则血流。” 此外,还有几把大小不同的剪子,其形状大体上与家用普通剪子相仿,仅在其尖端有方头和尖头区别。 这些古代手术器具的旁边,还有桑白皮线、银丝等物,以及麻油与烈酒诸物,其中两盆沸水中有一盆已经被染成黑红颜色。 施建能为张诚一一介绍完诸多器具后,又对他说道:“可有一难,便是林将军腹部伤口十分杂乱,不易缝合,小人虽勉力为之,但最终能否保得性命,实则还是要看林将军自己的造化。” 张诚闻听后,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他目光冷峻地看向施建能,对他说道:“务必尽心尽力为之,留专人守候林芳平,不可稍有疏忽,若能保得他性命,本帅重赏医疗局。” “请大帅放心,小人绝不敢疏忽,定必全心守护林将军。” 张诚接着又看了一会昏迷中的林芳平,眼中满是关切,对于林芳平他可是万分不舍,这倒并不全是因为林芳平陪他的时间最久。 主要还是当年在巨鹿之时,张诚叔父的中军亲将林志义对他有托孤之言,正是有了林志义这样的人在后面拼死与奴贼作战,张诚等人才能突围而走。 所以,现在看到林芳平这个样子,他在心中觉得自己有愧林志义的托孤之言,这才是他要医官施建能全力救治林芳平的主因,也是他当时毅然决然地派人往镇城救出林芳青的源动力。 张诚接着又逐个医帐看望伤兵,亲自询问各人的伤情,并鼓励他们不要灰心,待伤势痊愈后,如因伤不能归队的将士,他也会妥为安置,绝不会弃大家于不顾。 最后,施医官更亲自将张诚送出医疗局营地,临了还在向张诚抱怨着医疗局人手不足的困境,其实张诚也已看出来了,他当即便允诺施建能,许他自行拣选和招募人员,将医疗局从现有规模再扩大一倍。 当晚张诚并无困意,他在土城内巡视了一遍后,便领着张成芳来到了西门的土墙之上,望着土城内外的灯火,久久不愿离去。 “父帅,您说明日奴贼会否与我决战,夺回土城,重新围死锦州城。” 面对张成芳突然之间的问询,张诚却笑着反问道:“成芳,若你是多尔衮,当如何?” 张成芳略加思索,便即回道:“若孩儿是多尔衮,绝不会拼死来夺回这处土城,毕竟此刻攻守易势,我师又炮众铳多,一旦强攻硬打,必然损兵折将,而土城却未必能够夺回。” 张诚闻言不由得笑了,他十分和蔼地对张成芳说道:“成芳吾儿长大啦!” 张成芳闻言一喜,忙道:“父帅,也以为成芳猜对了么?” 张诚并不直接回答,他抬眼望着天空中的繁星,道:“明日,当平安无事。” ………… 九月二十六日,天晴,艳阳高挂,万里无云。 ……%……%……%……% %……%……%……%…… 这柄柳叶刀长约有半尺多一点,宽约一指,是精铁打制而成,刀端锐尖处呈现柳叶形,刃口位于刀端的一侧,约长二指左右,由于其刃口较长,看上去应是切开伤处皮肤的工具。 在其旁边还有平刃刀、镊子、剪子、牛角柄铁质圆针等等诸般物件,让后世而来的张诚都看得直呼“叹为观止”! 那柄平刃刀之刃口位于刀的最下端,前方扁平薄锐,约长一指半,刃口较短,张诚猜测应是切除“死腐、余皮”之用。 果然,施建能看张诚对这些工具十分感兴趣,忙在旁边一一为他做起了介绍。 那柄稍大些的柳叶刀,还真与张诚猜想的一致,是用于切开创处较大面积皮肤的工具,用刀时,刀体与皮肤平行作横向切开。 在张诚眼中看来,这柄柳叶刀与现代医学中使用的手术刀,竟然十分的相似。 而那柄略小些的平刃刀,则是切开较小面积皮肤和“死腐、余皮”时候使用的,用刀时,刀体与皮肤垂直作纵向切开。 再有那几把铁质的镊子,也叫做“大钳”、“长钳”、“钗”等,其形状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镊子,其用途是“用以枷捏余皮顽腐,以得刀割之便也。”和“……捏溃疮之腐肉,取之,去之,不可伤好肉,伤则血流。” 此外,还有几把大小不同的剪子,其形状大体上与家用普通剪子相仿,仅在其尖端有方头和尖头区别。 这些古代手术器具的旁边,还有桑白皮线、银丝等物,以及麻油与烈酒诸物,其中两盆沸水中有一盆已经被染成黑红颜色。 施建能为张诚一一介绍完诸多器具后,又对他说道:“可有一难,便是林将军腹部伤口十分杂乱,不易缝合,小人虽勉力为之,但最终能否保得性命,实则还是要看林将军自己的造化。” 张诚闻听后,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他目光冷峻地看向施建能,对他说道:“务必尽心尽力为之,留专人守候林芳平,不可稍有疏忽,若能保得他性命,本帅重赏医疗局。” “请大帅放心,小人绝不敢疏忽,定必全心守护林将军。” 张诚接着又看了一会昏迷中的林芳平,眼中满是关切,对于林芳平他可是万分不舍,这倒并不全是因为林芳平陪他的时间最久。 主要还是当年在巨鹿之时,张诚叔父的中军亲将林志义对他有托孤之言,正是有了林志义这样的人在后面拼死与奴贼作战,张诚等人才能突围而走。 所以,现在看到林芳平这个样子,他在心中觉得自己有愧林志义的托孤之言,这才是他要医官施建能全力救治林芳平的主因,也是他当时毅然决然地派人往镇城救出林芳青的源动力。 张诚接着又逐个医帐看望伤兵,亲自询问各人的伤情,并鼓励他们不要灰心,待伤势痊愈后,如因伤不能归队的将士,他也会妥为安置,绝不会弃大家于不顾。 最后,施医官更亲自将张诚送出医疗局营地,临了还在向张诚抱怨着医疗局人手不足的困境,其实张诚也已看出来了,他当即便允诺施建能,许他自行拣选和招募人员,将医疗局从现有规模再扩大一倍。 当晚张诚并无困意,他在土城内巡视了一遍后,便领着张成芳来到了西门的土墙之上,望着土城内外的灯火,久久不愿离去。 “父帅,您说明日奴贼会否与我决战,夺回土城,重新围死锦州城。” 面对张成芳突然之间的问询,张诚却笑着反问道:“成芳,若你是多尔衮,当如何?” 张成芳略加思索,便即回道:“若孩儿是多尔衮,绝不会拼死来夺回这处土城,毕竟此刻攻守易势,我师又炮众铳多,一旦强攻硬打,必然损兵折将,而土城却未必能够夺回。” 张诚闻言不由得笑了,他十分和蔼地对张成芳说道:“成芳吾儿长大啦!” 张成芳闻言一喜,忙道:“父帅,也以为成芳猜对了么?” 张诚并不直接回答,他抬眼望着天空中的繁星,道:“明日,当平安无事。” ………… 九月二十六日,天晴,艳阳高挂,万里无云。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依先生之意,当如何? 立冬,是冬季的第一个节气,它也代表着整个冬天的开始,是为冬三月之始也,立冬与立春、立夏、立秋合称“四立”,对应着春种、夏耘、秋收、冬藏。 世间万物在春天萌生,而在夏天滋长,又在秋天收获,当到了冬天再进入收藏与休养的状态。 元代文人吴澄编著的文字作品《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就说道:“立,建始也”,又说:“冬,终也,万物收藏也。” 立冬,就意味着生气开始闭蓄,万物进入休养、收藏状态,草木凋零、蛰虫休眠,如《孝经纬》中所言:“斗指乾,为立冬,冬者,终也,万物皆收藏也。” 如今已是立冬后的第二天了,雪虽没有昨日那般大,却依然是下个不停,锦州城内外已一片银白,大地上已经铺起足有一尺厚的积雪。 皑皑白雪中,虽仍有明清双方的斥候活动,但却是再无接战之事发生,他们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前行,尤其是宣府军斥候都已换上白色披风,与雪地已然混成一体。 远远望去,偶尔可见一处处略微隆起的雪包,有的是双方斥候挖出来避风雪的掩体,有的则是风吹积雪而自然形成,他们看上去都差不多的样子,外人根本无法加以区分。 他们分别在各自阵营附近选择高处,抠出一个个雪窝子,隐身在里面暗自观察着对方的动静,偶尔也会向对面射出一两支箭矢。 不过,在风雪中本就不易观察,也就是能看到一些人影子,且箭矢的准头也没有平日里那般好,虽偶有箭矢往来飞射,却鲜有能伤到人。 ………… 锦州城也犹如一座白雪城堡似的,四面城墙与门楼也尽被白雪掩盖,偶尔露出的门楼尖角或是城墙垛口,似乎向大家展示着这座大明军事重镇的倔强。 在锦州的西、南两座城门外,每隔一段距离都插有一排排的旗帜,提醒着明军将士们那里还留有清军挖掘的深壕。 如今这些深壕都已经被皑皑白雪所掩盖起来,表面上看过去与别处无异,可一旦不小心踩踏在上面,就会立刻坠入深深的积雪之中,被其彻底掩埋后可是很难再爬上来。 虽然这一场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两天一夜,可那些壕沟中都是被北风吹进去的浮雪,并无任何的承重能力,但有重物落上去瞬间就会坠入壕沟底下去。 而有了这一排排的旗帜,标出壕沟边缘的位置出来,锦州城内外出哨查的斥候便可以规避这等风险。 其实,锦州城内的辽兵对于城西一带的哨查,并未十分上心,毕竟他们紧守城门即可,这等大雪漫天的日子,清军也不会前来攻打。 可南面的永安门外就不一样了,因为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临时行辕就暂设在南关外的土城中,祖大寿需要时常前往行辕参加军议。 所以,锦州南面永安门外的积雪虽也与别处一般厚,但中间却已经被清理出来一条六尺宽的道路,一直通到南关外。 从这里再向南的积雪却并未全部清理,但却可见到一排略显凌乱的马蹄印记,显是锦州与南面土城往来传递信息的骑士所遗留。 ………… 锦州南,土城北门城墙上,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心腹幕僚谢四新,看着天空飘荡着稀疏的雪花,放眼望去,入目一片银白。 “立冬北风冰雪多,立冬南风无雨雪。” 他不由得发出一阵感叹,接着又道:“这场雪已连着下了两日之久,该是到停歇的时候了。” 张诚此刻就在谢四新的身旁,他虽也同样望着北面的一片银白,但心中却更关心清军的动向,当下接着谢四新的话说道:“雪埋一尺,军车难行,奴贼断不会在此刻出击。 然如此大雪,其粮草供应也会如我一般中断,怕是不能与我等在此久持。谢先生可否估算一下,奴贼何时退兵?” 谢四新面色也有了些许笑容,他接着说道:“我援辽王师幸得忠忱将军深谋远虑,已然转运足够粮草在此,坚持一旬尚不足虑。 不过,奴贼却未必有此先见之明,四新估算其粮草至多还可坚持上三五日时光,恐怕其撤军就在这一二日内。” 张诚听得不住点头以示赞同之意,心中却也在暗自感叹:洪承畴身边确是人才济济,武将中不止曹变蛟、王廷臣、贺人龙等勇猛善战,即使左光先、李辅明、白广恩、马科等亦非泛泛之辈。 就说他督标营中副将陈仲才亦是一员难得的战将,而前时奉命来宣大军中传令的千总张忠平,也是十分勇猛坚毅。 洪承畴治军之能如何,由此可见一斑。 而洪承畴帐下的文人幕僚也是众多,如谢四新、李嵩等寥寥数人,只不过是他们中的佼佼者罢了。 触景生情之下,张诚不由感叹:自己何时也能如洪承畴这般,麾下不止猛将如云,还要文官幕僚也如洪承畴这般人才济济才好。 或许,还是自己的声望和威名不够,希望辽东这场战事结束之后,自己的威望可以达到更高层次,能够招揽天下名士为己用! 心念及此,张诚竟脱口而出:“谢先生,何时得闲,可否往宣府一聚,张诚也好当面请教一二,常听先生教诲之言?” 这下可把谢四新整得不会玩了,他先是微微一愣,但随即便恢复如初,显得十分热情地笑道:“镇朔将军如此盛情,谢某如何能够拒绝。” 他略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待此间辽事稍安,四新便向洪督告假,往宣府一游,也好实地瞧瞧,镇朔将军是如何练出这等强军。” 他说话间就抬手指点起守卫城门的宣府军战士…… ………… 原来,谢四新因在宁远城中的时候,通过吴三桂与张诚有过颇多走动,彼此间已经十分熟稔,说起话来也比别人方便些,所以洪承畴才叫他来探一探张诚的底。 对于洪承畴而言,在诸多援辽总兵大将之中,惟有张诚叫他最是挠头,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自己似乎无法摸到张诚的底牌。 而且张诚的表现也每每出人意料,你要说他忠心于大明吧,但却又与王朴、李辅明私下暗中纠结,以强大他自己的势力。 你要说他不忠心于大明吧,却偏偏每战皆卖死力,援辽诸将之中又唯独他一人,战功最著,杀奴最多,非但阵斩奴贼豫亲王多铎,更是打开解锦通道第一人。 再有就是张诚时而据理力争,寸功不让,可他有时却又十分明理,落落大方,竟肯将大功分与旁人,使得许多人都得了他的好处。 在洪承畴看来张诚之所以不让,是在立威;而之所以让,则是在暗中收买人心,由此可见其有多不简单。 但却偏偏在他手中握有援辽第一强军,又上得皇帝圣眷不衰,更有本兵陈新甲的照拂,即使蓟辽总督洪承畴也对他无可奈何。 但是他为了辽东的大局着想,还是派了谢四新来以私人身份探张诚的底,想要知道他在渡河北上解锦围之战中,到底是什么态度。 对于解锦围的大功,张诚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想要得到多少军功?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在于张诚到底愿不愿意,将解锦军功第二这个位置留给吴三桂。 谢四新开始的时候话还说得十分委婉,但张诚却直截了当的挑明了唠,他明言:自己之所以争军功,主要还是为了那些追随自己的英勇将士,总不能让他们白白为国捐躯。 张诚更是直截了当地向谢四新表示,自己与吴三桂那可是亲如兄弟一般,虽相见时晚,且相聚时短,然却是一见交心。 他为了麾下将士们不寒心,也是为了他们的前途,但只守得住解锦围第一功,其他的自然不会计较。 相反,张诚更明确表示他十分支持吴三桂功居第二位,毕竟宁远军还是颇为能战的,每次大战中都表现得十分优秀,这也是其凭自己的实力与对大明的忠诚拼出来的。 ………… 正是得到了张诚的这番允诺,谢四新也才有了与张诚谈论天气的闲情雅致,可他没有想到张诚竟会忽然邀请自己到宣府一游。 “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满前村。” 张诚继续说道:“谢先生,孩儿们今日炖了参鸡汤,还有羊肉汤和羊肉饺子,不若你我且先回帐中,小酌几杯,边饮边谈。 先生,意下如何?” 谢四新倒是并未拒绝,他笑道:“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啦。” 可接着便即一脸正色地对张诚言道:“镇朔将军,四新这里还有一请,望能应允。否则,今日这酒菜,四新可是万万不敢吃喝。” 这回可就轮到张诚发愣,他一脸疑惑问道:“谢先生,所请为何?但讲无妨,只要张诚能做到,绝不含糊。” “哈哈哈……” 谢四新笑罢,才对张诚说道:“四新与镇朔将军相交虽短,却大有得遇平生知己之感。待会你我二人同席而饮,相谈甚欢之际,将军左一口先生,右一嘴先生,岂非是煞了风景!” 张诚本就有意结交谢四新,如今见他如此说,正中自己下怀,忙问道:“谢先生所言极是,如此称呼却有些生分。 那……依先生之意,当又该当如何称呼才好?” 谢四新见张诚反问自己,便即回道:“四新自持痴长几岁,若是张将军不弃,你我二人在私下里,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好,甚好,如此甚好!” 张诚对此自然毫无意义,他不由连连叫起好来。 其实,张诚一直苦于身边没有如谢四新这样的人物,来帮自己出谋划策,更能分担一些日常杂务。 原本有一个秀才王元景,可现在却被他留在河南沇河辅助陈忠,行沇河钞关抽丁收税之事,并未随军出战辽东。 再有一个魏知策也可堪一用,但他是个文武全才,统军打仗还需要他,也是抽不出身来。 而今,张诚的中军虽然还有张成芳、张明远等一众义子,在身边供职任他驱策,可他们就算粗识文字,但毕竟还是一群孩童,处事经验怎可与谢四新这等人物相比。 现如今,谢四新竟主动提出此意,张诚自是欣然应允,他心中可是想得明白,就算这谢四新追随洪承畴日久,不忍离他而去。 但其乃是有大才之人,身边同乡、同窗、同年之交众多,若是能为自己引荐一二有真才实学之人,那也是好的! 更何况,今日若与谢四新结下善缘,拉近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增强了彼此之间的了解,说不定将来谢四新本人也会成为自己的幕僚。 毕竟,凭着张诚那原生的记忆,虽然残缺,但似乎谢四新并未亡于历史上的松锦之战,这就足以说明他并没有一直辅佐洪承畴。 ………… 大明崇祯十四年的十月初九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张诚便被他的义子张成芳急火火叫起:“父帅,奴贼退兵啦。” “什么?” 张诚初闻奴贼退兵的消息,也是一惊,虽然此前他与谢四新都已经猜到这样的结局,但事到临头之际,却仍是心中有一丝惊异。 “父帅,斥候回报,奴贼已经拔营而走,锦州城西奴贼军营已然空无一人。”张成芳回道。 张诚看着眼前十分兴奋的张成芳,疑问道:“这消息可真?” 张成芳接口回道:“张将爷已另派斥候前往查探,估摸着过会便有再有消息传来。” 即使如此,张诚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又问道:“总督行辕那边可知此消息?” “这个……成芳不敢确定。” 张成芳对这个问题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了一下,才接着道:“连日大雪封路,别的营中并未见有夜不收出哨。” 他略显迟疑地继续道:“恐怕总督行辕那边尚未知此消息。” 张诚也觉得张成芳的分析有些道理,北风呼啸,大雪漫天,别镇的夜不收都在营中趴着,惟有宣府军夜不收仍是正常出哨,监视着清军的一举一动。 即使如此,也是在清军退兵后,才有所察觉,更何况那几位没有强派夜不收出哨的军镇,自然更没有消息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没有看错这个张诚 大明崇祯十四年十月初九日,午后,天已大晴,艳阳高照,旷野中的皑皑白雪在阳光照射下,映出耀眼的光芒。 锦州城西原来清军驻地已空空如也,若是没有那一处处凸起的雪堆,你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是驻有数万大军的营地。 不过,从这里往北、往西各有十数条积雪很薄的道路,不断往前延伸开去,似乎清军退走时的路线便是如此。 许多宣府军的夜不收身上打着白色披风,策骑在白马上沿着这些积雪比别处略薄的道路,向西、北两个方向一路追踪而去。 清军趁着大雪退兵一事已经可以确认,但数万清军的去向却必须要探查清楚,他们若真是退兵而走倒还好说。 可其若是趁着大雪天气哨查不便之时,移兵在明军附近蛰伏,若是明军因此而放松了警惕,岂不正中其计? 直到当日晚间,各路哨骑才陆陆续续的回来,据他们的回报,一直追踪到锦州西北角楼的位置,仍是未见清军踪迹,但看其退兵的路线似乎仍向北延伸过去,不见尽头。 而往西探查的宣府军哨骑则反馈,清军退兵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小凌河西段过浮桥而去,夜不收因怕对岸有清军驻守,未敢过浮桥探查。 虽暂时仍未能探得清军具体动向,还不能清楚掌握其行踪,但已完全能够确定锦州城西的多尔衮、代善等人,肯定是退兵而走。 其实明军此刻也很是难熬,这一场大雪来得太过突然,明军各营将士中也只有少数将官,以及他们的家丁亲兵才有棉袄和夹袄,普通军士却仍旧是往日单衣。 如此,怎能抗拒刺骨的寒风,他们都躲进军帐之内,或是挖出一处处雪窝子,以避风寒。 而出哨的明军各营将士则都围聚在一堆堆篝火前,还有那些巡逻的军士,他们有幸能够在出巡之时,轮换着穿上少得可怜的棉袄。 不过,此刻雪住风歇之后,给人的感觉反而没有大雪纷飞,北风呼啸之时那般的寒冷,多少还能勉强抵御。 虽然此前就已从宁远、高桥那边往松山堡运送棉衣,但一时却未能送至锦州前线,而松山堡中库存的棉衣虽也有一些,但数量也是有限,各营只分得一些并不足穿用。 可以说“凛冬已至”! 正是明清双方大军将士们最为艰难的时刻,现在拼的已经不是谁能杀死对方更多人马,从而打败对方。 而是到了开始比拼谁更能坚持,在呼号的北风中坚持,在冰寒的雪夜中坚持,在粮谷不足而至的饥寒交迫中坚持。 拼的已经不再是杀死杀伤对方多少人马,而是看谁的耐心更强,看谁的耐力更持久,看谁能够耗到最后,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 目前,虽说清军已经提前退兵,但也不敢就此断定明军就一定是胜利了。 因为清军可能是粮谷不济,这才退兵往别处就食,一旦其得到了休整之后,随时仍可能杀回锦州城下。 更何况在锦州的城北、城东仍然驻有清军兵马,他们据守那三道壕沟矮墙构成的围锦防线,就算现在兵马不多,可如今大雪铺地却也不易攻取。 ………… 锦州城南二里外,土城北门里面蓟辽总督洪承畴临时行辕内,数个火炉烧得正旺,腾腾热气扑面而来,与外间的寒冷仿佛两个天地一般。 宣大军各将云集于此,就连宁远总兵吴三桂、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东协总兵曹变蛟也都老远赶来。 可祖大寿却并未出现在总督行辕内,代替他的是副将祖大弼,众人纷纷猜测祖大寿一定是伤势未愈,才派了其弟弟代为参加军议。 而大太监王承恩也已来到土城前线,再有坐镇松山堡南娘娘宫的总监军张若麒,此刻也与宁前兵备张斗一同来到土城,将小凌河口的防御之责尽数交予山西总兵李辅明。 惟有辽东巡抚邱民仰坐镇小凌河南岸,因与硕託的满洲正红旗对峙未敢轻离,以及山东永平监军道按察司副使姚恭、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二人,则是还在女儿河南岸驻防,都未能前来土城。 行辕大厅内的篝火上架着一口口大铁锅,里面炖着羊肉和马肉,还有一锅参鸡汤,辽东虽说是苦寒之地,却是唯独不缺这野山参。 当然,那几锅羊肉里也都放了一些大萝卜,冬日进补,除了参鸡汤外,就属这羊肉萝卜最是好用。 蓟辽总督洪承畴与内监王承恩并排坐在上首,下面自然是文左武右分列两边,每人的面前都有一方小桌,上面摆着酒肉和鸡汤、羊肉汤。 自从王承恩到来之后,总监军张若麒的地位直线下降,已经失去了与蓟辽总督洪承畴并排坐在上首的资格。 他虽在心中略有不爽,可在表面上却仍要表现得心甘情愿,毕竟连他也不敢得罪上面那位面上无须的男人。 诸官众将今晚尽集于此,自然是为了清军退兵一事而来。 因见清军退走,各营中也开始出现一些声音,都言如今鞑子已经败退,他们却仍是守在这里忍饥挨冻,颇有些不情愿的意味在里边。 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亲信幕僚李嵩,适才已经为大家简要介绍了当前的情势,虽然关于清军动向的情报,都是由宣府军的夜不收哨查而来。 但在座文武对于宣府军哨骑的能力,也都是十分的信服,自然皆无异议,现在问题的焦点在于明军各营又该何去何从? 诸官众将已经争论了一番,都言好不容易才进兵至锦州城下,绝不可轻易退兵,可如今北风凛冽,将士们多无棉衣护身,在这野外驻营却又十分辛苦。 而鞑子大军已然退去,就算其还有可能再来,那也需要时间行军建营,所以便有人提议撤一部分军马,回到松山附近的老营驻防,这样一来不止是粮草转运压力大减,将士们也可得以休整。 如总兵陈九皋、王朴等人便是如此想法,连兵宪张斗、察院姚恭也十分支持这一想法,只是留哪一镇兵马驻守锦州城外,成了今日议题的焦点。 张诚坐在右侧首位,却一直未曾参与众人的讨论之中,他自顾自的饮酒吃肉,时不时还喝一口鸡汤,尤其是羊肉碗里面炖的萝卜,他更是最爱。 坐在他下首的吴三桂也是如此,对于众人的议论似乎并不十分关心,仿佛胸有成竹一般,他时不时的与张诚闲聊几句,对其他人似乎不感兴趣。 “咳咳。” 突然,上首位置传来洪承畴咳嗽的声音,众人自然知道这是总督要讲话的前奏,纷纷住嘴不言,就连张诚也放下手中的酒碗,抬眼注视着洪承畴。 在众人的注目下,洪承畴开口缓缓说道:“奴贼虽暂时退兵,但其仍随时可至,且目前还不晓得具体行踪,锦州城外不可不留一军,以策应城守诸事。” 他说到这里目光便即在下首右侧诸将身上打转,张诚与吴三桂一般不以为然,曹变蛟也是面不改色,可王朴与陈九皋二人的眼神却是飘忽不定,生怕洪承畴会选中自己率军留驻。 洪承畴扫视一遍后,目光却停在了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的身上,吴三桂的脑瓜何等聪明,眼神一对,便是洪承畴其意。 只见他起身抱拳对洪承畴道:“洪督,三桂愿领宁远镇兵马,留驻锦州城外。” 洪承畴听了吴三桂的话后,虽面上神情不变,心底却是已经给吴三桂加了满分,他转头看向王承恩道:“宁远吴总兵自请留驻锦州,以防奴贼去而复来。王公意下如何?” 王承恩并未与大家一般喝酒吃肉,他身旁的桌上只摆着一壶茶和几样精致的糕点,听到洪承畴的问询后,端起茶盏淡淡说道:“这军略上的事情,咱家也不是很懂,洪总督自行决断即可。” 他说完抿了一口茶水,才拿眼神望向吴三桂,又道:“长伯将军能主动请缨,足见忠勤王事之心,咱家这里暂且记下,待回返京师之时,自会奏闻皇爷知晓。” 王承恩这时又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锦州之事,皇爷最是忧心,我大明能战敢战之军,尽集于此,更调举国钱粮,支撑辽东危局。 此战若是不胜,空耗朝廷钱粮,损兵折将,我等将以何面目苟活于世? 幸而各官众将用命,阵前奋勇,方才得以击退奴贼,兵抵锦州城下,解得锦围,不枉朝廷费尽心力筹措钱粮,如此足慰圣心。”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诸位之表现,咱家可都记在心里,有功于国,自然不会使他的功绩埋没,待咱家回了京师,都会一一奏闻皇爷知晓。” 王承恩说完便不再管众人如何,自顾自地喝起了茶水来。 洪承畴见他话已讲完,便对众将说道:“长伯将军为国分忧,自请驻守锦州城下,本督深感欣慰,自当为宁远将士调集足够棉衣,以御寒冬。” 其实,辽镇各营将士本就有棉衣,只是一时转运不及罢了,不过,这一次吴三桂也算是出尽了风头,至少在大太监王承恩的心中,吴三桂地位已经突显了出来。 蓟辽总督洪承畴的目光停在了宣府总兵张诚身上,继续对着众人问道:“然小凌河上浮桥,乃锦州命脉所在,为松山联系锦州之纽带,亦是不容有失。” 张诚如何不知其意,他之所以在留驻锦州之事上未作表态,其实是不想与吴三桂争这个头面罢了。 这一次援辽之战中,张诚所率领的宣府军屡立战功,尤其在长岭山和回援高桥之战中,非但杀死杀伤鞑贼众多,更阵斩奴贼豫亲王多铎,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而今,援解锦州之围的渡河之战中,也是他的宣府军最先攻至锦州城下,驱退奴贼,解锦围的第一功自然非他宣府军莫属。 可以说在援辽诸军之中,张诚所统率的宣府军就是最为出彩的那一支,不光是拔得了援辽第一功的头筹,唯一一个在援辽之战中升职的人亦是只有他张诚尔。 所以,对于留守锦州城外一事,张诚并不十分上心,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吴三桂乃祖大寿的亲外甥,于公于私都该是他来留守锦州城下。 可现在总督洪承畴的意思已然十分明显,张诚自是无法完全回避,但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之上,并不曾如吴三桂般起身回话。 “督臣,张诚愿率宣府兵马,为我援锦大军守护小凌河上浮桥,确保松山与锦州间通路不失。” 见张诚竟主动请缨留驻小凌河畔护卫浮桥安全,大同总兵王朴最为不安,他此前一直是与张诚的宣府兵马捆绑在一起,而今张诚竟主动请缨要留守浮桥,他如何能不心慌。 原本以为自己苦战两日,已然是兵疲将惫,一心想着借机退回到松山堡外,使得大同镇各营将士能够安心休整些时日。 可现在他两眼苦哈哈的远远望着张诚,却是不敢发出一言来,生怕被人想起此前一直彪炳的宣大一体之言。 不过,王朴的担忧显然多于,大家并没有要带着他的意思,只听总督洪承畴说道:“好。忠忱不愧是今上亲口御封的‘忠勇第一,冠绝三军’,不惟沙场奋起争先,悍勇无敌。 既是在军略之上,亦每每建言,多有独到之处,更能顾全大局,本督对你可是十分看好。” 张诚微微一笑,抱拳回道:“督臣过誉,张诚只是尽本分而已,心中所想惟有上报皇恩,不敢虑及其他。” 大太监王承恩这时不由抬眼看向张诚,却见他低眉顺目,毫无一丝做作之痕迹,不由微微点首,心道:皇爷确是没有看错这个张诚! 就连蓟辽总督洪承畴也对张诚的回答十分满意,他一向沉稳如水的面容上也现出一丝难得笑容,对张诚道:“忠忱放心,你宣府将士驻在小凌河畔,本督自会为将士们调配棉衣御寒。” 张诚只是笑着谢过,却并未提及自己从宣府已经运送了一批棉服过来!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多尔衮的独角戏 大明崇祯十四年的十月十二日,天晴,万里无云,小凌河南北两侧连接河岸处,已经出现了一层薄冰,上面还铺着被寒风吹来的一层积雪。 小凌河两岸皆是一片银白之色,虽然有些低矮的灌木已经露出本来的苦干模样,但仍是挂着一些残雪,若非近前细看仍旧宛如白色一般。 一座座浮桥搭建在小凌河上,有如一道道白色的彩虹横跨小凌河两岸,放眼望去竟有七八道之多,即使北风呼啸也无法阻止上面车来人往。 在每一座浮桥的南北两岸皆立有一排排的木栅,而在木栅内又是许多军帐林立其间,如果仔细看去可见穿着赞新红色鸳鸯战袄的士兵正往来巡守。 小凌河上此时一共有八座浮桥,每一座浮桥的南北两岸又各有一局宣府军将士驻守。 在北岸还有三处大营,分别是张国栋的赤城营与战车左右部将士居中,何振雄的右翼营在东,李际遇的登封营在西,守卫着通往锦州方向的这八座浮桥通路。 而宣府镇总兵官、镇朔将军张诚则将自己的中军大营,设在了小凌河南岸不足一里的小山丘上,从这里的最高处可以将河上的八座浮桥尽收眼底。 宣府军标营、骑营、虎卫营等骑兵,都随着张诚的中军一起驻扎在河南岸,他们作为机动力量随时可以通过浮桥,渡河北上支援张国栋等人的步营作战。 毕竟,骑兵不同于步军那般自己吃饱了就好,他们除了自己的吃饭休息之外,还要照顾好各人的战马,尤其是那些各营中的夜不收和重骑兵,每人还不止一匹战马。 要知道战马这大牲口可是比人还要精贵,它们不光是一顿也饿不得,其吃食更是复杂,每日食用的草料极其惊人。 标营、骑营与虎卫营加在一起,足有六七千匹战马与骡马,每日要吃掉多少草料与豆料? 若是如此庞大的物资全都通过浮桥运输到河北岸去,不止要耗费大量的人力,且如此冰寒天气,浮桥上积雪并未完全化去,仍是十分的湿滑,一个不小心车翻坠河之事,更是时有发生。 所以,张诚才只留三营步军驻守在小凌河北岸,而自己则率领麾下骑兵驻营河南岸,以减轻粮草物资转运的压力。 ………… 按照前时军议所定下的方案,吴三桂的宁远军留驻在锦州城南的土城周围,以协助祖大寿抵御清军有可能的去而复来。 张诚的宣府军过万精锐大军,则奉命驻在小凌河南北两岸,守护河上的浮桥安全,以求保障松山援锦通道万无一失。 而其他各镇明军则撤退至松山周边驻扎,如王廷臣所部前屯卫兵马收拢蓟镇、山海镇溃败的残卒后,改驻乳峰山上原来的山海镇马科营地。 王朴仍领大同镇军马撤退到黄土岭地方驻守,曹变蛟所部东协兵马则驻守在石门山,余下各部明军都随总督洪承畴退至松山堡左近驻扎。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此刻得已率领麾下大部将士,随同总督洪承畴一起退守松山堡,而他也将自己的中军设在堡中。 不过,神机营那些笨重的红夷大炮,却也挪动不便,而留在了小凌河北岸宣府军的驻防区内,副将符应崇也被总兵陈九皋留下,在这边主持神机营军务。 距离前次女儿河与小凌河北岸的大战,已然过去十多天时间,蓟镇总兵白广恩终于被证实,在女儿河北岸亡于奴贼之手。 可他虽说也是“亡与敌手”,与前宣府总兵官杨国柱一般都是阵前殒命,但他们二人的身后荣辱那真是天差地别。 杨国柱是身陷重围,誓死不降,与奴激战而亡,乃为国捐躯! 然白广恩却是因作战不利,弃大军于不顾,独自率领少数家丁精骑逃跑的途中,为奴贼追上击杀,怎能与身陷奴贼重围,力战殉国的杨国柱相比? 何况他蓟镇来援锦州的兵马本有一万三千余众,此番渡河北上的也有万余将士,如今一场大败,竟只剩不足千人的骑兵,再有不到两千人的步卒逃得性命。 余者七千多蓟镇男儿,尽皆因他而命丧奴贼之手,就算一时未死于战场之上,也多半做了奴贼的俘虏,免不得成为其各旗下的奴隶包衣。 其实就算白广恩能够逃得性命,按理也是难逃被问罪斩首的结局,不过,在援解锦围大胜的背景之下,他若是能舍得花些银子,也不是没有保下狗头的机会。 就说山海关总兵马科,同样也是大败亏输,但是他却将这一切的罪责都推给了白广恩。 而且,马科在这一次渡河北上的战斗中,其表现却也是可圈可点,虽然单以山海镇兵马的战力来看,似乎并不如白广恩的蓟镇兵马强。 但马科得益于初期的谨慎,更得益于其在白广恩部溃败后,对于战局的判断,而与他一同出战的山东永平监军道按察司副使姚恭,更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切。 姚恭也因此而成为马科最有力的证明人。 再有马科并非似白广恩那般抛弃麾下大军,自己领着数百精骑独个逃跑,他是提前预判了危险,领着大军有步骤的撤退。 所以,马科在率军撤至王廷臣驻地时候,其麾下仍然能有五六千人马,他更是率领着这些兵马与王廷臣密切配合,与奴贼一直激战到最后,更因此而身负重伤。 这一战下来,马科的山海镇也折损了大半兵马,从援辽之初的一万三千余人,缩减至现在的五千余人。 不过,现在的马科却并不为此而伤心,在他看来自己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 与他情况几近相同的还有密云总兵唐通,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头脑清醒极不简单,正是因于此,唐通此番出战的近万密云镇精兵,竟有七千余人马得以撤回松山。 因此,唐通至少也是功过相抵,其败退之责与马科一般,也已全部推给了蓟镇总兵白广恩。 所以说,白广恩不管是死是活,他都已经无法保全自己的声名。 别说马科与唐通,就连辽东巡抚邱民仰的标营都折损大半兵马,若非蓟辽总督洪承畴反应迅速,及时将自己的督标营派了上去,抵住奴贼。 硕託率领的满洲正红旗鞑子便可一路向东急进,抄掉王廷臣、吴三桂等部明军的后路,甚至都有可能一鼓作气,击穿洪承畴的中军大营。 莫说当时,就是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余日,洪承畴每每念及此事,仍心有余悸,真是千钧一发,让人至今思之仍觉不寒而栗。 ………… 而对于清军的行踪,也终于在前日间探得了确凿的消息,多尔衮退兵至锦州东北十五里外的流水堡,代善所部退至西北大胜堡,济尔哈朗所部则退往白庙堡驻扎。 毕竟在这三处城堡中,清军囤积了大批粮谷和草料,而且堡寨之中还可驻扎大军,虽说营房有限不能所有人都驻在堡中,但即使在堡外扎营也比与明军在锦州城下对峙为好。 其实,在张诚的宣府军出奇兵进袭锦南土城之时,多尔衮便已预感到今日这样的结局。 只不过,他也不愿自己独立承担这擅自退兵的责任,所以在当天夜里仍是不遗余力地组织各旗,全力打制盾车等器械,准备着在第二天发起反攻。 但是这一切,其实不过是多尔衮做出来的样子罢了,他内心中的想法还是想拉着代善,一起做出退兵的决断。 可代善那个老狐狸,却死活不上他的套,军议之际,他稳如泰山竟是一言不发,可怜堂堂睿亲王多尔衮,只能自己唱独角戏。 肃亲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济格这两个憨货,还以为多尔衮是真心在筹谋反攻,他们非但在军议中大声疾呼,对多尔衮十分支持与拥戴。 更是将这种支持表现在了实际行动之中,豪格与阿济格在军议后,急火火的督促麾下将士与包衣跟役,四出砍伐树木,连夜打制盾车。 即使第二天,多尔衮以盾车等攻坚器械不足为由,并未组织出战,豪格与阿济格也没有丝毫怀疑,只是逼迫自己旗下包衣跟役加紧打制器械。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昨晚军议之后,有多少人在私下里交头接耳的嘀咕,明军本就火器众多,而今又夺得锦州南面的土城,内外连通,士气正旺,如何能够打得? 虽说只是那些外藩蒙古部落的王爷、台吉们议论之声最大,但满蒙八旗中也不是没有一丝反对的声音。 或许只有汉军的四旗,以及天助军、天佑军们毫无怨言,他们在清国之内地位最低,就不说满蒙八旗的王爷、贝勒、将军们,连那些外藩蒙古的台吉都看不上他们。 即使清国皇帝黄台吉对他们信任有加,且对他们又是十分的尊崇,然清国上下的大臣将军们仍是对他们横竖看不上。 这或许是因为在清国内部汉人的地位最低所致,毕竟几十年里汉人都是作为满人的奴隶存在。 即使黄台吉继大位之后,努力提高汉人地位,使得大部分的汉人奴隶生活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根深蒂固的观念又岂是那么容易扭转过来? 就算如范文程、宁完我、张存仁、祖泽润等官居高位,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更是被封为王爷。 可在满蒙贵族王爷、贝勒、将军们眼中,他们骨子里还是清国的奴隶一般存在,可以任由他们欺压和羞辱。 毕竟,如范文程、宁完我等这些先期投降后金的汉奸,都曾经做过各旗旗主贝勒的奴隶包衣,这是他们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都难以洗脱的身份象征。 虽然,后来因各人才能得以受到重用,但旗包衣的身份并未去除,无论何时何地见到旗主贝勒都要下跪相迎,请安问好。 即便是黄台吉努力提高他们的身份地位,甚至后来将他们都编入汉军各旗,成为汉军的旗人后,仍是为满蒙各大臣将军欺辱不断。 而对于这种事情的处置,也多是两边各打十大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罢了。 就算黄台吉再想提高汉人地位,再想利用汉人来补充满人数量上的天然劣势,他也不会允许汉人的地位,达到如满人相等的地步。 因为如此一来,便会极大动摇满人的统治者地位之基础, ……%……% %……%…… 虽说只是那些外藩蒙古部落的王爷、台吉们议论之声最大,但满蒙八旗中也不是没有一丝反对的声音。 或许只有汉军的四旗,以及天助军、天佑军们毫无怨言,他们在清国之内地位最低,就不说满蒙八旗的王爷、贝勒、将军们,连那些外藩蒙古的台吉都看不上他们。 即使清国皇帝黄台吉对他们信任有加,且对他们又是十分的尊崇,然清国上下的大臣将军们仍是对他们横竖看不上。 这或许是因为在清国内部汉人的地位最低所致,毕竟几十年里汉人都是作为满人的奴隶存在。 即使黄台吉继大位之后,努力提高汉人地位,使得大部分的汉人奴隶生活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根深蒂固的观念尤其是那么容易扭转过来? 就算如范文程、宁完我、张存仁、祖泽润等官居高位,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更是被封为王爷。 可在满蒙贵族王爷、贝勒、将军们眼中,他们骨子里还是清国的奴隶一般存在,可以任由他们欺压和羞辱。 毕竟,如范文程、宁完我等这些先期投降后金的汉奸,都曾经做过各旗旗主贝勒的奴隶包衣,这是他们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都难以洗脱的身份象征。 虽然,后来因各人才能得以受到重用,但旗包衣的身份并未去除,无论何时何地见到旗主贝勒都要下跪相迎,请安问好。 即便是黄台吉努力提高他们的身份地位,甚至后来将他们都编入汉军各旗,成为汉军的旗人后,仍是为满蒙各大臣将军欺辱不断。 而对于这种事情的处置,也多是两边各打十大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罢了。 就算黄台吉再想提高汉人地位,再想利用汉人来补充满人数量上的天然劣势,他也不会允许汉人的地位,达到如满人相等的地步。 因为如此一来,便会极大动摇满人的统治者地位之基础,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大寿之家,尤为侈奢 明清双方的十余万大军,就这样在锦州城下对峙起来,虽小规模的哨骑交锋不断,但却再也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 清军一直在从各处调动兵马,并一边加紧打制盾车等攻坚的器械,而明军则不停地深挖壕沟,堆砌起一道道的土墙。 如今的锦州战场上已然形势大变,明清两方已经攻守易势,从清军死死围困锦州,对大明援辽王师采取守势,转而变为明军据守锦州城下,静候清军来攻。 唯一不变的是锦州城外那遍地壕沟土墙,既有此前清军挖掘堆砌,用以防止城内祖大寿等人突围的,也有现在明军挖掘用来防御清军反攻的壕沟土墙。 尤其是在锦州城西南边的旷野上,更是沟壑纵横交错,土墙林立,如果是从锦州城西南角楼上下望,那场面真的是蔚为壮观。 数以万计的民夫丁壮正在一边用镐掘锹挖,一边或抬土框,又或是背着土袋艰难前行,更有许多明军将士也加入其中。 好在这时虽然天气已经十分寒凉,但大地却也并未完全冰冻,否则又岂是人力所能挖掘? 可即使如此,旷野中掘壕砌墙的人们也是十分辛劳,他们边发力边齐声喊着号子,干得那真叫一个热火朝天。 好在如今明军再无解锦围的压力,只需守好锦州城下这片阵地即可,所以大家对于挖壕砌墙也更为上心。 何况在他们看来,蓟辽军与宣大军在锦州城外互为犄角,遇事可以相互支援,而锦州城头上的火炮还能不断轰射攻来的鞑子。 如此一来,明军便是步骑协同防守,以步军固守壕沟土墙防线,骑兵伺机寻隙出战,还有援军就在左近随时可来增援。 再加城上城下的大小火炮数百门之多,所形成的立体防御炮阵,又岂是奴贼仅凭盾车与精骑便能突破? 然而,除了小股鞑子哨探的骚扰之外,接连数日下来,却始终未见奴贼大举来攻,这使得明军上至总督洪承畴,下至普通军士都暗自狐疑不已。 ………… 其实就在明军上下对清军的动向胡乱猜疑,担心其不知何时来攻之际,清军的内部却平静得很。 就连前几日对多尔衮的反攻之言信以为真,热火朝天打制盾车等攻坚器械的豪格与阿济格等主战派,都已是偃旗息鼓起来。 原因无他,除了多尔衮与代善这两个有资格决断之人,对于反攻明军驻守的土城之心不坚定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便是粮草,已经捉襟见肘了。 清军为了锦州这一场战事,举国动员,除了各旗中披甲勇士被征调出战,就是他们旗中青壮男丁也尽被征调,随军充作跟役使用。 当然在战事需要的时候,他们这些跟役也要与披甲勇士一般上阵杀敌,而余下老弱与妇人则辅助运输粮草等事。 但清国毕竟土地有限,能用于耕种的土地面积很少,且又都处在冻土带,每年只能耕种一季,正是因为自己家里的粮谷不足。 清国为了这一战,不得不压榨蒙古各部为其输送粮草,尤其是作为被其征服的兄弟之国朝鲜,更是成为其粮谷的重要来源。 而今,清国一方便有近十万兵马聚集在锦州城下,使得他们的粮草供应一下子便紧张起来,虽然从各地都有人背、马驮、车拉的队伍,往锦州这边汇聚,但远水解不得近渴啊。 在锦州北数十里外的义州城中,存放有大批的粮谷,是清国大军的粮仓所在,各地运送而来的粮谷几乎都存放于此。 但往前线转运也是需要时间,如被清军完全控制的大茂堡、大胜堡、流水堡、白庙堡等处地方,就提前储备了一些粮草。 不过,在锦州前线的粮谷却是不多,毕竟此前并未预想到大军会突然集结在锦州城下,且粮草转运不易,完全不可能做到任何地方都有足够的粮谷。 对此,豪格与阿济格等人虽然满腹牢骚,却也不敢不遵多尔衮的军令,莫说豪格这个当侄子的,就连当大哥的阿济格,对多尔衮都是噤若寒蝉。 他们俩也就是在背后还敢说多尔衮两句,当着他的面却是不敢,尤其是遇到这等军国大事之际。 尤其是肃亲王豪格,原本他还是大大咧咧的没有什么心机,然而前次在大凌河堡受到黄台吉的教诲之后,似乎已经有所收敛。 虽因习惯养成日久,一时还不是十分的适应,但确实比往前要成熟稳重了许多,就算他嗓门子仍一如既往般大,但话却比此前少了许多。 ………… 明清双方就这样一直对峙在锦州城下,到了最后双方的哨骑都不再接战,只是远远望着对方,射上几箭意思意思而已。 直到“立冬”这天的大雪降临,终于促使多尔衮与代善作出了撤兵,往各处堡城就食的决定。 对于这一决定,莫说那些早已厌倦了这场战事的外藩蒙古王爷台吉们十分拥护,就连满蒙八旗的旗主和固山额真们都心中喜悦。 而豪格与阿济格也不再有任何反对的声音,毕竟,他们眼看着自己旗中勇士忍饥挨饿,尤其是那些战马都日益消瘦起来,莫说此时出营去攻打明军。 若是长此以往的耗下去,恐怕不用去打明军,也无须明军前来攻打自己,就先饿躺下啦! 最后,多尔衮与代善等人议定,趁雪没有完全下起来的时候,全师撤兵,分别往周边各处城堡中就食。 而锦州城北与城东的围城清军,则暂时不撤退,毕竟他们的营垒坚固,粮草薪材储备充足,而且大雪封路之后,明军也不会轻易前来攻打。 ………… 大明崇祯十四年的十月十二日夜,明月高悬天际,繁星如灯,即使不打着灯笼,举着火把,也可清楚地看得见脚下的道路。 大明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他此刻正在祖大弼的陪同下,步行在锦州城内的祖家豪华大宅之内。 “其结构宏杰,甲于城中,重门复室,金碧炫耀,甃砖石砌,雕刻奇形,文垣粉墙,穷极华丽,而大寿之家,则尤为侈奢。” 这是朝鲜国王的世子李澂,在跟随清军入关之际,途经锦州城亲自前往祖大寿、祖大乐等兄弟旧居参观时,所做的记载。 李澂,字澄之,他是朝鲜王朝第十六代国王仁祖的庶出王子,在朝鲜国被封崇善君。 原本的那个历史上,他曾作为朝鲜质子居于沈阳,后随同多尔衮一起入关,居住于北京城内的沈阳馆中。 李澂将自己居住在清国的一切见闻,都记了下来最后录成《沈馆录》一书,他在这本书中还记载道:“‘中原巨室之家过于此者多矣。’而我国则虽至尊之居,不能如是其华者。其黩货取怨以致复败之说,殆不虚矣。” 李澂认为祖家在锦州城内的旧居,连朝鲜国王所居住的王宫都不能与之相比,这让他觉得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但这样一个使人深感惊讶的对比,竟然是出自朝鲜国王世子之口,就不能不使人信服了。 祖大寿处在辽东这样一个警报频传、不断交战中的锦州,照常理来讲,作为守城的主帅的祖大寿,哪里还会有心思来营建如此精美的豪宅华屋? 当然,也或许是战争对于他们来讲,早已是司空见惯之事,如此他们才能一如平日般,有心思追求无尽的享乐,耗费巨量的金钱在衣食住行等的各个方面,显示出他们的惊人财富。 同时,也使人们看到明朝后期的统治阶层,究竟过着如何奢侈无度的生活,极端腐败的社会风气已经深入整个社会。 从祖家的情况就可以看出吴家,不难想象吴家的富有,也一定不会在祖氏之下,进而再看整个辽东将门,又有哪一个将官不搜刮? 又有哪一个有权有势的将官之家不富有? 差别只在于,他们势力的大小与富有的程度不同而已!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些辽东将门,已经将自己的根完全深植于辽东这片土地上,将自己的财富与利益都压在了这里。 他们才能如此卖力的抵抗奴贼,不论奴贼如何围攻狠打,都毫不动摇地坚守在每一座城池中,与奴贼以命相搏。 很快,吴三桂便来到了祖家大院的内宅,在一处略显幽静的小院前停驻下来,他并非是第一次来祖家,对这个小院子也并不陌生。 别看祖大寿如今已经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但他行事却向来十分低调,并非是追求奢靡之人,只不过作为祖家的领军人物,不得不如此罢了。 在祖家大院内,便只有这一处地方才是祖大寿的最爱,周围都被高大的树木所环绕,更显得此地的与世隔绝,确为难得的休养之所。 虽然也并非是茅屋草舍,但与祖家别处的奢华相比,这处独立小院确是朴实无华了许多,但从院门处就可看出其厚重之感。 四个守门的老家丁见吴三桂与祖大弼相伴而来,都十分热情地与他们打起招呼,才进到院内的吴三桂,立刻就觉察出一丝紧张的沉闷气息。 他皱眉思索一番,也是不明所以,然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想着一会见到舅舅自然都清楚了。 这院内并没有多少家丁守卫,但就算那些老仆人都已是上了些年岁,却也个个虎背熊腰,身康体健,举手投足间都尽显一股悍勇之气。 想必都是早年追随祖家征战的家丁,年岁大了不便奔波作战,但是他们却个个都有一手的好功夫,又都对祖家忠心耿耿,便留在祖家做起仆人。 要知道,在辽东这片大地上,想进祖家来当奴仆佣人也是极其不容易,虽说还比不上进皇宫那般困难,却也是差不了许多。 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够进入祖家府上帮佣,若不是祖家的家丁亲随出身,则必须要有祖大寿身边亲将的保荐才行。 许多在祖家出入之人,多是几辈子都给祖家当家丁,或是为祖家种了几辈子地的辽东老人,在辽东地方上,能给祖家做工干活那可是身份的象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祖家出入。 “忠伯。” 吴三桂对着一个与祖大寿年岁相仿的老仆人继续问道:“舅舅身体可是好些?” 忠伯抬眼看了一下吴三桂,对他道:“老帅就在里间,已问过几次将军到否,长伯你快些入内吧。” 因为忠伯只提及祖大寿在等候吴三桂,并未曾提到祖大弼的名字,即使他是祖大寿的亲弟弟,却也不敢擅自入内。 由此可见忠伯这个老仆,其在祖家的地位也不简单,更能祖家的规矩有多森严,可见其能在辽东诸多将门中脱颖而出,也不是没有道理。 世界上就是有忠伯这么一种人,他自幼便是祖大寿身边的家仆,追随祖大寿戎马一生,可见其能在万马丛中,身经百战而不死,也定必有些本事在身。 不论军功与亲疏,忠伯都不输于任何人,照理此刻他不管怎么说,也该是个副将、参将,就算再不济也能做得游击将军。 可这忠伯就是不为所动,从始至终都不愿离开祖大寿的身边,甚至为此连军职都可以不要,而连吴三桂作为祖大寿的亲外甥,大明的堂堂一镇总兵官,都要尊称他一声忠伯,可见其在祖家的地位也是不轻。 虽然忠伯淡泊名利,自始至终都只想着陪伴在小主人身边,做一个忠诚的仆人,但他的儿子如今可已经是参将的军职。 而今,祖大弼留在外室等候,忠伯则带领吴三桂往内室行去。 ………… 祖大寿看上去气色十分不好,原本的满面红光一丝不见,代之出现在吴三桂眼前的是一张蜡黄的老脸,双眼中的神采也明显不足。 “大舅气色,怎会如此不好,前日还不是这般?”吴三桂对于祖大寿的身体十分关切,他才一进入内室便上前急急问道。 祖大寿仰躺在榻上,背后靠着厚厚的棉被,他见吴三桂对自己如此关心,也感到十分欣慰,只见他拿眼色看向老仆忠伯。 接着便听到忠伯在一旁替祖大寿说道:“老帅身上的刀伤已是好得七七八八,并无大碍,只是在右肩一处箭疮,原也并未十分在意,可却是迟迟不见结痂。 近几日更是化脓溃败起来,透着一股子恶臭,似中的鞑子的脏箭。”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下一代辽东将门之首 锦州城里祖家内宅的一处幽静小院中,宁远总兵吴三桂才闻知祖大寿所中箭矢,疑为鞑子惯用之脏箭,不由得心中惊急起来。 他看着祖大寿的眼中满是关切之情,连说话的声音都略有发颤:“大舅,怎会如此?” 吴三桂旋即便想起在宁远与张诚宴饮之际,曾听他说起过当初在长安岭突袭一事,似乎也是中了贼人的脏箭,却有幸遇到一位当地神医,才得不死。 他不暇思索便即开口说道:“大舅莫急,三桂忽然想起一人,能治这脏箭的疮毒。” 祖大寿还未见有何反应,旁边的忠伯却一脸惊喜地追问道:“长伯,这话可真?” 忠伯说着话就快步上前来,一把抓住吴三桂的衣袖,急急说着:“快,快去……派人去叫他过来,给老帅医治箭疮。” “要请!”躺在床榻上的祖大寿沉声说着。 只听祖大寿略显虚弱的声音继续道:“长伯,你说这人,现在何处?离此是近是远?” 毕竟是关系到自己生死的大事,祖大寿可不敢糊涂,他先是纠正了忠伯言语中的失误,别看只是一字之差,可这言语中的意思可就“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了。 此时,祖大寿更为关心的还是这位医生,他究竟在哪里,离自己是远是近? 而到底是用“叫”,还是用“请”,又或是用“绑”的,其实都无所谓,只是称呼上的变换而已,能否找到和离自己远近才是最关键的。 祖大寿对于自己的实力还是相信的,只要有这个人,且能找到这个人,无论他是在辽东,又或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自己都能将其请来家中,为自己医治箭疮。 只不过,若是那位医生离自己很远很远,就算真的将之请来家中,祖大寿也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 吴三桂见舅父也是如此关切,当即便开口说道:“大舅,长伯在宁远时,便听张诚言,其在宣府也被贼人射过脏箭,幸得当地一位先生,医术精湛,才留得性命。” 他接着言道:“现宣府张帅,就驻在小凌河边,离甥儿驻地不远,我这便回营,亲往张诚驻地,详询此事,务必求得神医前来。请舅父万勿着急,静候佳音即可。” 祖大寿闻言不由显得有些失望,他对于自身的情形心知肚明,若是前往宣府求人,来返何止数百里,再加路途不净,怎么能快速赶来? 却听一旁的老仆忠伯言道:“如此甚好……甚好……这等人物……宣府张总兵……必然带在身边,长伯快去,莫要再行耽搁。” 不止是祖大寿闻言后信心百倍起来,就连吴三桂也是信心满满,他当即言道:“大舅稍待,甥儿这便往宣府军营中一行,务必将这位神医请来。” “慢!” 祖大寿的声音虽轻,但却是威严无比,吴三桂立刻停在原处转头看向他,不知他又有何指示? “桂儿,你此番前去,不管事情办得如何,但有一点务要切记。” 吴三桂闻声立刻止步回道:“甥儿全都记下了。那张诚与甥儿还算有些交情,想来此行必会十分顺利,请舅父宽心就是。” 祖大寿点了点头,却又招手示意吴三桂过来,待他来到近前后,才轻声叮嘱道:“桂儿,那张诚与你年岁相仿,且根基又不如你这般深厚,却能在宣府力压一干老将,成为一镇之总兵,确为非凡之才。” 他说到这里便即停下,喘息一会,才又接道:“先不言你此行是否顺利,但有一点确需切记,与那张诚务必好生结交。” 祖大寿看着吴三桂,他的眼神中已满是期待的神情,继续道:“莫欺张诚年少,他虽比你年少击几岁,却上得圣眷不衰,下有本兵的宠信,更为难得的是深受宣镇军马爱戴。 吾观其未来成就,恐不止在宣府一地,你切记要与其交好,使之成为你的一大强力外援,切不可与之交恶,徒增一个强敌在外。” 吴三桂闻言略微沉思一下,便即神色平静地回道:“甥儿知晓,请大舅放心便是。” 祖大寿略显艰难地点了点头,又道:“桂儿,舅父这一遭怕是过不去了,纵观子侄一辈中各人,惟有长伯你是可造之材。 这些年里我于你,也是极力栽培,今更得洪督臣赏识,将你收归门下,不过京中的那些关系,亦是要极力维护,切记不可有丝毫松懈与怠慢。” “舅父放心,今日教诲,甥儿全都记在心中,不敢有丝毫怠慢。” 吴三桂听了舅舅祖大寿的话后,深受感动,急忙表态后又劝道:“大舅,辽东不可一日无祖家,可祖家也是一日不可无大舅,望大舅好生休养,甥儿一定将神医请来,为大舅医治好箭疮。” 祖大寿听到吴三桂如此说话,心中也觉稍许安慰,自叹确实没有白疼爱他一回,念及此处,便即对吴三桂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大半截都埋进了土里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一不能放下便是你舅母和你母亲,至于膝下这几个不成器的小子,看来是指望不上他等如何,舅父倒是对桂儿你期许很高。” 祖大寿言及此处,目光中突然神采奕奕,他接着对吴三桂说道:“我已修书一封送到洪督处,要保荐你为辽东总兵,有了今次与奴大战的军功,再加前时使出去的些许银钱之功,这事已成定局,不会再有何变数。” 他说到这里却话锋一转,又继续道:“我祖家在辽东能有今日,实属不易,此乃几代先祖之心血,而今我祖吴两家既为世交,又是至亲,更实为一体。” 祖大寿双眼中透出一股极为复杂的神情,他望着吴三桂继续说道:“长伯,舅父已嘱咐大成、大弼、大乐他们几人,今后都会对你鼎力相持,帮扶你主持辽东军事。” 吴三桂何等聪明,怎会听不出祖大寿话中之意,竟然似在交待后事一般,不由也一阵心伤。 但祖大寿话中既有要将整个辽东将门托付于他,又隐含着一丝威胁,你吴三桂主持辽东军事可以,但却不得做出于祖家不利之事。 祖家大成、大弼、大乐等几兄弟,以及一众子侄辈中虽无特别出众之人物,但主持大局不行,却不等于搬不倒你吴三桂? 祖大寿话中之意已然十分明显,祖家愿意扶持吴三桂接替祖大寿,出来主持辽东将门一切事务,成为新的辽东之主。 只不过,这里面隐含了一个前提条件,那便是要优先保证祖家在辽东的一切利益,不容丝毫损害,如此才能祖吴两家联手,继续掌控辽东军事。 吴三桂自然将祖大寿话中之意,听得一个明明白白,但他对此却也是毫无转圜余地,只能默默接受。 别看吴三桂现在被捧为辽东军界翘楚,大有祖大寿第二的意味在里面,但其实这一切都是祖大寿本人在背后掌控所致。 祖大寿戎马一生,自打前次大凌河之败后,便即开始着手谋定祖家的未来,他见祖氏一门的子侄辈中再无出众人才,便将目光放在了外甥吴三桂的身上。 自此以后,祖大寿便着意培养吴三桂,刻意磨练他的意志,也算是对他的一番考验,其实在心中已经拟定吴三桂作为自己的接班人。 其实,但凡在各个王朝末期的军阀势力之中,都有着这种传统,每一代老军阀头子在晚年,都会为自己寻找能够放心的接班人,以便使自己家族的既得利益能够平稳传承下去。 其区别只在于,那些势力已然成型,只在明面上尊崇中央王朝,而暗地里已经完全脱离中央王朝掌控的军阀势力,多半会在自己的儿子中选定接班人。 当然也不乏在侄子与外甥中,选拔优秀人物作为自己继承人,来作为整个家族利益的守护人。 就如祖大寿这种,虽然已经算得上是一方军阀势力,但却是处在战争最前沿的地方,一面是强大的敌人,另一面是占据道德大义的正统王朝。 他虽也已类似于一方诸侯,但却处在两强的夹缝之中,其生存难度仍是极大,若想抗击满洲铁骑,便即离不开大明的钱粮支持。 所以,不管是谁来继承辽东总兵之位,成为辽东地方下一代将门之首,都要得到大明朝廷的认可才行。 而这便需要时间和金钱来运作,虽然祖家、吴家都不是差钱的主,且在京中又都是颇有些门路,这些也并非什么难事。 但祖大寿却有自己的想法,他深知鞑子的厉害,自己便在其手中吃过那许多次亏,尤其这一次差点便将性命葬送于奴贼之手。 因此,祖大寿以为未来的辽东将门之首,绝对不可以是一个平庸之才! 原本他只是将吴三桂作为一个备选,而着意培养之,可现在自己身中奴贼脏箭,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活,这才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今日,祖大寿其实就是在交待后事,他先向外甥吴三桂示好,接着又强调已吩咐祖家大成、大弼、大乐等兄弟扶持于他,可算是恩威并施。 吴三桂心如明镜,只见他神情悲切地哽咽道:“大舅,切莫如此说话,待桂儿去宣府军中寻那神医前来,必能为大舅医治箭疮。 主持辽东军事,还是得靠大舅才行。” 祖大寿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他十分吃力地抬起手,挥了挥示意旁边的忠伯道:“叫大弼进来吧。” 不一刻,辽东副将祖大弼推门而进,别看这位爷的绰号叫“祖二疯子”,可在大哥祖大寿的跟前,他可是一点也疯不起来。 “大帅。” 祖大弼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 可祖大寿却不以为意,他很随便地挥手道:“屋里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 他接着又道:“大弼啊,兄长怕是不行了……” “大兄,切不可说这些丧气话,咱这些年啥大风大浪没趟过来,咋这回就一定不行了嘞?” 祖大弼直接打断了兄长的话,他继续说道:“大兄莫急,按这就去总督行辕求洪督,若是不行,俺就直接去京师,将那最好的大夫给大哥捉来,定能治好这该死的箭疮。” 祖大寿知他兄弟情深,才会如此,并不责他失礼之罪,只是挥手示意祖大弼不可再继续讲下去。 待祖大弼闭嘴后,祖大寿才又说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接着继续道:“我已向洪督臣举荐桂儿,接替刘肇基出任辽东总兵官一职,今刚巧有援锦的军功,想来也不会有甚子阻碍。 大弼,你们兄弟几人今后要如侍奉我一般,我祖家在辽东诸事,皆由桂儿一人定夺,你身为长辈,更要支持桂儿坐稳辽东总兵的位置。” 祖大寿看着一脸不忿的祖大弼,继续耐心劝道:“昨日我便与你等言,在辽东我祖家和吴家乃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还记得?” “大兄,俺记得哩。”祖大弼回道。 “你记得就好。” 祖大寿面色突然一沉,对他说道:“你既知我祖吴两家一体,同根同源,就当知我今日所言,乃是为祖吴两家万世计,怎地还如此不甘?” “大兄,大弼知错了。”祖大弼见兄长动怒,心中不由惶恐起来。 祖大寿见他如此,便即温言又道:“你既已知错,能理解我之深意,足慰我心。你虽是号称‘祖二疯子’,实乃粗中有细之人,比大成、大乐几人心思更为缜密,几人中我对你也是最为放心。 今既知为兄心意,当替我分忧,今后务要好生辅佐桂儿,守护辽东数十万生灵,守护我祖家吴家百年基业。” 祖大弼回道:“是。大弼知道,请大兄放心。” 祖大寿见他面上神情不似作伪,心中顿觉满意,这才对吴三桂说道:“桂儿,你这就去吧,宣府张诚那里,要好生说话。 此子也是枭雄般人物,未来如何,尚不可知,不必将他得罪,倒是可以好生与之结交,无论他将来怎样,与我辽东而言,总非坏事。” “桂儿知道了。” 吴三桂起身行礼,道:“大舅,且好生休养,桂儿这边往宣府军中,万事都要待桂儿回来才好决!”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奉旨出城迎功臣 施建能的到来让祖家上下都喜出望外,更是因此对吴三桂也更加高看,像忠伯这等老仆更是将吴三桂看作恩人一般。 锦州城内,祖家内宅一处僻静庭院之中,紧张气氛都已经弥漫到了空气之中,整座小院内虽有几十号人,然却无一丝动静。 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靠东的一间雅室,就仿佛等待着命运之神的宣判一般! 透过正午阳光,可以看到那一间雅室中似乎有数个人影,又有一股股热气蒸腾而起,隔着窗棂都能感觉到那丝丝热气。 吴三桂的心情最为紧张,虽然他对于张诚还是信得过的,对于张诚派给他的军中圣手也是能够放心的。 但此刻在雅室之内,除了宣府军中那一位圣手神医和他的徒弟外,便再无一个辽镇中人在内,若是稍有差池,自己可也难以洗脱干净。 另外,他的心中也是十分矛盾,既盼着军中圣手施神医能够治好祖大寿的箭疮,却又在暗地里藏着一丝希望祖大寿就此不治身亡的期许。 虽然在内心中也知道,自己有如此想法是不对的,所以他极力想要屏除掉自己脑海中,那股略显邪恶的想法。 可不管怎样,期望祖大寿不治身亡的念头,却始终在他的心间挥之不去,吴三桂站在那里满头大汗,可见两种截然不同的期望,对他来讲是怎样的折磨? “吱丫”一声,雅室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来。 庭院中的一众人等瞬间便望向这里,只见一个下巴飘着三绺胡须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整洁的灰白色紧身袍,从室内走了出来。 “施神医,我大舅的箭疮如何?” 吴三桂大步流星地奔上前来,一脸急切地连声追问道:“可是治得好嘛?” 施建能面色如常,他拉着吴三桂的衣袖,向旁边行了几步,离那间雅室稍远些才轻声说道:“祖大帅才得稍歇,暂时留人在外间守着就好,莫要入内打搅。” 吴三桂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祖大弼与祖大成兄弟二人,见他们也对自己微微点首,这才转身对施建能道:“施神医,敢问我大舅可是清除箭疮余毒了?” “还未。” 施建能轻叹了一声,才接着说道:“祖帅中箭日久,创口已然糜烂,箭矢残毒侵入体内时久,非一次可以根除。” 他抬手抹了抹额角上的汗珠,又道:“下官来时,我家将军曾有言,务要全力医治祖帅的箭疮,我自当尽全力施为,还请吴帅与二位祖将军放心。” 吴三桂还未再说什么,一旁的祖大成就插言问道:“敢问大夫,我大哥还待多时可好?” “祖将军,这个现下里不好说,还要看下次清创后的结果,方好估算。” 施建能看着吴三桂和祖家二兄弟,又道:“我家大帅吩咐,下官这些日子暂且就住在锦州城内,专心为祖帅医治箭疮。” 祖大弼这时也上前来,他说道:“如此,就有劳施大夫。” 他看向吴三桂说道:“就先安排施大夫歇息吧,此间我留下来守着便是。” 吴三桂自然不好再争抢着留下守护祖大寿,只得领着施建能前往下榻之所,就在这处小院子隔壁的一间精舍。 ………… 十月二十九日,寒风呼啸,天空一片阴沉。 小凌河虽未曾完全封冻,但在两岸边的冰层却也已达到一拳厚,经得住孩童在上面行走无碍。 宣府镇中军大营内,张诚正在听着随军总医官施建能的禀报:“……虽经七次清创,然祖帅已是毒侵骨髓,深入肌肤之内。 ……费劲心力,也只能将骨外余毒清除,剩下就要看祖帅个人的造化了。” 张诚听完施建能的话,心中也是一阵唏嘘不已,想着祖大寿一代枭雄般的人物,到头来却也是如此下场,不觉在心中不忍起来。 他思索片刻,才开口问道:“就没得其他法子了?” 施建能毫不思索地回道:“没办法,祖帅的箭疮拖延日久,今毒侵肌肤,还可用内服、外敷之法,缓慢拔除,虽耗费时日精力,却也不是无法可施。 然毒入骨髓,即使有药石之攻,却也是万难根除,若祖帅身强命硬,再活上十年八载,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却是身弱体虚,再也不能上马征战,无力杀奴,而一旦被风寒外侵,致身染恶疾,便会引致旧毒复发。 那时就算华佗再世,也难救治!” 张诚不由一脸茫然,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就如祖大寿这般生存在明清夹缝之间,却凭自家实力游刃有余,任两方都不敢将他如何。 可这又怎样呢? 如今还不是被一支小小的箭矢,威胁到了自己的性命,说不定过几日便即一命呜呼! 人生短暂,真如白驹过隙一般,似自己到这个世界也已三年时光,虽现在贵为一镇总兵,然却仍是不能完全掌控镇中兵马钱粮等资源,又何谈大展一腔抱负? 他不再言语,背着手走出了军帐外,先是大呼一口气,就朝东面一处土丘行去,张成芳紧紧跟随在他身后数步之外,就连施建能也不敢离去,也随在张成芳身后。 张诚站立在土丘之上,望着眼前自己的中军大营,心中却想着:“如何才能将鞑子逼退,趁早结束锦州的这场战事,好回到宣府整肃军政,扩充自己的实力。” “看来还是打得轻了,有必要再打疼他一下才行。”张诚自言自语的不由说出了声来。 就在这时,中军副官张明远急急奔来,他停步在土丘之下与张成芳一阵嘀咕后,二人便一前一后向上行来。 “父帅,洪督传召,今日午时正,往行辕议事。”张明远朗声报道。 张诚这时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清醒回来,他望着张明远问道:“是何人前来传讯,可是识得?” “回父帅,是一位姓刘的千总,前时在行辕与其见过几面。” 张明远接着回道:“送完口信便即离去,未曾留下,直往锦州方向而去。” 张诚点了点头,这时他看到仍在土丘下等着总医官施建能,似乎想起一事,忙急行而下,来至他身前道:“施医官,你先去瞧瞧林芳平,他这几日身体一直发烫,本帅采用物理降温法,昨日才将他体温降下去。 伤口也一直有用烈酒擦拭,看上去状态颇好,已然略有结痂,只是不知内中小肠缝合处,是否已然愈合,你给他好好瞧一瞧。” “是,请大帅宽心,下官就是不眠不休,也要守在林将爷身边,定将他看护周全。”施建能回着话。 “好。你先瞧一瞧他,便去歇息即可,还有他那止痛的方子没了,你再熬制一些。” 张诚接着又道:“你回来就好,这医疗局还真是离不得你,抓紧拣选些聪慧的人,给本帅带起来,这几年战事不会停歇,军中的伤兵可全指望你啦。” 施建能闻言一惊,他自然知道张诚不会诳他,但听自家将主爷如此说,心中也觉这担子似乎千钧般沉重,不由接口道:“下官定必尽全力而为,绝不辜负大帅的信重。” 张诚点了点头,对他道:“你顺便告诉林芳平,本帅去总督行辕议事,若回来得早便去看望于他,若是晚了,就叫他不要等咱啦。” 他说完便领着张成芳与张明远急行而去,施建能只依稀听到张诚吩咐张成芳,传令给李长胜,叫他率虎卫营左部骑兵随行护卫。 ………… 松山城外,已是一片人山人海,除去两班列阵的洪承畴督标营战士外,还有许多城中眷属都挤在道路两旁。 距松山南面“建武门”还有五里之遥,便见蓟辽总督洪承畴以下各官,如巡抚邱民仰、总监军张若麒、参赞军务马绍愉、兵宪张斗、察院姚恭、监道王之桢、通判袁国栋、粮道朱廷榭、监纪同知郑感民等诸官尽皆在此。 而在这一班文官之后,更是众多的披甲军将,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李辅明、东协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密云总兵唐通等各位总兵大将赫然在列。 张诚与吴三桂二人见此阵仗,不由皆是一愣,急忙翻身下马,向前急行百余步,来到总督洪承畴身前,齐齐拜道:“末将参见洪督,拜见邱抚台、张总监。” 洪承畴面上神情也不复往日那般严肃,竟透着一丝笑意,他温言对二人说道:“忠忱、长伯,你二人皆为国之柱石,无须多礼。” 他说着便走上前来,一手一个将他二人拉起身来,又继续温言说道:“皇上圣旨已至松山,本督也是奉旨出城迎你二人,这便随我入城中接旨吧。” 洪承畴说着便转身当先往建武门行去,大道上众官各将纷纷散在两旁,让出正中间的大路给他们一行人。 张若麒这时得着机会凑近张诚身旁,低声耳语道:“方公公带来皇上口谕,要辽东文武出城迎候将军。” 张诚闻言一愣,也是轻着声问道:“哪一位方公公?” “司礼监的方正化公公,也是皇上身边的近人,可不敢得罪。” 张若麒生怕张诚不知深浅,得罪了皇帝跟前的近人,忙在他耳边轻声介绍起这一位方公公来。 ………… 方正化,山东人氏,天启年间入宫,后一直随侍在崇祯皇帝身边,向来谨小慎微,并不是飞扬跋扈之人,又写得一手好字,近几年才被选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 其实,此刻的张若麒与张诚都不知道,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方正化,却还是一位对大明忠心耿耿之人。 历史上,在崇祯十五年的冬天,鞑虏第五次入寇大明畿辅之时,这位方正化受命总监保定地方军务,有保全城池之功。 而在崇祯十七年二月时,更是在流寇逼近京畿之际,再次受命出镇,当时他顿首相辞,崇祯皇帝却是不许。 继而,方正化又顿首言道:“奴此行万无能为,不过一死报主恩尔。” 崇祯皇帝虽觉无奈,但仍是含泪将他遣往真定府监军,而方正化到达后即与同知邵宗元等登陴共守其城。 史载,时但有前来请示诸事者,方正化只言:“我方寸已乱,诸公好为之。” 他登陴守城直至城陷,仍奋而击杀数十贼,后被众流贼所围,流贼喝问:“若为谁?” 方正化则以厉声喝道:“我总监方公也!” 流贼方攒刀斫杀之,其身边追随之从阉皆奋战而死。 据史书记载,当时内臣殉难者,更有故司礼掌印太监高时明,司礼秉笔太监李凤翔,提督诸监局太监褚宪章、张国元四人。 ………… 不过,这些原本那个真实历史上的记载,在这个已经错乱的时空里还并未发生,众人自然无从得知,而张诚虽是一位破了天荒的后来者,却也是对此一无所知。 但在张诚的记忆中,以及与生俱来的印象之中,似乎并未听到关于这位方正化公公的事迹,在他想来,此人就算不比王承恩那般忠于大明,想必也不会如献城与叫门太监杜勋、杜之秩般无耻。 此刻,张诚听了张若麒的一番介绍,已对这位方公公心生好感。 他悄悄吩咐身后紧紧跟随的中军官张成芳,提前备好答礼,千万莫使得方公公鞍马劳顿,白白来辽东折腾一番。 而在另一边的辽东巡抚邱民仰,也向吴三桂悄悄讲解了为何出城相迎的原由,只见吴三桂的脸上青红白各色不断变化。 他更是不时拿眼角的余光瞄着另一边的张诚,那眼色中透露出一股子十分复杂且诡异的神情,既有艳慕之情,又隐含一股子强大的恨意在其中。 不过,此刻的吴三桂对于张诚,还无法构成任何威胁,而且自打援辽以来,张诚的表现又岂止是可圈可点,那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不惟对战奴贼时,连战连捷,更可以说是大杀四方,奴贼中固山额真战亡于宣府军手下数名,连其豫亲王多铎都被宣府军斩于阵前,吴三桂还有何言? 而且,宣府军更是涉险偷袭奴酋黄台吉,虽未能成功,却也在援辽诸军中成为难以忘却的一段传奇。 就说在锦州城下,面对比吴三桂当面之敌更多的奴贼,也是宣府军暗出奇兵,才配合祖大寿一举逼退围城奴贼,终于解得锦州之围。 对此,吴三桂虽然一万个不甘心,但在其内心之中却也还是服气的!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比咱祖大帅还厉害 在沿路各军将士与松山堡内民众的欢呼声中,张诚跟随在蓟辽总督洪承畴身后,步入松山南面的建武门。 只有辽东巡抚邱民仰与总监军张若麒二人,陪在他与吴三桂身边一同入城,而如兵宪张斗、察院姚恭等诸官,都只能随在张诚等人的身后。 就更别说陈九皋、王朴等一干武将,别管你是哪一镇的总兵大将,在这些个文官面前其实连个屁都算不上。 且不说总督、巡抚这等正儿八经的朝廷疆臣,连兵宪、察院、监道都不会正眼看他们,就说那些通判、粮道、监纪同知等官,在他们跟前也都是自觉高其一等。 当然,这其中也是有些例外的事情存在,就如张诚在他们面前便不会如此,这当然是因为他握有强军在手,更是军功昭著,无论宫里还是朝堂都有后台。 再者,作为一个时空错乱的穿越者,张诚在骨子里就没有对文官的恐惧心理,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里土生土长的武人,既不明白以文制武的可怕之处,也未曾见识过文官的可怕程度。 张诚之所以仍然对一干文官表现出十分的尊重,一是因为入乡随俗的逢场作戏,二是为了掩藏自己的抱负,而最重要的第三点,则是为了拉拢那些底层的文人士子。 毕竟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知道人才对于一个武力集团的重要性,更懂得知识就是力量的道理。 虽然,不排除那些不识字的大兵,就不会成为一个好将军的可能,但即使他们在实战之中锻炼成才,其未来的成就也极其有限。 张诚想要的是能够与他齐头并进的伙伴,而不是知晓的打杀的纯粹武将,当然对于这样的忠诚将领,他其实也并不反感,恰恰是有这样的武将存在,才能保证他的根基稳如泰山。 但除此之外,张诚更需要有人能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整理案牍文书,为他治理地方民政事务,为他统管钱粮军资等诸般杂事。 所以,他才在军中、在治下极力推行识字班,尤其是在军中更规定甲长以上军职,必须要达到一定的识字量,为的就是培养忠诚于自己的人才,能文能武的人才。 但就算他们识得千字,甚至识得了数千字,但能够真正开窍,能够进而掌握治理天下方法窍门者,仍然是少之又少。 而张诚却又等不得他们慢慢成长,因此他才需要尽力去拉拢这个时代的文人士子,尤其是那些处于底层的落寞文人士子。 他们既有真才实学,又与这个时代的上层建筑毫无瓜葛,且个个都有着想通过学识改变自己命运的奢望。 张诚正是想要通过拉拢他们,来逐渐壮大自己的根基和班底,最终再利用他们取代居于上位,却又尸位素餐的那些高官显族。 他想以此来完成社会改造,为新帝国更新气象,用一批朝气蓬勃的新生贵族阶层,来带动帝国走向新的辉煌。 当然,对于那些拥有强大既得利益的顽固派,张诚并不是要一棒子全部打倒,他会拉拢一批识相的,打倒一批顽固的,震慑一批观望的。 如此便足矣使自己未来的脚步,有如快马加鞭,顺利完成胸中的一腔抱负! ………… 其实,张诚在心中也是知道,这种方法并不能彻底完成真正的社会结构调整,数百年、甚至百多年后,又将会形成新的既得利益集团,而社会阶层也会随之再次固化。 张诚对于这一切自然也是十分清楚,但纵观古今各个朝代更替的历史,除了一如既往的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之外,又有哪一次最后不是那些世家大族得利? 毕竟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世界里,普通百姓眼中只能看得到地方士绅,所以历史上的诸多成功者,也正是因为团结了广大的底层士绅,才得以取得最后的辉煌。 无一例外,张诚也选择了这个成功的捷径,他之所以如此抉择,倒并不是因为惧怕乡绅氏族的力量,而是要团结底层士绅来打倒上层士绅。 借此,来为帝国注入新鲜血液,改变帝国已经僵化的政治体制,为这个迟暮的帝国打上一剂强心针,使之成为具有冒险与扩张精神的强盛帝国。 毕竟现在这个时代,还不具备进行整个社会阶层改造的条件,如果强行照搬后世那种社会改造形式的话。 先不说这样子做起来是否能够取得成功,单就说因此而引发的社会变革,必然超过以往任何一次朝代更替,也将使得普通百姓无所适从,而引起极大的社会动乱。 有理由相信这样的社会变革,在掌控底层话语权的士绅抵制之下,必将引起极大的社会恐慌,进而在大士绅阶层的全力反击中,宣告失败。 作为一个见过世面的后来者,张诚清楚地知道什么叫作“因势利导”和“循序渐进”,他不会生搬硬套后世那些社会改造的方法与方式,因为那与这个还不具备彻底变革的社会基础。 任何社会变革的方式并没有什么高低上下之分,只有与当前社会进程是否相一致的问题,只要是与当前社会相匹配的变革方式,那就是最正确的。 张诚就十分坚定地认为,在现今这一历史时期,仍然未能摆脱士绅阶层对于底层民众的影响,毕竟识字之人不多,朝廷政令在许多时候都要依靠士绅们来帮助传达,并带领地方百姓完成。 久而久之,便即形成一个个地方上的“土皇帝”,他们几乎完全把控了地方上的一切资源,甚至连朝廷委派的县令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其实,在明朝初年的时候,就因为前代元朝对基础行政的管理十分粗放,地方上存在着各种利益小团体,致使中央的命令很难下达到地方,朝廷政令执行的难度极高。 所以他就对于县以下的组织形式进行了调整,他以一百户为一个统计单位,称作“里”,又将其中每十户编成一个“甲”,并从中选出一户充为“甲首”,作为这十户的管理者。 接着再从中选出一名“里长”,负责管理下面的十个“甲首”,这个里长便直接向县衙负责,他的主要任务就是代表朝廷征缴税粮,派发劳役,再有审断民间是非官司。 朱元璋设计的这个制度最关键部分,就是无论“甲首”还是“里长”,既不是朝廷官府指派,也不是从基层直接选出,而是实行的轮换制。 就是在这一百户人家之中,按照其需要向朝廷交纳丁粮多寡先行排出次序,由其中排在前十名的人家轮流来担任“里长”,每户的任期为一年,“管摄一里之事”。 而在每甲中也是依据需交纳丁粮多寡,选出一人担任“甲首”,他们的任期也是一年。 在此前,催交税赋等庶务都是由当地的富户、乡绅们来完成,这样就容易使某一个家族在地方上做大做强,从而产生地方“土皇帝”。 但现在朱元璋设计的这个里甲制,则是实行的“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方式,十名丁粮多者都有机会掌握这个权力,小小的一里可谓是“诸侯蜂起”,自然就可以避免一家独大,最终尾大不掉。 这就好比是切蛋糕一般,原来“刀”始终是掌握在一个人手里,大家就都得听他的,他的权力自然最大,久而久之,大家都习以为常,自然就会绝对听命于他。 可现在的情况则是好几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刀,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上去切一下,那么原来专门负责切蛋糕的那个人的权威,自然是大不如前。 而且,互相竞争自然会引出互相监督,互相限制的情况发生,所以就极大地避免了一家独大的情况发生。 这个制度的精髓在于,将朝廷官府的权利让渡给基层里甲的同时,又做了进一步的细分,进而保证权力不会一直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 这招看似让基层治理上更分散,但实际上却因为“群龙无首”的情况,进一步削弱了基层士绅们对中央的力量,反而增强了中央朝廷的权威。 其实,所谓的“皇权不下乡”,并不是说皇权管不到最底层的百姓,而是说皇权有没有必要管到最下面的一层,或者说值不值得耗费更大的人力物力去做这件事。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因为,如果把皇权彻底延伸到社会底层的每一个角落,势必会产生极其巨大的管理成本,以大明这种体量的国家为例,作为主政者就必须要考虑一个“成本和收益”的问题。 再者而言,代表皇帝来实施朝廷官府权力的官吏,难免会与地方势力产生某种勾连,从而形成对抗中央朝廷的利益集团。 所以,“皇权不下乡”这个问题,不能简单以“下乡”或者“不下乡”而论。 它实际上不是一个“是与否”的问题,而是一个程度上的问题,它探讨的是中央让渡给了地方多少自治权。 在这一点上,历朝历代的程度都各有不同,让渡少的如秦朝,会使中央付出巨大的管理成本,基层也在皇权的威势下疲于奔命;而让渡多的如汉朝,则容易使地方坐大,形成对抗皇权的利益集团。 按照目前大明的制度形式,其实还是很能适应现在社会发展进程的,只不过随着阶层的固化,既得利益集团逐渐开始掌控地方,这种情况在王朝末世尤其明显。 张诚所想的就是将现在的利益集团打掉,利用新生的勋贵集团来重新分配社会资源,从而使王朝得以延续。 并为这个王朝注入冒险与扩张精神,使之能够保持与世界的接触,在历史的洪流中走出不一样的天地,成为世界民族之林中的佼佼者。 至于这个王朝的未来会否成为世界一哥,却并不是他现在所能想像出来的事情! ………… 周围的人们纷纷议论起来,走在总督洪承畴身后的是哪位将军,竟然能劳动邱抚台亲自陪同。 他们对于吴三桂自然较为熟识,很快便有人认了出来,纷纷议论道:“看,是宁远吴将军,那可是咱祖大帅的外甥,是洪总督的学生……” “那边的是哪一位总兵,看上去似乎比吴将军还年少英俊些……” “听说宣府军屡建奇功,先是杀了鞑子豫亲王多铎,前时又杀退鞑子解了锦州之围,那个莫非是宣府总兵官不成?” “对,定是宣府张总兵无疑,听说这位张大帅前些年就杀过鞑子,就是大贝勒代善的两个儿子……” “是嘞……是嘞……就是玛瞻跟岳托这两个鞑子,也是被宣府张大帅给杀死的,了不得……真了不得嘞……” “这么说……岂不是比咱们祖大帅还要厉害了……才这么点岁数……就有如此大功……我滴乖乖啊……” 听着周围人群中传来的议论之声,吴三桂初时还不以为意,可越听就越觉得不是滋味,不由暗恨自己为何要在来时的路上遇到张诚这厮。 众人进了建武门后一路前行,很快就来到松山堡内靠北面的总督行辕所在,这里处处挂红结彩,一派喜庆的气氛。 行辕大堂内已经摆好了香炉、案台诸物,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正陪着另一位公公,坐在左侧太师椅中闲聊品茶。 张诚跟随在总督洪承畴身后,他悄悄抬眼向上望去,只见那位方正化公公与王承恩一般,都是面白无须,可能是保养得好的原因,竟看不出其年岁几何? 不过,估摸着应是在四十岁上下的年岁,方正化的脸型略显圆润,透着一脸的红光,气色很是不错,坐在那里倒是透出几分儒雅。 随着诸官众将纷纷进入大堂内,王承恩便对方正化说道:“人已到齐,方公公可以宣读圣旨了。” 方正化似乎对王承恩十分尊敬,他略表谦逊地笑着道:“有王公在此,怎能轮到咱家宣读圣旨,还请王公开贵口宣旨才是。”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永宁伯 松山堡蓟辽总督行辕的大堂内,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与方正化二人,在一番互相谦让之下,共同起身走向上首香案前。 王承恩虽然在崇祯皇帝跟前比方正化得宠,但他却十分的谨小慎微,认为今次是方正化奉命前来辽东传旨,便该由他来负责宣读。 方正化虽然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但却与提督东厂的王承恩不可比拟,他无奈之下只得拉着王承恩一起宣读圣旨。 “洪督臣,接旨吧!”方正化十分尖细的嗓音对着下首的蓟辽总督洪承畴等人说道。 一阵甲叶碰撞的声音传来,满堂文武瞬间便即跪倒在大堂之内,上至蓟辽总督洪承畴与抚台邱民仰,下至各镇总兵官,无不俯首帖耳,跪立当场。 行辕内,一张巨大的香案立在上首正中间,上面燃着香炉,摆放好了各着供品,司礼监秉笔太监方正化头戴嵌金三山帽,身着簇锦袍服,一根玲珑玉带系在腰间,极为抢眼。 只见他左手擎着一个黄绫暗龙的封套,与王承恩一同站立在香案之后,四名面容很是清秀的小太监侧立在他的身后,两边还各有八名京营中的精骑将士。 他们一个个盔甲明亮,打着一水的大红斗篷,从外表上看去个个都是精神抖擞,显得威风八面,即使是与宣府镇最勇猛的战士相比,也不遑多让。 方正化见洪承畴等诸人都已准备妥当,就用尖细的嗓音喝着:“圣旨到,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蓟辽军务洪承畴,宣府镇总兵官、镇朔将军张诚……接旨……” 蓟辽总督洪承畴立刻双膝跪地,将头伏在地面之上,十分恭谨地说道:“臣洪承畴恭祝皇上圣体安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辽东巡抚邱民仰、总监军张若麒二人也俯身下拜,接着便是宣府总兵张诚、宁远总兵吴三桂,再后才是辽东诸官与援辽诸将。 待总督行辕大堂内的诸官各将全都跪好后,他们又再一次齐声唱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正化这时才从身旁小太监手中,接过那个长方形的锦盒,褪去绸缎包裹后从中取出一个卷轴,缓缓展开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人为纲常之宗,必彰驱奴卫国之义。 时惟钦崇乎天道,所以允协乎舆情。今天理未冺,鞑虏虽凶焰素张,然恶贯巳盈,天理人心,昭昭不可掩也。 今有洪承畴督师蓟辽,驱除虏贼,解除锦围,又有宣府总兵张诚,督兵援辽,连战连捷,斩杀奴王,壮我军势,扬我国威,更以一军独进,首解锦围,兹当大加升秩。” 方正化这时面色一正,继续读道:“督师洪承畴者,功勋卓著,加其少保兼太子太保,赐蟒服束带,锦绶纻丝。又内帑银五万金,红丝表里各八百匹,以使奖功之用,钦哉!……” 洪承畴跪伏于地上,膝行向前,哽咽着拜道:“臣洪承畴谢陛下隆恩……” 他谢恩后就已是泣不成声,洪承畴的幕僚李嵩、谢四新等人也是同样激动无比,就连辽东巡抚邱民仰、总监军张若麒等诸官,也都是羡慕不已。 崇祯七年的十二月时,崇祯皇帝撤掉围剿流贼失败的陈奇瑜,仍以洪承畴为三边总督,又以功加其为太子太保、领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成为大明朝廷镇压流贼的最主要军事统帅。 而今,他又凭辽东败奴之功,得以晋升少保兼太子太保,这是何等的荣耀? 少保与太子太保一般虽然只是虚衔,但却代表着无上荣光,要知道在大明朝廷可是鲜有人能活着受此荣勋。 太子太保与太子太师、太子太傅三职合称为“大明三师”,虽都是从一品的官衔,但却是太子东宫的辅臣,乃是当今皇帝未太子所特别拣选的治世能臣。 虽然后来“太子三师”全部改为虚衔,已经与辅导太子的职责无关,但却也成为了文臣武将荣耀的象征。 而少保虽然也是从一品的官阶,可少保却是与少师、少傅合称为大明“三孤”,负责协助皇帝处理重要国事政务,职位至重。 可与“太子三师”一样,自宣德、正统年间以后,大明三孤也逐渐成为了虚衔荣勋,多为奖励勋戚文武大臣的加官、赠官之用。 而少保与太子太保的区别也就在于,一个是太子东宫的辅臣属官,而另一个却是当今皇帝的属臣,这其中自然就区别大了。 就如曾经官至左都督的一代大明军神戚继光,不也是先因功被封为太子太保,而后又进封为少保兼太子太保,所以戚继光也多被称为戚少保。 方正化的圣旨还未宣读完毕,可容不得洪承畴在这里耽搁,他尖细的嗓音唱道:“洪督臣快些接旨吧。” 洪承畴闻言才如梦初醒般抬手,颤颤巍巍地接过了圣旨,方正化又尖着嗓子轻声道:“快些扶老先生起来吧。” 幕僚谢四新忙起身上前搀着洪承畴站了起来,几名小太监捧着一个个精美的托盘,上面是各样御赐之物,李嵩等几名幕僚走来代为收下。 随后,作为天使的方正化正了正衣襟,才又高声喝道:“宣府镇总兵官、镇朔将军张诚接旨。” 张诚原本就跪在蓟辽总督洪承畴的身后,他也如洪承畴那般,膝行向前,伏地拜道:“臣,张诚接旨!” 方正化似乎对张诚很是在意,他并未直接宣读手中的圣旨,而是对着张诚看了又看后,这才从另一个黄绫暗龙的封套中,又取出一封圣旨宣读起来。 张诚跪伏在香案前的地上,心中虽知自己才是今日圣旨封赏的重点,但是对于当今皇上究竟会如何封赏自己,却也猜测不出。 按理,自己现在已经是宣府镇总兵官,还能如何封赏?在他想来,无非是一些虚衔、追封、遗赠之类罢了,可是他听着听着就发觉有些不对。 张诚越听越是心头震撼不已,崇祯皇帝对自己的赏赐之厚,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式赖师武臣力;及海宇宁谧,振旅班师,休息士卒,班赏功臣…… 镇朔将军张诚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前有勤王功,斩奴酋至亲玛瞻、岳托于阵前;后有援剿河南,救福藩世子,败闯逆,救开封之功绩; 今率师援辽,连战连捷,斩级数千枚,大振军心士气,壮我国朝威势,更斩虏贼伪王多铎于阵前,击杀奴贼固山额真以下军将数十,斩获旗鼓军甲无算。 ……两厥奴王之功至伟,实亘古未有之功,又获解锦围首功第一,大张我朝国威于外,不惟忠勇可嘉,更‘冠绝三军’…… 朕何吝封赏,立擢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挂‘镇朔大将军’印,初授骠骑将军,武勋上护军,仍驻节宣府,实领宣府镇总兵官事。 赐其军号曰勇毅,赐其营号曰威远,赐其爵曰永宁伯,给诰券,赐铁券,食禄一千石。荫一子 其部余下立功人等,待兵部核验,再行叙功升赏。” 挂“镇朔大将军”印,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是何等的荣耀? 如宣府镇北路赤城堡西南隅的静宁寺,就被改作昌平侯杨公祠,供奉着大明奉天翊卫宣力武臣杨颖国武襄公的灵位。 杨颖国武襄公,便是大明早期著名战将杨洪,生于洪武年间,永乐元年世袭父职为百户令,远戍开平。 此后,他便开始追随明成祖朱棣北伐,长年守备边关。正统元年时因功升任游击将军,旋即进升都指挥佥事。 继而于正统九年进官左都督,正统十三年开始佩镇朔将军印、充总兵官,镇守宣府。 杨洪在边地镇守征战四十余年,向以敢战、善战至大将,声震南北,迤北诸部对他十分畏惧,称其为“杨王“。 代宗即位后,杨洪因功被封为昌平伯,此后又在北京保卫战胜利之后,进封为侯爵,英宗被迎回后,杨洪获授“奉天翊卫宣力武臣“,并赐世券。 景泰二年,杨洪更是佩镇朔大将军印,仍然镇守宣府,他以盈满为惧,上疏乞休,代宗不允。其后因病返京,不久逝世,享年七十一岁。 他死后获赠颖国公,谥号“武襄“,因此世人多尊称其杨颖国武襄公。 可是,杨洪在边关镇守征战四十余年,才因功获封“昌平伯”,并获授佩“镇朔大将军”印,但是张诚如今从军才近十年,显功于君前也只这三、四年间。 便得到当今皇上御赐军号、营号、更得挂“镇朔大将军”印,这是何等了不得的荣耀? 而至于加封张诚为“宁远伯”的爵位,那可就更加的不得了! 话说,自从周朝时代起,中国就有了公、侯、伯、子、男等的五等爵位制度,后世的西方贵族制,也不过按照古代中国的爵位翻译过来罢了。 只不过,因为后世的西人国家势力强盛,所以世人反而对于西方的爵位制度更为了解,却逐渐忘记了自家老祖宗的规矩与传承。 五等爵位制千年不变,到了明朝时候,才又革除了子、男这两级爵位,只保留了公、侯、伯三等,并进一步规定“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亦是非特旨不得予。 明朝的爵位更细分为两种,一是只授终身,即不得世袭的爵位;二是可以世袭的爵位,“世与不世,以军功大小而定,均给诰券”。 在大明除有因军功而封爵者外,可得爵号的还有曲阜孔子后裔衍圣公及驸马都尉、外戚等,属于是因恩泽而受封,但他们就只是给诰,而不给券。 同时,大明的公、侯、伯爵与前朝还有一些不同之处,就是明朝的公、侯、伯都只有爵号和食禄,而并无实际的封邑存在。 而张诚这个可是实打实的因军功而得爵,他的铁券上就赫然写着“永宁伯,岁禄一千石,子孙不袭,恕免二死,子免一死。”字样。 这说明张诚的“永宁伯”是非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封爵,只有他在世时才算是伯爵,子孙不得承袭继承,但饶是如此那也风光无限。 张诚不觉心头一阵恍惚,这一切来的似乎有些突然,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才四年多的时间,就从一个小小千户官,一跃而成大明的永宁伯,更是佩镇朔大将军印的宣府总兵官。 这可是旁人一辈子努力奋斗,都不可能得到的荣耀,他亦不能免俗,激动的心情一时难以抑制,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不已。 大堂内各人也尽是呆愣在了当场,其中陈九皋、王朴、李辅明等人是既惊且喜,惊的是皇上对张诚的封赏竟如此之厚重,喜的则是自己向张诚靠拢,果然不错! 而吴三桂、曹变蛟、王廷臣、唐通、祖大弼、符应崇、祖大乐等一干总兵副将,也是个个兴奋不已,他们虽然嫉妒,但还是为张诚封伯一事感到高兴。 毕竟,大家同属武人的出身,虽然眼看张诚又是封伯,又是佩镇朔大将军印,各人皆羡慕嫉妒恨,几样心情复杂交织在一起。 但也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毕竟在大明已有多年未见武人,因功封伯,而今张诚能够因军功封伯,怎能不叫他们也燃起希望? 吴三桂的神情就十分复杂,羡慕与嫉妒交织,也透出一股期望之情,当然更多的还是高兴,他以为今日张诚能因功封伯,来日他吴三桂也未尝不能! 而监道王之桢与密云总兵唐通等人,就铁青着脸,心头又是惶恐,又是嫉恨,这不公平啊,张诚这巧运的匹夫,怎么就封伯了? 天地良心,真的是不公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诚跪伏于地,他高声谢过了皇恩浩荡,又接过圣旨,交给过来的张成芳等人,再有诰券,他是因功封伯,所以既有诰、又有券。 券是铁制,到了明朝时候上面的字,都是用金粉来填写,所以也称作“金书铁券”。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永宁伯好自为之,莫负了朕 除了爵位、将军封号等封赏之外,崇祯皇上还赐给「永宁伯」张诚蟒袍玉带,那蟒服上可是有五爪龙纹,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极为相似。 能获赐蟒服玉带,可又是一个极大的荣宠,曾经照拂过张诚的卢象升、杨嗣昌等人,便有获赐过蟒服,如今的蓟辽总督洪承畴也刚刚又获赐了一件。 但如当今大明朝廷上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就一直未曾获赐此物,向来为他的一大遗憾。 崇祯皇帝此举,代表着宣府总兵张诚在其心中的地位,已经与洪承畴几乎持平。 此外,又有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官服,以及玉制腰牌等诸物,这腰牌乃是象牙精玉所制,为最高等的仁字号,上刻有独龙蟠云纹饰,向为公、侯、伯等有爵位之人才能佩用。 当初,张诚才穿越而来之际,尚为自己的未来发愁不已,怎能想到自己会有今日之荣光? 短短数年间,他便由一个在宣府都不起眼的千户,进而成为宣府镇总兵官,更是挂了镇朔大将军印,还被当今皇上封为伯爵。 张诚这边一一接过崇祯皇帝御赐封赏的诸般物品,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退到了一旁,张成芳与张明远二人领着十余名义子护军,个个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满脸皆是兴奋之色。 前来宣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方正化,接着又取出一封圣旨,却是对宁远团练总兵官吴三桂的封赏。 吴三桂如愿以偿的成为辽东总兵,挂「征虏将军」印,升为从一品的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初授正二品的骠骑将军散阶,以及正二品的上护军武勋,更荫一子世锦衣百户。 其他诸般赏赐如盔甲、宝剑、御马等物,皆与张诚几近相同,所差只是体现在数量上而已,不过也是相差无几。 虽然升任辽东镇总兵官成为名副其实的「征虏将军」,且其他品级、散阶、武勋等等均与张诚无异,可吴三桂的心里还是感到一阵低落。 毕竟,他在辽东地方上一向自负甚高,暗中早把自己当成了祖家、吴家的未来之主,将自己比作辽东大帅祖大寿的继承人。 而今,一场松锦大战下来让他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上有天,知道了在辽镇之外,还有一个叫张诚的人,竟然比他更为优秀。 一个是「征虏将军」,一个是「镇朔大将军」,虽然看上去似乎只是差了一个「大」字,然去含金量却不知相去几百里? 更何况,张诚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这就已经是堂堂伯爵之尊,想想在宁远城中把酒言欢之时,怎会想到张诚今日之成就,竟使自己望尘莫及。 吴三桂一边俯首谢恩,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选择与张诚作对为敌,现在看来当初与其合作是多么的明智。 念及此处,不由又想起正在锦州城中养伤的祖大寿,更是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啊!」…. 他接过赏赐的袍服腰牌,盔甲宝剑等等诸物后,便即与张诚一般退往一旁。 接着就是对诸官众将的赏赐,从巡抚邱民仰往下各官皆有封赏,只是各人军功都暂且记下,人事调整还要待辽东战局稳定后才能开始。 最为开心的自然是总监军张若麒,他初入辽东之时,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可后来由于洪承畴的持重态度,以及张诚的处处掣肘,也使他渐感疲惫。 然自从逐渐靠拢向张诚那一边之后,一切竟瞬间豁然开朗起来,如今虽然还未有加官晋级的封赏下来,但此番凯旋回京后,好处也是注定少不了。 说不定自己甚至能升作兵部侍郎,也未尝不可。 在后边跪伏谢恩的军前赞画马绍愉,虽也在心中高兴,毕竟辽东兵事顺利大家都有功劳,欢喜在所难免,但是他的眉宇间似乎深 藏一股不甘。 马绍愉始终搞不明白一件事,大明官军何时变得如此厉害? 竟能与***杀得旗鼓相当,虽说也是损兵折将的伤亡惨重,但无论怎么说总也是成功解得锦州之围。 可如此一来,自己此番入辽的任务却也是不能完成了,虽有些许军功在身,但马绍愉仍觉未能将本兵的命令完成好,心中仍觉多少有些不安。 而另一边众位总兵大将也是各有封赏,如京营总兵陈九皋、副将符应崇,大同总兵王朴等总兵副将自然是少不得升职加衔,赐下盔甲宝剑等物。 而蓟辽各镇却借此进行了一番调整,毕竟如蓟镇总兵白广恩战亡,吴三桂出任辽东总兵官,这人事上自然少不得要有一些变动。 原辽东总兵刘肇基为了给吴三桂腾地方,被调任蓟镇总兵官; 东协总兵曹变蛟,调到了山海镇任总兵官; 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则调任宁远协守总兵官; 辽东副将祖大弼,由副将升任锦州镇守总兵官; 辽东副将祖大乐,也因功升任松山协守总兵官,以加强锦州的守备力量; 镇标营副将陈仲才,也因功升任前屯卫总兵官,接替王廷臣; 而密云总兵唐通,在这一场松锦大战中自然是功大于过,虽未调任别处,却也是少不得一些封赏; 再有如原山海关总兵马科,虽然他在松锦之战中功过相抵,但是所部兵马损失惨重,所以洪承畴安排他与曹变蛟互换,以便恢复麾下军力。 蓟辽各镇总兵的这一轮调动,虽然大多都是升职,表明上看是皆大欢喜,但有心人却也看出洪承畴对辽东镇的新布局。 他这次良机将安排在最重要的关口山海镇,又将王廷臣调到宁远接替吴三桂,更是将自己的亲将陈仲才提携到前屯卫这一重要位置上。 可以说,吴三桂和祖家的势力,已经逐渐被他挤压到了宁远至锦州的前线地带,而宁远至山海关这一线,几乎全是洪承畴的亲信部将掌控。…. 虽然,吴三桂与祖大寿二人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们一个羽翼未丰,还要依靠洪承畴的提携,而另一个此刻正重创卧床,不知能否挺过鬼门关,自然也是有心无力。 此外,中协分练总兵左光先虽无大功,但是固守五道岭无失,也是有功无过,因此得以尽赎前罪,复任总兵之职。 山西总兵李辅明也是如此,其实细算下来,他的功劳可是不小,因此非但得以官复原职,更是获得了许多赏赐,这也使得他对张诚更为敬佩,大有真心投靠之意。 更何况,张诚如此年轻就得以因功封伯,以后的前程更是不可限量,他预感到张诚将来必能成为自己的靠山,更觉得反正都是要投靠于他,下手自然越早越是得力。 李辅明暗自下定决心,此间事毕,便去张诚下榻所在表明心意,以免迟了,反被以为自己心意不诚。 随着圣旨一一宣读完毕,各将纷纷谢恩,将御赐各物交由麾下亲将亲兵,便在大堂内互相道喜祝贺起来。 众人的焦点自然都集中在了张诚的身上,即使如监道王之桢、总兵马科这等对他颇有意见之人,此刻也不敢再有所表露。 张诚只是与他们略微敷衍一番,便即告一声罪往上首行去,向前来辽东宣旨的方正化公公表示谢意,他十分恭谨地施礼道:「张诚拜见方公公。方公公不远千里,前来辽东宣旨,路途车马劳顿,真是辛苦啦。」 方正化仔细看着张诚,片刻后,转头与王承恩互望一眼,这才对张诚说道:「永宁伯果是年少英杰,若非今日亲见,咱家还以为永宁伯是一员老将哩。」 张诚笑着说道:「方公公谬赞,张诚真不敢 当。」 方正化这时却是面色一正,十分威严地说道:「永宁伯,皇爷还有几句口谕,请伯爷接旨吧。」 「又来……?」 张诚不由一愣,心中暗自骂了一声,这小皇帝可真是爱传口谕,怎么好像每一次都有口谕给自己,咋就不见他传口谕给旁人。 他心中虽有此想,然却不敢说于众人听。 只能依着方正化的意思,跪下接旨,只听方正化学着崇祯皇帝的语气说道:「永宁伯张诚,尔虽自十一年勤王以来,战功彪炳,然毕竟年齿尚浅,履历不丰。 今封尔大将军,更为永宁伯,朝中诸臣工实多有反对之言,实朕爱你之才,方力排众议,特旨简拔之。 望尔能一如此前,忠勤王事,内剿流寇,外御鞑虏,莫负了朕之期望,但有殊功与国,朕自有封赏。 朕决不负功臣,永宁伯也好自为之,莫负了朕!」 这时,行辕大堂内众人都已静了下来,跪满一地,陪着张诚一起听方正化传达崇祯皇帝的口谕。 方正化停了一会儿,才提高了嗓音继续道:「朕就是要告诉天下,忠勇无畏,为国杀贼者,朕,不吝赏赐!」…. 大堂内的各官将闻听此言,都是齐声高呼:「皇上圣明,皇恩浩荡。」 而张诚在听完崇祯皇帝口谕,心中也是一惊,虽然早知伴君如伴虎,心里也自有准备,但此刻听了这道既示恩于己,又满含威胁的口谕,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这最后的一句,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但那前面的内容可分明是在敲打自己。 他忙跪伏道:「臣定当尽心尽力,忠勤王事,为陛下分忧,决不敢有负皇恩浩荡,请方公公代为回奏陛下,张诚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陛下征战内外,马革裹尸。」 方正化见了张诚的反应,心中也感满意,他点着头说道:「永宁伯快些起身,皇爷的口谕传完了。 咱家也该恭喜永宁伯,为永宁伯贺。」 张诚如今身份不同,别看他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只是从一品的官阶,但永宁伯的爵位那可是超品级别,拥有见官不拜的特权,严格来讲就算蓟辽总督洪承畴见到张诚,都要行拜见礼。 不过,洪承畴毕竟是辽东军事最高统帅,朝廷的封疆重臣,张诚自然也不会要其对自己行拜见礼,但是他也再无须对洪承畴行拜见上官的礼仪。 他与洪承畴、王承恩、方正化几人在上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起来,可把下首诸官众将羡慕的不行。 就属张若麒、吴三桂、王之桢、马科等几人的神情最为复杂,既有一丝羡慕,又隐含了一丝不甘,甚至还有一丝别的意思。 过了片刻,幕僚李嵩来报言酒菜都已经备妥,询问洪承畴是否可以开席。 洪承畴便即笑着询问王承恩与方正化二人的意见,毕竟是援辽各军大胜的庆功宴,他们也不好阻止,相视一眼后,王承恩才缓缓开口道:「驱退奴贼,解得锦围,全赖堂内诸位之功,自当一贺。」 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宽,却听王承恩又开口说道:「只是,奴贼虽已退军,却并未远遁,还要防其回师偷袭我军。 今日酒宴,不易多饮。」 洪承畴与张诚虽均觉王承恩之言在理,不过,见他并未阻止酒宴,心中也就不以为意。 因为,诸位总兵在前来松山行辕之前,也都已将营中事务安排妥帖,何况连日哨查也未曾发现奴贼有调动的痕迹。 就算其有心偷袭,欲图重新合围锦州城,然明军各营均已建起坚固营垒,连城一片,又岂是他们能迅速突破? 只要各营将士能稍抵挡片刻,别处援军便会赶来 支援,又岂惧怕奴贼复来? 此时已近未时末,就算奴贼真的来了,攻不多时,天色便会转入黑夜,他们自然不敢趁夜攻打,待明日清晨各位总兵也都返回自家营中,又何惧奴贼。 不一刻,一张张大方桌便摆了上来,随着督标营亲兵们端来一盘盘精美的菜肴,酒宴也正式开始。 一时间大堂内便扬起一片嘈杂之声,尤其是那些总兵和武将们在酒精的刺激下,更是肆无忌惮的起来。 今日在场各人或多或少都有封赏,而且辽东的这场战事到此也已接近尾声,众人只是都有此预感。 毕竟时近寒冬,如果再过些时日奴贼仍未来攻,恐怕就要等到来年春天才会再有所行动,毕竟酷寒之下攻城,其难度可见一斑。 相比于下首的喧嚣,上首却是极为安静,张诚与洪承畴、王承恩、方正化几人一桌,辽东巡抚邱民仰、总监军张若麒二人也被请了上来。 此外,还有洪承畴的幕僚李嵩、谢四新也在这一桌凑数,正正好八个人围坐一桌,却占据了大堂三分之一的空间。 他们虽也是有说有笑,但却不似下首那般武官们放浪形骸,桌上的中心焦点自然是张诚与洪承畴二人。 就连下首各官诸将,也都纷纷上来给他们二人敬酒不已。 当然,这般武官前时多于于诚有所交集,今日得见张诚封伯,自然少不得前来恭贺一番,顺带着也就恭贺总督洪承畴,指挥有方才能驱退奴贼。 这一番欢宴足足进行了一个时辰还多,至天色见黑后方才结束! 蜗牛非牛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爵帅 当晚,酒宴在戌时中就结束了,可张诚却直到戌时末才从总督行辕内出来,他仰望满天星光,猛地呼出一大口酒气,顿觉胸腹间舒缓了许多。 适才诸官各将散去后,他又被王承恩单独留下继续宴饮,而这一回竟然连总监军张若麒与巡抚邱民仰都未能参与。 宴上只有王承恩、方正化与张诚、洪承畴等四人而已,而宴席的中心内容也不再是为张诚、洪承畴庆功。 三旬酒过后,王承恩提到了一个大家都难以回避,却又不便开口的问题,那就是关于何时可以从辽东撤军? 原来,自打九月间新任三边总督傅宗龙在项城殒命后,保定总督杨文岳因率军先遁,被崇祯皇帝革了本职,暂充为事官,以期戴罪自赎。 杨文岳虽尽力收集散亡兵卒,但也是实力大损,无力再战,便即率所部兵马投奔河南巡抚高名衡,协守开封。 如今闯贼正肆虐豫省大地,无人能治,虽有兵部尚书、督师湖广、河南、四川及长江南北诸军的丁启睿。 然其率领着左良玉等总兵大将,只在光山、商州、固始等地追缴张献忠与革左五营贼众,根本不敢引军北向对战闯贼。 朝廷上虽然颁发诏书任命汪乔年为兵部右侍郎,接替傅宗龙来总督三边军务,进军河南剿贼,但就算兵部檄文一个接一个发来,汪乔年却始终未能出关作战。 究其原因无他,盖因陕西精锐兵马在随傅宗龙出陕后,大多溃败战亡,你让汪乔年一时之间,又去何处弄来这许多兵马? 试问就算朝廷任命他当了三边总督,可手中无有大将可用,无有兵马可调,就算他汪乔年三头六臂,又能如何。 所以,已经是焦头烂额的崇祯皇帝,在听闻辽东战场上成功解得锦围,并连连大捷杀退奴贼的捷报之后,可谓是兴奋非常。 似乎这数月来只有这一个好消息,能让他心中稍感安慰,但与此同时崇祯皇帝也发现哪里有张诚,哪里就会有好消息。 就如前次洛阳城陷、福藩蒙难之时,便是张诚既救了福藩世子,又解了开封之危,更追击闯贼数百里之遥。 而不久之前也是张诚阵斩奴王多铎的消息,使得他精神大为振奋,似乎自打御极以来就没有感觉到如此的畅快。 依着崇祯皇帝的意思,当时就要封张诚为伯爵,却为当朝诸位阁老重臣所阻拦,虽有本兵陈新甲支持他,却又因为不是阁臣而人微言轻,无济于事。 由此可见,虽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大明中期以后的诸位皇帝,却都是很难在没有朝臣支持下,凭自己的意志做出决断。 幸好,这一次辽东再次露布报捷,已然成功驱退奴贼虏骑,解得锦州之围,而首功之人正是频频建功的宣府张诚。 据锦衣卫和东厂的回报,京师已然是全城沸腾,人们奔走相告,大街小巷中尽是谈论此事的民众,而张诚两厥名王岳托、多铎的事迹,也再次成为京师百姓谈论的焦点。 这无疑也给了崇祯皇帝极大的勇气和信心,他暗自告诫自己决不能再被阁臣所阻,一定要大封特赏张诚,不可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正是因为崇祯皇帝的坚持,张诚才能被封为“永宁伯”! 王承恩、方正化在酒宴间不断透露这其中的缘由,自然是想着使张诚感念君恩深厚,好在今后常思上报皇恩之念。 不过,崇祯皇帝还有一道密旨,却是传给留在辽东前线的内监王承恩,要他试探一下蓟辽总督洪承畴,单凭蓟辽各镇官军能否抵挡奴贼? 若是可行,崇祯皇帝想着要调宣大兵马回师,以派往河南援剿闯献等部流贼,尤其是闯贼,已然尾大不掉,其肆虐豫省,大有围攻南阳府的态势。 南阳府,乃是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第二十三个儿子唐王朱柽的封地,其治下领有二州,十一县,距离开封府城有六百八十余里。 永乐年间就在南阳城内建造了规模宏大的唐王府,后来经过数代繁衍,于成化年间又在南阳城内新建造了九座郡王府。 南阳城内可谓是皇亲贵胄云集,整日车水马龙,商业也就随之活跃起来,山、陕、江、浙、川、鄂等地客商纷至沓来。 城中各种商业会馆、公馆也随之兴起,粮食、棉花、生丝、烟草、绸缎、油料、皮毛、木材、药材、铜器、铁器等大量涌入南阳,并经此行销大明各处。 当时的南阳城可谓是百业俱兴,无论建筑、园林、绘画、雕塑、书法等等方面,都有长足的发展。 可谁又想到,就是这样一座人口众多,经贸繁荣至极的大城,却即将覆灭于闯贼之手,不止是唐王一家蒙难,就是城中百姓也将再无宁日。 而崇祯皇帝也正是出于对南阳,乃至对河南全境的担忧,才急于调张诚的宣大兵马回师,以前往河南援剿闯逆。 酒宴中,蓟辽总督洪承畴对此却并未表露出明确的意见,他一会儿言辽东战事至关重要,奴贼虽暂时退却,但难保其不会再来。 可转而就言流寇肆虐豫省,南阳唐藩危急,却也不可不顾,他不提宣大援辽兵马可否撤回,只言应急调丁启睿、汪乔年相约共进豫省,同期剿贼。 其实,王承恩借着今日酒宴也只是试探而已,毕竟奴贼十万大军就在锦州左近,随时可以卷土重来,确是不宜这时调宣大军马回师。 ………… 已到了人定时候,张诚才饱含醉意的离开总督行辕。 刺骨的寒风吹在身上,张诚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他裹紧自己的羊毛大氅,在张成芳与张明远的搀扶下,翻身上马,缓缓往自己的住处行去。 这时,策在马上的张诚吹了风,更觉一阵酒意上涌,他虽饮酒不多,不似与自家麾下诸将那般肆意畅饮,但也确实喝了不少。 一阵眩晕的感觉袭来,张诚忙抓紧战马缰绳,并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左右摇晃,以免失去平衡坠落马下,那可就丢脸了。 好在张成芳在前引路,他减速度控制得很好,不缓不急,虽策在马上总有些颠簸,张诚也还能忍受。 很快便来到宣府军在松山城的驻地,这里原就是张诚初到松山时,下榻之所在,后来他一直住在军营中,此处便闲置下来。 然即使如此,仍有一局宣府军步卒驻守此处,张诚还未下马,便见一个亲兵快步奔来,他接住缰绳急急禀道:“大帅,您可回来了,京营陈帅、大同王帅、山西李帅已在此恭候爵爷多时啦。” 张诚还未答话,就见张成芳第一个上前,笑着骂道:“张光你小子可掌掌眼,父帅如今已是镇朔大将军,堂堂‘永宁伯’,以后咱可是要称义父为‘爵帅’啦。” 张光,也是张诚当初收下的三十六个义子之一,他们现在都随在张诚身边充作亲兵使用,待有些历练之后,自会派他们去各营中任职,各凭本事杀出一番前程出来。 他猛地听了张成芳的话后,两只眼睛瞪得溜溜圆,嘴巴也是大开着竟无法合上,愣了足有半柱香时间,他才反应过来。 张光急忙俯身跪拜道:“张光,恭喜义父,贺喜义父。” 他说着便即再次下拜道:“参见‘永宁伯’,拜见爵帅!” 在门前当值的四名中军右部的步卒,这时也走上前来,俯身下拜,大声唤着“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拜见爵帅。” 自此,因为义子张成芳的冒失之言,在宣府军中称张诚大将军的反而不多,麾下各将几乎都以“爵帅”称之。 张诚才步入自己的公馆,就见到听得动静的陈九皋、王朴、李辅明,还有副将符应崇等人自内迎了出来。 陈九皋、王朴与符应崇等人快步出来,满脸都是喜悦之色,也不知是在为张诚感到高兴,还是因为自家得了军功封赏而开心。 山西总兵李辅明毕竟是受过罚、吃过亏的人,行事比前时稳重了许多,他隔着老远便即跪下拜道:“山西总兵李辅明,参见‘永宁伯’!” 经他提醒,陈九皋、王朴等人才想起这事,张诚如今已然是堂堂“永宁伯”,那身份地位比他们这些总兵大将不知高出多少。 于情于理,他们见到张诚都是要屈身下拜,当下陈九皋与王朴等人便即停步不前,便要俯身下拜。 张诚见状急忙快步上前,一把将他们二人托住,急道:“何须多礼,两位哥哥与忠忱何必如此客套。” 他拉起陈九皋与王朴后,又阻止了符应崇的跪拜,这才得空拉起李辅明,对他言道:“老兄长如此,可真是折煞我啦。” 几人见张诚待他们竟如此亲切,毫不做作,不由从心底感到高兴,他们随在张诚身边一路向内堂行去。 王朴等人之所以一直等待张诚,无非是想抱紧“永宁伯”这棵大树,通过援辽以来的几场战事,使得他们明白一个道理。 那就是但只要跟随在张诚身边,就不愁战功,而今张诚步步高升,未来更加不可限量,他们又怎肯舍得放手。 来到内室之后,张诚即命人快去准备些酒菜,他要与几位哥哥畅饮一番…… ………… 接连三日,上门贺喜之人总是络绎不绝,使张诚连出趟门都几乎不得机会。 松山城中一片喜庆,可奴贼那边却始终未见有何动作,随着哨骑陆续回报,这两日里更是发现一队队奴贼从白庙堡中撤走,就连横在女儿河上的那两座浮桥,都被他们放火焚毁了。 “看来奴贼是真的要撤兵?” 总督行辕的一间偏房内,辽东巡抚邱民仰满脸疑问的说着。 洪承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并未答话,倒是他的幕僚李嵩接言道:“永宁伯麾下哨骑素来精强,探查消息也一向十分得力,看样子是不会错了。” 谢四新给身边的邱民仰斟上茶,才道:“学生与李先生的猜想一致,只是现在看来还有待观察,或许数日间便可见分晓。” 他接着又说道:“永宁伯麾下夜不收虽然精强,然督标营与长伯将军麾下哨骑,也并不逊色多少,还有小曹将军营中夜不收,也都探查出奴贼近日来调动频繁。 就连流水堡与大胜堡等处奴贼,也似在向义州撤退,总见其大车不断往北而去。” 邱民仰这时看了洪承畴一眼,开口缓缓说道:“督臣,若证实奴贼确在减兵,王公必会再次催逼宣大援辽兵马回师。” 洪承畴这时才慢慢睁开了双眼,两道精光射出,他的仪容虽一如既往般儒雅,但却自有一股威严之势,使人不敢直视。 “宣大援辽兵马终归是要撤回,就是蓟镇各营兵马也不宜久居松锦之间。” 洪承畴看着邱民仰,又继续道:“长白可知,我十数万大军毕集松锦间,每日所耗钱粮,何其巨大? 前时奴贼攻锦甚烈,朝廷也知锦州不容有失,这才费力筹措粮草,不远万里转运而来。 可自打我师进兵锦州城下,奴贼有所退却后,转运来的粮草,一日不如一日,大有坐吃山空之虑啊。” “唉……” 洪承畴叹息了一声,才又接着说道:“就算没有朝廷和王公的催逼,宣大援辽王师,也断然不可再驻于松山城下。 莫说宣大援辽兵马,就是蓟镇诸营也要调回各自驻地去,否则辽东囤粮,怕是要被他们给吃个精光。 若真是如此,辽镇各城堡又以何来充饥,渡过这个严冬,且来年开春,又哪里来得粮谷种子?” 几人听了洪承畴的话,也是纷纷点头不已,现在辽东的情况也确如洪承畴所言那般,朝廷见锦州之围已解,粮草转运便不再似往日那般积极。 这时,谢四新似乎想起一事,只听他不无担忧地说道:“长伯将军昨日起早便急急奔回锦州,就连祖大弼与祖大乐也随之离去。 莫不是祖帅那边有何变故?”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一将功成万骨枯 大明辽东前锋总兵、征虏前将军祖大寿,在前时出城作战之际,被鞑子的脏箭射中了右侧臂膀,初时并未在意。 但战后便觉不适,虽及时处理了箭疮,却因锦州被围日久,城中医官竟意外死去,致使箭疮未能被彻底处理。 最终导致脏箭之毒侵入了肌肤之中,即使吴三桂请来了宣府军医官施建能,却也因脏箭残毒已经入侵心肺肌脉之内。 他虽凭高超手艺将创口清理干净,但侵入心肺之毒,却只能依靠药石之功,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全凭运气。 若是祖大寿自己的身体素质过硬,再加上药石之力,就有可能将鞑子脏箭所带之毒从体内清除掉。 可若是其身体内的免疫力不足,即使有药石之力辅助,也难以将脏箭之毒彻底清除,终将遭受病痛折磨,直至身死命亡为止。 祖大寿此时已是六十三岁的高龄,就算他一生戎马,身强体健,但毕竟年老力衰,大不如前,即使施建能帮他清创之后,又开了最好的药方,却也未能完全将侵入体内的毒素拔除。 施建能离开锦州之时,祖大寿的状态还是十分精神,可能也是因为箭疮已被完全清理干净,不再瘙痒难耐,这才使得他顿感轻松,为之精神大振。 但是这些都只是表象,毒素已然侵入肌里之内,非是仅靠药石便可驱除,这种情况在大多时候都是看运气。 而祖大寿显然好运都在之前的军事生涯中耗光了,虽然以其现在的身份和实力,无论是什么样的药材都不在话下。 即使是百多年的深山老参,祖大寿的府上也是不缺,甚至可能比皇宫太医院里的存货还多,可却也难以挽回祖大寿的生命。 就在十一月初一日时,祖大寿有如回光返照一般,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好,非但吃了两大碗米粥,还吃了些许肉食,更是饮了三小盅米酒。 不过,自己的身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只有自己才是最清楚的,祖大寿虽然精神状态很好,但他却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 所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出飞骑前往松山堡,召唤吴三桂与祖大弼二人速来锦州,有要事交待他们二人。 吴三桂得信后立即前往总督行辕,他要向洪承畴辞行,并探探洪承畴的口风,是否有何其他的吩咐? 洪承畴却并未对他有何特别的吩咐,只是告诉吴三桂可就此留驻在锦州坐镇,即可就近照顾祖大寿病体,又可防奴贼复来。 ………… 现在总督行辕的偏室内,谢四新将话题转到了祖大寿的身上,李嵩便即接言道:“前时不是听说,当年给‘永宁伯’治疗脏箭之创的那个军医官,被长伯请去锦州了嘛?” “这位施医官我曾有幸得见,其于医学上的造诣确实不凡。” 谢四新摇头晃脑地接着又道:“可惜子政先生现下不在此处,若不然凭其一生戎马经历,见过无数大战,更是什么样的箭疮未有见过,倒是可以为我等解惑。” 抚台邱民仰这时也接言道:“是啊,子政先生自从京师返回后,便一直在宁远养病,不知可是见好些了?” 李嵩接言道:“政翁前日还有书信过来,其在信中言‘身已无恙,宁远事务稍加料理,不日便可来松山,与吾等相会’。” 他接着又继续道:“政翁还在信中建言督臣,正可借祖帅箭疮未愈之机,使长伯将军以辽东总兵之名,留驻锦州坐镇指挥。 如此,既以为祖帅分担军务之名,而使长伯得以掌控锦州军马之实,为将来督臣整肃辽东军事打下基础。” 邱民仰抚须言道:“刘先生与我等想在了一处。” 他接着继续说道:“如今,小曹将军在山海关,王将军驻守宁远,而陈仲才又屯兵前屯卫,辽东半壁已尽在督臣掌控。 正是着手打压辽东将门,整肃辽东军事的最好时刻。” 谢四新看了总督洪承畴一眼,只见虽然他仍如往日那般慈眉善目的神情,却是儒雅之中自有一股威严的仪态。 见洪承畴并无要开口的意思,谢四新便即说道:“现下奴贼未退,首要之务,还是如何防范奴贼复来,切不可因小而失大。 至于辽东之未来,待奴贼真的退去后,自有大把时间来安排布局,又何必急在一时,反被人诬我‘吃相难看’?” 邱民仰莞尔一笑,道:“确是本抚心急了些。” 李嵩也是笑笑,却并未多言此事,而是转头向总督洪承畴看去,开口说道:“督臣,是否派员往锦州城中,探望祖帅一番,也好是以爱湖之心?” 洪承畴闻言显出一丝笑意,道:“这是自然,祖帅乃国之柱石,四世元戎之家,为我国朝守边二百余载,功勋卓著,既是本督亲往慰劳,亦不为过。 只是本督军务繁杂,又值辽东军事关键之时,却是难以走开,不能亲往锦州慰劳祖帅,心中实感不安。” 他说到这里就将目光转向了谢四新,对他言道:“谢先生,还请你代我走一趟锦州,替本督略表慰劳之心。” 谢四新眼睛一转,便知洪承畴话中之意,当下接言道:“请督臣放心,学生这就下去准备,天黑前便可赶至锦州。必定将督臣对祖帅爱护之心,一字不差地传给祖帅。” 洪承畴点了点头,又对他说道:“上好的药材,带上一些,尤其是最好的山参,也带上两棵给祖帅。” 他接着又对谢四新嘱咐道:“过小凌河的时候,到永宁伯军中看一看,也代本督慰劳一番宣府的将士们。” “是。学生省得啦。”谢四新答着。 李嵩这时又开口问道:“督臣,方正化公公一直催促着要宣大军马回师,此事可如何办?” 洪承畴还未接言说话,巡抚邱民仰却先开口道:“奴贼大有退兵之意,且此时已近严冬,日渐寒冷,我想锦州暂时应再无大的战事。 何况锦州城下,已有长伯将军的万余宁远精锐驻守,就算奴贼复来,一时也未见得就能讨了便宜去。 再有小曹将军与王总兵、陈总兵等部就驻在松锦之间,亦可随时进兵锦州城下,何惧奴贼复来?” 邱民仰边说边看着洪承畴,见他并未有所阻止,才继续道:“宣大三镇虽有近三万余兵马,然其若是现下就回师而去,于辽东战事却是影响不大。” 李嵩听了邱民仰之言,似乎有些别的想法,但他也只是张了张嘴,那一番话语却并未直接就说出口来。 但他的小动作却未能逃脱洪承畴的眼,只听洪承畴向他问道:“镇中先生,有话但讲就是。” 李嵩这才向着巡抚邱民仰抱一抱拳,道:“邱抚台所言确为不虚,宣大军马此时撤回,于辽东军事影响不大,奴贼新败,再加天气日益酷寒,谅其也不会再次大举来攻。 然学生浅以为,与其使宣大军马立刻撤回,反不如将其调往宁远驻扎,再分批回师为好!” 邱民仰闻言陷入了沉思之中,蓟辽总督洪承畴也在一旁不住抚须点首不已,片刻后,才说道:“可调王廷臣所部兵马,接替永宁伯驻守小凌河畔,余者各部暂屯于松、杏、高桥之间即可。” “督臣明鉴!” ………… 大明永宁伯、宣府总兵、镇朔大将军张诚,正站立在小凌河北岸的一处土丘上,望着河岸边一队队精悍的宣府军将士,心中无限遐思。 自己率领宣北一万九千英勇的将士,出师援辽,数番大战下来,虽是连战连捷,更斩杀奴贼豫亲王多铎以下十余员高级武将。 但自己带出来的近两万忠勇将士,却也战死近两千余众,负伤的将士更是多达三千余人,他们中间怕是又有近千人要因伤退伍。 虽然自己因此战军功,得以被皇上封为伯爵,更是进为镇朔大将军,但这些却是用宣府将士的性命换来的。 “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张诚轻叹了一声,不由再次想起前任宣府总兵杨国柱来。 杨国柱此番率领一万两千精锐人马援辽,却在战场上为国捐躯,将自己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辽东大地上,留在这里陪伴他的父亲和兄长、子侄。 不过,张诚也因此接掌了杨国柱麾下兵马,虽然装备上与宣北军相比,还存在一定的差距,但若是单从兵员素质上看,却都是上乘之选。 尤其是郭英贤、何振雄、唐先成、匡永忠等人可都是难得的将才,更何况他们作为宣府镇城周边驻扎的队伍,将会是张诚前往镇城后最大的助力。 张诚望着石门山方向,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绝不会让杨国柱白死,自己也决不会辜负了杨国柱的嘱托,一定带领好他麾下的军队,带领他们讨流贼、征鞑虏。 为杨帅报仇,为天下苍生搏出一个太平盛世!” ………… 张明远策骑奔至近前,大声禀道:“禀父帅,宁远协守总兵王廷臣将军到了。” 张诚这才在沉思中醒来,他大手一挥,道:“走,随本伯去会会王将军。” 张成芳闻言忙牵过张诚的战马,这是一匹毛色为黑白相间,有如菊花花纹一般的骏马,是前次在松山受封领赏时,当今崇祯皇帝御赐的八匹骏马之一。 这种毛色的战马,俗称“菊花青”,但张诚却给自己的坐骑另取了一个名字,唤作“碧骢驹”。 在前次锦州南与奴贼的战事中,张诚原来的坐骑因护主而受伤,不得不另外更换战马,原本在军中还有两匹战马,是张诚留给自己备用的。 可送松山堡领回御赐的战马后,他一眼便看中了这片“菊花青”,便将其作为自己的新坐骑。 在临离开松山堡时,谢四新前来为他践行,见他将此马作为自己的新坐骑,便问张诚可给这匹菊花青起了名字没有。 张诚自然而然地回道:“取了,就叫‘菊花青’。” 谢四新闻言当时就不干了,他依着《马经》就给张诚讲了起来,最后更是十分强烈的建议张诚给这匹新坐骑定名为“碧骢驹”。 张诚原就对《马经》这一类知之甚少,更听这“碧骢驹”确实比菊花青高雅又响亮,便即依他所言为这匹战马定名“碧骢驹”。 现在,他从义子张成芳手中接过缰绳,一个漂亮的腾跃,便即跨上了马背,双腿轻轻在马腹上一磕,碧骢驹就扬蹄急奔而下土丘。 张成芳忙率领着数十亲卫,又招呼着土丘下的张明远,策骑追赶而去。 ………… 十一月初九日,宁远城外军营连成一片,宣府军各营均已换防完毕,齐聚于此。 而大同镇与山西镇的兵马已于两日前开拔,不过,王朴与李辅明这两位总兵却并未随同大军一起回师。 他们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要借此机会多与永宁伯张诚相处,这才只派各人的亲将率军先行,自己只留百余家丁精骑留在了宁远城中。 再有京营神机营总兵陈九皋、副将符应崇,因与张诚等人一同撤兵,此刻也在宁远城中。 而新任蓟镇总兵刘肇基,虽然并未收到撤兵的军令,但是他所部兵马一直屯驻塔山堡,在张诚经过塔山时,他便一路相送直到宁远。 连同新任辽东团练总兵的左光先,也率领数十家丁亲卫赶来宁远,为张诚送行。 他与刘肇基一般,既是前来恭贺张诚被封永宁伯,也是来感谢张诚在前次回援时的施以援手,尤其是刘肇基,他能因功转任蓟镇总兵,其实全赖张诚的救护。 上次奴贼豫亲王多铎率兵奇袭杏塔之间时,若非张诚率部救援及时,莫说他刘肇基能否逃得性命,如果笔架山上的存粮被夺,或是被奴贼焚毁。 就算他刘肇基不死于战场之上,怕也难逃洪承畴的处罚与朝廷的制裁,最后怕也是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左光先虽没有受到张诚的直接帮助,但首先他的五道岭防线,就是张诚派人协助建立起来的,其次,当满达海率领正红旗鞑子越过五道岭,突袭高桥、塔山之时,也是张诚及时赶到,这才保住了笔架山上囤粮。 否则,他左光先阻敌不力的罪名,又如何能够洗脱掉?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刘肇基身上的伤势也未曾痊愈,不过经这近一个月的休养,却也是不影响行动。 他对于自己调任蓟镇总兵一事,可是十分之满意,为了对张诚在总督洪承畴跟前帮自己说话的恩德,他竟然包下了宁远城中最为豪华的酒楼。 这间酒楼的上下两层全是一身劲装华服的军爷,当然了张诚等几位总兵大帅,以及他们各营的副、参、游等主将、亲将,都是在二楼落座。 这间酒楼的老板得知,今日是原辽东总兵刘将军宴请永宁伯,自然也是十分卖力,亲自在楼上伺候着众人。 要知道,似他这种位于边陲之地的酒楼,虽与当地各级军官打交道颇多,但最多也就是总兵大将们而已,再往上也就是辽东巡抚便是最好官阶之人。 连蓟辽总督也未必能来他酒楼吃上几回酒席,更何况今日还是招待超品阶的永宁伯,自然是由不得他不卖力。 而且,作为辽东当地的辽民,他们也多有子嗣、亲眷在辽东军中服役,对于张诚和宣府军的事迹,自也是早有听闻。 若非是张诚在这一场松锦战事中力挽狂澜,尤其是他率军及时回援杏塔要地,恐怕此刻清军虏骑已然在宁远城外遛马,而锦州、松山也将为奴贼所有。 可以说在辽东这片苦寒之地上,“永宁伯”张诚的声名已不亚于祖大寿,完全凌驾于新任辽东总兵吴三桂之上。 对此,祖大寿是早有预料,所有并未感到十分惊奇,而且他此刻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自顾不暇,自然无法顾及到这些琐事。 毕竟在祖大寿看来,张诚就算声望再高再隆又如何? 他终究还是要离开辽东,率军返回宣府镇去,因为那里才是他的地盘、他的家,而辽东这片大地最后还是祖家与吴家的天下。 这些道理吴三桂又何尝不知,可或许是因为他还年轻,不晓得为何就是看不惯张诚声望日隆,不过心中虽百般不愿,但在面子上却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 就在张诚率部离开小凌河畔之时,他还亲自前往送行,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来。 真的是“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 随着酒菜陆续传递上来,宴会也随之正式开始。 刘肇基虽然因洪承畴想要抬举吴三桂,以求借机整顿辽东军务的缘故,而多少受到一些本不该有的冷遇。 然刘肇基此前必定是辽东镇的总兵官,仍然是许多阵内军将、商家交相巴结的地方大员,就算他现在调任蓟镇总兵官,可也是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存在。 辽东镇与宣府镇的情况基本相同,都是大明少有的实土卫所,其实辽东更比宣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宣府镇还有保安州和延庆州两处地方,是由山东布政司管理的非实土卫所,而辽东镇却是整个地方,尽是实土卫所辖区,没有一分土地上设有布政使司。 所以,在辽东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军将最重,军门势力最重,这里的一切都是由辽东都司武官们所掌管控制。 试问,在如此的管理体制之下,整个辽东军户们都是为了军事体制服务,可以说各镇总兵将官们完全可以一言决其生死。 这间酒楼的老板就拿出了浑身解数,使出全部看家本领巴结着刘肇基,当然也不存在他有心借此良机,也攀附上永宁伯张诚这一根高枝的想法。 刘肇基见他很会来事,更是在酒宴开始前就撂下话,如果他愿意的话,将来可以到蓟镇也开设一间这样的酒楼,他到时一定经常捧场。 其实,这间酒楼能在宁远城中如此繁华,又可太平无事,背后怎么会没有势力为其站脚呢? 不过无论宁远城中,哪一个是他的后台,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去蓟镇城中开设分店,那就只能选刘肇基作为自己的后台,这也是刘肇基拉他去蓟镇发展的原由所在。 酒宴开始后,陈九皋便将他交际的本事充分发挥了出来,在席间陈九皋与符应崇二人配合默契,把酒宴推向了高潮。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席上诸人个个都得到了朝廷的封赏,虽然各人所获赏赐与张诚相比,真如九牛之一毛,但他们却都是很有自知之明,无人心中对此有何别的想法。 张诚自然也就成了今日酒宴的中心与焦点,好在他素来好饮,酒量也是惊人,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是只在初时与几位总兵各饮了一大碗。 而后,各镇的副将、参将、游击等军将再来敬酒之时,他便每人只饮一小口,意思一下而已。 毕竟是“好汉架不住人多”,酒经考验的张诚如何不懂这个道理,若是每一个人都与之干杯,那不消多时他便会酩酊大醉。 所以,他虽然是来者不拒,但却不是杯杯皆干,不过,张诚对每一个来敬酒的军将,都是一番好言夸赞,却叫每一个人都是心中畅快。 在张诚看来,今日酒宴上的这些人,都是在辽东为国杀奴的英雄,自该得到其应有的尊重。 更何况,如今他已是“永宁伯”,坐镇宣府的镇朔大将军,然未来如何却仍是不好说,现在借此良机,在蓟镇与辽东军中多结善缘,必然是无错的。 尤其是对于京营陈九皋与符应崇二人的亲将,他显得更是热情。 楼上张诚与几位总兵一起推杯换盏,有王朴、陈九皋、符应崇几位交际大神,气氛自然是既热烈又融洽。 而楼下也是如此,宣府镇各营主将也成为大家争相结交的对象,而他们也都得到了张诚的指示,尽量多结交一些各镇的军将,以为将来之需。 张诚虽然已贵为伯爵,却并没有这时代那些勋贵们的臭架子。 毕竟,在穿越来这个末世之前,他也是在社会上历练过的人,自然晓得人情世故,知晓越是在高位,越要礼贤下士的道理。 “诸位,本伯以为我等今晚断难尽兴,刘帅伤势未曾痊愈,也不宜多饮,不若留个念想,待来日相约,各位往我宣府一聚,若何?”张诚借着酒劲对在座众人发出了邀约。 陈九皋一听便来了兴致,他对众人言道:“宣府定是要去的,我等怎么能不到永宁伯府上走动亲近一番呢?” 他的话引起众人一阵笑声,接着又听他说道:“可宣府毕竟路途遥远,我等既是要去,也须好生计划一番。照咱说不若就在京中,大家伙先聚上一聚。诸位以为如何?” 符应崇与王朴二人自然是大声叫好起来,他们一个就是回京,一个回返大同也要途径京师,怎会不支持这一提议呢? 而山西总兵李辅明却是无可无不可,他只在意一件事,就是此番前往山西镇赴任,正好与张诚沿路作伴,可以增进自己与他的情谊。 所以对于陈九皋的提议,他自然没有异议,但也只是点头笑笑而已,并未如王朴那般兴奋罢了。 不过,左光先却露出一脸的难色,他此番被任为辽东团练总兵,虽比其原任的中协分练总兵官,从事权上来讲确是大了许多。 可驻地却不在是蓟镇境内,而是转到了辽东的塔山地方,因此,陈九皋提议的京中之聚,他便无缘参与,心中不觉有些不忍。 其实,在张诚率领宣府军马初入辽东之际,左光先与刘肇基等诸人都是一般,并未将这个年轻的宣府副总兵放在眼中。 即使此前张诚在勤王之战中,就有了卓越的表现,但在他们这些老将眼中看来,无非是其运气好些而已。 可经过了这次松锦之战后,他们对于张诚的认识也是大为改观,甚至还有些许崇拜。 首先,宣府军的战力使得他们感到震惊,这其中可不止是装备精良,铳炮充足,最主要还是宣府军那股子精气神,那种敢与奴贼硬碰硬、死战不退的悍勇之气。 其次,便是张诚的为人也使他们大为钦佩,不似某些总兵大帅那般,自己强大了就目中无人,尤其是在战事中,只顾自己一方,从不计他人的安危。 张诚就如同大明晚期武将中的一股清流,既有大小曹的悍勇之风,还有从不欺辱同僚的大气,更有时刻顾及同僚的义气。 尤其是每每军议之时,张诚更总是能从大处着眼,总能顾全大局,而非是计较于各人的利益得失。 就如他左光先与刘肇基二人,此前都与张诚毫无任何的瓜葛,即使当初在宁远的时候,也与张诚走得并不十分接近,根本就无法与吴三桂相比。 然张诚却并未将他们当作外人,帮着左光先设计五道岭防线,更在阵前救下了刘肇基的性命,还帮他保住了笔架山上的囤粮。 这在他们看来,自然就觉得张诚与别的总兵大帅们不同,尤其是当他们拿吴三桂与之作比时,这一情况就更为明显。 吴三桂作为辽东将门领袖祖大寿的外甥,自然深受其的意识所影响,就算在吴三桂心中仍有报效国朝,一展抱负,扬名于天下的野心。 但是更多的时候,他首先要考虑的还是祖吴两家的私利,对于非祖吴两家这一派的武将,自然是极力打压和排挤,而对于自家一系的将领,才会极力提携。 就如左光先与刘肇基二人,此前便是祖吴两家势力排挤的对象。 这时,面对陈九皋的盛情邀约,左光先只能极其为难地婉言拒绝,面对此情此景,张诚自然是开口为左光先说话。 只听张诚说道:“左帅不必自责,如今奴贼并未全师退走,锦州之危,也并未完全解除,似左帅这等猛将,自不能轻离汛地。 不过,观辽东形势,奴贼败走已是必然,今次大战,不惟我师伤亡极重,就是奴贼也已伤筋动骨,谅其近时断不会再轻启战端。 而豫省流寇,却是日渐猖獗,督师傅仲纶受命剿贼,亦败亡于项城,前时本伯听王公公与方公公言,流寇正驱师向南,大有袭劫南阳之势。 而南阳,乃唐王藩封之地,皇亲贵胄颇多,更是京师通湖广、云、川要道,驿道与水码头相接,自古便有“南船北马”之称。 城中山、陕、江、浙商贾云集,财力粮谷充足,又兼城高墙厚,断非一时可破,若奴贼围城日久,说不得我等还可在豫省相会剿贼。 左帅,又何必惋惜一时呢!” 左光先自然知道张诚所言,无非是为他解心宽罢了,就算豫省流寇肆虐难治,然辽东有奴贼在侧,时刻窥视,又怎会征调他们入豫省援剿流寇? 但理虽然是这个理,他却也不能将话挑明了说,毕竟“看破不说破”,才是人生处事之道,久在军界历练的他,也已不是毛头小子,这个道理还是懂得的。 当下,左光先便即对张诚说道:“永宁伯为人慷慨仗义,实为我大明武将之楷模,光先对永宁伯是真心钦佩,可惜相处不久,相交更短,心中实在不甘。” 他说着便即站起身来,将酒碗高高举在胸前,朗声道:“光先原也是宣府一员,曾在深井堡任守备,与永宁伯也有些渊源。 今日,光先斗胆再敬永宁伯一碗酒,往后伯爷但有差遣,光先绝不皱一下眉头,必有伯爷办得妥妥帖帖。” 张诚见他如此,自然也不好拒绝,好在今日有意控制了一下,还能再饮,便即也同他一般起身端碗在手,道:“左帅如此,本伯何能拒之?” 他说着便将手中酒碗,向前微微一送,喝道:“干!” 饮罢,众人重新落座后,蓟镇总兵刘肇基也是一般,向张诚表示自己虽已转任蓟镇总兵,然总督行辕只是命宣大军分批退兵,对于蓟镇援辽兵马却并未有此命令。 张诚一听便知其意,当下安慰他道:“刘帅亦无须为此挂怀,本伯此番回京谢恩,还须在京中住上一些时日。若是到时,刘帅也率师退回蓟镇,大可来京中一聚就是。” 众人宴饮直至天黑,月挂中天,这才依依不舍地陆续散去,各回下榻之所安歇。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闯塌天困守叶县 永宁伯张诚所部宣府兵马在宁远城周边停歇十日之久,仍未见清军有何动静,终于在大太监王承恩和方正化的催促下,率军出了山海关,还师宣府。 宣府军的伤兵在此前,就已经随着神机营的炮营一同前往京师,毕竟神机营中有那许多的大炮,行动迟缓,所以才先行开拔。 正是因为其行军迟缓,又因为是京营的兵马,补给既充足又及时,所以,张诚才特意命令魏知策率领车营,与之一同行军回京,而宣府军的伤兵就在车营之中。 两日前,宣府军各步营也几乎都拔营起寨,他们结成严整的军阵,唱着嘹亮的军歌,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山海关方向而去。 今日辰时起,宣府老将军郭英贤便率督标营、左翼营大军开拔,望着渐行渐远的宣府军将士,张诚心中又是一番感慨。 自己此番领军援辽,前后历七个月之久,伤亡近五千余众,只给自己搏了一个伯爵,真不知到底值是不值? 不过,这一趟辽东之行,其实并非只是用数千将士的性命,为张诚搏得一个永宁伯的爵位,最主要的还是通过这一场真正的硬仗,充分证明了宣府军的实力。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也立在城墙上,他望着缓缓西行而去的宣府军,对张诚说道:“永宁伯,此刻在想些什么呢?” 张诚回身微笑着抱拳道:“王公,本伯在想,若是前次能将奴酋洪太,一举截杀,奴贼必定分崩离析,各部势力争权夺利不断,如此则辽事可无忧矣。” 他说着转过头来,望着大明京师方向,又道:“那时,我朝便可腾出手来,聚集天下精兵良将,齐集豫省,何愁流寇不灭,河川不靖,百姓不宁?” 王承恩温言面色十分和缓地抬起手,习惯性地在他那光秃秃的下巴上轻抚了几下,才语气和蔼地对张诚说道:“永宁伯忠勤王事,心忧家国,真是国之栋梁。” 他说着便转头望向京师,眼中饱含泪水地躬身抱拳哽咽道:“皇爷真是没看错人啊!” 此刻,见到王承恩如此真诚的表演,张诚在心底竟也生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感动,若非两世为人,恐怕张诚因此就会真的将命卖给了皇明朱家。 前来传旨的内监方正化,在数日之前便已被京营大汉将军们护卫着,返回京师向崇祯皇帝复命去了,只剩王承恩与张若麒还在辽东坐镇。 这时,张若麒就插言道:“永宁伯对皇上忠心不贰,天地可鉴,确是比那许多读了圣贤书的腐儒,强上许多。” 他越说越是激动,竟接着道:“我大明若能少些道貌岸然的腐儒,多些永宁伯这等忠贞为国的栋梁,又何虑虏骑来犯,何愁流寇不灭!” 张诚见状便知张若麒是在故意夸耀自己,但也怕他越说越过分,便即出言道:“张监军之言,本伯真是愧不敢受。 我等身为臣子,自当忠勤王事,为陛下分忧才对。此为我等之本分,真是不敢受张总监如此溢美之词。” 王承恩对张诚居功不傲的表现,显然十分满意,且在他看来张诚也并非作作样子,他确实如其所言,对皇命尽心尽力,危难面前也是毫不退缩,确为难得。 当下便对他说道:“咱家今日就先送到此地,祝永宁伯归途一路顺风。待回到京中,再行过府拜望永宁伯。” “王公公如此讲话,真真是折煞张诚了。” 张诚慌忙抱拳施礼,又道:“承蒙王公不弃,张诚定当在京中恭候王公凯旋,到时一定前往拜望,亲身受教。” 张诚与王承恩、张若麒二人辞别后,便率领虎卫亲军在王朴、李辅明、陈九皋三人的陪同下,往山海关方向疾行而去。 ………… 崇祯十四年的十月初,明清双方二十余万大军在锦州城南小凌河畔鏖战之际,闯贼也正在肆虐豫省中州大地,同样大战连连不断。 闯军麾下大将“一只虎”李过与“二虎”刘体纯,已然在项城外击杀大明三边总督、督师傅宗龙,返回了闯军大营所在。 闯曹联军因担心署都督同知的总兵官左良玉来攻,踟蹰不前,如此等待时日有余,方才探知左良玉借口防备革、左四营流寇窜扰湖广大地,正领本部兵马,在光山、英山、蕲春一带按兵不动。 闯逆李自成见左良玉怯战到如此地步,他的心气也随之大了起来,便即开始与“曹操”罗汝才一起计划着要再次攻打开封府城。 到了十月上旬,辽东锦州城外明清双方激战正酣之时,闯曹联军已越过项城不攻,向北突然接连袭破西华、扶沟等县,似有立刻就要围攻开封之势。 可就在开封城内的周王朱恭枵,以及右佥都御史、开封巡抚高名衡,河南总兵陈永福以下诸官将忧心如焚,紧张备战之际,闯曹大军却忽然转向西南移动。 闯逆李自成还派人四下里放出风声,言贼军采纳了军师宋献策的计谋,欲分兵两路先袭取南阳城,再过邓州出西峡口打回陕西老家,破商州取西安。 果不其然,闯曹联军在袭破舞阳县后,便即分兵两路。 一路为曹贼兵马顺势南下,过裕州,趋博望,游骑竟已出现在南阳城东郊十余里外的白河岸边,窥探南阳城防。 另一路为闯军径往西北而去,进袭叶县,以补充大军所需的粮谷。 同时,闯逆李自成还以“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的名义,驰书给南阳附近的各处州县,晓谕地方上官绅人等,凡献城投降者,一律照旧任职,百姓则不论贫富,皆可照常各安生业。 “然如有胆敢抗拒不降者,必遭屠城之祸!” 叶县,古称昆阳,地处南襄隘道的北口,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战役“昆阳之战”就发生于此,从此往南一百二十里就是裕州,而中间有一处地方叫作保店,这里距叶县和裕州都是六十里。 在保店西南二十里有一个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屯,只因这村屯的主街旁只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树,人们就习惯性地将这里叫作独树。 保店与独树这一带地方上,但见岗岭起伏不断,村庄多有残破,人烟也十分稀少,满目荒草,狐兔成群,入目尽是一片凄凉的景象。 而今,却是大军云集,闯营和曹营的老营主力大军都驻扎在这里,相距约四五里路,分别立营扎寨。 在距离叶县城不足十里的地方,闯军提营总哨刘爷领一部兵马驻在这里,他正指挥“一只虎”李过、袁宗第和曹营的大将孙绳祖等将,加紧围打叶县。 此刻,张鼐所率的火器营已经到了城外,炮位也都安设完毕,但是攻城却尚未开始,正等候着闯王李自成与曹操罗汝才的到来。 叶县周围数里之内,处处兵营,有如星罗棋布一般,而此时负责城守事宜的正是副总兵刘国能,他面对闯曹大军心惊不已,但却也无处求援,只能加紧动员城中一切人力物力,布置防守事宜。 刘国能,陕西延安府人氏,原本也是流寇中一股的头颅,绰号唤作“闯塌天”,他似乎还读过一些书,识得些字,在流寇之中也颇负勇名。 早年间陕西大旱,民不聊生,刘国能也不知因何而与李自成、张献忠几乎同时揭竿而起,且他自成一股,攻州破府,也是著名大贼之一。 崇祯八年,高迎祥、张献忠、老回回等十三家七十二营,流贼大聚河南荥阳之时,刘国能便已是其中一股实力强劲的贼寇。 刘国能还是一个十分孝顺的大孝子,他揭竿造反都带着老娘一起,从未曾有过分离,每日皆尽孝在跟前。 他的母亲虽然出身乡野,识字不多,却是一个极有主见、为人刚直的老人,而且刘国能的老娘还和岳飞的老娘、宋江的老爹有着几乎相同的毛病。 那就是受到这个时代主流“忠孝”思想的熏陶严重,她时刻教育着自己的儿子,希望他能够报效朝廷,为国出力,为祖宗增光添彩,而不是做这败坏祖宗名声的贼寇。 所以,在崇祯十一年的时候,素来与张献忠有嫌隙,时刻担心为其所吞并的刘国能,终于在随州就抚于负责剿匪的五省总督熊文灿。 刘国能在就抚时,曾主动向熊文灿表示:“愚民陷不义且十载,赖公湔洗更生。愿悉众入军籍,身隶麾下尽死力。” 由此可见,刘国能确是真心受抚于朝廷,而熊文灿闻言也是大喜,他慰抚刘国能,并为其争得守备之职,令其暂隶左良玉麾下。 从此,刘国能便开始受朝廷约束,从军征剿各地贼寇,数有战功,更在崇祯十二年十二月从左良玉进京勤王,得授副总兵军职。 后又受命出击贼寇李万庆部,并将其收降招抚于麾下,率李万庆等将进剿复叛的张献忠等贼,驻守郧阳,既而李自成侵扰河南,刘国能率部奉命转进叶县驻守。 而现在,闯曹贼军的游骑每日皆在叶县周围四处活动,几乎完全封闭了整个战场,他们甚至远出到了襄城、鲁山附近哨查。 很快,贼军便即开始了四面围攻叶县的战斗,只见炮声“隆隆”不绝,呐喊嘶吼声也是此起彼伏。 闯王李自成同曹操罗汝才二人就站在叶县西南一处高地上,边观察着贼军攻城边说了一阵子话。 李自成嘱咐罗汝才要尽力劝说刘国能赶快回到贼寇一边,免得双方将士们在攻城战中无辜死伤,还要殃及城中的百姓。 罗汝才口中答应得十分爽快,他对李自成言,自己会适机将刘国能叫到城头上说话,再相机行事,争取将他再拉回到贼军这一边来。 话虽然答应得十分爽快,但罗汝才在内心中实不愿再同刘国能见面,除了前时共同为贼时的一些嫌隙,主要还是怕的日后事情生变,反倒叫李自成对自己生疑。 待罗汝才上马领着亲兵亲将们离去后,李自成的亲将吴汝义小声向闯王问道:“大元帅,俺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使曹帅独去,会不会私自将刘国能这厮给放走喽?” 吴汝义眼中满是疑惑与担忧的神情,继续道:“他们两个原也是结拜兄弟,这里边可是很有交情的呀!” 闯王李自成闻言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转,才不以为意地说道:“不会。玛瑙山之事,平日里但有说起,汝才也是痛恨得很,断不能放走刘国能。” 不过,话虽是如此说,但在策马转回军帐的路上,李自成心中也不免产生了疑问:“真的,汝才会不会暗中将他放走……” ………… 城外的隆隆炮声已经渐次停歇,看那样子似乎今日攻城也到此结束了,双方的将士们都在轮流换班吃饭。 叶县南城外原有一个小小的土城,最早被贼军占据,而在北城外也有一个小土城,前日也被贼军攻陷了。 如今,刘国能率领的官军已经全部退守在砖城里边,他接受招抚后,麾下五万余贼兵都被熊文灿分散到各营官军之中,留在自己身边的人马并不多,只有不到两千余人的精锐将士。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力量,组织起出城反攻,只能勉强困守叶县,以待援兵。 贼军中不时地有人向守城的军民喊话,既劝说刘国能和他部下将士,不要再给狗朝廷卖命,回来大家一起攻城略地,要多快活有多快活,何必还自相残杀。 更是大声劝说城中军民,尽快将刘国能绑来投降,方可以免遭屠戮,否则,一旦贼军攻破叶县,遭殃的还是城中富绅与百姓。 十余个一队的大嗓门贼军士卒就站在南门外土城上,对着城墙上的军民喊话不断,有的更是跑出土城,一直走到城壕边上大声喊起话来。 城墙上的军民人等既不打炮,也不放箭,有时他们看到刘国能麾下将士不在附近时,更是一个个伸出头来探看着城外的贼军士卒。 有些胆子大,竟然还跟城外的贼军士卒互相搭腔说话,聊起天来。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只诛叛将国能 刘国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所处的境地。 叶县城外数万贼军四面围死,仅凭他这两千官军,那是断难突围的了,虽守城亦是十分艰难,毕竟叶县不如开封那般城高壕宽,但他也决心拼死坚守待援。 不过,他也知道城中的百姓并不一定就能与他同心守城,所以他便发出了布告:如有胆敢擅自勾连城外流贼的,则全家斩首! 同时,他更是严令参与守城百姓军卒人等,一律不得与城外的贼军说话。 可是他的麾下将士们,却害怕逼迫过紧反会激起城内百姓生变,适得其反不说,更有可能使得他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就算是在城墙上发现参与守城的百姓,敢与城外贼军说话聊天时,他们也只是不断地斥责怒骂,甚至上前以砍头相威胁,但却始终没有将腰刀抽出刀鞘,并没有真的动起手来。 第二天上午,贼兵在叶县城外结阵准备攻城的前夕,李自成与罗汝才也并辔来到南门的城壕外,并命人大喊叫刘国能出来答话。 副总兵刘国能这时也正在城墙上,不过他却不肯露面,因为不想再与李自成、罗汝才这等贼寇有何瓜葛。 所以,当左右亲将纷纷劝他出面答话,听一听李自成是何口气的时候,就怒声对众人说道:“老子与逆贼更有何话可说? 今日之事,能战则战,不能战就死,横竖同逆贼都已再无往日交情,我等惟有死战报国便是啦。” 一个亲将心有不甘,上前一步继续劝他道:“将军,咱们如今虽说各行其是,但毕竟都是延安府出来的人,更何况将军与闯王、曹帅又都是拜了把子的弟兄,总还有一点旧情在。 也许他们还能感念点旧日情谊,讲点义气,放了咱们一条生路?” 刘国能听罢,摇头叹息着说道:“休要再说这等傻话。我刘国能自打受朝廷的招抚,便是王臣,同逆贼车行车路,马行马路,大家各行其是,各为其主。 已然是泾渭分明,情谊早已断绝,恩仇全凭刀枪相见,他等贼子对我姓刘的还会讲啥子义气!” 又一个亲将也上前说道:“将军,就算这样,你也并没有坑害过闯王和曹帅。我们受了招安后,就没有同他们打过仗,并无仇恨可言。” 刘国能一脸冷笑着说道:“怎就没得仇恨?你等可还记得,自玛瑙山那一战以后,我便再不能同这班贼寇讲什么交情。 虽说咱当时打的是张献忠这个老贼,可当日曹操同献贼却是拧在一起的,难道他会不记仇嘛?” 这时,另一个亲将有些不解地说道:“可闯王同献贼素来不和,很是有些嫌隙,咱们就算打了他张献忠,又与他李自成有何干系?” 刘国能冷笑着说道:“你真是糊涂啊!闯王、曹操虽同献贼不和,可对我实心受抚于朝廷这事,他们却是耿耿于怀,现今已然穿了同一条裤子,恨我不肯再跟他们作贼到底。” 左右亲将不甘心,又再劝说他道:“打玛瑙山那一仗时,曹帅虽说是跟献贼拧在一起,可后来他二人也闹掰了,现今曹帅可是与闯王合营在一起。 曹帅过去与将军的交情都还不错,今日我们有危急,他也许能帮咱说句话,只要曹帅能使李闯王暂缓攻城,放开一条生路,咱们就可设法突出城去。 至于这叶县能否守住,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刘国能叹口气说:“你们真是好糊涂啊!尔等可知,曹操今日已完全听命于闯贼,处处受闯贼的挟制,又如何能替我等说话? 今日之事,惟有死战,固守待援,除此再别无善策矣,若是城守不利,一旦被贼寇袭破城防,你们大可自便而为,但我甘愿以身殉国,也绝不会再度为匪做贼。 刘国能此生只做大明的忠臣,流芳百世!” 他说罢又向左右各望一眼,把脚用力一顿,大声道:“还不点炮。” 聚在他身侧左右的亲兵亲将们还在迟疑着,刘国能不由大怒喝道:“快点炮!” 一时间,各亲兵亲将们再也不敢迟疑,纷纷行动起来,调整炮口就瞄向了李自成与罗汝才所在的位置。 ………… 城外闯王李自成看到城墙上炮口快速移动,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罗汝才,先是挥手要大家躲避炮火轰击。 同时也对身边众人笑着说道:“果然不出所料!” 众人立刻随着他避到一旁房屋残垣的后面,李自成更是向约二十丈外的张鼐大声喝令:“小鼐子,开炮,轰他娘的!” 毕竟先贼寇一步发动,叶县城墙上的火炮率先发出一阵轰鸣之声,但也只是击中城外两间残破的屋舍而已,并未曾伤到贼寇分毫人。 张鼐这边在昨晚趁夜就已经修好了炮台,天初明的时候就已打过十余炮,将城楼轰塌一角,城垛上也打出几处深浅不一的弹坑。 现在,他这边三门火炮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点燃引线,炮子呼啸着疾速飞射而出,向叶县城上打去。 刘国能在城墙上只看到火光一闪,便即大手一挥,命众人赶快向四下散开,伏身躲避炮子轰射,结果两颗炮子都打射在城墙上,只留下两个毫无作用浅坑。 而有一颗炮子却越过了城墙,直直飞入城内,落入城中一户百姓的屋舍之内,立时便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闯王李自成就站在城下,又命令继续打了二十余炮,才传令暂时停止打炮,以免误伤了城中的百姓。 同时,他还派出游骑沿着南城开始,从四面将一支支响箭纷纷射入城中,响箭上绑着闯王的“晓谕”。 内容是这样写的:闯王剀切晓谕,仰尔军民遵行。限于两日之内,焚香开门献城。大军秋毫无犯,保全一城生灵。义师进入叶县,只诛叛将国能。 叶县城中的百姓初时见城外射来响箭,都纷纷争相躲避起来。 果然,片刻之后便听到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同时听到一声声大喊:“所有人等,一概不得捡拾贼寇响箭,违者以通贼论处!” 但在这些刘国能麾下兵卒策马奔来,收集响箭之前,就已有一些胆大的百姓将响箭悄悄收入自己怀中隐藏起来。 还有一些响箭落入城墙内侧一些民宅之中,也被他们暗自藏起,根本就无法尽数收缴上来。 更何况刘国能到叶县也才二个多月,他的威信还没有建立起来,城中百姓虽然惧怕他麾下兵马士卒,但私下里却对他的命令并不遵从。 很快叶县城中的官绅人等就都看到了这些闯王“晓谕”,上面的内容也迅速在城中四下散播开来,私下里议论之声四起,根本无法禁止。 一时间,叶县城中人心惶惶,兵无斗志。 毕竟,连城高壕深、兵精粮足的洛阳都不能抵御贼兵的攻打,何况一个小小的叶县,仅有刘国能麾下两千余能战士卒? 同时,临县襄城因投降而全城得以免遭涂炭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叶县。 据说襄城知县曹思正在接到闯王的“晓谕”之后,连夜召集城中士绅会商,惟有举人张永祺一家不肯投降,众人也不阻拦,任其一家离城逃去。 更有传言,就在两天前襄城曹思正亲自向李闯王投降后,闯王果然没有派大军进城,只有少数精锐入城维持治安,并未有过多的杀戮与劫掠事情发生。 叶县城中的士绅民众都愿投降贼寇,已经是到处都闹得沸沸扬扬,刘国能自然也已经知晓一切。 他赶忙召集几位亲信部下商议对策,然众人却都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有人甚至十分委婉地劝说他出城投降,并认为李闯王念在往日交情,断然不会加害于他。 刘国能断言拒绝了这个提议,待众人退出后,他一个人留在屋中苦思,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 这时,城外又传来一阵隆隆炮声,刘国能不禁顿足长叹,他绕柱彷徨不已,自言自语道:“唉,没料到我刘国能,竟会落到如此的下场!” 就在日近中午的时候,叶县城中官绅父老一齐来到刘国能府门外求见,他命人将之迎进议事厅中相见,气氛既冷清又尴尬,却与初来之际大不相同。 他依稀记得两个月前初到叶县之时,他将自己的副总兵衙门设在这处大宅,那时也是在这间议事大厅中,好不威风。 还有就是仅仅在十天之前,刘国能也曾经在这间大厅里召集本地官绅,共同会商加固城防诸般事宜。 在当日议事后的酒宴中,也是宾主尽欢,当时众人都以为闯贼李自成不会亲来,就算小股贼寇来犯,且喜刘国能带来两千人马,叶县大可无虞。 当晚叶县的官绅们更是谈笑风生,大力盛称刘国能部伍整肃,地方倚为长城。 然曾几何时,谁又能想到局势竟会突然一变,今日这间大厅之中入目尽是一片愁眉苦脸,气氛沉重到了极点,好像就要被贼寇破城,众人已然死到临头了一般。 众人分宾主落座以后,为首的士绅率先说道:“现一城官绅父老来见将军,不为别事,只为请将军设法保全我一城官绅军民性命。” 刘国能在心中自然是明白他们来意的,但面上却故意说道:“本镇正在着力加固城防,竭力守御,准备与流贼死战到底。 为的就是要保全一城官绅百姓的身家性命!” 另一位士绅却接言说道:“观今日内外情势,贼兵多势众,而我却兵少力寡,死战决不能取胜,守城亦断无把握。如若坚守,非但不得保全官绅百姓,反将遭至屠城之祸。 这一点,将军可曾有想过吗?” 刘国能闻言后,心中虽十分生气,面上却并未发作,他慷慨激昂地朗声说道:“本镇身为王臣,又是大将,断无投降流贼之理。 我所想的只有如何坚守城池,率领将士与贼死战,其他诸事,本镇概不过问!” 这时,有一位年纪较大士绅,原是本县举人,还曾在外县做过教谕,如今赋闲在家,他听了刘国能的话后,很不以为然地开口问道:“将军独为自己的一个‘忠’字着想,可曾为阖城百姓的身家性命着想乎?” 刘国能一时竟是无言以对,他愣了片刻后,才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坚毅地开口说道:“本镇身为武将,心中只有三个字。” 那老举人不由脱口问道:“哪三个字?” “不怕死。” 副总兵刘国能神情坚毅,语气坚定地突出三个字来,他声音虽不是很大,屋内一众官绅却是个个听得真切。 可今日的目的还没有达成,这些士绅又怎会放过他呢? 只见另一位士绅马上就愤愤不平地说道:“将军这‘不怕死’三个字,可是要牵累我阖城百姓的性命啊。” 他猛地站起身来,大声疾呼道:“将军难道忘记‘爱民护民’之本意了吗?” 刘国能并未被他吓到,反而与他怒目相视,沉声说道:“本镇正是爱民,才奉令到叶县驻守。本镇麾下士卒,自入城中驻扎以来,从不无故滋扰百姓。 这……各位都是有目共睹的。” 有位士绅见气氛显得紧张了一些,便开口说道:“将军来到这里,确是未曾滋扰地方,也很爱护百姓。 但今日却不同于往日,现流贼势大难敌,为全城百姓计,或降或战,今日必须要做出一个决断来。 降则一城保全,战则满城屠戮。将军心里到底如何想的?” 刘国能虽对他们很是失望,却仍坚持说道:“依本镇看来,叶县可以久持,闯贼也决不会在此处逗留过久。” 叶县知县张我翼本来是不想说话的,可现在士绅们根本就无法劝动刘国能,双方已势成水火,说不定再争论下去便会冲突起来。 他见状也不得不开口说道:“还请刘将军三思才是。目今兵无战心,民无固志,又是孤城无援,已是断无不破之理。 本县也是朝廷命官,承乏来此,自然守土有责,将军对朝廷具有一片忠心,难道本县就没有忠心了么? 本县也是进士出身,幼读圣贤之书,受孔孟之教,这‘忠君爱国’四字,更是自幼便时刻牢记心中。 然而…… 然而,现在一城百姓都在等待作出决断,安危已完全系于将军一言,如果将军和本县能从百姓安危之处着眼,暂时投降流贼,救下了这全城百姓的性命,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就不为孩子着想了嘛? 面对知县张我翼的逼迫之言,刘国能一脸冷笑地回道:“县父母既然也有投降流贼之念,我不敢奉劝多言,可是县父母也应想到,身蒙国恩、食皇上俸禄的人,日后又如何对待皇上? 纵然这叶县城中的百姓,能够体谅县父母的爱民之心,然国法又岂能体谅县父母?” 张我翼对于刘国能的讥讽之言,完全不以为意,仍是十分耐心地对他说道:“前日襄城县尊曹思正已然投降流贼,献出骡马、粮谷,遂得一城保全。 本县亦想此时应当通权达变,不能死守一个‘忠’字,先保全一城百姓,待流贼人马退后,我们仍然为朝廷守土,岂不两全其美哉?” 刘国能又是一阵摇头冷笑,道:“恐怕到那时,就悔之晚矣啊!” 就在议事厅内的众人争论不休之时,忽然有人疾步冲进议事厅,送来了闯王射入城中的第二封“晓谕”箭书。 此前就坚决主张投降贼寇的陈姓士绅,竟然不顾副总兵刘国能、知县张我翼在场,率先一把将“晓谕”抢到自己手中,才看了一遍,不由脸色大变。 只听他大声说道:“各位……各位不必再争,请听我念一念……念一念……” 一众士绅也都是万分急切地催促,纷纷叫嚷着:“快……快些念来!” 于是,那陈姓士绅手指微微打颤地捧着李自成的“晓逾”,大声念了出来:“本帅救民伐罪,恫瘝无辜百姓。再次晓谕尔等,提前明早破城。……” 厅内众人不待他将“晓谕”全部念完,只是听到“提前明早破城”这里时,便即纷纷议论开来。 有人道:“哎呀,怎么明早就要攻城了?原还说限两天内决断是否投降,如何就只限一天啦!” 另一个立刻接道:“怎么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又一个则低声喃喃自语道:“恫瘝无辜百姓,却还要提前攻城?……” 那个姓陈的士绅却不管人言纷纷,他提高了嗓门继续念了下去: “速议开门出降,保尔鸡犬不惊。 国能如肯归顺,依例宽大优容。 前罪一概不问,望汝效忠立功。” 他将“晓谕”全部念完之后,大厅中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最后目光又再次集中到了刘国能的脸上,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表态。 刘国能这时仍然存着侥幸的心理,当他得知李自成将原限两天内投降的时限,忽然减去一天,必定是左良玉的兵马来救南阳,使得他不敢在此逗留过久,才如此施为。 他想着既然李自成与罗汝才二人,不敢在叶县城外久留,还是应以齐心固守城池为上策,只要守得数日不破,贼兵便可退去。。 可是,当刘国能将他的猜想刚刚说出口,那姓陈的士绅便立刻大声反驳:“我看却不然。依我之见,定是李闯王看我城中军民皆无心固守,才限令今日决定降与不降。 将军不可图一人之声名,而毁我阖城百姓之性命啊!” 他此言一出,大厅内立时便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副总兵刘国能自知自己的处境已然十分孤立,若是全城官吏士绅皆不愿固守,自己这两千人马也必然难以守住叶县不破。 刘国能沉默了一阵,不由长叹一声,开口说道:“诸位,不如咱们晚上再议吧,我刘某人无论如何,绝不会牵累一城官绅百姓!” ………… 送走知县张我翼与众士绅后,副总兵刘国能便登上城墙,从南向北巡视了一圈,想要察看是否还有突围出去的可能。 然他见城外都是贼军的营盘,四面围定叶县,已然是无隙可乘,若强行突围,也必定身陷其中,难以逃脱。 此刻,正值秋高气爽时节,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就连远在十里之外的卧羊山,都隐约可见不少的旗帜飘动,看来逃走的道路确是已经彻底断绝。 日落黄昏后,知县张我翼又同士绅父老前来寻他,请他速作决断,免得牵累一城百姓生灵涂炭,他们一再逼迫刘国能,不断对他说如果今晚再不作决断,明日一早贼军攻城,那一切就都迟了。 刘国能见他们如此,虽感心胸难平,却也是无能为力,他在大厅中来回踱步,连连叹气不已,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没有吐露出投降的话语。 在他看来,城中知县张我翼与诸乡老士绅们的苦苦逼迫,似乎比城外李自成、罗汝才的贼军更使他头大,却又偏偏无可奈何之。 最后,刘国能双目一瞪,转身对一名亲将说道:“你去南门的城楼上向城外喊话,就说本镇明日辰时出城,亲与闯王相见。 请闯王暂停明早攻城之事,以免一城百姓无辜遭殃。” 那亲将疑惑地问道:“就说将军已决意投降了么?” 刘国能将眼睛瞪得溜溜圆,大喝道:“你只照我的话转告便是,何必多问?本镇只是去亲见他李自成,哪里来的什么投降?” “遵令!” 那亲将也不再墨迹,他大声接令后,便迅速转身退出大厅而去。 这边,刘国能又对厅内众人说道:“县父母和诸位乡老都走吧,请传谕阖城百姓大可宽心,贼兵不会再强攻叶县城池了。 我刘某人不能为皇上守城尽忠,也当舍一身而救阖城百姓,使诸位免遭屠戮才是。” 众人见此,也只能先默默退出。 他们中有的人也在心中暗赞刘国能,毕竟是个慷慨忠义之人,而有的则想到他今日被逼投降,今后可能仍去作“贼”,更有甚者还暗自猜想刘国能见到闯王之后,会否被闯王杀掉? 只不过,这些想法被他们暗自存在心中,都没有表露出来,眼下最大的事情便是投降闯王,以免遭贼兵蹂躏,生灵涂炭。 知县张我翼也欲同众人一起退出议事厅外,却被副总兵刘国能叫住,语气诚恳地叮嘱他道:“明日贼兵入城,望县父母能忍辱负重,不可辜负阖城百姓。” 张我翼听了这番话,便猜疑刘国能会否在今夜自尽,他虽也力主投降,但对刘国能以贼寇受抚而为副总兵,却能对朝廷如此忠诚,心下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当下,张我翼便劝说他道:“听闻李闯王心胸宽大,况将军与他旧有金兰之交,必然能以优礼相待将军。 只要将军的一颗忠心不泯,日后再图报效朝廷也不迟啊!” 刘国能无言以对,他满腔悲愤地冷笑了几声,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拱拱手,便自行走回内宅去了。 ………… 十月十二日的清晨,阳光特别明艳刺眼,大地虽略有霜冻,却也并不显得如何寒冷。 早饭过后,闯军大将提营总哨刘宗敏一身甲胄,立马城外,但见贼兵们都已经备好了攻城云梯,更有十几门大炮也架在南关外的土城之上,黑洞洞的炮口对准叶县南门所在。 才到辰时,叶县南门的城楼上便现出一面白旗,连连挥动不已,随即在城上放下一个大箩筐,里面坐着二人缓缓缒下城来。 刘国能带着他十岁的儿子从箩筐里出来,越过已经枯干的壕沟,直往刘宗敏立马所在行去,他远远的就拱手一揖,大声问道:“可是捷轩将军么?自成在哪儿啊?” 刘宗敏紧绷着的脸上略展一些微笑,先是同样拱手还礼,随即翻身跳下马来,回道:“正是宗敏在此迎候。闯王就在前边不远处,俊臣请随我前去相见就是。” 李自成昨天就已经移驻到离城二里多远的一处高地,如今他稳坐在军帐中,一边与宋献策商谈进攻南阳、开封的军事,一边等候着刘国能前来投降。 他虽然料定刘国能必会前来,但为了防备他耍花招,借此行缓兵之计,所以才吩咐总哨刘宗敏,如果到时候刘国能没有按时出城,就先用大炮猛轰一阵。 如果再不见他出城来降,那就四面一起猛攻狠打。 同时,李自成为了收拢豫南的人心,又一再嘱咐刘宗敏务必传令全军,入城之后只杀刘国能一人,不许妄杀城中百姓。 就算是对刘国能的手下将士,但凡愿意投降者也要一概不杀,并妥为安置。 而曹操罗汝才也断定闯王必杀刘国能,但他既不愿在闯王手下救刘国能一命,又不愿落下一个杀友的恶名,所以就假称身体不适,留在自己的帐中未来参与今日攻城军事。 对于他的这些小心思,李自成看在眼中,却是心中无比明亮,不过现在对罗汝才还有很多的借重,便未曾与之计较。 就在李自成与宋献策谋划攻取南阳军略时,一个亲兵进帐禀报:“刘副将前来投降,已经到帐外。” 李自成用嘴角向李双喜示意,李双喜马上吩咐那亲兵道:“请他进来。” 登时大帐外便传来一声吆喝:“请!” 刘国能随在刘宗敏身后走入大帐之内,后边紧紧跟着他十岁的儿子,奉命在营门外迎候的闯王亲将吴汝义,也与他们一起进入大帐。 李自成和宋献策同时起身相迎,他同刘国能相互施礼后,又走前一步,亲切地拉着刘国能的手,说道:“俊臣,与仁兄一别数年,没想到在此地又得相见。 过去的那些事,从今日起全都一笔勾销,我决不会记在心上,但愿与仁兄重新共事,同谋天下可好?” 面对李自成的盛情邀约,刘国能却是一口回绝:“自成,与你分别之后,各奔前程,不想今日在此相遇,却已各为其主。 愚兄今日前来,只为受死,并无别的想法!” 李自成赶快又说道:“仁兄何出此言?快些坐下叙话。我确实不念旧恶,说与你共事,实是出自我的真心。 来……坐下,快坐下。” 刘国能坐下以后,李自成又开口他投降,可刘国能心意已决,便直言道:“自成,我是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就请你不要再劝啦。 大丈夫敢作敢为,既然我已受抚于朝廷,就不能再行复叛之事,一切劝我的话都是白搭。我这次前来宝帐,只求速死,并不想活着回去。” 刘宗敏在一旁也劝说他道:“俊臣,你说的算个屁!你本来也是受苦的人,只因一时糊涂,这才降了朝廷,如今回头就是啦。 你又不是崇祯那老狗的孝子贤孙,犯不着为他去死嘛。” 刘国能听了他的话,一脸不高兴地回道:“捷轩,你怎能这么说话?皇上是我的君上,我乃是朝廷武臣,为臣尽忠,乃义所不辞之事!” 刘宗敏脸上不由显出轻蔑之色,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却看见闯王正在对他使眼色,下边那些骂人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闯王仍不死心地劝道:“俊臣,你虽愿意为朝廷尽忠,但大明却是气数已尽,也挺不了几年了,何不另外寻个出路呢?” 刘国能面色坚毅,语气冰冷地说道:“愚兄奉母命受朝廷招安,更得当今天子信任重用,今日如不尽忠皇上,将以何面目见先母于地下?” 宋献策这时也插话道:“请刘将军再三思而行。适才闯王都已经说了,大明的气数已尽。将军如能与闯王共事,将来必为开国元勋。 为新朝做开国元勋,比为桀纣做忠臣,可要好得多了啊。” 刘国能听了他的话后,心中有气,只见他抱拳向着北方,开口说道:“当今皇上,并非桀纣,也无失德,只是群臣昏聩,才至今日。 何况大明气数是否已尽,今尚不得而知,请宋先生不要把这些话说得太早。” 李自成见此,知道刘国能已经一心归顺朝廷,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与自己共事,他叹气道:“俊臣,我们既是同乡,又是结拜兄弟。 你既要为朝廷、为崇祯那昏君尽忠,我也没法子阻你,今日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的,我一定尽力照办就是。” 刘国能十分慷慨地说道:“为兄只求你进城以后,对城中官绅百姓不要妄杀一人。” 李自成笑了笑,对他道:“这话何用你来嘱咐呢?” 他接着又将刘国能的儿子拉到自己的面前,抱在膝上,先是爱抚了一番,才又对刘国能说道:“俊臣,你自己不惜一死,难道就不为这个孩子着想了嘛?”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给闯王留下这祸种 叶县城南的闯王中军帐内,刘国能说道:“我同闯王原是八拜之交,虽后来分道扬镳,各行其是,私下里却也不曾有过仇怨。 倘若闯王果真宽厚,请你在杀了我之后,留下这孩子性命,让你嫂子带他返回延安老家,也不使我子嗣灭绝,对不起祖宗。” 李自成听了他的话也有所触动,回他道:“如果你必定要死,身后之事,但请放心。你的儿子就如我的儿子一般。 我一定会派人护送他与老嫂子平安离开叶县,就是你麾下亲兵亲将我都不杀一人,就让他们护送嫂子和侄儿返回延安老家去。 沿途的旅费和他们以后谋生所需银钱,我都会替你安排妥当。” 刘国能闻言立刻站起身来,对着闯王深深一揖,道:“这样我算死,也能瞑目啦。” 李自成似乎还有些心中不忍,但他转目望了望左右,却见刘宗敏怒形于色,宋献策也在向他频频使眼色。 便含泪说道:“俊臣,我不能再留你了。论私情你我是八拜之交,然论起军法来,我却不能容你叛投朝廷,又不肯回头。 请你出帐去吧。” 他接着就向吴汝义递了个眼色,吴汝义立即带着四名亲兵将刘国能押出帐外。 闯李自成叹息了一声,又抚摸着刘国能儿子的头,对他说道:“这些都是公事,实不得已而为之。你不用害怕,我会像父亲一样将你抚养成人。” 说话之间,吴汝义又转了回来,他向闯王禀报说已经将叛将刘国能斩讫,这时,刘国能的儿子一听说父亲已经被斩,不由大哭起来,他猛地从李自成怀中跳下,就奔出了大帐。 李自成以为这孩子是要出去拜见父亲遗体,他一面命亲兵追出,一面吩咐着要替刘将军装一上好棺木,好生埋葬。 他接着又对一个亲兵说道:“去唤二虎进帐。” “二虎”刘体纯急匆匆赶到军帐内,他趋近闯王跟前,问道:“闯王有何吩咐,是要我率兵进城么?” 闯王正待说话,就见一个亲兵快步跑进帐内,向他急急报道:“大元帅,那小孩未曾看住,竟在刘副将尸首旁自尽了!” 闯王李自成闻言大惊,他急忙起身出帐去看,只见那小孩果然已用短剑割喉自尽。 闯王问道:“好端端的,怎就会自尽了呢?” 亲兵慌忙回禀道:“他看了看刘副将尸首,又哭了几声,乘咱们一时不防,猛地从腰间抽出短剑就往脖子上抹去,一下割断了喉咙。” 闯王也是连连顿脚不已,但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 李自成只是叹息了几声,便说道:“想不到这孩子竟也如此愚忠,真是被俊臣给教坏了。” 他叹息着转身回到军帐中,吩咐刘体纯道:“德洁,你率二千骑兵进城,既是开城投降,便尽力避免打扰城中士绅百姓,只捡几个大户补充些钱粮即可。” “二虎”其实是刘体纯的小名,他哥哥刘体仁小名叫做“大虎”,不过早已经战死大明官军的刀下。 虽然自从刘体纯在贼寇中有了些名声以后,也给自己取了“德洁”二字作为表字,但李自成夫妇和刘宗敏等几位年长大将,仍然都喜欢仍叫他二虎。 只因刘体纯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小弟兄,叫惯了他的小名,不过,现在刘体纯也已成为一员战将,在正式场合大家都已开始称呼他的表字,惟有总哨刘宗敏还是改不过来。 李自成接着又想起一事,便继续说道:“刘国能原是我的结拜义兄,本还想保下他的家眷,留在身边照顾抚养,可现如今他小儿子在我军中自尽,这事便不好办了。” 他思量了一番,才又开口说道:“德洁,你入城后首要之务,便是立刻寻到刘国能眷属,尤其是他的大儿子刘世文,严加看护,速送到我跟前才是。 还有,对刘国能旧有部下将士,一个也不许杀害,他们愿留的就留下,不愿留的给些银钱路费,遣散便是。” 在刘体纯转身欲离去时,李自成又想起来一件事,叫住他说道:“德洁,叶城知县张我翼虽是咱们陕西老乡,他也力主开城投降,可这个人在叶城两年,贪赃枉法,民怨极大。 你进城后还是要将他给抓起来,当众斩首,为民除害才是,宋军师会与你一起进城,张榜安民,张我翼的诸般罪款,军师全知。” “是,闯王。” ………… “山爷”佟守山如今也已是闯营中的一个头目,最初分在刘芳亮麾下骑兵队头,后来被派出打粮,建功颇多,且其队伍也是越来越人多势众,便自成一股,先后在刘芳亮、李过麾下听用。 而今,他则在刘体纯麾下任一员偏将,很得刘体纯的信任和重用,这一次闯王吩咐刘体纯领两千骑兵入城,第一个便想到佟守山的“山字营”。 佟守山营中上下也有近四、五千人马,但骑兵却只有六七百人而已,余下还有不到两千的步卒,以及一些战士的随军眷属。 接到刘体纯的军令后,佟守山便立刻集结部下骑兵,而步兵则会随着大军提前开拔,前往南阳附近驻扎,以为围攻南阳做准备。 这时,他见四下无人便轻声对亲信队头包继强说道:“海爷前时传信过来,说陈头想保下刘国能。” ………… 海爷,正是宣府总兵、永宁伯张诚派在畿南和豫省暗中活动的刘金海,他在张诚出兵援辽之际,奉命陪着宣府医官申仕春前往畿南探查瘟情。 虽一路惊险刺激,但也是收获极丰,尤其是申仕春更亲自验证了张诚提出的理论,那就是瘟疫很可能是通过空气中的粉末来进行传播。 申仕春一行通过加强个人防护,对疫区先封锁后再进行普遍消毒清理,并将病患单独隔离在一定区域,再施以药石相救,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虽未能将感染瘟疫的病人悉数救回,却也大大减少了感染的速度,极大地限制了瘟疫的进一步蔓延。 而申仕春一行最大的收获,便是遇到了同样为探寻瘟疫病理的一代名医吴有性,并与之结伴而行,受益匪浅。 吴有性,字又可,号淡斋,乃是江苏吴县人氏,明末难得的一代医学大家,只因家乡吴县连年疫病流行,“一巷百余家,无一家幸免;一门数十口,无一口幸存。” 他痛感当时的医士们均执伤寒法而治温疫,却往往不见疗效,遂开始发奋探求其因,他从江浙之间辗转向北,过山东、入河南,又往畿南而进,可以说那里有瘟疫之症,他便出现在哪里。 这期间他也曾被瘟疫所感染过,但通过自己耐心治疗都挺了过来,进而更总结出一套自己的理论基础,也更加深了他探究瘟疫之因的信心。 虽然在原本的历史上,吴有性通过结合自己的临床实践基础,最后终于写成了《温疫论》一书,别开温疫证治之法门,但是此刻他的书作《温疫论》却还远未成书。 吴有性对于申仕春也十分的感兴趣,尤其是申仕春一行人嘴上带着的口罩,确比他所用的一片布条,要强上许多。 正是因此,吴有性也对申仕春背后的那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自己的理论并不得这时代医生们的理解,然那个宣府张诚将军却也有此真知灼见,却如何使他不神往? 自此以后,他们便结伴而行,共同寻找对抗瘟疫的方法,也正是因为张诚在背后的大力支持,吴有性所研发的达原饮与三消饮等方剂,也得以在畿南地方上广泛使用,瘟疫之情也因此得到了极大缓解。 恰在此刻,随同保护申仕春一行人的刘金海,也接到了沇河营游击陈忠的书信,要他设法专注一下闯贼在豫南的动向。 刘金海将此事向申仕春、吴有性告知后,他们认为畿南的疫情已经有所缓解,也正想前往豫省进一步验证自己的这番理论,到底是否正确,所以便往西进入豫北。 他们进入河南开封府地界后不久,便与沇河营游击陈忠派来的一队骑兵相遇,正是其中军骑兵队哨总铁林所率兵马。 当下,便改由沇河营骑兵队的一百精骑护卫申仕春一行人,而刘金海也得以与铁林率领少数精骑,带着陈忠与卫怀兵备道季佑慈、怀庆知府何崇武等人亲笔书信,策马扬鞭直奔豫南。 原来,张诚当初离开河南退兵回宣府的时候,给陈忠留下的一道命令,便是尽力结交拉拢河南各处的地方力量,以求结成一个松散的联盟。 就算他们不能为张诚所用,至少也要使他们不至于彻底倒向李自成一方,如此豫省军事方才可以有所作为。 陈忠本就是朝廷的游击将军,更兼有卫怀兵备季佑慈的官声,再加杨世斌、李世东、徐友思等邙山周边地方豪强从中牵线搭桥。 汝宁的刘洪起、许州的韩甲第、裕州的李好、襄城的刘炫等几股较为强大的豫省地方势力,早前便已经与陈忠建立了联系。 并借助着宣府军在开封城下击败李自成的余威,更是在名义上将他们收归在张诚的领导之下,私下对刘洪起、韩甲第、李好、刘炫封官许愿,极力拉拢。 近期,陈忠得到探报说闯逆在豫南活动猖獗,已经于项城外击杀督师傅宗龙,又是北上,又是南下,时而威胁开封,时而威逼南阳。 而陈忠的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畿北,尤其是卫辉府的地界之上,这大半年的时光里,陈忠依着张诚当初的吩咐,将自己的麾下扩建到一队三部,其正兵营足有三千余人马。 此外,在周边一些关键的村寨城堡中,还有一些散落的部曲也有近一两千人马,不过卫辉知府何崇武与兵宪季佑慈二人的标营,才各只有数百人的新兵,也正在加紧操练中。 所以这样一来,陈忠能够调用的也就是自己营中的三千将士,但即使卫辉府境内各处匪贼,都已经被其剿平,但总要留下一部兵马镇守沇河钞关。 而黄河南岸的邙山周边三大寨首的那数千兵马,毕竟不是张诚的直属部下,若非是邙山有警,即使张诚大舅子杨世斌的那一部,陈忠都很难调用。 毕竟邙山周边各寨的武装力量,还都是地方民团性质,他们主要的功能仍停留在保卫地方安全上,并不是张诚的私军,无法随意使用之。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陈忠才对于李自成的行踪极为关心,若是李自成进袭南阳,他也是鞭长莫及,只要许州的韩甲第、裕州的李好、襄城的刘炫这几股地方势力,不与之同流合污即可。 不过,对于豫南几支受抚后忠心于朝廷的流贼,张诚还是比较在意,他特别嘱咐陈忠,若有可能就要施以援手,救其脱难,以为将来分化瓦解流贼力量的一个引子。 所以陈忠才派出自己的中军骑兵队,暗自潜往南阳方向伺机而动,而刘金海此前一直配合陈忠,暗地里联系豫南几股地方势力,对那边的情况更为熟悉,这才调了刘金海过来。 ………… 此刻,包继强闻言后点头道:“山爷,海爷是这么说的,可现今刘国能已被闯王斩杀,又如何保得?” 佟守山没有立刻答话,他先向左右看了看,接着又往回朝着骑兵集结之地缓缓行去,边走边轻声道:“陈头早前就已派铁林秘密潜在襄城周边,联络许州韩甲第、襄城刘炫、裕州李好这几个地方豪强,以期必要时能共同抵御咱们。 在闯王围住叶县之前,铁林就已带人潜了进去,原是欲助刘国能这厮守住叶县,怎料他竟自投罗网,来了闯王营中送死。” 包继强陪在他身边缓缓而行,轻声问道:“山爷,到底是咋个吩咐,直言便是,难道还信不过咱么?” 佟守山见再往前走,就要回到骑兵跟前,便对他直言道:“听说那刘国能还有一个大儿子,年在十七八岁间,现闯王杀了他爹,这可是杀父的血仇,咱得设法给闯王留下这个祸种。” 他这时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待会进城时,你单带上咱们的老弟兄,独作一队,直往刘国能家中奔去,相机配合海爷、铁林行事,护着他们的安全就是。” “妥嘞,山爷尽管放心,咱会做嘞!”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真的叫他逃了? 南阳,是豫西南的一处军事重镇,它的城墙特别高厚,在其南边不远处就是白河,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而南阳城的四面又都有城壕,里面一年四季都灌满了水。 另外,在南阳城的四门关城之外,还有许多相连贯的土城,原本是远近商贾的聚集之处,而今却住满了周边各州县逃来的百姓。 现在的南阳城周围笼罩着满是战争的氛围,各处城门即使是在白昼也依然紧闭,只有西门还坚持每日开放几个时辰,且也只开半边门,使外出砍柴的人们能够回城。 西门的瓮城上下都守着有一群兵丁,他们随时都可以先将瓮城外的吊桥收起,再将瓮城门关闭,然后迅速关上西城门。 而一堆堆的沙包就堆放在瓮城门里,一旦城外有警,里边关上城门后,不仅要上腰杠,还要用沙包将城门彻底堵死。 如此,莫说休想用人力将瓮城门撞开,就是使用攻城锤、撞车等攻城器械,都很难将城门攻破。 何况瓮城门后面的主城门,还更为坚固,且同样在内用沙包堵死,纵然贼军攻破了瓮城门也是枉然,四面城头上准备好的滚木、礌石、火器、石灰罐儿等防守诸物,自然会拼命招呼他们。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大街上的各处街口都有步兵站岗,而一队队的骑兵也是策马往来巡逻不断。 每到黄昏时分,除有一队队官军上城换防驻守之外,家家户户也都有丁壮上城协守,彻夜的梆子声“笃笃”地敲个不停。 大街上、十字路口、各处衙署的照壁上、各寺庙门前、饭馆酒楼中,到处都张贴着镇守南阳的总兵官猛如虎的戒严告示。 猛如虎,本是塞外蒙古人,崇祯初年时其与虎大威从塞外过来归附大明,时任的延绥巡抚给他二人改名时称之曰“猛虎二将”。 崇祯三年时,猛如虎在遵永大捷中立功升为守备,此后,又因征剿流寇有功,一路升任游击、副总兵、总兵官。 直到崇祯十三年,猛如虎因事而被剥夺了官职,并发配到边境上立功赎罪。 却正巧赶上杨嗣昌到襄阳督师剿贼,深感军前无将可用,便即向朝廷申请调猛如虎到自己军前效力,并提升猛如虎为正总统,张应元为副总统,一起率军奔赴绵州剿贼。 他感激杨嗣昌的知遇之恩,发誓不惜以一死报答,就在今年正月十三日,他率领少数部队,在四川开县的黄陵城堵截张、罗联军时,他的儿子猛先捷、部将刘士杰和郭开等尽皆战死,几近全军覆没,他自己也是被亲将拼死力才得救出。 后来,等到杨嗣昌服毒自尽于襄阳城中后,猛如虎便率领自己的队伍驻守在德安、黄州一带,可这时他背上疽疮再犯,暂时不能打仗,就此退驻承天府,不久又移驻到南阳,便赶上闯曹联军来攻。 连日来,城中已经查出混进来的奸细就有数十人之多,皆在众人面前斩首示众,首级现就悬挂在府衙门楼上。 按照以往的规矩,这些流贼细作的首级是应该悬挂在城门楼上,但现在四门皆紧闭不开,百姓不能出城,也就不能进城,所以首级就挂在府衙门楼上,向城内百姓示众。 以此来警示城中人等,使城内的家家户户不敢再窝藏坏人,尽管这时南阳知府官位空缺,但府衙门前仍是城中比较繁华热闹的中心地带之一。 而此刻,南阳周边的情况也越发紧急起来,连日里流贼大军不断云集南阳附近。 东边从博望到新山铺,再一直到白河的东岸,遍地皆是流贼安下的营寨,而北边也是一直到独山脚下,都隐现出一处处驻扎下来的流贼人马。 他们的游骑时常出没在距离南阳城只有四五里的地方,有时更是突进到离城只二、三里处抵近侦察。 从南阳前往邓州、镇平、新野和唐县等处的道路,如今也都被流贼的游骑截断,也幸亏猛如虎反应够快,才在最初奔逃出去十余骑,分往各处求取援军。 不过,这边乞援的信使是成功从流贼包围中突了出去,但能否求来救兵,却是难料,就连总兵猛如虎、副将刘光祚的心中,也是毫无一丝把握。 昨日午后不久,忽然坊间就盛传左良玉有一支人马,已经开到了新野附近,而督师丁启睿也率领大军于昨日间进兵到了邓州。 现今这两支官军人马正准备开来南阳地方,欲在此间同闯、曹贼军进行一场大会战,以期一举击溃流贼主力,使其不得再肆虐中州大地。 然而,虽然这一传言在坊间百姓中,颇为盛行,但城中的官绅人等却对此半信半疑,尤其是猛如虎与刘光祚更是不敢相信。 可如今城中军民人等被流贼围困,已经人心惶惶,十分迫切地希望能有一支官军前来援救,所以即使这个消息未必真实,然却可使人们获得意外的欣慰,增加他们固守的信心。 镇守总兵猛如虎不断派出麾下精锐的哨骑出城探查,据回报说从城西南的卧龙岗,一直到离城三十里外的潦河岸上,果然未见流贼的踪影。 虽然当地的百姓都在传说,官军确实已经到了邓州和新野一带,要来救南阳,正是因为官军来得很多,所以李闯王的人马才会全数退往白河东边,连离城十八里的独山一带也都成了空营。 可是,猛如虎与刘光祚却更增心中的疑惧,他们都是与流贼作战经年的老将,自然深知闯逆非一般贼寇可比。 其不惟意志坚定,更是诡计多端,狡诈非常,确为最难对付的一股流贼,尤其是在闯逆袭破洛阳之后,兵精粮足,他连开封都敢于围攻,何况一个南阳府城。 而且,此前的军报显示督师丁启睿与总兵左良玉,一直在光山、霍山一带与献贼作战,怎地忽然就来了邓州、新野? 更何况,如今闯曹二贼合营在一处,兵马十万之众,即使丁启睿与左良玉真的率领几万官军来援,也不见得就能将其吓退。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就是猛如虎对副将刘光祚所说。 而刘光祚也是直接断言:“闯逆此举必有诈!” 可无论猛如虎与刘光祚如何猜测,这南阳城的西南一带确确实实没有贼兵出没,所以才在白天时候,限时打开西门使人能出城打柴,并使城外的蔬菜粮谷也能多运进城里一些。 正是由于南阳西门每日还能限时开放,也使得城中军民的人心士气不再那么低沉,他们几乎都认为丁督师与左镇的大军,确已到达邓州和新野附近。 但城中的驻军却仍然十分警惕,继续逐户清查丁口,大街上也是严密的巡逻不断,继续捉拿流贼细作,并严禁谣言,日夜登城驻守不懈。 在猛如虎与刘光祚二人看来,城西、南两处虽未见有闯曹贼军,但其在白河东岸却是有增无减,围攻南阳城之事注定难以幸免。 更说不定,闯曹二逆贼也正从叶县往这里赶来,说不得贼军就是在等他们前来指挥,才会开始四面猛攻南阳。 ………… 叶县向贼军投降的三天后,闯王李自成与罗汝才也来到了南阳城外,他才到军营便即下书给猛如虎,劝他放弃抵抗,献城投降。 可猛如虎这个人,却并非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就连《明史》都评价他“如虎骁勇善战,与虎大威齐名”,又怎会投降流贼? 李自成也是为着南阳城防坚固,不想过多损伤麾下将士,虽明知猛如虎不会投降,但还是采取先礼后兵的方式,向城中射书劝降。 因此,他指挥贼军将南阳城团团围困,直到三天之后,才开始猛力攻城。 而就在攻城的前一天晚上,负责进入叶县接受投降的刘体纯与军师宋献策也来到南阳城外,李自成闻知后立刻召见他们二人。 “大元帅,叶县城中只拣选了十一家素有恶名的富户,连同知县张我翼一起在县衙前,就地斩首示众,城中百姓皆是大声欢呼,都称闯王大军不愧仁义之师,真正是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刘体纯脸上仍难掩兴奋之色,他接着又道:“虽只抄了这十一家富户,可加上知县张我翼的家财,以及县库中的钱粮,却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详细账目军师那里都有记下。” 闯王李自成对于这些似乎兴趣不大,他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刘国能那个大儿子,可曾寻得?” 刘体纯的面色一变,他见闯王语气似有不善,忙跪伏于地,叩首回禀道:“回大元帅,末将办事不力,竟使刘国能家眷趁乱逃出叶县。 请大元帅责罚?” “逃了?” 闯王李自成闻言脸色一变,但旋即便恢复如初,温言说道:“我曾答应俊臣,照拂他家嫂子与公子,送他们母子二人返回延安老家去,如今虽说言不践行,却非我违背诺言,而是不得已啊。” 他随即又追问道:“他们母子孤弱无力,又是如何逃得出去?” 刘体纯不知为何,自打李自成攻取洛阳,尤其是自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后,越发使人难以捉摸,不似此前那般和蔼可亲,总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压抑之感。 这时,他见闯王问话中竟已然带了些许的疑虑猜忌之心,顿感惶恐,忙叩首回道:“回大元帅,末将入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刘国能眷属,可沿路多有官军阻拦。 好不容易来到刘国能的副镇衙署,可内里却已再无一人,末将急寻刘国能旧部问询,却都不知其去向。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言数百骑突破北门,出城奔逃而去,因事发突然,入城的将士们阻拦不及,只能任其离去。 事后想来,恐怕是刘国能的亲兵亲将护着他眷属,夺门而逃,但已追之不及,此事乃末将布置不周所致,特请大元帅责罚末将。” 李自成原是因为刘国能与他的小儿子,皆死在自己军中,怕留他的大儿子在外,其将来恐怕会成为自己的死敌,这才要刘体纯将他大儿子也捉了来,以绝后患。 然或许是天意如此,竟阴差阳错地使他们母子二人从叶县逃脱,闯王虽有心绝了这个后患,但人既已逃走,此刻再责罚刘体纯也是无用。 当下,再次温言对他说道:“他母子二人既不愿我派人护送,或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也只能盼他能逢凶化吉,别无他法。 此乃他们自己的选择,与你何干,又为何要责罚与你?” 他接下来笑着又道:“德洁,快些起来吧。给我讲讲,俊臣的那些老部下都是如何安置?” 直到此时,刘体纯才有如释重负之感,其实从始至终闯王都没有说过,一定要他必须将刘国能家眷捉来的意思。 但不知为何,在刘体纯听来竟就是要他将之捉来,甚至最好经他手直接将他们母子二人给“咔嚓”掉最好的意思。 这种感觉现在想起,都觉得一阵阵心寒胆颤不已,刘体纯起身后,又将如何安置刘体纯千余旧部的事禀报给闯王。 刘国能原有部众两千余人,其中有不到三百人的亲兵,是他的亲将刘三刀统领。 就是这个亲将刘三刀,在刘金海与铁林等的劝导下,与他们一起护着刘国能的夫人与大公子刘世文逃出了叶县。 而剩下的刘国能部众千余,多是步卒,他们未曾逃走,除去不到百余人领了安家银两离去,余者几乎都加入到闯军之中,无疑又壮大了闯军的力量。 这其中就有二百余的刘国能部众,是被“山字营”哨头佟守山收编了去,至于这里边是否有什么猫腻,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闯王又抚慰了刘体纯一番,便即命他先回去歇息,缓缓急奔而来的乏累。 待刘体纯离去后,李自成转过身来看着军师宋献策,疑问道:“真的叫他逃了?” “闯王,二虎将军追随多年,向来忠心耿耿,既是当初十八骑被困商洛山,也未曾离去。难道还怀疑二虎将军不成?”宋献策答道。 “唉。不是怀疑他,只是怎会这么巧,就逃了呢?”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张诚,对朕可是忠心? 第二天开始,闯王李自成即命张鼐的炮营,击中火力主要轰击南门,几乎毁塌了南门楼,还砸坏许多的城垛,就连瓮城的一角都被其轰击出一个缺口来,可惜却是在瓮城墙的高处。 而猛如虎也指挥着守军用大炮还击,更是在夜间派出数支小股官军缒下城来,不断袭扰贼军。 双方在南阳城内外,如此鏖战已有三天,互有死伤,然南阳城防却仍十分坚固,完全看不出有会被贼军袭破的危险。 这一日忽有消息传来,言督师丁启睿率领的大队官军已从随州出发,正赶来救援南阳城,已经行至唐河以北地方,而监军太监刘元斌率领的京中禁旅也跟着前来。 闯王李自成竟然与奴酋黄台吉存了一样的心思,那就是“围点打援”! 他一心想要将大明督师丁启睿部官军先包围吃掉,所以在得到这一消息后,便立刻下令只留步贼继续围困南阳,而将骑兵主力从南阳城下撤走,奔往唐县东南设伏,意图捕捉丁启睿这条大鱼。 可未曾想丁启睿本无心救援南阳,他只不过耐不住朝廷的催逼,又怕自己担上失陷封藩的罪名,这才带着左良玉麾下一部兵马,进驻随州,其实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果不其然,丁启睿率部进至桐柏山下的合河店后,只在此地停驻了一天,便即转而向西经鹿头店奔枣阳而去。 正是由于丁启睿的一味避战,压根就没有往唐县这边行军,致使李自成的骑兵主力扑了个空,在唐县境内空守三日,才再次回师重新围打南阳。 这时已经到十一月初,虽然南阳这边炮火连天,无论贼军,还是官军都打得十分艰难之际,大明京师却是一派热闹喜庆的景象。 ………… 大明永宁伯张诚返回京师已经两日,除了接见前来道贺的各路官绅商贾之外,他是足不出户,尽情享受着宫娥唐春茹给他带来的那一股清爽地春情。 虽已是寒冬之月,但温柔乡中的那一抹春色,却使他无比流连难舍,与外面呼啸的冷风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唐春茹那声声吟唱。 唐春茹只是在容颜上酷似张诚的初恋,但骨子里她确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古典小美人,自幼入宫的她,受尽了礼教尊卑的教导,虽不够激情四射,却也给张诚带来了另外一番体验。 这是十分特殊的体验感,与此前莺莺燕燕身上的风尘感不同,也与季轩竹那种大家闺秀的端庄有所不同,更是与杨丽英的英姿飒爽不一样。 而最为特殊的一点则是季轩竹等几人所无法比拟,那就是唐春茹的身份,她可是一个有可能成为皇帝女人的女人啊! 能够得到机会占有和征服皇帝的女人,是多么刺激的一种体验? 感官刺激与心理上的征服欲完美糅合在了一起,让永宁伯张诚彻底沉醉于其间,后来竟然连前来过府拜望,为他贺喜的官绅都懒得出面接见。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崇祯皇帝每日都会派一名不同的小内监,前来“永宁伯府”传达圣上口谕,又或是赏赐宫里御膳房的美酒佳肴,以及其他诸般物件。 甚至连永宁伯府上用的床褥、香炉、暖炉、木炭等等琐物都是皇帝御赐,当然皇帝不可能赐下普通的木炭。 银霜炭,又名银骨炭,是一种优质的木炭。 徐珂在《清稗类钞·物品·银骨炭》中就记录了这样的话“银骨炭出近京之西山窰,其炭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内务府掌之以供御用。选其尤佳者贮盆令满,复以灰糁其隙处,上用铜丝罩爇之,足支一昼夜。入此室处,温暖如春。” 虽然在外人看来,永宁伯圣宠更隆,每日内监往来不断,恩赏不绝,就连伯爵府上的妾室唐春茹,每隔一日,便会被皇后娘娘召入宫中传见。 不过,这一切都是外间众人眼中所见,其内里种种就不为外人所知,就如同张诚此时的心情,亦是如同少女的心思一般神秘莫测。 张诚自得胜回京后,除了当日在午门外跪接崇祯皇帝的夸功圣旨,以及御赐诸物之外,便即再未得到崇祯皇帝的传召。 虽然,当初的“昭勇将军府”如今已经变成了“永宁伯府”,但这座硕大的宅院之内的一切下人与丫鬟,却尽是崇祯皇帝身边大太监王承恩所安排。 按照张诚对其了解,大明一朝最擅此事,利用赐下宅院或是以照顾京官之名,将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安插在朝官身畔。 若是单从表面上看去,这些人那可是丝毫马脚都不会露出来,因为他们从小就被培养做这些事务,只不过暗地里会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有关家主信息,通报给锦衣卫和东厂而已。 自打穿越以来,张诚虽多次兵行险着,那也是因为富贵险中求,不得已而为之。 不信你看他最早出镇宣北之时,到了独石堡的第一件事,就是撤换府中的一切人等,全部都安排宣府老人进宅子内服务,外人生人一个不用。 可如今却是情况不同,这伯爵府上的一应丫鬟与下人,虽说是王承恩一手安排,但是他代表着隐藏在其身后崇祯皇帝的意志。 张诚虽然看着自己伯爵府上上下下人等,没有几个能真正让自己放心的,却也是无可奈何,所以他才接连数日,足不出户,只知与新欢唐春茹颠鸾倒凤,醉生梦死。 他的这番作为自然如他所愿,被一五一十地传到了宫内,毕竟那每日来传旨或送封赏诸物的小内监,可不是白来的! 张诚在永宁伯府上的所作所为,全都毫无保留地传到了皇宫之内,成为了大明朝当今皇帝的饭后谈资。 治军有方,能征善战的大明一代名将永宁伯张诚,竟是一个贪财好色的酒囊饭袋之徒? 在崇祯皇帝眼中看来确是如此,这就是他综合了坊间传言,以及张诚得胜归来后的一贯表现,所做出的真实看法。 直到此时,他才对张诚真正的放心,也终于下旨传召张诚于明日午时,入宫觐见。 ………… 大明崇祯十四年的冬月二十二日,冬至日。 冬至,在我国古代被视为一个吉日,如《汉书》中就说过:“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而在民间也有“冬至大如年”的讲法。 另外,冬至作为我国二十四节气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也是白昼最短,而黑夜最长的一天。 冬至过后,我国各地的气候都将进入一个最寒冷的阶段,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进九”和“数九寒天”了。 所谓“数九”,即是从冬至这一条算起,每九天算一“九”,依此类推;数九一直数到“九九”八十一天,“九尽桃花开”,此时寒气已尽。 而关于“数九”,民间流传着这样的歌谣:“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从“一九”数到“九九”,冬寒结束,接下来就是春暖花开了! 这天清晨的太阳已经初升,挂在遥远的东方天际,虽不那般刺眼,却仍叫人不敢直视之。 快到辰时正,张诚才在唐春茹温柔的催促下,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他简单用罢了早饭,便在一众丫鬟婆子的伺候下,洗漱穿衣。 反观唐春茹却是早早就收拾停当,在一旁静候着张诚更衣,他特得到了当今皇后的懿旨,将随张诚一同入宫。 只不过,张诚是去入见当今的天子,而唐春茹是去觐见当朝皇后,之所以如此,一是为了显示朝廷和皇上对于张诚的重视,二也是为了抬高唐春茹在永宁伯府上的地位。 毕竟,唐春茹此刻还是为崇祯皇帝尽忠心,准确地说唐春茹既是皇帝为了拉拢张诚,而赐下的一名美女。 但若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唐春茹也有极大可能,是皇帝安插在张诚身边的一个小密探。 永宁伯张诚与妾室唐春茹午时正入宫觐见,直到未时末才从午门内出来,这可把随扈而来的张成芳与张明远二人给急坏了。 他们每一次看到午门开启,都是翘首以盼,却总也不见自己义父的身影,如何不急? 在他们这些义子心中,早已把张诚当作生养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看待,更是将他看作唯一能终结乱世的真神。 如张成芳这些孩儿们,自小便是过的苦日子,但他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若是没有崇祯十一年的奴贼入寇,恐怕他们还真就会在土里刨食一辈子。 然经历了父母双亡,又被奴贼掳掠,是张诚如同天神降临般将他们解救了出来,自此以后他们的心里就起了千般变化。 因为往宣府逃难这一路上,听了大人们那些感恩话语的熏陶,再加到达宣府镇后的读书识字明义,他们一个个也都生出闯一番事业的雄心。 就如张诚那般领千军率万马,奔驰在疆场之上,杀尽奴贼流寇,还天下一个太平,让这世间再我贼虏之祸,愿天下父母再无惨死之灾,愿天下间再无孤儿存在。 当然,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这些孩儿们也是个个不同,不乏有人在心中羡慕着张诚的挥斥方遒,甚至羡慕张诚大鱼大肉大酒的奢靡生活。 不过,至少在张成芳与张明远心中,却无如此想法,他们现在只想着自己的义父能平安归来,继续带领他们杀尽奴贼,荡平流寇。 现在午门开启,一男一女衣着华丽地从门缝中走出,不正是自家义父还有谁? 但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虽难掩心中的兴奋之情,他们二人还是强自按捺住自己的脚步,只在原地静候张诚到来。 “快,扶我一下!”张诚在距离张成芳还有四五步的地方,便即挺住不动,嘴唇微颤,急急说出这番话来。 张成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快步疾行而上,一把将张诚搀住,这才避免了张诚在午门楼上那些太监眼前丢丑。 这时,张明远也快步奔上,与张成芳一左一右搀扶着张诚向外快步疾行,他们都想着尽速离开此处。 猛然,张诚奋力一挣,对他二人道:“停……停下。” 二人都是一愣,虽不明究里,却也依着张诚所言停了下来。 只见张诚轻轻将他们往两边一推,便忽地转身朝着午门方向,跪拜了下去,片刻后,张诚跪伏于地上,高声唱道:“……臣,谢吾皇隆恩……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谢恩后仍是跪伏于地,并未直接起身,且还将头压得很低很低,脸都快要贴到地面上了,那个姿势看上去古怪之极。 张诚此刻若是能够看到自己的这个样子,估计他都是笑得岔过气去! 良久,张诚才颤颤巍巍地挣扎着想要爬起,但接连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还是张成芳、张明远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曾经威风八面的大明永宁伯张诚,就这样在两个义子的搀扶下,与自己的妾室唐春茹退出了皇宫,他也没有再往别处,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永宁伯府。 别看张诚在午门前表现得那般不堪,可一回到自己的伯爵府上,他便立刻恢复原来的虎狼之性,拦腰抱起妾室唐春茹,直奔卧房而去…… ………… 崇祯皇帝负手而立在乾清宫的暖阁外,他的头向着西面微微仰起,让西斜的阳光洒在脸上,体味着那一缕难得的温暖。 可嘴里却看似漫不经心地向王承恩问道:“王伴伴,你看这张诚,对朕可是忠心?” 王承恩可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怕一个不好,将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思索片刻后,他才开口说道:“皇爷,永宁伯在午门前的样子,看上去确不似假装出来的。” 他说到这里并没有继续,而是斜眼偷看了一下崇祯皇帝的表情,见他也在微微点首表示赞同,这才继续说道:“老奴在辽东所见,永宁伯确是忠勤王事,阵前与奴血战,几度负伤,却仍无畏奴之心,可见其对皇爷还是忠心。”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张诚恐有‘安禄山之心’ 王承恩见崇祯皇帝并无阻止之意,又继续道:“观永宁伯自十一年勤王以来之表现,屡战奴贼,全无畏怯之时,战巨鹿,斩玛瞻、岳托,足见其勇,确是‘冠绝三军’。 返宣镇,练精兵,奉旨援剿河南,救福藩世子,解开封之危,所到之处,流寇避让,百姓安宁,足见其能。 接下来又出援辽东,屡屡得功于众将之前,更阵上斩杀奴王多铎,连年征战,非但毫无怨言,更是奋勇当先,屡建殊功,足见其忠啊!” 崇祯皇帝听了王承恩的话,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良久,方才轻声吐出一句话来,可差点把王承恩给吓瘫在地上。 “有人对朕言,张诚恐有‘安禄山之心’!” 王承恩闻听此言,不由得吓了一跳,他心中也是微微战栗,就在刚才他还亲口夸赞张诚的“忠、勇、能”,可转瞬之间就被崇祯皇帝给打了脸。 关乎生死,岂是小事? 司礼监禀笔太监、提督东厂的王承恩,也是久伴君前,对崇祯皇帝的脾气秉性自然是了如指掌,只见他人虽依旧跪伏于地,连个大气都不敢喘,可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着。 他首先觉得张诚确实是忠君报国之人,虽外间传言其颇为嚣张跋扈,可试问哪一个有本事的人,又没有一点脾气呢? 至少他张诚在皇帝跟前,在自己面前还是规规矩矩,对于皇命也是能够坚决彻底地执行,何况刚才他与崇祯皇帝更是亲眼看到张诚在午门外,仍不忘叩首谢恩。 由此足见其心中对于皇权威仪,还是十分畏惧,不似有些人在皇帝跟前装得十分乖巧顺从,可一到了外间便复常态,欺上瞒下,其心可诛。 心念及此,王承恩小心翼翼地开口辩解道:“皇爷,依老奴观察,永宁伯对皇爷还是忠心的,怎会与安禄山这等谋逆贼子相提并论?” 他说到这里时便住口不言,没有向下继续,而是拿眼偷瞧着崇祯皇帝的面色,见他并无表态,脸色如常,也没有起什么变化,这才心下稍安。 王承恩也由此猜测到,崇祯皇帝心中对张诚其实并无不满,只不过张诚这几年也确实是崛起太快,由不得崇祯皇帝不为此而暗中担忧。 而此时若再有人在皇上跟前嚼舌根,那后果将十分可怕! 现在思来,王承恩终于想明白为何今日传见永宁伯时,皇上虽对其一如往日般优待,又是厚赏重赐,又是传膳共饮,可神情间却颇显冷漠,话语中也不乏一些敲打之言。 他细思之下,大致也已猜到定是内阁中的几位阁老,不忿张诚作为一员武将而因军功封爵,这文武之争的症结在此。 自土木堡事件之后,武勋功臣集团实力大损,文官则日益强势,由此而引发的结果便是“文尊武卑”,以武功而致封爵之事便再难看到。 即使是大明一代军神戚继光,也只是凭借战功,累迁至左都督、少保兼太子太保而已,直至其死后虽也获谥号“武毅”,然却与封爵无缘。 虽也有李成梁因久镇辽东,武功极隆,被封为宁远伯,然毕竟犹如昙花一现,不能代表武将地位之提升。 而石亨、张軏、张輗等人的封爵,则更是与其军功无关,全是凭着策划发动夺门之变,拥戴英宗复辟之功而得封。 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生前,就已有定制“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 所以,终大明一朝都鲜有文臣封爵之事,正是因为如此,在文官逐渐得势之后,便因自己不得封爵,而极力阻止武臣封爵之事发生,并不断打压武臣地位,进而使得文官集团把持朝政国柄。 现在,当朝的几位阁老也大多因此而妒恨兵部尚书陈新甲,进而罪及永宁伯张诚。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文官集团内部的派系之争,只因兵部尚书陈新甲只是一个举人的出身,并非进士之资,甚至连个进士及第都算不上。 而当朝阁老又有哪一个不是进士,只因出身问题就导致他们集体看不上陈新甲,不但极力反对与阻止陈新甲入阁,更是连陈新甲一力扶持的永宁伯张诚,也被他们恨在了心里。 他们为了打击陈新甲,便想从张诚的身上找到突破口,因此才在崇祯皇帝跟前将张诚比作唐朝的乱国臣子安禄山。 在他们这帮子国之蛀虫眼中,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忠君爱国,都是他妈的狗屁,惟有他们手中的权力,惟有他们家族的利益,这些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们才不管你张诚是不是国之栋梁,也不管若是将张诚真的逼反,会对大明朝造成怎样的影响? 反正大明朝是老朱家的,而天下是天下人的,只有他们手中的权力和家族的利益,才是他们自己的! 对于他们这帮子腐朽文人们的小心思,王承恩又怎会不懂? 只不过,有些话却不好在崇祯皇帝跟前说得过于明白,而且还要看皇上心情如何,是不是爱听,他才能继续下去。 现在见到皇上是这般反应,王承恩心中也有了些底气,他在心下暗自思虑一番,才又缓缓开口说道:“皇爷,永宁伯在满朝文武中,毕竟算是年轻历浅,骤得高位,难免不引起一些人心生嫉妒之情,以致恶言中伤。” 王承恩的话术很是巧妙,他完全不提张诚是忠是奸,而是十分巧妙地将问题的焦点转移到阁臣们争风吃醋,因妒生恨而恶意中伤之上。 果然,崇祯皇帝听了王承恩之言,不由转过身来用疑虑的眼神注视着跪伏于地的王承恩,片刻后,他才淡淡地开口说道:“王大伴,起来说话吧。” 王承恩听了这话顿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伴君经年,自然知道崇祯皇帝的脾气,现在能开口唤他起身,便是听进了他适才所言。 他亦知今日的这番谈话十分关键,虽然不一定能够达到决定永宁伯张诚生死的地步,但稍有不慎,却有可能彻底影响他在皇上跟前的荣宠。 虽然王承恩打小就陪在崇祯皇帝身边,已经将自己全部身心都托付在了崇祯皇帝身上,对其忠心耿耿,并不十分在乎自己的荣宠。 但对于永宁伯张诚一事,稍有不慎,一个处理不好可是关乎大明国运的存在,他自然不想、也不愿看到命运多厄的大明,再加深磨难。 因为,这一切最终都将落在他的主子,大明朝的皇帝朱由检身上,这是王承恩最不能容忍的。 而崇祯皇帝虽是只吩咐他起来,但那话中之意已是十分明显,就是要他继续说下去,王承恩在皇上面前也不做作,他立刻便要站起身来。 可由于跪得有些久了,以致双腿略微发麻,就在站起的一瞬间竟不自觉地又要向地上倒去,他急中生智,忙就势又一次跪拜于地,叩首说道:“皇爷,请恕老奴直言,本兵因非进士出身,向为阁臣所不齿,不惟在政事、军事上为之掣肘,更不时针对本兵诸项决策,冷嘲热讽加意抨击。” 王承恩虽然已经得了皇上暗示,让他说下去,但却依旧小心翼翼,他每说完一句话都要略微停顿,以观察崇祯皇帝的脸色变化。 可见,能在君前久伴,且圣宠不衰是有原因的,不但要揣摩圣心,更是要时刻注意皇上的脸色,以及说话的语气。 此刻他见皇上并无不喜之色,才敢继续说道:“皇爷,这些都属国事,尤在用人之上,老奴本不该多言,可他们如是谗言诬陷忠良,蛊惑皇爷,老奴就不敢不言了。” 崇祯皇帝本是目光温和地看向王承恩,闻听此言,他眼中猛地射出一道精光,沉声道:“他们是谁?何来诬陷?又何来蛊惑之言?” 别看崇祯皇帝这番问话显得咄咄逼人,但王承恩却是丝毫不慌,因为他知道主动权如今已经被他夺了回来,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皇爷难道忘了杨阁部在时,朝臣便多有攻讦之言,究其根由,无非不满杨阁部独得圣宠,心生妒恨,才如此为之。 而今,本兵陈新甲亦是如此,其以举人之身,而登堂入阁,又在皇上跟前得宠,诸位阁臣当作何想? 他们寻不到陈新甲的由头,便将满腹怨愤之言,都倾泻在永宁伯身上,诬永宁伯为唐之安禄山,那谁又是李林甫、杨国忠之流,谁又是唐玄宗呢?” 王承恩大着胆子将心中话语,一口气的都捣鼓了出来,他虽然无意搅入朝臣的派系之争,但此番前往辽东监战后,他在崇祯皇帝跟前也没少夸张诚的忠勇敢战。 尤其是刚才更对张诚的“忠、勇、能”三方面,都给与了极高的评价,可恰在这时崇祯皇帝说出了那句经典之言,叫他如何能不为张诚有所争辩? 如果,王承恩不为张诚争辩,那他在辽东监战便有失职之嫌,且刚才对于张诚的一番夸赞,也让他无法解释。 最为关键的还是王承恩本心,对于朝廷上的几位阁臣就深有些想法,所以才会有此番举动和言语。 不过,他的话也确实抓住了重点,抓住了崇祯皇帝的痛点,尤其是那句“谁又是唐玄宗?” 唐玄宗就是唐朝的玄宗皇帝李隆基,他是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的孙子,其生父是李旦,他既是唐朝开元盛世的开创者,也是使唐朝由盛转衰的始作俑者! 唐玄宗在统治唐朝的前期称得上是励精图治,他任用姚崇、宋璟等贤相,大有作为,一举开创了被誉为大唐极盛之世的“开元盛世”。 这些其实也很符合崇祯皇帝的意愿,若是唐玄宗的生命在这时结束,说不定他也会成为崇祯皇帝人生目标的一个参照模板。 但唐玄宗在统治后期宠爱贵妃杨玉环,耽于享乐,生活上变得极度奢靡,而在政治上也开始变得腐败起来,他怠慢朝政,宠信奸臣李林甫、杨国忠等为相。 更重用安禄山等塞外民族将领,试图利用他们来稳定唐王朝的边疆,结果导致了后来发生的“安史之乱”。 最终为唐王朝迎来了长达八年战乱,耗尽了开元盛世积攒下来国运与民气,使唐王朝从此由盛转衰,为最后的灭亡埋下了伏笔。 而唐玄宗本人也在逃难之际,被他的儿子唐肃宗逼宫,成为唐王朝的“太上皇”,虽然安禄山被剿除后,他由成都返回长安,却仍是被软禁于太极宫甘露殿内,终日忧郁寡欢,直至因病驾崩。 王承恩的心里知道崇祯皇帝一向自比尧舜,又怎会甘心自己被诬作使大唐帝国由盛转衰的唐玄宗呢? 果然,崇祯皇帝听了这话后,立时暴怒,他圆睁的双目中泛起血丝,大口喘着厉声喝问道:“你……你说……谁是李林甫,谁是杨国忠,谁……谁又是唐玄宗?” 王承恩知道今日之事算是躲过去了,他伏地不起,如小鸡啄米般叩首不止道:“皇爷恕罪,皇爷饶命……” 良久,崇祯皇帝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叹息着说道:“此事也怪不得你,且先起来吧。” 王承恩这一次有了准备,他以手撑地缓缓起身,先让自己的腿得到一些舒缓后,才彻底站起身来,即使如此仍感到双腿一阵阵发麻,颤抖不已,却也只能勉力支撑不使自己再次倒下。 他看着情绪激动非常的崇祯皇帝,顿感心中一阵酸楚,不由开口道:“皇爷,国朝用人之际,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切不可使忠勇良将流血又流泪啊!” 此时,崇祯皇帝也逐渐恢复平静,他适才经王承恩一番提醒,大有幡然顿悟之感,而今王承恩的一番话,又使他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但他此刻仍是绷着脸一言不发,迈起大步行进了乾清宫内,王承恩只得以碎步在后紧紧跟随,一同进了乾清宫大殿之内。 崇祯皇帝在御案边止步不前,猛地回身说道:“传陈新甲来见朕!”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永宁伯即日离京 宣府、大同、山西三镇的兵马都已开拔,各归本镇,而三位总兵则一直居留在京师,虽然王朴与李辅明都已拜谢皇恩,但他们要等候张诚一同回宣大,所以就住在公馆未曾返乡。栩 其实,崇祯皇帝对于张诚并未下达禁足令,只不过虽然也已封张诚为永宁伯,但他对张诚的态度却稍显冷漠了一些。 这一点张诚自然也有所察觉,所以他才一直居留京师,并未急着返回宣府,即使是二夫人杨丽英已经生产,为他生养了一个女儿,他也是暂时不能顾及。 张诚留在京中除了观察崇祯皇帝到底会如何待自己,也想做一番秀表演给崇祯皇帝看,就如他日日笙歌燕舞,杯盘交错,纸醉金迷的生活,以及前日在午门外的做作。 当然,他留在京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便是借机结交一些京中的权贵,就如那陈九皋便几番登门邀约,只是在崇祯皇帝的态度尚未明朗之前,张诚还不想出门折腾罢了。 这几年间功勋过重,颇有些功高震主之嫌,若非是大明仍处在兵荒马乱的战事之中,国家正处在用人之际,恐怕今时他早已被崇祯皇帝解除了带兵的职事,居家养闲了。 永宁伯府虽说是原来的“昭勇将军府”翻牌而来,但在崇祯皇帝决定封张诚为伯后,便即着人加以扩建,其占地竟比原来那处三进院落扩大了一倍有余。 张诚的伯爵府虽然占地扩大了一倍,但目前仍是三进身的院落,毕竟时近严冬,不宜动土开工,按照规划,来年开春后就会破土动工,翻修扩建永宁伯爵府。栩 永宁伯爵府在东安门外的澄清坊内,扩建后不止是占地极广,更是三面临街,出入皆很是方便,可见崇祯皇帝对于张诚的宠爱程度。 虽然伯爵府的正门一直紧闭,只偶尔有人过府拜望,或是有内监前来传旨时,才会开启,但其侧门和后门却是每日都有人频繁进出。 宣府军马虽大部都开回宣镇去了,但有千余重伤的战士不宜长途跋涉,被张诚留在了京城内养伤,为了护卫他们的安全,更主要的是护卫张诚安全,虎卫营全体将士都留驻在京城内外。 永宁伯爵府中就有百余虎卫营精锐战士居住,他们每日进进出出的采买,都是从侧门出入,而后门主要是府中的下人们在使用。 当然,伯爵府正门、侧门、后门都是虎卫营战士负责把守,就连各门外的街巷中,都有穿着便装的虎卫营战士往来巡逻不断。 而陈九皋、王朴、李辅明、符应崇等几人与张诚往来最为频繁,他们几乎隔日便来寻张诚宴饮,尤其是陈九皋和符应崇二人,为了显示自己在京中交游广阔,更是时常带着新朋友来见张诚。 永宁伯张诚可是大明军界的新一代勋贵,要知道他可是全凭军功封的伯爵,非是那些凭着家中女儿嫁入皇家,而得封爵位的外戚可比。栩 莫说京城内外的武臣军将各个以结交张诚为荣,就连在京的那些文臣高官,此刻也已不敢再拿眼角余光审视张诚。 他们中虽也有些人仍自视清高,但也只是在私底下互相发发牢骚罢了,面子上他们可不敢对张诚这位永宁伯不敬! 这一日,陈九皋为张诚引荐了锦衣卫的指挥使、都督佥事骆养性,以及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南镇抚司镇抚使杨学光、北镇抚司镇抚使吴邦辅几人。 连日来,陈九皋与符应崇都是大力表现,不过他们在京中结交的大多都是勋贵出身的纨绔,以及京营中的武人,再有就是锦衣卫任职的诸官。 就如前日,符应崇便给张诚引荐了几位五城兵马司的正、副指挥,而喻上猷则为张诚引荐了两位巡城御史,以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忻、工科左给事中李清等官。 其实,这些都是张诚暗中安排布置,别看五城兵马司都只是一些六品、七品的小官,但却相当于集合后世公安、消防、城管、市场监管等部门的职能于一身的正六品衙门。 别看他们因为官小职微,事多钱少,在高官满地走的京师,基本上就是背黑锅的边缘型衙门,而且在他们的上面,还有八位巡城御史和锦衣卫、东厂的牵制。栩 但是五城兵马司却掌管着京城治安、捕盗、户籍、赈灾、守门、勘尺、课税等等诸般杂事,是对京师市井和底层民众情况最为了解的一个衙门。 而且五城兵马司还有一处十分特别,原本应该是武职的兵马司指挥,却因为京中的文官想要掌控京师治安大权,竟然被他们硬生生变成选用举人、进士任之的局面。 为了能够在兵马司中建立自己的力量,张诚才特别要喻上猷为他引荐的两位巡城御史,以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忻。 他有意结交哪些人等,便会暗示陈九皋与符应崇相机引荐,而喻上猷俨然已成为张诚在京师的代言人,对他已无须暗示,大可直接命令即可。 今日的酒宴中,骆养性、李若琏等锦衣卫诸官,对于张诚都是十分推崇,他们虽然在内部也因利益,有着许多的纠纷和矛盾,但在却仍是给人一种十分和谐的印象。 众人自然是以张诚为尊,席间陈九皋更是舌绽莲花一般,他从当初援剿豫省初识张诚开始讲起,当然重点还是在此番援辽战奴上面。 骆养性虽然世代皆是锦衣卫高官的出身,在京中也颇有些实力,更是颇得崇祯皇帝的信任,但却未曾有过真正战场搏杀的经历。栩 在陈九皋绘声绘色的讲述中,他同其他人都是一样,已完全沉浸其间,看向张诚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些崇拜之色。 其实,陈九皋前几日就同他们讲过辽东之战的事迹,大家虽然对他赞不绝口,但心中多少还有些许的怀疑。 可今日在永宁伯爵府上,有张诚在旁边时而一句轻描淡写的确定之语,便立即打消了他们心中的些许怀疑。 然张诚也并不想这一次酒宴,便与骆养性等人有多深的交情,他信奉的原则是万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一次借着居留在京中的时间,与这些人等建立起联系即可,至于交情,一看钱财往来,二还是要看自身的实力。 以他现在的资格,永宁伯爵的身份已是折节下交了,而他官居宣府镇总兵官,麾下还有数万精锐的战士,在现今大明贼寇横行,更有鞑虏窥视在侧的情况下,张诚无疑已成大明为数不多的真正实力派人物之一。 有此资本在手,张诚不说在大明横行无忌,至少已是满朝文武不可小觑的存在,虽然还未能达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但他若是真想做某事的话,放眼整个大明也没有几人可以阻止。栩 酒宴的气氛十分融洽,张诚虽贵为伯爵,但在骆养性、李若琏等人面前,却没有一丝伯爵的架子,安全就如兄弟一般吃喝。 这让骆养性等人的心中无比舒服,对于张诚的好感顿时大增,众人酒酣耳热之际,自然是互相夸耀,大家的面子上都十分好看,气氛也很是融洽。 就在酒酣耳热之际,陈九皋却忽然与张诚贴耳说道:“伯爷,左都督乃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贵妃之父,邀约伯爷三日后过府一叙,不知可是方便。” 张诚对于京中这些外戚并不十分熟悉,毕竟在大明一朝,皇亲外戚的存在感太低了些,在一切只看实力和利用价值的张诚眼中,他们几乎是透明的存在。 陈九皋见张诚一时未能会意,不得不提醒他道:“前时在宁远,兄弟不是讲过京中勋贵之家,大多豢养歌姬,个个都是色艺双绝,人丽如花,似云出岫,莺声呖呖……” 他说着不由就在张诚身旁边比划边继续道:“那腰肢身段可是外间难得一见……” 至此,张诚方才想起当日在宁远城吴三桂府上,张若麒曾提及京中勋贵外戚多豢养歌姬,每日宴请不绝,借此结交朝官疆臣,以为将来之需。栩 当时,陈九皋就放言曾在贵妃之父田弘遇家中,见识过其豢养歌姬的表演,他绘声绘色的描述确实勾起了张诚与吴三桂的兴趣,更使张诚想起似乎吴三桂就是在这等场合遇到的大美女陈圆圆。 而今听得陈九皋如此说,他便即随口答道:“应该别无他事。” “那就此定下了吧,免得左都督久待!” 陈九皋与张诚已是十分相熟,他得知张诚别无其他安排,当下便为他做下了决定。 而在张诚另一侧的骆养性,这时也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不由接言道:“田都督府上歌姬确为不俗,某也有幸受邀参与酒宴,真是使人流连难返。” 他接着又意犹未尽地说道:“不过要说歌姬,还是嘉定伯府上最为惹人喜爱。” “抚宁侯与忻诚伯府上的歌姬,也都是不错的……”栩 陈九皋说着就与骆养性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两人随即便相视大笑了起来,不过在永宁伯张诚跟前,他们还不敢于太放浪形骸,转瞬便谄笑着向张诚敬酒,为他讲述起各勋贵府上歌姬的故事。 ………… 永宁伯张诚与京营总兵陈九皋、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等人酒宴的第二日,便即接到兵部尚书陈新甲的传召,要他即刻前往兵部衙门。 张诚这边才刚刚穿戴整齐,可就在临出门之际,却迎面撞上了前来传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勇卫营的王承恩。 原来王承恩自辽东监军回京后,既被任命为提督勇卫营太监,而他此前的提督东厂一职,则由另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齐本正接替。 张诚忙将之迎入府内稍歇,并命人迅速准备香案供品诸物,王承恩与张诚在辽东之时接触颇多,已并不陌生。 而且,其本人对于张诚也是十分的欣赏之,二人闲聊了片刻,大堂内的香案已经摆设完毕,张成芳过来向他请示后,便引二人前往大堂。栩 王承恩迈着方步来到香案后,高声唱道:“皇上口谕,永宁伯接旨!” 张诚忙快步上前跪下叩首,唱道:“臣永宁伯张诚接旨。” 王承恩双目注视着张诚,模仿崇祯皇帝的语气说道:“永宁伯张诚忠勤王事,沉鸷果敢,善抚士卒,率军援辽,摧锋陷阵,未尝败北,使鞑虏知我厉害,扬我大明国威于辽左,实慰朕心! 朕深感永宁伯连年征战之劳苦,原想留在京中安养些时,怎奈国事惟艰,贼寇肆虐中州,仍需永宁伯为国朝奋力。” 王承恩说到这里时,不由再提高了嗓音继续道:“特旨,永宁伯即日离京,回返宣府任上,待诸事交接后,即刻领军南下,援剿豫省,荡贼灭寇,守境安民,但有殊功,必不吝封赏!” 王承恩终于念完了崇祯皇帝的口谕,他放低声音对张诚道:“永宁伯,谢恩吧。” 张诚忙跪下接旨谢恩毕,又迎王承恩往旁边侧室中暂坐,张成芳也很快为二人备好了香茗,他因知二人必是有话要说,便悄悄退出在外面守候。栩 “有劳王公公前来府里走一遭,真是张诚罪过,其实王公只须召唤一声,张诚前往宫中接旨既是。”张诚十分谦恭地说着。 王承恩却是笑着回道:“皇爷口谕,是要咱家前来永宁伯府亲传,怎好反教永宁伯往宫里跑一遭哩。” 他喝了口香茗,又略显神秘地说道:“还有一事,好教永宁伯知晓。” 还未等张诚有所表示,王承恩便即开口说道:“皇爷还为永宁伯派了一位监军,估摸着过了上元节后,便要从京中出发前往宣府,永宁伯可要早做准备。” 张诚对此虽略感吃惊,却也不觉意外,如果崇祯皇帝不派监军往宣府,他倒是会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但顺着王承恩的话,他也接言问道:“不晓得是哪一位公公,前往宣府公干,王公可否告知?” “这倒无妨,反正你不日也会知晓,咱家这也不算是泄露了天机。”栩 他看着张诚轻声道:“是御马监的边永清!” 正文 第一章: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大明崇祯十四年,腊月初三日,天色大晴,百里无风,一片蓝天上朵朵白云飘荡,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柀 永宁伯张诚在一众朝官武将的簇拥下,出了京师北面的德胜门,回想前些日自辽东凯旋之际,自己是从东面的安定门进入京师,而今却又要离去。 因为事出仓促,张诚也没有过多的准备,甚至连众人为他筹备践行酒宴的时间都没有。 张诚在伯爵府接完圣旨后,与王承恩又闲聊了一会,除了探知朝廷将委派御马监的主事太监边永清,往宣府镇上出任监军一职外。 他还被王承恩给来了一番敦敦教诲,王承恩更暗示张诚要时刻牢记皇上的恩典,常思皇恩浩荡,常怀忠君报国之心。 最后,王承恩更是警告张诚,今日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崇祯皇帝所赐,若是他不感念皇恩,忠勤王事,奋战报国,只需皇上的一句话,他现在的一切也都将不复存在。 张诚自然是少不得在王承恩的跟前,大表一番忠心,临了更是给王承恩奉献了千两纹银,即使是如此大额的银钱,王承恩也是眼皮都不动一下,他只简单推脱一二,便命随来的小内监收下了。 因皇命在身,又是时间紧迫,张诚也不敢再有耽搁,他一面命人传讯给陈九皋,后天往左都督田弘遇府上之约,只得延期再行前往。柀 更命张成芳代替自己亲往岳丈季智恒府上辞别,同时又差亲兵前去呼唤自己的姨父工部郎中吴锦康,以及御史喻上猷,礼部主事袁彭年等官前往京城西门外的元隆昌车马行相候。 张诚做好了这些后,便即带同张明远等四名亲随护卫,急急奔往东长安街的兵部衙门而去。 ………… 此刻张诚已经是堂堂大明永宁伯,即使是本兵陈新甲也不能在他面前摆臭架子,而他之所以敢于传张诚亲来兵部议事,也是以皇命在先,再加公务繁忙为由。 兵部右侍郎张若麒早已亲自等候在门房内,他得知永宁伯到来的消息后,忙率着几名随从出来迎接,寒暄过后,张若麒便热情地在前引路,带张诚前往衙门内去见陈新甲。 “本兵提携之恩,张诚必没齿不忘。” 张诚与陈新甲见过礼后,便立即出言对他的一路提携帮助表示感谢。柀 陈新甲对他的态度深表满意,他先是端着茶盏抿了一小口香茗后,才开口道:“忠忱啊,老夫虽对你颇为欣赏,然若非是你自己奋发进取,就算我巧舌如簧,也难在君前文过饰非。” 张诚笑了笑,直言道:“未知本兵唤张诚前来,可有何吩咐?” 陈新甲并不急于回他的话,只见他再次端起茶盏细品着香茗,但那一双眼睛却盯着另一侧的张若麒。 张若麒见此便知其意,当下忙起身告了个罪,只称部中事务繁忙不便久陪,在得到陈新甲默许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如今,雅室内就只剩下本兵陈新甲与永宁伯张诚二人,直到此刻,陈新甲才完全放松了下来,他将茶盏落在了案几上,开口道:“永宁伯,是否已经接到圣上旨意?” 张诚知他与提督京师戎政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私交最好,宫内的消息大多瞒不过他,当下也不遮掩,直接回他道:“是。司礼监王公公刚传过圣上口谕,要张诚今日便离京回宣府,整肃军务,年后率师援剿河南之闯献流寇。” 别看陈新甲一口一个永宁伯的叫着,但从话语中即可得知,其仍然是将张诚视之为晚辈与部下一般。柀 虽然张诚现在已经是堂堂永宁伯,超越朝官品级的存在,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便是宣府镇总兵官,而陈新甲可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另外,陈新甲如今虽然还没有正式入阁,但朝野上下暗中都以陈阁老称之,所以他在张诚跟前仍然以上官自居,也属正常。 而张诚对于这些表面上的事,却从未放在心间,只要不损害他的实际利益,区区声名和俗礼何足挂齿,所以在陈新甲跟前他一向以学生和属下之礼待之。 对于张诚的这种表现,陈新甲虽然嘴上并未说什么,但是在内心中可是十分的受用,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将张诚拿捏得死死的! 陈新甲先是叹息了一声,才说道:“傅宗龙战亡项城,杨文岳畏敌如虎,只敢追敌,而不能御敌,丁启睿虽有左平贼相助,却又因与献贼相持,而深陷豫南,不得北上支援。 如今,闯曹贼军在豫西南势如破竹,前时连破西华、扶沟、叶县、舞阳、襄城,更是兵逼南阳府,危及唐藩安危。”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中闪现出一丝恳切之意,又继续道:“豫省局面,已愈发不好收拾,皇上也为之忧心不已。正所谓‘主忧臣辱’,见皇上日益清瘦,我这心里也是十分的难受,恨不能为君上分忧解难啊!”柀 陈新甲不待张诚接言,又接着道:“而今,国朝精锐劲旅,毕集辽东,与奴激斗年余,已是将乏兵疲,且国库空虚,钱粮也是愈发难以筹措。 目下奴贼虽稍有退却,然其素来狡诈,又擅使诡计,却也不得不防,更兼辽东祖帅初逝,将心不稳,军心未定之际,也不宜调之入援内地。 正是如此,我才向皇上建言,请永宁伯速回宣府,尽快完成交接,整肃宣镇军务,速速出兵豫省,援剿闯曹逆贼,以安定地方,救万民于水火。 皇上有言,永宁伯沙场建功,朝廷必将不吝封赏!” 张诚听完陈新甲的话,一时也不能判定是否因他进言,崇祯皇帝才催逼自己回返宣府,不过戏总是要做足。 他笑着抱拳道:“本兵所言极是,张诚世受皇恩,如今国朝多难之际,自当奋力报效,怎敢强求封赏。” “永宁伯此言差矣,国朝怎会亏待功臣。”柀 陈新甲接着又道:“永宁伯只需沙场争功,未来封侯封公,也未为不可!” 接着,他又是一番勉力,并答应张诚宣府军中各项军资,但有所需,尽可提出,全由兵部负责办理就是。 对于张诚来讲,就算崇祯皇帝今日不派王承恩来传旨,再过数日,他也要返回宣府去,毕竟年关将至,他总是要回去过年。 不过,今日陈新甲所言之事,却是着实使他欢喜,宣府军数万人的装备已经使他焦头烂额,疲于应付,更何况现在又多了郭英贤、何振雄等部近万人马。 目前,宣府地方最缺的无非是上等铁料和粮谷,张诚现下能够完全掌控的其实只有宣府北路和东路,地域有限,虽然经过重新勘验田亩和丁口,但供养数万大军所需,仍是十分吃力。 所以这一次,他便向陈新甲提出了一些请求,无非是铁料、粮谷的采购,张诚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因此除去朝廷调拨的铁料、粮谷外,余下部分他愿意以官价购买,只是需要朝廷给出具路引与公文堪合。柀 其实,以张诚现在的名望与实力,无论去往何处都无须朝廷兵部的堪合与路引,然此时地方不宁,采购大宗商品就需要许多兵马护卫。 而如此大量的兵马在宣府之外行动,无疑会授人以柄,所以张诚才请求陈新甲,以兵部名义给他堪合,以便宣府军战士出境护卫商队。 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对于陈新甲而言乃是举手之劳,既不要朝廷出银子,已经教他大喜过望,自是欣然同意了张诚的这些请求。 ………… 午时正,京师北面的德胜门外,前来相送张诚的只有陈九皋、符应崇、骆养性、李若琏等新老朋友,而他们中官职最大的当属兵部右侍郎张若麒。 陈九皋先是极力埋怨自己安排不周,未能早些与左都督田弘遇相约,以致张诚未能得偿所愿,一睹京中勋贵豢养歌姬之美。 同时,他还替襄城伯向张诚表示歉意,李国桢作为大明京营的总督,且其在大军援辽之前就与张诚有交,原本他也与张诚相约过府一叙,可未曾想到事发如此突然。柀 张诚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叶,他首先感谢众人前来送别,然后又对不能多陪诸位朋友继续畅饮而深怀歉意,最后更是热情邀约诸人得空一定要往宣府一游。 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李辅明二人陪在张诚身边,他们的脸上都是惋惜之情,要知道如果张诚不是奉了圣旨,即日离京。 至少左都督田弘遇、嘉定伯周奎、襄城伯李国桢等勋臣贵戚,在邀约张诚之时也会将他们一同带上,不能得见勋戚家中私下豢养美艳歌姬,对于他们来讲可真是一大憾事。 众人正在互相话别之际,张成芳策马奔来近前抱拳道:“爵帅,已到午时正,再不开拔,怕日落前赶不至居庸关。” 张诚转目望去,只见北面护城河外三支精锐甲骑,正在烈日之下严阵以待,或许是受到了宣府军虎卫骑的影响,也或许是辽战大胜而士气鼓舞。 大同、山西两镇总兵的家丁亲随,也是一般盔明甲亮,精神抖擞,若单从外表看上去竟丝毫不输虎卫营战士。 张诚抱拳与陈九皋、骆养性等人惜别,兵部右侍郎张若麒更是上前拉着张诚的手,对他说道:“能与永宁伯共历军事,辽东战奴,实为若麒此生一大幸事。柀 今永宁伯辽东凯旋,若麒却不能同往宣府,观此空前盛况,可真是人生一大遗憾啊!” 他接着又道:“永宁伯,来年仲春便要率军入豫,援剿闯曹逆贼,以解豫省之危局,安定中州大地,拯救安民苍生。 待永宁伯剿除流贼,得胜凯旋之际,若麒定必包下整个同春楼,为永宁伯贺,为宣府忠勇将士贺!” 张若麒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周围诸人不由纷纷叫起好来,他们更是相互邀约,仿佛已经亲眼看到了张诚剿除闯曹流贼一般。 张诚也是笑着说了些感激的话语,便与张若麒、陈九皋、骆养性等众人一一道别后,便与王朴、李辅明三人,策马引着近千铁甲精骑,缓缓往昌平州方向而去。 ………… 王朴与李辅明麾下兵马,都已由他们的亲将率领返回各自镇内,他们每人只留了五六十骑精勇家丁在京城附近,与宣府军虎卫营驻扎在一起。柀 一行人策马缓行出约二里路时,张诚笑着对王朴、李辅明说道:“本伯还有几个好朋友,就在城西的阜成门外,二位仁兄可有兴趣陪我一同走一遭?” 张诚的邀约使得王朴与李辅明异常兴奋,这充分证明了张诚已经不再将他们当作外人看待,而是把他们视为自己人。 要知道虽然张诚走得急促了些,但即使如此,仍有兵部侍郎、锦衣卫指挥使、京营总兵等高官显贵前来为他送行。 而且,如田皇贵妃之父左都督田弘遇、周皇后之父嘉定伯周奎,再有襄城伯李国桢、宣城伯卫时泰也盛邀张诚过府赴宴,就连新乐侯刘文炳都命人带话,有意请张诚赴宴。 而今,他更是要专门转向阜成门外,其所见之人若非大官显爵,则必定是张诚的心腹近人,要是如此则更说明,张诚已经将王朴、李辅明视为自己的腹心。 他们二人心中虽也有些忠义之念,但更多的则还是在自家富贵之上,之所以愿意向张诚靠拢,无非是想借着张诚的实力,来保全自家的富贵,甚至使自家富贵更上一层楼。 但有一点他们现在还未曾想到,那便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的道理!柀 永宁伯张诚虽不比崇祯皇帝那般猜疑不定,但也非是崇祯那般优柔寡断,而且张诚更是比崇祯皇帝有实力和手腕,且更加的杀伐决断。 他们今日上了张诚的这艘船,来日若是敢不实心任事,仍如以前那般贪生怕死,那么等待他们地也将是更加严厉的惩处。 不过,此时他们还远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对视了一眼后,便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下来。 正文 第二章:震惊 午时末,太阳高悬于天际,光芒虽与往时一般普照着大地,却仍然无法阻挡冬日的寒冷。 狸大明京师的阜成门外,人头攒动,车流不断,到处都是叫卖的号子声,其间还夹杂着讨价还价的声音,一派热闹景象。 中间是一条笔直的通城大道 “阜成门外街”,两侧沿街商铺林立,门前都高挂着各自招牌与门幌,还有一串串的彩灯,只是此刻天时尚明,彩灯并未点燃起来。 这条通城大道的尽头便是一座高大坚固的吊桥,稳稳地平放在宽阔的护城河上,显示着此间仍是一派太平盛世。 阜成门的瓮城为方形,其东西长约有十九丈,南北宽更是将近二十一丈,瓮城的南侧辟有券门一座,在券门之上还建有一座闸楼,而瓮城内的东北角也同样建有关帝庙。 因其瓮城门是朝南开,与内城门方向正好有如曲尺一般,如此以利于屏蔽城门,而在瓮城门闸楼的上方还有一座单檐硬山谯楼,共有两层开十二个箭窗,此为瓮城门楼。 由此再往内行去,才是真正的大明京师内城门—— “阜成门”。阜成门其实是包括门楼、门洞、箭楼、瓮城、瓮城门各一的总称,其所有建筑均是采用的山东临清烧制特大城砖。 狸阜成门的城楼台基底宽约十二丈,城台顶端的进深就达到了八丈,城台高也有三丈有余,其城台内侧左、右马道就有一丈五尺宽。 而起城楼面阔五间,光是其连廊面宽就近十丈,进深足有三间,连廊通进深五丈,城楼连城台通高也达到将近十丈的高度。 阜成门的门楼通高足有十丈开外,为三层飞檐歇山式建筑,其柱、门、窗皆为朱红色,檐下的梁枋上饰以蓝、绿两色的图案,顶部为绿色琉璃瓦,饰有望兽及脊兽。 在阜成门的门楼台下部正中与城垣墙身垂直方向,辟有券顶式的城门洞,装有向内开启的城门一合,使用的福山寿海五面包锭铁钉固定。 其城门的正上方为一重檐歇山顶箭楼,西、南、北三侧共开有箭窗八十二孔,箭楼西侧面阔七间,内侧庑座面阔五间,通高有近三十丈,俯视呈 “凸”型。阜成门内为通往大内皇城方向的阜成门内街,其街北侧有西成坊、福田坊、集庆坊等坊市,以及大圣寿万安寺等建筑,而阜成门内街的南侧则有金城坊、咸宜坊、安富坊等。 阜成门与朝阳门东西两方遥遥相对,京西门头沟斋堂的煤车几乎尽是从此门中出入,故瓮城门洞内由煤栈客商募捐,刻有梅花一束以记之。 狸又因 “梅”与 “煤”谐音,更因每当冬日里北风呼号之际,漫天皆白,惟有烘炉四周之人皆赞:“阜成梅花报暖春”。 此时,距离崇祯十一年鞑虏入寇已过去多时,阜成门瓮城外早就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不止是往来运送煤炭的客商,更有许多南来北往的客商聚集,西关之繁华更胜于往日。 而这一年多里,元隆昌车马行在牛胜的全心经营之下,也得到了极大的扩充,其业务早已脱离车马店的本行,向外拓展。 元隆昌车马行已经成为京西第一商业帝国,其核心业务也由车马店和货栈的形势,彻底转变为一支强大的镖行。 虽然他的字号仍然是元隆昌车马行,但在京师西郊却占有多达五处地方,其车马店仍是坐落于西关内。 因为这里便于接触各地客商,是探听内外信息的绝佳之处,自然不能轻易舍弃,而与车马店一起留在西关内,还有两处货栈,以供来往客商存放南北杂货。 而在西关外还有两处占地更为广阔的地方,分别是一处马场,一处大型货栈。 狸马场在阜成门西南十里之外,是占地最为广阔的一处地方,这里原是一处官马场,因十一年时虏骑南侵,毁于斩火。 后来既为牛胜寻到此地,经过简单修缮后,便在此处繁养马骡,并用于操练麾下那一队骑士,同时有一些精壮的少年被其招揽,也在此处秘密训练。 随着元隆昌车马行的生意日渐繁杂起来,接触的各地客商也逐渐增多,除了探听消息更为便捷之外,也得知因匪盗盛行,各地客商行走间都是一般的提心吊胆。 与此同时,牛胜也接到自家将主爷张诚的命令,要他在畿南各处大城建立物资转运点,并配合刘金海争取在一些关键的险要之地,建立起自己的据点。 所以,牛胜当即便想到了组建一支镖队,为南来北往的客商充当护卫,借此不但可以扩充自己商行的业务,更能随着客商的流动而走遍南北各地。 如此一来,即可了解各地方的风土人情,更可借机在各处建立镖队的落脚点,进而形成自己的情报网络。 而且,镖队在各处大城中的落脚点,都是与城中元隆昌商行的分号对应着建立,商号既负责赚钱,也负责情报收集,而镖行就负责护卫和情报递送。 狸这样一来在京畿大地上,甚至在山东、河南的许多地方,形成了一张大网,这是一张情报网和关系网,更是一张物资支持网,还是一张军事辅助网。 发展到如今,牛胜一手掌控的元隆昌商号,光是精锐的骑士就已超过了千余人马,他们中有百余人都是从宣府军各营里,陆续选调过来的忠勇将士。 正是他们的加入,才使得牛胜的镖行得以迅速壮大起来,这些来自于宣府军的锐士,不止是镖行中的骨干,更是各支镖队的镖头,还是各大城中落脚点的管事。 而且这些将士对于张诚也是绝对的忠诚,而且他们家中眷属又都居住在宣府,所以,张诚不怕他们会生出异心,更可利用他们掌控基层的一支支镖队,而使整个镖队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上。 虽然张诚对于牛胜也是绝对的信任,但他太知道 “人的欲望会不断膨胀”这个道理了!就算牛胜现在并没有异心,可这支镖队是他一手创建,一手操练起来,又是由他给大家发月饷,如此久而久之,镖队很可能会只识牛胜,而不知永宁伯。 即使张诚并不怕牛胜完全掌控这一支镖队,毕竟这支力量在别人眼中或许已十分强大,但与张诚手中数万百战强军劲旅相比,却显得微不足道。 狸但能够防患于未然,又何乐而不为呢?…………半年多不见,牛胜似乎比前时更为健硕了一些,显然这段时光他并未悠哉悠哉地渡过。 他因已得中军副官张明远传话,为了不惊扰周边村坊和附近货栈人等,特命他只须在马场门前等候即可,不必远迎。 此刻,他远远看到百余骑策马奔来,当先一人身着褐色劲装,打着大红的羊毛披风,策骑在一匹菊花青战马之上,正往这边缓缓行来。 牛胜定睛细瞧之下,便即一眼认出,不是自家将主爷爷,还能是谁?他还看到在张诚身周两侧,更有两位战将同样一身劲装打扮,身后也都是大红的羊毛斗篷,每人胯下一匹高头大马。 狸尤其是在张诚左边的那位将军,年岁比张诚虽然长了许多,但其身上的衣着却更为鲜亮,他头顶的棉帽上还插着几根显眼的艳丽羽毛,胯下还是一匹毛色纯白的战马。 永宁伯张诚若非是稳稳居于中间的主位上,恐怕都会被这位衣着光鲜的将军盖过了风头,而再观另一侧的那位,则满面风霜之色。 他身上的衣着虽能一眼看出些许岁月的痕迹,可却是十分的整洁,胯下一匹雄健的青色骏马,可见定是一位经年的老将。 牛胜对于陪在张诚身旁的二人虽并不相识,但他也已想到能陪在自家将主爷身旁,必非等闲之辈。 即使张明远已经传话给他,不许过于声张,但是他一见到张诚远远驰来,激动的心情便难以抑制,急急忙地奔跑向前相迎。 在他的身后鸿胪寺司丞吕大春、同春楼掌柜王昭政等人也紧紧跟随而上,他们后面还有一些身着华服的人等,透出一丝丝官家的模样。 而街路的两旁则是一个个壮汉,他们都是一身青色的劲装打扮,个个膀阔腰圆,统一的右手持矛,左手按在腰刀的柄上,侍立守卫。 狸距离张诚到来还有十步远时,牛胜便一头拜倒于地上,俯身不起,直到张诚策马来至近前,他才大声喊道:“小人牛胜,参见永宁伯!”他身后的吕大春、王昭政等人也赶紧跪地拜道:“下官吕大春,拜见永宁伯。” “小民王昭政,拜见爵爷。” “下官喻上猷,拜见……” “下官袁彭年……” “下官王调鼎……” “下官马嘉植……”狸 “下官梁羽明……” “下官……”张诚策在他的 “碧骢驹”上,俯视着前面跪拜的众人,不由顿感地位身份的重要。牛胜、吕大春、王昭政本就是自己麾下,自是不必多言,可如喻上猷最初与自己相识之际,仍是一副高傲的神情。 那时他就已是朝中御史,而自己却还只是一个小小游击将军,虽然喻上猷并非是掌握实权的朝官,可自己对其仍然是只能仰视。 然时光如梭,随着自己的一步步逐渐崛起,先是通过金银之利使其成为自己的助力,而后又随着自己实力的膨胀,将之彻底帮牢在宣府军的战车之上。 而今时隔半年,如喻上猷、袁彭年、王调鼎、马嘉植、梁羽明等人,再次见到自己时,竟要跪拜相迎。 狸可见世事变迁,随着自己地位的不断提高,实力的不断壮大,必将会有一批追求进步的 “有识之士”前来投奔自己,成为永宁伯的幕下之宾。 “诸位皆是本伯的旧友,何须多礼,快些起来吧!”张诚并没有即刻下马,而是策在碧骢驹上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里可是大有学问,首先他仍旧策在战马之上,虽看上去已没有了往日对待众人的那种热情,但其在话中却声明众人乃是 “本伯的旧友”。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他们张诚已经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心腹,是自己成为 “永宁伯”前的旧相识,而且还不是那种普普通通的相识,他们是知交好友。 大家都是聪明人,能在明末这种乱世拼搏到总兵级别,或是能在数以千计的朝官之中留下名姓之人,又有哪一个会是省油的灯? 张诚没有立即下马,王朴与李辅明二人自然也不好下马,他们就这样随在张诚身后,策马向前缓缓而行。 狸沿街两侧侍立着的大汉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以单膝跪地,大声喝道:“永宁伯万胜!”他们本是左右两两相立,如今跪下行礼也是两两一起,虽然二人齐喝之声,不如万众高呼齐喊那般声势浩大,但此情此景之下却是十分的肃穆。 一直来到大门前,张明远才奔上前来一把牵住张诚的战马缰绳,张诚这才翻身下马,任由张明远牵着他的碧骢驹前往马厩而去。 张诚望着步行跟随上来的牛胜等人,沉声说道:“牛胜,过来拜见大同王总兵、山西李总兵。”牛胜这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看上去十分的面善,确原来是十一年共同赴京勤王时见过的大同总兵王朴。 当时,他还只是张诚骑兵千总部中的一名亲兵,虽也见过大同总兵王朴,但却是远远相望,其实也并未曾有机会近前细看。 但王朴的那一身行头和其展现出来的气质,却是使人难忘,所以他远远看去才略感有些眼熟。 狸随后,张诚又为王朴、李辅明二人引荐了御史喻上猷、礼部主事袁彭年、兵部职方司主事王调鼎、户部河南清吏司主事马嘉植、通政司经历梁羽明等各官。 经过张诚的介绍之后,文武双方纷纷见礼,他们彼此心中都多少有些许震惊。 虽然,张诚此刻已经贵为堂堂永宁伯,但王朴二人震惊其竟然在朝中各部,都有安插自己的心腹,不由对张诚更为佩服,同时也在心中暗暗感到一丝惧意。 而喻上猷、袁彭年等人也是同样的心态,他们此前只知张诚在本兵和当今皇上跟前十分得宠,且其麾下劲旅也是勇猛善战。 更为难得的是他还十分喜欢花银子,出手不同寻常的阔绰,各人都在张诚这边得到了许多的好处,自然对其死心塌地。 然这时却见贵为大同、山西两镇总兵之尊,对于张诚却也是十分尊崇,俨然就如同是永宁伯的属下一般。 他们如何不震惊,不由在心下暗自猜想着,永宁伯张诚的未来究竟会如何,他到底是天上降下来拯救大明的战神,还是一个毁灭大明的恶魔? 狸 正文 第三章:看家护院吕大春 大明京师西郊十余里外有一处马场,依山傍水,其南侧是卢沟河的一条支流,水流虽不十分湍急,但流量却是不小,正可解决战马饮水的难题。 西边则是一片山岭,其乃是西山之余脉的延伸,在这里山势十分平缓,非常适合放牧与操练骑兵之用,正是因为这些便利条件,当年才会选址此地作为官家马场所在。 而今,这处马场被战乱破坏的痕迹已十分鲜见,其内房舍遍布,大道小巷整洁干净,时而遇到的人等也都是精神抖擞。 在这里大多都是牛胜镖队中的战士,以及为其提供服务的人等,如铁匠、马夫、医士、兽医等等,偶有一些贩夫货郎往来其间,也多是长期为镖队服务的老主顾。 马场管事的是一名宣府老军唤作黄福来,他本是牛胜队中十名战士之一,当初既是他一手建起的这处马场。 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李辅明二人,此刻就在黄福来的陪同下,正行走在马场的大街上,而黄福来也边走边为他们讲述着马场的一切。 这里现在聚集有骑士五百人,战马、骡马等更是有近千匹之多,而步卒护卫也多达八百余人之众,简直就是一支精悍的小型部队一般。 初时,王朴与李辅明就惊诧于这处马场的地势,其依山傍水,又建有高厚的庄墙,墙外还挖有一道两丈宽的护城深壕。 现在更是得知其内竟暗藏近两千的精锐步骑战士,还囤积了足够这些人数月饮食所需粮草,张诚如此,究竟意欲何为? 对此,他们已不敢再往深处想! 此番出兵辽东援解锦州之围,他们可是见识到了宣府军的悍勇,若非是自己紧紧抱住了张诚的大腿,又如何能够保得自己全身而退,得胜归来? 更为甚者,他们在京中逗留不走,非要等着张诚一起回返宣大,此事虽不能说已人尽皆知,却也是被大多数人知道。 无论他们自己心中是作何想,外人早已将他们看作是张诚一党,而这其实也是他们所祈盼的结果,惟有如此才能跟在宣府军后面,再多拣些军功回来。 所以,现在看到这里的一切,他们也只能咽在自己的肚子里,根本不敢与外人言。 黄福来带着王朴、李辅明一路来到骑兵与步兵操练的场地,给他们观看马场内镖队骑士与步卒的实操,直看得一阵阵心惊。 ………… 那边马场管事黄福来领着王朴、李辅明参观马场的同时,这边张诚却在与众人共议未来之事,牛胜先向张诚禀报了最近收集来的各方消息。 首先是关外清军已悉数退走,只在锦州北面的义州和西面的大凌河堡两处地方,还各驻扎有一部清军,其战略方向已经转为守势。 而左都督、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也已于十日前终因箭疮治疗不及,而病逝于锦州城内。 崇祯皇帝亲自为他撰写了祭文,追赠祖大寿为太子太傅,加赠宁远伯,赐谥号忠武,并命有司设祭五坛。 众人听后虽对祖大寿的逝世深感惋惜,却也对他死后封伯一事,着实羡慕不已,这也算是无上之哀荣。 可张诚却是心中清楚,只因自己的出现才彻底改变了祖大寿的命运,虽使他在锦州大战中负伤而亡。 但却也因此而保住了自己家族的声名,没有被列入《贰臣传》,更是死后封伯,谥号忠武,确实是哀荣无限了! 不过,张诚得知清军已经彻底退走后,不由想起一事,便开口问牛胜道:“辽东可有关于奴酋洪太的消息传来?” 牛胜回道:“回爵爷话,奴贼方面消息探听不易,且传递又很缓慢,通常都要迟滞数月才会有些消息传回。小人会着意留心奴酋洪太,但有信息传来,必飞报爵爷。” 张诚也知他所说乃是实情,便即点头道:“你继续吧!” 牛胜得到了张诚的指示后,便即禀道:“爵爷,闯曹逆贼已然接连袭破叶县、泌阳等城池,前日得迅正在围打南阳,其势极大,豫省已无人能治。” “还有陈爷传回消息,在叶县救得副总兵刘国能大公子刘世文,现正在海爷和王参赞的护卫下,往京师星夜兼程而来……” 牛胜接着就介绍了他所知的叶县战事经过,以及陈忠在河南的活动情况等详细内容。 张诚听罢感叹道:“刘国能虽早先误入歧途,曾与闯曹二贼为虎作伥,然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今更是能为国朝尽忠,确属难得可贵。” 他接着又道:“牛胜,你代本伯传讯给陈忠,要他密切注意闯贼动向,加意囤积粮草,尤其是开封那边,更是重中之重。” “喏。” 张诚又问道:“刘金海与王元景何时能到京师,可有说么?” “回爵爷,按海爷和王参赞信中言说就在这几日,便会来到京师。”牛胜回道。 张诚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此事,却转头看向一旁的鸿胪寺司丞吕大春,笑着问他道:“吕司丞,在京中可还过得惯么?” 吕大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他腾地起身驱前跪拜道:“回永宁伯话,大春得以入京,全赖永宁伯提携之恩,时刻不敢稍忘。 自入京以来,大春更是时刻牢记永宁伯教诲,在鸿胪寺中潜心学习,结交同僚,现鸿胪寺上下官员,除大鸿胪尚不甚熟稔,余者都已与大春相熟。” 张诚略表满意地点着头,他对于吕大春的能力还是有些信心,不然也不会刻意将他弄到京中,但随着世事变迁,现在他又另有了一些想法。 当下,便又开口问道:“吕大春,本伯问你,对寺中诸般公务,伱现在可都熟知与否?” 吕大春仍是跪在地上叩首回道:“回永宁伯,大春对寺中各班职事虽未能全然了知于胸,但也知其大概,相信再过些时日,必能尽数了了然于胸” “你现在鸿胪寺可是有何具体职事?”张诚又问。 “回永宁伯,寺中现今事务不翻,大春暂无具体职事分派下来,仍是在寺中行走,如此却也方便大春熟悉各班职事。” 吕大春不知张诚何以有此一问,他俯首低头,心中也是如打鼓一般“咚咚”直响,不知自己这番回答是否得体。 “嗯。” 张诚接着就开门见山地问他道:“吕大春,皇上体恤本伯,在京中赐下伯爵府一座,然本伯因军务繁杂,要久居宣府,而京中又不可不留人照看。 现准备由你做我伯爵府上的官家,帮本伯打理伯爵府上诸般事务,未知你意下如何?” 吕大春闻言一惊,旋即便是心头一阵狂喜,他磕头如捣蒜一般叩首回道:“永宁伯如此信重,大春自当肝脑涂地,以报永宁伯提携之恩,此生虽不能为爵爷牵马坠蹬,但能为爵爷看家护院,于愿足矣!” 吕大春可是不傻,他自知能有今日全赖张诚一手提携,自己在京中本无根基,若是脱离了张诚的势力影响,莫说出人头地,就是在京城活下去恐怕都难。 而今,张诚竟提出想让自己到永宁伯爵府上任官家,对于他来讲那可是无上荣耀,更是永宁伯对于自己绝大的信任。 虽然从表面上看去,一个是朝廷的京官,一个是张诚手下的私人,但这里面的含金量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啊! 如此良机,吕大春又怎会轻易放过,自然立刻就应允了下来,并借机表示了一番自己的忠心。 张诚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他说道:“起来吧。稍后本伯会将你调任五军都督府任事,如此既便于你在本伯府上管事,又可在各处衙门上行走。” 他接着又问了喻上猷、袁彭年等几人的近况,当然主要还是他们在各衙门中,干得是否顺心,结交了多少朋友。 他们几人中除了喻上猷,哪一个不是借着张诚在朝中的关系,才有今日的地位? 而且,他们现在一个个不只是升了官,出手也比此前阔绰了许多,在各部堂中交游广阔,人前人后都很是有面,皆张诚在他们后面提供的钱财支持。 从喻上猷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禀报了自己在部堂中的情况,如同重要部门同僚的关系,现在部堂中的地位、人缘如何等等。 毕竟,张诚虽然对于钱财并不十分在乎,但也不能随他们任意挥霍,每一笔都有其用处,或攀附关系、或结交上官,总是要有些作用。 最后是张诚的姨夫工部营缮司郎中吴锦康,他的位置十分重要,所以这几年也并没有向上挪动,就连这边马场的营房修建,都借其不少的助力。 毕竟吴锦康管着缮治皇家宫廷、陵寝、坛庙、宫府、城垣、仓库、廨宇、营房诸事,多少使上一些银两打点关系,工部那些免费的匠户便可以随意使用。 而且,还可以调用工部库里的物资为己所用,总的算下来还真的比什么都靠自己使银子来的合适。 现在张诚需要知道的就是工部的家底,他在宣府要大动干戈的话,总得先搞清楚自己可以调动的资源究竟有多少! 众人接着又唠了一些闲话,无非是众人再次恭贺张诚封为“永宁伯”,并互道些想念的话语。 张诚见时间不早,便吩咐牛胜安排酒宴,今晚他要与诸位好朋友痛痛快快地大喝一场,同时要派人去将王朴、李辅明二人寻回来,大家好亲近亲近。 ………… 京西马场大院内的中间靠西一点位置上,地势略高于别处,所以此地建起了一座大院落,只是院墙就高达丈许,且每隔一段距离还在院墙上建有望楼哨塔。 此院足有三进深,前面是大堂和偏厅、二房,两厢则是营房和马厩,中间是会客厅和客房所在,后面便是主人居室。 在这座大院的两侧还各有两个小跨院,他们之间有连廊相接,不过,为了在战时加强防守,这里两侧的连廊可以随时切断,在中间的主院内可以厚重的木门彻底关闭。 当然,以马场现在的实力,在京畿地方若非是数万的官军大举进袭,该是无人可以对其产生丝毫的威胁。 然“居安思危”乃是张诚对牛胜耳提面命的教导,所以这里的所有建筑并非是以舒适为首,而是主要考虑其防御强度,一切都是为了打仗而准备,并非是为了享受! 天色渐暗,已是到了日近黄昏时分,大院外肃守森严,而其内也是在紧张忙碌着,前院正厅和偏厅内,还有耳房和厢房都被利用了起来。 这里安置的是张诚亲兵营的百名护卫骑士,以及王朴、李辅明二人各有十骑护卫,今晚就如放假了一般,他们都可以随意大吃大喝,完全不受限制。 而中间院子里的正厅之内,则是永宁伯张诚、总兵王朴与李辅明,再加京官吴锦康、喻上猷、袁彭年、王调鼎、马嘉植、梁羽明等人,再有就是牛胜、吕大春、王昭政等张诚的麾下老人。 他们分为两桌落座,上首一桌是张诚、王朴、李辅明、吴锦康、喻上猷、牛胜等六人。 这里面王朴、李辅明都是一镇总兵,也属于实力派人物,而吴锦康则是张诚的娘家姨父,自然高人一等,喻上猷则属于是张诚在京师最早结识的官员,牛胜既是此间的主人,又是张诚的心腹,留在上首入座自无不妥之处。 而下首桌上则是袁彭年、王调鼎、马嘉植、梁羽明等人,再有吕大春、王昭政二人在此相陪。 袁彭年、王调鼎等四人虽也与张诚相识颇早,然他们当时却是人微言轻,后来借了张诚之力相助,才有今日的地位,所以与上首几人相比,自然就落了一等。 而吕大春现在作为永宁伯府上的管家,由他来在这一桌相陪,也是给足了几人面子。 另一个王昭政,别看他只是同春楼的掌柜的,但他投靠张诚最早,又是张诚在京师交接众官的关键人物,且平素与袁彭年等人也多有走动,早已十分熟稔,坐陪此桌自无不可。 众人一番宴饮,推杯换盏之间,自然是酣畅淋漓,彼此间的感情也由此大增,越来越紧密地团结在永宁伯张诚的身周。 (本章完) 正文 第四章:功高震主? 吕大春站在牛胜的身后望着永宁伯渐渐远去的骑队,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本是宣府北路一个不入流的小小驿丞。 若非是遇到了张诚,且又得到张诚的赏识,恐怕他这一辈子都走不出云州堡,就更别说走出北路,甚至走出宣府镇。 而今,他非但走出了宣府,更是跻身大明京师一众朝官之列,虽然还只是一个正六品的闲职司丞,可其身份与地位却与往日不可相提并论矣。 话说在宣府北路地方,又有哪一个不羡慕他吕大春的? ………… 其实,不止对吕大春这种能够进入京城的人羡慕,现在宣府北路、东路的军户和百姓们,对于所有的宣府军将士都特别羡慕。 现如今,北路的繁华俨然已成宣府之冠,而在这繁华的背后正是广大宣府军将士的消费,他们每月都有足额的军饷,再加上其征战所获奖赏,足以支撑起宣北地方的繁荣。 其次就是东路,各项建设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永宁城外已建起大片工坊,云州匠营的许多主打产品都可以在这里生产。 当然,作为宣府军核心技术的铳炮制造,仍然全部集中于云州匠营那边,不过如卷烟、玻璃、镜子、精制盐等商业物品,以及刀枪、铠甲、战车、马具等等也都在永宁这里开始生产制造。 永宁城既是张诚“永宁伯”的封地,虽然大明朝廷已断绝了实土封爵制度,但永宁在此前就已被张诚纳入了掌控之中。 而且,永宁城地处妫水流域可耕作面积颇大,又是北控周四沟堡、黑汉岭堡等要地关键所在,更可借此而实控延庆州,所以自打入主永宁城后,张诚便着手深耕此地。 但东路地方非北路可比,这里还有吏部任命的延庆知州,地方上也有多半属于户部在籍的百姓,而并非是如北路那般尽是军户。 不过,这却也难不住张诚,他并非是想要安全占据此地做一方土皇帝,他只是想要充分利用东路的土地和人力,来支撑自己日益捉襟见肘的财政。 如此想法反倒与延庆知州不谋而合,此前延庆地方贫穷落后,每年的钱粮征缴都十分艰难,常有拖欠,以至于都影响到了延庆知州的升迁之途。 现在,张诚竟然想在延庆州地方上,大力发展垦殖与工坊,与他自然是得力多多,虽然各人官威或许会因为张诚的声望日隆,而有所下降。 然与政绩斐然,得以换到更为富裕之地为官,又或是因此而进京,那岂不是更好,何况,无论张诚怎么折腾,且不管他成功与否,当初答应给知州的那份年例,都将照拂不误。 至于,张诚在延庆州丈量田地、核查丁口诸事,与地方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而其潜在的风险便是会因此得罪大批地方豪强大族。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是延庆知州的问题了,不论得罪了怎样的地方豪强,也都是张诚自己的问题,而延庆知州只管到时候摘桃子即可,就算摘不到桃子,也可将罪责全部抛给张诚,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 永宁伯张诚骑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吕大春的眼神又落回到牛胜身上。 别看他如今已经成为了永宁伯张诚在京师伯爵府的大管家,但实际上在京师里能够安全代表永宁伯张诚的,却仍然是这位毫无一官半职的牛胜牛大爷。 牛胜现在虽然身份只是京西元隆昌的大掌柜,但却无一人称其为大掌柜,而是都以“牛爷”或“牛大爷”相称之。 因为在京城中已是几乎人人皆知,这元隆昌背后的东家,正是近几年才在宣镇崛起的副总兵张诚,其在朝中可是有后台的,就连当今皇上都对其十分赏识。 牛胜见张诚已然远去,回身与众人抱拳道:“喻老爷、袁老爷、王老爷、马老爷、梁老爷且回院中稍歇,待我吩咐备下车架,再送几位老爷回府。” 喻上猷等几人平素与牛胜、王昭政多有往来,因牛胜与王昭政并无官职在身,他们平素便多以老爷称之,久而久之,在非正式场合便都以此互称。 几人谈笑着往回行去,他们都是十分兴奋,各人均感觉自己这一回找对了靠山,纷纷为张诚年岁轻轻就被封永宁伯,而庆幸不已。 片刻之后,几乘精美的轿厢车便预备好了,随车还给几位老爷都备下了一些年货,喻上猷等人自是心花怒放。 重要的并不是年货的价值,而是因为这些是永宁伯吩咐,特别从宣府地方给他们运送过来的特产,这不在于其中的价值。 永宁伯的心意,永宁伯心中有他们,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奖赏! 送走了喻上猷等几人之后,众人又回到了马场西面的大院中,工部郎中吴锦康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吴锦康同喻上猷他们几人不同,他既是张诚的实在亲属关系,其夫人又是张诚正方夫人的大媒人,这关系自然远非外人可比。 而今,他之所以留在这里未曾离去,便因还有一件要事相商。 果然,众人落座后,牛胜便当先说道:“吴老爷,爵帅吩咐我等护送吴夫人与小姐,陪同永宁伯府的唐小夫人,一同往赤城过年节。 不知吴老爷可还有别的什么吩咐,咱这边何时可以动身起行?” 吴锦康捻须说道:“家夫人与小姐倒是无妨,只在这一二日便可预备停当,不知永宁伯府上的那位小唐夫人,何时起行更为便宜。” 牛胜闻言便即看向了吕大春,说道:“吕官家,你即刻就回永宁伯府去,先向唐小夫人请安问好,再定行程。” 他看着吕大春对他道:“吕大春,伯爵府中除却伯爷留下的几班护卫外,余者一众下人、杂役、丫鬟皆为宫里安置的人等,为防其中暗藏东厂番子,一个也不轻信。 此点最为紧要,你可得给咱记妥妥的。” 吕大春闻言不由生出一丝冷汗,但他却仍是语气坚定地答道:“请牛爷放心,大春全都记下了。” 牛胜又道:“伯爷府中人等,虽不足信,然其最多也就是东厂的探子,暂时并不会危害伯爷的安全,你只需处处暗中留心观察就是,倒不可教他们看出端倪来。” “是,大春记下了。” “还有在伯爵府不远处还有我们两处暗桩,为的是以防万一,现你无须知晓其隐于何处,只需记得若有危难,自有人会救你出城便是。”牛胜吩咐道。 “大春全都记下啦。” 牛胜又再说道:“棋盘街上有一间古玩店面、一间绸缎庄、一个当铺,这些都是明面上挂在咱爵帅名下的产业,自明日起便由你来代爵爷出面打理。 今后,你那里但有何事,皆可往同春楼寻王大掌柜相商,若非紧急之事,无须往城西来寻我,惟有事出紧急才可直来城西。” “大春全都记在心里了,请牛爷放心吧。” 这边几人又谈了一些杂事,吴锦康、吕大春、王昭政等几人便起身告辞而去。 ………… 原来,张诚其实早已猜到,崇祯皇帝之所以会这么爽快将身边美丽宫娥赏赐给自己,其中必有深意。 无非是想以唐春茹作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名密探,既为其刺探自己是否真的忠心耿耿,又能借此笼络自己,若是唐春茹得宠更可藉此以控制张诚。 除此之外,还可试探张诚是否真的似传闻中那般好色如命? 对于这些小伎俩,张诚又怎会看不出来呢,但“看破不戳破”才是为人处世的真谛所在,尤其是当你面对一国之君的时候,这一点更是尤为重要! 而今,张诚即使明知崇祯皇帝赐给自己美艳宫娥,其实另有深意,他也不能拒绝,更是要如同色中饿狼一般,为此他才谢绝外出,整日间与唐春茹沉迷闺房之乐。 张诚一面日夜笙歌燕舞,与唐春茹欢宴不绝,一面对所有来拜访之人,以其递送贺仪多寡决定如何接见,完全一副贪财好色的武人形象。 “功高震主”的道理,张诚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他心知如今的大明江山已然是岌岌可危之态,根本没有过多的时间让他慢慢行动,所以才不惜毁坏自己的声名,以图取信于崇祯皇帝。 所以,这一次崇祯皇帝金口玉言要他尽速离京回宣府,其目的自然是希望他能整顿军马,早早发兵河南援剿闯曹流贼。 然而在皇上的口谕之中,还有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崇祯皇帝要张诚带着唐春茹一同返回宣府,以使唐春茹可以在老夫人跟前尽孝。 这看似当今皇上的莫大恩典,实则是想让张诚将这个御赐的小密探带在身边,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并察看张诚的心底究竟是作何想! 对于崇祯皇帝的一片好意,张诚根本就没有丝毫可以拒绝的理由,他虽以皇命甚是急切为由,自己领护卫先行离京,却也不敢将唐春茹一个人独自留在伯爵府。 所以,他才在出城后拐来京西马场,除了要与诸人见面做些安排,主要还是布置唐春茹往宣府之行的事宜。 赶巧的是前些日,吴家姨母收到了张诚母亲和婶子的书信,邀请吴家姨母再往赤城一聚,恰好永宁伯夫人季轩竹也十分想念吴家小姐,便邀之同往一聚。 如今,永宁伯府的小夫人唐春茹,正好与吴家姨娘母女同行,结伴往赤城堡而去,也便于安排随行护卫。 而吕大春今后就将留在永宁伯府上,除了打理伯府内外事务,还要就近观察府中上下人等,若发现有行为诡异之人,便要暗中记下并仔细观察。 其实,真正的东厂暗探番子是很难被发现的,他们就如普通人一般,在各自岗位上从事着自己的工作,平素也极少与上级联系,只是按期将自己观察所得秘密上报而已。 除非发现有重大事情,又或是发生了重大变故时,才会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而紧急传讯给上级。 ………… 就在永宁伯张诚与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李辅明一同踏上返程的旅途之际,在大明中州腹地一场血腥厮杀却正在进行着。 时间到了崇祯十四年的腊月初四日,闯曹贼军围攻南阳的战斗已经进行到第十日,双方一攻一守,每日皆是炮声轰隆不绝。 这一日午前,南阳知县姚运熙正在北城上督率守城丁壮,不曾想却被流弹激起的砖石击中,当场昏迷,被紧急抬下城去。 幸得副总兵刘光祚及时赶来,才稳住了北城的防守,贼军终未能因此而破城。 然猛如虎与刘光祚固守南阳已近旬月,因在今年五月时贼军就曾围打南阳城,幸有保定总督杨文岳领军来援,贼军方才退去。 而今闯曹大军卷土复来,声势更盛,而城中粮谷准备不足,今已告罄,援绝粮断之下,军心不稳,士气不振,城守之事惟艰。 终于在腊月初六日,被闯曹贼军攻破南阳东城,随着贼军大部源源不断涌入,南阳城已是危如累卵,断难继续坚守。 然此时,总兵猛如虎与副总兵刘光祚麾下已是饥疲交加,却仍在他们二人带领下,奋力死战不降。 猛如虎从他负责指挥的西城上下来时,身边已只剩下二百多亲兵家丁,他率领着这些人一边巷战,阻击贼军,一边往唐王府方向撤退。 他的想法是退入王府宫城之内,护着唐王朱聿镆,趁乱杀出城去,另投不别处。 可此时南阳城已是三门皆破,流贼骑兵早已冲杀进来,将其截在了半途之中,距离唐王府还有一段距离,但他的身边却已仅剩数十亲兵。 就在这时,他胯下战马又突然中箭疾奔,竟将他也跌落在地上,猛如虎虽也已受伤多处,浑身带血,却死战不降。 他仍大喝着提刀步战,径往唐王府那方冲杀而去,身后仅存的十余名亲兵也如他一般,持矛握盾,拼死力战,竟无一人胆怯。 就在距唐王宫城尚有一箭之地时,忽地又涌出数百闯贼李自成的贼军,将他们死死围住。 猛如虎此时已自知无路可逃,他大吼一声,倒头便向着北面跪下,使劲叩了一个响头,用嘶哑的声音吼叫道:“皇上,臣尽力啦……” 叩拜完后,猛如虎就如疯了一般,把一柄大刀舞将起来,义无反顾地吼叫着杀入贼军阵中。 许久后,喊杀之声逐渐平息,猛如虎高大的身躯倚墙而立不倒,一杆刺枪穿透了他的心窝,枪杆兀自不住颤动,鲜血顺着枪头上的红缨不住滴落。 一代大明猛将就此饮恨而去,带着满腔忠贞,满腹遗恨与世长辞! 而另一边副总兵刘光祚也在混战中,不知所踪,无人知道他究竟是战死,还是已然逃脱出城外而去,再有分守参议艾毓初、主簿门迎恩、训导杨气开等官,皆在城破之后力战而死。 随着南阳城守各官纷纷战亡,城中的零星战斗也渐渐停止,但另一场血腥的杀戮却仍在继续…… (本章完) 正文 第五章:不黏不脱,静观其变 闯曹贼军攻破南阳城后,罗汝才带着他的军师吉珪,以及一群亲兵亲将,径直从北门进城,而闯王李自成却是绕道由东门进入城中。 提营总哨刘宗敏、军师宋献策、文官之首牛金星等人都随在闯王身边一同入城,而吴汝义、李双喜、李强等则随扈在侧。 李强是闯王身边的老人,原就是闯王李自成的亲兵,潼关源遇伏战败后随闯王一同遁入商洛山,后来被提拔为闯王的亲兵头目,而今又已升为护卫中军官,在闯军中也算是崭露头角。 李自成一行人由李强率领的二百亲兵前后保驾护航,威风凛凛地从东门进入南阳城。 一路上,李自成不觉想起以前攻破每一座城池时,他都是挥舞着宝剑,第一个策马冲过城门,比先头的尖兵还要早入城。 可自从闯军攻破洛阳以来,李自成就几乎再不用亲冒矢石,身犯白刃,亲自面对当面的敌人了。 当时进洛阳城,是他生平第一次采用入城仪式,在满城百姓的夹道欢迎中,威武雄壮地率领麾下精锐骑兵队浩浩荡荡入城。 那时他策骑在自己的乌龙驹上,首次想到了将来若是真的推翻大明,自己建国的时候似乎可以用“大顺”二字,来作为新的“国号”。 如今,南阳在贼军攻城时候反抗得比较激烈,经过好一场血战才被攻克,所以杀戮甚众,尤其是对城中坚持抵抗军士的搜杀,更为惨烈,因此不能像当初进洛阳城时那般大事铺排。 虽然不宜大事铺排,但闯王如今已是“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了,更自诩是天下所有贼军的总头目,凡事都要讲究个排面。 所以,每攻下一座城池后的入城时间和走哪一个城门,都不可马虎大意,皆要由其军师宋矮子在事前求算一番才行。 南阳城未被攻破之前,宋献策就已经用占卜的方式,择定在巳时三刻由东门入城,才好趋吉避凶,最是大吉大利。 曹操罗汝才现在也已经是“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了,他可就没有闯王李自成这般多的讲究,第一时间就带着他的军师吉珪,从最先被攻下的北门进了城。 在他看来,进城查抄那些个大户之家才是第一要务,不说抄出来多少金银细软、粮谷草料,就说那些大户豪绅家中,多养有娇妻美妾,一个个水灵灵白嫩嫩,可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庸脂俗粉可比,这才是曹操的最爱! 罗汝才吩咐麾下几员大将迅速抢占各处豪绅富商家宅后,便在吉珪赶往东门去迎接大元帅李自成,而闯王麾下的谷英却早已等候在东门内。 原来,田见秀正在处置南阳城中诸事,他分不开身,便派谷英代替他前来迎接闯王入城。 其实,罗汝才之所以会前来到南阳东门迎候闯王入城,全是他的军师吉珪给出的主意,为的就是要放低身段来讨好闯王。 而罗汝才之所以如此作为,却是因当初八大王张献忠这条猛虎兵败来投时,被他擅自做主放虎归山,进而引起了闯营一些将领的怨愤,闯营中时常有一些闲话传出,纷纷都讲大元帅李自成是上了曹操的当。 ………… 罗汝才当初遵照李自成的指示,将他的人马从英山、霍山一带开拔到伏牛山地区,驻扎在鲁山、西乡一带地方,他更将自己的老营设在离得胜寨不过十里的一个小寨中。 此时的河南官军已经无力与闯军作战,所以罗汝才的部队也就有了一个安然休整的机会,单从这一点来说,他手下的将士们都认为投闯王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而李自成也由于罗汝才来投,声威更盛,方圆二三百里以内的地方,乡绅大户都是一片心惊胆颤,不断向他输献粮谷和银钱以求平安。 如此一直到了八月的下旬,曹操正要与闯王将人马开往汝宁府附近时,却传来了张献忠因骄狂轻敌,而被丁启睿、左良玉等部官军打败的消息。 还有传说,张献忠因大腿受箭伤严重,不能驰马奔逃,在信阳附近被左良玉追上,又打了一场大败仗,就连他本人都是下落不明。 罗汝才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他不由担心起张献忠来,生怕他真的被官军彻底剿除,会使自己从此孤立无援,私下对军师吉珪说道:“敬帅上月才破了郧西,裹了许多饥民,也收编了一些地方上的土寇,原本局面很好,正可大有作为,怎地就连吃败仗,落到全军溃散的下场?真他娘的太可惜啦!” 吉珪也是说道:“为我们曹营计,群雄并存最是有利,互相牵制,而不至于一家独大。敬帅此败,是否就此不振,现在还很难说。 我看咱们要派一些人去信阳、确山,探听消息,倘能救他,必火速相救,只要有敬帅这个人活着,他的西营就灭不了,重振旗鼓也不难。” 罗汝才连忙点头说道:“对。我已经命中军多派人去打探消息,且帮着敬轩收拢残部,可惜咱们在此地不会驻军太久,一旦离此他去,军情变化不定,再想同敬轩联系上,就更为困难啦。” 闯曹大军将开往新蔡和汝宁一带,正是前天夜里在闯王老营才确定下来的,为的是去会一会新任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和保定总督杨文岳,看是否有机会将他们这数万官军歼灭。 吉珪这时听了罗汝才的话后,先是略想了一下,才说道:“我估量傅宗龙同杨文岳在汝宁会师,当在九月初,所以闯王应是会命大军在西平和遂平之间休整几日,然后再向汝宁进军。 遂平与确山相邻,倘敬帅逃在信阳和确山之间,只要我们探明他的下落所在,到遂平以后再设法救他,反倒是容易了一些。 而且,如果敬帅听说我们曹营到了遂平,若他未死,也必会派人来寻曹帅,或是差人将他的消息暗中告知我们。 依我看,敬帅尽管有脾气粗暴的短处,但平素对部下恩情甚深,尤以他那四个养子和白文选、马元利诸将,断不会尽数战亡,定有人始终相随在身边,只要他这一群亲将仍在,敬帅的事业就不会完。 现下虽各处皆有战乱,然却以闯王声势最盛,朝廷也是格外注目,我料丁启睿和左良玉断不会对敬帅穷追不放。 若是他们引军进入中州,敬帅便可得喘息之机,重振旗鼓也是指顾间事,曹帅在敬帅困难时帮他一把,他必将终身感激不忘。 而闯王纵然用心深沉,为当世枭雄,到时有敬帅在外为援,谅他也不敢奈何曹帅!” 罗汝才虽迫于形势而与李自成联营一处,但其内心中对于尊奉李自成为首一事,仍心存芥蒂,时刻都在为自己的将来谋划,并不甘心被李自成所领导。 毕竟也是威名赫赫的一方贼王,怎会心甘情愿屈居人下呢? 这时,他听了吉珪的话不由连连点头,同吉珪相视而笑起来,恰在这会一个亲兵匆匆进来禀报说,闯王的中军吴汝义来了。 随即吴汝义便大步进入,他恭敬地向罗汝才行过礼,又向一旁的吉珪也行了礼,这才对罗汝才禀道:“大元帅命我来向曹帅禀报一件小事。另外,还要请曹帅同吉先生驾临得胜寨议事。” 罗汝才却是不急,他挥手说道:“坐下,坐下说。是什么样的小事?” 吴汝义却不就座,他抱拳说道:“昨晚得到探报,张帅在郧阳吃了败仗,西营有八哨人马溃散在淅川一带,听闻其有意投降官军。 大元帅来不及同曹帅商量,连夜差人飞马前往镇平,命谷子杰速往淅川去将这八哨人马招来。 倘若他们不肯来,那就将他们剿除干净,决不许他们再投官军,也不准他们打着张帅西营的旗号,滋扰百姓,给张帅的脸上抹灰。” 罗汝才听完他的话,顿觉心中不悦,然面上却是笑着说道:“闯王如此速决才对。这事可拖延不得,迟则生变。” 罗汝才接着又问起闯王又有何要事相商,吴汝义只推说不知,罗汝才便让他先回去了。 待吴汝义走后,罗汝才的脸上登时便收起笑容,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来,他望着沉默的吉珪说道:“淅川的八哨西营溃兵,可是将近两万的人马。此时群龙无首,谁给粮草就能归谁,自成连个招呼都不与我打一个,连夜派人去了。 如此下来,日久天长,他的闯营越来越兵马强壮,却没有咱曹营增添人马的时候!” 吉珪也是点头,他眼珠转动,右眉上边的那个黑痣和几根长毛也抖动了几下,忽然微微冷笑着说道:“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像这样事,以后还会再有,我们既已奉了闯王为首,就不能明的与他争抢,更不可露出二心的话语。 这天下之事,原就无一定之规,贵在随机应变,把戏都是假的,就看谁玩得出色啦,难道咱就只会呆坐不动,眼睁睁的看着他闯营不断增添人马不成?” 罗汝才似乎有些犹豫:“倘若我们也不断增添人马,难免不招自成之忌啊。” 吉珪却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们当然要尽量做得不招他忌,但也不要过于害怕他。将来他会不会吃掉我们,关键不在这个‘忌’字上,倒要看咱曹营是一块软肉呢,还是一块硬骨头! 倘若咱曹营是一块硬骨头,他李闯王纵然想吃,怕也没法一口吞下肚里,倘若咱曹营日益兵强马壮,对外再结好西营与回、革五营为援。 他李闯王纵有火并之意,又岂能奈我何呀?” 罗汝才会意地笑着说道:“你我都想在一个路子上啦!” 他停一下又向吉珪问道:“自从咱们遵奉自成为盟主,自成的声威日隆,羽翼更为丰满,俨然已是救世之主。 闯营上下人等更到处宣扬他李闯王的仁义之心,又宣扬那宋矮子献的谶记,可是蛊惑人心。 子玉,你说句老实话,这大明三百年的江山,真会毁在闯王和咱的手里么?” 吉珪闻言轻轻摇头道:“虽然自古无不亡之国,但大明既有三百年江山,纵然现今国运艰难,可也不会骤然而亡。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万里江山呢? 大帅,难道也信李闯王能得天下么?” 罗汝才说:“我是想知道大明的气数是否已尽,好决断咱曹营的出路。倘若大明果真是气数已尽,他李闯王合当有天下之分,我不妨早日死心塌地拥戴他成就大事,以后也不愁无功名富贵可享。 子玉,你是有学问的人,又懂风水六壬一类的名堂,是咱的好军师。你说我的想法可对么?” 吉珪连连摇头,说:“大帅之言差矣。我常常夜观天象,虽有时荧惑犯紫微垣,帝星不甚明亮,狼星芒角动,其色赤,虽是天下大乱之征,却非改朝换代之兆。 且大明开国于金陵,目今东南王气方盛,可见大明气运尚非全衰,何况我曹营的声威原是在闯营之上,目前虽奉李帅为主,实与张、李共成鼎足之势。 今后如李帅称帝,众将领皆可在李帅跟前三跪九叩,以头触地,匍匐称臣,曹帅可能甘心为之乎? 即令能够勉强,李帅又怎能放心得下? 故李帅若是真能得了这天下,众将皆可以在新朝随班拜舞,安享功名富贵,而曹帅虽欲如今日拥兵自卫,歌舞饮酒,横行中原,却不可得矣。” 罗汝才心中猛地一惊,道:“子玉,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啊!” 吉珪用阴沉的目光望着曹操,接着说道:“再说,莫看眼下李帅声势日盛,自命为‘奉天倡义’,好像来日的江山定然以他为主似的。 他还在这大元帅的前加了‘文武’二字,大帅可知道这‘文武’二字是何意思?” 曹操随口回答:“‘文’么,指他平时喜欢读书,识文断字,并非粗人,‘武’么,自然指他能打仗,会治军,胸有谋略。” 吉珪捻须一笑,道:“非也,非也。这‘文’啊,是指他能救民水火,治理天下,这‘武’嘛,是指他能够击败大明,削平群雄,统一江山。 《书经》上称颂帝尧是‘乃圣乃神,乃武乃文’,他李闯王俨然以半个帝尧自居! 哼,我就是不服他!” 罗汝才心情有些沉重,说道:“张敬轩、老回回、左金王、贺一龙都不会心中点头。” 吉珪忙借机追问:“大帅,你呢?” “我……?” 罗汝才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我是无可无不可,随大流,走着瞧。” “大帅走着瞧也不失为良策,但须得时刻有所防备,善于应付才好。其实大明气数未尽,莫说他进不了京城,纵然有幸打进了京城那也是枉然。 赤眉贼樊崇立刘盆子为帝,都打进了长安,却终被汉光武除灭,仍是汉家天下,而黄巢入长安,建国大齐,改元金统,不久也被除灭,又过了十几年才改朝换代。 怎见得大明就会忽然亡国? 又怎见得就一定会亡在他李闯王的手里?” 罗汝才这时也轻点着头,道:“说的是,说的是。不过这北方到处义军蜂起,又有胡人南侵,崇祯的江山能坐得长么?” 吉珪笑道:“请大帅不要忘记,崇祯这皇帝老子可还有一个家呢!” 罗汝才大悟道:“你说的可是南京?” “正是。当初刘曜入长安,晋愍帝被掳,可司马睿即位建康,使晋之国脉又延续百余年,而北宋徽钦二宗被金人所掳,高宗泥马渡江,使赵宋的江山又延续了一百五十年。 何况现如今的南京更是大明留都,六部衙门和文武百官都是健全,万一京城不能固守,只有崇祯逃至南京,龙盘虎踞,借江南财富,难保不能延续半壁河山。 长江天堑,岂是靠投鞭就可以断流的?” 罗汝才听了吉珪的话,心中感到十分满意,他略想了一下,便道:“子玉,今后曹营如何行事,我已拿定了主意,决不更有所疑!” 吉珪也说道:“深望曹帅能善处嫌疑之间,调和群雄之中,与李帅不黏不脱,不即不离,明哲自保,蓄养力量,以观天下大势演变。” 罗汝才点头说道:“这正是我的主意。” 他估摸亲兵差不多也已备好了马匹,便起身同吉珪边低声说话,边向外走去。 (本章完) 正文 第六章:此曹操,非彼曹操 李自成约罗汝才前来商议的是如何应对傅宗龙和杨文岳的官军,为了对官军造成突袭的效果,李自成想要将人马提前在明日就拔营,赶在八月底开到西平和遂平之间,等候战机。 为此,他们决定从闯营抽调五万人马,再从曹营抽调三万,组成一支八万人马的作战大军,若再加上运送粮秣民壮怕是超过十万之数。 八月末,这支八万多人马的大军在遂平汇合一处,李自成的大元帅行辕设在玉山寨中,而罗汝才的大将军行辕则是在与玉山相离不远的一座小寨中。 八月三十日的夜间,罗汝才被一个亲将从睡梦唤醒,初时他还以为官军那边出了变故,可仔细一问才知,原来是八大王张献忠来了! 罗汝才颇觉意外,他正在四处探听张献忠下落而不得,没想到他竟会突然来到自己军中,着实吃了一惊,顿时睡意全无。 赶快起身问道:“敬帅现在何处?” 亲将回道:“就在前院的客房中歇息。” 罗汝才接着就问:“他带来多少人马?” “他带了千余人马,都驻咱们寨子外不知何处。进寨子的只有二十亲兵,还有徐以显和张定国随他同来。”亲将回着话。 罗汝才将身边的娇美的爱妾向旁一推,霍地腾身坐起,边穿衣服边下床来。 他在心中暗自庆幸张献忠平安无事,虽说现下只剩千余人马,但只要这些精锐还在,随时可以再次壮大起来。 不过,他同时为张献忠的安危感到了一丝的担忧! 罗汝才深知李自成闯营的将领们对张献忠有很深的成见,特别是去年四月,李自成去谷城亲见张献忠时,差一点就把性命留在了那里,这件事大家心中都还记忆犹新。 但张献忠已然投到他的寨子,罗汝才又怎能避而不见? 此刻,他更想着张献忠来自己寨子这事,怕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还是要告诉闯王李自成,免得因此而招他猜疑。 不过,罗汝才对此倒也不是很担忧,虽然他也知晓闯王营里各将对张献忠颇为痛恨,但也并未达到一定要将之除去的程度。 更何况还有他罗汝才在中间斡旋,他暗自发誓一定要尽全力保张献忠平安离开,并设法帮他东山再起,重新成为一方巨贼。 他边结结着衣服上的扣子,一边迈步往外走去,罗汝才的一只脚才踏进客房门,便即时收起脸上的担忧之色,换作满面惊喜之情对张献忠说道:“啊呀,我的敬轩,我的好兄弟,你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哈哈哈……” 张献忠此番是落败来投,他有求于罗汝才,自然没了从前的那般架子,看到罗汝才进门便猛地从从椅子上起身,迎上去拱手大笑道:“你做梦也想到咱老张会此时来到这里吧? 这就叫山不转路转,好朋友自然是有散有聚! 要不是你同自成来到了这儿,我老张兵败后落在确山,相距不足两百里,咱弟兄俩怕是还真没机缘会面哩。 曹哥,自从与咱老张分手后,你干得可好嘞?” 罗汝才此时注意到他的右腿还有一点瘸,想来传言中说他腿上中了箭伤,怕是不假。 不由十分关切地问道:“敬轩,听说你中了箭伤,可是还没有好利索?” “小事,都是些小事,咱老子能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他娘的是小事,咱这腿啊,再过几天就能利索啦。” 张献忠丝毫不以为意,他拉着罗汝才走回座位上,坐好后又继续热情地接着说道:“我这一遭来见你,可是有大事要与你商量,同时我也很想跟自成见上一面。 只要俺西营的老本儿还在,就还会把这天给他戳塌喽,吃几次败仗算个屁事!” 罗汝才大笑,说:“好,真不愧是西营八大王的英雄本色!” 他转而又向站立在张献忠背后的徐以显,拱手说道:“失迎……真是失迎!彰甫,我看见你这位智多星也平安无事,咱这心眼子里可是真的高兴! 你可是一点彩儿也没挂嘛?” 徐以显笑着回他道:“托了曹帅的福,在战场上与贼官军冲杀数日,幸未挂彩。我也在自觉奇怪,看来是老天要留我徐以显继续为敬帅效犬马之劳啊。” “有意思……哈哈哈……真是有意思……有福人,神灵自会保佑。” 罗汝才转过头又看向张定国,走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宁宇,你也没有挂彩儿吧?我倒是常常挂念着你嘞!” 张定国面带笑容地回道:“多谢伯父还挂心侄儿!小侄只是左臂上挂了一点彩,是刀伤,早已无碍啦。” 张献忠这时也说道:“这孩子可真是个好样的,危急时最为得力。在信阳西南,我给左良玉这狗官率领的四万官兵围了起来。 有些还是你房、均九营里的老朋友嘞,在夔东投了官军就全黑了心,被左良玉这老小子指挥着围攻咱老子,这些龟儿子们打起仗来真像他娘的一群疯狗,可比官军凶猛不止十倍。 这一天,我箭创溃烂疼得躺在床上不得动弹,又加过分劳累浑身发烧,连坐在阵前指挥也不能做到,便叫可旺代我指挥全营同左良玉死战,把定国这孩儿留在了身边。 官军人数比咱多着何止几倍,又有那些该死的降将为他卖命,咱的人马一瞬间就被截成了几段,那可真是一场混战。 这时大约有两千官军,向我驻在的村子冲来势头十分的凶猛,定国担心我的安危劝我上马速走。 可咱想着官军的攻势正盛,咱的军心已经有些动摇了,当时跟在咱身边只四百人马,一旦离开村子必被官军冲溃,何况我纵然被左右扶着上了马,也不能策骑疾驰,如何能走脱得掉? 我当时便对定国说:‘你是老子的儿子,是在老子身边长大的,知道咱老子的脾气。老子决不逃。你就瞧着办,要是怕死就去投官军,要不怕死,就去将龟儿子们给老子赶远一点,别打扰咱老子睡觉!’ 我说完这话就翻身脸朝里闭起眼睛,故意扯起鼾声如雷,不再理会他。 定国这小子也真给咱争气,他二话没说走出去飞身上马,留下一百骑兵守着咱,自己带三百骑兵就冲了出去。” 张献忠越说越是来劲,他指着身后的张定国继续道:“这小子很不错,还真是没有丢我张敬轩的人! 他一驰出村子就箭无虚发,迎面奔来的官军纷纷中箭倒下,他还射死了一员军校,乱了官军的阵势,定国趁机抄起宝剑,大喝一声就冲入官军阵中。 他手下的三百骑兵也个个勇气百倍,像一群猛虎似的跟随定国猛冲过去,定国左臂上混战时中了一刀,好在不重,他来不及包扎,就策骑冲上,一剑将带头的军校劈下马,又夺得大旗,官军登时便溃了,个个争路逃命。 定国回来时天已黄昏,我从床上坐起来对他说:‘咱们走吧,我断定龟儿子们不敢再追来啦。’ 我又派人到两军阵前给可旺他们传令,连夜往确山这边退兵。” 张献忠一口气讲了这许多话,似乎有些累了,他顿一下才接着道:“曹哥,这一仗打的可是真凶。定国虽杀败了那两千官兵,可他身边的三百骑兵也是折损大半!” 罗汝才接言道:“幸而那时你不曾离开村子,若是出村逃去,可就全都完啦。” 张献忠略显得意地说道:“走什么走?我就晓得定国这孩子能杀退官军!打仗嘛,不担点风险叫什么打仗? 不管做啥子事,咱都得有一股子顶劲。咱们在川东的时候,要是没有一股子顶劲,也不会打败杨嗣昌这条老狗,破襄阳,逼得他龟儿子在沙市自尽。 打仗,往往是谁能多顶一会儿,谁他娘的就能打胜,连天塌下来也敢顶,这才是英雄好汉嘛。” 罗汝才这时却问他道:“茂堂他们现在哪里?” 张献忠答说:“他们都留驻在寨外,我只带徐军师和定国进寨。可惜,我的得力爱将有几人战死啦,最叫我伤心的是马元利也死啦。” 罗汝才顿脚说道:“嗨!可惜!太可惜啦!” 他又望着张定国说道:“宁宇啊,我在两年前就看出你是一员虎将,从川东射杀老贼张令到现在,证明了我的眼力也不差嘛!” 张定国忙接言说道:“小侄这是初生之犊,只有一点傻胆,以后还得多听仁伯教导,跟着仁伯多学点智谋才行。” 罗汝才闻言十分赞赏地点了点头,又说道:“你立大功不骄傲,好,好!你想学我这个假曹操?这不难。 你识字,这事就好办,你找一部《三国演义》,细心读上一读,不但要学学曹操的谋略,也学学诸葛孔明。 你小子要学,就学个真曹操,学我这半吊子的假曹操中ge个啥子用?” 罗汝才说完不由就“哈哈……”地大声笑了起来。 张定国趁着他高兴的时候,也笑着问他道:“仁伯,小侄心中藏了一句话,敢问么?” 罗汝才略觉惊讶地问道:“什么话?你只管问,怕啥么?” 张定国这才接着问道:“我看过《三国演义》,也看过三国戏,听过说三国故事,都骂曹操是个大奸臣。仁伯却偏拿曹操作诨号,难道不知道曹操是奸臣么?” 张献忠听了他的话后,在座位上捻着长须大笑着说道:“曹哥,你起义后一直以‘曹操’作诨号,那些不知道你的人,都想着你定是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人嘞。 只有跟你共事日久的朋友们,才深知你不是三国曹操那号货色,倒是一个十分讲义气,肯救朋友之难,听了几句好话就心软的人。 只有足智多谋这一点,有时倒还真像是三国里的真曹操!” 罗汝才也是与他一同笑了起来,又说道:“宁宇侄儿呀,你这个后生,我看你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却没想到你看《三国》还缺少一个心窍。 难道他汉朝姓刘的坐天下,就该永远的坐下去,不能改朝换代嘛? 那旧朝廷混蛋透顶,气数已尽,民心已失,还不许别人去建立新朝? 要是都不许换新朝,为何这几千年来换了那么多个朝代啦? 为啥谁去改旧朝,换新朝,谁就是奸贼呢? 要是这道理能说得通,为啥不把他朱元璋称为贼? 不把赵匡胤称为奸臣? 要是只许旧朝无道,暗无天日,不许江山易手,改天换地,咱们又何必要提着脑袋起义?” 张定国似有所悟,他眼中闪着一道光芒,高兴地回道:“对。咱们是起义,是义师。” 罗汝才点头接着说道:“对啦,对啦。咱们革他朱明朝廷的命不是贼,曹操革他刘汉朝廷的命也不是奸臣。 何况曹操自己并没有篡位嘛,他可是始终都向汉献帝称臣,对他老刘家也算是仁至义尽,读书,看戏,听说书,你的耳朵可要分辨真伪,切莫上当。 曹操那是有真本领的人,比刘备、孙权这俩货可高明不止十倍,比袁绍和刘表之流何止高明百倍。 至于说曹操的那些坏话,一定是有些误传,有些偏见,写书和编戏曲这些人谁没点儿偏见呢? 他们有许多话说得是对的,可还有许多话就纯粹是在瞎嚼蛆儿,遇到瞎嚼蛆的话,你可不能相信!” 大家听了罗汝才口中说出来的话,竟十分有道理,登时便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罗汝才这时一边吩咐亲兵去催促老营行厨,赶快预备下一些酒饭,又吩咐中军去传知总管在天明前,为驻扎于寨外的西营将士送去这几天的粮草、油盐、酒肉。 他还特别吩咐中军,务要丰富一些,而今夜则先由曹营为客营一千将士,火速备办夜饭。 随后,罗汝才又与张献忠、徐以显闲谈起来,无非是破襄阳以后这半年来的旧事。 而罗汝才老营中那几个亲信的将领,此刻也听说张献忠等人到来,都纷纷跑来看望他,也留下陪着一起闲谈。 张献忠虽然新败,损失惨重,大腿上的箭创也未得痊愈,却依然像往日那般谈笑风生,毫无颓丧的情绪。 另一边罗汝才也不深问张献忠此番来寻他,到底有什么打算,张献忠见他不问,自己也不露出任何的口风。 双方就这样一直闲谈,等候酒菜! 正文 第七章:佛身个屁? 罗汝才与张献忠等众人吃过酒饭,已是四更天了。 吉珪早已吩咐亲兵给张献忠、徐以显、张定国等人,以及随来的亲兵们安排下歇息的房间,正分别引着他们前往。 罗汝才紧拉着徐以显的手落在了众人之后,悄悄掩在院中一棵大树下,小声问他道:“彰甫,你给咱说实话,此来究竟是何打算?” 徐以显见他来问也不再相瞒,只见他开口轻声说道:“曹帅,对真人不说假话。我明白闯王很生我们敬帅的气,他左右将领也是恨着我们,可我们也没有办法,一再盘算之下,还是决定前来寻你。 你在心中斟酌,倘若自成能容我们敬帅,我们就跟着你在一起混个俩三月到半年时光,使将士们养养伤,恢复些士气,再把溃散的人马都招集回来。 若是自成不能容我们敬帅,也请你借给我们一些人马,我们只休息到黎明便走,也不必再去见李帅啦。” 罗汝才对此其实早已在心中思虑成熟,当下便立即回道:“你们既然到了咱这,就不要急着走嘛,定要先见一见李帅。 你们既是信得过我曹操,现在就安心睡大觉,我自会替你们安排一切,亲自带着你们去见李帅一面才是。 至于可否留下一起,这还是待见过李帅以后,看看情形再定夺。我罗汝才,为朋友那是两肋插刀,你们只管安心睡大觉,明早可要晚些再起来才行。” 徐以显晓得兹事体大,又担心罗汝才虑事粗疏,便接着再说道:“曹帅,我们此来见你,不一定非要见李帅不可。 如果他与刘捷轩等人不忘前嫌,心怀旧怨,倒不如不见为上,敬帅一人身系西营存亡,何必轻入危地啊?” 罗汝才却不以为意,随口道:“你们既然来了,怎好不去见他?” 徐以显此时不得不说了实话:“我们敬帅说此来要见李帅,实在是硬着头皮,为着解救西营困局,而甘冒风险。 可我作为他的军师,士为知己者死,自己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自是义无反顾,然除非计出万全,我绝不能让敬帅以佛身而入虎牢啊!” 罗汝才听了他的话,一边在心里暗自嘲笑着:“佛身个屁!” 可另一边他又被徐以显的一片忠诚护主之心所感动,轻轻地点头不已,沉吟片刻后,才又小声问道:“老徐,你意下如何?” 徐以显紧攥着罗汝才的手,对他说道:“以我之愚见,敬帅大可不必去见李帅。正因我们不打算一定去见李帅,所以才夤夜到此,避免招摇生事。 倘若曹帅肯借给我们数百精骑,给西营添一点重振旗鼓的本钱,我们今夜就走,此策最为安全,还请曹帅斟酌,当速作决断,以免走漏风声啊!” 罗汝才十分机敏地看了一眼徐以显,只见他那张脸上充满了阴沉的神情,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此为下策。蠓虫飞过都有影,世间怎会有不透风的墙。 你们今夜来我曹营走这一趟,又如何能瞒得过闯王? 你为敬帅打算,自然是十分的尽心,独不为我曹操打算!” 徐以显闻言瞬间醒悟,赶快接口说道:“啊,曹帅原谅我心思慌乱,此事确为计虑不周,几乎为曹帅惹出无穷后患。” 罗汝才不由微微一笑,说道:“彰甫,你这就是俗话说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停了一停后,又接着说道:“你同敬轩既然来了咱的寨子,就得听咱来安排,不必过虑,万事都由咱一力承担,还请彰甫早点歇息去吧。” ………… 这边,罗汝才安置好张献忠、徐以显等人后,便立刻差人策骑奔往玉山闯王老营,向闯王禀报张献忠到来的消息,并言说自己天明后会去拜见闯王。 随后他便径往吉珪住的地方行去,把刚刚睡去的吉珪叫起,将张献忠等人前来所为之事,尽数告与吉珪。 果然,吉珪听了以后也惊口说道:“唉,张敬帅他们实不该来啊!” 罗汝才也有同感:“可他已经来了!” 吉珪沉默片刻,才又开口说道:“依目前情势,若能使敬帅平安无事,尽快重振旗鼓,对我曹营确为有利。 敬帅亡,则曹营孤立,孤立则无援,无援则危。 敬帅既然来到咱的曹营,请曹帅务必尽一切力量使他能平安离去,你估计以咱的力量,能否在李帅跟前确保敬帅平安?” 罗汝才略为思索一下,回道:“日子久了确是不敢说。我想在天明时先去见见闯王,劝他能不念旧怨,同敬轩见上一面,再帮敬轩凑一些人马,使敬轩到湖广地方好别作良图。 如果他和捷轩等都仍然是深恨着敬轩,我也不好勉强他们同敬轩见面,等我回来后就打发敬轩赶快离开。 总之早饭前我若是不能回来,待敬轩他们起来后,你即代我陪他,告他说我一早就去见闯王,午前一准会回来。” 吉珪闻言不无担忧地说道:“曹帅今日‘赋得’的可是一个难题,限的韵也是险韵,但愿能够顺利做好这题目才是。” 罗汝才不以为意,他笑了笑说道:“题目虽难,总得在午前交卷才好。” ………… 第二日,天色微明,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罗汝才,便带着一大群亲兵策骑出营。 而另一边的李自成才漱洗完毕,就听亲兵来报说罗汝才派了亲将过来有事相报,他命亲兵将曹营亲将带到面前,听了禀报后,他面露微笑地说道:“你回禀大将军,就说我很高兴张敬帅能平安来到。 我更要为西营来的将士们安排好驻地,让他们好生歇息一番,其所需粮秣,可径来向行辕总管领取,我这里也会派人前往照料。 烦请张帅歇息过后,早来与我相见!” 就在这时,军师宋献策来到闯王帐前,准备为闯王讲习经史典籍,也得知了这一消息,待罗汝才派来的亲将走后,才向闯王问道:“张敬轩兵败前来,大元帅将如何安置?” 李自成却并不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只是问道:“此事我正想找你商议,宋军师又如何看?” 二人回到屋中,又派人去将牛金星也请了来,恰巧李岩昨夜来老营办事,留下未走,也被一同请来另一边提营总哨刘宗敏,以及高一功、李过都在玉山寨中,自成索性派人把他们也都请了过来。 众人到齐后,李自成便对大家说道:“今天是九月初一,我们原定初三夜间就要向汝宁开拔,在此只有两天停留,可没料到敬轩会兵败前来,夜间已到了汝才的曹营,今天更要来见我。 敬轩的为人你们也都清楚,去年春天我从商洛山中出来,到房、竹山中寻他,那时他在玛瑙山吃了败仗不久,咱们的力量也很弱。 我原想着两家合兵在一起,并肩作战,对咱两家都有好,可不料他要却趁我兵少力弱,想着一口吃掉我们,用计十分毒辣。 若不是王吉元能拼死回营报信,我们老八队今日已不存在,即使是我与捷轩、一功等也早就死了。 请你们各位商量商量,对敬轩咱到底该怎么办?” 刘宗敏首先开口说道:“不杀敬轩,必将养虎为患,趁此时机将其杀掉,却又会使曹操离心。杀与不杀,真是各有利弊。” 李过也跟着说道:“总哨说得很对,杀不杀都有利弊。去年在房、竹山中的那件事,我们老将士至今仍旧痛恨在心。 若怕杀了他会使曹操寒心,那也不尽然,曹操本来同咱们就不是一心,早晚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彼此心中也很清楚。 目前他来相就咱们,对他是有利的,如若离开了咱们,独树一帜,迟早会给官军彻底剿灭,所以此时杀掉敬轩,可以使他罗汝才失去外援,少存二心,老老实实地跟着咱们。 敬轩夜间到此,先见曹操,足见他二人结交之深。谁知他们又在密谈些什么话?” 高一功本就对此事持有不同见解,此刻更看到李自成望了他一眼,内中似有深意,不由沉吟道:“如今就除掉敬轩,未免嫌早了些吧。” 李自成不理他所言,而是向一旁问道:“牛先生和军师又有何主见?” 牛金星想了一下,才说道:“张敬轩本就不肯屈居人下,他的左右也都是对他隐然以帝王相期,我曾在吉子玉那里,看到潘独鳌和徐以显等人写就的几首诗,现今仍是记得十分清楚。 徐以显更以敬轩手下的国士自诩,死心相从,为他出些阴险毒辣的坏点子,名之曰‘六字真言’,而潘独鳌被俘未死,破襄阳后又回到西营,仍为张帅身边的亲信谋士,我更听说张可旺等人眼中都只有张帅一人,愿效死力。 所以不惟张帅自己肯不肯屈居人下,他左右亲信也断不会让他屈居人下。 倘若大元帅不欲得天下则矣。如欲得天下,请不要以小仁小义而遗后患无穷。 大元帅如若真的杀了他张敬轩,确是尚非其时,咱暂将他和张可旺等人留在行辕,优礼厚待,不使他们离去,这确也是一个办法。 敬轩眼下创伤未愈,人马又损伤殆尽,其大概愿意暂时留下,但是不过数月时光,其也必将离我而去。 而他在离开之时,如非私自逃走,便是耍弄阴谋诡计,甚至更会勾引着曹营一道离开。 到了那时,申其罪而杀之,甚至连他西营死忠死党也来上个一网打尽,不惟永除后患,且更可使得各路义军首领们无话可说。 就如当初去的曹孟德,既知刘备是天下英雄之一,却放走了他,使自己的后来凭空多了一个争夺江山的对手,其在心中也定必是后悔无及。 不过,他曹孟德之失策,可为我等之殷鉴! 张敬帅更是一时的英雄失势,如鸷鸟铩羽,不能奋飞,忙中失算,这才来寻曹操,若是趁此良机,不除他张献忠、罗汝才,又更待何时?” 宋献策在一旁也称赞道:“启东为元帅筹划,实在是老谋深算,真真的十分高明。愚意以为既然他张敬轩是失败后,才来投我闯营。 所以,无论其未来的打算如何,都必须叫他奉闯王为主,甘心为闯王麾下的一员大将,这上下名既然已经开始分段维修, 尽管闯王仍能对他以优礼相待,但是在名分上他仍旧是其部属,而非是客人。” 刘宗敏这时却突然插话道:“敬轩他肯么?” 军师宋献策却说道:“他虽为人狡诈,但也却是能屈能伸,就像当初在谷城伪降时,他向朝廷和熊文灿总理衙门遍行贿赂。 甚至对林铭球也是卑躬屈节,这些事别人未必做得出来,但他却做得出来,而今他兵败众溃,处境已然十分艰难。 由此,我斗胆料定他心中决不肯做闯王的麾下部属,但在表面上却真的会奉闯王为主,这就是张敬轩的狡诈之处,而曹操也会怂恿他佯奉闯王为主,以等待时机,再求另谋别图。” 李过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既然咱们明知他阴一套,阳一套,以狡诈之心待我等,那何不趁早将他铲除掉,反而却要养虎为患嘞!” 宋献策笑也是着说道:“补之将军之言差矣。他张敬轩原是闯王朋友,如今兵败来投,将他杀掉,纵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毕竟难使回、革诸人心服,别人也会说闯王器量不广。 而倘若张敬轩一旦奉了闯王为主,他如要阴谋离去,便以背叛之罪杀之,名正言顺,别人也无话可说。” 这时,闯王又望着李岩,继续问道:“林泉,你又觉得如何才好?” 李岩欠了欠身资,说道:“这是一件大事,我也正在想。” 牛金星又道:“我看,军师之言甚是。张敬轩既来相投,就必须奉咱闯王为主,如曹操一样……” 这时,一个亲兵快步到门口禀报道:“大将军来到!” 牛金星只得将还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停住,并用小声对自成说:“请照军师之言行事,不可失此良机。”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章:比鸿门宴如何? 约摸巳时以后,罗汝才终于从玉山赶回来了。 正在心中狐疑不安的张献忠和徐以显二人,猛地一下,都从椅子上跳将起来,大步迎了上去。 张献忠本来是想赶快知道罗汝才与李自成谈话的过程,但却又不愿在曹营众将领面前露出他的急迫心情,只得故意说道:“曹哥,我正想往玉山去见自成,你告诉他我夜间来到了没?” 罗汝才笑着对他道:“自成听说你来了,可是十分高兴。他正在玉山老营中等着见你,已命李双喜和吴汝义率队前来迎候,一会儿就到这儿啦。 他要我陪你和彰甫同去,晌午就在他的老营中替你们接风洗尘,捷轩和一功、补之他们也都很高兴能够在这搭儿同你见面呢。” 张献忠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他嘀咕着刘宗敏和李过等人是否真心想见自己,但在表面上却装作十分快活地叫道:“额滴乖乖儿,真是天不转路转,老熟人又都碰到一起来啦!” 罗汝才上前伸手拉着张献忠,又向吉珪和徐以显各望了一眼,才一起往后宅内行去,在他一个爱妾房中坐下,又屏退身畔的闲人,这才开口说道:“我们赶快谈几句话,李双喜他们可是快要到了。” 张献忠急急问着:“据你看,自成对咱老张是否有相容之意呢?” 罗汝才语气坚定地说道:“自成这人你也清楚,他平时都是一副深沉不露之态,有啥主张从不轻易说出来,可一旦行事,却是果断异常,他的可怕之处正在这一块。 但此人处事也是极为冷静,素来思虑深远,决没有浮躁行事的毛病,不会因一时之喜怒而轻举妄动,也正因他有这一长处,才使我容易同他相处。 我同他谈‘你兵败前来,想要见他’,他说‘他十分高兴,极盼同你见面’,并说‘巴望你留下共事,一起建立大业’。 他还命尚老神仙在玉山老营等候着你,准备替你医治身上的箭创,你今日已是箭在弦上,必须要前去见他,且不可再同他生出隔阂来才好。 倘若他不能容你,那也是将来的事,决不在今天,也不会是明天,这儿只要还有我曹操在,必会保你无事。 至于啥子时候你该走,我老罗自会替你打算周全,大可放心!” 张献忠闻言十分感激地说道:“曹哥,你可真是我老张的患难之交!” 他说着又满脸疑惑地悄声问道:“曹哥,那捷轩和补之等人对我如何?他们真的急切想要见我?” 罗汝才面色沉重地说道:“在自成身边,捷轩、补之、一功这三人素来最为亲信,遇事多是他等参与密议而定。 去冬,来河南不久又添了牛举人和宋矮子,好像他身边的陈平和张良一般,跟着又来了一位李公子,名岩字林泉,也十分受自成信任,常参与密议,但却不如牛、宋二人与自成关系亲密。 眼下我所顾虑的正是他们这些个人,他们只能替自成谋算,却不会替别人打算。 今日你见了他们,对他们可是要善于应付,切不可当面顶撞得罪,他们如若有意劝你留下,奉自成为主,取消西营的旗号。 你更是要佯为答应,容后再行谋决……” 张献忠这边不等罗汝才把话说完,便开口骂道:“放他娘的狗臭屁!咱老张虽是一时兵败,又岂能是屈居人下的人? 当我牵着杨嗣昌鼻子的时候,打得他十几万官军五零四散,天下人谁又知道河南还有一个李自成? 咱老子拿竹竿子打枣树,他却弯腰拾了蹦蹦枣,破了洛阳得了势,他破洛阳,咱随即也破了襄阳,戳了杨嗣昌这条朝廷老狗的窝,可比他搞得还要出色。 老子是西营八大王,在十三家中也算赫赫有名,平日咱的兵马众多,也曾经说话像打个炸雷,一跺脚地动山摇,哈口气便是满天乌云,这……这……你曹帅是知道的。 咱老张只是一时兵败,凭啥就要我做他李自成的部下? 就算我老张答应了,我手下的大小头目也不会答应,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一百个不会答应!” 罗汝才面上一直都保持着微笑的神情,直待他说完以后,神情才变得严肃地对他说道:“敬轩,我就猜到你会说出这些傻话来。 你要知道,我只是劝你表面上假作应承下来,咱再另行计较,决没叫你真的留下做自成部将之意。 我老曹虽无大志,尚且不肯真做自成的手下部将,又如何会真心劝你留下做他的部将?你暂且听了我的话,决不可吃眼前亏。 如今你既然来了这儿,就得同自成见上一面,待见了面之后,他自己不会说出要你奉他为主的话来,可是他左右这些人是必然会提出来的。 他们若真的提出这话来,你将怎样回答? 你能当面说他个‘不行’嘛? 你还能真的当面就骂他们几句不成?” 罗汝才连着发出要命的“三问”之后,又转头向徐以显说道:“彰甫,你看如何?你说吧,敬轩对你的话,那可是素来都言听计从啊。” 徐以显说:“此事我也早在心中想过,还请敬帅务持冷静,万勿急躁行事。天下事,往往因小不忍而乱大谋,故韩信甘受胯下之辱……” 吉珪这时也在一边点头插言道:“舌以柔则存,齿以刚才亡!” 徐以显向他点了点头,才又接着说道:“我曾想过,万一大帅被闯王暂时强留在此,又当如何应对。” 张献忠闻言后,忙急切问道:“你想过如何应对?” 徐以显点头说道:“我想过。” 他接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人行矮檐下,怎好不低头哇? 想当初,越王勾践兵败会稽,卑躬屈节以事吴王夫差,而夫差有疾,勾践更是尝了夫差的粪便,对夫差说他的病不重,快要好了。 夫差这才深为感动,将他释放回国,勾践回国之后,十年生聚,十年教养,终国富兵强,这才一举灭亡了吴国,报了当年会稽之耻。 我想,倘若大帅万一被李自成强留在闯营之中,应以越王勾践为师,自可逢凶化吉,终成天下霸主。” 张献忠一眼半闭,一眼圆睁,斜望着徐以显,大有瞧不起他的神情,使得罗汝才与吉珪都在担心他不肯接受此议,不愿在闯王面前低头服软。 却不料张献忠忽然嘲讽地咧嘴一笑,说道:“龙还有困在浅水的时候,虎也有被犬欺的窘迫。好!大丈夫不争一时之气,咱俩待会便见机行事吧。” 罗汝才直到此时,才觉得心中一宽,他说道:“敬轩,你刚才说的那些不服气的话,我全想过。近三年来,朝廷差不多是竭尽全力在围堵你张敬轩,有谁重视过他李自成? 在大家眼中,他确实不能同你相提并论,可是,我的老伙计,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今局势有变,英雄也当有屈伸,自古以来皆如此。 人生处世,谁个尽走直路? 该转弯时且转弯,可不敢一头碰在南墙上,你只管答应他们愿意奉自成为主,以后的文章大可交由我老曹来做就是啦。” 张献忠此刻也全都想开,他将大胡子一甩,果断地说道:“好,咱老张就再低一次头!” ………… 李双喜和吴汝义向张献忠、罗汝才施过礼,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 张献忠就已自椅子上跳将起来,他走上前去,一手抓住一个高兴地大声说道:“好小子们,咱正要动身去玉山,你们可来得够快的,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吴汝义急忙抱拳说道:“末将奉了大元帅之命,特来迎接张帅。大元帅今午在玉山老营中备有薄酒,特为张帅、徐军师和西营各位将领们接风洗尘,并请大将军与吉先生也前去作陪嘞。” 李双喜也在一旁接着说道:“我父帅听说仁叔腿上箭伤未愈,心中十分挂念,已嘱咐老神仙在行辕等候,好为仁叔尽快治愈箭疮顽疾。 另外还差了一位随军大夫与小侄同来,也好为西营众位将士治伤,他到这里后,已由宁宇哥派人带他往西营驻地去了。 我父帅因尚有紧急军务,不能亲来相迎,现今与众位文武大员都在玉寨行辕中,敬候着仁叔的大驾光临嘞。” 张献忠十分热情地说道:“我马上去,马上就去。你们就是不来请,我也正要马上同曹帅过去哩。” 吴汝义又向张献忠禀道:“大元帅吩咐末将,定要请到西营的各位文武,一同光临玉寨才是。” 张献忠闻言顿时心中发疑,他暗思:是不是要给咱来个一网打尽呢? 他在前景不明之下,自然不会孤注一掷地将自己的所有力量,全盘托出,当下便对吴汝义和李双喜说道:“闯王赐宴,本当全体头领都去的。 只是有些个挂了彩儿没好,有些个近几日连续奔驰,也实在是疲惫不堪,还有几位心腹急着赶往确山、信阳一带,招集那些溃散的将士,实实不能如命啊。 我看,就我和徐军师带着定国去吧,其余的就不要去啦!” 吴汝义见此,也不敢过于勉强,只是笑着对张献忠说道:“既然张帅不肯赏光,要留他们在此地歇息,我自然不敢勉强,横竖等着闯王责备我不会办事好了。 闯王也猜到贵营将领不会全去,特命行辕总管派人送来了酒肉,慰劳贵营全体将士,另外,明日午时,更在曹营这里再置办酒席,为贵营将领二次接风洗尘。 张帅,听说你帐下有一位潘先生,闯王说务必请潘先生赏光,同张帅一道驾临玉山行辕一晤才好。” 对此,张献忠自是不便拒绝,他立刻吩咐张定国派一名亲兵,去寨外请潘先生马上过来,同去拜见闯王。 片刻后,潘独鳌潘先生便策马奔驰而来。 张献忠偕同徐以显、张定国和潘独鳌,由罗汝才、吉珪、李双喜和吴汝义等相陪,径往玉山疾驰而去。 在路上,后期赶来的潘独鳌心中十分忐忑不安,他故意将缰绳一勒,便与罗汝才的军师吉珪并马行在了最后。 潘独鳌小声轻问道:“子玉,比鸿门宴如何?” 吉珪却怕李双喜与吴汝义听到什么,起了疑心,他只轻轻摇头,却并不作答,随即便策马向前奔去,大声说道:“今儿的天气可真是好!” ………… 李自成并未出寨迎接张献忠等一行人,其目的便是有意要将礼节压低一等。 张献忠见此自然是心中不快:“唉,我老张今日竟会来求他!” 但也只是在心中暗自感叹,其面上却仍像平日那样热情豪放,一路上与李自成等人有说有笑,似乎并无芥蒂。 待众人在军帐中纷纷落座后,他便对李自成说道:“李哥,你兄弟在信阳打了败仗,正想往伏牛山投奔宝帐,不料李哥与曹哥率军到此,真是天赐良缘,咱兄弟才能早日相见!” 李自成也对他说道:“承蒙敬轩不弃,前来相见,使我说不出的高兴哩。至于打了败仗,算得屁事,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尔’。 咱们谁没打过几次败仗?崇祯十一年冬天,我在潼关南原吃的败仗,可是比你更甚,只要吃了败仗不泄气,吃一堑就会长一智。 敬轩,你不要见外,暂且就住在我这里,等你的将士们都养好了伤,休养好啦,再去找左良玉算账也不迟嘛。” 张献忠立刻接言:“对,左良玉这笔账咱非跟他好好算算不可。只要李哥肯作我老张的靠山,左良玉这龟儿子不难收拾!” 罗汝才十分担心刘宗敏等人会拿言语讽刺献忠,又或是提起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引起张献忠的不快,那么今日的事就会糟了。 原本他是希望张献忠能在一见李自成之时,便即说出愿奉李自成为主的话语来,但张献忠却是只字不提。 显然,张献忠本人对这句话十分不甘心,很难让他率先说出口来! 罗汝才对此感到很不放心,便在李自成耳边咕哝了几句,李自成不断点头,似乎对罗汝才所言十分满意。 只见他随即起身,对刘宗敏、牛金星和李岩等人说道:“我同敬轩到后帐去谈一阵,你们在这里陪着徐军师、吉先生和潘先生坐坐。 双喜,你带着定国……” 李自成忽然偏转过头去,笑着向张定国问道:“啊,好像你的字是叫宁宇吧?” 张献忠在一旁说道:“定国这孩子在你面前是小侄儿,别叫他的字儿,折罪了他!” 李自成却笑着道:“虽然他到你身边时是个半桩娃儿,但我可是看着他在战场上滚大的,他如今已成了你的得力爱将,立下不少功劳,就应该称他的字儿了。” 他接着又对一旁的李双喜说道:“你跟宁宇是小弟兄,带他出去玩玩吧,免得坐在这里不得便。张鼐的营里正在操演火器,带他也去瞧瞧。” 李自成说着就拉住了张献忠,道:“走,敬轩,咱们同老曹到后帐谈谈。献策,你也来……” 正文 第九章:老子被曹操卖了? 行辕大帐是李自成处理军务和议事的地方,从后门出来三丈远就是后帐,这里比大帐要小得多了。 这里既作为大元帅李自成的居住之处,也是他听牛金星讲读的地方,更是他与心腹密议军机之所在,内里除了一方长桌和几把木椅,便只有一张用单扇门板搭起的小床。 几人相互谦让着坐下以后,张献忠就笑着说道:“李哥,你如今都已是大元帅啦,手下更是几十万人马,咋还过这样的清苦日子嘞?” 李自成面上含笑说道:“如今都在行军打仗,能用门板搭个床铺来歇息,还有张小桌子和几把椅子,我都觉得已经满不错啦,还要啥子嘞?” 张献忠哈哈一笑,道:“李哥,你都已经打下这般大基业,真是自找苦吃啊!” 罗汝才在一旁也笑将起来,对张献忠说道:“这就是咱李哥不同于你我之处啦,在当今天下群雄之中确实是出类拔萃。” 张献忠听了罗汝才的话,不由在心中暗自奇怪:曹操同自成原是拜身,又比自成大,怎地也对自成称起哥来了? 但他旋即便心中恍然,不禁暗暗骂道:“不愧是曹操,还真是一个狡猾的老狐狸,啥子事他都做得出来!” “我仨人差不多同时起义。” 罗汝才这时又开了口,只听他接着说道:“可若是论起交情来,我同李哥原是拜身,同敬轩也是拜身。” 他说着又抬手指向一片的宋献策,继续道:“这位献策兄,是李哥的军师,同我也是极好的朋友,无话不谈。 我们有些私话在大帐中不便当众讲,然到了这里可就是无话不可出口,可这话要说清楚,咱仨人说清楚以后,就可以免除各营上下文武的猜测和议论。” 罗汝才面色忽然郑重起来,他看着张献忠道:“敬轩,李哥是名在谶记,必得天下。几月前,众将士推尊咱李哥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 这些事儿想必你也都已听到,咱就不用再细说啦,而如今你兵败来投,照理应当奉李哥为主,今后你同我更须实心实意助李哥打下江山。 对于这事,你得当着大元帅的面说清楚,我想李哥也是个胸怀似海的人,决不会与你计较往日芥蒂。” 张献忠心里自然清楚,罗汝才定是见大帐内人多,怕他拉不下脸面来,才请了李自成和宋献策同来后帐说话。 此刻有求于人又能如何,张献忠心领神会地赶快说道:“曹哥说的是,说的是。我这次来就是要奉李哥为主的,要实心实意帮李哥打江山。 刚才在大帐中因见人多,我怕万一咱老张说出来。李哥却又不肯收留我,那不是反而不美啦,所以才一直未敢将这些话儿直说出口。” 李自成面色和善地向他说道:“你我都是老弟兄,同心协力推翻大明江山,也用不着说是来奉我为主的话,只要敬轩你肯留下与大家共事,不管怎么说都好。 若是遇着了军国大事,你们的主见对,我当然也会听你们的,却不必说是奉谁为主。” 罗汝才见张献忠终于开了口,事有转机,忙趁热打铁般地说道:“虽然李哥谦逊,但大家奉你为主,这可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你若是不愿敬轩留下,这话也就不用再说了,但既然让他留下来,今后他就得在你的大旗之下,依着你的旗号行事才好。 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咱们大军之中也当如此!” 宋献策也赶快在一旁附和道:“大将军所言极是。请大元帅不必过多谦让才好。我想敬轩将军这次前来会师,也必是决心相投,甘作部下。 你不肯让他奉你为主,他又怎好留下做事? 西营将士既来会师,就当与大军融为一体,如不能成为一体,岂不是军中有军,各自为谋,各行其令?” 张献忠闻言心中一惊,他暗自瞟了罗汝才一眼,却见他满面春风,频频点头,接着又看见李自成也是面带微笑,显然宋献策的这番话大合他的心意,免不了还很有可能是出自他的授意。 心念及此,他不由在心中骂道:“他娘的嘞,这是明明白白要吞掉老子的西营啊!” 宋献策却根本不管他心中作何想,自顾自的又接着说道:“况且,大家共同拥戴闯王为主,并非为闯王一己之私利,而是为着上应天心,下顺民意。 献策向闯王献谶记的事,大将军自然是十分清楚,想来敬轩将军也必有所耳闻,古本谶记上写的明明白白‘十八子当主神器’。 目前莫看天下扰攘,群雄纷起,更应看到天下民心之所向,确都应在闯王一人的身上! 今日敬轩将军更率领西营将士来此会师,更高呼愿奉闯王为主,正是知天命、识时务,将来富贵尊荣,自不待言。” 张献忠听了宋献策这番话,心中感觉极不是滋味,但他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窘境,不由在心中暗自叹道“人到屋檐下,又怎能不低头”啊。 虽然他在心中暗自骂着:“你娘的江湖术士,造谣惑众!” 但在表面上却又是另一番做派,张献忠谨记着徐以显“心狠、手辣、脸厚”这六字真言,将自己内心完全掩藏了起来。 宋献策的话才一说完,张献忠就哈哈大笑着说道:“宋军师你可真行啊!硬是把那话儿,全都说到俺老张的心尖儿上啦! 你向我闯王哥献谶记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就算他娘的没有这回事儿,我也想要与李哥一块奋力,李哥可真是一代英雄豪杰,合当天下群雄之首。 倘若俺不是真心实意地奉李哥为主,又何苦来此间遭这份罪? 虽然咱刚打了一个败仗,可这天宽地广的,难道俺就非要来闯王大旗下躲风避雨不成? 咱老张来这里,还不是为着帮我李哥打江山!” 罗汝才本就为了撮合他们,当下便适时开口说道:“好!敬轩说的好哇,这可完全是一片赤诚之心嘛!” 闯王李自成见到张献忠对自己服了软,心中顿觉欢喜不已,他高兴地说道:“我对敬轩自然是信得过的,绝对信得过。” 他转过头又向帐外侍立着的亲兵吩咐道:“去,请老神仙过来一趟!” 老神仙尚炯本就在附近的其他帐中等候,闻讯立刻就赶了过来。 一见到尚炯,张献忠可是倍感亲切,他直接跳起来一把抓住尚炯的肩膀,接连摇晃了几下,大声道:“啊呀,子明啊!俺老张可算是看到你啦,你刚才不晓得咱来了么,咋个这时候才出来哩?” 尚炯笑着对他说道:“晓得,当然晓得。敬帅到来可是咱闯营的头等大事,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腻?天刚明时,我就已经知道啦,又见敬帅,这心里可是真高兴嘞!” 张献忠面上佯装不悦道:“竟瞎扯。你若是真个高兴,咋不早些来见咱?” 尚炯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如今可与往日不同啦。往日老八队的人马不多,局面小,所以我经常跟在闯王爷身边,好像家人一样。 可如今他手下有几十万人马,文臣武将众多,且军中的事情也繁多起来,这和从前相比是大不一样啦。 我虽也是老八队的旧人,关系更是非同一般,但终究也只是一个随军的医者大夫,管不着那些个军国大事,所以闯王若不召唤,我便很少跟在闯王身边。 就如今日敬帅来啦,闯王自是带着文臣武将相迎,我一个随军的医者,不在其位,故才未上前恭迎敬帅大驾,然咱这心里头也确实为此高兴哩。” 张献忠哈哈大笑,他用力拍了一下尚老神仙的肩膀,对他道:“老神仙说的有道理,我不怪你。快些给我瞧瞧这箭创,念着咱们的老交情,将你那些个神药妙丹一股脑都给咱拿出来,可别在闯王面前给我老张上烂药啊!” 大家听了张献忠的话都不觉大笑起来,同时,他们也听出张献忠那最后的一句话里更是一语双关之意。 尚炯这里边说话边取出一应器具,已经开始为张献忠清理箭创,他看到伤口已经在逐渐愈合,只是尚有一些余脓未净而已。 他先是用一柄锋利的小刀子,在已渐愈合的伤口上重新挑破一处小口,再用手指轻轻按摩挤压着箭疮周边皮肤,迫使未净的余脓从伤口处流出流净。 然后又用一种十分柔和的白绵纸捻成捻儿,蘸了一点红色的药面,探进伤口内里去,直到深处。 这时,尚炯看到张献忠的眉头微皱,便问道:“敬帅,可是有些疼痛吧?” 张献忠则十分不屑地笑骂道:“扯淡!你动刀子咱也不会喊一声嘞!” 李自成、曹操和宋献策都已经停止了交谈,他们都在观看着老神仙给张献忠治疗箭伤,小帐内也显得十分的安静。 ………… 片刻后,老神仙尚炯便给张献忠处理好了箭疮,几人起身往行辕大帐行来,快到大帐后门处时,大帐内传来众人议论之声,张献忠好奇便站定了脚步,李自成、罗汝才见他如此,便都停步不前,听着大帐内众人的谈话。 只听闯营总哨刘宗敏的声音传出:“……说来也觉可笑,京城里的那帮官老爷们啥子离奇荒唐的瞎话儿,他都能都编得出来! 近来有一个探事人儿从京师回来,才知道在京师茶馆中盛传着我们大元帅,去冬是怎样进入河南的故事。” 潘独鳌的声音又响起:“是如何说的?” 刘宗敏的声音又说道:“他们讲,咱闯王被围困在巴东的啥鱼复诸山中,粮草辎重隔断在赤甲山和寒山两地。 讲咱们人马绝粮,将士也是纷纷出降官军,闯王也是没了办法,竟两次到林中想要上吊,一了百了,都幸而被双喜这娃儿看见给劝住啦。 又讲闯王与我一起出帐去走走,只有张鼐一个跟着,见路边有一野庙,闯王便叹口气说‘往日人们都说我当有天下,今何不到庙中打上一卦问问?倘若打卦不吉,就是我不当有天下。捷轩,若是那样你就砍掉我的脑袋,投降官军去吧!’ 我说‘好,那就打一卦问问!’我们就这样在神龛前跪了下去……” 刘宗敏的声音接着说道:“我们用筊子连打了三卦,都他娘的是吉卦。我腾一下就从地上跳将起来,对闯王大喊着‘李哥,我任死也要跟着你干到底!’ 此后,我便跑回帐中先杀了自己的两个婆姨,将士们听说了后,也都纷纷地杀死自己婆姨,又放火烧了营寨,这才一鼓作气杀出重围,直奔河南而去。” 他接着又大笑着继续道:“哈哈……真是可笑,操他老娘的……我刘宗敏啥时候杀过婆姨呀?难道我刘宗敏非打了吉卦,才肯下狠心跟随闯王打江山么? 难道咱们闯王竟是那样软弱没出息,动不动就哭鼻子,要上吊的嘛?” 刘宗敏接着又说道:“我们去年只有千把人,一个鱼复山都占据不了,还他娘的说啥鱼复诸山?再说那时我们又有啥粮草辎重,就算被隔断在别处又能如何? 真他娘的顺嘴瞎编胡造!” 张献忠见也听得差不多了,便笑着对李自成道:“李哥,咱还不知道京师中竟替你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真是有趣啊。 哈哈哈……” 李自成也说道:“哼,这帮子无能的狗官,除了欺辱咱老百姓,就是窝里斗最厉害。他等见不得杨嗣昌掌权,就算杨嗣昌死了也不肯放过他。 便四出造谣说我是从川中进的河南,为的便是想谋算着加重杨嗣昌这条老狗的罪责!” “啊,原来如此。”张献忠显出一副如醍醐灌顶般的样子。 突然,从行辕大帐中又传来袁宗第粗豪的声音:“编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也不想想,那时我闯营只有千把人,又如何敢跑到夔州府城外去? 那地方可是大军云集,热闹得很嘞,我们去了又能拣到啥便宜? 再说,那时我们是既怕被杨嗣昌吃掉,又怕被敬轩给吃掉,所以才一直躲在郧阳大山中,假若真到了那个热闹地方,我们怕早就完事了,又如何能有今天这个局面?” 袁宗第的话在大帐内引发一阵爽朗的笑声。 可这边张献忠就有点儿尴尬了,他赶忙赔笑说道:“汉举还是那个直爽的性子,真是话如其人啊。哈哈哈……” 他接着又解释道:“可是,李哥,我老张敢对天起誓,当初在房、竹山中,确实无意要加害与你。 不知是哪个小子造谣生事,使你误会而起了疑心,突然间就将队伍给拉走了,我派旺儿和元利去半路迎你,也被你们误会。 就为了这档子破事,我心中可是一直十分难受,李哥,倘若我老张心中有鬼,今日也断不敢前来投你啊!” 李自成也笑着说道:“过去的谁是谁非都不要再记在心上啦。敬轩你只要今日不弃,愿来与我共事,过去纵有天大误会也都被大风吹走了。 汉举也是有嘴无心,只是当笑话说的,其实,他心中对你也是满尊敬的嘞。” 他随即便向帐外亲兵吩咐:“快,传令下去,速速摆上酒宴!” 李自成说着就拉起张献忠的手,径往大帐中走去。 他边走边告诉张献忠和罗汝才,酒宴过后还要再同他们二人继续深谈,并说为着每天与之见面方便,已经替张献忠在军寨内安排下几座军帐。 以后,张献忠、徐以显、潘独鳌、张定国等人就不用再回曹营去了,而西营的其余将士也要尽快移营到他的行辕附近驻扎。 李自成此言一出,张献忠和罗汝才都心中大惊,但此时此刻却又不能再说出别的话来,他们兀自在心中焦急,却又是无法可施。 尤其是张献忠更心里对自己说道:“完了!咱老子算是落进他的手心里啦!” 他不停地向罗汝才递眼色,但罗汝才却恍若未见,不作丝毫的理会,只是对李自成说着:“这样很好,很好。我就猜到敬轩非等闲朋友,必会受到李哥你的特别优待。” 张献忠闻言心中冒出一连串的疑问来:“难道咱老子,真的被曹操这狐狸给卖了不成?” (本章完) 正文 第十章:什么叫“六字真言”? 当日,午宴后,张献忠、徐以显和张定国等三人,以及那二十名亲兵护卫都被闯王留在了玉山寨中。 倒是潘独鳌因闯王并没有说出让他留下的意思,所以他就跟随吉珪暂且回了曹营中安歇。 曹操罗汝才对于闯王如此处理,也是心中惊疑不定,他预感到张献忠此番怕是凶多吉少,不由深深懊悔自己处事孟浪,竟受了李自成和宋献策的欺骗,这可如何对得起张献忠和西营的将士。 而另一边的张献忠,虽明知自己已经落入了李自成的手心,却也是不能用话点破,仍然极力维持着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毕竟单从表面上来看,李自成待他和西营众将可是十分的亲厚,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想要害他的意思,可张献忠在刀尖上闯荡了十几年,尔虞我诈的事情他不止是见过许多,即使他自己也不知做过多少? 所以,他知道越是在这样的危险关头,越是要小心谨慎,必须故作不知其意,坦然处之,静待时机,再慢慢地想办法化凶为吉才行。 他现在最为担心的是曹操会不会变卦,他始终坚持认为只要曹操不出卖朋友,那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救他离去。 而李自成这边,如果不能同罗汝才达成一致,那他就决不会贸贸然地对自己下毒手! 这一边闯王知道张献忠等人不似他这般,一个个都精于享受,便吩咐自己的老营总管替张献忠等人,早就分别预备下十分舒适的军帐,而张定国和那二十名亲兵则在左右相邻的军帐中宿卫。 送走了吉珪和潘独鳌二人之后,闯王又命李双喜将徐以显引到军师宋献策帐中歇息,他同张献忠、罗汝才等再谈了一阵话。 这才拉起张献忠的手,在罗汝才与宋献策的陪同之下,亲自将张献忠送入军帐中歇息。 张献忠一看帐中的陈设虽与奢华不沾边,但也还算干净整洁,不由笑着说道:“李哥,早知你这里如此舒服,俺老张就该把那些个婆姨随便带来一个。 这连着半个多月,丁启睿、左良玉一群王八蛋缠着咱不放,搅得连一天安稳觉都不得睡,如今到了你这里,才能高枕无忧睡他个痛快!” 李自成也说道:“你睡吧,好生歇息。我已派人去接贵宝眷与西营全体将士都来,要在今日黄昏以前接到人。” 他转回头又对张定国道:“宁宇,伱和弟兄们也都快去歇息吧,睡到晚饭的时候,双喜会来叫醒你。” 李自成等人走后,张定国预感到事情严重了,他不肯从张献忠的军帐内离开,也不许麾下亲兵们睡觉。 张献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低声对他道:“定国,你放心,快去歇息吧。叫亲兵们也不必值守在这里,更不要在帐外守卫。” 张定国十分关切的语气回道:“父帅,孩儿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稍过一时,待天色渐暗,定国冲出一条血路,父帅上马就走吧!” 张献忠轻声骂道:“胡说!到此地步,别说骑马逃不出这寨子,就是插上翅膀也不能飞出!棋势虽险,老子心中有数,目前还是一盘是活棋,而不是死棋。你快同弟兄们去歇息,没有鸟事儿!” 打发张定国出去以后,张献忠便和衣卧下,又将大刀放在手边,但却迟迟未能入睡,但后来他实在太过疲乏,便打起鼾声来了。 ………… 大明保定总督杨文岳和三边总督傅宗龙的人马,已近新蔡境内,而另一边督师丁启睿与左良玉大军陈兵于信阳以北,同傅宗龙、杨文岳遥相呼应。 为了应对此局面,经商议后决定派李过率一支人马即刻出发,其中自然也包括曹营的一支人马,准备在新蔡牵制住杨文岳、傅宗龙所部官军,并伺机将之击溃。 军议结束后,闯营总哨刘宗敏问道:“敬轩和西营的人马随行辕一道?” 李自成却说道:“此事明日再定。” 曹操罗汝才听到这话,心里一惊,但同时也听出闯王对于该如何处置张献忠,尚未做出最后决断。 他适时出言,对李自成说道:“午后李哥派人去接敬轩宝眷,并叫西营将士一同前来,我也派人随同前去,说明闯王关怀盛意。 但恐西营将士因事出突然,又未见敬轩同回,恐心生疑惧,未必就会立时遵令前来,而今大战在即,倘有奸人趁机煽惑,制造事端,进而摇动军心。 以弟之见,我左右在此无事,可以暂且回营,一则预备五千马步精兵随同补之于四更出动,二则也好重新传下大元帅之命。 只说大元帅因顾念西营将士连日疲累,今日若不急于移营亦可,仍使其在原驻地等候待命,至于敬轩宝眷,今日如不愿来,明日再来也是无妨,如此不作勉强,便可免去西营将士疑虑之心! 而是否将敬轩留在李哥行辕,究竟该如何安置方利于李哥成就大业,大可待我今晚再来,说出一得之见,请李哥斟酌定夺。” 刘宗敏破着嗓子问道:“何不现下就说出你的主张,岂非更好?” 罗汝才却是笑着说道:“咱们又不怕敬轩不辞而去,何必那般急?你得叫我再思虑得周全一些呀,捷轩!” 大家都笑了起来,随即众人齐将罗汝才送出大帐,望着他策马奔走了。 李过因要趁夜率军先行,便赶回自己驻地料理事宜。 李自成因对张献忠一事仍未能定心,便借送李岩之机与他说道:“林泉,今天上午大家商量敬轩之事,你一直未曾做声。 后来我问你可是有何主见,你说正在思虑,而今一天快过去啦,可是想定主见了嘛?” 李岩闻声定住脚步,略思索一番,便回答道:“大元帅,我想起曹操的一个故事,值得大元帅深思!” 李自成不由一阵疑惑,他问道:“汝才?他有何故事?” 李岩在心中莞尔一笑,然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元帅,我说的不是大将军,而是三国里的那个真曹操。” 他接着说下去道:“当初,吕布袭取下邳,刘备往投曹操。曹操左右多劝他杀掉刘备,说刘备是个英雄,又很得众心,终究不会长久屈居别人之下,不如趁早将他收拾,以免留下后患。 曹操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问他的谋士郭嘉意见。郭嘉回他‘主公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仗信,招揽俊杰,还怕天下俊杰不争相来投? 今刘备既有英雄之名,兵败来投,却又将之杀害,空落得个害贤之名,如此一来,有智之人皆心生疑虑,离开主公,将来主公同谁一起平定天下? 杀一个人以除后患,反而损坏了四海的仰望,这是安危所系之事,不可不三思而行。’ 曹操闻言后笑着对他说‘你说得很对!’。 随即非但替刘备增添了人马,还给他粮食,更使他往东去到沛县一带,收拾散兵,以牵制吕布。” 李自成闻言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猛地拉住李岩的手,笑着对他道:“林泉,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是老天爷派来助我的智多星!经你这一番论古比今,我的棋路也看得更清楚了。” 李岩会心一笑,道:“也许大将军另有高明主见,大元帅不可忽视。” 李自成微笑道:“倘若他有高明主见,我也一并听从。” 对于如何维持同罗汝才之间的关系,李自成与李岩皆是心照不宣。 ………… 李自成待李岩上马离去后,便径往张献忠的军帐所在之处行去,他远远地就听到张献忠如雷般的鼾声传来,便即立定脚步会心一笑,转身又朝着自己的军帐而去了。 晚宴以后,李自成与张献忠在行辕大帐中闲谈起来,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徐以显等人都陪在一旁。 徐以显午饭后被安置在宋献策帐中休息,一直未有时机与张献忠到计议脱身之策,他虽看上去表面镇静,心中却已翻江倒海般十分焦急。 虽然在晚宴时,他又同张献忠坐到一起,可却苦于没有机会单独谈话,现在也只能向身边的宋献策竭力表示殷勤。 趁着闯王和张献忠、刘宗敏谈着当年攻破凤阳、焚烧皇陵的旧事,帐中一片兴高采烈的气氛,他便向宋献策小声问道:“宋军师,敬帅既愿留在闯王麾下,是不是也应如曹帅一般称大将军?” 宋献策又如何不明白他话中试探张献忠安危之意,当下便笑着轻声道:“足下宽心。大元帅做事向来高瞻远瞩,对敬轩必有妥当安置。” 徐以显似乎仍觉不是十分放心,他停了一停,便又说道:“敬帅今日来投闯王麾下,倘蒙重用,必当以死力相报。敬帅也深知闯王名在图谶,天命所归,他实是甘心辅佐闯王早定天下。” 宋献策仍是一脸笑容,道:“敬帅亦为当世枭雄,又岂是甘于久居人下之人。这一点闯王与诸位将爷皆心中洞明。 何况敬帅身边的文武诸将,连同足下在内,谁不想拥敬帅夺天下,居上位,称霸一世? 就算敬帅无心,你们大家也不会甘心让敬帅久居人下,老潘在军中写的那几首诗,还有足下的和诗,弟都曾拜读。 公等岂能甘愿敬帅屈居他人之下乎?” 徐以显闻听此言,心中大惊,只觉后脊梁骨都透着丝丝寒意,可别无他法,只好掩饰着说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今日敬帅及其左右已知天命所在,自当上应天命,下顺民心乎,与往日所想已是大不同矣。” “以后还会有所不同!”宋献策言毕,竟哈哈一笑。 张献忠这时已知李自成同意他的宝眷,以及西营众将士今晚可以暂时不移营来此,一时间也摸不透李自成到底有没有害他之意。 不过,正是因放心不下,他一边谈话,一边在心中暗自嘀咕,虽也时而随众大笑,然其心中苦楚又有谁懂? 现在他只想罗汝才能快些回来,好共同谋一个脱身之计! ………… 约摸二更天的时候,罗汝才方姗姗而来。 他先向闯王禀报派麾下杨承祖率着两千骑兵、三千步兵已作好准备,今夜四更以前来此与李过汇合,决不会误了开拔的行期。 接着几人又闲谈片刻,他便对闯王小声耳语了一番,接着就起身陪闯王李自成往后帐去了。 徐以显坚持不由心中惊疑:曹操会否出卖敬帅呢? 李自成同罗汝才对面而坐,道:“老曹,对于如何安置敬轩,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罗汝才看着李自成的眼睛,十分谨慎地说道:“李哥,我知道敬轩有些事做得不太漂亮,你手下有些人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但他既敢远途来投,也是有他的凭仗,第一凭你处事光明磊落,处处以大局为重,不计小节,不报私怨,第二则凭我曹操身在此地,必能保他平安无恙! 我今日敢带他来见你,也是凭着李哥你会以大局为重,且会看在你我情面上,必不会平白加害于他。 如不然,我昨夜大可暗中助他些人马,打发他赶快走掉,又何必带他来玉山见你李哥。” 李自成也是点头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心中何尝不知,就快说出你心中所见吧?” 罗汝才这时才接着说道:“如今官军兵力尚多,湖广丁启睿和左良玉等就有将近十万官兵,加上驻扎郧、荆、承天和襄阳驻军,单散处长江以北就约二十万人马。 而江北庐州到潜山、太湖一带,又有黄得功、刘良佐两个总兵,兵虽不多,却也是很能打嘞。 我想,方今最好的法子是助敬轩一些人马,使他在汉水东到皖西一带牵制官军,好使咱们专力扫荡中原。 虽说是使敬轩独当一面,可他却必须奉你为主,要打着你‘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的旗号才行。” 李自成心中早已断了要谋害张献忠的念头,此刻听了罗汝才所言,正好一箭双雕,既进一步拉拢了罗汝才,又可在张献忠那里买一个好,也可使自己的声名扩散更远。 当下,便即开口说道:“这法子好,正合我意!” 罗汝才心下大喜,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大元帅也以为可行,不如马上就同敬轩讲明,也免得横生枝节,反引西营将士疑惧。” 李自成却拦住他道:“莫急,汝才。我自己一直拿敬轩做老朋友看待,不记前嫌。 这牙跟舌头还有不和的时候,何况朋友间?一时牙咬了舌头,舌头疼一阵,事后还和牙是好朋友,一起吃东西,谁也离不开谁。 敬轩就好比这牙,我好比是舌头,我能对敬轩记恨在心么? 你晓得我这个人胸怀开朗,不记小怨,所以几次失败,仍有今日,连你曹操也来跟我共事。” 罗汝才自然知道李自成这番话的含义所在,当下便趁热打铁道:“李哥的这一长处,我当然最清楚。其实吧,敬轩也是清楚得很嘞,所以他才敢来相投哩。” 李自成笑着继续道:“我最担心的是捷轩和一功这几个老弟兄,怕他们心中一时间转不过弯子来,总不忘敬轩的心狠、手辣……” 罗汝才这时突然插言道:“这说得太过分啦。其实敬轩他不是这号人……” 李自成拦住了他的话头,笑着对他道:“说的过分?他那个军师徐以显教他的‘六字真言’,可比我说的更坏嘞。” 罗汝才一惊,却明知故问道:“什么叫‘六字真言’?” (本章完) 正文 第十一章:大元帅向来如此 闯王李自成虽满脸含笑,但他锐利的目光却直盯着罗汝才的眼睛,问道:“你真不知道?别装蒜哩!” 随即便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罗汝才见此不由顿觉心中一寒,他想着张献忠和徐以显此番怕是都难走脱了,而他自己恐也因此而受到猜忌。 但他神色如常,一脸陪笑地小心说道:“我是真不知,并非在此装蒜!究竟是哪六个字儿,请李哥告我?” 李自成道:“不管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此事都与你无干。徐以显给献忠的‘六字真言’是‘心黑、手辣、脸厚’。 伱看看,他说的是‘心黑’,这个可比‘心狠’还坏,同这样的人如何能共事长久?” 听到这最后一句“不能共事长久”的话,罗汝才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担心李自成会借机除掉张献忠和徐以显,以绝后患。 因此便想抛弃徐以显,一心只想单保张献忠独自平安,当下就赶紧说道:“啊……啊……,原来是这“六字真言”啊! 我此前也仿佛听过这六个字儿,却不知这就是那‘六字真言’。 不过,我听说这是徐彰甫对敬轩说的六个字儿,敬轩还笑骂他几句,并非赞成徐彰莆言中之意啊。 敬轩有时做事手是有一点儿辣,可平素却也很讲义气,说实在,他的心也并不算黑,反倒是一个热心快肠的汉子哩。” 李自成也是点着头说道:“敬轩的为人,我自然清楚。眼下我也是真心诚意要帮衬敬轩一点人马,打发他高高兴兴地走,从此举着咱们的旗号到淮南或鄂东去牵制官军。 这可是一件大好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哩? 只是,汝才呀,我的好兄弟,我下边还有一群掌事的文武大员啊! 他们对这事可是有些意见,需得你去跟大家说道说道,他们对你还是很尊重的,你说啥他们都会听从。 记着话是开心斧,你对他们说上几句开导的话,劝他们别抓住陈年旧事不放,敬轩这边也就好走了。” 罗汝才心中明白,李自成这是故意将扣留张献忠的担子,完全都推给了他的手下来挑,那刘宗敏等人可不是好说话的。 他突然间感到自己的心头无比沉重,由此更加后悔自己将张献忠带进玉山寨中来。 罗汝才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元帅,我的好哥,你是全军之主,你说出口的话,捷轩他们怎好不听? 我罗汝才在他们的心上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最清楚不过,李哥你又何必故意叫我去丢这个面子哩? 难道我就不怕丢面子的么?” 李自成脸上流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对他说道:“汝才啊,我也是无奈得很嘞。捷轩他们几个对敬轩耿耿于怀,为我轻易放走敬轩这件事也是心中不甚服气,议论纷纷,另有主张啊。” 罗汝才见李自成要将包袱推给刘宗敏,不由的心中一阵发慌,他急急道:“我的李哥啊,是我带敬轩来玉山寨子,既作了他的保山,总得有个说法哩。 你……你可得给我这个面子了嘞!” 李自成见他如此急切,不由发笑道:“曹操,我可是从未见过如今日这般发急,真是有趣得很嘞!” 他接着又拍了拍罗汝才的肩膀,道:“你怎会怕他们不给面子?要晓得这棋路还不是死的,虽有些困难,然我相信你一走就会活起来。 捷轩他们虽是心念旧恨,一时难以平复,在那里议论纷纷,可你老弟毕竟是咱的大将军,这个面子他们会给你的。” 罗汝才听李自成话中似乎有些松动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想要一个保票,便继续说着:“闯王!这自古有言‘千锤打锣,一锤定音’,这定音的锣锤可是提在你大元帅手里呀!” 李自成笑着对他道:“该到定音时,我自然会为你敲锣定音。你快去同捷轩、一功他们谈谈吧,商量出个好法子送敬轩赶快离开。 我暂且陪着敬轩到外间随便走走,也好说说闲话。” 罗汝才怀着一肚子的狐疑,却也是无可奈何,他起身往行辕大帐方向行去,寻找刘宗敏、袁宗弟等人说项去了。 ………… 而这边闯王李自成则陪着张献忠、徐以显在玉山寨中各处随便走动,四处观瞧起来。 李自成在牛金星的陪伴下,带着张献忠与徐以显在玉山寨中四处逛着,李双喜和张定国则跟在他们身后护卫各自主帅。 张献忠对于李自成到底是何态度,心中也是狐疑不定,然自打进了这玉山寨时起,自己与罗汝才便几乎再无单独接触的机会,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圈套,他不得而知。 莫说是曹操罗汝才不得私下聊聊,就连他自己的军师徐以显虽近在身畔,却也没有丝毫密聊的机会,这使得他心中更为焦急。 他原本还想拿话来试探闯王心里究竟作何想,可盘算再三之后,还是作罢,只是在心中暗自抱怨起罗汝才来:“我操你娘的琉璃猴子,不管你如何精明圆滑,终究还不是李自成的对手。老子原指望你帮衬一把,未曾想竟上了你这龟儿子的大当!” 张献忠在李自成的陪同下,先是看了闯军堆积如山的军资粮草,接着又看了马厩、武器修补所等处地方。 如今的闯军俨然已有了些正规军的样子,不止是各项军资齐备充足,其营内也是戒备森严,虽数万人马扎营于此,却不见丝毫喧哗之声。 每到一处,张献忠都是啧啧称赞不已,他似乎随遇而安,无忧无虑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其内心是否焦虑不安。 众人途径老神仙尚炯主持的随军医士驻地,这里仍有不少的士兵帐篷外等候诊治。 因大家与尚神仙都很相熟,闯王李自成便对张献忠说道:“敬轩,子明在这儿,咱们顺便去看看他吧。” 此时,尚炯刚刚用温开水替一个中年军士清洗完脖颈周围的脓疮,正要向烂疮处涂抹一种黑色药膏,然而却看道闯王李自成等一行人到来,便立即停下手上的活计上前打起招呼。 李自成忙用手示意他继续为伤兵涂抹药膏,并问道:“这是什么疮?” 尚炯一边涂抹着药膏,一边回答道:“此疮俗名叫做割头疮,很难听的。这种疮一旦病发,就会将脖颈烂上整整一圈,若不能及时治疗可是会要命嘞。如论起毒性来,跟搭背疮也差不多哩。” 牛金星则对他所使用的药膏很感兴趣:“你给他涂抹的什么药膏?” 尚炯回说:“咱军中眼下没别的药啦,这是我用五倍子熬的药膏,医治这类毒疮很有些效用,是民间流传的偏方。” 李自成笑着接言道:“常言道‘偏方治大病’嘛。” 张献忠也说道:“老亲家,我原只晓得你是金疮圣手,没想你对各种疑难杂病,无名肿毒,也可以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啊!” 尚炯此时已为那名伤兵涂完了药膏,他摊着两只手笑道:“过蒙张帅赞誉,尚炯实不敢当。就以金疮来说,也常遇到一些将士因伤势过重,流血过多在我的眼前生生死去,使我自恨无活命之术。 医道之无穷,纵扁鹊复生,华佗再世,有时也会束手无计,尚炯真不敢以圣手自居!” 李自成因这里等候诊治的伤兵很多,尚炯十分繁忙,怕长留此处会影响到他诊治伤兵,便带着众人离开,向他自己居住的军帐方向走去。 可众人才走出数步,就见罗汝才的军师吉珪急匆匆走来,李自成等一行人也止住了脚步,等候吉珪过来。 吉珪来到他们的面前,先是拱手施礼后,才开口说道:“大将军同捷轩等众位将领谈了半天,无济于事。还请大元帅速作主张。” 李自成问:“捷轩他们有何话说?” 吉珪喘匀了气息,才回道:“他们总是把过以往的嫌隙记在心上,怕敬帅眼下说得好,日后又会变卦。 他们不想让……” 李自成忙用手势阻止他再说下去,同时紧皱起了眉头,他沉默片刻,才回头对张献忠和徐以显说道:“敬轩,请莫担心,这就跟我同往大帐中走一趟吧。” 张献忠和徐以显互望一眼,神色间皆有一丝担忧,但眼下身陷闯营之中,也对此毫无办法,只得跟随李自成径往行辕大帐走去。 ………… 李自成虽已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但此时的闯营之中尚未健全官制,更别提仪礼等之制度,就连尊卑之分都尚不明显。 他们虽各人在军中地位不同,也有高低之分,但在商议军务的时候还是比较随便,即使地位低些的也敢在议事时说话。 更何况今天又不是正经的议事,而所谈论内容又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甚至有些不该来的将领也陆续赶来了。 闯王李自成和张献忠进入军帐时,大家都纷纷站起来行礼。 张献忠进帐后还未坐下,便向帐内众人拱了拱手,抢先笑着说道:“好家伙,老熟人见到一大堆呀!你们是在这里议论我老张的嘛? 好,大家伙继续谈,让我也听一听嘞!” 李自成拉着张献忠在罗汝才和宋献策的中间坐下,他又让徐以显和吉珪坐在了宋献策的左边,待帐内众将都重新落坐后,李自成才向宋献策发问道:“大家都有些什么议论?” 宋献策回道:“大家都是愿意让敬帅走的,只是对西营中有些人不甚放心罢了。详情可问大将军。” 罗汝才叹了口气,才说道:“众位之意,是要将西营的徐军师和张可旺暂留闯营。待过上一年、两年的,如西营确是真心诚意拥戴大元帅,再放他二人回西营去。” 他说到这里时,语气略为加重继续道:“对此,我是不赞成的,说这是扣留人质。他们说,这二人两次想谋害闯王,吃掉闯营,着实叫人很不放心。 这还是看着敬帅的面子,才不杀他们,将他们留在闯营,也会以礼相待。众位将领还说‘如果敬帅不肯将徐军师和张可旺留下,也断不能让敬帅走’。 大元帅,你说这事该咋办吧?” 徐以显不等闯王李自成开口,便当即站起身来望着帐内众人,朗声说道:“请你们让敬帅赶快去江淮之间牵制官军,为闯王打江山助一臂之力。 我徐某人心甘情愿留下,作人质也好,为闯王效犬马之劳也好,决不会私自逃去。 至于茂堂将军,他的秉性脾气你们都知道,最好不要打算将他强行留下,他一旦听说此信,一准会率着身边的千余骑兵逃去。” 高一功在旁边冷冰冰地说道:“不怕他逃走,我立刻点三千骑兵追赶,将他捉回就是嘞。不过,到了那时大家撕破面皮,就连敬轩的面子上也不光彩哩。” 张献忠见状连忙出言说道:“可旺这孩儿的脾气虽倔强,但为我着想,他决不会率兵逃走。你们既然说出要将他留下,这事好办,我立刻着人去叫他来也就是了。” 他言毕便回头对张定国使了一个眼色,道:“定国,你赶快派一可靠亲兵飞马回营,向你可旺大哥传老子的口谕,叫他速来玉寨,不可延误!” 张定国跟随张献忠日久,只需一个眼神便知其意,当下已完全领会义父要他传讯张可旺立即率兵逃走的意思。 初时,他尚不免微微一愣,但旋即便明白张可旺若是率军逃去,闯王必不愿强逼曹操翻脸,他义父在闯营也决无性命之忧,于是大声应道:“遵命!” 可张定国才走到军帐毡帘处,忽然就听闯王在身后叫了一声:“宁宇回来!” 他忙刹住脚步转回身来,拿眼望着闯王,静候闯王李自成有何吩咐。 大帐中的气氛已经是十分紧张,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自成的脸上,不知他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惟有罗汝才一人气定神闲,他面带微笑地看着李自成,在心里说道:该是你一锤定音的时候啦! 只见李自成面色严肃,他用略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道:“你们众位只记着往日恩怨,全没想到今日西营也拥戴我李自成,同曹营差不多一样。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算那些陈年旧账?” 他的语气略见缓和地继续道:“从今往后,不论曹营、西营,同闯营都是一家人。兄弟之间,应是兄友弟恭,和睦相处。 闯营是兄,西营、曹营都是弟。从前咱们不在一起,不奉我为主,徐军师和茂堂贤侄只为西营着想,就算是阴谋害我,想吃掉闯营,又有何奇怪? 然今后既奉我为主,连敬轩也将遵奉我的号令,他们断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来,若是再做那样的事,再起那样的主意,便是不忠,也是不义,将人人得而诛之。” 闯王李自成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严肃冰冷,但却更显森寒之意。 只见他缓缓站起,语气坚定地说道:“过去的事,一概既往不咎,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一个字儿,全当给大风吹走了。” 他说完这些话后,面上也开始显露出微笑,环顾着军帐内的左右众将。 罗汝才也是面露微笑地轻轻点头,但在心里却暗自说道:“厉害,真他娘的厉害啊!” 张献忠手挽长须,也是一脸笑意地点着头,他更说道:“李哥,你这几句话可全说到咱的心窝子里啦! 彰甫,咱们西营的人马自今以后就是闯王的人马啦,你们既是我的人,也都是闯王的人,一定要忠心拥戴闯王!” 徐以显连忙接言道:“当然,那是当然的啦。” 李自成仍是站立在座位前,他接着朗声说道:“我同大将军已然商定,要送敬轩走,去鄂东、江淮一带牵制官军。 不过,他眼下有些困难,还需给他一些帮助,莫说他今后将奉我为主,我帮他重振旗鼓是责无旁贷之事。 即令我与敬轩还像从前那样,各行其事,仅是朋友的交情,当朋友有难时我帮他一把,也是理所应当。 我辈纵横天下间,做事就该有情有义,光明磊落!” 张献忠和曹操不约而同地点头赞道:“大元帅说的是,说的是。” 牛金星却在一旁补充道:“大元帅向来如此!” (本章完) 正文 第十二章:早走为妙 玉山寨内闯王李自成的行辕大帐中,紧张的气氛已消失不见,闯营、西营、曹营各人再次恢复往日那般和谐共处的环境中。 闯王李自成的脸上也堆满了开朗的笑容,他又接着对闯营诸将说道:“你们不要光记着崇祯十一年冬,我去谷城见敬轩,他左右亲信打算暗害我这一个事。 你们更不该忘记,在生死交关时候,我同双喜儿的性命全系于敬轩的一个眼色,系于敬轩手中攥着的那一把大胡子。 他如有心害我,只须使个眼色,或轻轻点下头,又或将他手中攥着的大胡子往下猛地一捋,马上就会杀个人仰马翻,我同双喜儿的性命也早就了结在谷城啦。 说不定,咱们还得多赔进去一个老神仙哩!” 李自成话音才落,大帐内登时便响起一阵哄笑之声,所有人几乎同一时间望向了张献忠的大胡子。 刘宗敏更大声开着玩笑道:“敬轩,幸好你那时没把大胡子往下猛一捋,要是真捋了那么一下啊,高闯王传下的大旗我们还有人接着打,你可就跟我们闯营真的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哩!” 李自成接着刘宗敏的话,又继续说道:“你们大家还要记着一事,敬轩那次听了我的劝说,果然在第二年端午重新起事。 也不要忘记,我们当时有多困难,敬轩可是送了一百骑兵给咱,还有许多银两、兵器。 对朋友嘛,应该时刻牢记人家给咱的好处,少记着人家的短处,而今既然已决定送敬轩走,决不将徐军师和茂堂单独留下。 我和大将军对敬轩是信得过的,为什么还要留人质呢?” 李自成越说语气越是严肃,最后更是厉声喝着:“真是糊涂想法!徐军师和茂堂是敬轩的左右手,敬轩一日也离开他们。 何况敬轩此去江淮牵制官军,那是要打仗的,没了徐军师的出谋划策,茂堂将军的冲锋陷阵,岂非大打折扣,反倒教官军捡了便宜。 对他二人,我们也要不念旧怨,以礼相送才好!” 徐以显忙起身向闯王深深一揖,说道:“以显有生之年,决不敢对大元帅更怀二心。必将矢尽忠勤,以报大元帅天高地厚之恩,为大元帅效犬马之劳!” 李自成随即便命无关人等尽数退出,以便他与罗汝才、张献忠等人深谈。 ………… 众将退去后,李自成和罗汝才、张献忠、牛金星、宋献策、徐以显、吉珪等人仍旧留在大帐内,而李双喜和张定国则也退了出去,守在外面。 闯王李自成含着笑向张献忠问道:“敬轩,你在此地先歇息个两三日光景,还去湖广那边闹一场好么?” 张献忠心中一阵狂喜,如今能否从李自成这里借到兵马,已经全不重要了,但只能脱身他去,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他忙接言说道:“请大元帅吩咐就是,我自当遵照你的将令而行。倘若李哥能帮衬我一些人马更好,我定会拖住丁启睿与左良玉的湖广官军,教他们无暇北顾,也会使黄得功、刘良佐这俩人的兵马,不能得便进兵中州,必将之死死拴在江北。” 李自成问道:“你要我帮你多少人马?” 张献忠斩钉截铁地说道:“多了我不敢要,只请大元帅借我五百精锐骑兵即可。我的人马多溃散在信阳一带山中,此前已暗中差人前往招集,只要能将这些溃兵收聚起来,还是可以抵挡官军。” 李自成点着头,对他说道:“好吧。你就先在玉寨歇息个两三天,临走时我给你五百骑兵。还有一世王和滚地龙两支人马,他们约有近两万人,你大概也知道他们。 原都是豫西的大杆子,我来河南破了洛阳后,他们便投了我,要我收入麾下,我没有收编他们,只叫他们暂归我约束,不要任意扰害百姓即可。 他们现都驻在确山以东,牵制汝宁那边的官军,在打仗上我暂时用不着他们,你目前人马很少,就先把他们带在身边吧。” 张献忠闻言后,十分感激地说道:“李哥,你待我这般好,真叫我没齿难忘啊!可没有得到你的号令,一世王和滚地龙肯跟我走么?” 李自成不以为意地说道:“你拿我的令箭去,他们便不敢不遵从。另外,也可请大将军差人随你去一趟,我因军务繁忙,杂事甚多,上个月就已将他们交给老曹去管哩。” 罗汝才这时也接言道:“遵照大元帅的吩咐,我传令给一世王和滚地龙吧。敬轩啊,他们两个都投了闯王,你是打着闯王旗号率领他们前去湖广,这一点可务必要记清楚嘞。 以后,闯王这边需要他们回来时,你可得做到随时放行啊。” 张献忠笑着对他说道:“曹哥,这你可用不着多操心。倘若李哥需要人马,一声号令,就是我也要连夜奔回,还敢说不放他们回来!” 徐以显趁机插言道:“我们敬轩将军此去皖北、湖广,也是为了能顺利闯王扫清中原效力,与往日咱们各自打江山不同。 敬轩将军如到英、霍一带,会见老回回与革、左等诸人,定将劝说他们都一同打起闯王的旗号,共尊闯王为主。” 李自成心里明知他这话中掺着许多的水分,然表面上却仍是满脸笑容,他说道:“我同敬轩如兄弟,望徐先生以后多多辅佐敬轩,也就是辅佐我啦。” 徐以显闻言欠身回道:“大元帅钧谕,以显永记心上!” 罗汝才也说道:“闯王,你答应借给敬轩的五百精骑,何时给他?” 李自成不以为然地回道:“今夜不急。敬轩也不必马上就去湖广,待箭创痊愈后再动身也不迟嘛。 等敬轩临走时,就拨给他五百精骑带了同去,说不定,那时咱就已然打完汝宁这一仗嘞。” 罗汝才也笑着说道:“我曹营的人马,也都是大元帅的人马。现在西营将士都住在我的营中,暂时从我曹营中拨给敬轩五百骑兵,岂不更为方便? 随后大元帅得了空,可再将这五百骑兵拨还与我即可,当然啦,就是不拨还其实也没什么哩。” 李自成一时不好拒绝,只得说道:“也好。你先给敬轩五百骑兵,我明日便吩咐老营总管照数还你便是。” 罗汝才说:“何必明天?等打过了汝宁这一仗,再来还我也不迟嘛。我还有一句话也想向大元帅说明白。 西营和老八队将士之间原有些隔阂,这情形,咱们在座的各位心中都很清楚,现敬轩住在大元帅这里纵然极受优礼相待,可西营将士中仍不免有人疑虑不安。 因此,我想请敬轩暂回西营一趟,如此可以安抚西营将士之心,一旦西营将士得知大元帅如何不念旧嫌,以诚相待,还赠给五百精骑,必定上下欢跃,感恩戴德,誓为大元帅拼死效命。” 李自成微笑着说道:“敬轩现在当然可以回去。适才接到探报说,傅宗龙已飞檄丁启睿、左良玉往汝宁会师,未知确否。 我们将暂留此地,待丁启睿和左良玉北上,敬轩如不急于一时,大可安心在此歇息,等打过这一仗再走。 如想早些回湖广去,那也不用太急,请明日中午光临玉寨,我略备薄酒为敬轩饯行,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明早决断了,再来告我也不迟!” 张献忠生怕夜长梦多,李自成在诸将的劝说下,又突然改变主意不许自己离开,他并不多言,立刻就向闯王李自成告辞。 李自成偕同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等人一同送张献忠、罗汝才一行人出了寨门,看着他们上马策骑而去。 ………… 今晚的事态发展完全出乎徐以显的意料之外,使他心中十分振奋,但又感觉像做梦一样。 他担心事情最后不照此落实,当步行出寨的时候,他与闯王的军师宋献策十分亲近,妄想着能从他嘴里探些口风出来。 徐以显携着宋献策的手,轻声说着:“宋军师,敬轩将军此去,当像韩信前往三齐那般,从侧面牵制官军,使其不得他顾,极大地有利于闯王同朝廷争夺中原。 老兄,以为然否?” 宋献策脸上虽满是笑意,然其神情却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只听他说道:“倘若敬轩将军能作韩信,望我兄切莫作蒯通啊。” 徐以显闻言心中一惊,赶快回他道:“宋军师,你可真会说笑话啊。我何敢忘闯王今日之恩义,像蒯通那样劝韩信自立为王!” 送走张献忠等一行人后,李自成和牛金星、宋献策回到了他住的军帐中,接着密商大事。 闯王李自成略有些遗憾地说道:“本打算明天设宴为敬轩他们饯行,照今晚情形看,他们未必会再来啦。” 牛金星也笑着说道:“因曹操一直夹在中间,也不得不照此处理,方是从大处落笔。闯王写的是大文章,敢做别人不肯做的事,此张敬轩之所以望尘莫及也。” 李自成也是说道:“曹操虽然与敬轩一个鼻孔子出气,处处为着敬轩做打算,但他说的留下敬轩去皖西和湖广拖着官军,就目前情势来看,也确为我们所需。 倘若敬轩就此不辞而去,你们明天见了曹操,只可称赞他的主意高明,切不可露出一点别的话语。 我之所以决定放走敬轩,正为将曹操拉得更紧些,也叫回、革等诸人看看!” 帐中诸人纷纷点头,都再无别的话可讲,随即便密议起其他闯营的内部事务。 ………… 另一边,曹操罗汝才刚一回到自己的营中,便吩咐老营司务赶快预备夜饭。 随即,他向张献忠悄声问道:“敬轩,你打算怎么办?” 张献忠玩弄着他下颌的黄色长须,察看着罗汝才的神情,漫不经心地回问道:“曹哥,你的主见呢?” 曹操神情严肃地说道:“敬轩,这里可不是你久留之地,最好趁今夜天明以前就走。我已吩咐司务为你准备夜饭,咱老哥俩略吃几杯酒,你就得远走高飞嘞。” 张献忠心下虽一阵感动,但他面上却假意问道:“不向自成辞行了么?” 罗汝才不暇思索地回道:“不必辞行。明天我见到自成,只说你想赶快回去湖广地方,拖住丁启睿和左良玉等人,使他们不能到汝宁同傅宗龙会师,不肯耽搁时间,已经走了。” 他看着张献忠又接着道:“我现在担心,今夜自成很有可能会失悔,不该让你离开他的行辕,不该答应你往湖广和皖西去,说不定天明时候他就会派人来请你回玉寨去。 为免夜长梦多,你最好还是早走为妙!” 张献忠又如何不知当前的形势,他也不多言,十分干脆地说道:“好,天不明我便动身。借给我的那五百骑兵,还请曹哥早些准备好,以便我走的时候带上。” 罗汝才笑着道:“这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准会给你精兵良马。我为着不耽误你今夜动身,所以才对自成说由我这里直接拨给你五百骑兵,随后他再还我。 他闯王手下将士,如何能对你完全放心? 你在这边多住一天,就多了一分危险,只有速走,方为上策啊!” 张献忠心里对罗汝才是真的感激,他握住罗汝才的手,激动地说道:“多谢曹哥,为咱老张想得如此这般周到。 你这一次可是帮了咱的大忙,我老张永远不忘!” 他们谈完这几句话后,罗汝才便即吩咐一个亲将速去挑选五百骑兵,三更用饭后,随时待命出发。 而张献忠也同徐以显和张定国小声嘀咕着,要他们赶快返回西营人马的驻地去,将天明前全营开拔,往英、霍山区进军的事告诉张可旺,要他立即作好一切准备。 四更天才过去不久,罗汝才亲自送张献忠出寨,并陪着他一同来到西营的驻地,此刻,西营全体将士都已经整队完毕,粮草、帐篷和其他辎重都正在往骡子身上放。 随着曹营支援的五百精锐骑兵开到,在西营人马的后边列队候命,张献忠在这五百骑兵前走过去,同兄弟们逐一说了些亲热的话,更与几个相识的头目多交谈了几句。 然后,他回过头望着罗汝才,拱手说道:“曹哥,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请多多保重。” 罗汝才也拱手说道:“祝你一路平安,马到成功!” (本章完) 正文 第十三章:闯曹贼军再窥开封府 西营大军列阵以待,八大王张献忠一声令下,全体将士腾身上马。他自己也准备上马,却被罗汝才拉住。 罗汝才依依不舍地小声说道:“敬轩,我在自成这里虽称大将军,实际上也是寄人篱下,终非长策。 你此去,虽暂时也要打一打自成的旗号,但一入大别山就可独树一帜,不再看他人的脸色做事,将来定会大有一番作为。 一世王和滚地龙这二人,你也只能暂用一时,若是他们不再俯首听话时,就可将他们一脚踢开v便是啦。 革、左四营中向来以革里眼为盟主,他同我的交情一直很好,你可将他紧紧拉住,只要能拉住了他,就可以拉住那四营人马,不会使你孤掌难鸣。 老伙计,请上马吧,恕不远送嘞!” 张献忠扳鞍上马,不觉高兴地笑着骂道:“他娘的,老神仙确是有些办法,老子大腿上的箭伤,竟他娘的一点儿也不疼啦。” 他正要下令全军启程开拔,忽然从玉山方向传来一阵十分急促的马蹄踏地之声,使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张可旺更紧紧抓住剑柄,大声喝道:“娘的,果然有变,李自成还是不肯放过咱们!” 罗汝才的神情却是十分镇静,他策在战马上沉稳地说道:“大家不要惊慌。有我在此,只能有文变,决不会有武变!” 潘独鳌在一旁疑问道:“敢问曹帅,何谓文变,何谓武变?” 曹操罗汝才显得信心十足地轻松说道:“但只有我在此,纵然闯王一时反悔,也决不会派大军来追敬轩。 你仔细听一听,只从蹄声上判断,也无多少人马追来,想必是闯王不愿敬轩离开,派人前来挽留一下而已。 但这也是突然之变,所以就是文变喽!” 张献忠对罗汝才的推测十分赞同,他也是喝道:“可旺,你率领咱西营人马先行启程,在十里之外候着。 定国,你率领一百精骑随我留下,再稍待一时。” 说话之间,一小队骑兵已然策马奔至,确实只有二十多人马,在灯笼火把光芒照耀下,张献忠也看清来人正是李自成的亲将吴汝义。 他大声叫道:“小吴,啥事如此急切赶来,可是自成另外有何吩咐?” 吴汝义佯作满脸诧异的神情,疑问道:“张帅,闯王已吩咐明日在行辕预备下午宴,为西营将士们饯行,尊驾为何又要不辞而别呀?” 这里可不是玉山寨中,张献忠对吴汝义这个小辈自然不放在眼里,他大声笑着说道:“闯王正欲率师往汝宁剿灭傅宗龙和杨文岳。 而我却听闻丁启睿和左良玉这两个王八犊子要从信阳、罗山来救他们,今军情似火,不敢稍有耽误,所以我才赶快出发,好牵着他们不能驰援汝宁,也可为闯王稍效犬马之劳。 我已拜托曹帅明早代我去见闯王辞行,而今你来得却是正好,请将我欲效力闯王的区区心意,回去转禀闯王知晓。” 吴汝义已经奔至张献忠面前,他勒住胯下战马,也笑着抱拳说道:“闯王料事真准!他想着张帅是个急性子的主,不会坐视左良玉北来,必会不待天明便要离此他去,所以才派我前来代他为张帅送行,并带来银子两千两相赠,以助张帅急需。” 张献忠闻言颇觉意外,他高兴地说道:“好家伙。小吴,你原是来送行的哩,还带来了两千两银子!定国,你快将闯王送咱的银子收下喽。 小吴,虽然咱老张现下还不缺银子使用,但既是闯王所赠,咱就却之不恭啦。请你代我回禀闯王,就说我张敬轩在马上向他老兄作揖感激。” 言毕,张献忠还真的向着北边方向作了两揖,而吴汝义也只好策在战马上,代替闯王向他还了礼。 很快,张定国接过了闯王李自成赠送的两千两银子,双方完成赠银交接之后,小将吴汝义在战马上又拱手说道:“请张帅起驾,末将代大元帅恭送张帅一段路程。” 张献忠也在马上还礼,并说道:“不劳远送啦,还是就此别过吧。请你回玉山行辕后,代我回禀闯王,就说咱老张此番打着闯王的大旗已经走了。” 吴汝义见银子已经交割清楚,此行目的也已达到,便不再勉强,只策在马上抱拳说道:“祝张帅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张献忠又向曹操和吉珪等人拱手作别,然后便率着张定国和一百名骑兵策骑而起,追赶张可旺率领的大队去了。 ………… 正是因为前诉之事,闯营上下对于罗汝才私放张献忠一事,颇有些微词。 所以,吉珪才在事后经常暗中劝说罗汝才,要他在李自成跟前尽量做得卑躬屈节,以使闯王相信他罗汝才决无意与之分庭抗礼,也离开闯营单干的心思。 罗汝才对于吉珪的建议自是言听计从,而且他更是将这事做得十分自然,今天他又把自己的身份降得和李自成部将差不多,与吉珪、谷英等人一起先来到东门迎候闯王入城。 李自成策马来到东门外,见罗汝才与吉珪二人,以及曹营中几个重要的将领都在城门口立马恭迎,他的心里也是十分的受用,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 南阳城的东门内此时尚有火光不断闪现,有些房舍燃烧正旺。 东门的城门楼都已经被闯军大炮轰塌,砖石碎瓦散落一地,入城后更是可见街上到处都有死去百姓的尸体,他们中有些重伤未死,正在地上翻滚挣扎,哀嚎之声不断。 地上流淌着的鲜血也迅速凝结,逐渐化作血冰一片,还有的尸体斜靠在墙上死去,其挣扎留下的血痕仍清晰可见。 李岩也随着闯王李自成从东门进城,眼前这番景象看得他怵目惊心,尽管李岩在一年前就已经造反起事,但像今日这样的杀戮,他也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当然很清的知道,自古以来,都是用屠城惩治那些抗拒不降者,更以此来示威,以警告其他地方的城池。 但以前他都只是听说过,或是只在书本中读到过,可如今却是亲眼目睹。 他在心中感到一阵难过,但是他转头看了看身边众人,似乎都早对此习以为常一般,大家的脸上都充满着胜利的喜悦,对眼前的悲惨景象完全视而不见。 吉珪虽也是读书之人,但对这般景象也已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意,他策在马上向李自成说道:“今日大元帅从东门进城,也就是古人所说的‘紫气东来’,实是南阳万民之福啊!” 李自成听了这话起初还感到十分高兴,他对着吉珪更是连连点头,然其随即便意识到这话里似乎暗含了嘲讽之意,不觉在心中暗恨起来,但却隐忍不发,脸上只是淡然一笑。 他们一行人马踏血冰,向着唐王府宫门方向一路行去。 前行不远,便到了大明总兵猛如虎与闯军拼死搏战的地方,李自成更亲自前去看了看猛如虎的尸体。 并询问了杀死猛如虎的具体细节,在心中称赞猛如虎是一个忠诚勇敢之人,随即吩咐亲兵去寻一口棺椁将其装殓起来,暂且寄在宫城附近的关帝庙中,以免被附近野狗给吃了尸体。 唐王的宫城四门都已由谷英派兵把守起来,不准一切闲杂人等入内,只待将王宫中的财物运出后,便要放火烧毁唐王宫。 李自成在端礼门前下了马,步行进入王府内各处走走看看。 王府中也到处都是刚刚死去的尸体,男尸多是被刀砍枪刺而亡,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更有许多的女人尸体,她们多是在各处屋中或后花园的偏僻所在,多是在城破时因惊惧而上吊身亡,也有一些投入冰冷的池水中淹死。 唐王藏身于后花园里一座假山背后的石洞中,现在已被闯军将士们寻到,就绑在钦安殿的红漆柱子上,等候着闯王亲自审问后,再行发落。 李自成用十分蔑视的眼光,看了看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唐王朱聿鏼,对跟在背后的谷英随口说道:“不用再审,推出去砍了算啦。” 谷英得令,马上命人将唐王朱聿鏼拉到麒麟阁门前斩讫。 恰巧那里有一条流浪狗,在适才的巷战时候中流矢而死,唐王朱聿鏼的尸体就这样与狗尸一块,都躺在了麒麟阁的石阶下边。 一代大明王爵竟落得如此下场,真不知是他一个人的悲哀,还是这整个时代的悲哀! ………… 闯王李自成对谷英又吩咐了几句其他的话,更特别嘱咐他尽速清查唐王府的库藏最为紧要,然后便步行出了唐王府。 他的亲兵们早已经将战马从宫城外牵到了东华门外等候,上马以后,闯王策骑回顾王宫,又看了看后花园中高耸的石头假山。 唐王宫虽不如洛阳的福王宫那般巍峨壮观,富丽堂皇,但也不愧是一代亲王的府第。 李自成策在自己的战马上,对牛金星和宋献策等人说道:“朱明一家到处封王,修造王府不计其数,真不知耗尽多少民脂民膏啊!” 牛金星也是接言道:“细数历代唐王,荒淫者居多,百姓早已恨之入骨。就说这一座假山,百姓称之为王府山。 传说上两代唐王,闲暇无事之时,每每登临这座假山上,看到城中谁家娶媳嫁女,就会派人前去拦阻花轿,硬把新娘抢进宫中,过两三天才会放出宫去。 所以,南阳周边各县都是在白天拜堂成亲,只有南阳城内和四郊地方,却是在黄昏以后才拜堂成亲,为的就是怕被唐王在假山上看到啦。” 李自成眼中满是疑惑地问道:“果真如此么?” 牛金星先是笑了笑,才开口说道:“历代唐王荒淫无道是实,至于这个传说嘛,也无非是说明他的民愤很大罢了。 其实古人拜堂成亲自来就多在晚上,只是后来为了方便,有些地方才改为白天进行,而南阳城则是尚存古风尔。” 罗汝才忽地想起一事来,他转头向一旁的谷英问道:“子杰,我嘱咐你的事,忘记了么?” 谷英笑着回他道:“大将军命我办的事,我又怎敢忘记。我进唐王宫时,很多宫女就已逃出宫外去,她们有的死在了街上,有的则藏匿在民间。 我在宫里却也找到了一些宫女,在其中拣选了十来个模样还算俊俏的,已经全都交给了孙绳祖,让他派些军卒护送出城,先在城北寻一处地方候着,随后便会送到大将军的营中。” 罗汝才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却又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喽,没有看到唐王妃,王妃应该长得更俊一些。” 谷英在一旁笑着接言道:“王妃年纪应该都很大啦,虽也难保有些年轻的,但都已逃出宫去,不知其是死是活啦。” 罗汝才的神情显得十分遗憾又悲伤,连连说道:“可惜……可惜……真是可惜啦……” 李自成见状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脸苦笑,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 接下来。闯王与罗汝才他们又到知府衙门与府库等处看了一眼,李自成又向谷英嘱咐了几句话,随即便从北门策骑出城,回独山南边的老营去了。 几天以后,田见秀将南阳城内诸事都已处理完毕,非但将唐王宫中财货、粮谷尽数运出,就连城中府库与各家富户的粮谷和财帛都搜刮干净,更是连城墙都已铲平。 南阳城因有总兵猛如虎与副总兵刘光祚两人在,所以抵抗得十分坚强,这才招致闯曹联军的屠城之祸。 其实,无论贼军还是官军大多如此,每每攻城之际都会声明,如乖乖献城投降便会秋毫无犯,可一旦抵抗,那等待他们的便是屠城。 如此而为的好处有二,其一可以使麾下将士的厌战之心,因屠城劫掠而有所发泄;其二便是可以震慑其他各处城池,使得他们有榜样可以追随。 而今南阳事毕,为了下一步的军略,一波波战争烟雾又开始向周边各地蔓延开来。 闯王李自成先是一面扬言要从武关进入陕西贼军老家,而另一方面又分兵四出,先后攻破了邓州、内乡、镇平、唐河、泌阳等州县,四处征集粮草、骡马,更搜罗了大量的火药。 眼瞅着过了腊八这天,十二月初九便是一个黄道吉日,闯曹联军开拔离南阳而去,他们分成数路,浩浩荡荡地向北进军,兵锋直指开封。 沿路各处的百姓,都受到“闯王来了不纳粮”这句话的感召,纷纷来为贼军带路,更有甚者还主动将自家存粮献与贼军。 而在有些地方,闯曹大军还未到来,当地百姓便已在有心人的率领下,先绑了知县,再开城门迎降。 因此,闯曹大军中人人都说,此去开封,必然破城无疑,数十万贼军中,人人都在等着一举攻破开封后,好进城劫掠的命令。 闯王在第一次攻打开封时,左眼被河南总兵陈永福的儿子陈德射瞎,当时便气氛地下了一道军令,今后攻破开封城,许将士们大杀三日! (本章完) 正文 第十四章:张总兵好大的架子 大明崇祯十四年冬,宣府北路、东路比往昔更为热闹,自辽东得胜归来的将士们都得了赏银,再加上他们数个月的军饷,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眼看着年关临近,怀揣着大把银钱的将士们自然是要大买特买一番,毕竟此番离家数月之久,而进凯旋归来,怎么可以空手回家呢? 永宁伯张诚早在京师时,就已经传下军令,所有出征辽东的将士返回宣府驻地后,暂时先放假十日,只不过这期间不得离开驻扎地。 待张诚返回宣府亲自主持阵亡将士公祭后,出征各营将士才会迎来一个月的正式假期,这时他们才能离开驻扎地,返回各自家中陪伴亲人过大年。 宣大总督张福臻也是早早就从阳和堡赶至延庆州城,原是前来迎候永宁伯凯旋的,可张诚却一直滞留在京,他便暂住延庆州未走。 除了张福臻之外,还有宣府巡抚江禹绪、副总兵林登猷、参将刘广武等人也都从镇城赶来,他们在赤城堡中已住了多日。 因张诚如今已不单单是宣府镇总兵官、镇朔大将军,他更是大明的永宁伯,所以就连怀隆兵备和保安知州等文官,也都齐聚永宁城中等候张诚的归来。 他们得到消息,永宁伯张诚的车队在两日前就已过了居庸关,所以一大清早各官便齐聚延庆州府衙。 临近巳时,各官便在总督张福臻的带领下出了府衙,他们一个个在亲兵搀扶下跨上战马,径往东面的致和门而去。 延庆州城东门外已是万人聚集,州城中的商贾百姓几乎全都来到东门外,想着一睹永宁伯的英姿。 此番自辽东凯旋归来的将士中,出身东路的确实不多,毕竟以东路将士为主操练起来的新军,还没有出战的机会。 但张国栋的赤城营、陈铮的独石营中也有一些东路子弟,就如在前次援剿河南时立有军功的赤城营铳兵成三虎,便是东路延庆州人氏。 只不过,这一次他所在的赤城营右部被留驻赤城,重新组建勇卫营,未能参加上援解锦州之围的战事。 但成三虎也从右部甲司一局二队二甲的铳兵,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火兵队官,而与他在一个局的冷兵杀手李二蛋,也已成长为了一名冷兵杀手的甲长。 张诚所率领的宣府军中,不比别处,虽然对于个人战技术同样十分重视,但个人武勇却不是成为军官的唯一先决条件。 按照张诚的规定,个人战技能力再出众,也只是成为一名军官的基本素质,其次是忠诚,而最为重要的当然就是识字能力啦。 李二蛋的个人战斗能力远超成三虎,但就是在识字这一件事情上,吃了大亏,所以成三虎都已是队官了,而他还是一个甲长。 在宣府军中,当以北路的军户子弟为最多,其他的还有镇城周边军户子弟,以及东路和京师附近的百姓之家的男丁。 像成三虎这样的东路子弟虽不是最多,却也已超过了千人之数,比镇城和京师周边的军户百姓子弟为多。 只延庆州治下的百姓就有数百人参加了此番援辽之战,当然,今次有许多人家都是领着自家儿子、丈夫的骨灰返回,但其得到的抚恤金和赏银,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军饷,那也是一笔不菲之数。 忽然,东南方官道上扬起一溜烟尘,十余骑策马急奔而来,当先一人手里还举着一面认旗,原来是前去探查消息的总督张福臻亲兵。 “报督臣,永宁伯骑队距此不足一里。” 总督张福臻还没有说什么,旁边的怀隆兵备道齐玉初就已开口说道:“张总兵好大的架子啊,竟使张督在此久候,他却姗姗来迟。” 张福臻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永宁伯有功于国,乃国之栋梁,我等既不能上阵杀奴,又不能供其粮草军饷,在此等候一时,算得了什么!” 张福臻是读书人中的一个异类,他不怕吃若、又会用兵,曾与蓟辽督师洪承畴联手在西北剿贼,颇有些成效。 不过,他这人的性格比较执拗,近乎不通人情,崇祯五年时就以佥都御史巡抚延绥,但他看不惯杀良冒功之事,每每上书弹劾,因而招致同僚与武将们的集体抗争,终致被崇祯罢了官,以陈奇瑜代之。 崇祯九年清军入关劫掠,北京戒严,这才重新启用张福臻为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保定,紧接着又加左侍郎衔,不久,他便以侍奉老母为由,请辞归家。 直到崇祯十三年才又再次启用,这一次任命他总督宣大,自上任以来,他苦心经营宣大地方的军事防务,多有建树。 正是如此性格,对于怀隆兵备齐玉初的那些话,他才十分看不上,所以对他也就没有了好态度,反倒是对于张诚,他的印象却是十分欣赏。 在他看来,放眼整个大明各地总兵大将之中,治军打仗的能力可与张诚比肩者,也就寥寥数人尔。 刚刚训斥了齐玉初后,张福臻便起身向前行去,齐玉初眼中闪着奇怪的光芒,小心翼翼地跟随在张福臻身后,也往东面迎了上去。 约莫一刻钟后,东面官道上一大蓬烟尘腾空而起,飞扬一片,紧接着便是急促而整齐的马蹄踏地之声传来。 “来了,督臣!是永宁伯的大军来啦。”保安卫指挥使李一鸣凑前一步,在总督张福臻身旁略带兴奋地轻声提醒着。 他与张诚在此前也曾有数面之缘,而且张诚在援剿河南之前,就已是宣府副总兵提督北路、东路地方军事,也算是他的老上级,自然要往前凑凑。 只见远处缓缓驰来的是一支数百人的骑队,他们个个都是一人双马,身着统一的盔甲,每人都是左手提缰控马,右手紧握着一杆虎枪,枪尖向前斜斜举起,肃杀之气凛然。 骑队在距离宣大总督张福臻约有二三十步处,便即停了下来,他们纷纷退在宽大的官道两侧,各将战马的马头向着官道内侧,枪尖亦是斜斜相对。 紧接着就见一位身着御赐精良盔甲的青年战将,策骑在一匹菊花青战马之上,正缓缓向前行来,真个是英武非凡。 在他的身旁一左一右还有两员战将,一个同样年轻俊美,只是缺少了英武之气,另一个却是一副老将模样,骑在马上也显得十分英武,却是不再年轻英俊。 来人正是大明宣府镇总兵官、镇朔大将军、永宁伯张诚,以及大同镇总兵官王朴、山西镇总兵官李辅明二人。 原来,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将士们大部都已回返驻地,而张诚为了声势特命虎卫营、登封营,以及车营的战车左部留在居庸关,等候张诚赶来后一同回返宣府。 此番随行的还有后赶上来的张诚小妾唐春茹,以及吴家姨娘母女的车架,当然她们的车架都在后面,延庆州这边无须她们下车露面。 张诚策马驱前,来到宣大总督张福臻面前十步地方,才勒住战马,他飞身下马后,走上前只是简单抱拳道:“张诚见过督臣。” 他接着又道:“张诚何德何能,敢有劳督臣出城相迎。” 张福臻面上满是笑容的抱拳回礼道:“永宁伯为国杀奴,解锦州于水火,挽辽东之颓势,福臻心中敬佩之至。今率阖城官民迎候永宁伯,实理所当然尔!” 这时王朴与李辅明二人也下马上前,他们可不比张诚有爵位在身,可以见官不拜,若是他有意摆谱,甚至连宣大总督张福臻都要对他行拜见礼呢。 只见他们二人行至总督张福臻身前,立时便单膝跪地,俯身拜道:“末将王朴、李辅明参见督臣。” 张福臻对于他们二人可没有似张诚那般客气,只是淡淡说道:“二位将军为国征战,亦是辛劳,快些起身吧。” 但即使如此,也已使他们二人心中感到阵阵温暖。 他们见过了礼后,便轮到张福臻身后各官见礼,张诚对待他们可不似对张福臻那般客气,他稳稳站在总督张福臻身旁,一一受了他们的拜见。 本来张诚是不打算在延庆州停留,但总督张福臻亲自在此地相候,更在城中设下了接风的酒宴,却也使他无法拒绝。 张福臻亲自挽着张诚的手,与他一同向前面的致和门行去,王朴、李辅明二人跟在他们后面,再后才是其他一干文官武将。 延庆州城位于妫川北岸的台地上,南扼居庸,北依冠帽,沽水西绕,水陆交通都很便利,这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形胜之地”。 相传在燕昭王二十九年时,延庆等地属上谷郡,秦统一六国后,天下设三十六郡,延庆仍属上谷郡,并在延庆地区设置了居庸县和上兰县。 到了唐代的时候,延庆城地方曾设置过防御军、妫州、北郡城、儒州、龙庆州等一系列行政或军事机构。元代也曾为镇州治所。 直到明洪武三年时,太祖朱元璋为了割断北元残余势力的侵扰,采取坚壁清野的政策,便废弃龙庆州,将延庆地区的人口全部迁移至关内顺天府玉田、三河、固安、昌平等州县。 永乐十二年三月,成祖朱棣第二次亲征漠北时途径延庆,看到延庆地区位于新选址的皇陵之后,地理位置重要,且土地又很肥沃,因此便命人重建隆庆州,并设永宁县,请发犯罪官吏和山西等处移民充实隆庆州和永宁县。 而到了隆庆元年时,新继位的穆宗朱载坖年号定为“隆庆”,为避其年号的忌讳,才将隆庆州改名为延庆州,这也就是延庆这一地名的由来。 现在的延庆州城是在元以前的旧城址上补筑而成,平面呈不规则的四边形,其北城墙和东、西城墙较直,而南城墙则是随着地势修筑,略显不规则的弯曲形态。 延庆州城的北城墙长约二百七十丈,东、西城墙各长约二百二十丈,而南城墙也有约二百五十丈长,整个城池周长约九百六十丈。 明初的延庆城还没有南关部分,只在南、北、东开有三座城门,南门称“奉宣门”,北门称“靖远门”,东门称“致和门”。 宣德五年时,阳武侯薛禄奉命补修,景泰二年时任知州胡琏请命副总兵纪广,再次率军修筑,其城墙高有二丈二尺,周四里零一百三十步。 到了正德年间时,才开设了西面的城门,万历四十四年又增修了南关和新堡砖墙,至此延庆城就变成了六座城门、一座西水门和一个南水门洞,而且其北城门、东城门和内城南城门更都筑有翁城。 张诚与张福臻携手从东门入城后,便各自上了战马,并辔往州衙方向行去,沿路都是欢迎的乡绅百姓,他们相互挤压向前,都想一睹永宁伯的英姿。 “看……张大将军竟如此年轻……” “是嘞,张将军好高的身板啊……” “快别称将军哩,现在可是永宁伯嘞!” “嘿,听说永宁伯在辽东杀败了鞑子,咱宣府有了永宁伯,是不是就不怕鞑子来了?” 从东门外开始,便有种种议论的声音闯入张诚的耳中,他对于这些早已习惯,只与张福臻一路交谈着缓缓往州衙而去。 “哇哦,永宁伯好帅哩……” “对哦,又高又帅……” 猛然,几声女子的惊呼声传来,引得周遭一群男人纷纷侧目观望。 张诚也是闻声望去,只见数名花枝招展的女人穿红戴绿站在街角一处,对着他这里不住的指指点点,看那样貌也确有几分姿色。 不过,似这种烟花巷里的风尘女子,张诚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有品尝过她们的味道,但却也无多大的兴趣。 这里面除了他身边环肥燕瘦的各式美女众人,本就不缺少美人,而且从一开始为了活着,到为了活得更好,再到现在为了一个心中的执念,他一直在费心操劳,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在花街柳巷中打混。 很快,张诚与张福臻便来到州衙的仪门前,这里遍布军兵与衙役,围观的人群反而变得十分稀落起来。 作为地主的延庆知州黄道中急急追赶上来,在仪门前迎候他们,张福臻对他是爱答不理,只挽着张诚的手一同进了州衙。 (本章完) 正文 第十五章:大争之世象 张诚在延庆州城本无停歇之意,只不过顾及了宣大总督张福臻的面子,才勉强赴宴,所以午宴结束后,便即启程。 而总督张福臻因受永宁伯张诚的邀请,将前往赤城堡参加援辽阵亡将士公祭,所以他的车架也随张诚大军一同出发。 不过,张福臻毕竟也是在陕西任过延绥巡抚,他可是真刀真枪与流贼厮杀过,崇祯三年时他就曾领兵四千往攻流寇,从西安一直打到延安,连连破敌,积功升为榆林参政。 此后,更破流寇张存孟于葭州,一路追至西川,又斩杀流贼老柴薛成才、青背狼等流贼,不久更击破流寇赵胜,五战五捷斩贼首七百余级。 崇祯五年时因剿贼功以佥都御史巡抚延绥,他自筹军需,严格操练士卒,剿抚互用,督曹文诏等出战,大有斩获。 接着又与洪承畴合兵击败张存孟,并将之擒获,再平巨贼神一魁,前后斩杀贼寇万余级,终使陕西局面稳定。 此刻,宣大总督张福臻与永宁伯张诚策马并辔疾行,让他想起自己当年在陕西地方,率军剿贼,亲自冲锋陷阵之时的那种感觉。 想当初,他也曾亲冒矢石,单以百余弓手而击溃数千流贼,更是曾策马冲锋,刀砍枪刺与贼激烈搏杀,心念及此不由顿感豪情万丈。 可如今已是七旬老翁,虽还可勉力策骑奔驰,但毕竟不如年轻之时那般年轻力健,才只骑行了十余里路程,便觉难以支撑。 张诚对于张福臻也是心中敬佩,毕竟这位张总督的身上总有一些当年卢象升的影子。 他们都是文人士子中难得的知兵之人,都是对朝廷忠心耿耿,更皆是守正不阿,不善交际变通的人,所以在朝中便没得同盟之人作为奥援。 即使如他们这样能力出众的人,若是不善于交际逢迎,在朝中没有靠山作为奥援,也无法于这乱世之中长久。 虽然现下里张福臻仍然还是宣大总督,且也颇受崇祯皇帝的赏识,但却不如当年的陈新甲为宣大总督时,朝中有杨嗣昌帮衬,处处便利。 怎会像张福臻这般处处受到掣肘,他为朝廷做一点事,竟然比给自己家里做事还要艰难,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可即使如此,张福臻到任以来依然苦心经营宣大地方的军事防务,非但是增加了长城一万三千丈,更开垦屯田达三万七千顷之多,奏上的屯息银也有二十四万七千余两。 但就算他在这般艰难困苦的环境之下,仍是为朝廷做出如此贡献,却仍然挡不住朝臣对他个人的批评和抨击,可见朝廷政争已经彻底演变成了无比黑暗的党争之中。 非我党人,其心必异,如不除之,必成大患! 正是以上种种,也更加坚定了张诚的结党之心,但对此他却也是小心翼翼,暂时仍是以结交不甚起眼的下级官吏为主,而对上则是紧紧抱住崇祯皇帝身边内监和宠臣的大腿。 这时,他见总督张福臻已显疲态,便主动放缓了马速,让胯下战马缓缓而行,以使张福臻能够歇息一下。 眼看再前行不远便是长安岭所城,看来今晚也就只能在此处下榻安歇,毕竟继续前行就是当年张诚遇袭的那一大段峡谷,可不敢贪黑夜进。 “督臣,我们今晚就在长安所歇息一宿,明早再启程往雕號堡。可好?” 张福臻此刻也是十分疲惫,见张诚提议在前方长安岭堡歇息,自然是不会反对,同时更对张诚另眼相看。 此前,他对张诚的印象就是极佳,这其中不止是因为张诚治军有方,连连建功,更主要的还是张诚在北路的军事建树。 张福臻一直认为能带兵打仗的将军不缺,但可以治理地方,如张诚这般彻底整肃地方军事军务的却太少。 他所钦佩的也正是张诚对北路的治理,能以北路一方偏僻之地,而养出如此精悍的军兵将士,这才是最为难得之事。 以他一方宣大总督之能,在整个宣大地方奋力治理年余,也才只开垦屯田三万七千顷,得屯息银二十四万七千余两。 实干之人,更看重同样实干的能人,而人品端正的实干者,对于比自己强的人,心中只有敬服与钦佩。 反倒是那些奸诈小心,心中早已泯灭了良知,只记得追逐个人名利,但凡遇到比自己强的人,必会心生妒意,想方设法将其除掉而后快。 宣大总督张福臻心中坦荡,他哈哈笑着说道:“不行喽,人不服老真是不行啊。” 他也将马速降了下来,与张诚并辔而行,口中接着说道:“永宁伯正当年轻气壮之时,国朝有如此栋梁,实皇上之幸,我朝之幸啊!” 张诚此时已经放开战马缰绳,任由其沿着官道向前缓缓而行,他却对张福臻笑着说道:“承蒙督臣不弃,还请以表字称呼张诚才好。老是永宁伯这样称谓,反倒显得疏远了些。” 其实,张诚作为大明新兴武力集团的老大,而今也已是成为宣大三镇之首的宣府镇总兵官,更被封镇朔大将军。 别看只比前任宣府总兵杨国柱的镇朔将军多了一个“大”字,但就是这一个字,多少武人拼死为朝廷效力,然终其一生也未能得个将军称号? 就连祖大寿镇守辽东数十载,到死也只得个征辽前锋将军的封号,甚至连“宁远伯”的爵位都是其死后加赠。 由此可见,张诚这个“镇朔大将军”的含金量有多高了,更何况他如今还是超品级堂堂伯爵,地位已经远在各级文臣武将之上,可是拥有“见官不拜”的特权! 张福臻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丝真诚的敬意,心中也是十分的受用,不由开口道:“忠忱啊,若我大明各镇总兵,都如你一般,何愁奴贼不灭,流寇不平。” 张诚策马不语,心中却是想着:若大明各镇总兵都神武英勇非凡,而皇上却仍是这般能力水平,这天下怕是只会更乱! 但这番话也只能留在心中,不能说出口来,他暗自叹息一声,才道:“督臣过誉,张诚也只是略尽本分而已。” 他接着又道:“诚本宣府军户,从军报国确乃诚之本分,况今上对诚宠信有加,怎敢不以死相报!” 眼看前方不远,长安岭堡城的轮廓已然依稀可见,张诚勒住战马,停下来说道:“然当今之世,鞑虏窥视于外,流贼肆虐于内,朝廷钱粮不济,无力外御鞑虏,内剿流贼。 之所以会如此,皆因朝堂之上党争不断,而再下更是各级官吏贪弊者众,实心爱民者无多,各地又是水旱蝗灾连连,民不聊生。 如此自然从贼者不绝,反壮其声势,而朝廷各处州府连钱粮都收不上来,守土安民尚且无力,更何谈防贼剿贼?” 他说着就将话题引到了张福臻的身上,只听他继续道:“就拿督臣来说,履职宣大以来,殚精竭虑,苦心孤诣,修缮长城防线万余丈,垦殖荒田三万余顷,为朝廷结余屯息银数十万两。 督臣为宣大所做一切,皆有目共睹,不惟宣大军民感念督臣之恩德,就连当今皇上也对督臣赞誉有加。 可即使如此,朝中也不乏攻讦之言,实心任事之人,反倒受这些庸碌之人指指点点,张诚见此真是心中憋闷恼火,恨不能将此辈宵小都打杀喽。” 张福臻闻言不气反笑,他更反过来安慰起张诚:“我辈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忠君爱民,为国效力,实我辈之使命所在,何必在乎他人之言。” 他转过头来看着张诚,眼中满是期许地继续说道:“忠忱啊,你未及而立之年,就已为一镇之总兵,更受封大将军,得爵永宁伯,足见皇上对你的重视,就是我这七十老翁也自叹不如啊! 然如此年少,就身居高位,也恐遭人生妒,故更要谨慎行事,切不可过于张狂,授人以口实,徒生是非,而与大事无益。” 他将目光从远方的堡城转向张诚,又再劝他道:“如今这天下处处祸乱不断,已显现大争之世象,未来伱定会大有一番作为,所以行事更要万分谨慎,切不可被这些小人之言所误。” “督臣敦敦之言,诚定当谨记于心,时刻不敢或忘。” 张诚接着又道:“只是这些年灾荒不断,尤以豫省北直为甚,民众多是饥不果腹,朝廷又无力救之,一旦贼寇入境,多有从贼以求活命,此事若不能妥善处置,怕将酿成大患。” 张福臻也是一阵摇头叹息:“哎,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啦。” 这时,远处长安岭堡城方向飘起一溜烟尘,显然有骑兵正策马奔驰而来,张诚抬手指着前面道:“督臣,刘守备来迎接咱们啦。” ………… 第二日清晨,仍是骑兵在前开路,战车营居中,步营居后压阵,数千将士开出长安岭堡城往雕號堡行去。 长安岭守备刘世尊亲自送出数里之外,才与张诚依依惜别,临走时更是诚恳地乞求张诚,希望下次再有出战的机会,也带他去前线历练历练,长长见识。 说白了,刘世尊还是眼红出战各将所获得的军功啦! 现如今的宣府北路、东路各武官们,都十分眼红那些每每追随张诚出战的各位将领,每一次出战归来,都有一批人升官发财。 君不见当年的百户,如今都已是堂堂游击将军,而且如陈铮、张国栋这一次更是有望再升一级,成为宣府镇下的参将。 如今晋升速度,莫说是在宣府镇内,就算放眼整个大明国内也寻不到几个,怎不叫人眼红不已。 别了长安岭守备刘世尊后,张诚与张福臻此次也不再策马骑行,而是都登上了各自的座车,跟在骑兵队伍后面缓缓而行。 这边一共有四辆座车,分别由张诚、张福臻、唐春茹、吴家母女乘坐,整个队伍前后绵延达数里之遥,更是骑兵、车队、步营间杂,真可谓是浩浩荡荡,威武雄壮。 虽然外面北风呼啸,然每一辆座车上的门窗都有厚实的毡帘,内部更装饰了一层绒布以抵挡寒气,最后还在座车内配有一尊暖炉,所以感觉不到丝毫寒凉之意。 当日申时,张诚等一行人顺利抵达雕號堡,千户刘忠石早就为他们一行预备好了酒宴和下榻的地方。 雕號堡位于北路与外界相通的官道要路,张诚此前就已多次途径此地,而刘忠石也早就向他表了忠心,而今更是极力巴结讨好张诚。 舟车劳顿,张诚都已略感些许疲惫,更何况年已七十的张福臻,以及唐春茹、吴家母女等女流之辈。 尤其是唐春茹,此前她一直深居皇宫大内,后虽被崇祯皇帝赐予张诚,但也是长久居于府中,并未有出过京城。 而今次是她成年以来第一次离开京城,外间的一切都使她大感惊奇,一路行来大有耳目一新之感,就连身体上的疲惫也被这一股子兴奋之情,给冲得淡了许多。 可随着行路日久,沿途风光给她的新奇感逐渐减弱,身体的疲惫感便即大举袭来,行至雕號堡时,唐春茹已然在心中叫苦连连。 但即使如此,她却只能在心中强自忍耐,并不敢表现出丝毫疲态,也不敢有丝毫的怨言,或许这就是她在宫中时练成的一种美德吧。 这一路行来,吴家母女与唐春茹也是相处融洽,唐春茹在宫里的生活十分压抑,除了谨守规矩之外,还要处处小心谨慎,一点小错都有可能换来极大的惩罚。 自从她被赐给张诚之后,虽然很长时间都是她一人独居府中,但却也没了宫里的那些规矩,着实舒坦了许多。 而后,张诚在辽东得胜班师回京后,对她也是宠爱有加,整个伯爵府里自然以她为尊,而她也从不在下人前摆架子,天真烂漫依然。 这一次离京返宣的路途,她对吴家姨母也是以长辈之礼相待,确实很讨吴家姨母的欢心,就连吴婷玥此前因为好闺蜜季轩竹抱不平,对唐春茹很有些意见。 但相处下来这几日光景,对她的看法也是大为改观! (本章完) 正文 第十六章:哀伤、自豪、羡慕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这句话出自《左传·成公·成公十三年》里的记载:“公及诸侯朝王,遂从刘康公、成肃公会晋侯伐秦。成子受脤于社,不敬。 刘子曰:‘吾闻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能者养以之福,不能者败以取祸。是故君子勤礼,小人尽力,勤礼莫如致敬,尽力莫如敦笃。敬在养神,笃在守业。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今成子惰,弃其命矣,其不反乎?’” 祭祀与戎政,自古以来都是国家最重要两件大事之一。 历朝历代,对此都有着严格的规定与制度,更是建立了一整套国家祭祀体系,一般有二,一是中央朝廷祭祀体系,分大祀、中祀、小祀;二是地方祭祀体系,省、府、州、县、乡等各级祭祀。 而“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里所表述的祀与戎,其实都是祭祀的意思。 祀指的是祭拜祖宗、祭天、祭地等祭祀的仪式形式,而戎则指的是因战事出征前、后的祭祀仪式形式,也就是说:国之大事,其实就是祭祀。 其实在《礼记》中还有一句“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由此可见,祭祀是我国传统礼制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为什么我们先民如此注重祭祀呢? 说直白一点,祭祀其实就是我们祖先与神灵沟通一种方法方式而已,通过向神灵的献祭来讨好和收买神灵,以期得到神灵与祖先的庇佑。 为什么这么说呢? 大家都知道,我们先民是从茹毛饮血、钻木取火的原始部落生活中走来,而那时我们先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严重依赖于大自然。 从狩猎的猎物到居住的洞穴、再到风雨雷电,那时大自然对于人类来讲是极其神秘的,酷暑严寒和瘟疫都会导致大量的先民死去。 所以那时候人们极度恐惧和敬畏这片天地,以及在其上运转的日月星辰,为此更是将他们都想象成一个个天上的神。 对大自然的神秘和恐惧,让我们先民一直保持着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认为“天地万物皆有灵气”,即便是死去的生命也有自己的灵魂,并且仍在人间游荡,作祟于生者。 所以,古人特别敬畏自然和万物,对于死者也是敬畏有加,这便有了“死者为大”的说法。 正是有了这种敬畏之心,上古的先民们才找到了祭祀这种方式,并借此与天地神灵进行沟通,祈求他们的护佑。 由此看来,祭祀这件事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一个国家、一个城市、一个家族的事! 张诚在前往河南援剿闯贼归来时,就曾虑及此事,所以才在赤城山下倚着一段溪流,修建了这处“褒忠祠”,以此来祭奠追随他出征的阵亡将士。 在他率军出征辽东的这段时间,褒忠祠的规模又扩大了许多,正面高坡上是褒忠祠的主体建筑,其后便是大大的封土堆,内里安葬着此前战亡将士英魂。 而褒忠祠前已然平整出一片广场,足够数千人聚集于此,祭拜宣府军阵亡将士英魂之用。 当年,褒忠祠刚刚初建的时候,因临时起意而显得有些仓促,张诚只找了一些和尚、道士念颂经文,以求使援剿豫省阵亡将士的英魂能够安宁。 然现如今,褒忠祠已然彻底建成,并且参照国朝祭礼为之制定了十分完备仪式,以国之正礼、大乐献祭。 并且还设置了专门的神官,褒忠祠神官享受卫司指挥使的规格待遇,这也是张诚此时能够给与的最高待遇了。 虽然褒忠祠神官并未记入宣府军职名册之中,其所领待遇完全是张诚自己给发放,但若是超过了这一规格,也怕被好事之人拿来当作攻讦他的话柄。 ………… 大明崇祯十四年腊月初十日,褒忠祠前的广场上聚集了三千余宣府军将士,以及数千军户百姓等候着祭礼的开始。 他们大多都是此番出征辽东阵亡将士的家属,也有一些此前剿贼和援剿豫省阵亡将士的遗属在其中,而普通百姓根本无法到这里的广场上参加祭礼。 永宁伯张诚与宣大总督张福臻二人,回到赤城堡后已然斋戒两日,这才在宣府巡抚江禹绪等官员,以及宣府副总兵林登猷、参将刘广武、郭英贤等将官陪同下,前来褒忠祠祭奠阵亡英烈忠魂。 就连王朴与李辅明两位总兵,都随着一同来到赤城,观瞻宣府军祭奠征辽阵亡将士忠魂的仪式,并随同一起参拜将士英魂,他们如今就站立在巡抚江禹绪的左右。 而在此前,张诚幕府下各大员也都早早赶到赤城堡,还有此番出战阵亡将士的家属,也都赶来赤城堡外相候祭拜英魂。 他们除了将自己家中阵亡的男丁请入褒忠祠,也是为了来赤城堡领取自家的抚恤,以及烈士家属特有的铭牌和文牒,将来凭此可在各地方直接领取年节例行抚恤。 还有家中幼童求学、做工、入伍等等,都可凭此文牒得到优先照拂,而烈士家属的铭牌更是可以悬挂在门楣之上,以后缴税和出役等都可得到地方官府的照顾。 这一切都无须张诚亲自操心劳力,自有靳新朋和严庆荣、吴志忠等人来专司负责,就连当初开平卫司的经经历旺、镇抚刘志两人,现如今也都已成了张诚麾下得力干将。 有了他们这些亲信之人,这些繁琐之事自然再无须张诚亲力亲为,他只要做出决断即可,具体的事自然是下面各人去负责完成。 张诚与张福臻一同回到赤城后,并没有丝毫的耽搁,虽然各营将士大多返回汛地,但赤城营、独石营、骑营、虎卫营都留在了赤城堡外驻扎。 此外,新归附的郭英贤、何振雄、匡永忠、唐先成这几部人马,也都暂时开至赤城堡外驻扎,再有就是其他各营中表现优异的将士,也奉命开来赤城。 他们都是永宁伯张诚一手捧起来的战斗英雄,是给后来者膜拜和效仿的时代楷模,作为后来者,张诚太清楚榜样的力量了! 所以,他在这一次出兵辽东的过程中,才大力收集麾下将士们突出的英勇表现,并准备将他们的英勇进行大力宣传。 使他们的事迹成为宣府大地上的传说,并且还要给他们最大的奖赏,由此来激发更多的麾下将士纷纷效仿。 他们除了留在赤城堡等待受封领赏外,还将于宣府各官众将祭拜后,作为将士代表亲临褒忠祠正殿拜祭阵亡将士英魂。 而张诚在返回赤城的第二日,就于一片哀乐声中,将阵亡将士的尸骨安葬于褒忠祠后的大冢内,他更是亲自铲土,总督张福臻不顾老年体弱,也伴在张诚的身旁一起忙活。 阵亡将士的尸骨安葬以后,接下来修葺立牌等诸事,自有褒忠祠各负责官员来依规妥为处理,而直到灵牌都请入祠内后,才是盛大的祭拜仪式开始。 随着神官现身就位之后,祭享之礼便告开始,祭祀乐章也在此时奏起,整个的祭祀规程等均一丝不苟地进行着。 仪式进行,各祭牲、祭器陆续设立,主祭神官朗声喝道:“祭拜开始,起乐!” 又一陪祭神官接着大声喝道:“起舞!” 金如钟、石如磐、竹如管、匏如笙、土如埙、革如鼓、丝如琴、木如祝等八音,也一一敲响,深沉的雅乐中,乐舞佾生,或持管,或持笙,或持鼓,乐舞相合,翩翩起舞。 乐舞配奏下,永宁伯张诚与宣大总督张福臻作为主祭人,按照神官的唱令相合,庄严而隆重地按着仪式流程祭拜,并念诵了祭文。 张诚虽然思想较这个时代的人们,不知进步多少,但对于文章写作这一块却仍是无法与当今文士们相媲美,所以今日这篇祭文乃是出自总督张福臻之手。 此后,褒忠祠前的大广场上,连永宁伯张诚在内,所有官员将士皆行持械之礼。 前排官将皆刀剑并举,其后便是一杆杆云州铳竖起,再后是骑兵的虎枪高举,他们皆身着官服盔甲,庄严而肃穆。 众人齐声颂唱:“将士起剑兮,策马定寰宇,将军星绕兮,勇士月弯弧……忠勇将士兮,历万劫不泯,天地玄黄兮,真灵永存在……” 金声玉振,雅乐之声典雅而悠扬,祠前的舞者场面恢宏大气,再加之近万人在广场上一齐颂唱,声闻数里之外,在赤城山谷中不住回荡,充满了震撼人心的感染力! 颂歌声中,不说身在场中的一众官员将士,便是在后面与周边围观的百姓们,也尽皆潸然泪下,甚至有许多从东路和镇城等外地赶来的商贾、士子、百姓们,也是泣不成声。 许多人更是哽咽着说道:“得受此祭,便算战死也不冤……” 随着仪式的进行,舞停,乐止,声歇。 永宁伯张诚与宣大总督张福臻在神官引领之下,率各官众将步入褒忠祠神殿之内,诣神位前上香跪拜,而神官则携一众陪祭神官代表所有阵亡将士的家属在神位旁答礼。 各官众将祭拜过后便即退去,而后则是宣府军各营将官与阵亡将士的家属们依次序上殿献祭。 他们脸上神情极为复杂,有哀伤,又有自豪,还有羡慕,各家中的男丁追随大将军出征战亡,怎会不悲痛? 然他们的灵牌神位,又能入住褒忠祠接受四时祭拜,更受万民敬仰,各家属的心下也是温暖自豪,家男人,他没白死! 而宣府军中其他将士则对之无比羡慕,他们都是军户的出身,生来就是当兵打仗的命。 此前,除了被上官们呼来喝去的使唤,为之种庄稼、做家务,俨然上官手下的奴隶一般,可即使如此也仍然免不了上战场的命运。 可那时每临战事,他们这些普通军士也就是炮灰,不但没有饷银粮谷,就连像样的盔甲军械都没得,就这还要被派在头里冲锋,又或者为上官和他们的家丁断后。 如今日这般足饷实发,又配备上等的盔甲军械,每临战还有实实在在的军功赏,就算不幸战亡也能入得这恢宏大气的褒忠祠,接受万世供奉祭拜,这是何等的荣耀? 这可是他们以前在梦里都不敢想象,就算做梦都梦不到的待遇啊! 他们的心里都念着永宁伯的好,这一切的改变,不正是永宁伯来到北路之后,才发生的嘛? 反观大明其他地方的官军,不还是以前那般样子,就连宣府也只有永宁伯的治下,才有如此这般变化。 许多将士都盼望着永宁伯能够长命百岁,惟有如此,他们作为军人的荣耀才能长久,在宣府军将士心中,张诚就如万家灯佛一般,照耀着他们的一切。 ………… 永宁伯张诚来到前宣府总兵杨国柱的灵牌前,恭恭敬敬地给他上了三炷香,杨国柱的尸骨留在辽东阵前,按照他的遗愿安葬于辽东,以陪伴他的父兄子侄。 但张诚感念杨国柱对于自己的照拂,也为了向这位自己曾两度并肩杀奴的战友致敬,而在褒忠祠内专为其设了灵牌神位。 站在杨国柱的神位前,王朴心中也是无限感慨,对于杨国柱他也是十分熟悉,十一年鞑虏入寇,他因被调回大同而未能参与巨鹿之战。 当时还在心里无比庆幸,但随着此后张诚的飞黄腾达,他也暗自懊悔不已,若是当年就有了巨鹿血战的情谊,他今日还不成了永宁伯最亲密战友。 但此刻,看着宣大总督张福臻给杨国柱神位上香,心中不由觉得:啥功名富贵,都没他娘的活着好啊! 而他身旁的李辅明却持另一种看法,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若是能有杨国柱这般风光,就是死了也值得。 他想到更多的还是妻子儿女,还是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若是自己将来不幸战死了,只要永宁伯还在,他必能似今日对杨国柱这般对待自己。 若拼得一死,能搏他一个封妻荫子,使自己的名姓能够在族谱里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流传千古。 那就算死了,也值啊! (本章完) 正文 第十七章:巡抚的担忧 整个祭拜仪式的过程中,既忧伤且悲壮,惟有宣府巡抚江禹绪心中暗自叹息,他到达赤城堡已有多日,虽有靳新朋、严庆荣等人相陪,然却也时常私下在堡城中走动。 原本的一处边塞小堡,在张诚的治理之下竟已宛如一座大城,光是堡城内外的丁口就已达十余万人之多,更遑论城内外的商业繁华程度。 赤城堡的位置本就居于宣府北路的中心,而今更是已经成为宣北的政治、经济双中心,北连云州堡、马营堡、独石堡、镇安堡等处,西通金家庄堡、龙门卫等处,东接龙门所、长仲地堡,南有宁远堡、滴水崖堡、雕號堡。 而今的北路各处堡城内外,皆是商户工坊林立,军户百姓们都很是富足,尤其赤城堡往云州堡这一线上,各类工坊最为众多。 有许多早期加入工坊的老师傅们,更是在开平卫司领了牌照,自己开设一些非核心的制造工坊,为宣府军核心工坊提供零部件。 这也就是张诚在出兵援辽前提出来的设想,如今都已变成了现实,北路的军民人等管这个叫做“分包协作共赢”理念。 当然,这也是张诚新开创出来的又一个名词! 正如《孟子·滕文公上》说的:“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孟子的意思就是治民之道,当使之成为有恒产的士民,如此其便即有了守业之志,而那些无恒产者,既为祸乱之源,其无业可守,必会无所顾忌,肆意为恶,只求利己,而不计后果。 而孟子口中所言之恒产,一般都是指的田土耕地! 因为在古代商人的地位最低,且还很不稳定,所以那些富商巨贾赚了赢钱后,都大量购置田土耕地,还大力兴建自家宅院。 毕竟做生意也有失败的时候,人生又怎能处处如意,而田土耕地和大宅院却是他们最后的归宿,就算生意失败,仍可做一个富足的地主。 然北路却在张诚的带领之下,另辟蹊径,除了田土耕地之外,商铺和作坊也成为军民的恒产之一,不止是在宣府一镇之地,即使是在整个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大地上,这也是独一份! 宣府商贾和工坊主能有如此待遇,完全依赖于张诚制定的政策,正是由于他们地位的提高,也使他们所拥有的商铺与工坊,成为像土地一样可以传承的财产。 作为后世的过来人,张诚自然不会再如古人那般短视,因为对商人的戒备之心,就一力打压,不敢使之壮大。 对于张诚来讲,如何使北路迅速发展起来,好支撑他庞大的军事创业计划,才是现阶段的关键所在。 至于以后,商贾和工坊主会否对政权,会否对张诚的势力和家族未来造成冲击,那些就都是后话了,就目前来看他们还构不成威胁。 也正是因为宣北有产业者众多,再加宣北军素来足饷实发,使得他们成为宣北经济大发展的消费主力,就连军票和银元也是得益于此,才能推行开来。 而且宣北将士们常年征战在外,他们家中的妇孺余丁除了耕种田地外,还可到各堡的工坊中做工赚取工钱。 就算有些不便出门来抛头露面的人,也可与一些非核心工坊订立合同,接一点外包的活计在家里做工,一样有稳定收入。 他们男丁到工坊中去做工,或是帮助那些家无男丁的人家耕种田地,以换取报酬,而妇女则可以接取一些外包的针线类活计,在家里就可赚取工钱。 再者,张诚主政宣北以来,在各堡大力提倡识字教育,虽率先在各军营中开展起来,但民间也受此影响,大兴识字之风。 如今的宣北军民人等已鲜有目不识丁者,其受教育的程度在整个宣府当为最高,且受到民间宣讲的各种忠义说唱影响,他们对张诚的支持也最铁最坚决。 张诚对此也是心中欣慰,他忘不了最初在京师北郊的马坊救下那批难民时,他们眼中饱含的希望之光,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的第一道光。 而今,在宣府北路和东路地方,这种满含希望的眼神却已是随处可见,原本那麻木绝望的神情,却再也看不到了。 自己的努力能够改变他们的生活,给予他们对未来的希望,张诚心中颇有成就感! 现在的北路各地家家有余粮,户户有余钱,加之卫司大力发行的银票、粮票和银元,已全然被士商民众所接受,更是畅行宣府及周边各省,也使得张诚省下大笔银钱用于投资实业。 受益于此,宣北、宣东地方上矿场、林场、牧场众多,银、铁、锡、铅等矿藏都有开采,为张诚铸造军械提供了充足的保障。 而各地的牧场里猪、牛、羊、鸡、鸭、鹅等牲畜禽类也被大量养殖起来,更是与林场相互配合,牧场更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为宣府军将士和民众提供了足够的肉食来源。 尤其是水产养殖,也在宣北民众不断努力之下,获得了长足发展,使得鲜鱼成为宣北官绅军民餐桌上经常出现的菜肴之一。 当然,这一切的发展都离不开张诚的支持,除了卫司直接掌控下的产业外,民间实业的发展都受益于卫司钱庄鼓励投资的政策,以及低息放贷的帮扶。 特别是云州堡的军工产业,如今已向四周不断蔓延开来,尤其是南北两边分别向独石堡和赤城堡方向发展。 更因养殖业和渔业的发展,除了满足北路官绅军民的餐桌外,大量的腊肉、熏肉、火腿、咸蛋也被各肉食工坊制作出来,甚至还有各类罐头。 话说古时的科技可是不可小觑,当社会环境允许的时候,广大商人百姓就会激发出最大的发明热情,罐头就是其中的一种。 不过,在大明可不叫此物为罐头,而是叫做“肉瓷罐”! 据《齐民要术》中记载:“将家畜肉切成块,加入盐与麦面拌匀,和讫,内瓷中密泥封头。“ 这便即是古时的罐头了,其同样可以将食物保存很久,有宣府军这个大客户在,宣北各肉食工坊制作的腊肉、熏肉、火腿、咸蛋等,自然不愁卖不出去,更别提肉瓷罐啦! 而经营畜禽养殖场最怕的就是各类瘟疫,所以在宣北地方兽医就极为吃香,很多兽医都是挂牌执业,还大量召收徒工以使自己的收益最大化。 徒工学艺三年期间,就相当于师傅的奴隶,可是无偿为师傅做工的,分文的报酬都没有,就算他们学成出师了,每年也要视各人当年收入情况,向师长交纳若干的银钱。 所以,这些师长带的徒弟越多,未来自己的收益也就越大,而且他们徒弟所学收益优劣,也成了影响他们收益的一大问题。 因此做师长的几乎都会只需坐着收钱便可,教的徒弟越多,收的钱越多,他们为了将来多收徒弟的分红,只能卖力将一身本事尽数传授。 张诚对此自然是心中欢喜,治下越繁华越好,反正自己在治下已经开始收取商税,商业越繁华自己的收益也就越好。 税制良好,商业发达,那就是良性循环,反之商业繁华,可却是收不上税来,那便是畸形的繁华,完全无益于国家,便如此刻大明江南那般。 ………… 可宣府巡抚江禹绪却不这般想,他对于宣北的认识远深于旁人,而他心中惊讶的却并非这些人人可见之表象。 江禹绪通过观察发现,无论是街坊店铺商户之间,还是酒楼茶肆中的食客们都对张诚无比崇拜,言语中只知有大将军,而全然不提朝廷和皇上。 眼见北路军心民心凝聚,然却不是心向朝廷,而是纷纷归心于永宁伯,此情此景于国朝,尚不知是福是祸啊! 然不管怎么说,此刻的他都是无能为力的。 别看他官居宣府巡抚,明面上好大的官声,可那是在明初朝廷还有威望之际,而今其实际管辖之地也只有延庆、保安二州,以及山西的蔚州等少数地方。 而宣府镇内其他大部分地方都是实土卫所,如今朝廷式微,就连宣府巡抚的权力也在逐渐丧失,所辖之地大幅减少。 当然,这一切还在于宣府总兵是什么样的货色,若是庸碌之辈,恐怕巡抚就会更为强势一些,即使有众多将门世家,可他们却并没有拧成一股绳。 但江禹绪望着坐于上首的新任宣府总兵、镇朔大将军、永宁伯张诚,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以张诚如今的官职和声望,他的这个巡抚怕是更难当了! “此为国家之不幸。皇上啊,微臣惭愧,恐无法教宣府百姓心向朝廷啦。” 不过,宣大总督张福臻却并不是同他一般看法,在张福臻眼中看来,正是北路军民对于永宁伯的拥护与爱戴,才能在战场上任其驱策,为之奋勇搏战。 他也是率军作战过的人,自然知晓一支军队中,上下一心的重要性,一个优秀将领必然要得到麾下将士的拥戴。 唯有如此,才能在战场上如臂使指般随心所欲地指挥作战,将与士齐心合力,方能无往不利,无坚不摧! 果然,他一开口就是对张诚的肯定之言:“永宁伯治下竟如此繁华,真是大出老夫意料之外啊!” 张福臻在众人面前不叫张诚的字,而是以永宁伯的爵位称呼他,其此举可是给足了张诚的面子,而且他以宣大总督之尊,在张诚面前自称老夫,更是教巡抚江禹绪等文官大跌眼镜。 而他本人却表现得十分自然,只见他开口接着说道:“区区三年,便将这偏居一隅的边陲堡城,治理得宛如内地州府一般。 如此看来,永宁伯之能怕是不止在治军作战,于这抚民理政上也颇有些专长,堪称文武全才,我大明有永宁伯,真是我皇之幸,国朝之幸啊!” 他这一番高帽下来,大厅内各官众将登时便纷纷响应起来,一时间赞扬之声充斥着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惟有巡抚江禹绪一人,脸色稍显难看地默然不语。 大同总兵王朴的表现最为兴奋,他正与身旁的郭英贤、张广达热情交谈,满嘴都是对永宁伯的夸赞之词,即使对参将郭英贤、游击张广达也是大有结交之意。 然猛一抬头间,却见巡抚江禹绪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当下便十分关切地问道:“江抚台可是哪里不舒服嚒?” 王朴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字字落入江禹绪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 他猛然念起今日大家齐聚赤城北路提督署,除了祭拜阵亡将士英魂,还有祝贺张诚得封永宁伯,而自己适才表现得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与厅中众人的热情有些格格不入了。 江禹绪自知失态,忙借坡下驴的开口说道:“喔,这几日颇觉劳累,适才祭我宣府战亡将士英魂,又增心中哀伤之情,以致情绪不佳,倒教王总兵见笑啦。” 王朴笑嘻嘻的对他说道:“抚台若是身体不适,当多注意休息,切莫过于操劳,以致元气亏损,若因此影响为皇上效力,岂非不美。” 张诚也察觉江禹绪的异样,然却未曾想到他竟然是在心中对自己有这许多的猜疑之心,只是淡淡说道:“江抚台若是身体有恙,可早些下去休息,无须在此硬撑,当留有用之躯报效皇上隆恩。” 江禹绪,字仲平,河南开封府杞县人,他是崇祯四年登辛未科同进士出身,初授湖广襄阳府推官,当时流寇猖獗,他率领治下属邑设立防御有功,累升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 而此时流寇势大,祸乱中州,他有“臣邑独惨”一疏上奏朝廷,杞县税赋得蒙崇祯皇帝蠲免,然他也因此被言官弹劾,而解职归家闲住。 此后,清军入关得势,他便投入清国怀抱,以兵部侍郎衔,前往湖广招抚南明军将,他抵任后恩威并用,楚境遂得安宁。 不过,江禹绪虽然后来投身清国,但此刻却也是心在大明,尚无投奴之打算,自然处处为朝廷设想,对张诚在宣北大地上的声望日隆,担忧不已。 但为了宣府文武同心,他心中所想却不能说出口来,此刻见张诚如此说,只得答道:“无妨,歇息片刻就好了。” 他接着又抱拳为礼,对张诚道:“禹绪尚未祝贺永宁伯,却蒙伯爷如此关切,心中实真诚感动。” 张诚也是笑着说道:“抚台客气啦。” 随着这一段小插曲过去,他们就又开始相互间畅谈起来,王朴与李辅明的心思全在结交张诚麾下各将身上。 而张诚则与总督张福臻不停交谈着宣府军政大事,巡抚江禹绪这会儿也及时调整好了心态,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插着话。 (本章完) 正文 第十八章:督臣教我,督臣救我啊 永宁伯张诚如今已是宣府镇总兵官,不日将举家迁往镇城居住,所以暂时仍是居住在赤城堡参将署内,毕竟在这里住得习惯了,且参将署现在也是闲置状态。 原北路兵备道何崇武已经迁任怀庆知府,而管粮通判秦时铮也迁任山西辽州知州,如今的赤城兵备署、分巡道署和户部粮判官厅也都处于闲置状态。 宣大总督张福臻便下榻在兵备署,宣府巡抚江禹绪则一直住在分巡道署内,而大同总兵王朴与山西总兵李辅明被安排在参将署旁的察院署内歇息。 至于其他前来参加褒忠祠公祭英魂的各卫司指挥使等官将,则都是下榻在赤城堡南面大定门内的公署内,而保安州和延庆州的两位知州老爷是住在粮判官厅歇脚。 当晚的酒宴结束后,总督张福臻与巡抚江禹绪一前一后离了参将署,沿着崇宁大街一路东行,很快便过了钟鼓楼,轿子稳稳停在兵备署前。 赤城兵备署中现今只接待宣大总督张福臻一人,毕竟在赤城堡中除了永宁伯外,就属他这位宣大总督最是尊贵。 江禹绪下轿后跟在总督张福臻身后,一言不发地进了兵备署,来到中堂的东偏厅内,才一进门便觉暖意扑面而来。 偏厅内燃起的炭炉散发着腾腾热气,使得屋内与外间的北风呼啸形成了鲜明对比,自有随行家仆上前为他二人解下外衣。 他们来到茶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总督张福臻刚伸出手来想要端起茶盏,抿上一口清茶,以解适才酒宴上的油腻。 可巡抚江禹绪却恰在此时对他说道:“督臣,可曾察觉宣北有何异样否?” 张福臻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但也只是停顿了一瞬,旋即便继续向前伸去拾起茶盏,他皱着眉头抿了一口清茶,才慢悠悠地说道:“永宁伯不愧是人中俊杰,短短时日,就见这边塞苦寒之地,治理得如此繁盛。” 他轻轻放下茶盏,继续道:“商事之繁荣还在其次,更为难得的是政治清明,民心安定。永宁伯何以能做到如此,老夫也是不得其解啊!” 江禹绪的脸上弹跳几下,他抬手抚着稀疏的胡须,说道:“督臣,本抚在镇城可有些听闻,永宁伯治下的北路,一直都有私开边贸,与奴互市,这边的繁盛或与此有很大关联。” “噢。” 张福臻轻轻应了一声,旋即便紧闭双目,状若沉思一般不再发出一言。 江禹绪见他如此,又接着道:“还有一点,未知督臣注意到了没有?” 张福臻睁开眼睛眯成一道缝:“哪一点。” 江禹绪见他似乎来了兴趣,当即便开口道:“本抚比督臣早来赤城几日光景,闲着无事,便在堡中四处走动,确如督臣所言,北路地方吏治清明,军民富足,将士朝气蓬勃,守御得法,真是难得可贵。” 听了江禹绪这番话,总督张福臻的眼睛反而瞪得大了些,似乎对他接下来的话十分感兴趣,只见江禹绪接着又说道:“可这北路地方上的军民商贾,只言大将军如何如何,却对朝廷只字不提,也不见其言及皇上恩泽。” 江禹绪说这话时,眼睛一直偷瞄着张福臻的脸色,见他并无不喜,才话锋一转直言道:“北路军民言必大将军,又对其言听计从,更将永宁伯敬若神明一般。 如此,恐非朝廷之福,如长此以往,将来北路怕就不是宣府的北路,也不再是朝廷的北路啦。 而永宁伯今已是宣府镇的总兵官,还将入主镇城,未来这整个宣府地方,都似北路这般情势,人们都对永宁伯敬若神明,心中再无朝廷,怕会生出祸端来啊!” 张福臻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似乎与他七十高龄有些违和,他并未急于表态,而是盯着巡抚江禹绪看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外有虏贼,窥伺我大好河山,内有流贼,祸乱中州、湖广数省,而朝堂上煌煌诸公,却只知党争政争不断,又有何人是真的心系大明河山?” 听了他这一番话,江禹绪不由一愣,一时不知张福臻究竟是何意思,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过了一会儿,就在江禹绪思考的时候,张福臻的声音又再传来:“国朝如今内外交困,财力疲乏,眼见已不能支撑,而举国上下,能战之将、敢战之兵又有几何? 辽东地方被虏贼压着打,几次三番入寇内地,掳我子民无数,劫夺我钱粮更是不知几何,而流贼之患,亦丝毫不弱于虏贼,其肆虐中州,祸乱川、湖数省之地,更有何人能治?” 张福臻突然加重语气对他继续说道:“今幸有永宁伯,治理宣北军政有方,更兼统军得法,前有勤王斩奴之功,后有豫省援剿之绩。 而今次援辽战奴,不说斩杀虏贼数千,更阵斩奴王多铎以下虏将十余人,其功至伟,殊为难得,正是我朝安定天下,内平流贼,外御虏贼,所需之将才。” 他说到这里时,语气又变得平和了一些,语重心长地继续对江禹绪道:“仲平啊,你也是朝廷一方疆臣,当知朝廷上的难处,万事不可只看表象。 就如永宁伯在宣北之所为,究其根源,还不是为了有钱募兵练军,为国朝平乱战奴嘛? ‘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饱’这个道理,你我都懂,永宁伯他也是懂得的,其他各镇总兵也都懂,朝堂上的各位大员们更懂,可国帑空虚‘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而今,永宁伯在宣北虽行事乖张了些,多有不合礼法之事,甚或有损于朝廷之威望,但其目的也只是为了给朝廷养一支强兵劲旅而已。 ‘又想马儿跑得快,又不给马儿吃饱’,试问何人能做到如此呢?” 巡抚江禹绪也觉得张福臻的话有些道理,但在他的内心之中,仍然对张诚存有很大戒心,不由开口为自己辩解道:“话虽如此,可宣府将士心中只知永宁伯,而没有朝廷,没有当今皇上,总非好事,若将来生出变故,恐不是督臣与下官可以担待的啊。” 张福臻并没有立即接他的话,而是伸手取过茶盏,慢悠悠地喝了起来,片刻后,他才开口道:“仲平,如何保证,你之所见就不是表象呢? 就拿私下与虏贼互市而言,但凡位处边塞各将,又有几人不如此,国朝可曾因之而处罚了何人,还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如乖张跋扈,不守礼法,私设封赏,藐视上官等种种,又有几个出镇总兵不是如此,仅仅单凭这些怎能判定永宁伯对朝廷和皇上的不忠? 永宁伯为我大明历次血战,尤以十一年巨鹿之战,最为惨烈,而今仅凭猜测,就敢断言其对朝廷、对大明、对皇上不忠,却如何使人信服。 更何况,永宁伯之与朝廷、与皇上,那可是犹如希望一般的存在,就算要防备他生出异心,那也是内平流寇,外灭虏贼之后,方能考虑之事。” 江禹绪闻言,也觉有些道理,但却仍是担心地说道:“只恐那时再考虑,就为时晚矣。” 张福臻却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大明太祖起于布衣,于历朝历代之中,得国最正。 且至今,立国已有两百七十余年,福泽天下苍生,深得士民之心,基业稳固如斯,岂是轻易可以撼动?” 他抿了一口清茶,才又继续道:“而今,我大明之难,不在税收钱粮,亦不在官吏混馈,首在流寇,次在虏贼,若能平灭,则天下安定,未必不能渡此难关。 永宁伯,终归还是大明的伯爵,其以大将军之名,号令天下精兵,如真能一举平灭流寇,驱除虏贼,稳固辽东防线,使天下苍生安定。 那时再整肃朝纲,着力抚慰民心,恢复生产,使民力回复,就算永宁伯心有异志,然大乱才歇,民心思安,况以宣府边地,就算再是繁华,又能有多少人丁,他能有何作为?” 江禹绪显然对于张福臻的话并不十分认同,只见他张嘴砸巴砸巴了几下,但一时之间又觉无话可说,那神情极其古怪。 这一切自然逃不脱张福臻的眼睛,他放下茶盏又继续说道:“仲平,伱也知方今永宁伯于辽东建功归来,正受宠于君前,且又是我朝平贼灭奴之希望,正如国之柱石。 就算其在宣府行事乖张,骄横跋扈,甚至有所逾越,那又如何,你将这些事情奏报上去,朝堂上那些阁老部堂老爷们还不为此吵翻了天。 然若因此而治了永宁伯的罪,难道还能靠朝堂上的阁老和部堂们去剿贼不成?” 总督张福臻的话语,句句直戳江禹绪的内心,他越听越觉心慌,豆大的汗珠也渐渐自额头向下滴落。 “若真是如此,阁老和言官们必然主张拿问永宁伯,而皇上也必定会保下永宁伯,以使之为国朝效命,内平贼,外御奴。 朝廷上君臣互不相让,地方上各镇总兵也必会人心惶惶,那时又指望哪个平贼御奴? 是你去? 还是我去?” 张福臻的语气越来越重,江禹绪的心也是越来越慌乱,他惶恐地答着:“这……这……” “现如今,闯逆横行中州大地,就几近无人能治,半个豫省也几乎尽入贼寇掌中,数百万民众为之裹挟,成军者已近数十万众,大有撼动国朝基石之态。 若真到了那时,先不说永宁伯有没有异心,只其不能再出兵挡贼这一点,便是置我大明于死地乎。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你江禹绪!” “督……督臣……” 江禹绪心慌至极,他颤声说道:“督臣教我,督臣救我啊……” 张福臻长途跋涉来到赤城,两日里虽行在斋戒之事,但仍参与埋葬阵亡将士的仪式,又连番接见各官各将,也未得好好休息。 而今日公祭过后,便往参将署中议事,接着又有酒宴,折腾了一整日,早就十分疲惫,适才话也说得多了些,这时便觉心累,自也不愿再多言。 因此,他只淡淡说了句:“各按其事,但只哄着永宁伯前往镇城,完成交接,尽速出兵豫省剿贼,便是替皇上分忧啦。 于国,亦是大功一件!” 总督张福臻言毕,便轻举茶盏,做出送客之意。 江禹绪能做到一地巡抚,疆臣一流,自也不是个混人,如何不懂张福臻话中之意,又如何看不出他送客的举动。 当下,起身抱拳道:“禹绪得蒙皇上信重,遣来巡抚宣府地方,自当为国解忧,为皇上尽忠职守,必竭力相助永宁伯,尽速出兵豫省,援剿闯逆。 督臣今日多有劳累,还请早早歇息才是。禹绪这就告辞了。” 出了偏厅,冰冷的夜风不住吹打他的身躯,江禹绪直接打了一个激灵,身体也是一阵颤抖,在旁边服侍的家仆人忙上前,一把将他扶住。 他在冷风中缓缓前行,一边用衣袖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心中却仍是惶恐不已。 ………… 就在江禹绪惊出一身冷汗,心情惶恐地离开察院署时,赤城堡参将署中的酒宴却正在最热烈的高潮中。 总督张福臻与巡抚江禹绪的提前离去,将酒宴推向了高潮! 武将中本就多粗人,再加上他们过得又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所以几乎都是豪放的本性,饮起酒来也是大口猛干。 原本有总督和巡抚在这边镇着场子,大家多少还有些收敛,并未敢于肆无忌惮,可现在他们二人酒过三巡后,离席而去。 众人便即恢复了本性,场面霎时就热闹了起来! 永宁伯张诚对于麾下各将本就十分宠溺,在平时也乐于同这些出生入死的部下打成一片,所以送总督和巡抚离去后,他便未再回自己那一桌,而是端起酒杯挨桌敬起酒来。 此前,只有如靳新朋、严庆荣、吴志忠、陈铮、张国栋等十分亲近部下,才敢于前往大堂内敬酒,其他各营将军和千户们都还没有向他敬酒。 却见永宁伯竟然亲自来给他们敬酒,一个个大有受宠若惊之感,阵阵喜悦的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而王朴与李辅明两位总兵,也从大堂内离席而起,他们随在张诚的身后,也是挨桌敬酒,声言要与宣府勇士们多亲多近,今后还要并肩作战,生死相依! (本章完) 正文 第十九章:阅兵,扩军? 腊月十一日,赤城堡南郊外的大校场上人山人海,外面是看热闹的军民百姓,内里是一层层的披甲将士,场面好不壮观。 “嗵!” 一声号炮传来,南校场上登时便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北面清水河那边。 而此时,永宁伯张诚与宣大总督张福臻、宣府巡抚江禹绪才从赤城堡南边的大定门出来,他们三人策马而行,自然是永宁伯居中,总督和巡抚则分居两侧相陪。 他们身后跟随着一群盔明甲亮的将官,再后则是一些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军士,不论将官,还是军士,胸前都绑着一朵大红花。 显然他们都是援辽之战中的有功将士,大道两旁的民众见到他们登时便发出阵阵欢呼! 行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四百名虎卫营骑士,他们五骑并行而进,共有八十横排,策在战马之上,虎枪也并排向着斜上方举起,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枪尖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四百精骑组成的枪林之后,是永宁伯的中军官张成芳策马行来,他也是一身银色盔甲,颇有张诚当年的风姿。 他的身后是二十名义子亲卫,分列左右策马缓行,当先二人各举一杆大旗,左边上书“勇毅”,右边则是“威远”,正是御赐的军名与营号。 再后才是一杆高高的竖旗向天而立,上面写着“永宁伯”三个烫金大字,周围则绣满了虎豹熊罴等猛兽的图案。 张诚与张福臻、江禹绪策马而行,不住地向周围民众挥手示意,正是因为他的互动更引致周围的欢呼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看……那勇毅……就是皇上赐下的军名嘞……还有威远……也是皇上赐下的营号……” “呲,你就跟个耳报神似地嘞?” “扯儿……俺个侄儿可是永宁伯麾下骑兵队总……瞧……就那个骑大马……戴个大红花的嘞……” 周围的喝彩声,一阵响过一阵,其中还间夹着人们的纷纷议论之声,尤其是有亲人在宣府军中的更是满脸神气,不住宣扬着永宁伯和他麾下的“威远军”。 宣府巡抚江禹绪看着周围兴奋的人们,耳中充满了周围的声声议论,全都是夸赞永宁伯和宣府军,哪有一声是夸朝廷的? 当然,也没有夸他这个宣府巡抚的,更没有夸宣大总督张福臻的,在宣北地方上,他们两个还真的就是小透明一样。 脑海中不住回想着昨晚总督的谆谆告诫之言,但面对民众们如此的反应,他心中仍是觉得十分烦闷,一张老脸也涨得犹如猪腰子色似的。 可跟在他们三人之后的王朴和李辅明二人,却是满脸笑意地与周围民众挥手致意,心中也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追随永宁伯的决心。 试问,又有哪一个将领不喜欢被民众夹道相迎的场面? 虽然心中明知大道两侧的民众是在欢迎宣府军,但是在现场如此热烈气氛的感召之下,他们觉得自己其实也是宣府军的一员。 这边,张诚的战马前蹄才刚刚踏上石桥,就听南方又传来“嗵……嗵!”两声号炮的巨响。 清水河南岸更为宽敞,这里聚集着的人们也更多,每隔八九十步便有一处事先搭好的凉棚,迎着大道这一面竟是几面大鼓,敲得山响。 仔细看去,每一处凉棚上面都插着彩旗,旗上写着一个个商铺的字号,或是画着各个商铺特有的标识。 这些都是赤城堡内各户商铺自发组织起来,给永宁伯南郊阅兵封赏助威的! 话说赤城堡中的商家如今都是生意兴隆,这一切都是拜永宁伯张诚所赐,更何况他们大多都参与了独石堡、镇安堡、牧马堡、长仲地堡等处的互市边贸,从中可是获益非浅。 因此,他们不止是对张诚心怀感恩,更盼望着永宁伯能长命百岁,唯有如此,宣府北路才能永远这么繁荣下去,这可不止是安定的生活,还有那源源不断赚进口袋里的银子。 正是为了守住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安定,也为了表示对永宁伯的感恩之心,在四海车行东家徐清逸的组织下,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捐资助军运动。 如此活动自然是极大地缓解了张诚钱粮上的压力,但他也深知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所以他早就明确表态不愿意接受众商家的捐赠。 可商户们也并非被胁迫捐资,大家都是出于本心,所以这事才一直僵持不下,他们今日如此大张旗鼓,除了给宣府军贺喜外,也有表明心意的念头在里边。 又向前行了约有六七里的路程,便见前方是一片旌旗在迎风招展,犹如海浪一般起伏不定。 “嗵……嗵……嗵!” 三声号炮响过,永宁伯张诚等一行人也浩浩荡荡地来到男校场。 ………… 南校场的正北方立起一处高台,周边各色军旗林立,而台上的三面大旗最是抢眼,其一为“勇毅”军旗,其二为“威远”营旗,其三则是张诚的“永宁伯”大旗。 此外,还有“镇朔大将军”的大纛旗,也耸立在高高的帅台之上,迎着北风猎猎作响。 高台下,一个个军阵伫立当场,每个军阵都是五百人,阵前同样耸立着一杆杆营旗,上书各营的营号。 今日,这里举行的既是表彰大会,也是各营的授旗仪式! 自此以后,每一营都将拥有属于自己的营旗,而这一面营旗也将由永宁伯亲自颁授给各营的主将,也将伴随着各营将士终身,记录下他们的功勋与荣耀。 整个授旗仪式中,就属永宁伯张诚一个人最为忙碌,毕竟他才是宣府军的主帅,更是宣府军唯一的缔造者。 而总督张福臻和巡抚江禹绪就宛如陪衬一般,虽是贯穿全场的存在,但却无丝毫表现的机会。 最先上台接旗的是骑兵营主将张广达,他自巨鹿之战后,便一直替张诚掌管麾下精骑,是除了虎卫营之外,最强悍的一支机动部队。 不管是在宣北地方剿匪安民,还是出兵豫省援剿闯贼,又或是援解锦州之围,都有骑兵营的身影,且每一战都表现优异,连连建功。 “骑兵营保留重骑、轻骑、游骑三部,另增设战车一部、辎车一部。自今日起更营号为‘朱雀营’,凡出战,必当先,为大军开路。” 张诚这番话才一出口,在场的各官将们都是满脸惊异的神情,他们纷纷向张广达投去了羡慕的眼神。 要知道,张广达的骑兵营此前虽只有一千七百余人马,都已是全军最为精锐的存在。 可如今,永宁伯张诚一声令下,不光是骑兵营更名朱雀营,而其规模更是扩大了几乎一倍,增加了两部车营,这可不止是数千人马那么简单。 一部战车、一部辎车有军士两千四百人,他们的机动性能很强,且不论战车、辎车都配有火炮,如此一来,青龙营的战场火力不知会增强多少? 而且听永宁伯所言之意,原有的重骑、游骑、轻骑也大有加强的可能,这朱雀营的实力怕是都快要超过别镇总兵的镇标营了。 宣府军各将都表现得十分兴奋,他们眼见张广达的骑兵营改头换面成了“朱雀营”,其规模与战力便即扩大了一倍有余。 如此看来,自己岂不是也有机会扩编,就算不如朱雀营那般强大,至少也会比现在强上许多。 张诚麾下各将大多起自底层,他们追随在张诚的麾下,一路陪伴着他共同成长进步,如今一切都在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上发展,凝聚力也自然是越来越强。 何况这些人除去张诚之外,在朝廷上、在地方上也都没有别的后台支柱,所以他们只有效忠于张诚,才能保住自己现有的一切。 虽然,这一年来也有些身份可疑的人,在暗中试图拉拢他们,但相比于对方的不确定性,他们更相信曾同生共死的永宁伯。 这边,张广达接过永宁伯张诚亲授的“朱雀营”营旗,在高台的一角,对着自己营中将士组成的方阵,凌空挥舞起来。 朱雀营的营旗,旗杆长一丈八尺,旗为长方形支出于杆旁,旗色红质,赤火燄脚,旗心绘有神鸟朱雀的图案,旗边绣麒麟纹,以金枪罩顶,衬以红色灯笼穗,其下是杏黄的飘带。 旗上侧边绣着“大明勇毅军”五个大金字。 张诚因怕授人以柄,因此只以旗上的玄鸟图案为号,而旗上也只书写御赐的军名,而不显朱雀营三字。 他面色凝重地对张广达接着说道:“张广达,待兵部公文送来,你便升任游击将军,为朱雀营营主将。” 张广达大声接令,举旗下了高台,回到自己军阵前,立时便有一名身材魁梧的旗手上前接过营旗,立在军阵最前。 接下来就是赤城营主将张国栋,他自巨鹿战后便归心张诚,此后率领赤城营将士追随张诚南征北战,军功卓著。 “赤城营自今日起更名为‘青龙营’,扩编至五个千总部,外加骑兵、火炮、车架各一司……” 赤城营此前也只有三个千总部,全营拢共才三千一百零三人而已,可如今扩为五个千总部,再加额外增设的骑兵、火炮、车架三司,足有七千余人马。 要知道在大明即使是一镇总兵,也未必能够直领七千强悍的马步精锐将士啊! 青龙营的营旗在形制上同朱雀营并无二致,都是杆长一丈八尺,只不过青龙营的旗色青质,同样赤火燄脚,旗心绘着的换成了一只三爪蹲龙。 突然,张诚的中军副官张明远手中举着一面新军旗站了出来,就在张国栋愣神的同时,张诚大声宣布:“赤城营在辽东战奴,损伤近半,仍死战不退,足见将士之忠勇,更显我宣府军之坚毅,本帅特赐荣誉战旗‘铁军’,以示褒奖!” 张国栋定睛看去,只见该旗的旗杆为一丈二尺的长枪,旗悬挂在一丈一尺的高度,旗面方一尺五寸,上书“铁军”两个亮红大字。 张国栋忙将刚刚接下的青龙营营旗,交给身后的亲兵,面色十分凝重而恭敬地自张诚手上接下“铁军”荣誉。 高台下又是一阵阵欢呼,这可是宣府军头一次授予荣誉营号,不止是青龙营各将士们兴奋,就是其他各营将官军士,也都兴奋无匹。 张国栋退下去后,接下来是独石营的主将陈铮被召唤上了高台。 他率领独石营将士在辽东长岭山上,面对数倍于己的奴贼攻打,仍坚守山岭阵地五日之久,杀死杀伤奴贼精锐超过数千人,更是一举击杀奴贼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 按照张诚的统一部署,独石营更名为‘白虎营’,同样扩编至五个千总部,外加骑兵、火炮、车架三个司。 白虎营的营旗在形制上同青龙营相同,只不过旗色为白质,赤火燄脚,旗心绘着的换成了一只蹲虎的图案 白虎营与青龙营一样,也被永宁伯张诚授予了一面荣誉战旗“磐石”,自此以后,白虎营便有了“磐石营”的雅号。 而青龙营也时常被大家以“铁营”来代称! 再后面是登封营主将游击将军李际遇,他满脸兴奋中也有些许疑惑,心里暗自想着自己投靠永宁伯时日最晚,这会儿被传唤上台不知何意? 没想到永宁伯张诚竟将登封营更名为“玄武营”,非但与青龙、白虎营并列,更是成为宣府军主力之一,这一切让他大有受宠若惊之感。 两只眼睛登时便湿润了起来,无论如何他也未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与张广达、张国栋、陈铮等永宁伯心腹并列齐驱。 其实,张诚之所以如此提携他,自然是因为在辽东这一战中,李际遇和登封营的表现都是十分不错,但更多的还是做给外人看。 可以说提携李际遇,既是收他的心,更多的还是想将他做成一块招牌,展示给外人看。 以此来显示宣府军并不排外,无论是哪一方势力,不分官军和贼军,但只要愿意归顺,对永宁伯忠心不二,便都有被提携的机会。 玄武营与青龙、白虎二营一般,都扩编至五个千总部,外加骑兵、火炮、车架三个司的兵力。 而玄武营的营旗,旗色为黑质,赤火燄脚,旗心绘着一只长着翅膀的灵兽玄龟图案。 但有一点却是李际遇现在未曾想到的,那就是在玄武营扩编的同时,张诚是一定会往里面掺沙子,绝不会使玄武营完全被李际遇所掌控。 其实不止是他的玄武营,其他三个营也会掺沙子,张诚会将各营保留基本架构的同时,再行打乱重编。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章:威远营,授勋 赤城堡南郊外的大校场上,宣府镇总兵官、镇朔大将军、永宁伯张诚当众宣布,原骑营、赤城营、独石营、登封营,将依序扩编为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四营。 在场的各官各将都是满脸惊异神情,有喜有忧,如宣府各官将便是一脸喜色,眼见自家实力又要大涨,哪有不开心的道理? 而宣府巡抚江禹绪的面上忧虑之色最重,虽然经过昨晚与总督张福臻畅谈,他的心结多少也打开了一些,但耳中听得张诚对各营扩编的想法,心中仍是担忧不已。 现有这四营合计约万余人马,但按照永宁伯所言扩编之后的四营可是有近三万余人马,如此规模已远超一镇总兵所能掌控军力的极限,这叫他如何不心惊? 江禹绪目光在身边众人身上扫视,总督张福臻的面色似乎也有些阴暗,仿佛也在心中有一些忧虑,而旁边众官却多是只有惊讶之色。 “看来督臣对此也颇有疑虑!” 再看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李辅明二人,面上神情似乎还有一丝兴奋的意思,好像宣府军的扩编与他们有何干系一般。 见此情景,再联想到他们二人的表现,江禹绪心中猛然惊醒:“王朴、李辅明难道已投靠永宁伯啦?” 而此刻,还有一些宣府军老人却都在心中思虑着另一件事,便是车营主将游击将军魏知策,向为张诚身边近人,更是早早就成为其核心一员,不知会如何安置。 在外人看来,永宁伯已然宣布扩编的四营,并无魏知策的车营在内,但依着永宁伯话中之意,这车营似乎过半人马都要被分拆到扩建的四营之中,实力也必然大减。 原任车营的主将魏知策,被令兵传唤上台时心中一度忐忑不安,依着刚才张诚的连番宣布来看,他的车营注定要被拆分。 他虽然并非官迷,若不然他也不会放弃科举正途,而一心追随张诚平寇杀奴,但眼见平日同僚各有升迁,他的心中也暗起波澜。 就在魏知策茫然之时,永宁伯张诚朗声宣布道:“以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营,将作为我宣府勇毅军之主力,分驻四方,以卫护宣府军民百姓。 除此之外,本伯还将以车营为基础再组一营,营号为‘腾蛇’,随本伯中军一处驻训,一同行动。‘腾蛇营’以游击将军魏知策为主将,营内设骑兵两部,步兵两部,炮车一部,辎车三部。” 永宁伯话音才落,登时便引起一阵骚动,大家议论纷纷,有的是惊异于魏知策所主持的“腾蛇营”,其规模更是远甚于前面的四营。 而有些人则显得不是很淡定,他们交头接耳的悄声交谈不断,似乎对永宁伯这一轮扩军的举动,都有了一丝不一样的看法。 就在众人对着魏知策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时,永宁伯张诚挥手制止大家,他又爆出了一个大消息:“本伯决定再以虎卫营、中军两部人马为基本,组建‘威远营’,作为本伯之中军,营内设骑兵两部,步兵两部,炮车两部,辎车三部。 以上六营为我勇毅军之根本军力,而‘威远营’更为重中之重,乃我勇毅军之核心所在,除以上九部人马外,还会配备医官司、兽医司、军务司、营务司等重要部曲。 因此,‘威远营’当有一名老成持重,沉稳干练之人,来为本伯坐镇主持!” 张诚说到这里时,略停了一停,众人皆面面相觑,一些追随永宁伯日久的宣北老人,更是将目光在靳新朋、严庆荣二人身上扫来看去。 在众人眼中看来,靳新朋与严庆荣都是宣北最早追随张诚之人,且他们都是开平卫指挥同知与佥事的出身,本就比别人官位更高一些,也能够服众。 而且就“老成持重”这一点来论,靳新朋与严庆荣也都很合适,虽然严庆荣更符合“沉稳干练”中的干练二字,但大家心中都很清楚,永宁伯似乎更看重靳新朋一些。 就在众人猜测纷纷之时,张诚为大家揭晓了答案:“‘威远营’既是本伯的中军大营,亦是其余五营之营务总管,更是我勇毅军之老营,全军钱粮支出,后勤保障等等,都要经威远营来核准核销。 因此,主持‘威远营’营务之人,除了要老成持重、沉稳干练外,更是要精于军务,还要对本伯忠心耿耿才是。” 他双眼神光炯炯地扫视着宣府诸将,突然大声喝道:“吴志忠,何在?” 此言一出,各人都是一愣,任谁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位独臂将军吴志忠,莫说是外人,就连吴志忠本人都楞在当处,一副不知所措的样貌。 幸而站在他身后的永宁步营中部千总钱睦石,将张诚所言听得真切,自己的主将升官晋级,他自然也能有所收获,当先便悄悄在后面捅了吴志忠一下。 其实并非是大家有意忽视吴志忠,他毕竟也是崇祯十一年时,追随千总张诚进京勤王的老哨总,若论其在宣北军中的地位,只会在靳新朋和严庆荣二人之上。 毕竟,这几年间都是吴志忠专司募兵与练兵诸事,试问宣北军中各营的将士里又有多少,不是经他之手入伍当兵的? 又有多少人不是他独臂老吴操练出来的? 只不过,正是因为吴志忠在当年巨鹿之战中,断了一条胳臂,所以众人才先入为主,始终以为张诚不会真正的重用于他,只会使他留守后方专司募兵与营操诸务。 再加上吴志忠为人本分,他只专心将张诚吩咐之事做好,从不参与其他别的事务,虽也是宣北军核心圈内人物,但在外间却声名不显,这才被大家选择性遗忘了。 而现在张诚猛一点到吴志忠的名字,大家都是一愣,但转念一细想,以吴志忠之能来做“威远营”主将,似乎是最佳人选。 被部下千总钱睦石点醒的吴志忠,大步走上高台,他一脸凝重地从永宁伯张诚手中接过“威远营”的营旗。 威远营营旗的旗杆比其他五营足足长了五尺,竟有两丈三尺长,旗也同样为长方形支出于杆旁,旗色为黄质,赤火燄脚,旗心绣了“威远”二字,旗边绣麒麟纹,以金枪罩顶,衬以豹尾作穗。 如此长的一杆大旗,吴志忠仅仅凭一只左手便稳稳擎在掌中,足见其左手臂力和腕力有多惊人,可见这几年里他除了募兵、练兵,也并没有就此颓废。 当年的吴志忠在伤好之后,为了有朝一日还能领军杀敌,他苦苦哀求张诚不要将之放去地方,而仍然留于军中。 他虽如愿以偿地留在了军中,更是负责募兵练兵之事,但在心中却也十分清楚,自己少了一条右臂,上阵杀敌的愿望怕是难以实现。 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便不会放弃,因此练兵之余,吴志忠便开始悄悄练习左手刀法,以期能再有上阵的机会。 之所以练刀,完全是因为失去右臂后,他已经与枪矛一类长兵器绝缘,惟有短刀短斧短锤一类近战兵器,还能一试。 而斧锤鞭一类近战兵器,大多靠力气挥击砸伤敌人,他右臂断了之后,身体平衡便不好掌握,而且力气也明显弱于以前,所以便选了腰刀作为新的兵器。 吴志忠苦苦坚持,挺过最初的不适应后,便渐入佳境,在其不懈的努力之下,左手刀法果然练成,且臂力也明显强过以前。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是见营旗稳稳举在手中,并不敢似前面五营主将那般挥动营旗,片刻后,一名身体强健的亲兵便即奔上前来,从他手中将威远营旗接过,回到阵前。 ………… 各营授旗完毕,接下来便是为在辽战中建功的英勇将士们授勋了。 按照张诚的吩咐,幕僚们早已将各营建功将士名录备妥,各营的建功将士代表将上台接受奖赏,而在辽战中军功卓著,表现优异的功臣们则是单独上台授勋。 永宁伯张诚、宣大总督张福臻、宣府巡抚江禹绪等各官各将,将分别给各营功臣表功授勋,并当场发放奖赏。 如在百步外一铳命中满洲镶红旗分得拨什库的李名九、未入伍前既在阵前一举击杀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的辽民方四虎等人。 还有在外出哨探时遭遇奴贼大队,却能死战不退而英勇负伤的张金泰;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在战场上拼死战奴的英勇将士。 这一次共计评选出二十八位辽战功臣,他们中既有李名九、方四虎、张金泰这样本人能够出来领赏的,也有那些将性命捐躯在辽东战场之上,只能由其家中遗属代替领取奖赏。 而张诚为功臣们准备的勋章,则是参照了后世的功勋章样式,采用全铜打制,可以别在衣服上来展示给其他人看的。 勋章上中间是虎枪与火铳相交的图案,而在图案的下面则刻有“战功卓著”四字,以此来纪念在战场上建有殊功的将士。 在近万将士的全情关注之下,授勋仪式顺利进行,将士们对这一新颖的形式抱有极大的兴趣,对能上台领奖的功臣都十分羡慕。 永宁伯张诚在给每一名功臣授勋时,都有官员在高台上大声宣读功臣们的英勇事迹,以彰显其功。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想要通过这种仪式,激励全军所有的将士对荣誉的崇拜,如此一来,在今后的战场上就会有更多的英勇将士,追随今日楷模的英勇事迹,前仆后继地英勇奋战,以期能够像他们一样登台受赏。 ………… 褒忠祠巍峨的院落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之下,特别是宣大总督张福臻亲笔写下的“褒忠祠”匾额,更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三日前,永宁伯张诚在赤城堡南郊的大校场上,举行了规模宏大的表功授勋仪式后,堡城内外那种热闹的喜庆气氛还没有散去。 而此时因公祭仪式也是才结束不久,褒忠祠的内堂与外院,到处都是一片香火缭绕,前来为各自亲人上香祭拜的军民百姓,每日里都是络绎不绝。 尤其是褒忠祠的后山上,那里有一块向阳的平地,矗立着密集的阵亡将士墓碑。 一个老妇人正在其中一块墓碑前上香,她身旁左近的墓碑前,同样也有许多来上香的人们,青烟伴随着纸钱烧成的灰烬,随风飘起。 “俺地儿啊,大将军说啦,你的牌位将安放在这褒忠祠内,以后,大将军每年都会前来为你设祭,还有神官四时祭祀不断,你在那边就享福吧。“ “家里边地事伱也用不着愁嘞,你杀鞑子的封赏,还有抚须银钱都给咱发下来了,足有好几十两呢。 大将军还给咱家田地免了三年的田税,这耕作种田的事啊,也不用愁嘞,咱那堡子里也成了互助社,有那青壮的大小子帮咱家犁田耕作。 噢,对了,这每个月里堡上还给咱家发抚恤的粮米,我和孙儿饿不着哩,你安生在那边享福,记着保佑虎子平平安安,等他长大了,娘还送他去给大将军当兵杀敌……” 这老妇人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既有对自己儿子的思念,也有对自己未来的憧憬,说了良久,忽然唤过身旁童子,对他道:“虎子,来给你阿爹磕头。” 她身旁的童子生得虎头虎脑,年约在八、九岁间,听了奶奶的话后,恭敬地跪在墓碑前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 他抬起头来,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是郑重神情,高声道:“阿爹,您老就放心吧,虎儿懂事了,虎儿会照顾好阿奶。 等以后虎儿长大了,也学爹的样去参军,给大将军杀鞑子去哩!” 看着懂事的孙儿,老妇人的脸上展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笑容。 以前儿子活着的时候,这个孙儿还是十分顽劣不懂事,连堡内免费的学堂都不好好去,整天介溜到山上去玩耍,不是掏鸟蛋,就是与那帮大小子一起围猎。 可自从娃儿他爹战死的消息传回后,一夜之间,这娃儿就好似长大了一般,竟成熟了许多,现在更在他阿爹墓碑前,说出会好好照料奶奶的话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一章:张督深谋远虑,禹绪不如也! 上完香后,老妇人又带着孙儿回到褒忠祠内堂。 这是一个规模浩大的建筑群,内三门、外三门,各个阁祠内分别供奉着宣府军历次出战阵亡将士的灵牌,以及一些阵亡将士的遗物等等。 在这褒忠祠内虽供奉着宣府军阵亡将士灵牌,但军官与普通士兵还是有一些区别,甲长、队官与百总们在一起供奉,而把总以上将官们的灵牌则另有单独的院落与香堂供奉。 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激励将士们能够阵前奋勇杀敌建功,而且平时还要勤于操练,多多读书识字,唯有如此才能升任军职,获得更高级别的祭奠。 而现在老夫人所处的香堂上,供奉的正是宣府军甲长、队官、百总灵牌之香堂,堂上摆放着的灵牌虽然不算很多,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仍给人以极大冲击与震撼。 堂前香火萦绕,灵牌在烟雾后若隐若现,加上旁边灵官们柔和的颂经之声,每个到这边的人,内心都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肃穆与敬畏的心情。 老妇人看到自己儿子的灵牌位于祭台之上,虽在其左右还有许多的宣镇将士灵位相陪,但在内心中也是感到一阵阵凄凉,然这一阵凄凉之中却又带有一丝的自豪。 “儿呀,你在天上受用大将军的香火供奉,早晚成仙成佛,可要记得好好保佑咱们家小虎子,保佑他也生养得如你一般威猛高大,将来长大了,还投在大将军帐下,为大将军杀敌建功……” 与这老夫人一般,褒忠祠各院各堂内外都立着许多的妇人老妪,以及老翁与孩童,他们都是烈士们的遗属,同样都是神情藉藉地痴痴往那些灵牌张望不断。 ………… “大帅,您就安心去吧,咱老郭跟着永宁伯击杀了奴王多铎,他可是多尔衮这狗贼的亲弟弟,也算是给您老人家报了仇嘞。” 说话之人正是宣府镇参将郭英贤,只见他跪在地上对着面前的香案喃喃自语不断:“大帅,如您所愿,还真是张诚那浑小子做了宣镇总兵。 他现在是真出息啦,不但做了咱宣镇的总兵官,更是获封镇朔大将军,在咱的记忆中也就当年的杨颖国武襄公获封过镇朔大将军,可见这浑小子还真是了不得嘞。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咱差点就给忘掉哩。张诚如今可不止是镇朔大将军,他更是被当今皇上封为永宁伯了嘞。 啧啧,未及而立之年,便已是镇朔大将军,更被皇上封为永宁伯,大帅当初真是没有看错张诚,这浑小子也真是不负众望啊!” 在郭英贤前面香案后的堂上正中位置,摆放的正是前任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灵牌,而在其下则密密麻麻列满来大小灵牌。 这一间香堂是永宁伯张诚为了收聚宣府将士之心,而单独为今次参与援辽之战阵亡的宣府将士所设。 最上面的灵牌最大,其形制规格也是最高级,那自然是总兵杨国柱,而在其下则是各营都司、千总、把总、百户等军官,直至普通一兵。 张诚此举完全大出宣府将士的意料之外,他们虽然都跟随各自主将一同投靠张诚麾下,但却并未贪心地想要就此与宣北军将士同等待遇。 然永宁伯之所作所为确实使他们真正归心,若说在辽东时就宣布的一视同仁,已使大家对他再无丝毫怀疑,那么这一次将宣府阵亡官军将士全部请入褒忠祠享受香火祭祀,则彻底收了原杨国柱麾下将士的心。 褒忠祠现如今在宣北地方香火极其旺盛,这虽然有各阵亡将士家属经常前来祭拜之故,但最主要还是张诚的大力宣传与引导,正是受此影响全军将士都经常前来祭拜战友。 在宣北这边军人的地位已经空前提高,按照张诚的解释“士农工商”里的士就是文士和武士,其中文士是读书人,是治理地方不可或缺之人才。 而武士则是指的宣北军中士兵,他们是保卫宣北地方安定繁荣之根本基础,值得所有人的尊重,当然也包括张诚本人。 “农”就是各军户百姓,正是他们在田间地头的辛勤劳作,才养活了宣北地方的数十万人丁,也使宣北成为塞上江南。 “工”则是各处的工坊和里面作工的人们,他们制造了宣北军将士手中的盔甲刀矛,尤其是那些犀利的火铳,此外还有白糖、精制盐、玻璃、卷烟等等,也极大地繁荣了宣北的经济。 而“商”虽然还是排在了最后一位,但其地位却是得到了极大提升,他们只要依规上缴商税后,便可光明正大地参与一切地方事务,如此也极大地激发了他们的创业热情。 更何况在宣北地方士兵的军饷,可是当地最高工资,而且还十分的稳定,所以也使他们、甚至他们的家庭成为地方上的消费主力。 任何时代都是看钱说话,具有强大消费能力的人群总是会受到优待和应有的尊重,所以这处褒忠祠自然是香火鼎盛之处。 而褒忠祠发展到现在,其相关的建筑与管理都已经非常完善,内设有专门的神官与扫祭人员,许多受伤的战士也留在这里充当守卫之责,卫司也是拨下大量的专款,用于管理之需。 赤城堡周边军户除了每逢重大节日,都会自发前来打扫拔草外,还在平时前来这里上香许愿,现今的褒忠祠前广场外,更有鼓楼、戏台等建筑,以供节日之需,简直有如庙会一般。 ………… 就在老将郭英贤祭拜他的老将主爷杨国柱之时,宣府巡抚江禹绪与宣大总督张福臻二人,也正在赤城堡西南隅的昌平侯杨公祠中,瞻仰并祭拜颖国公杨洪。 永宁伯张诚作为主人,自然是陪同在侧,同行的还有怀隆兵备齐玉初、东路管粮通判杜怀民等文官,以及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李辅明、保安卫指挥使李一鸣等武官。 在杨公祠内祭拜颖国公杨洪后,一行人便出了大定门,行过清水河径往南郊而去,永宁伯张诚一路送至十里外。 临别之际,总督张福臻依依不舍地紧握着张诚的手,对他告诫道:“忠忱啊,方今国事艰难之际,当处处以公心为国才是,你不可过于留恋宣北赤城一地,宜尽速整装西进镇城。 待正式接任宣镇总兵一职后,才好编练各营,力争在年后开春时,出兵豫省,以抗贼军,也好缓解开封之压力啊!” “张诚自当谨记督臣之言,尽速整军,以期为国效力,为君上解忧。” 张诚看着眼前的总督张福臻,又道:“督臣,舟车劳顿,当注意身体,莫要过于乏累,应留有用之躯,以报国恩才是。” 张福臻看着他点了点头,并不再多言,只道:“回吧,本督静候永宁伯的佳音。” 看着张福臻、江禹绪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大同总兵王朴低声说道:“伯爷,咋觉得江抚臣似乎兴致不佳,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嘞?” 张诚闻言虽稍稍一愣,却是并未在意,只是笑笑说道:“不管他,咱也该回去好好议议合营的事情啦。” 他们说着便拨马往赤城堡方向奔回,殊不知,此刻在赤城往南的道路上,一番可能会影响到张诚的谈话,正在进行着。 ………… 张福臻与江禹绪皆是朝廷疆臣,自有许多政事军务等待其办理,不可能长久留在北路,所以便决定今日祭拜过颖国公杨洪后,便即离开赤城堡。 赤城堡南郊十里外别过永宁伯张诚后,江禹绪又上了张福臻的马车,连日来他对张诚的疑虑几度反复,始终不能忘怀。 “张督,本抚对永宁伯仍觉不能十分放心,皇上只是赐下军号、营号,可并未允之扩编军伍,如今其将勇毅军扩至六营,督臣可知这是几许人马?” 面对江禹绪的疑问,张福臻脸上笑意不减,只淡淡言道:“永宁伯之意,非是真要募兵扩编,其意只是欲整合现有各营,以求便于今后的指挥调度。 毕竟,永宁伯如今已是宣府一镇总兵,不能再局限于北路、东路之一隅,当着眼全镇来考虑布防与驻汛之事,这也在情理之中,就算其额外募了些兵卒,无非也是为了补上此番辽战之损失,亦是无可厚非。” 江禹绪却另有所虑,他坚持说道:“督臣,就算如此,永宁伯此番作为,也大有商榷。督臣可知,若是依永宁伯之意,此番六营兵马整合完毕,其实控人马可就过了四万之数,且尽是精兵强卒。 且不言此数已远超一镇总兵所控兵马限额,可永宁伯在宣府素有威望,今又掌握如此规模之强军劲旅,本抚恐其将来非国朝之福,反为国朝之害啊!” 张福臻见他坚持己见,不由眉头微蹙,看向江禹绪的眼神也略有些许愠色,他转头望向车窗外淡淡说道:“眼下之急务,当是尽早出兵豫省,援剿闯贼,皇上为此已然三番五次的催促,我等怎担得起这贻误军机之过? 而纵观宣大三镇,能担当此任者,惟永宁伯尔,值此关键之时,诸事皆可缓办,只出援豫省一事,便片刻也延误不得。 否则,于永宁伯谅无大碍,但你我二人便是有过而无功,若是再有奸人作祟,以谗言攻讦,恐逮拿之缇骑便是不远矣。” 他话语虽轻,但在江禹绪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他的身躯猛然一震,脑中也在飞速盘算着此中之利弊得失。 忽然,总督张福臻的声音再传入耳中:“况朝廷对永宁伯也非是不无担忧,皇上派出的监军,此时怕是已在途中,不日便可抵宣府地方。 试问,若你我之奏疏,与监军所奏不符,皇上是信你我二人所言,还是会相信监军之回报?” 至此,宣府巡抚江禹绪才对总督张福臻心悦诚服,他拜服道:“张督深谋远虑,禹绪不如也!” ………… 而就在当日午后,赤城堡参将署二堂内,宣府军核心官将也是齐聚一堂,宽敞明亮的大厅霎时便显得拥挤起来,各官各将们都在轻声议论,嗡嗡之声不绝。 “大将军到!” 一声大喝自堂后传来,大厅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随着一阵战靴踏地的声音传来,张成芳率先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其身后便是宣府镇总兵官、镇朔大将军、永宁伯张诚,而张明远领着数名义子亲卫紧随其后。 张诚虽已承爵永宁伯,但在军中仍是以大将军称呼的人较多,毕竟他是坐镇一方的总兵官,是领军作战的大将军。 他直接来到上首大案之后,却并未直接就座,而是拿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厅内的诸官将,就见虎卫营游击林芳平也拖着病体,前来参加军议。 此刻,他正在座椅上艰难挣扎着想要起身,张金泰见他表情略显痛苦状,想是牵扯到了腹部伤处,忙快步抢上就要扶他起身。 张诚见此连连挥手道:“林将军不要动。” 他的话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却给人以无形的压迫力,张金泰在林芳平身后停步,而林芳平也稳稳坐在大椅中,不再挣扎起身。 又过了片刻后,张诚才面容和善地挥手道:“大家都坐下吧。” “喏。谢大将军赐座!” 众人高声唱喏后,齐刷刷地坐回各自的椅子上,放眼整个大厅中,除了王朴、李辅明两位总兵外,尽是宣府军的高官和战将济济一堂,已非是张诚初入宣北时可比。 整个大厅内惟有林芳平的椅子与王朴和李辅明一般大,且又都是放置了软垫。 毕竟林芳平重伤还未痊愈,张诚原本是打算由左部千总代他参会,但林芳平却坚持自己参加,这才由张金泰带人将他抬来。 而王朴与李辅明二人,则是受到了镇朔大将军张诚的邀请,作为观察员列席宣府军的军事会议。 张诚此举无非是向他们展示宣府军的待之以诚的意思,另外还可借此向他们展示宣府军未来的实力,以收服其心,使之不敢再有别样想法,彻底断了他们二人将来再想脱钩的念头。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二章:留之何用? 今日军议,各营千总以上军职人员都被允准参加,宽敞的大同内同时容纳四十余人,登时便显得拥挤起来。 张诚稳坐上首大案之后,望着下面各官众将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下首众人之所以聚拢在自己麾下,虽然有着多方面的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能给他们带来希望和利益。 忠诚,不能仅仅依靠那些高大上的口号来维持,除此之外还要有最基本的信任,以及如东厂、锦衣卫那样的监视机构来维持高压统治,好使之不敢背着自己耍阴谋诡计。 但只靠这些手段还远远不够,即使已经结成稳固的利益集团,可如果不能进一步继续扩大各人的利益,也是难以一直维持他们的绝对忠诚。 就算他们现在都还是忠心耿耿,但只要他们所得利益到了一定程度,而自己却不能再继续给他们更大的利益时,有些人便会生出其他的心思。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种事情不一直都是不断的上演吗? 张诚知道“希望”是一个很好的手段,先使他们对自己产生信任,同时也使他们获得一些真正的实惠,然后便为他们画下一张“大饼”,使之成为他们和自己一同奋斗的目标。 如此,有了方向的引领,他们就会一直聚拢在自己的身边,追随自己沿着既定方向不断前进,因为在前方有更大的实惠等着他们。 而张诚恰恰是那个能够引领他们到达终点,完成这一终极目标的那个人! 当然即使如此,张诚也不会放弃自己以前布下的那些暗棋,思想控制加上监视机构相辅相成,才更为安全。 张诚穿越而来,短短数年间便有此成就,他可不想因自己的一时疏忽而毁于一旦,在他想来:这一切就算是一场梦,他也要拿命来赌,也要全力以赴,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疏忽大意。 他要让这个梦永远延续下去,成为一个传说,就算只在梦里流传,他也要让这个传说尽可能的美好! “咳咳。” 镇朔大将军张诚先是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道:“本伯当年出镇宣北,只有千余人马,不惟兵少将寡,钱粮亦是不济,可谓捉襟见肘。 然幸有靳指挥使与严指挥使鼎力相持,更有曹同知、刘佥事等尽心辅佐,以及池守备、任守备、高守备、徐守备等将军忠勇担当,实心任事,我宣北方有今日所成,地方安宁,百姓富足。” 靳新朋率先接言说道:“大将军何出此言,为国效力,实乃我等之本分,若非是有幸得遇大将军,我等众人又怎会有今日之地位。 今日宣北地方能有如此变化,百姓安康,钱粮盈仓,此皆大将军之功绩,我等此生得能追随大将军左右,供大将军一言以驱策,实乃我等之福分。 新朋感念大将军恩德,甘为大将军所驱策,但有任用,必誓死效力,决不敢有半分含糊之心,望大将军体察侦知!” 大厅内各官将闻言后,皆是起身随道:“……望大将军体察侦知。” 永宁伯张诚笑着挥手示意众人坐下,对他们说道:“宣北今日之成就,非本伯一人之功,乃在座诸位共同奋斗所达成。” 他说到这里时略顿了一下,面色一正,又接着道:“诸位,本伯不日将往镇城赴任总兵之职,北路与东路这边自然就无法过多顾及,因此需两位德高望重之人在这里坐镇。 另外,本伯继任宣镇总兵后,还要思考整个宣府各处的驻防,所以前些日才宣布将重新组建六营兵马,以期分守地方,或是随本伯出征。” 张诚的双目神光炯炯地逐一扫视下首众人,又道:“不日,朝廷的封赏便会传达到此,届时在座各位必多有升迁与封赏,有些事可待那时再行定夺。 然我‘勇毅军’之六营建制,却不可久待,当尽速定下各营基本建制,以便在年关后合营演练,如此才好形成真正的战力,为即将前往豫省援剿闯逆做好准备。” 下首众人闻之皆是神情一肃,尤以大同总兵王朴的神情最是古怪,似乎在心中挣扎着某事而一时无法决断。 然旋即便恢复如常,面色也瞬间变得坚毅起来,只见他起身向着永宁伯张诚抱拳道:“伯爷容禀,朴此番率大同军往援辽东伤亡颇重,幸得永宁伯不弃,念我宣大一体之情,大力提携,才在辽东战事中保住了大同军的颜面。 朴今次回返大同,亦欲仿效永宁伯练军之法,再重新编练一营新军,现特请伯爷派一部精锐老卒,充实我大同军之力量,助王某操成新军,以供大将军驱策。 还望伯爷恩允!” 他话音才落,还未等永宁伯张诚开口,旁边的山西总兵李辅明便也学着他的样子,起身向张诚抱拳道:“伯爷,辅明也有此意,还请大将军看在我宣大一体之情面上,能恩允此事,助我在山西操成一军。 辅明愿为伯爷前驱,助伯爷平定贼寇,驱灭鞑虏,沙场捐躯,亦无悔矣!” 永宁伯张诚坐在上首大案之后,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二人,神情间仿佛有一丝疑虑之色,久久不言,厅内的气氛也因此显得略有些紧张起来。 虽然宣府各官将也均知王朴、李辅明二人,大有向张诚靠拢之意,尤其是在援辽期间更以张诚马首是瞻,甚至还暗示过投靠之心。 但此时非彼时,辽东战事也已经结束,任谁也无法断言他们是否还有投靠之心,或许其只是想利用张诚来助其练军,毕竟他们自成一镇,难以长期对之进行有效控制。 沉默中,永宁伯张诚终于开口了,只听他说道:“王总兵与李总兵乃本伯知交兄弟,我等三人之间更有浴血杀奴的情谊,但有所请,本伯怎好拒绝之。” 张诚话一出口,王朴与李辅明顿时便放下心来,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长舒了一口气,面上也是泛起同样的笑容。 其实,在辽东战事未决之前,他二人便已决定惟张诚马首是瞻,此后张诚更受封镇朔大将军、永宁伯之爵位,也更加坚定了他们的投靠之心。 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一件事,朝廷上历来严禁各镇总兵私下交结,以免形成难以控制的地方实力派,因此对之防范甚严,他们也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 即使今日参加军议众人皆张诚心腹,却也不敢疏忽大意,王朴能够说出刚才那番话语,也是深思熟虑之下才做的决断。 可永宁伯张诚接下来的话,却使王朴与李辅明一惊:“诚如两位总兵所请,本伯自当选派精兵锐士,此乃本伯应尽之意,自是毋庸置疑。 不过……” 张诚言及此处之时,却突然住口不言,只拿一副耐人寻味的眼神注视着王朴与李辅明,把他们两人看得一阵心慌,不知永宁伯这“不过”二字后,又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我宣府军素来实额足饷,按月发放,从不拖欠,且更是有功必赏,本伯向来把将士们看得比自家还重,这若是到了大同、山西地方,可不敢亏欠了他们啊!” “哈哈哈……” 王朴与李辅明闻言后,竟齐声大笑起来,只听王朴说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咱怎会亏待喽宣府的将士们呢?” 他说着就转头看向身旁的李辅明,与他对了一下眼色后,方才又接着说道:“宣府的将士们到了俺的大同,那可是咱麾下娃儿们的师傅,是俺们大同军的教头,俺怎会舍得亏待教头师傅哩。” 李辅明也急忙接言道:“是哩,是哩。咱就是自己个儿饿着肚皮,也不能饿着了宣府的弟兄们嘞。” 永宁伯张诚的脸上显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王朴、李辅明二人见之也是心底安定了下来,却见张诚的面上又浮现出一丝忧虑,道:“二位总兵能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啦。 可本伯心中还有一丝疑虑,就说一军之中,却又分作两班待遇,这时日久了,会不会都言是我宣府军将士们,抢了大同、山西兄弟的饭碗啊?” 王朴先是一愣,旋即嘎巴了两下嘴唇刚要出言,却听张诚又道:“自古有言‘不患贫而患不均’。本伯是怕你们两镇的士卒,会因同营而不同饷,心生怨念,若是再激起兵变,岂非本伯之罪过!” 不待王朴与李辅明反应过来,永宁伯张诚又继续说道:“况我宣府军之所以称为‘精锐’,虽有选兵、练兵之道,然盔甲器械精良,亦是主要因由,且我宣府铳炮更为犀利,战时击杀轰射之间,当面之敌,无不望风披靡。 可唯一之缺点,就是太过耗费银钱!” 张诚这一番话语连珠般说了出来,直将王朴、李辅明二人说得满面羞愧,片刻后,在张诚的注目之下,山西总兵李辅明才喏喏说道:“伯爷,咱也不想苦着自个儿营中的儿郎。 可您也晓得,咱这是头遭往山西任上,根基尚未稳固,虽募兵一事,尚属职责分内之差事,可钱粮一项,却非辅明可做主之事,实难做得‘同营同饷’,还望伯爷谅解一二。” 王朴在旁也是叫苦不迭:“伯爷见谅,这事还真不好办理。朴虽在大同经营多年,可以大同府库之资,若是勉力维持,或可保证一营将士足额足饷。 可如此一来,便再无力购置甲械铳炮等一应军器,这事还真的‘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王朴说完这话时还一脸颓丧之色,可不知为何,他眼中猛地闪出一丝奇异的光芒,抬着头看向张诚,问道:“伯爷,朴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问否?” 张诚似乎就在等候他发问一般,微笑着回道:“王总兵有话,但问无妨,你我之间又何必见外!” 王朴先是咽了一口唾沫,才开口说道:“伯爷,王朴心中一直在疑问,这宣北边陲之地,本就比不得镇城繁华,可伯爷又是如何养得这数万精锐‘虎狼’之师?” “哈哈哈……” 张诚爽朗地大笑一阵,才回他道:“无他,重新丈量田土,开征商贾之税罢了。” “可是伯爷,如田土多已是有主之地,而商税之征收,却又与国法不合,试问那些有主之田,如何征粮? 而商税之征,若各家商贾不同意缴税,又当如何对之?” 张诚面上笑意登时全无,神情也是为之一肃,沉声用冰冷的语气对他说道:“国事艰难,内有流寇横行无忌,屡破州府,裹挟饥民无数,眼见势大难挡; 外有鞑虏连番叩关内侵,肆虐京畿,掳掠我子民丁口、钱粮、财帛无算,我大明畿辅重地几近被其掏空,前次入寇,更攻略我山东膏腴之地。 若继续任此二寇肆虐壮大,已隐隐威胁我大明之生死存亡,可这帮子官绅地主、富商巨贾,却每日笙歌燕舞不断,其心中早已无国无君。 他们宁可将粮谷堆满仓廪,任之腐烂发霉;将金银打制成一个个大大的金元宝和银冬瓜,更深藏数尺之地下,也不愿为国朝出一份力。 对这种不计国朝安危,不念百姓生死的无国无君之徒,惟有一个方法!” “是啥子方法?”王朴和李辅明已经明显有些迫不及待,竟异口同声地急急追问起来。 永宁伯张诚语气森寒地吐出一个字:“杀!” 他目中射出去两道凶狠的寒光,瞪视着王朴与李辅明二人,用冰冷森寒的语气继续道:“祸国殃民的无国无君之徒,留之何用?” 王朴的身体微微一颤,额头登时便闪现出点点冷汗的光芒来,片刻后,他仿佛在这一瞬间作出了重大决断似的,只听他脸上神色坚毅地开口道:“伯爷,咱王某算是豁出去了。 在大同就是伯爷说的算,您说咋办,咱就咋办,一切但凭伯爷一言决之,朴必坚决执行,为了国朝,为了我大明,为了皇上,咱王朴绝不敢有半点含糊。” 李辅明在一旁见王朴,竟然如此表明了心迹,自然也是不甘落后,只见他竟站起身来,抱拳行礼道:“伯爷,在辽东时我等就言,宣大自来一体,今山西镇内军事,也凭伯爷一言以决之,辅明绝不敢有半点含糊。” “哼。两个狡猾的狐狸,想要钱粮资财练新军,却又把刀子交道咱的手上,真那娘的奸猾无耻啊!”张诚在心里骂道。 正文 第二十三章:李际遇的退缩 赤城堡参将官署的二堂正厅内,永宁伯张诚看着王朴、李辅明二人,笑着说道:“好说,都好说,既然二位总兵也有此意,咱们便容后再行详议。 总之一句话,你们若真心实意愿跟随本伯,便绝不会亏待你们,本伯定必会使你等长久富贵,恩荫子孙。” 王朴与李辅明闻言亦知永宁伯已同意他们所请,自然是心中开心,当即便表示了感谢之情,稳坐椅中不再出言。 永宁卫指挥使靳新朋见大同、山西两镇之事,已经确定谈妥,便开口说道:“大将军,扩编六营之事,是否也该议一议,今日且先将大致方向确定下来,各位将军们也好做些预备,待年节后才好迅速成军。” 张诚闻言十分满意地看了眼靳新朋,这位宣北坐地户的任事态度越来越积极,不光是他,还有严庆荣与刘志、曹金旺等人也是如此,让张诚内心感到无比欣慰。 而且,北路其他各处堡城的守备、千户们也都是如此,就连接手最晚的东路地方永宁卫各官将也未见有何不妥之处。 这或许与张诚在东路的雷霆手段有关,血腥杀戮最能震慑人心,尤其是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人,他们对于心存善念之人不一定会尊重,但对满手鲜血的人却一定会十分惧怕。 “威远、腾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六营在原有基础上扩建,每一营除了坐营主将外,再增设两名副将,一司营务,一管练军。 另每营再设随军参事数人,分掌军机、军械、钱粮、人事等诸般文案之事,以分减主将职事,使主将得以专心管理军事。” 张诚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他端起身前大案上的茶盏,轻抿一口淡茶,才继续说道:“六营扩建后,人马皆已过了半万之数,其中军亦要专设医官局、军械局等,以救治本营伤兵,修缮营中各种军械。” “大将军思虑周全,我等自愧不如。” 严庆荣在一旁出言先是拍了一下永宁伯的马屁,才又接着说道:“扩编六营一事,职下也觉十分必要,亦是十分赞成。只不过……” 张诚看着他微笑道:“严指挥有话,但说无妨。” 严庆荣这才勉强开口继续说道:“大将军,以北路、东路现有钱粮收支,勉强可养此六营大军,可如此一来,各堡驻守的屯军,便难以按时发给钱粮,一旦到此地步,怕会动摇屯军之心,也于大将军之声望不利。” “钱?” 张诚在心里对这个字是十万分的鄙视,但在现实中却又不能不直面它。 其实,张诚的钱粮一直都是处于超支的状态之下,只不过,他靠钱票、粮票、布票这些统一发行的军票,在前面顶了一下,才没有显得十分捉襟见肘。 而后,随着张诚实力逐渐增强,且宣北地方又十分稳定,更展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再有张诚私设的几处互市,也极大地吸引了周边商户前来贸易。 由此而使宣北的军票,逐渐被周边各地商贾们所接受,这也是宣北军能够存在的一个基础。 若不然的话,就算云州那边产出的卷烟、玻璃、白糖、精细盐等等物品,在各处卖得再火爆也没有,根本不足以养活如此装备精良的大军。 毕竟钱粮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算手里有大把金银,也要有人将粮食运到这边才行,而今各处都闹起了贼寇,路途不靖,尤其是远途运输更是时常人货皆没,不知所踪。 所以,张诚现在养活这数万大军就已是捉襟见肘,勉力为之,若按他的意愿将现有各营进一步扩建为六个大营,钱粮还真是难以支撑。 “严指挥所言确为当下一大难题。” 张诚首先肯定了严庆荣提出的问题,接着他又继续说道:“以北路与东路之钱粮,确无法支撑我大军的开销。 但若是以整个宣府的财力来衡量,莫说这六营区区几万人马,便是十万大军,又有何难处?” 张诚此言一出,整个大厅内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永宁卫指挥使靳新朋更是出言提醒他道:“大将军,镇城各官将盘根错节,且镇内田土大多皆已有主,其背后更是牵扯朝廷和宫里,不比北地边陲,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他紧接着又继续道:“况现今东路地方,也还未能完全掌控于手,若是此时在镇城那边放手施为,怕会顾此而失彼,请大将军慎思。” 张诚脸色变得有些晦暗,他阴恻恻地说道:“无妨,只要刀把子还在咱的手里,便不怕那些宵小翻了天去。” 他猛地转头向吴志忠的身后看去,阴笑着问道:“钱睦石,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钱睦石猛地听到永宁伯向自己问话,不由一愣,他腾地站起身来,却不知该如何回话,旁边的雷克俊忙捅了他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啊!” 钱睦石猛地反应过来,他十分痛快地回禀道:“大将军,哪个瘪犊子敢在东路翻天,咱第一个就冲上去,斩杀了他!” “哈哈……” 张诚一阵大笑后,对他说道:“好,好一个钱睦石,坐下吧。” 虽然张诚借着对钱睦石的这一问,既考验了钱睦石本人,也缓解了厅内略显低沉的气氛,但钱粮这个难题却是必须要解决。 他只略作沉思,便即开口对众人说道:“扩军一事,确不可操之过急。但‘威远’与‘腾蛇’二营,为我勇毅军之核心与灵魂,当优先完成扩编。 至于剩下四营,可在现有三部兵马的基础上,先行将各营的架构建立起来,至于另外两部人马,可容后再行招募扩充即可。” 大致的扩编方向既然已经确立,那接下来便是对各营副将与参事的讨论。 其实,在永宁伯张诚的心中对这些安排,都早已有了自己的人选,但他一向喜欢激励麾下官将们积极发言,以借此来观察各人的思维与能力。 而且他也要看看这新建六营的各位主将,他们心中对于副将和参事人选都有何想法。 毕竟,这将来还是要他们在一起精诚协作才行,虽然张诚也要掺些沙子,以免麾下各将领形成自己的势力,也与他不利。 但他也不会做得十分过分,虽“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也要注意些尺度,若是因此而引起麾下各将的猜忌,反为不美。 经过众人一番争议和商讨,最后终于将扩建各营的基本架构敲定下来,负责记录的文书将速记的手稿交予王元景手中。 他又仔细看过了一遍,未见明显错误后,这才亲手递交给永宁伯张诚,请他亲自做最后的审阅。 ………… 威远营以独臂将军吴志忠为主将,以原虎卫营林芳平、滴水崖守御千户徐进勇为副将,镇抚由勇毅军总镇抚贺飚兼任,余下参事等人选待议。 腾蛇营以车营余部为骨干,自然由魏知策出任主将,因需要合兵勇卫营与镇标右营人马,所以由靳勇、唐先成为副将,秦大忠仍为镇抚官,余下参事待议。 朱雀营则是以独眼将军张广达为主将,以原车营千户向金宝、骑兵营千户王铁人为副将,而镇抚官则是换成了原独石步营的刘井柱任之,余下参事等官待议。 青龙营是在赤城营基础上组建,张国栋自然是主将的不二人选,而副将则由原车营杜淳刚、游兵营匡永忠出任,镇抚官则以原骑兵营的房知海来担任,余下人选待定。 白虎营主将由原独石营游击陈铮出任,副将人选则是原车营千户于金、千总田明遇担任,镇抚官则换成原赤城营的夏顺成来出任,余者待定。 最后是关于玄武营的扩建,与其说是扩编玄武营,倒不如说是整出了一个大杂烩来。 除了主将以原登封营游击李际遇来担任之外,营中的副将与镇抚等各官将皆是宣府老人出任,如副将就是原长安岭守备刘世尊与战车右部千总苟长生二人,而镇抚官更是直接以开平卫指挥佥事刘志出任。 刘志原本就是开平卫的镇抚,即使现在升为指挥佥事也仍负责刑讼等司法事务,虽入玄武营为镇抚官后,只管一营的司法刑讼事务,相比于主管一卫司法似乎职责有所减少。 但这在宣府军中却算是提拔重用,毕竟将来随军出战可是有战功加成,而且在永宁伯张诚的治下,更是军职最重。 其实,大明朝的卫所制度行至今日,各种弊端都已完全显现了出来,就连这卫司的经历、镇抚也都是世袭制,许多人只要一生下来就注定是镇抚官。 所以他们大多不用刻苦学习,只需专心吃喝玩乐,等待袭职即可,而且卫所制度行至今日,各卫地方都是盘根错节,即使有些贪赃枉法之徒,也大多都是世袭的军官所为,小小镇抚又如何能治? 因此他们大多都是选择了同流合污,似刘志这般还能精通律法军规,又知谨小慎微,勉强还算声名略为清白之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正是有着这些因由,张诚才选派他到玄武营担任镇抚一职。 这样一来,有长安岭守备刘世尊来操持营务,而苟长生在车营多年,正可负责操练营中将士使铳打炮,再加镇抚官刘志,就不怕李际遇使什么幺蛾子,也不怕他会脱离管控了。 新扩编的六个营架构基本上就是如此,原则上是将宣府北路、东路各营加以整合,不足之数待年节后再行招募。 在这之前,张诚麾下的宣府军有张广达的骑兵营,魏知策的车营,张国栋的赤城营,陈铮的独石营,吴志忠的永宁营,李际遇的登封营,靳勇的勇卫营等七个营伍。 此外,还有在各处堡城、千户所担任守御职责的兵伍和各处屯军,按照张诚的设想,这些兵伍只能作为营军的补充兵源。 就如这一次,张诚便将滴水崖守御千户徐进勇与长安岭守备刘世尊二人及其部曲,分别整合进威远营和玄武营中,就是按着这个思路做的。 “各营主将、副将、镇抚人选就先这样安排,若有不合之处,容日后视各营实际,再做其他调整。” 永宁伯张诚既然都首肯了,众人自然更不会再有何意见。 唯独原登封营主将李际遇从座位上站起,他抱拳施礼后,才十分恭谨地禀道:“大将军,际遇起自草莽,蒙大将军不弃,收入麾下,更是委以一营之主,际遇深感大将军爱护之情,至死不敢相忘。 可际遇识字有限,于营伍军事所知也很浅薄,而扩建后的‘玄武营’,兵马众多,恐非际遇所能掌控,还请大将军慎思,是否另择贤能武将担任,际遇甘为其部曲,愿受其辖制。 此为际遇内心真情实愿,还请大将军深思熟虑,体察际遇之难处,另择人选主掌玄武营为妥!” 说实话,李际遇此番话语还真不是以退为进,他是真心想辞去玄武营主将一职,并非是虚伪做作之态。 要说以前,他也是眼高于顶,只以为张诚的宣府军无非是铳炮甲械精良而已,若单论军事战阵厮杀,不见得就真比他的登封军强了多少。 即使是他率部到达东路后,接受吴志忠的操练之时,内心中的这种想法也并没有淡去多少,可这一番援辽大战过后,却是教他感触极深。 此前,他在登封县周边与各处明军对垒,也曾攻破数个大小县城,然那时的作战几乎全无太多章法,各地大明守军不是一战即退,便是早早望风而逃。 直到遇上张诚麾下宣府精锐,这才一败涂地,被迫接受招抚,归降张诚,所以他始终认为自己败在军械不齐,铳炮不精,却全然未觉战阵之重要。 但在辽东地方与清军作战却又全然不同,这才是真正的堂堂战阵厮杀,个人武勇已几乎全无用武之地,讲究的只是战士们的相互配合。 乌合之众,全凭一腔血勇之气,在大明内陆对付一些州府守军或许十分管用,可一旦遇到真正的大明官军,尤其是边镇精锐,就如张诚麾下军伍,便是一败涂地的惨剧。 正是因为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李际遇才彻底收起他之前的那一股傲慢,对永宁伯张诚以及其麾下各位将领产生真正的敬意。 所以才有了适才的那一番肺腑之言!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四章:八爪鱼的触手 赤城堡参将官署的二堂正厅内,永宁伯张诚自然知晓李际遇所言,句句属实,他也确实不是“玄武营”主将的最佳人选。 但又有哪一个人天生就是能征惯战的将军呢? 其实,李际遇也并非是没有资质的人,他的可塑性还是很强的,就如这一次援辽之战中,他与登封营的表现就可圈可点,十分亮眼。 更何况张诚之所以如此提携与他,最主要的一点,还是要借他表明一个态度给外界,便是宣府军并不排外,不管是何样出身,只要确有本事,又足够忠诚,那么宣府军就都会接纳,并充分信任。 永宁伯张诚招抚李际遇只是开始,他的眼中还有更大的目标,还有比李际遇更为重要的贼寇,是他十分想要招抚之人。 当下,他便出言安抚李际遇道:“‘字’识得少无妨,可以边当将军,边识字嘛。只要你刻苦肯学,还能难得住你?” 李际遇还待再做推辞,却听张诚又继续说道:“毋庸多言,此事就这么定啦。” 不等李际遇有何反应,张诚又接着道:“李际遇你能有这些想法,很好嘛。正所谓‘知耻而后勇’,你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就应该有勇气去正确面对? 咱不是有‘兵事堂’的嘛,你今后就去兵事堂听讲,好好学习这行军作战的道理,将你此前的实践与兵事堂上学到的理论相结合,怎么就不能成为一代名将!” 永宁伯张诚说到这里时,从大案后的帅椅上突地站了起来,他往大厅中边走边说道:“李际遇,你对自己要有信心,本伯看好你,你可不敢给本伯丢脸。” 李际遇满脸激动的神情,两只眼睛更是通红一片,他大声喝道:“俺李际遇决不会给大将军丢脸。” 张诚满意地点着头继续走向大厅中央,他对众人朗声说道:“你们也是,都要对自己有信心,更要相信自己。要记住‘有信心者不一定能成功,但没有信心者却注定不能成功’!” 他接着道:“‘玉不琢不成器’,本伯相信你等都是未来的大将军,但还需要多学习,从古书中学习,从别人身上学习,从自己失败的经历中学习,唯有如此才能成长起来。 自明日起,我勇毅军中的所有百总每三日,要往兵事堂听讲一日;而各位千总则每三日,要往兵事堂听讲两日;各营的主将、副将等则要进兵事堂听讲学习,每五日可休息一日。” 张诚的话音才落,大厅内便响起一阵嘈杂的议论之声,所有人感到震惊不已,他们就如同孩子一般,打打杀杀的生死之战都不怕,却对听课识字显得十分恐惧。 整个大厅数十人中,也就十来个人对此能够冷静相待,余者尽皆面露难色,口中也在低声发着牢骚之言。 张诚对此也早有考虑,只见他面色冷峻地走回大案旁,抬手拾起镇纸重重落在大案之上,巨大的声响惊得众人都闭口不言,大厅中立时就鸦雀无声,简直是落针可闻。 “吵吵啥嘞?” 永宁伯张诚大声怒喝后,一脸阴郁地沉声继续说道:“沙场搏战,流血牺牲都不怕,怎地就不敢进兵事堂? 读书识字,听课学习,真就那么难吗! 你等要拿出沙场搏战的勇气,明儿个都给本伯昂首挺胸走进兵事堂,认真识字,认真听讲,好好给做笔记。 哪个学得好哩,本伯请他吃肉喝酒,亲自给他敬酒;若是哪一个不认认真真的听讲,不好好给咱学习识字,可别怪本伯的军鞭无情,定要抽的他屁股开花,让他吱哇乱叫不已。 就是回到了家里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个儿的婆姨,心里干着急,却啥子也做不得了嘞!” “哈哈哈……” 张诚话音才落,大厅里便传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张诚也是一脸笑意地又开口说道:“好啦,这事就算定下来,今日都累了,且先吃酒去。” 他接着又对麾下诸官各将们大声说道:“你等今儿可以放开喝他个痛快,把王总兵、李总兵给本伯陪好喽。明儿天亮后,都给我到兵事堂报道去。听好了没?” “喏!” ………… 腊月十五日,年节的气氛已是愈加浓厚,赤城堡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这一年的时光里宣府军两度出战,先后大战闯逆与鞑虏,皆大获全胜,凯旋而归,怎叫北路军民们不欢欣鼓舞。 尤其是将主爷张诚更是被当今皇上亲口御封为“永宁伯”,这也让北路的军民百姓更加激动,他们相信只要将主爷张诚在,他们的好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而作为经济主体的各家商户,自然不甘人后,房前屋后都是彩灯连连,大部分商户更是连店面都重新装饰了起来,里外都是一新。 大家的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个春节是永宁伯张诚在赤城堡过的最后一个年节,年后他老人家便要前往镇城,接任宣府镇总兵官一职。 虽然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般不舍,可大家也知将主爷这次去镇城是升任总兵官,那可是升官发财的大喜事,不能因为他们的不舍,就不让将主爷升官。 何况,大将军自己也说了,他去了镇城之后是要管理整个宣府,所以北路这边还是归大将军管,并不是弃他们而去。 正是基于这种对将主爷张诚的依依不舍之情,赤城堡内外的商户和军民人等,都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给张诚留下最美好的记忆,也算是为大将军送行了。 这边热闹又繁华的景象,简直不输江南富庶之地,甚至足以让人误认为自己似乎就在江南一般! 就连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李辅明对此也流连忘返,然他们毕竟不是闲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地知道,过了年后便要出兵河南援剿闯曹贼军,留给他们的时间也是无多。 永宁伯张诚陪着王朴、李辅明一同用罢早饭,便不再挽留,与靳新朋、严庆荣、郭英贤、魏知策等众人一起,送他们二人出了赤城堡。 自打张诚返回赤城堡后,这小小边塞堡城中便尽是达官贵人出出入入,一个个要么策骑高头大马,要么就是八人大轿,又都是一般披红挂绿,不是大红的袍服,便是一身精良铁甲,早已是见怪不怪。 相反,吃城堡中的军民人等反而觉得十分的自豪,前时,在大将军来北路以前,何曾有过这般景象,到底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才能有如此的本事,连总督和抚臣都亲来赤城堡问候请安。 张诚陪着王朴、李辅明出了大定门,又继续往南过了清水桥,就见两千余精骑正列阵以待。 远远看到张诚等一行人过来,千总贺宽与陈大宽二人忙快步迎上,近前俯身抱拳拜道:“贺宽(陈大宽)拜见大将军,拜见王总兵、李总兵。” 张诚笑着挥手示意他们二人免礼起身后,才说道:“你二人自今日起,便暂归王、李二位总兵麾下,受他们的辖制,要如敬我一般敬两位总兵,完全听命于他们的指挥调度,助其操练起一营劲旅才是。” “喏。请大将军放心,贺宽(陈大宽)决不辱使命!” 他们二人的应诺十分干脆响亮,看得王朴与李辅明也是心中欢喜,暗思:有了这一部千余精锐,何愁自己练不出精兵来。 ………… 王朴与李辅明二人在辽东同奴贼作战之际,就对张诚麾下精锐劲旅艳羡不已,当时便下定决心,待自己回到镇内后也要效仿张诚的练兵之法,操练出一营劲旅来。 他们此番一直流连于赤城堡,不愿离去,为的便是此事! 其实张诚也有此心,他的想法是借助帮王朴、李辅明练兵之机,将自己的势力根植他们二人的军中,同时也好使自己的控制范围进一步扩大到大同与山西镇内去。 张诚的想法里,自己要学八爪鱼那般,生出一堆的触手来,将他们逐渐伸向大明帝国的各个地方,各个行业中去。 乱世争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好比流寇虽然攻州掠府,威势一时惊人,却因其没有稳定的后方,才不断被大明官军按在地上摩擦,常常被打得溃不成军。 直到李自成招揽了牛金星、宋献策、李岩之流落寞文人术士后,才有了建立根据地,以稳固的后方支持自己长久征战的想法。 而官军之中就有如左良玉那般,虽然通过吞没别的将领部下兵马,以及招抚各小股流寇,一度拥军数十万,然却因没有稳固安定的大后方,终似浮萍一般随风荡漾,不得壮大成势。 大争之势,非优即汰,崛起之时,不进则退! 身处如此乱世之中,惟有那些胸怀天下大局之人,才能高屋建瓴,应势而谋,而也惟有把握住大势,才能够明辨方向。 永宁伯张诚正在应势而动,他如此顺势而为,借王朴、李辅明之情,将自己的触手一举伸入大同、山西二镇。 贺宽与陈大宽都是原先宣府老镇标右翼营的将士,十一年勤王之时,贺宽还是骑兵千总部后哨甲总丙队的队官,而陈大宽则是步兵千总部前哨的哨总。 可以说,他们都是张诚麾下老人,是他信得过的心腹之人,因此才委派他们二人率领本部兵马,分别前往大同、山西两镇,协助王朴与李辅明操练新军。 贺宽、陈大宽部下兵马虽然不多,但却都是参加过援剿河南与援解锦围的老军伍,其忠诚度和战斗力都是过硬的。 而他们与所率本部兵马,自此后也将划入王朴、李辅明麾下,作为其亲兵一般的存在,这也是张诚向他们二人提出的一个条件。 有他们这近两千忠心于自己的精锐战士在,相信王朴和李辅明也不敢背着自己耍什么花招,更何况其所募选的新军,也将由贺宽、陈大宽来负责操练,将来说不得还会忠于张诚! 大同总兵王朴看着眼前的贺宽,心中也是无限感慨,但不管将来如何,只要贺宽能帮自己练成劲旅,日后立下军功,还不是自己升官发财? 山西总兵李辅明与他也是一样的想法,现如今他们也只能先顾及眼前的利益,至于将来如何,那终归是以后的事。 ………… 永宁伯张诚等人继续往前行去,只见在军阵后还有许多大车,这里面既有军队拉运物资的辎车,也有行商们的大平车,一列列足有上百辆之多。 “壮观,真是壮观。” 指着这些各式大车,永宁伯张诚十分豪爽地对王朴、李辅明二人说道:“现在想来,或许本伯率军开拔援辽之际,才有如此盛况。 两位总兵率军援辽,凯旋而归,能有如此盛况,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时,大同乾德记的掌柜秦子辰,还有山西瑞昌泰的东家王沐晨,也行将上来给三人行礼,张诚对他们道:“有王总兵和李总兵给你们沿路护驾,便不惧路途不宁了。” 王沐晨笑着抱拳道:“全赖伯爷神威,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两位总兵呢。” 秦子辰也在旁边不住声的附和着,张诚笑道:“何必如此过谦,你们不也给两位总兵托运了这许多军械,还免了运费,如此好事,可还要感谢你们嘞。” 原来,他们与镇城庆安和粮庄的掌柜程如之,宏源福的少东赵振举,万合布庄的东家唐志毅等商贾,还有东路保安州、延庆州的商贾,素来便与张诚关系十分融洽。 且又都曾参与援辽之战的军需运送,所以一直留在赤城堡,为张诚凯旋归来和获封永宁伯贺喜,这一次便与两位总兵共同离堡,也好帮着运送军资。 而赤城堡醉仙居与独石口四海车行的东家,也将派出得力掌柜,随同他们一起前往大同和山西,除了去那边开设分店、分号外,也代表北路商帮前去打探一番那边的商情。 尤其是醉仙居的刁大成,他此行更是有着重要目的,便是在大同和山西建立起独立的情报收集与传递渠道。 大同总兵王朴与王沐晨早就相识,众人先是喜笑颜开地相互逢迎一番,王朴才转身对着张诚抱拳说道:“伯爷,这一次可帮了咱的大忙,不光派贺宽率千余精锐助咱练一营劲旅,还借给咱这多的铳炮。 王朴有生之年,大将军但有驱策,莫敢不从!” 李辅明随即也表示了由衷的感激之情,张诚对此却并不十分在意,他大笑着说道:“不必。咱宣大三镇一体,今后只要本伯还在宣府一日,必定会尽力提携二位总兵,咱们荣辱与共!”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五章:军衔? 望着威武雄壮的宣府精锐列阵南行,后面是庞大的车队缓缓跟进,永宁伯张诚的心中无限畅想,不久的将来宣大三镇或将能够完全拧成一根绳,形成一条心,真正的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若真能如此,则自己的大事可成,未来可期! 不过,眼下他还是要先处理好宣府镇内的事务,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而对于目前来讲,张诚的内线就在宣府镇。 对镇内各派系的武将军头、官绅商贾,都要好好地整顿安抚一番,该杀头抄家的绝不客气,该收编安抚的就绝不放过,该敲打敲打的也不能手软。 毕竟“打铁还要自身硬”,若是连一个宣府镇都整合不了,又何谈整合宣大三镇军马官绅百姓呢? “大将军,王朴这就告辞啦。大恩不言谢,请大将军静观咱的表现吧!” 王朴说完还不忘回头问了贺宽一嘴:“是吧,贺将军?” 贺宽策在马上抱拳回道:“请王帅放心,贺宽绝不辱命!” 王朴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张诚言道:“大将军,王朴就此别过。购置铳炮的款项,待朴回到大同后,再设法筹措,必不敢短了大将军。” 张诚满面笑意地对他说道:“王总兵何必如此客气,咱既是宣大一体,本伯又怎会隔岸观火,看王总兵的笑话。 至于这购置军火的款项,既有瑞昌泰王东家的担保,本伯自然最是放心不过,容日后咱再一起想些法子,捞些金银出来不就填补上了嘞。” “哈哈哈……” 张诚说完便与大同总兵王朴一起大声笑了起来,他们的眼神中都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邪恶,还隐隐有一股奸诈之色。 这时,山西总兵李辅明也抱拳向张诚说道:“大将军,辅明虽然是个粗人,却并非不识时务之徒,今日之恩义咱全记在心里,来日必将拿命相报。” “本伯要你的命来有何用?” 张诚却是笑着对他继续说道:“本伯要的是银子。你只管放心行事,但只要在山西坐稳了总兵的位置,再练出一营新军劲旅,我管保你不缺银子使。” “好,那就借大将军吉言。末将这便去山西交接,而后就募兵练勇,就算再难咱也要练出一营劲旅,好供大将军驱策。”李辅明明显有些兴奋,他大声回着永宁伯的话。 张诚挥手唤来陈大宽,对他喝道:“陈大宽,你追随本伯也不是一两天啦,当知道军规军律的严苛,今后随在李总兵身边,务要如同伺候本伯一般无二,尽心尽力才行。” “喏。” 陈大宽大声唱喏喝应后,又抱拳道:“请大将军放心,大宽一定尽心尽力辅佐李帅,绝不负大将军寄望,绝不给我宣府军丢脸!” 张诚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手奋力一挥,道:“走吧。” “大将军保重,后会有期!” 王朴、李辅明等人也忙抱拳行礼后,便即翻身上马,策骑向南追赶大部队而去。 望着他们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张诚神情冷峻地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河北、河南、山西、大同,辽东这几个地方都算埋了钉子,就差山东、湖广和江南那些地方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永宁伯张诚似乎比以往更为忙碌,每日间各种议事不断,还要到各处较为重要的堡城视察,接见各位守备千户和当地商贾、军户代表等等。 就如云州堡和独石堡便是他视察的重点,毕竟一处是军民物资的主要生产基地,一处是边贸重要通道关口,本就不容有失,张诚在离开北路之前是一定要前往视察一番,略作些安排。 而如滴水崖堡的守备徐进勇和长安岭堡守备刘世尊两人,因已被分别调入威远营与玄武营中任职,这两处地方也很是关键,又逢人事交替之际,自然也要看看。 借着前往长安岭堡的时机,张诚还赶去永宁城住了一宿,他此行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便是为了永宁知县刘敏慎而来。 前时,刘敏慎便几次恳请张诚,愿舍弃这知县的官职,而入其幕府之中任一闲职,为张诚赞画军机,助力剿贼驱虏。 可那时的张诚势力初成,羽翼未丰,根基也很不稳固,所以虽见其也是一个人才,却不敢就此收入麾下。 然今时已不同于往日,一想到自己即将前往镇城接任总兵之职,说不得还有更多繁杂的事务等着自己,就只案牍文书这一样便教他头大不已。 为此,他才特来永宁城与刘敏慎一会,看他是否初衷未改,还愿不愿意追随在自己麾下,略尽绵薄之力。 知县刘敏慎对于张诚的到来深感意外,当他得知,张诚此行竟然是专为自己而来,不由心生“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当即便要收拾行装随张诚立刻返回赤城。 但却为张诚所阻止,他告诉刘敏慎不必急于一时,自己要过了年节后才能前往镇城赴任,那还是一个月后的事呢。 而刘敏慎也要利用这段时间,将永宁县的事务尽数处理完毕,静候交接即可,至于其他诸如各事,自有张诚一手操办便是。 此时的大明朝内部,武官转文官那是完全不可能,但文官若是想转做武职,却是易如反掌之事,只需按部就班履行几个手续即可。 有永宁伯来操作此事,那还能算个事吗? ………… 宣府北路与东路在张诚的治下,一切都已经形成了十分完备的制度,就算有些地方实行的过于严苛了一些,却也没有脱离出大明律例的范畴之外。 其实,大明朝的律法建立在前人的基础之上,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十分完备的律法了,甚至被周边的日本、朝鲜、越南等王国纷纷效仿。 《大明律》的全称是《大明律集解附例》,其中既包含了律,也包括了例。 如《大明律》就达30卷,有名例一卷、吏律二卷、户律七卷、礼律二卷、兵律五卷、刑律十一卷、工律二卷,共有四百六十条之多。 而弘治朝颁布的《问刑条例》也有二百七十九条,此后的嘉靖、万历两朝又有增修,以至律﹑例并行。 大明的律法体系确定了皇族、贵戚、官绅、军将、士民百姓各类人等的法律地位,在内容上更行政、军事、经济、民生,以及诉讼等各方面都有所涵盖,可谓是包罗万象。 只不过自大明中叶以来朝廷上政治日趋腐朽,宦官专擅愈演愈烈,尤其是此时正值大明末期社会动荡不安,律法也被拥有强权的中央和地方豪强所践踏,成为他们强取豪夺之工具。 永宁伯张诚并未制定什么过分的制度法则,他只是坚决执行着大明朝原有的完备律法,无非是去除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繁复内容,略微增加了一些军法军律而已。 毕竟在张诚初到北路的时候,这里一片颓废的景象,田地荒芜,军户流离逃亡甚多,工业几乎为零,商业也是十分凋敝,真的是可以用百废待兴来形容。 而这个时候迫切需要的是稳定,唯有使北路地方稳定下来,才能组织军民百姓重新丈量土地,开荒垦殖,所以这个时期重点在于剿匪安民,打压豪族使之将贪墨的田地吐出来。 可是当北路的一切走上正轨之后,就必须要有一定的制度,来守护好不容易才取得的成果,否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诚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他并没有苦心费力地自己创造一套律法制度,而是以大明现有律例为基础,有选择性地进行了一些删减,便在境内严格执行起来了。 虽然为了适应自己募兵练军的需要,也制定了一些新的军规军律,但这些内容只涉及到军营内的将士们,与外界干系不大,影响也自然十分有限。 随着北路的越发繁荣昌盛起来,直到东路也逐渐纳入张诚的势力范围,相关行政、军事、商业、农垦、税收、理讼等等制度建设,也是愈发完善起来。 而这些完备的律法和行政制度等内容,才是能够保证北路、东路,乃至整个宣府长治久安的基石,也是张诚在这个类似于平行时空的世界里,一展平生抱负开创新纪元的基础。 “二十三,祭罢灶,小孩拍手哈哈笑。再过五,六天,大年就来到。辟邪盒,耍核桃,滴滴点点两声炮。五子登科乒乓响,起火升得比天高。”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各处大街小巷上都是一群群的孩童,他们穿上新衣服传唱着流传至今的童谣,喜庆的气氛弥散在赤城堡的每一处角落。 其实不止是赤城堡中如此喜庆热闹,永宁伯张诚治下的北路与东路各处堡寨都是如此,除了传唱童谣的孩童,还有许多高跷、秧歌、舞狮舞龙等等。 到了小年也意味着人们开始准备过年的年货,此外还要扫尘准备干干净净的过个好年,表示新年要有新的气象,这是他们辞旧迎新、迎祥纳福的美好愿望。 永宁伯张诚带着义子张成芳在赤城堡大街上闲逛,体会着这座堡城的繁华,心中虽也有一股不舍之情,但前往镇城才能上到更大的舞台,却是不得不为之。 周围的人们很容易就认出了张诚,纷纷上前热情的给张诚请安问好,并将中央大路让了开来,远处的人们和商铺掌柜伙计,更因不得近前竟在原地向着张诚所在跪拜了起来。 张诚对左右的官绅百姓和各家商户都报以微笑,眼瞅着前面不远处就是醉仙居酒楼,他本还想上楼去再体验一把凭窗买醉的感觉,却见义子张明远自身后急急追来。 “父帅,王参谋和几位将军都已至府中,正待父帅回府议事。”张明远急行至张诚身旁,轻声禀着。 张诚闻言停住了脚步,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头凝望着不远处的醉仙居,良久,才缓缓转身带着一丝遗憾向参将署行去。 似这样的军议已经连续进行了好几日,除了进一步敲定扩编六营的明确方略,以及各营千总人选外,还在议论勇毅军的衔级制度。 这个其实是张诚仿效后世的军衔制度,再结合这时候的将军、校尉名号,而衍生出来的全新军队衔级制度。 按照他的设想是在军官中设置“将、校、尉”的三级军衔制,而在普通军士中则设置“上士、中士、下士”,以及列兵等四级。 这里面关于军士的衔级制度,大家并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在大明军神戚少保的《练兵实纪》中就有对普通军士考较技艺之法。 《练兵实纪》卷四中有“练手足·校武艺”篇,其中以“弓箭、狼机、鸟铳、快枪、俱九发为额。九中者,准超等。八中者,准上上等。七中者,准上中等。六中者,准上下等。五中者,准中上等。四中三中者,准中中等。二中者,准中下等。一中者,准下上等。不中者,准下中等。不知者,准下下等。” 然而,在军官的衔级这一块却遇到了一点问题。 若是依着张诚自然是直接就叫“上将、中将、少将,上校、中校、少校,上尉、中尉、少尉”算了,这样既琅琅上口,又简单明了。 但此时有此时的国情,凡事可以稍作改变,但却也不好过于标新立异,否则会被认为是离经叛道,一旦为世俗所不容岂非得不偿失。 为此,他在军官三级军衔制上做了一些调整,以使之更为适合这个时代来使用,毕竟张诚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就如将官这一级的称谓分别是“护军、左护军、右护军”,而校官则是“羽林校、骁骑校、云骑校”,尉官是“羽林尉、骑都尉、武都尉”。 按照张诚的设想,尉官对应着队总,百总这一级别;校官则是对应了把总、千总这一级别的军官;而将官直接对标各营副将、主将级别。 若是这个军衔制能够在勇毅军中推行开来,那军中将有四级十三阶的衔级,不同衔级所享受的待遇也是有着明显区别。 这种区别不只是体现在军饷待遇上,更关乎他们在军中的地位高地,还会极大地影响他们今后在军中的发展和前途。 当然,这些还都是“衔级制”真正实行后,才需要来重点考虑的问题,而现在还没有最终确定是否现在就开始实行这一制度。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章:人事安排 赤城堡参将官署前堂的正厅内,永宁伯麾下文官武将济济一堂,今天能坐在这里参与议事的都可以说是永宁伯的心腹核心之人。 张诚仍是一身略显华丽的常服,并未入内更换自己的官服和蟒袍,毕竟只是与身边亲信共同议事,并没有那么多的说道和讲究。 今天的氛围一如既往的随和与温馨,并不似前些日有王朴、李辅明二人参与时那般庄严肃穆,这才是张诚与麾下文武议事的常态。 不过,这种议事虽然是随和与温馨的,但尊卑高地却也不容忽视,毕竟这也关系到张诚的个人威望。 上首仍然是永宁伯张诚独坐在大案之后,两个义子张成芳、张明远策立在他的身后,除此再无别的护卫,仅有几名老军在一旁伺候茶水。 下首则是各位文武分两厢落座,他们每两人中间都有一方小案几,上面摆放着一些糕点、干果和茶水等。 军前参谋王元景将一纸文书递给了张成芳,由他传到张诚身前的大案上,张诚拾起后只是粗略看了一下,都是此前几次会议上讨论过的内容。 其中既包括扩编六营的各位千总人选,也有永宁伯张诚提议在军中设置四级十三阶的衔级制等等。 他将文书放回案上后,转头对王元景点了点头,道:“各营的人事安排,先读给各位将军听听吧。” 王元景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身前的案几,便开始为大家介绍起新扩编六营的人事安置方案。 ………… 首先是“威远营”主将吴志忠,副将林芳平、徐进勇,镇抚官为勇毅军总镇抚贺飚兼任,中军官是张金泰。 其营内两个骑兵部分别定了另外的名号,其一名为“羽林骑”,千总为李长胜担任;其二为“虎卫骑”,千总为蒙古族战将苏老虎担任。 按张诚制定的《骑兵条例》规定,骑兵编制是以伍人为伍,二伍为什,外立什长一名,计十一人;三什为队,内立一什什长为队长,计三十四人。 再以三队为哨,外立哨官一员,计一百零三人,五哨为司,外立把总一员,计五百一十六人,最后以两司为一部,外设管军千总一员,加护卫兼令兵八人,共计有骑兵一千零四十人。 羽林骑与虎卫骑乃是永宁伯张诚麾下的核心战力,其部中精骑都是在宣府军各营中精挑细选,这才补充至满员状态,而其他各营的骑兵就不能如此了。 羽林骑,在张诚的设想中就是精锐中的亲兵,相当于后世宪兵一样的存在,当他们结队出行之时,更肩负纠察军容军纪,纠正违反军规行为。 不过,羽林骑在勇毅军中并没有司法权,他们只能现场纠察纠正,如果需要定罪的行为,只能交由随军镇抚司来定罪处置。 而虎卫骑则不承担纠察纠正的职责,他们同羽林骑一起作为威远营的突击主力,只不过虎卫骑更侧重于护卫和哨探罢了。 羽林骑部中甲总的把总为常正雄,乙总的把总为左清河;虎卫营部中甲总的把总为以前苏老虎麾下哨官特木尔,乙总的把总则是原杨国柱家丁队头黄保忠。 张诚看上了黄保忠他们这帮子家丁的优秀战力,自然要将之留在自己身边,不止如此,就连郭英贤率领的原宣府镇标营骑兵,也大多被他选入羽林骑和虎卫骑中。 此外,威远营步兵左部千总是开平卫指挥使严庆荣的族侄严宽,步兵右部千总则是张诚在豫省招降的贼寇“跳涧虎”杜有为。 另有炮车两部,千总分别为原车营的把总余尚可、范七斤,每部部除了配备偏厢战车六十辆外,还将配备新打制的大型炮车二十辆。 再有辎车三部,千总也都是原车营的把总刘守约、侯士新、丁玉奎,每部均配重逾两千斤的辎重大车一百二十辆。 随营设置的医官司是施建能任主事,兽医司主事为刘会成,这两个机构是大军必不可少的部门,行军在外或是两军对垒之际,一个是人,一个是马,都要得到很好的看护,及时救治其伤患才能尽最大努力减轻战损。 而营务司主事原本应该是林芳平,可他身为威远营的副将,本就有多事务缠身,便以刘敏慎代他为主事;军务司同样如此,主事为吴志忠,却以王元景代其任职。 其实,张诚就是想要使刘敏慎有所历练,以借此观察他的能力究竟如何,但刘敏慎在宣府军中并无威望,不好直接任军务司主事,这才有如此一番操作。 至于王元景在勇毅军中,素有威望,许多军官都还曾是他的学生,在他的手底下学习读书识字,听他讲解历代经典战役,以从中吸取教训与经验,所以他纯粹就是个陪绑的! ………… 接下来就是腾蛇营的人事安排,主将是原车营的游击将军魏知策,副将为原勇卫营主将靳勇、宣府镇标右营都司唐先成二人。 靳勇是因为他原本统率的勇卫营,已经合并进腾蛇营,所以才出任副将一职,而唐先成也是如此,他本是杨国柱的部下亲将,现在没了靠山和根基,被合并入腾蛇营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镇抚官则是以原车营的秦大忠继续担任,中军官由原勇卫营左部甲司乙局的百总于得水来担任。 营中的骑兵前部千总是原勇卫营中军哨总黑汉邱应泉,骑兵后部千总季东来则是唐先成的镇标右营千总。 腾蛇营的这两个骑兵千总部,按编制也是两总一千零四十人的建制,不过暂时却未能满编满员,只能在以后慢慢补充了。 而步兵左部千总是勇卫营左部老千总郑有金,步兵右部千总也是原勇卫营的老千总高成山。 其他还有炮车千总李友才,辎车三部分别是何洪立、霍元山、卞进宗三人,他们都是原来车营的把总升任。 游击将军魏知策此前一直统领车营,然而这一次因为各营在扩编后,都增加了炮车和辎车的配备,原车营各部千总便大多派到各营出任副将,以加强各营的骑、步、炮协同操练。 所以,他便只能在原车营把总这一级别上,择优选用一批人提拔为腾蛇营中的炮车、辎车千总,在威远营中也是这样的情况。 ………… 朱雀营是以代表着原宣府军最强战力的骑营为基础扩建而来,自然也是备受关注。 该营以游击将军张广达为主将,以原车营千户向金宝、骑兵营千户王铁人wei为副将,而镇抚官则是换成了原独石步营的刘井柱来出任。 朱雀营的中军官谷智德,原本是骑兵营下游骑部前哨二队的队长,这一次被张广达提拔为营中军官。 营中的重骑部千总也不再由张广达兼任,而是提拔原游骑部千总胡大有出任重骑部千总。 不过,因为重骑兵从选拔到培养都很费时,且其装备也是价值不菲,而战马也更为难寻,所以重骑部下只有五哨重骑,其暂定员额也只有五百一十六人,只相当于威远营羽林骑一个司的兵力。 原骑兵营的蒙骑部也不再单设,而是混编入游骑部中,由原蒙骑部千总莫日根出任新的游骑部千总,下辖五哨游骑兵,计有五百一十六骑战士。 轻骑部因原千总王铁人已经出任青龙营的副将,所以提拔原游骑部中军哨哨总马三壮来任轻骑部千总官一职,下辖两司共计一千零四十名骑兵。 再有战车一部以原车营辎车中部千总王三虎来出任,而辎车一部的千总则是原骑兵营游骑部的哨官杨青暂代。 张广达的骑兵营原本还有五百的辎兵,现如今也全都并入辎车部中,因此该营辎车部不止有辎重大车,还有许多的战马、骡马和辅兵来共同组成。 ………… 青龙营主将张国栋,副将为原车营辎车千总杜淳刚、宣府游兵营游击匡永忠来出任,镇抚官则是原骑兵营的房知海来担任。 匡永忠虽非原总兵杨国柱的嫡系部将,但其人和其部下兵马却很有些战力,经过辽东的生死之战后,匡永忠对于张诚自然无比钦佩。 更何况,张诚现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宫里宫外都有靠山,在皇上和本兵跟前十分受宠,且在宣府地方上又很得势,不正是他所需要的靠山嚒? 为此,匡永忠曾多次向张诚表示自己愿追随永宁伯建功立业之决心,所以这一次扩编的时候,张诚才会将他及其麾下两千余将士,整合编入到青龙营内。 青龙营的中军官是原千总刘长亮出任,其替主将张国栋直辖中军的骑兵、火炮、车架三个司的人马。 其中军骑兵司计有五百一十六名骑士;火炮司有偏厢战车二十辆,大型炮车五辆,辎重大车十辆,配车夫、驳手、炮手等若干。 而车架司除了三十辆辎重大车外,还将配有独轮车、担架车、指挥车、望楼、攻城轒辒车等等车辆和器械,以及一定数量的工匠,他们将随军负责维修车辆和临时打制所需器械。 青龙营内设五个步兵千总部,其前部千总韩荣奎原是匡永忠游兵营的千总;后部千总钱睦石是原永宁营千总;中部千总为黄大光是赤城营老千总;左部千总陈实是原左部的把总提任;右部千总孔守常也是匡永忠游兵营的老千总。 ………… 白虎营的主将是游击将军陈铮,副将是原车营千户于金、原独石营千总田明遇,镇抚官则换成了原赤城营的夏顺成来出任。 营内中军官是曾参加过巨鹿之战的老甲长黄安,其也是代主将陈铮直辖中军骑兵、火炮、车架三司人马,各司的配备与青龙营并无二致。 白虎营内设的五个千总部也是配备齐全,其前部千总是老千总宋山铨;后部千总是新提任的段庆忠接替田明遇的位置;中部千总是老千总周三平;左部千总是永宁营的雷克俊;右部千总潘成吉是镇标左营何振雄的部下。 ………… 最后就是玄武营了,该营的主将是游击将军李际遇,副将是原长安岭守备刘世尊与战车右部的千总苟长生二人担任,而镇抚官是原开平卫指挥佥事刘志出任。 张诚之所以如此安排,既是为了以刘世尊和苟长生来牵制李际遇,也是为了使李际遇所部尽快与宣府军真正整合到一起,成为真正的营军主力。 要知道,玄武营的主力还是原来的登封营两千余人马,但他们大多都是原来的贼寇出身,虽在永宁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操练,但距离真正营军的标准还是有很大差距。 而刘世尊出身军门世家,其于军事上的造诣颇为不凡,更为难得的还是他为人谨慎,处事颇有分寸,有他在旁辅佐李际遇也使张诚更为放心。 当然,最关键的是刘世尊并非张诚当初勤王时的旧人,如此安排便没了监视李际遇的嫌疑,似乎最为恰当。 再有就是原战车部千总于金,其在车炮协同与步炮协同上的理解和掌握,都比李际遇等人更为深刻,正可以负责操练玄武营将士使用火器,以及练习步炮协同作战。 玄武营的中军官仍是原登封营中军周如立,其同样也代李际遇直辖骑兵、火炮、车架三司人马。 不过,玄武营目前只设了四个步兵千总部,分别是前部千总申靖邦;后部千总姬之英;左部千总侯许国是刘世尊带来的原长安岭副千户;右部千总牛耕田则是原骑兵营游骑部的队官转任。 ………… 如此,新扩编的六营千总以上军职便基本定了下来,在座的各官诸将听完王元景的宣读后,并无异议。 其实关于这个人事任命,张诚也是下了一番功夫,虽未逐个征求意见,但也先后寻了几位关键的人,私下有过一些交流,才最后确定下来。 最为重要的是各营主将有否意见,毕竟这些人以后要与他们共同并肩作战,彼此间的信任和配合很是关键。 见众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各营千总以上人事安排便最终确立,而剩下的把总一下军职,则交给各营主将与副将商议确定,最后形成名单报给永宁伯幕府造册备档就是了。 接下来便开始了关于张诚所提衔级制度的讨论,这个才是今日军议的重点内容! 正文 第二十七章:为大将军身前挡刀 其实在明朝也有军功爵位制度,除了斩首敌人头颅的首功之外,还有诸如奇功、头功、次功等等。 可自大明中期以后,因为滥报、冒报军功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朝廷无奈之下也只得转回之前并不怎么看重的“首功”。 首功相对于奇功、头功、次功来讲,最为简单明了,且其作弊弄假的难度也最高,毕竟敌人的首级那可是真材实料,做不得半点假。 可如此一来,其弊端也逐渐完全凸显了出来,首先,就体现在公平上。 两军对垒结阵而战可不是地痞无赖的斗殴打群架,大军与敌人激烈搏战之际,对将士们的组织纪律性与协作配合极为看重。 要知道,敌人明明是全体官兵通力配合,一起流血流汗才杀死的,凭什么论功劳的时候就得让得到敌人首级的独享呢? 这种突出首功的记功方式,很容易让将士们的注意力从杀敌转移到割取首级上。 正所谓“仗打得好,不如首级抢得好”! 基于此,久而久之战场上必然会出现许多出工不出力,眼睛只盯着敌人的脑袋,一旦有敌人被砍翻在地,立刻便一拥而上争抢人头首级以邀功,为此甚至不惜自相残杀。 然而更严重的还不止于此,他们一旦开始争抢敌人的首级,必会导致己方军阵的混乱,从而使士兵们失去组织性。 大军鏖战之际一旦阵型混乱起来,基本就只有溃败这一个结局,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无论是曾经横行一时的倭寇,还是北虏鞑子、东虏建奴,甚至是闯献等流寇常常利用明军的这个弱点,用死尸、落单小股士兵或者抛弃些金银细软等,来诱使明军主动乱了自家军阵后,再行反杀一举击败明军。 其次,便是这种以斩获敌人“首级”来论军功,还会诱发一种极端的恶行——“杀良冒功”! 因为敌人的首级就是军功,至于这首级是怎么来的、是从哪里砍来的却难以被真正有效的监管到位。 所以就产生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敌人和平民百姓相比,谁的脑袋更容易获取呢? 答案是极其残酷的——自然平民百姓的反抗更为弱小——首级也更易于获得。 正是因为首功制度的种种弊端,那些坐镇守卫一方的朝廷大将们,都悄悄将“首级论功”的制度进行了修改。 既不再单以首级论军功! 虽然各位大将们向朝廷请功时候,还是以首级多寡为主来报功,但在战场之上却都严厉禁止麾下将士私自割取敌人的首级,敢犯者大概率会被格杀当场。 他们如此做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加强战场纪律,以提高自己军队的组织性与战阵的严密性,不给敌人创造突破己方军阵的机会。 那么,他们的军功又是怎么算的呢? 就是再次回到了“战功制”上面,以小队为单位根据各队的实际战斗表现,进行判定来分发斩获的敌军首级。 战场之上表现不佳的,自己是不分给首级,甚至还是给予一些惩处,而那些表现优异的则多分敌人首级,然后各小队再以吃大锅饭的方式平分首级封赏。 其实,张诚自打出镇宣镇北路地方后,就开始在自己的军中如此执行,每次临战斩获的敌人首级,只是用力向上官和朝廷表功之用。 而在他的军中则是按照各队、局、司、部的战场上的综合表现,来核定各营各部每战的功绩。 张诚在战前都会给各部下达明确的军事任务,并非是像其他将领那样只是笼统的下达军令,所以宣府军这边也就能更好地考核各营各部的战场表现,结合既定任务完成情况来核定功绩。 而立功之后的奖赏,除了升职、赏银、赏田地、赏宅院、免税、免徭役等等之外,张诚还依着秦朝时的规矩,增加了一些如抵罪、赎罪的赏赐,以及记功折罪的规定。 升职、赏银、赏田地等等都好说,抵罪便是可以用所获军功折抵自己所犯罪过;赎罪就是以自己获得的军功帮助自己父母、兄弟、姐妹等等赎罪免罚。 而记功折罪就显得有些特别,其意就是将自己的军功记入名册,暂时不领封赏,以为今后折抵罪过时使用,比较类似于存钱在银行的感觉。 这一系列的军功改革,极大地激发了宣府军将士想要获取军功的热情,但光靠奖赏激励终究难以维持长久。 在宣府军中,与军功赏相对应的便是处罚制度,张诚对于麾下的要求更是严苛,虽然平时不欠军饷,且吃得也比别镇兵马为好,三日内必有肉,但军规军纪也比别镇更为严格。 正是在张诚一手大方封赏,一手大棒惩罚的制度之下,再加上装备精良,操练有素,才使他所率领的宣府军成为了大明第一强军。 而今,他更发现自己治下的军民百姓们,都以成为自己麾下一名战士为荣,甚至哪一户中有男丁在永宁伯麾下当兵,都是他们炫耀的资本。 不止民间对官兵的看法改变,由最初的鄙视转换成了如今的仰望,就连宣府军内的那些英雄也被战士们所崇拜,成为他们争相仿效的对象,并暗暗发誓下一次自己也要拼力杀敌,争一枚勋章回来。 ………… 正是看到了勋章所起到的巨大作用,张诚才想起来后世的军衔制度。 军衔是军人的一种荣誉,军衔制是以军官的职务、资历、贡献、才能等综合因素作为评定标准,并依此来决定将官们的军衔晋升。 同时,军衔制度也能够进一步理顺军官的编配关系,还能极大地增强将士们的责任心和荣誉感,更可以提高军官的素质,以加强对军队的指挥、管理、保障和协同等方面。 不过,对于此时的大明官将们来讲,军衔制度还是有一些超前了。 大明朝其实也是有散阶与勋官制度,其与后世的军衔制度略有相似之处,但却又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明朝的散阶属于荣誉称号,指无固定职事的官员品阶,授予官职时同时授予的虚衔,很像是后世的军衔,一称散官或阶官,指获有散阶的官员。 而且大明的散阶和勋官都是有文武之分,如文散阶有四十三阶,武散阶有三十阶,而文勋官也有十阶,武勋官更是有十二阶。 其不但有文武之分,更名目繁多,操作复杂,而最大的问题是无论散阶,还是勋官,都属于国家名器,非是张诚可以拿来随意授予部下将官们的。 所以,他才想到了利用后世的军衔制,来实现自己进一步提升部下将士荣誉感,并使将官们的职务、资历、贡献和能力相匹配,加强对部下将士的指挥、管理与保障等。 但他的这一举动却使得大家隐隐有一丝担忧,恐有私设官名、私授官职的嫌疑,一旦被有心之人侦知,上表章弹劾又当如何是好? 大家之所以有反对的意见,其出发点也是为了张诚好! 毕竟现在都已经紧紧地拴在了一条藤上,永宁伯张诚作为这一团队的领头雁,他的一举一动已经关乎整个团队的荣辱与存亡。 已经获取到了既得利益的人,自然是不希望张诚再冒险行事,以免影响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和生死存亡。 当然,也有一大部分人已经对张诚极为崇拜,甚至都产生出了无比信赖的心理,他们坚信永宁伯就是天上的“贪狼星”降世,专来拯救万民苍生脱离苦难。 自打张诚前往豫省援剿闯逆大胜归来后,在宣府地方上便开始流行起关于“杀破狼”的传说。 民间传言说张诚就是北斗第一星“贪狼星”临世,其性刚威猛,且胸有韬略,腹藏机谋,作事迅速而多进退之道,爱憎之心极重。 这些都是张诚所具备的性格与能力,正暗合贪狼星之本命,而且他善恶表现不一,行事略带偏激,又有一点喜怒无常之感,最明显的还是过于迷恋桃花情色。 如此,岂不坐实了张诚就是“贪狼星”转世的说法? 另有一说便是贪狼星转世后,一旦会吉曜,则主其富贵荣华,将来必定能够彻底掌握军政大权,名震天下! 这也正是其麾下官将愿意舍命誓死追随的缘由之一。 人们更是纷纷传言,如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之流,再加上此前已然伏诛的王二、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等贼一起,被形容成天上主肃杀之气的“七杀星”下世。 他们就是老天爷派下界来惩罚世人的,所以才能如此纵横千里,肆虐大明十余省地方,杀人无算,却又偏偏无人能治。 至于为何会如此,便是众说纷纭,一般人是很难看破其中的真相,他们有的说老天是在考验朱明皇帝,也有人说是在惩罚朱明皇帝而使百姓陪着一起遭罪。 更有人说这是要改朝换代的前奏…… 而之所以会有这么一说,却是因为传言讲辽东建虏奴酋黄台吉是“破军星”降世,这破军星与七杀星一般,皆为紫微帝星座下之二大战将。 正是因于此,鞑虏才能以一隅之地,却数度攻伐大明,更屡屡深入大明畿辅重地,劫掠无常,祸乱天朝,遛马于大明京师城下。 “七杀、贪狼、破军”,此三星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之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格局,此三星一旦聚合,便是主“天下大乱,必破而后立”之大世来临。 这些内容是《紫微斗数》上面的记载,古人对于这些星象、命数之理,信之极诚,甚至是从不怀疑,于是便借此衍生出了“天下必将易主,而无可逆转”的传言出来。 虽然这种传说只在宣府、尤其是北路民间开始传颂,可人们却是无比确信,言之凿凿,更是在有心人的引领之下,将永宁伯张诚比作唐朝的中兴名将汾阳王郭子仪。 正是以上种种,赤城堡参将署前堂大厅内便形成了两派意见,其中一派倡导谨慎行事,不宜另立名目,以免引起朝廷的猜忌之心,反而不利于勇毅军。 而另一派则是以众多武官战将为主,他们坚定不移地支持永宁伯的决定,虽然目前还不清楚这个军衔制度到底为何物,但有一点他们可是听得明明白白。 便是这个军衔初任时会与各将的官职相匹配,可官职是有限的,并不能一直向上提升,然而军衔的却与之不同,因为军衔可以一直提升,而军衔的高低又将影响到各人领多少军饷。 虽然对于在座的各位武将来讲,军饷多少已经没有多大的诱惑,他们早就已经实现了财富自由,但是荣誉确是他们无比珍惜的存在。 试想一下,大家都是千总的军职,这里面步兵千总比骑兵千总的月俸饷银略少一些,但这已经是公开的事情,大家都没有异议。 可一旦永宁伯所提的这个军衔制实行开来,大家同为步兵千总,或是同为骑兵千总,然我的军衔却比你略高一点,连带着月俸也比别人多上一点,这将是何等荣耀? 月俸饷银事小,面子事大! 更何况听完永宁伯的详细讲解,将来这甲长必定要在上等士兵,哦,也就是上士之中选拔,而上士更是所有战士中之精锐,其下还有中士、下士。 如此一来,各甲、队、局、司中都有多少上士、中士、下士,便可一目了然,将会有利于各营将官们准确掌握麾下各司、局的战斗力,为他们排兵布阵、指挥作战提供极大便利。 永宁卫指挥使靳新朋对此虽不曾极力反对,但心中仍是不能完全放心,他满怀疑虑地说道:“大将军此举于我勇毅军实有百利,只是恐为小人所执,到朝臣跟前蛊惑攻讦。” 他接着又轻声接着道:“若是这些人的攻讦谣言,传进宫里,被皇上听闻,恐会对大将军未来不利啊。” 张诚也知他所言属实,麾下那些官员们的忧虑也正是在于此处,一旦私设官衔,私授官位一事传扬开去,便会给人留下攻讦自己的口实,确是非常之不利。 然而,张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个性再次彰显出来。 他面上神情十分安逸地开口淡淡说道:“‘军衔制’有助于激励我军将士阵前奋战,争先建功,本伯以为可行,而诸将亦觉可行,那便在我‘勇毅军’内施行开来。 至于日后如何?现在却无须为之担忧,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若是皇上追问此事,本伯自会一力承担,不会牵累大家。 诸位无须为此担心!” 永宁伯张诚的话音才落,新任青龙营主将张广达就第一个站起身,大步行至中间空处,他二话不说俯身便即跪在那里,纳头边叩首边大声道:“末将愿供大将军驱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大将军身前挡刀,至死不渝!” 在他的模范行为带领下,紧接着张国栋、陈铮、吴志忠、魏知策、李际遇、王元景等人也纷纷效仿,就连老将郭英贤、何振雄、匡永忠、唐先成,以及刚刚才归到张诚麾下的刘敏慎也不甘落于人后。 转瞬之间,大厅内便即黑压压的跪倒一片,只有威远营副将林芳平因伤势未愈,虽躺在藤编椅上也是忍痛高声表着忠心。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章:追随与传承 赤城堡参将官署前堂的正厅内,永宁伯张诚与众官将简单用过了午饭,又继续接着上午的话题讨论起。 对于北路、东路各处堡城的守备和千户,这一次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对调,其中云州守备池渊调任赤城守备之职,而云州匠营如今也沿着白河一直向南发展,早已越过了赤城堡。 池渊这几年尽心尽力任事,不止守护匠营安全,更是全方位的给匠营这边提供助力,对匠营的发展贡献颇大,很得永宁伯张诚的赏识,这一次便提拔他做了赤城堡守备。 而原马营守备任继龙调任到独石堡任守备,松树堡千户刘振洲调任云州守备,仓上堡千户田振尚调任马营守备,君子堡千户马忠调任龙门所守备以接替徐进勇。 原永宁营的千总沙忠旺这一次并未被整合进扩编的六营内,原因无他,张诚只是想使他留守东路,为永宁卫指挥使严庆荣震慑卫司中的宵小之辈,使其不敢搞事情。 沙忠旺虽然对于未能编入战兵营耿耿于怀,但他却不敢自己找永宁伯述说,只是在家叔严庆荣跟前发一些牢骚,可永宁守备的差事又不敢怠慢。 张诚之所以如此大动干戈地调整各堡千户和守备,也是为了防止他们久在一地,与当地豪绅军门结成顽固的利益集团,威胁到自己对北路的掌控。 按照他的想法是每三年各地的千户、守备就要轮调一次,不可使一人久在一地任职,但是他并没有对众人明言,只是先执行起来使之逐渐成为惯例。 临近晚饭时间,各项事务大体上都已商讨出眉目,剩下的就是具体执行层面的事了,遇到什么问题再想法解决就是。 张诚因自京师返回后一直忙于军务,未有时间好好陪陪家人,所以今日就没有留众人吃晚饭,而是将时间留给了家中眷属。 ………… 张玉鼎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足足有十个多月的时光,如今的他长得是白白胖胖,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永宁伯张诚看个不停。 “大……大……” 小孩子嘴里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 张诚的眼中满满都是父亲的慈爱之情,他不喜欢被自己的儿子呼唤“大大”这个称呼,不停的轻声纠正道:“爸爸……叫爸爸……快叫爸爸……” 母亲张杨氏忙在旁打住他的话头说道:“叫啥爸爸,娘看大大就挺好,乖孙儿叫啥都是好!” “好,好,好。” 张诚连声应着,又继续道:“娘亲说好,那就好。” 别看他是另一个世界里穿越来的人,但家庭的温暖也在影响着他,或许是亲情使然,只有在家、在亲人身边,张诚才不用装、不用掩饰自己。 现如今,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家庭,对母亲和婶娘也十分孝顺,几乎是从不忤逆她们,似乎已经忘记这个母亲和婶娘,是自己白捡来的便宜母亲和婶娘。 这时,夫人季轩竹在一旁吩咐道:“贾妈,将小公子抱下去吧,喂过了奶水,早些哄睡。” 贾妈就是永宁伯大公子张玉鼎的奶妈,她名叫贾芸娘,今年也才二十刚出头,生得一副白净的面皮,高挑的身姿略显雄壮了一些,尤其是前面那白花花的一片,就是张诚看上去也不由得一阵脸红耳燥。 贾芸娘的丈夫丁宝根,原是张诚军中一个小队总,这次勇毅军扩编的时候也被提拔,成为腾蛇营中管着一百来号人的百总。 这也使得贾芸娘在永宁伯府上,更加的尽心尽力做事,她甚至早早就将自己亲生儿子丁力的奶水掐断,只喂给永宁伯公子张玉鼎一人。 张玉鼎不知是什么原因,奶水一直都无法掐断,他就像一只小老虎似的十分能吃。 正是因为如此,贾芸娘担心伺候不好小公子,也更担心夫人会为小公子再寻一个奶妈,来分担自己的功劳,这才将儿子丁力的奶水掐掉了。 毕竟,永宁伯已经将她儿子丁力接进府内,陪在她身边一起居住,虽说是为了方便她照顾自己孩子,也好静下心来好好照顾小公子。 但永宁伯可是有话,将来自己的儿子可以做小公子的书童,那岂不直接成了小公子身边最贴近的人儿,未来还怕成就低了? 说不准,自己家里的这个丁老三,会成为未来的家族之光啊! 贾芸娘上前接过张玉鼎,说来也是有些奇了怪,这张玉鼎刚才在父亲的逗弄下,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貌。 可到了芸娘的怀里却立刻趴在他胸前的白花花上,两只小手还不停的扒拉着衣领子,撅起那一张红彤彤的小嘴就凑了上去。 小家伙这一闹,立时便使芸娘前面大半都露了出来,在烛光的映照之下是那般的亮眼,直看得张诚连连咽下两大口唾沫。 看着芸娘转身离去的背影,张诚只觉得自己身体里似乎燃起一团熊熊烈火,顿时便觉口舌发干,浑身燥热难耐。 “姐姐,咱也早点歇息,让这小两口絮絮离别之情吧。”一旁的婶娘张韩氏似乎看出了什么,急忙拽着张杨氏的衣袖对她说道。 恭送两位老夫人离去后,暖室内就剩下永宁伯张诚与两位夫人,以及柳莺、柳燕这对姐妹花,还有新纳的妾室唐春茹等人。 适才老夫人的话大家都有听到,此刻也是十分乖巧地纷纷起身告退,二夫人杨丽英与妾室柳燕本就已是身怀六甲之人,本就不能再体会床笫之欢。 而柳莺又是乖巧懂事,她借口要照顾已怀孕七个多月的妹妹,也起身告退陪着柳燕一同离去,新进门的妾室唐春茹也忙起身告退而去。 转眼间,刚才还十分热闹的暖室内,就只剩下张诚、季轩竹夫妇和绣月、玉蕊两个丫鬟。 季轩竹轻启樱唇吐字如兰般对张诚说道:“夫君还真是英姿伟岸,风流倜傥,每逢征战都能带回个如花似玉的娇娘呢!” 张诚闻言知她是在刻意挖苦自己,不由释然一笑道:“没办法,皇上赏的,为夫也是不敢不要啊。” 他说着便向季轩竹身边凑了上去,贴着她粉嫩的脸颊悄声问道:“一别数月,可是想念夫君了没?” “没正行,丫头们还在这儿呢。” 张诚斜眼看了看一旁的绣月和玉蕊,脸上透出一股媚笑回她道:“怕啥嘞。她们都是你的贴己之人,如今可是个个水灵俊俏,说不得哪天夫君就把她们梳弄哩,收了给你做姐妹可好?” 他这一番话直说得两个小丫头满面红晕,似乎十分害羞起来,她们将头垂得低低的,完全看不清楚此刻是何样神情。 然而,季轩竹的态度却足以说明问题,只听她嗔怪道:“你呀,野花总比家花香,处处沾花惹草,贪恋美色的名声可是都要传遍整个大明天下了。” “谁说的?” 张诚神情严肃地继续道:“野花香,不假。可咱们家里的花儿更香。” 他说着便在季轩竹身上轻轻嗅了几下,才又一脸正气地说道:“本伯是既爱野花,更爱家花。不论她是家花,或是野花,都是本伯怀里的花!” “啊。” 张诚说着一把将季轩竹搂在怀里,直惊得她一声轻轻的惊叫,接着便欲推开张诚,却因力弱而无法做到,不由轻声哀求:“别……丫头们看着呢,传……传出……” 这时,季轩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的樱桃小嘴已经被一张大嘴彻底堵死,唇舌相交之际,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气息,直袭入季轩竹的口鼻之内。 忽然,永宁伯张诚猛地一个公主抱,将夫人季轩竹抱在自己的怀里,对一旁吃吃发笑的绣月和玉蕊佯怒道:“两个傻丫头,楞在这里看啥子好戏,还不快去给本伯铺好床褥?” ………… 张诚自打从京师返回赤城后,一直忙于军务、政务,先是陪着总督、抚臣,后又往各处堡城巡视了一番,唯独没有好好陪伴家人。 好在如今军政事务都已大致安排妥帖,他也终于腾出时间,可以安安稳稳地陪着家人们好好过一个春节。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在府内陪着一众女眷们玩耍,或是逗弄小公子张玉鼎,或是陪着两位老夫人玩玩叶子戏,偶尔也打打马吊啥的。 虽然此刻张诚已经身为大明永宁伯爵,但府门前的额匾上还仍然是参将署的字样,因为他过了这个大年便要前往宣府镇城任职,并没有在此地长居的打算。 然而如今的参将署可是热闹非凡,不论内外处处都是红绸彩带,更有各色彩灯串串,喜庆的气氛可见一斑。 崇祯十四年,对于张诚来说可不是普通的一年啊! 这一年里他率领着麾下的勇士们两度出战,尽皆大胜凯旋,本就是极为喜庆当贺之事,何况张诚更是因出援辽东之功,而晋封大明伯爵之尊。 当然,最让大家开心的还是永宁伯张诚府上大公子张玉鼎的降生,这也是在标志着张氏一门后继有人,不仅因此极大地增强了张诚在勇毅军中的威望,也使得其的向心力更为强劲。 勇毅军内部各营官将之中,甚至已经出现了“世子爷”和“小王爷”的称呼! 在他们看来,这不仅标志着他们热烈拥戴的将主爷后继有人,更标志着“勇毅军”这一支新兴武装力量的后继有人。 虽然张诚还未达而立之年,看上去也是十分的年轻帅气,又是一副英姿伟岸的样子,就算是上了战场,作为一军主帅的他也会得到最好的保护。 但这个时代的人就是这个样子,他们将传宗接代之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论是金丝细软,还是房产田地,最后都是要传承给自己的儿子、顺治、重孙子,直到永远! 甚至有些人一旦决定投身为奴,更会几生几世都为人奴仆,更甚者还会世世代代都给人做马牛一样的奴仆。 就好比如今的勇毅军官将战士们,便是将永宁伯张诚视为了他们的主子一般,在勇毅军将士的眼中,张诚就是他们的天授将主爷。 只要有永宁伯张诚带领他们,那勇毅军就可以一直战无不胜,而他们也可以一直凭军功,加官进爵不断,还能领取足额的军饷,富贵永久。 正所谓“蛇无头不行”,如果说勇毅军现在已经初具地方军阀实力派的特征,那么在古代这种地方实力派,必须要有带头大哥才行。 毕竟这个时期的人尚处于民智未开之时,作为一个团体,完全是靠着带头大哥张诚的个人意志,带领他们一路前行争取个人的富贵和名望。 所以,他们所有人都是聚集在张诚麾下的蝼蚁,就算其中有魏知策、张国栋、陈铮等略显出头之人,却无一人可以取代张诚的位置。 即使张诚将来出现了意外,恐怕也只能由他的儿子来作全军统帅,仍然是可以服众。 而魏知策、张国栋、陈铮、陈忠等等众人,也就只能从旁辅助之,或许大军实权尽掌在他们几人手中,但作为全军统帅的人物也只能是张诚之后人。 就好比在那个真实的明末历史中,从贼寇投顺朝廷总兵高杰,在北京城被清军攻陷后,他跻身江北四镇之一,被南明小朝廷封为兴平伯。 可当他在睢州被大明腻臣许定国所诱杀,其部下十余总兵虽各拥一支兵马,却均不能独力挑起大梁,而只能以其幼子高元爵立为全军统帅。 即使后来,高杰夫人邢氏恐儿子高元爵年幼,无法完全掌控麾下十余总兵大将,而提出请南明阁臣史可法收其作义子,以为靠山。 然史可法却爱惜声名而未能及时允准,终于使得南明这一支能战敢战的大军,也在混乱之际,挟主帅高元爵而投降清军。 所以说在这个时代最看着宗族传承,就如张诚现在是勇毅军的最高统帅,其个人威望在军中、在宣镇已到无可复加之地步。 而现在其又得了儿子,家族传承也就因此而稳定下来,追随他的一众将士们也犹如吃了定心丸般,即使张诚遇到了意外,他们也会继续追随张诚的子嗣后代,将勇毅军进一步发扬光大!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章:鱼鳞册给我 勇毅军各营将士在年节期间,虽然实行的是轮休制度,但此番前往辽东参战的将士也基本都得到了假期。 依据他们个人的战功大小,每人都是十日、十五日、二十日不等的假期,毕竟年节过后,大军又要再次出战,总是要使他们与家人多待几天才好。 因永宁伯张诚久在赤城堡中居住,所以这里也俨然成为了整个北路和东路的中心,各地堡城的千户、守备、商贾等,还有龙门卫、怀来卫、保安卫、延庆卫的各指挥使等官,尽皆来到了赤城堡。 他们就算未能进入勇毅军的核心,然现在也都是努力往这个圈子里面挤,生怕自己被排除在永宁伯的势力之外。 一旦如此,先不说自己不能搭上升官晋级的快车道,更是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永宁伯身边人给取而代之。 要说身处镇城、或是其他几路的宣府官将,目前还没有切身感受到永宁伯给他们的压迫感,这个很正常。 但在北路、东路的各官将那可是切身体会,张诚已不再是初入北路时的样子,现在的他甚至可以不打招呼,就敢于随意更换各堡守备千户。 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于质疑永宁伯的决定,那必将面临大兵压境强行换位的结果,而且还是投告无门。 莫说他们这些在宣府镇卫所体制内的官将,就连保安州、延庆州的两位知州,想当初是何等的高傲? 对于还是副总兵的张诚,那可是都没拿正眼看过,然现在却是同样对永宁伯趋之若鹜,这里面可不止因为张诚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 最主要的还是他们在张诚这里得了好处,别的暂且不言,就说朝廷的钱粮税收便是考核各地方官吏第一政绩。 只此一项,若是能够就足以获得“优异”的考评,遑论其他如治安、讼案、徭役等等,都已不是很重要了。 如今大明各地都是一般灾荒不断,人民丁口流亡严重,土地也是大片大片的荒芜,几乎没有几个州府县能够收足钱粮。 而延庆州和保安州之两地,却因有张诚在背后扶持,不但地方安定,钱粮也是每年足额上缴户部,使得他们崇祯十三年的考评鹤立鸡群。 现在又到了十四年的年关时节,他们又怎么敢不来赤城堡拜永宁伯的码头呢? 这其实就是张诚的高明之处,他没有像其他几位总兵大帅那般,把到手的钱粮都深藏不露,做一个只吃不拉的貔貅。 “银子,只有流动起来,才能体现它的价值!”这就是张诚的信念,也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一句名言。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崇祯十五年元月元日,赤城堡内大街上满是穿红戴绿的人们,一个个都是满脸兴高采烈的样子,踩着薄薄的白雪纷纷聚集到参将署仪门外。 几乎一整条街上都是军民百姓,虽然人很多却并不十分拥挤,大家井然有序地聚集起来,全是为了来给永宁伯拜新年。 张诚闻报后自是不敢怠慢,他特意穿戴上了永宁伯的朝服,大开仪门而出,身后是十八名身披明亮盔甲的义子亲卫。 “伯爷……” 外间大街上的人们一见永宁伯,尽数跪倒在地,满地白雪瞬间便被人群遮盖了起来,他们一边叩首一边大声喊着吉利的话。 “永宁伯千岁金安!” 猛然,不知是哪一个人大声喊出一嗓子,立时便连成一片,大呼“永宁伯千岁金安”的声音,响彻整条西崇宁大街。 喧闹了好一阵,聚集来给永宁伯请安的人们才恋恋不舍地逐渐散去。 ………… 如今,永宁伯张诚在赤城堡中已然是唯我独尊,莫说兵备和粮判现下都在出缺,朝廷上也还未有新的任命,就算他们在堡城中也注定要前来向永宁伯请安问好。 今非昔比! 张诚还是副总兵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掌控了北路的军政大权,那时的兵宪何崇武、粮判秦时峥就几近摆设一般的存在。 而今,他已然成为身份尊崇的超品伯爵,别说小小兵备和粮判,就是巡抚和总督见了也要上前,以大行拜见张诚才是。 元日这天,众多官将在参将署的前堂等着给永宁伯拜年,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连二堂都不得进入,只由王元景、严庆荣、刘敏慎等人代为接礼。 而如魏知策、张广达、张国栋、陈铮、靳新朋、严庆荣等人的内眷,现正在后堂的内宅中,陪着老夫人、夫人等谈笑着。 永宁伯张诚就在中堂的大厅内,正接见怀隆兵备齐玉初和延庆知州黄道中、保安知州邓容恂等人,他的幕僚刘敏慎就在一旁相陪。 刘敏慎得到张诚的首肯之后,他是一刻也等不得,巴巴的将手上政务处理了,未待朝廷新的任命下来,便即与县丞段智宸做了交接,挂印而去。 说来也是奇怪,古时候的文人气节还真是一个谜,他们有的人趋炎附势,阴险狡诈;然却又不缺少气节高尚,风骨俱佳之人。 更常常出现一时心意不合,便将官印高挂于官衙大堂的房梁之上,自己一走了之的事情。 其实,这种行为以张诚的视角看来,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作法,是一种逃避责任的行为,然在这时人们的认知中,却并非如此! 时人多将此一做法,看成是文人的风骨与气节,是不愿与奸佞小人同流合污的抗争,看作是一种对时下官场弊端的反抗。 然不管怎么说,对于刘敏慎的气节,张诚还是很有些钦佩,所以并未因此而责备于他,反倒是将他直接留在了自己的身边,以就近观察他的能力。 延庆知州黄道中与保安知州邓容恂并坐在下首左侧,而永宁伯的幕僚刘敏慎就坐在他们的对面,正在与兵备道齐玉初轻声交谈着。 黄道中看着对面这位曾经下属的眼神十分复杂,既有羡慕,也有一丝鄙视之意,他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不住哀叹:“竟攀附武人,真是斯文败类,丢尽了文人士子的脸面!” 然其脸上却是略显笑意,对刘敏慎说道:“慎之兄,今后追随永宁伯身侧,定能凭胸中所学,一展平生抱负。这将来飞黄腾达之际,可不要忘了道中。” 刘敏慎面上神情不动,只淡淡说道:“黄老爷说笑啦。敏慎末学后进,忝为永宁知县,多蒙老爷照拂,学生怎敢在老爷跟前放肆。 如今,敏慎虽挂印请辞,自荐在伯爷麾下效力,亦是为我大明尽忠,还望黄老爷能如往昔般照拂学生。” “哪里哪里……” 黄道中见他的话说得是不卑不亢,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只能略显尴尬地含糊应过。 他们此来,一是给永宁伯拜年,二则是为了向朝廷上缴税银一事而来,简单见礼后又寒暄一阵,便话入正题。 其实,张诚之所以代他们上缴税银,无非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掌控两州的土地,此前虽然有所动作,然亦不过是垦殖了些撂荒的田地罢了。 “税银嘛……” 黄道中和邓容恂见永宁伯开了口,都是神情紧张地看着他,生怕接下来的话语会是一个晴天霹雳。 要知道,他们去年向朝廷缴纳了足额的税银,获得“优异”的考评,若是今年不能如期缴纳足额税银,莫说去年的功劳就此埋没,更甚者还会被眼气的同僚攻讦。 “……照去岁的法子,也不是不成。” 永宁伯张诚看似漫不经心就说出来的话,却对黄道中、邓容恂二人极具吸引力,他们立刻神情紧张地等待着下文。 就在他二人焦急之时,永宁伯张诚又接着说道:“只不过,本伯麾下军马受皇上御封‘勇毅军’之名号,今更扩至六营人马,所需钱粮甚巨。” 张诚扫看了两人一眼后,又接着道:“而延庆、保安二州之地虽颇为广阔肥沃,可产出的粮谷并不足以冲抵税银,本伯去岁本就亏了许多,今朝怕是难以为继啊。 除非……” “除非什么?” 延庆知州黄道中对于今年的考评最是在意,闻听永宁伯似有难言之隐,不由忍不住急急发问起来。 张诚抿嘴一笑,淡淡道:“延庆、保安二州,田地颇广,然官府名下所占却并不见多少,未知‘鱼鳞册’中所载,是否也是如此呢?” “鱼……鱼鳞册……” 黄道中闻言似有所悟,嘴里不住囔囔着“鱼鳞册”三字,却拿眼角余光扫视着身侧的保安知州邓容恂,察看着他的神情变化。 只见邓容恂端着茶盏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仿佛与空气凝固在了一处般,动也不动,同时他的脸上也是阴晴不定,似乎在左右衡量着什么。 良久,保安知州邓容恂才长舒了一口气,他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盏,看也不看黄道中,却向永宁伯张诚抱拳行礼,道:“容恂感念伯爷厚爱我保安百姓之情。” 他先是道了声谢,又接着继续说道:“税银乃国朝之基,却是一刻不容稍缓之事。然本官身为一州父母,上不能输银于朝廷,下不能使治内百姓安居富足,今每每思来,都觉愧对保安百姓,更愧对朝廷,愧对皇上。” 邓容恂最后更是语气坚定地补充道:“鱼鳞册。本职这便差人回保安,取鱼鳞册来交由伯爷处置。” 张诚听了他的表态后,微笑不语,却拿眼色直瞄着延庆知州黄道中。 片刻后,知州黄道中仿佛也下定了决心,他开口道:“伯爷,本官这就差人回延庆,取鱼鳞册来,呈给伯爷处……” “不必!” 张诚打断他的话后,接着说道:“大过年的还让不让人歇歇嘞。鱼鳞册的事,放在年后再办吧,何必急在一时,反正离着开春不是还有些日子。” 他说着又转头向怀隆兵备齐玉初问道:“是吧,骑兵线?” 齐玉初此刻虽然正在与刘敏慎轻声交谈,原本对张诚等人谈论之事,并未在意,不过刚才偶尔听到“鱼鳞册”三字时,也稍微留心起这边的谈话。 这时,他见永宁伯张诚问自己的意思,因不想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便含糊答道:“不急,不急。” 然黄道中仍觉有些不够放心,不由继续追问:“伯爷,解送朝廷的税银何时……” “哈哈……” 张诚闻言笑了起来,片刻后,他才说道:“不急嘛。本伯休书给户部,延庆、保安的税银叫他着落在本伯身上便是。” 税银一事既已谈妥,黄道中与邓容恂也没有多留的必要,他们陪着永宁伯又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告辞,与兵宪齐玉初共同离去了。 ………… 自元月初二日起,永宁伯张诚便携着府内各女眷,在娘子军内卫的扈从之下,前往赤城堡西南山谷中的瑞云寺。 他之所以领着众内眷前来这里,主要还是想躲避各官将士绅的频繁骚扰,也想借此时机陪着身边的亲人们,再好好体验一把赤城温泉的热度。 张诚虽然不是什么“色中之恶鬼”,但做为一个身强体健的正常男人,该有的需求自然也是少不了! 更何况“食色性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是最正常不过之事? 但人毕竟不是石头,朝夕相处下来,感情自然也会不断升温,尤其是当夫人季轩竹为他诞下麟儿之后,更使他心中对于家庭的责任感油然而起。 这种责任不止是赚钱养家,为身边亲人创造一个更广阔的生存空间,更是还有陪伴的义务! 在张诚的前一世里,便因工作繁忙而很少有陪伴家人的时候,即使偶尔有一些时间来陪伴家人,大多也就是吃吃饭、喝点酒罢了。 原本他也没有感到如此会有何问题,可当他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之后,那种对家人的思念,尤其是内心中对于家人的亏欠之感,对他折磨颇大。 所以,当他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站稳了脚跟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便是要尽力多陪陪自己的家人。 或许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前一世的亏欠吧!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章:假军票? 大明崇祯十五年的元月初五日,赤城堡西南数里外瑞云寺内,永宁伯张诚正与其核心部下官将品茗议事。 年节过后,张诚便要启程前往宣府镇城接任总兵之职,此前除了对北路、东路略作安排之外,还有对六营兵马的驻汛之地,也有所安置。 朝廷有命,要永宁伯开春后率大军入豫援剿闯曹贼军,六营兵马不可能尽数出战,东路与镇城两边都要有大军留守才行,毕竟宣镇是张诚的根基所在,不容有失。 目下,张诚虽然还没有完全掌控整个宣镇的田土和军户资源,但在宣府地方上,他已经全无对手可言,剩下的只是花费些时间来整合罢了。 就他现在已经牢牢控制的北路、东路,就已近宣府土地的二分之一,剩下的还有中路、南山路、上西路、下西路等。 在宣府原有分守参将七人,分别是北路独石马营参将,东路杯来永宁参将,上西路万全右卫参将,南路顺圣蔚广参将,中路葛峪堡参将,下西路柴沟堡参将,南山参将。 而今,北路和东路都由张诚提督辖制,他虽已升任总兵一职,但接替他分守这两处地方的人选还未确定,暂时仍是由他辖制。 对于剩下的几路分守参将,他也并不准备全部撤换掉,毕竟那样一来不止树敌过多,其阻力也必然大大增加,搞不好还会引起一系列不必要的连锁反应。 反正现在手里还有大把的银钱可用,张诚决定还是依靠自己现有实力,先打掉一小部分顽固分子,然后再收买一批投机分子,最后将不识时务的中间派再行撤换一批。 如此,宣府镇内便不再有能够阻止自己的地方实力派了,而自己也可以利用宣府的实力,来进一步掌控大同和山西二镇。 “北路与东路是我勇毅军根本之地,当留一大将镇守才是。” 永宁伯张诚接着又道:“况今年还要对延庆、保安二州之田土,依鱼鳞册所载,重新丈量清楚,其阻力必然不小。 所以东路更为重要,所留之人当意志坚定,杀伐果决,否则难以震慑此二州之豪绅仕宦与泼皮无赖之人。” 他并未说出留哪一个坐镇东路,却拿目光在靳新朋、严庆荣、王元景、魏知策、张广达、陈铮等人身上打转,示意他们积极建言献策。 此刻得以进入瑞云寺禅房的都是张诚身边近人,如左侧靳新朋、严庆荣、贺飚、王元景、刘志、曹金旺、刘敏慎等一干文官。 这其中只有刘敏慎是新近才加入到永宁伯麾下,而其他众人可都是张诚出镇北路前后,拉起来的老底子。 右侧就座的是吴志忠、魏知策、张广达、张国栋、陈铮、李际遇等六大营的主将,以及林芳平、靳勇、匡永忠、唐先成等个别副将,此外宣镇老参将郭英贤与镇标左营游击何振雄二人也赫然在座。 张诚麾下很明显的武强文弱,然这也难怪,又有哪一个新兴的武装力量不是如此呢? 强大的武力才是他们开创未来的保证,无论钱粮、人口和土地,都可以靠武力去夺取和守护,至于管理和生产在创业初期并没有那么重要。 毕竟,这样的事情大多发生在王朝末期,人命都太过于低贱,只要有口吃的能够活下去,他们便会成为天底下最勤劳的生产机器! 不过即使如此,张诚仍是未雨绸缪地尽心招揽文人,同时也在勇毅军控制区域内大量培养自己的读书人。 如兵事堂、工坊和遍布各堡的识字堂这些地方,都在为他培养着以实用为主的读书人,只不过时日尚浅,他们所发挥出来的作用还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现在,永宁伯张诚麾下能用的读书人也是不少,但真正进入其核心圈的却只在座诸人而已。 这时就听永宁卫指挥使严庆荣开口道:“威远、腾蛇二营,必会随大将军往镇城,这留守大将当是从余下四营中选择啦。” 众人纷纷点首表示赞成,并纷纷拿眼打量起张广达、张国栋、陈铮和李际遇,似乎在他们中间甄选着留守人员一般。 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在一旁看着严庆荣,问他道:“本官觉得际遇将军的玄武营留驻东路,似乎更为合适一些。严指挥使觉得如何啊?” 听了他的这番话后,朱雀营主将张广达似乎有些不服气,他正待起身自请留守东路,可就在一转身之时,却猛地看到吴志忠正拿一双大眼珠子瞪着自己,不由又缩了回去。 几人之中就属吴志忠年岁最长,也最为沉稳干练,所以即使在巨鹿之战时失去了一条胳臂,张诚也仍然没放弃他,而是将募兵、练兵的重任交付与他。 而他也是不负众望,非但在募兵、练兵上做得很好,更延续老大哥的作风,在张广达、陈铮等人心中分量颇重,很受尊敬。 这边,严庆荣又如何不晓得他的意思,留守东路的大将避免不了要主持核查田地之事,而东路的田地大部都在那些地方豪强手上,其背后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复杂得很。 因此,在清查田地的过程中,难免会发生一些不可避免的流血冲突,若是这些豪绅背后的势力过于强大,那么留在东路动手之人或许要替张诚来背这个黑锅。 如此看来,张广达、张国栋、陈铮等都是张诚心腹,也是其最为钟爱的战将,而李际遇却是援剿豫省时招抚的贼寇出身,在亲疏关系上首先就差了一层。 其次,正因他是贼寇的出身,就算留守东路期间做下了何等出格的事情,在不得已之际,也便于全部赖在他的身上。 毕竟,作为一个贼寇,还有什么事情是其做不出来的呢? 果然严庆荣一点就透,他边点着头边以手抚腮,轻声说道:“李游击果是最佳人选。” 张诚闻言也是点了点头,不过他却并未出言表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坐在李际遇身旁的林芳平见状忙伸手怼了他一下,见李际遇愣愣的转头望来,便努嘴挤眼地给他提醒暗示。 李际遇加入张诚麾下也有些时间,现在更成为勇毅军创军的六大营主将之一,在勇毅军中也是很有地位和分量的人物。 但他自辽东之战归来后,却不再似往日那般积极,很多时候都是一副沉思之态,仿佛经此一战变得更为沉稳起来。 现在经林芳平提醒,他先是报以微笑表示感谢,这才挺身立起抱拳朗声禀道:“禀大将军,际遇愿为大将军守护东路,披荆斩棘,整肃屯务,慑服地方权贵宵小。” 张诚见他能主动请缨,心中甚为满意,点着头问他道:“李际遇,你能勇担重任,本伯很是欣慰。” 他双目凝视着李际遇,又语气沉重地接着说道:“不过,东路的延庆、保安二州,不比其他地方都是实土卫所,该处以民户等官绅百姓为主,很少军户。 所以,若要在此二州之地,依鱼鳞册来重新丈量田土,阻力必然大于北路,其内里的豪绅仕宦还算好对付,而其外也是牵扯极广, 若此事闹了开去,恐本伯亦无法保你之万全,这事你可要谨慎思量,切不可决于一时!” 永宁伯这番话语中略有一些夸大的成分,其意在提醒李际遇留守东路的责任,以及有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同时也想借此考验一下他的意志是否坚定。 李际遇闻言后,面上并无丝毫畏怯之色,只见他起身离席并快步行至庵堂的中央,俯身便跪了下来,目光坚毅地看着上首的张诚,语气坚定地高声回道:“大将军,际遇原本就是登封县境一流贼,当时祸乱乡里,完全忘记忠义二字。 有幸遇上将军往豫省剿贼,际遇在落败亏输之际,得蒙不弃,使际遇受抚在将军马前,更得封游击之职,足以安慰双亡的父母大人。 此恩际遇没齿难忘,敢不以死相报将军知遇之恩!” 他说到此处,转头看了一眼魏知策,又开口接着说道:“再有,际遇每次听魏先生讲学,常言‘士为知己者死’,俺虽不比荆轲、侯赢、豫让等古之义士。 但也为他等的忠义所感,今生今世,我李际遇只认大将军一人尔,亦愿将性命交付给将军,为将军披荆斩棘,万死不辞。” “好!” 永宁伯张诚等的就是他这个态度,只听他接着道:“李际遇,本伯早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果不其然。” 张诚这时又转头看向永宁卫指挥使严庆荣,对他道:“严指挥使,就让玄武营替本伯留守东路,助你清查二州田亩,重修‘鱼鳞册’。” 严庆荣闻言也是起身回道:“请大将军放心,庆荣绝不辱命。” 张诚这时又转头看向李际遇,笑着对他道:“李际遇,你在东路要听凭严指挥使的话,全力配合他清丈田亩,尽管放开手脚做事,该见血的时候,绝不可手软。 务要使那些拦在我勇毅军前路上的败类,知晓我勇毅军的厉害,莫要怕给本伯惹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但有本伯给你撑着就是。” “请大将军放心,际遇凡事都听严指挥使的,定能将此事办妥。” “好。” 张诚点头表示满意,接着又道:“你领玄武营中军驻在怀来,利用年后这段时间,在东路募选一部兵士,补齐玄武营的兵额。 至于这千总之职,可暂由中军官周如立兼任之。” “喏。” “你营副将刘世尊领前部与左部兵马,驻在保安州;副将苟长生领后部与右部兵马,驻在延庆州;镇抚刘志负责各处驻军的镇抚之责,要他往来各地巡察,审理各地阻挠清丈田亩的案犯。” 李际遇大声喝应:“喏!” 接下来又商议了一些其他事务,如募选军壮以补充满各营缺额,以及勇毅军各营驻汛之地等情况。 最后确定由镇标营与威远、腾蛇、白虎三营将士随张诚往镇城驻扎,而朱雀营与青龙营则暂留北路地方,待张诚到达镇城接任总兵一职后,再行安排汛地。 张诚的镇标营仍然是老参将郭英贤统领,不过,原镇标左营何振雄所部兵马,如今已经合并到标营之中,他也出任标营的副将一职。 原宣府总兵杨国柱给张诚留下的老底子,原有军士八千余人马,然到辽东战事结束的时候,又伤亡近千人,只剩下七千上下的人马。 张诚便借着六营扩建的时机,将他们中的半数人马直接合并入自己那六营之中,而剩下的镇标左营就并入了标营。 如此一来,张诚麾下实际上就有了七营人马,光是这有名有号的营兵就足有四万七八千的人马,这还没有计算北路、东路各堡城的守兵和屯兵。 此外,还有外间各处堡寨那些以贼寇名义存在的零散力量,当然,驻守在黄河北面沇河镇的陈忠所部,才是张诚插在宣镇外面的最大一股力量。 然养活如此大军,所费钱粮自是巨大无比,饶是张诚这边通过军票和银元,折抵了他的大部分钱粮开销,却也感觉捉襟见肘。 而这一次扩军还有大批铠甲兵器、火炮火铳等装备的缺口,又不知要耗费多少银钱,却偏偏还“屋漏更逢连夜雨”。 只听一直负责主持钱粮收支的靳新朋禀道:“大将军,还有一事最为紧要,干系我北路与东路的稳定局面,确为当务之急啊!” 张诚虽也知道自己钱粮一直都比较紧张,虽然未因此而断过军中的粮饷开支,然却也是勉力支撑,确实是苦了靳新朋与严庆荣等人。 这时他听靳新朋说得如此认真,自然也不敢含糊,当下便即追问道:“何事如此紧急?尽管道来。” 靳新朋面容忽地严肃起来,只听他禀道:“大将军可曾记得,前次率军援辽之时,新朋便已有禀报,在镇城和大同境内陆续有假冒我宣北军票之事。” 张诚略有疑惑地点头道:“确有此事。” 只听靳新朋接言道:“那时还只在镇城和大同有假军票,而最近在南路、西路也有发现,就连北路与东路境内,都有这假军票在市面上流通。 虽然在北路和东路地方,近期才有发现,流通的量应该不大,然镇城与大同那边却有犯懒之趋势,这对我宣府军票的信誉打击极大。 若是他们同时凭票支取钱粮布帛,恐我之库存,难以应对啊!”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章:世人受此累,久矣 瑞云寺内院的一间禅房中,张诚与麾下诸官众将正在品茗议事,正当议到钱粮收支时,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突然提起各地纷纷发现假军票一事。 禅房内,顿时便议论之声四起,尤其张广达和陈铮等几个大炮仗一样的脾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而郭英贤、何振雄、匡永忠、唐先成等几位新加入的宣府战将也是骂声甚大。 他们几人军中的将士,此前虽是在总兵杨国柱的麾下,但饷银却也未能享受按月足额实领的待遇,一直都欠着他们半年多的军饷未关。 在前往辽东援解锦州之围前,为了激励军心士气,才勉强关了他们三个月的半饷,也全都留给了在宣府的家人。 可是当杨国柱在辽东战亡之后,他们才选择投靠当时还是副总兵的张诚,立刻就补齐了此前的欠饷,个个都是兴奋不已。 尤其是当他们一想到,永宁伯麾下将士那可是按月足额关饷,个人心中都是异常兴奋,其具体的表现形式就是在演武场上拼命操练,阵前也是奋勇杀敌,再无丝毫退缩之意。 由此可见,金钱的力量有多大? 而如今出现在各地的假军票,日渐有继续扩散的趋势,一旦在宣府及其周边泛滥开来,那大家心心念念的好日子,也就随之付与东流。 自古以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郭英贤等将领麾下兵士们,若是未尝过足额实发饷银的甜头还好,可如今大家已经尝到了甜头,要是再想让他们过回以前那样时常欠饷几个月的生活,怕是就不会再有今日这般的热情了。 念及此处,怎能不叫他们心中焦急,兵士便是他们在这个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本钱,承载着他们、乃至他们的家族、以及子嗣未来的希望啊! 永宁伯张诚默然不语,他端起茶盏在手中嗅着淡淡的茶香,静静地看着麾下官将们的议论和争吵,并未有何表示。 贺飚、王元景、刘敏慎、吴志忠、魏知策、林芳平等几人也是如他一般,并未参与众人的议论和谩骂之中,他们有的抿着香茗细品其味,有的则是端着茶盏在手中把玩。 张诚看着这几人心中也是感慨,贺飚的样子一如既往,除了涉及到自己职责之内的事外,他一概不理,也不过问,这脾气秉性大家也都了解。 而王元景经过豫省帮助陈忠创设沇河营后,确实是变得沉稳了不少,且他身上那股子读书人的文弱之气,也在逐渐淡去。 吴志忠也是一贯的老成持重,轻易从不表明态度,魏知策则对于许多事情心中通明,虽在军议之时也常发言讨论,但对无谓之言却从不多说。 再有林芳平此前大多时候都是跟随在张诚身边,是一个绝对忠诚的执行者,他只负责无条件执行张诚的军命,却从不多问,更是从不质疑。 他此刻心中也是通明一片,这帮用假军票的祸害必须除掉,至于怎么做,但只等候大将军的帅令便是。 惟有刘敏慎因加入时日尚浅,正在适应的过程之中,而且他也在借此时机观察着每一个官将的脾气秉性,所以也未曾参与讨论。 众人议论一阵后,永宁伯张诚终于挥手示意大家停了下来,他面色和善地看了一圈,才开口说道:“诸位皆本伯身边近臣,更有许多是当年勤王时的旧人,当知本伯闯下今日这番基业之不易。” 他目光中猛地闪过一股冰冷的杀气,接着又道:“多少手足兄弟拼了性命,才有我等的今天,自然不能教这帮宵小之辈轻易毁去,若真是如此,就算本伯答应,九泉之下的勇毅军亡魂英灵们也不能答应。” 张诚话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他目光如炬地扫视众人一遍后,才接着道:“对于暗中私造假军票一事,并非今日才有,早在我等大军援辽之前,便已发觉。 当时本伯因出兵在即,已没有时间来处置此事,便只命人于暗中查访,现也有些眉目,谅来不日便可查出这事幕后的主使之人。” 腾蛇营主将魏知策这时接言道:“大将军,豫省贼势汹汹,近闻闯曹二贼又再度兵围开封,怕是过了这个年节,咱又要出兵豫省援剿闯逆。” 他言语间略显迟疑地接着补充道:“可这假军票一事,却不能再拖,否则一旦军票信誉受损,恐累及我之根基啊。” 众将闻言不由纷纷表示赞同,就连总镇抚贺飚都为之动容。 张诚见群情如此激愤,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挥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纷纷,沉着面孔用冰冷的语气说道:“宣府乃我勇毅军根基之地,而军票更是我勇毅军将士赖以生存之根本。 哪一个若想毁我根基,坏我根本,那就是砸我勇毅军数万将士的饭碗。不管他是谁,都必须得弄死他,决不能教他挡了我勇毅军向前发展的阳光大道!” 众将见张诚如此表态,心中也都如大石落地一般,瞬间稳定了许多,更是纷纷争相表态,只要大将军一声令下,皆愿为大将军驱策,将欲砸我勇毅军饭碗的奸贼杀灭。 然此地毕竟是瑞云寺的禅房,这等打打杀杀的话语也不好多讲,张诚再一次制止了大家的表态。 接下来众人又议论了一些其他的事务,如在年十五的时候,各营也将全部结束休假,那时并营、募兵等诸事也要逐项展开。 尤其是各营完成合营之后,更要及时开展营内合练,如步骑合战,步炮协同,步骑炮协同合战等等。 这些科目在兵事堂都已经有了具体的讲授,各营主将、副将和千总们的脑子里,都已有了一些基本的概念和轮廓,但还缺乏直观的感觉。 而且,各营的将士们也对这种战法全无概念,惟有通过真正的合练才使得他们在战场上,能有良好的发挥。 最后张诚更是提出,如果有可能的话,在各营内的合练有些进展之后,还要考虑在两营、甚至是三营之间进行合操,以提高各营之间的协同配合能力。 在张诚的设想中,战事千变万化,很难在战前对战事进展做全面的设想和规划,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尽可能将各式战法军策实际操练一遍。 惟有如此,临战之际再以严苛军法震慑,将士们才不会因恐惧而慌乱,只要他们能够严守军令,以平日实操之法应对,即使不能大胜,总不至于大败亏输。 ………… 当日中午,众人在瑞云寺内共同用罢了斋饭后,又继续商议了一些军中琐事,各官将们便纷纷散去。 而在禅房之内,张诚手里正拿着一份书稿,上面的小楷写得十分工整,力透纸背,没有十几年的功夫,绝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永宁伯轻轻放下手中的书稿,抬起头看向身前不远处跪着的一个瘦弱书生,这人身形略显高长了些,但却是过于瘦弱。 不过,看他的面上神色却颇为坚毅,而文弱之气也显得少了许多,想来必然是有些特殊经历。 张诚看着他开口问道:“你就是刘承祖?” “回大将军话,学生正是刘承祖。” “嗯。你前时一直随在王参赞身边,帮着打理沇河营事务?” “是。学生自开封城下为大将军所救后,便跟随王参赞身边,充任文书。” “不错,你字写得不错。思路也颇为清晰,本伯看你所做的记录,许多地方虽非各人所言原话,可这意思却更为通顺。” 张诚夸赞一番后,又继续问他道:“你充任文书,已有数月光景,对于本伯军中推行的标点符号一事,可有何看法?” 刘承祖这一次没有直接回话,他略作思考后,才开口道:“回大将军,学生读书之际,并无这‘标点符号’之说,此前也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初见时,学生也以为纯属‘画蛇添足’之事,自古来这‘天下文章,莫不如此’,何以忽然就多了标点符号一说。 然用过之后,却并非如此!” “哦。” 张诚继续道:“来,给本伯说说你对这标点符号是如何看的!” 刘承祖不敢轻易作答,他这回先是在心中仔细斟酌了一番,才回道:“回大将军,我朝之文字、文章承袭古制,本无可厚非,况文章本就是给读书士人看的,非是寻常百姓可任意解读。 然学生初识这标点符号之时,对此也不甚理解,何以非要多此一举,反将简单之事弄得这般复杂起来。 此后,学生在沇河镇上也翻查了一些古籍,才知秦汉之际,便已有一些简单的符号,称作‘句读钩勒’之法。 学生不由细思,何以如今反不见此法,行知天下文章?” 刘承祖之言倒是大出张诚的意料之外,他此前只是觉得大明朝的文章不加断句所需标点符号,通读起来显得十分吃力,往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来理解和分析,才知该如何断句解意。 这才在马坊之战后,开始在自己军中推行使用后世的标点符号,好在他的军中真正读书人不多,此法虽也因此推行缓慢,却未曾遇到过大的阻力,时至今日也算是在全军推广了。 然现在猛然听到刘承祖言及,在秦汉时期便已经有了称作“句读钩勒”之法,其意竟然与后世的标点符号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由大感兴趣。 当下,便即急切地追问道:“‘句读钩勒’之法?其具体为何,速速为本伯道来。” “回大将军,秦汉之时虽有断句之符,但却是用之不多,而传之后来,所用者更为稀少,多以语感、语气、语法来断句。 所以汉朝《礼记·学记》上才有记载‘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辩志。’,这里的‘离经’之意,即为‘断句绝也。’。 学生翻阅《增韵》,其中记载“凡句绝则点于字之旁,读分则微点于字之间。”。 还有汉时之许慎的《说文解字》中也有言,‘、’号为‘有所绝止、而识之也。’之意;而‘()’号则解释为‘钩识也。’。 再有《宋史·何基传》中也有称赞何基之言,‘凡所读书,无不加标点。义显自明,有不待论说而自见。’之功。 由此可见,于文章中加入‘符号’,以为句读钩勒之法,古已有之。” 他见张诚听得认真,不由接着继续说道:“无论古人、今人,著书立言皆有其句读之法,如《三字经》即以三字为断,而两段为句;《千字文》、《百家姓》则以四字一断,同样两段成句。 这些还是启蒙之言,多用来教习孩童识字之用,而大家做说、又或是给朝廷上的奏疏,则断句之法,又有所不同,因言事所需,各有其断法。 再加各人为显其才情,断句又会更增巧妙之处,许多言辞行于文章,甚或非本人无法解其意,如此方显其深奥。 而此类文章,也多行于朝廷奏疏,又或是文人士子之间,寻常百姓不说很难见到,就算是亲眼看了,也大多只识其字,而不解其意所在。 世人受此累,久矣。” 刘承祖说了一大段话,都在解释句读钩勒的意思所在,并在言语之间对现今的文章大加批驳。 同时察言观色,见张诚听得仔细,这才又继续道:“反观大将军所提‘标点符号’之法,行于文章之间,何处停顿、何处断句、何处又是重点,皆可一目了然,于习写文章记述,确有事半而功倍之效。 尤其是初习识字作文之人,有了这标点符号的标注,便无须再逐字逐句揣摩其意,字里行间清晰无比,言事记述之意,明于字面,无须费时费力费心去详细琢磨。” 他斜眼瞥见张诚听得不住点头表示赞许,也是越发胆壮起来,继续道:“此法于我勇毅军中传递军令与情报之用,尤为高效便捷。 军中文书有限,各位将军也都是近来才识字,其所言之事,大多模糊不清,而有了这些标点来题中名义,就显得简单了许多。 学生觉得,此法若是能在朝廷广泛推行起来,于国家政事之处理,也会提高许多效率。” “嗯。不错。” 永宁伯张诚十分肯定他的这番话,继续对他道:“刘承祖,你以后便留在本伯身边,暂任文书一职,为本伯操办文案之事吧。” “噗通”一声,刘承祖跪在禅房内连连叩首:“能为大将军效劳,实学生之幸!”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二章:刀在我手,谁敢言不? 崇祯十五年,元月二十日,虽然元宵佳节已过,但彩灯依旧挂满赤城堡大街小巷,热闹的气氛依旧,甚至比十五灯节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自然是因为勇毅军各营休假的将士们陆续返回,才使得赤城堡周边,沿白河一路向南,尽是身穿军袄的战士,联排的军营甚至都延伸到了样田堡附近。 而今日,在赤城堡的南门外更是千余精锐的骑士,列队而立,战马嘶鸣声中,却不闻一丝人声,反倒是骑阵外的军户百姓们叫唤得兴高采烈。 偶尔也有一些其他几营将士,冲着骑阵大呼小叫的打着招呼,不过,骑阵内却无一丝回应,仿佛一尊尊石像般,策骑而立,不动如松。 忽然,赤城堡的大定门内策骑奔出一队骑士,他们个个都是一身大红色的布面铁甲,身后还打着一件紫红色的羊毛披风,策骑在战马上显得英姿飒爽,却又个个极其年轻。 他们正是张诚的二十骑义子亲兵,而在他们身后正是一身金黄色明盔明甲的张诚,策骑着他的碧骢驹缓缓奔出。 早已在大定门外等候的老将郭英贤和副将何振雄,见到永宁伯的卫队出来之时,便已催马迎上,正好来至张诚的马前。 “末将何能,竟有劳大将军相送!”郭英贤策骑在自己那匹健壮的老花马上,抱拳说着。 永宁伯张诚却笑着对他说得:“老将军先回镇城,这是在替本伯打头阵,岂有不送之礼。” 自打辽战结束时,张诚被御封为永宁伯爵之后,郭英贤便再也不与张诚开玩笑,就连称呼上也是一律以官名与爵号相称。 这倒不是因为他与张诚之间生分了,而是他对这个几乎从小看大的魔头太过喜爱,才会如此爱惜他的声名与威望,不惜自降身份来使张诚威名不失。 只听他面上神情恭谨地回道:“标营将士皆愿供大将军驱策,能为大将军在前开路,众将士亦倍感荣幸!” 郭英贤这番话倒是一点虚言都没有,镇标营近四千的将士们对张诚那可是极其拥戴,这里面主要有两点因由。 其一,杨国柱标营中的队头、百总,尤其是那些把总和千总等官,大多都是当初巨鹿并肩杀奴的老战友,这可是血浓于水的战友情。 而其二才是最关键的,可是张诚给他们补齐了此前的欠饷,更是每月皆按期足额关饷,试问大明天下数十总兵大将,又有何人能够做到如此? 自古皆是——货卖有钱人,就算这时代的人心中还有忠义二字,可也不能一家子饿着肚皮,跟你讲忠义吧。 当然,也不排除为了忠义将自己生命交付于人的,且也确实是有为了一顿饭,而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出去的。 不过现在镇标营的将士们都十分拥戴永宁伯张诚,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此刻就算有别的官将想要收买他们,恐怕都已无法办到。 毕竟,永宁伯爱兵如子的声誉在这里,已经是毋庸置疑,容不得大家再有一丝怀疑! 张诚抬头看了看天色,对郭英贤说道:“天色已近巳时,现在出发追赶前队,天黑前可赶至雕號堡下营。” 他策在碧骢驹上抱拳对郭英贤道:“老将军,本伯送你过清泉河,请现在启程吧!” “喏。谨遵大将军帅令。” 郭英贤大声接令后,便与副将何振雄随在张诚身后,策马奔过清泉河上的桥梁,来到南岸的标营骑阵前。 “……万胜……万胜……万胜……” 近千的标营骑队将士们在大道西边列阵而立,远远看到永宁伯策马奔来,不由兴奋地发出声声呐喊。 而在他们的对面则是其他六营的主将、副将,各领着麾下一哨精骑前来为郭英贤的标营送行,他们见自家大帅缓缓行至阵前,忙大手一挥,制止了各人部下的欢呼,策马迎了上去。 六员大将,十二员副将纷纷给永宁伯行过了礼,便退在一旁,毕竟今日郭英贤与何振雄才是主角。 张诚指着吴志忠等各将对郭英贤说道:“老将军还是有分量的哩,你瞧本伯麾下六营大将都来为你送行,你这面子可是大得很嘞。” 郭英贤的一张老脸也微微泛红,他大笑着对张诚说道:“大将军不必远送,咱这就率儿郎们回镇城,给大将军打头阵,将镇朔府收拾得妥妥当当。” 张诚一把拉住了他,沉声说道:“老哥哥,这可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嘞……” 他策在碧骢驹上,一脸凝重的神情看着老将郭英贤,猜不透他这话究竟是何用意? “万万使不得!” 张诚再次强调了一遍后,又接着继续对郭英贤说道:“老哥哥,杨帅在辽东奋战奴贼,为国鏖战,英勇捐躯,如今尸骨未寒,我怎好请杨夫人这时就迁府腾院呢!” 郭英贤面上满是不解之色,看这样子似乎并非装出来的,只听他说道:“话虽如此,可大将军接任总兵一职,不住在镇朔府上,却又住哪里?” 张诚看他确非装装样子,一时也拿不透他此刻提起这番话,到底何意,不过见招拆招,一向都是他的惯用伎俩。 “这个好办。” 张诚继续说道:“家叔在镇城原有一处老宅,而今闲置已有年余,稍作清理,便可住人,我这次回镇城,就住在老宅便是了。 何世辉一直留在镇城,为我看护老宅,你只需往城北胡思旺的庄里寻他,将本伯意思转告即可,他便知是何意了。” 郭英贤闻言一愣,旋即又道:“话虽如此,可大将军才是宣镇总兵,自当住在镇朔府,怎后又回老宅去住嘞?” “就这般定下啦!” 张诚斩钉截铁地接着说道:“你也无需多言,但只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啦。” “喏。” 张诚最后又催促他道:“去吧。是时候开拔啦。” 郭英贤点了点头,转身又对吴志忠、张国栋等人抱拳喝道:“各位将军,俺老郭先行一步,在镇城摆下酒席,给诸位接风洗尘嘞!” 他拨转马头朝着标营骑阵奔去,策马在阵前振臂高呼:“勇毅军……” “万胜……万胜……万胜!” “永宁伯……” “万胜……万胜……万胜……” 又是一阵热烈的呼喝之声,顿时响彻云天。 望着随标营骑兵缓缓远去的烟尘,张诚在心中仍回想郭英贤适才的那番话语。 其实,郭英贤所言并没有错处,张诚如今已经是宣镇总兵,若是前往镇城任职必然要入住镇朔将军府。 可张诚却是不忍心这个时候,请杨夫人于守丧期间,还要为了搬家挪院之事烦心。 若真如此,非但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还会因此而留下一个欺负孤儿寡母的恶名,这也是张诚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更何况说一千道一万,都只是一处宅院而已,在别人的眼中那个地方或许也是权力与身份的象征,可在张诚眼中却更相信自己的实力。 “刀在我手,谁敢言不?” 这句话才是永宁伯张诚内心中真正的独白。 ………… 眼瞅着年节就要过去,而且张诚这边也收到京里传来的消息,皇上任命的勇毅军监军太监边永清,也将在近期离京前来宣府赴任。 边永清,字震圉,号玄隐道人,大明保定府满城人氏,他在熹宗天启年间就已任乾清宫管事,后来在崇祯年间又多次出任分守太监,更曾监视西协,出任忠勇营提督太监。 不过,此人似乎与其他大多数太监有所不同,心性较为淡薄,对于权力和金银的痴迷并不强烈,在崇祯年间可以说算是为数不多的好太监。 据存世的《崂山志》中记载,边永清在明亡之后,并没有像杜勋、杜之轶等人那般,献城投降了自己的敌人。 边永清逃离战场之后,便即来到了崂山弃家入道,并改名做边静宁,做了崂山王哥庄修真庵里的住持。 另据《崂山碑刻》上的记载,边永清大约在康熙十年前后去世。 海阳县进士赵似祖曾写有《边道人歌》古诗一首,详述了边永清的一生,其中有诗句为“我闻边道人,明季之内使。龙髯飞上天,侧身莽无地。爱偕四宫女,黄尘苦巅踬”。 当然了,这些历史记载的内容,张诚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据京城那边传递回来的情报显示,有一点还是十分明确的——边永清行事还是有一些原则,并不十分贪婪! 除了边永清监军一事之外,宣镇诸将援辽的军功也都审核完毕,兵部的公文也会在这几日里发出,估计会与边永清同时到达。 这个消息足矣使人兴奋,宣府军数万将士中不知又有多少人会得到朝廷的封赏,他们中注定有人会升官发财。 其实,在勇毅军内部永宁伯张诚已经对有功的将士们进行过一轮升赏,他们无论是升官、晋级,还是赏银都一样不落。 这一次朝廷给的封赏也就是个名号而已,虽然各将公开官职是朝廷封的,可那也是张诚说的算,他如何报,朝廷便如何封,全凭他一言以决。 而朝廷赏下来的银钱,经过层层克扣、漂没后,也所剩无多,张诚收下后自然也是归入公库,不会给将士们下发。 这也是他凯旋而归后,第一要务便是祭祀战亡将士英灵,而第二要务就是封赏麾下将士的最主要因由。 抢先一步,在朝廷之前提拔、封赏麾下将士,久而久之,他们便只记得自家将主爷张诚的恩德,而会逐渐忽视掉朝廷那一点可怜到几乎是可有可无的封赏。 首先,必须要张诚这边先报功上去,朝廷才会依序论功行赏,所以决定权在张诚。 其次,无论朝廷封你多大的官,在勇毅军中都是张诚说了才算,就算朝廷封你做了副总兵,但张诚也可以只让你做一个闲置,而不是真正带兵的将军,所以这最终的用人决定权还是在张诚手里。 ………… 在等候监军边永清与兵部赏功檄文之际,永宁伯张诚也没有闲着,他一面居家陪伴众女眷,享受夜夜笙歌艳舞,一面频频召集各人议事,终于将军衔的推行方式确立了下来。 依着永宁伯与众人议定之策,将由各营自行组织对普通军士战技术的考较,依据考较的结果评定其军士衔级。 而自今往后起,凡是新招募的军士一律评定为列兵,既只能站队列的小兵,意为全军中最低等级的军士,非特殊情况不得进入战场,全都充当辅兵一般的存在。 列兵,只有通过了军士战技术考较,而且还要达标的情况下,才能依序晋升为下士、中士、上士等高级军士。 在这个环节上,张诚还给他们设置了一些额外的规矩,如列兵入伍后先参加集训六个月,然后就是战技术考较,合格直接升为下士,而不合格则要过十二个月才能后,才能再次参与考较。 与之相同,晋升下士满六个月后,也是可以参与战技术的考较,但若初次考较不合格,同样也要十二个月后才能再次参与考较,以此类推,中士、上士晋升之规,亦是如此。 当然,若是出战之时立下了军功,则可以依军功大小获得不同的封赏,其中就包括了晋升军衔和晋升职务这两项。 在各类军功封赏中,从高至低分别是晋升军衔、晋升职务、赏勋章、赏记功章、赏土地、赏银等项,以及免税、免徭役、抵罪与折罪等内容。 这其中就属晋升军衔这一项最为难得,毕竟在勇毅军中的军士晋升衔级,主要还是靠战技术,而凭军功晋升军衔,只是一种奖励忠勇战士的补充而已。 往往在大多时候,每次大战过后都会有一些军士获得职务上的晋升,这是因为每次战后都会有一些军官因亡或因伤而离开,因此就需要一批表现优异的有功战士,及时的补充上去。 但军衔却并未如此,毕竟军衔与战场指挥几乎没有多大关系,完全可以在战后再慢慢考较战技术,所以并不急于给他们晋升。 对于普通军士晋升军衔的制度和考较之法则,大家并无异议,很轻松的就彻底确立了下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四章:镇抚司与军宣司? 如果说“惩诫营”和“督战队”,就是张诚给他麾下镇抚官们准备的大棒,却也恰如其分,虽然现在只设了一处惩诫营,但其设立后必然可以威慑全军。 而督战队更是以各营中的主力骑兵充任,虽然是在战场上才临时设立的非常规组织,但其不经审判即可处决逃兵的权力,仍然使人望而却步。 但张诚却认为仅有这些手段,还远远不够,在他的心中镇抚官除了发挥震慑之责,更要善于抚慰各营将士的内心情感,使之在战场上无所畏惧才是获胜的关键。 虽然,现在各镇抚官手里还掌控着“考功”之权,凭他们手中的一支笔,写尽勇毅军数万将士之军功,只要被他们记录在案,封赏自然就不会远了。 所以,他们一面逼迫各营将士沙场搏命,一面又如实记功录功,为战士们争取功名与封赏,真的是叫全军上下又恨又爱。 但永宁伯张诚却觉得,仅有这些还是不够,他为了能够提振勇毅军上下的军心士气,使广大将士们能够将心齐聚在一处,拧成一股绳,上下同心,达到其利断金之能。 他特别成立了一个新的部门——军宣司! 军宣司——顾名思义就是专司宣传勇毅军的一个部门,这其实是张诚仿照后世的文工团,而创设出来的一个四不像部门。 他之所以将其定名为“军宣司”,而不是普普通通的宣传处,其目的自然就在名字前面的一个“军”字上。 张诚发现了一个小窍门,无论他创设什么样的机构或部门,只要在前面冠上一个“军”字,便可以绕开地方上那些奸佞小人的诬告。 不论他们怎么想,张诚只承认这些部门都是勇毅军打胜仗所必须,都是为了增强军心士气而创设。 至于骨子里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他们大可以勇毅军的名义在外行事,就算是插手地方卫司事务也属正常。 莫说在宣府镇这等实土卫所地方,就算是将来进入河南,在那兵荒马乱,朝廷早已丧尽威信之地,还不是同样为所欲为? 即使将来在大同、山西地方上,做了一些出格之事又能如何? 试问一下,大明如今的这帮子军头将帅们的部下,又有哪一个不是兵疲横行,莫说做了些出格子的事情,就是屠尽一城百姓来填补自己的军功,又有哪一个不长眼的敢捅破了天去! 其实,就算他们捅破了天又能如何,难道崇祯皇帝还真的敢于将他们擒杀了不成? 若真是那样,稍有不慎,反倒又逼出一个屠戮天下的混世魔王来,如今闯、曹、献等流寇就已近于无力剿除。 这要是再来几股实力强大的流寇,大明江山怕是真的要易主啦! ………… 军宣司,下设采收、编撰、宣传各局。 采收,自然就是深入各营将士之中,采集那些军中优秀人物和事迹,或是深入到各地军户百姓中,收集他们被迫害和奴役的历史,以及如今的美好生活。 当然,各地方的灾荒与瘟疫肆虐的惨状,也在他们采收的范围内,甚至流寇是如何裹挟百姓,驱流民铲城,以及建奴入寇时的劫掠和掳夺,世间的种种惨烈都是他们采收的目标。 编撰,就是对采收组收集来的内容,再进行深入的艺术加工,使之不仅能让普通人看得懂,还要让他们能够看透事件背后的真相,使之感同身受,才能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来。 他们不但要加工那些英勇将士,奋不顾身、拼死杀敌的英雄事迹,还要把宣镇地方的安定祥和与外间的灾荒瘟疫战乱给反衬出来,更要将流寇与建奴的恶和坏,也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大家面前。 按照张诚的说法,编撰出来的内容既要浅显易懂,更要琅琅上口,要让普通百姓们看得懂才行。 最后是宣传局,其内更细分为评书、话剧、曲艺等处,他们分别以不同的表演形式,将编撰局艺术加工出来的内容,直接演绎给宣镇的军民百姓观看。 在宣传局内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全新的表演形式——小品。 对,就是“小品”。 这一种表演形式在张诚原本的那个时代里可是喜闻乐见,他如今要搞宣传动员,自然是不会放过这种极具煽动性的表演。 虽然,张诚并没有什么表演的天分,但是这也不妨碍他想要将小品这种表演形式,搬上大明舞台的决心。 就连这个时代参军戏,也被张诚进行了必要的改良,使其与后世的相声几乎一模一样,而盛行于江南一代的南戏,也被张诚按照样板戏的形势,加以改良。 还有就是话剧,这个全新的表演形式,也被张诚带进了他的军宣部门中。 以张诚的资质和水平,他不可能充当导演来直接指导各类节目的编排与演练,他只是将自己头脑中那些全新的想法罗列出来,剩下的事情便再也无须他来操心,自有麾下各官来设法搞定。 按照永宁伯的说法,他军宣处的节目可不是演给那些达官勋贵豪绅们看的,而是要演给勇毅军广大战士们,以及张诚所控制区域内的平民百姓们看的。 他要的不是高贵和优雅,而是共鸣! 但只要他麾下将士和治下军户百姓们,看过了这些表演后,能够产生出共鸣,生出誓死守卫自己美好家园的意志,生出誓死抵抗流寇和鞑虏的进犯的信念,就算成功。 更深一个层次,便是要麾下将士和治下百姓,真心实意地拥戴永宁伯张诚,坚定地相信永宁伯才是那个可以守护他们的救世主。 惟有如此,才能完成从精神层面控制军队和百姓的目的,也唯有如此,才能拥有一支既绝对忠诚于自己,又能够战无不胜的强军劲旅。 ………… 军宣司,现在就划归在随军镇抚司之下,由勇毅军总镇抚贺飚代管,其他五营则只设“军宣处”,也是都由各营镇抚官来兼管。 而在其他五营之中设立的“军宣处”这个部门,其只有表演宣传的职能,内设评书、说唱、曲艺、小品等科,分别承担着各类表演项目。 只有在威远营的军宣司内,才专设了“采收”、“编撰”两个局,而军宣司的宣传局,也几乎不承担表演任务,他们更主要的职责是编排节目。 毕竟,编撰局内通过采收回来的各类题材,撰写出一份份书稿后,不能直接变成表演的节目,都是由宣传局来进行彩排,待节目成型后才在全军各军宣处进行推广表演。 可以说,军宣处作为一个部门承担的其实是政治宣传功能,只不过在明面上还不能提出这个说法,因此暂时只能用鼓舞士气来形容军宣部门的作用。 按照张诚的设想,通过展现自己治下的安定繁荣,来激励人们积极向上,同时通过宣传外间的惨状,使他们对自己感恩,并发自内心地想要捍卫现有的一切。 而另一方面,通过对勇毅军中英勇模范的宣传,激励广大将士的奋起之心,形成一种人人向前,奋勇争功的良好氛围。 再者就是将流寇和鞑虏的残暴,通过小品、话剧、参军戏等表演形式,深植于勇毅军将士的心中,使他们对其产生一种发自内心憎恶与痛恨,甚至是刻骨的仇恨。 如此一来,用仇恨武装起来的精神力量,才是无敌的存在,一旦上了战场,他们便会奋勇向前,不惜一切代价地击杀眼前的所有敌人。 镇抚司拥有了军宣部门后,也开始向近现代的政治部门演变,在张诚的全力助推下,这种演变的过程也在逐渐加速。 为了进一步提高镇抚司与镇抚官在勇毅军中的地位,张诚也为他们制定了详细的军衔授予制度。 按照《勇毅军军衔条例》的规定,各级镇抚官初授军衔时,一律比对所在部队主将的军衔来授予,原则上是只高不低。 在勇毅军的各营中,都设有随军镇抚;而各千总部中也有专职镇抚官与镇抚军士若干;在其下的各司中,也同样设置了镇抚官的职位。 但是再往下的各局、各队中,便不再设置镇抚官的职位,不过为了更好的控制部队,张诚仍坚持在各局、队中分别派驻一名镇抚军士,充作局镇抚和队镇抚。 所有在营以下部队中派驻的镇抚官和镇抚,皆不占用他们的战斗员额,也就是说所有镇抚官、镇抚军士的员额,都是单独核定,完全独立于各战斗部队之外。 为了使自己的这一理念,能够坚决彻底地贯彻执行下去,张诚还特别创设了镇抚学院,用于专门培养镇抚军士,而所有的镇抚官也将一律从优秀镇抚军士中选拔提任。 如此一来,便有了镇抚军士和镇抚官的培育机构,可以源源不断地为自己培养镇抚军士和镇抚官,而且还是几乎完全独立于军队体系之外的。 今后,自己只要能够完全彻底掌控全军的镇抚官,便几乎掌控了勇毅军中的主要力量,而其他几位大将,无论如何,也绝难掌握这支有着独立体系的镇抚力量。 他们就算别有一些用心,最多也就是掌控自己营内的镇抚力量,何况还很难做到全部掌控在他们手中,因为各级镇抚官互相监督,在特殊情况下是有越级上报特权的。 勇毅军越来越庞大,今天还只有六大营的数万人马,掌控起来就已觉得十分吃力,未来人马还会更多更强大更复杂。 张诚不可能永远都这么直接掌握各营,未来不可避免地要放开手脚,他只能通过抓住一些关键的人和事,来掌控勇毅军的指挥权。 所以,才大力培养镇抚司这个抓手,在他看来,如今的镇抚司就好比军法处、军情处、政治部、文工团等机构的集合体一般,虽然过于繁杂,却也是无法。 凡事急不得啊! 镇抚司作为张诚未来掌控勇毅军的一条明线,在它变得庞杂无比之前,再行将其拆分成几个部门就是了。 更何况,永宁伯张诚还有一条暗线隐伏于黑夜之中,也在时刻监视着一切关键的人物和事件。 如此一明一暗,既为互补关系,又可互相钳制,无论哪一方都不敢过于放肆,而且他们两方更是无法碰头,也就不怕他们会联合成一个整体,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 一切都商定下来,永宁伯张诚顿感轻松了不少,心情也瞬间舒展开来。 他虽然昨夜与一众心腹爱将们,在参将署好一番痛饮,真是酣畅淋漓,这种感觉似乎已经好久都没有出现过。 曾几何时,他与麾下将士不说夜夜笙歌燕舞,醉生梦死,但隔三差五便来上一回是没跑的,可现在随着自己地位的不断提升,这种乐趣也越来越成为了一种奢侈。 “将军,唐娘子给您温了醒酒汤,已在房中等候多时,还请将军快些进屋去吧。” 一个曼妙的声音传来,张诚的目光也从夜空中的月亮上收回,他转头望去,入目是一个面容十分秀美的小脸蛋,两个大眼睛格外惹人喜爱。 张诚望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婢女,笑问道:“你是随唐娘子出宫的那两名小都人吧?” “回将军,奴婢正是。” 张诚仔细端详着她,身形玲珑有致,看上去与唐春茹相仿,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不由在心中感叹,以前怎就未曾注意到这个娇羞可爱的小都人呢?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 面对张诚的问话,这个小都人虽然有些娇羞的神情,但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多少也见过了世面,更受过专业的培训,对这样的场面也能应对自如。 只见她略施一礼后,轻声回道:“奴婢贱名李卿儿,今年一十六岁。”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张诚随口便即念诵了一句诗出来,只听得李卿儿一张俏脸微红,好不娇羞可爱。 她入宫比唐春茹还早了两年,也在宫里识过一些字,读了一点书,对这一句诗中的意思也是略有所觉,怎能不脸红心热? 但毕竟尊卑有别,就算她是宫里出来的,但是在永宁伯张诚的跟前她始终是个婢女而已。 其实,李卿儿的心中确是无比豁亮,能够随唐春茹出宫,逃离那阴森幽暗的禁宫内院,她可是无比兴奋,尤其还侍奉着如此英武帅气的大将军。 自古“美人爱英雄”,尤其是年轻英俊又威武帅气的大将军,又怎不人见人爱呢? “将军,请随奴婢进屋去吧。” “好,头前带路。” 李卿儿提着一盏宫灯,低头垂首在前引路前行,永宁伯张诚跟随在后,透过略显昏暗的灯光看着前面那曼妙的身姿,鼻中竟不知不觉冲进一股少女清幽的体香,使他略有些沉醉。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四章:镇抚司与军宣司? 如果说“惩诫营”和“督战队”,就是张诚给他麾下镇抚官们准备的大棒,却也恰如其分,虽然现在只设了一处惩诫营,但其设立后必然可以威慑全军。 而督战队更是以各营中的主力骑兵充任,虽然是在战场上才临时设立的非常规组织,但其不经审判即可处决逃兵的权力,仍然使人望而却步。 但张诚却认为仅有这些手段,还远远不够,在他的心中镇抚官除了发挥震慑之责,更要善于抚慰各营将士的内心情感,使之在战场上无所畏惧才是获胜的关键。 虽然,现在各镇抚官手里还掌控着“考功”之权,凭他们手中的一支笔,写尽勇毅军数万将士之军功,只要被他们记录在案,封赏自然就不会远了。 所以,他们一面逼迫各营将士沙场搏命,一面又如实记功录功,为战士们争取功名与封赏,真的是叫全军上下又恨又爱。 但永宁伯张诚却觉得,仅有这些还是不够,他为了能够提振勇毅军上下的军心士气,使广大将士们能够将心齐聚在一处,拧成一股绳,上下同心,达到其利断金之能。 他特别成立了一个新的部门——军宣司! 军宣司——顾名思义就是专司宣传勇毅军的一个部门,这其实是张诚仿照后世的文工团,而创设出来的一个四不像部门。 他之所以将其定名为“军宣司”,而不是普普通通的宣传处,其目的自然就在名字前面的一个“军”字上。 张诚发现了一个小窍门,无论他创设什么样的机构或部门,只要在前面冠上一个“军”字,便可以绕开地方上那些奸佞小人的诬告。 不论他们怎么想,张诚只承认这些部门都是勇毅军打胜仗所必须,都是为了增强军心士气而创设。 至于骨子里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他们大可以勇毅军的名义在外行事,就算是插手地方卫司事务也属正常。 莫说在宣府镇这等实土卫所地方,就算是将来进入河南,在那兵荒马乱,朝廷早已丧尽威信之地,还不是同样为所欲为? 即使将来在大同、山西地方上,做了一些出格之事又能如何? 试问一下,大明如今的这帮子军头将帅们的部下,又有哪一个不是兵疲横行,莫说做了些出格子的事情,就是屠尽一城百姓来填补自己的军功,又有哪一个不长眼的敢捅破了天去! 其实,就算他们捅破了天又能如何,难道崇祯皇帝还真的敢于将他们擒杀了不成? 若真是那样,稍有不慎,反倒又逼出一个屠戮天下的混世魔王来,如今闯、曹、献等流寇就已近于无力剿除。 这要是再来几股实力强大的流寇,大明江山怕是真的要易主啦! ………… 军宣司,下设采收、编撰、宣传各局。 采收,自然就是深入各营将士之中,采集那些军中优秀人物和事迹,或是深入到各地军户百姓中,收集他们被迫害和奴役的历史,以及如今的美好生活。 当然,各地方的灾荒与瘟疫肆虐的惨状,也在他们采收的范围内,甚至流寇是如何裹挟百姓,驱流民铲城,以及建奴入寇时的劫掠和掳夺,世间的种种惨烈都是他们采收的目标。 编撰,就是对采收组收集来的内容,再进行深入的艺术加工,使之不仅能让普通人看得懂,还要让他们能够看透事件背后的真相,使之感同身受,才能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来。 他们不但要加工那些英勇将士,奋不顾身、拼死杀敌的英雄事迹,还要把宣镇地方的安定祥和与外间的灾荒瘟疫战乱给反衬出来,更要将流寇与建奴的恶和坏,也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大家面前。 按照张诚的说法,编撰出来的内容既要浅显易懂,更要琅琅上口,要让普通百姓们看得懂才行。 最后是宣传局,其内更细分为评书、话剧、曲艺等处,他们分别以不同的表演形式,将编撰局艺术加工出来的内容,直接演绎给宣镇的军民百姓观看。 在宣传局内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全新的表演形式——小品。 对,就是“小品”。 这一种表演形式在张诚原本的那个时代里可是喜闻乐见,他如今要搞宣传动员,自然是不会放过这种极具煽动性的表演。 虽然,张诚并没有什么表演的天分,但是这也不妨碍他想要将小品这种表演形式,搬上大明舞台的决心。 就连这个时代参军戏,也被张诚进行了必要的改良,使其与后世的相声几乎一模一样,而盛行于江南一代的南戏,也被张诚按照样板戏的形势,加以改良。 还有就是话剧,这个全新的表演形式,也被张诚带进了他的军宣部门中。 以张诚的资质和水平,他不可能充当导演来直接指导各类节目的编排与演练,他只是将自己头脑中那些全新的想法罗列出来,剩下的事情便再也无须他来操心,自有麾下各官来设法搞定。 按照永宁伯的说法,他军宣处的节目可不是演给那些达官勋贵豪绅们看的,而是要演给勇毅军广大战士们,以及张诚所控制区域内的平民百姓们看的。 他要的不是高贵和优雅,而是共鸣! 但只要他麾下将士和治下军户百姓们,看过了这些表演后,能够产生出共鸣,生出誓死守卫自己美好家园的意志,生出誓死抵抗流寇和鞑虏的进犯的信念,就算成功。 更深一个层次,便是要麾下将士和治下百姓,真心实意地拥戴永宁伯张诚,坚定地相信永宁伯才是那个可以守护他们的救世主。 惟有如此,才能完成从精神层面控制军队和百姓的目的,也唯有如此,才能拥有一支既绝对忠诚于自己,又能够战无不胜的强军劲旅。 ………… 军宣司,现在就划归在随军镇抚司之下,由勇毅军总镇抚贺飚代管,其他五营则只设“军宣处”,也是都由各营镇抚官来兼管。 而在其他五营之中设立的“军宣处”这个部门,其只有表演宣传的职能,内设评书、说唱、曲艺、小品等科,分别承担着各类表演项目。 只有在威远营的军宣司内,才专设了“采收”、“编撰”两个局,而军宣司的宣传局,也几乎不承担表演任务,他们更主要的职责是编排节目。 毕竟,编撰局内通过采收回来的各类题材,撰写出一份份书稿后,不能直接变成表演的节目,都是由宣传局来进行彩排,待节目成型后才在全军各军宣处进行推广表演。 可以说,军宣处作为一个部门承担的其实是政治宣传功能,只不过在明面上还不能提出这个说法,因此暂时只能用鼓舞士气来形容军宣部门的作用。 按照张诚的设想,通过展现自己治下的安定繁荣,来激励人们积极向上,同时通过宣传外间的惨状,使他们对自己感恩,并发自内心地想要捍卫现有的一切。 而另一方面,通过对勇毅军中英勇模范的宣传,激励广大将士的奋起之心,形成一种人人向前,奋勇争功的良好氛围。 再者就是将流寇和鞑虏的残暴,通过小品、话剧、参军戏等表演形式,深植于勇毅军将士的心中,使他们对其产生一种发自内心憎恶与痛恨,甚至是刻骨的仇恨。 如此一来,用仇恨武装起来的精神力量,才是无敌的存在,一旦上了战场,他们便会奋勇向前,不惜一切代价地击杀眼前的所有敌人。 镇抚司拥有了军宣部门后,也开始向近现代的政治部门演变,在张诚的全力助推下,这种演变的过程也在逐渐加速。 为了进一步提高镇抚司与镇抚官在勇毅军中的地位,张诚也为他们制定了详细的军衔授予制度。 按照《勇毅军军衔条例》的规定,各级镇抚官初授军衔时,一律比对所在部队主将的军衔来授予,原则上是只高不低。 在勇毅军的各营中,都设有随军镇抚;而各千总部中也有专职镇抚官与镇抚军士若干;在其下的各司中,也同样设置了镇抚官的职位。 但是再往下的各局、各队中,便不再设置镇抚官的职位,不过为了更好的控制部队,张诚仍坚持在各局、队中分别派驻一名镇抚军士,充作局镇抚和队镇抚。 所有在营以下部队中派驻的镇抚官和镇抚,皆不占用他们的战斗员额,也就是说所有镇抚官、镇抚军士的员额,都是单独核定,完全独立于各战斗部队之外。 为了使自己的这一理念,能够坚决彻底地贯彻执行下去,张诚还特别创设了镇抚学院,用于专门培养镇抚军士,而所有的镇抚官也将一律从优秀镇抚军士中选拔提任。 如此一来,便有了镇抚军士和镇抚官的培育机构,可以源源不断地为自己培养镇抚军士和镇抚官,而且还是几乎完全独立于军队体系之外的。 今后,自己只要能够完全彻底掌控全军的镇抚官,便几乎掌控了勇毅军中的主要力量,而其他几位大将,无论如何,也绝难掌握这支有着独立体系的镇抚力量。 他们就算别有一些用心,最多也就是掌控自己营内的镇抚力量,何况还很难做到全部掌控在他们手中,因为各级镇抚官互相监督,在特殊情况下是有越级上报特权的。 勇毅军越来越庞大,今天还只有六大营的数万人马,掌控起来就已觉得十分吃力,未来人马还会更多更强大更复杂。 张诚不可能永远都这么直接掌握各营,未来不可避免地要放开手脚,他只能通过抓住一些关键的人和事,来掌控勇毅军的指挥权。 所以,才大力培养镇抚司这个抓手,在他看来,如今的镇抚司就好比军法处、军情处、政治部、文工团等机构的集合体一般,虽然过于繁杂,却也是无法。 凡事急不得啊! 镇抚司作为张诚未来掌控勇毅军的一条明线,在它变得庞杂无比之前,再行将其拆分成几个部门就是了。 更何况,永宁伯张诚还有一条暗线隐伏于黑夜之中,也在时刻监视着一切关键的人物和事件。 如此一明一暗,既为互补关系,又可互相钳制,无论哪一方都不敢过于放肆,而且他们两方更是无法碰头,也就不怕他们会联合成一个整体,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 一切都商定下来,永宁伯张诚顿感轻松了不少,心情也瞬间舒展开来。 他虽然昨夜与一众心腹爱将们,在参将署好一番痛饮,真是酣畅淋漓,这种感觉似乎已经好久都没有出现过。 曾几何时,他与麾下将士不说夜夜笙歌燕舞,醉生梦死,但隔三差五便来上一回是没跑的,可现在随着自己地位的不断提升,这种乐趣也越来越成为了一种奢侈。 “将军,唐娘子给您温了醒酒汤,已在房中等候多时,还请将军快些进屋去吧。” 一个曼妙的声音传来,张诚的目光也从夜空中的月亮上收回,他转头望去,入目是一个面容十分秀美的小脸蛋,两个大眼睛格外惹人喜爱。 张诚望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婢女,笑问道:“你是随唐娘子出宫的那两名小都人吧?” “回将军,奴婢正是。” 张诚仔细端详着她,身形玲珑有致,看上去与唐春茹相仿,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不由在心中感叹,以前怎就未曾注意到这个娇羞可爱的小都人呢?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 面对张诚的问话,这个小都人虽然有些娇羞的神情,但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多少也见过了世面,更受过专业的培训,对这样的场面也能应对自如。 只见她略施一礼后,轻声回道:“奴婢贱名李卿儿,今年一十六岁。”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张诚随口便即念诵了一句诗出来,只听得李卿儿一张俏脸微红,好不娇羞可爱。 她入宫比唐春茹还早了两年,也在宫里识过一些字,读了一点书,对这一句诗中的意思也是略有所觉,怎能不脸红心热? 但毕竟尊卑有别,就算她是宫里出来的,但是在永宁伯张诚的跟前她始终是个婢女而已。 其实,李卿儿的心中确是无比豁亮,能够随唐春茹出宫,逃离那阴森幽暗的禁宫内院,她可是无比兴奋,尤其还侍奉着如此英武帅气的大将军。 自古“美人爱英雄”,尤其是年轻英俊又威武帅气的大将军,又怎不人见人爱呢? “将军,请随奴婢进屋去吧。” “好,头前带路。” 李卿儿提着一盏宫灯,低头垂首在前引路前行,永宁伯张诚跟随在后,透过略显昏暗的灯光看着前面那曼妙的身姿,鼻中竟不知不觉冲进一股少女清幽的体香,使他略有些沉醉。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五章:怎不叫人快活? 元月二十六日,辰时正,勇毅军在赤城堡外的大校场上,举行了十分隆重的授衔仪式。 原本在整个勇毅军中,只有永宁伯张诚一人无需授衔,因为根本就无人有资格可以给他授予军衔! 但为了彰显自己得位之正,完全配得上大将军这个在勇毅军中至高无上的军衔,张诚还是给自己弄了一个颇费周章的授衔仪式。 首先是勇毅军总镇抚贺飚登上高高的将台,大声宣读了《勇毅军军衔条例》,这就等于公开宣告军衔制度在勇毅军中正式施行起来。 总镇抚贺飚宣读完《军衔条例》后,便是威远营主将、勇毅军老营总管吴志忠登台宣读《授衔章程》后,再由贺飚宣布“勇毅军初次授衔仪式”正式开始。 这时,就见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永宁卫指挥使严庆荣两位宣北旧臣登上了将台,他们二人齐齐跪在张诚的帅椅前,代表勇毅军治下的地方军户百姓请求其接受大将军军衔。 永宁伯张诚在帅椅上微微欠身,并摆手以示拒绝之意,靳新朋与严庆荣二人仍是跪地不起,再次叩首下拜,并高声请求。 忽然,吴志忠、魏知策、张国栋、陈铮、张广达、李际遇等勇毅军六大营主将,也起身离席来到永宁伯帅椅前,齐刷刷跪下行礼,代表勇毅军各营数万将士再请张诚接受大将军军衔。 永宁伯张诚仍是稳坐在宽大的虎皮帅椅之上,他面容和善地摆手拒绝,就是不起身接受众人之情,任凭他们跪成一片,丝毫不为所动。 就在大家以为会一直这样僵持之际,勇毅军总镇抚贺飚也起身离座,来到永宁伯的帅椅前俯身下跪,高声请求道:“大将军,此乃我北路军民士子拥戴之心,热切之望。 还请大将军不要再行推辞,以上应天命所归,下顺民心所向,如此才可固我军心,振我士气,使我勇毅军上下同心,内缴流寇,外御鞑虏,无往而不利矣!” 几乎于此同时,将台上下,从各营副将以下各千总、把总、百总、队官、甲长各级军官,再到所有将士纷纷以单膝跪地,俯首高呼:“请大将军应天命,顺民心,受万军所请,以固军心,振士气,使我勇毅军上下同心,无往不利!” 万军齐呼之声,震天动地,直闻数里之外,足以使天地为之变色,声声呼喊,更是代表了万众一心。 永宁伯张诚见此情此景,亦知自己这戏码已然做足,若是再不为所动,反会物极必反,进而伤害了忠勇将士们的热情。 他自虎皮帅椅上站了起来,向着总镇抚贺飚等诸官各将,以及将台下万余各营精锐战士深深一揖,朗声说道:“本伯非为不愿受此衔,而是欲先给各位爱将授下军衔,今即诸将同心所请,本伯又怎好执意拒之?” 张诚跨步向前,越过将台上的诸官各将来到将台边缘,他挥手向下面跪着的万余勇毅军精锐将士挥手示意,大声喝道:“儿郎们,都起来吧!” 将台下的各营锐士们闻声纷纷站起,不知是谁突然间高呼一声:“大将军……万岁……” “大将军……万岁……万胜……勇毅军……万胜……万岁……” 一时间,整个大校场上吼成了一片,因这一声大吼是战士们发自内心,事前并无彩排和演练,所以虽万军同吼,却并不十分整齐划一。 “万岁”声中,还间夹着一声声“万胜”的吼声,此起彼伏间,已根本无法分辨将士们吼出来的究竟是“万岁”,还是“万胜”? 据说后来,永宁伯张诚因假军票一事,在宣府地方和京中都得罪了许多人,他们纠结起来想要告御状,这“高呼万岁”之事便是他们的一个重要武器。 可当朝廷派员下来核查的时候,无论是当时参与其中的官将,还是赤城堡内外的军户、商家,都异口同声地确认。 当时,勇毅军将士们高呼的就是“勇毅军,万岁”和“大将军,万胜”。 这让那些以为可凭此剪除永宁伯张诚的小人,顿时就熄了火,不得不偃旗息鼓,再另寻其他方式和借口来攻讦张诚。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看着黑压压的披甲锐士们一排排站起,那感觉就犹如看着海浪不断向后翻滚一般,张诚的眼睛都有些湿润。 自己这些年的拼搏,几度徘徊在生死之间,可谓是九死一生,然现如今看着将台下这如狼似虎的忠勇将士,张诚的心中无限感慨。 他认为自己这一生值得了! 缓缓退回到自己的虎皮帅椅前,张诚挺身而立,一身金色盔甲在阳光照耀下煜煜生辉,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而在光芒中间的永宁伯恰如一尊天神般伫立于艳阳之下。 “你们也都起来吧。”张诚看着跪成一片的麾下将官,沉声说着话。 总镇抚贺飚却并不依言起身,他仍旧跪伏于地上,高声喊道:“请永宁伯顺应天命民心,接受‘大将军’衔。” 张诚看着这位倔强如牛的老部下,微微摇了摇头,朗声说道:“贺飚,起身吧。本伯决定接受大将军衔!” 贺飚这才不紧不慢地缓缓起身,又弯腰躬身施礼道:“大将军率领我等战巨鹿,杀奴贼,援豫省,剿流寇。 带领我等从万马千军中一路拼杀到如今,可以说没有大将军,便没有今日之‘勇毅军’,也不会有我等今日之荣耀。 ‘勇毅军’正是有了大将军您在,才能称之为‘勇毅军’,您是‘勇毅军’之魂,是我等心中的神。 这‘勇毅军’最高衔级,也只有您一人才有资格拥有,您若坚持不受此衔,我等又怎敢接受您为我等加赐的荣耀!” 张诚看着贺飚和他身后的各将官,微笑着安慰他道:“好啦。本伯知尔等心意,现已决定接受这‘大将军’的军衔。” 他接着又挺了挺胸膛,朗声道:“请总镇抚为本伯授衔吧!” “喏。” 贺飚大声应诺后,便即站起来转身向着后面挥了挥手,只见四名身穿红色衣甲的镇抚官秦大忠,手里捧着一方红木托盘大步走出。 红木托盘上还盖着一方红缎,而在他的身后跟随着同样衣着的刘井柱、房知海、夏顺成、刘志等四位镇抚官。 将台上,靳新朋、严庆荣、王元景、魏知策、张广达等众位将官,已纷纷退在左右两厢,将中间让了开来。 在台上台下万余勇毅军将士们的齐齐注目之下,腾蛇营镇抚官秦大忠手捧托盘阔步向前,来到总镇抚贺飚身后停下。 贺飚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秦大忠,轻轻揭开那一方红缎子,只见其下是一个红木漆盒,虽不甚精美,却显得十分的古朴庄重。 贺飚轻轻打开红木漆盒,从中取出一块纯金打制的“大将军”军衔标志,这其实就是一枚臂章,用以佩戴在左臂之上,各官将、兵士皆以此来区分各人的衔级。 毕竟不同于后世那种热兵器作战,这时的战士们还不能褪去盔甲,若是只穿着军服作战,无疑将成为敌人刀枪弓箭的靶子。 所以,张诚才想到在各人的左臂增加臂章,以作为区别各人衔接的军衔标志。 他的“大将军”衔级标志,中间是一只肋生双翼的麒麟图案,上面有一轮红日和一弯半月,下面是篆书的“勇毅”二字。 贺飚走上前将永宁伯张诚的“大将军”衔级标志,临时插入左臂盔甲上预留的一个豁口内,整个仪式便告结束。 ………… 其实,这一切都是张诚玩的“三辞三让”戏码而已,如此而为的目的就是为了显得自己的谦逊,三辞三让之后,才被迫接受大将军衔级,借此使麾下的将官战士们完成一次认主。 当然了,勇毅军各将官也都是心甘情愿地配合张诚,演好这一场戏码,而将台下的万余各营精锐战士,却被张诚这一番操作所感动。 如此,再加上现场气氛的烘托,他们都深感自己跟对了人,在内心中甚至觉得,就算自己为大将军战死,也是值了! 接下来就是永宁伯张诚为勇毅军各将官们授衔,从总镇抚贺飚被授予“左护军”衔级开始,然后是威远营主将吴志忠,同样也是左护军衔级。 腾蛇营主将魏知策、青龙营主将张国栋、白虎营主将陈铮、朱雀营主将张广达、玄武营主将李际遇等人也是“左护军”的衔级。 还有秦大忠、刘井柱、房知海、夏顺成、刘志等五位营镇抚官,以及靳新朋、严庆荣两位卫司指挥使,也都被授予了左护军的衔级,接着就是六大营的十二位副将们被授予了“右护军”的衔级。 最后登台的是六大营里三十七位部千总官,以及各部中的三十七位镇抚官,还有勇毅军总医官施建能、总兽医官刘会成和营务参谋吴志忠等人,他们都被授予“羽林校”的军衔。 如此,直到日上三竿的正午时分,张诚也才刚刚给所有获得“羽林校”以上军衔的各位将官们授衔完毕。 而其下还有众多的各营中军官、把总、百总,以及各类参谋、参赞等文职军校,张诚便不再亲自为他们授衔。 他们将会由各营的镇抚官,来代替大将军张诚为之授衔,毕竟人数太过庞大,若全部由张诚来亲自授衔,不知他要忙碌到何时? 自此以后便成了定例,凡是“羽林校”以上的军衔,都必须由张诚亲自授予,其他任何人不得代替,否则便是无效。 ………… 永宁伯张诚端坐在自己的虎皮帅椅上,头顶还有红色的罗伞遮阳,虽然在他身前的案几上摆着茶水和果盘,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去碰,只是摆个样子。 毕竟,自己麾下万余精锐将士都在烈阳下,他又怎能独自享福,不过旁边的火炉散发出的腾腾热气,却使他感觉格外舒服。 宣北这边的正月还很是寒冷,就算今天的风不大,且还是一个艳阳天,但寒冬的北风尤劲,即使打着厚实的羊毛斗篷,也无法抵御。 他叫过一旁候着的中军张成芳,吩咐他安排人给台上台下各处火炉,都多加一些炭火和木材,莫使自己心爱的忠勇将士冻伤喽。 将台上每完成一批将官的授衔仪式,台下的战士们便发出一阵欢呼之声,一时间“万胜”之声响彻云天。 现场的气氛显得格外热烈,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兴奋神情,被授衔的将官们也个个昂首挺胸,神采奕奕。 场面壮观的授衔仪式,一直持续到申时,也才堪堪给勇毅军六大营的各司把总、司镇抚官,以及各局百总和局镇抚官们完成授衔。 至此,今日的勇毅军初次授衔仪式,才算告一段落,而其他各队总、甲长等低级军官,以及各营的上士、中士、下士、列兵等战士的授衔,将在各营的驻地在坐营主将主持下完成。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鞑虏兮觅个封侯!” 在一阵嘹亮的军歌声中,各营将士踏着整齐的步伐,依序列队缓缓行出了大校场,返回各自驻汛之地。 ………… 将士们虽然在大校场上折腾了一整天,中间又是水米未进,然却丝毫不觉得疲惫。 因为他们亲眼看着自家将主爷,也在高大的将台上陪着他们,同样也是水米未进,他们又怎敢言累喊苦? 而且,刚才授衔仪式上燃起的激情还未褪去,他们个个都是兴奋无比,扯着嗓子拼命唱响嘹亮的军歌,生怕自己营中的歌声被盖了过去。 虽然今日的授衔仪式上,还没有轮到给他们授衔,但一想到最迟明日,自己也能在左臂加上那个明晃晃的小牌子,不由更为兴奋。 毕竟,这个月授了军衔后,从下个月开始便可以依军衔来领取军饷,这就相当于普涨了一级工资,每月到手的银钱增多,怎不叫人快活?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六章:瑞雪迎贵客 崇祯十五年的元月二十九日,也就是勇毅军完成授衔仪式的第三天,皇上新任命的勇毅军监军太监边永清与兵部右侍郎张若麒,竟同期抵达宣北。 永宁伯张诚闻讯后,先是派威远营主将吴志忠、腾蛇营主将魏知策各自率领营中精骑二百,前出到雕號堡迎候,并一路护卫返回。 接着又派勇毅军总镇抚贺飚与青龙营主将张国栋、朱雀营主将张广达代表自己,率领三百精骑前往样田堡迎驾。 而他自己也是早早便出赤城堡南门外,在大校场旁立下帷幕,中间还立起一座大帷帐。 帷帐周围都是身披红色布面甲的战士,围着幕布外面站了整整一圈,他们或是握着虎枪,又或是持着新式云州铳,个个挺身而立,显得十分威武。 远处还有一队队十余骑组成的骑兵马队,同样是一身红色布面甲,连头上戴着的铁盔都是红色,不过他们的盔尖上并不见红缨,而是以一根染成红色的羽毛代之。 这便是勇毅军中精锐的羽林骑,他们中的普通骑士盔尖上插着一根红色鸟羽,甲长则是两根红色鸟羽,而队官则是插了三根。 不过,百总往上可就不再使用红色鸟羽,而是换成银白色的雉鸡翎,百总插一根,把总插两根,千总就是三根银白色雉鸡翎。 如此而为的目的除了以示区别官将等级之外,也更方便队官、甲长和战士们识别认主,快速聚集到各自百总、把总身边组成战斗的队形。 行营参谋王元景陪在张诚身侧,轻声说道:“大将军,这位边监军不知是不是一个好相与之人啊。” “好不好相与,可不在他!” 永宁伯张诚对王元景之言,似乎并不在意,只听他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若是个好相与的,咱们就同他好好相处。 倘若他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张诚转过头望向王元景与刘敏慎二人,语气略显阴恻地说道:“难道本伯还怕他不成?” 刘敏慎闻言一副若有所思之状,而一旁的王元景却看向远处的一溜烟尘,提醒道:“大将军,好像是张中军回来啦。” 张诚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却见十余骑正策马奔来,在那一溜烟尘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条红龙般疾驰而至。 待到近前一瞧,不是张成芳更是何人,只见他策在一匹枣红马上,抖了抖身上的红色衣甲,大声报道:“禀大将军,贺镇抚陪着边监军、张侍郎已过南关帝庙,正往这边赶来。” 张诚微微点了点头,但却仍是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并未因此而起身,只是淡淡说了句:“教儿郎们都精神着点,别平白堕了咱勇毅军的威风。” 刘敏慎闻言顿时心领神会,他大声吩咐下去:“传令炮车左部余尚可,准备鸣炮,咱要迎接贵客啦。” “喏!” 传令兵高举手中金批令箭策马疾奔而去,紧接着帷帐周边的战士们便依令行动起来,一门门轻型的佛郎机炮从幔帐后推了出来。 炮手们紧张地固定炮位,装填火药,却并未装入炮子,显然这三十六门佛朗机炮,都是作为礼炮使用,打的也全是空弹。 王元景稍显紧张之色,他在旁边轻声提醒道:“大将军,要不要出迎。” “不必。” 张诚摇了摇头,对他轻声说道:“有靳指挥使在帐外迎候即可,本伯就在此地等他们到来。” ………… 未时末,日已西斜,寒风骤起,片片雪花自天空徐徐飘落,抬眼望去,漫天皆是白茫茫一片。 永宁伯张诚斜倚在太师椅上,轻轻放下手中的热茶,抬眼望天,悠悠道:“真是瑞雪迎贵客啊!” 他话音才落,便听“嗵!嗵!嗵!……”的炮声冲天而起,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不断喷射出团团火光,犹如一条条火龙在吐焰般,不惟声势惊人,其场面也很有震慑力。 接连不断的隆隆炮声,足足响了三十六下,才终于停歇了下来。 朝廷派来的监军太监边永清、兵部右侍郎张若麒二人,在贺飚等勇毅军官将陪同下,也迈步向帷帐内行来。 而直到这时,张诚却仍然未见有起身之意,一直陪在他身旁的刘敏慎心中感叹,自己确实没有投错人,观大将军行事实属不凡,确为沉得住气。 可王元景却没有他这般气定神闲,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汗珠从手心里不断渗出,眼神也一直在前方的旗语和张诚身上来回打转。 在他看来,监军太监那可是代表着当今皇上,可谓是“口含天宪”之人,万万得罪不起,一旦惹得他们不高兴,回去在皇上跟前说些不着调的坏话,便是操家灭门之祸啊! 王元景在张诚麾下虽是越来越重要,甚至已经跻身于勇毅军的核心圈子之内,但或许还未从丧妻丧子之痛中走出,他至今未再续弦,仍是孑然一身。 所以,现在的他也绝对不是在为自己的前程或生死,而担忧不已,很显然他是在为永宁伯张诚忧虑,生怕他会因这一次的傲慢表现,而得罪了监军太监,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眼瞅着边永清、张若麒二人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视线,张诚这才开口说道:“慎之,代本伯迎边总监同张侍郎入帐。” 刘敏慎似乎早有所料,他微笑着轻声应诺后,便走向帷帐外去迎接监军边永清,以及作为天使来传兵部封赏檄文的侍郎张若麒。 ………… 直到边永清与张若麒二人有说有笑地来到帷帐门前时,永宁伯张诚这才从太师椅上起身,他笑着说道:“监军甘冒风雪,星夜兼程,赶来宣府边塞苦寒之地,心昭日月,实在是叫本伯敬佩不已啊。” 边永清进帐前还与张若麒有说有笑,可听了张诚这番话后,面色却突然一紧,细着嗓音说道:“咱家本就是皇爷的奴才,自当为主子尽心办事。” 他嘴里虽说着话,脚下却并未停歇,此时已直入帷帐之内,可他并不往张诚左边的案几那边走,而是就停在帐内的火炉旁边,又继续说道:“永宁伯,今豫省贼寇猖獗,攻州掠县,更再次围打开封,周藩危急,皇爷亦是为此忧心不已。 未知勇毅军何时才能兵出宣府,往援豫省,解开封之危,剿贼安民?” 张诚最不怕的就是谈正事,当下便笑着回道:“监军有所不知,我勇毅军将士前番才自辽东大战归来,营中伤亡颇大,将士们亦是疲惫不堪。 何况此番援解锦围,本伯军中火药炮子消耗颇大,非是一时可以补齐,其将士们的甲胄军械也多有损毁,还需一些时日休整,待补齐子药,修缮盔甲军械后,才好再次出兵剿贼。” 张诚所言也确是实情,只不过略有一些夸大罢了,但外人一时之间又如何分辨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果不其然,边永清听了张诚的话后,也陷于沉默,片刻后,才又说道:“咱家也知晓永宁伯的难处,更知永宁伯在京师交游广阔,同内廷的几位管事都很有些往来,私谊甚厚。” 这时,他的话锋忽然猛地一转,又道:“不过,咱家此番来宣府监勇毅军,乃是奉了皇爷的旨意,虽不会干预永宁伯募勇练兵之事,但出兵豫省援剿流贼,却是片刻也不得耽误之事。 若是这个差事做得不好,又或是有意拖延兵期,可怪不得咱家不认人,定是要将个中缘由上报皇爷,就算有内廷几位管事护着,咱家也顾不得啦。” “监军所言,正是本伯之所急。” 张诚走前一步,一脸正色地继续说道:“张诚蒙祖上余荫,为大明世守边关至今,家叔既是为国捐躯,殒命沙场,可谓满门忠烈,世受皇恩,今又怎会不思为国杀贼,以报国恩,解皇上之忧呢?” 说到这里时,张诚的面上也现出一丝为难之色,继续道:“只不过,现如今将士疲惫,甲械不齐,粮草不济,若强行发兵,恐军心不稳,若是引发兵乱,岂不误了皇上的差事。” 边永清此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话,甲械、粮草确是难办,如今大明朝连年用兵,又是灾荒不断,哪里还能凑集出余的粮草? 尤其是军心这一项,更加的忽视不得,若真如永宁伯所言,因催逼过急而引致兵变,就算最后得以平息,可又不知要拖延多久才能发兵河南了。 当下,他也只能一脸苦色地对张诚说道:“开封被围,周藩危急,确也容不得半点耽搁。至于甲械钱粮,咱家自会奏报皇上,请朝廷尽速调集便是。 总之一句话,若开封失陷,周藩蒙难,永宁伯与咱家可是都脱不得干系!” 张诚如今再不是当初的小参将,现在他可是堂堂大明永宁伯、宣府镇总兵官、镇朔大将军,地位在整个大明帝国之中,即使是刚刚逝去不久的辽东军头祖大寿复生,那也是比他低了一大头。 而张诚麾下六大营数万英勇将士更是威名在外,就连曾经威名赫赫的辽东铁骑,如今怕也难以望其项背,虽声名相差不大,但实力上却已是天地之别! 无论地位、还是实力,张诚都已今非昔比,如今的他已经完成华丽转身,完美地跃迁到了一个常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位置。 现在的他,即使面对着口含天宪,甚至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皇权的监军太监边永清,也是底气十足,毫不退缩。 只见他听了边永清的话后,负手向帷帐外缓步行去,边走边说道:“监军担忧周藩安危,可在本伯看来,周藩此番被闯贼围困,必然又是一场有惊无险。” 不知是被永宁伯的气场所震慑,还是被张诚的话语所吸引,监军边永清、兵部侍郎张若麒竟跟随在他的身后,齐齐步出了帷帐之外。 一阵寒风拂面吹来,带着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在张诚的脸上,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中军官张成芳急忙快步上前,将一件厚实的羊毛斗篷系在他的肩上。 永宁伯张诚双手牵着斗篷的两边紧了紧,边继续向外走去,边对他二人说道:“督师丁启睿就在豫南,麾下兵将何止数万,而三边总督汪乔年也已率陕西劲卒数万,出陕入豫。 况在开封还有前保督杨文岳的万余精兵,尤其保定总兵虎大威所部,更是素来以骁勇善战著称,有此三方兵马在豫,就算不能击溃闯逆,但固守开封,那可是绰绰有余啦!” 边永清与张若麒对此都是感到惊讶不已,他们离京之时,开封府城再次被围的消息才刚刚传递到京城。 就是张若麒以并不右侍郎的身份,也只是得知贼兵有大约十数万人马,而其他几路大明官军兵马的行踪,就连他这个兵部侍郎也只知一二。 可张诚身处边陲苦寒闭塞之地,又是如何得以知晓如此详尽? 张若麒虽然与张诚结识颇久,且又在辽东共同奋战过一段时间,但他对此也是不能理解,不由暗思:“难道在京师也密布永宁伯的眼线不成?” 就听监军边永清开口说道:“就算如永宁伯所言,豫省有丁启睿、汪乔年两路官军,可流贼向来狡诈多计,怎能判定开封定能固守? 倘若真被贼军袭破开封,周藩蒙难,那时岂不悔之晚矣!” “哈哈……” 永宁伯一阵放浪大笑之后,才开口说道:“边监军无需为此忧虑,本伯在开封城下,也曾与闯逆一战,其不过尔尔,远没有传闻中那般凶猛。 况开封城高且厚,又有陈永福总兵在彼镇守,谅来三五个月,还是守得住的,更有保督杨文岳数千劲卒,也驻守城中,必然万无一失。 而丁督师与汪总督的兵马,有这数月光景,岂不会师于开封城下,彼时内外夹攻,闯曹二贼即使兵马众多,然能战者却是不多,又岂有不败之理!” 监军边永清虽觉张诚所言颇为在理,但是又不敢完全苟同,可他才初到宣府,也不能对张诚逼迫太急,只能暂时随他。 不知不觉间,几人便来到一排马车前,只见这几辆轿厢车都打制得十分精美,外面还罩着厚厚的毡布,以为防寒之用。 “边监军、张侍郎,我等先蹬车入城,其他事情咱们稍后再议。”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七章:有你在,我放心! 参将署的前堂大厅内,早已备好了香炉案台等诸物,就等着天使兵部右侍郎张若麒到来,好宣读圣旨。 三辆马车缓缓行来,停在了参将署仪门外,永宁伯张诚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他的中军官张成芳立刻迎了上来。 “义父,后面那些大车咋办?” 张诚闻言回头向后面望了一眼,只见数十辆大车跟随在后,装着朝廷赏赐的银子、甲械军仗等物资。 “直接入库吧。” “喏。”张成芳应声接令,指挥着一众军士驱赶大车,径往不远处的武库那边行去。 这时,监军太监边永清与兵部侍郎张若麒也从马车上下来,他们来到张诚的身边,张若麒开口说道:“爵爷,咱这就进府宣旨吧。” “好。我这里早已万事俱备,只欠张侍郎这股东风了。” 张诚说完便与张若麒一同“哈哈”大笑了起来,而一旁的边永清虽也咧着嘴,可面上神情却是阴晴不定。 “边监军请,张侍郎请!” 张诚一边礼节性地让着二人,一边大步迈出,走在前面直进仪门而入。 张若麒小步紧随其后,在张诚耳边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爵爷,朝廷封赏的银子虽有二十多万两,可实际运至宣府的只有区区不足十万两……” 张诚嘴角一裂,自然知道这是被户部和兵部各衙门的官员们给“漂没”了,这可是大明惯例,只是这一次竟然被他们刮去一半还多,可也太过分了些。 “户部这帮子蛀虫,等咱有了机会,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们这群奸邪小人,也好教他等知晓,我勇毅军的银子不是那么好吃的。” 张诚虽说得轻巧,可张若麒听在耳中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忙赔笑说得:“就是嘛。户部这帮人也太黑了些,连皇上赏给永宁伯麾下忠勇将士的银子,他们都敢黑去一半还多,真是一帮天杀的。” 他紧跟两步,往永宁伯身边又凑上一些,接着道:“爵爷,兵部这边我可是看得紧紧的,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漂没皇上给忠勇将士的赏银。” “好,很好,兵部有你在,我还是放心的。” 张诚虽在嘴上不经意的夸赞着他,可心里却暗道:“娘的,就你兵部那帮子蛀虫,不漂没老子的赏银可真出鬼了。” ………… 前堂的大厅内,兵部右侍郎张若麒走到香案前,面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永宁伯张诚,以及一众勇毅军战将,才有了一丝高高在上的感觉。 这种感觉使他感到无比的享受,虽然他已经加入到张诚这一派系,但是在内心深处仍然有一丝对武人鄙视,总觉得自己是被张诚这个独夫逼迫着投靠于他的!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先是对此番宣府军援辽解除锦围的肯定,接着就是一番对勇毅军将士们的盛赞之词,最后才是圣旨的核心内容,对勇毅军各将核定军功后的封赏。 除去赏银和赏赐盔甲、宝剑、战马之外,便是对此番援辽有功将士们的官职升赏,不过,大体上都是按照张诚报功的内容直接升赏,变化虽有一些,却也无关大局。 首先是镇标营主将郭英贤,他原本就是参将,这一次辽东之战表现也是颇为不俗,另外张诚也想将他推上前台,以制约宣镇其他副总兵、参将等人。 所以,郭英贤凭此番援辽之功升为万全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这可是正二品的官衔,并且实任宣府镇的副总兵,正好顶替了张诚升任总兵后空出来的位置。 该营的副将何振雄原本就是游击将军,此番也因功而晋升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实任参将职位,其族侄郭安也从千总升为游击将军,而镇标营也直接变成了副总兵郭英贤的奇兵营。 不过,无论怎么变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因为这支军队的钱粮控制在自己手中,便不惧他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接下来就是勇毅军六大营的几位主将,如吴志忠、魏知策、张国栋、陈铮、张广达、李际遇等六人这一次都升署卫指挥使的正三品衔,皆实任参将职。 而林芳平、靳勇、匡永忠三人虽然任六大营的副将,但他们原本就是游击将军,此番也因功而晋升为卫指挥使衔的参将职。 勇毅军六大营余下的副将如向金宝、王铁人、杜淳刚、唐先成、于金、田明遇、刘世尊、苟长生、徐进勇等人,原本就是千户的官衔,现如今也都晋升正四品的卫指挥佥事,实任游击将军职。 总镇抚贺飚升任正三品的万全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其余五位营镇抚官刘志、夏顺成、秦大忠、刘井柱、房知海等人皆是升署从三品的卫指挥同知衔。 就连靳新朋和严庆荣二人,也因后勤保障做得到位,被张诚报了一个组织调度有功,而升任万全都指挥使司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衔,实署卫指挥使的职事。 还真就是应了那句古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诚一个人的成功,带动了整个团队的发展,他让在这个集团内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不管是前线拼死力战,还是在后方组织生产,又或者是秘密战线上坚守在黑夜里的英雄,甚至是帮助运输军资给养的商家,他都没有忘记。 也正是因为如此,让人们看到了希望的存在,正所谓“梧高凤必至,花香蝶自来”,当你的名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自然会有一批有识之士前来投奔。 至于勇毅军各营中的那些千总、把总、百总等官将也是各有封赏,这里就不一一细表,对于他们的升赏自然也不会在圣旨中提及,而是出现在兵部的表功檄文之中。 当然了,绝大多数还是对普通军士和低级军官的银钱奖赏,毕竟军官职位有限,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升官,但发财就不一样了,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可以。 圣旨宣读完毕的时候,永宁伯张诚便即起身陪着监军边永清在一旁坐着喝茶聊天,如今他见兵部的奖功檄文也已宣读完毕。 当下,便吩咐中军副官张明远准备酒宴,他要为监军边永清和兵部侍郎张若麒接风洗尘。 ………… 虽说张诚早就给各营将士们升了官,也赏了银钱,原本朝廷的封赏已经是可有可无。 但此刻张诚所率领的勇毅军,毕竟还是在大明的军事体系之内,并未成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军事集团,所以对于朝廷的封赏还是十分重视。 而永宁伯张诚虽然早已将赏银发给有功将士,这一次朝廷给的赏银也将全数入库。 但为了鼓舞士气,张诚遂决定今晚值岗的将士每人发赏银五分,而余下不值岗的将士则赐下酒宴,以示庆祝之意。 同时他还传下军令,自明日起勇毅军六大营的将士们全体休假三日,待假期结束后,各营便次第开拔往各自驻汛之地。 一时间,参将署内和隔壁的公馆内,还有对面的巡按察院署和标下中军厅,甚至连参将署西面的小教场内都摆满了一张张酒桌。 一排排崭新的大军帐支起,内中都是宴饮的将士,外面还有一堆堆篝火,既能照明,又可抵挡寒风的侵袭,给宴饮的将士们提供可靠的温暖。 当然,更多的将士则是在各营驻地内摆设了酒宴,毕竟数万将士不可能都在赤城堡内设宴庆祝,真那样的话这堡城内便不用再住人了。 而各营百总以上军官,除去按班当值的之外,则是全部在赤城堡巡按察院署和标下中军厅两处地方设宴庆祝。 不过,能够进入参将署内吃席,可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了! 这里只有六大营主将、副将,以及各营的镇抚官们才有资格入席,而千总以下的军官一律没有进入参将署吃席的资格。 但是在这个环节上,永宁伯张诚还是设计了一个特别的规矩,今年在表彰大会上荣获“战功卓著勋章”的辽战功臣,也被他特邀入参将署内参加酒宴,而且还是与自己一同在中堂大厅之内设席。 前时在授勋仪式上,共发出二十八枚“战功卓著勋章”,但其中有一十七人都已在战场之上阵亡,为国捐躯了,活着得到此功勋章的只有十一人而已。 其中既有永宁伯张诚的养子张金泰,他随军出哨时九死一生,死战不退,可以说用命换了一枚功勋章回来。 还有在百步外一铳命中满洲镶红旗分得拨什库的李名九、未入伍前即在阵前一举击杀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的辽民方四虎等十人人。 张诚之所以有此举动,无疑是为了进一步抬高军中榜样的价值,使他们成为全军将士的楷模,成为人人争相效仿的榜样。 就说今天能够进入参将署正堂内,与永宁伯张诚、监军边永清、兵部侍郎张若麒等人同在大厅内用餐,这可是连各营副将们都没有享受到的待遇啊! 试想一下,如今这十一位活着的“战功卓著勋章”获得者中,只有张金泰一人是总旗的官身,其他如李名九也是这次建功后,才新提拔的甲长,也只是小旗的官身。 而方四虎更是一个才刚刚入伍不久的新兵蛋子,其他几人也大多都是普通一兵,内中有四人与李名九一样,这次扩军后也都升任了甲长,成为一名军中小旗。 可再看看这参将署中堂大厅内都是些什么人? 超品阶的伯爵、代表皇上监军的大太监、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连陪席的都是正三品指挥使和都指挥佥事。 在勇毅军体系内,最让大家害怕的人除了张诚,便是总镇抚贺飚,他甚至比各营的坐营主将还使人感到害怕。 就连勇毅军六大营的坐营主将,也魏知策和吴志忠二人才有资格在这间大厅内陪席,其他四位正三品的参将都没能落座在这里。 由此可见,张金泰、李名九、方四虎他们是何等的荣耀,一帮子正三品的参将、正四品的游击将军,都没有资格进入这间大厅内就座入席。 而永宁伯却将这无上的荣耀给与了他们这些辽战功臣,怎么能不使他们感动,又怎能不使全军数万将士感动。 试问,在大明别处各镇总兵大将麾下,可是能有如此的待遇嘛? 当然,对此也大有不赞同之人,就如监军太监边永清对此就不甚理解,不过好在他并未于宴席中说些过分的话。 其实不止是他,兵部侍郎张若麒虽然已经算是永宁伯的人了,但对于张诚的此举却也是十分看不惯。 或许在他们的骨血里就看不起普通军士,其实何止是看不起普通军士,他们就连堂堂大明游击将军、参将都看不上,甚至连那些副总兵、总兵也很少能入得了他们的眼里。 而张诚的骨血里却没有这样的成见,在他原本的那个世界里,就对军人无比尊崇,而且更讲求人人平等的社会理念。 虽然意外来到了这个世界,但是深植在张诚骨血里的信念却始终未变,虽然因为时代的不同,他不敢强求这个世界做到人人平等,但使军人地位上升到无比尊崇的程度,却是于国于己都有利的事情。 而且现在开始做这件事,也已经有了强大的军事和民众基础,至少在自己完全掌控的北路和东路地方上,已经形成以军人为荣的理念,军人地位已经十分尊崇。 张诚虽然一向爱兵如子,将他们的待遇提到最好,且尽力保持不降低,但却也是驭下极严,若有敢于违反军规军纪的将士,不论此前立下何等军功,都会严格依律处罚。 所以,勇毅军向来军纪也是极好,在地方上很少会惹是生非,无论买东西或是下馆子,都会按价给钱,从来没有强买强卖之事发生, 当然,这主要还是得益于永宁伯一直都是准时发饷,且还都是全饷,将士们月月领着全俸,兜里有银子自然就不会差账了。 而今夜这一顿酒宴,也足够张金泰、李名九、方四虎等人吹一辈子,甚至比他们因辽战建功获得“战功卓著勋章”都要难得。 这可是永宁伯、监军太监、兵部侍郎、总镇抚等高官显爵,陪着他们在同一间屋子里此番,席间永宁伯等人更是频频为他们敬酒呢!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八章:永宁伯的标配 农历二月初二,俗称作青龙节,也就是传说中“龙抬头”的日子,它是中华民族的一个传统的节日,又被称为“春耕节“、“农事节“、“春龙节“、“龙头节“等,人们常在这天敬龙祈雨,让老天爷佑保土地丰收。 历史相传这一天是土地公公的生日,所以有些地方也称为“土地诞“,为的是给土地公公“暖寿“,还有些地方会举办“土地会“,就是家家户户凑钱给土地公公贺寿,前往土地庙里烧香祭祀,敲锣打鼓,放鞭炮等等。 俗话说的好“二月二,龙抬头,大家小户使耕牛。” 此时,正值阳气回升,春回大地,田土开始解冻的时候,春耕也将在这个时间正式开始,人们也要准备运粪备耕。 传说早在三皇之首伏羲氏那个时期开始,就十分推崇“重农桑,务耕田”之事,每年的二月初二日这天,“皇娘娘送饭,伏羲氏亲耕”,自理一亩三分田。 自此以后,黄帝、唐尧、虞舜、夏禹等诸皇尽皆纷纷效法先王,后来到周武王时期,他不仅沿袭了这一传统的作法,而且还将“帝皇亲耕”作为一项重要的国事活动来实行,一直延续至今。 即使到了大明朝这个传统也依然没有丢失,历代君王每逢初春时节,也都是身体力行地前往正阳门南端西侧的山川坛祭祀山川。 而后再到由太常卿导引至一亩三分地的中间之位,亲耕礼开始后,由户部尚书和顺天府官员分别跪向皇帝,敬上耒耜和鞭子。 这时皇帝才一手持鞭、一手扶耒耜,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来回耕田三次,而顺天府官员则是跟在皇帝后面播种。 随后,皇帝便会把耒耜和鞭子还给官员,然后登上一亩三分地北面的观耕台,在这里观看众勋贵和朝官们耕田,其中的王公勋贵往返耕田五次,而六部尚书和九卿们则要往返耕田九次。 过去就有一幅年画叫做《皇帝耕田图》,就十分形象地描述了帝王亲耕礼的场景,而上面提到的一首打油诗:“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正宫娘娘老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 则更是充分说明当时人们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开明的帝王亲自春耕夏耘,使老百姓们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 连皇帝老先都不在宫里安分歇息,还要率领着王公勋贵和文武百官前往山川坛祭祀山川,以顺应农时,乞求风调雨顺,盼望一个好的收成。 永宁伯张诚自然也不能对此熟视无睹,毕竟这时代的人们还是十分信奉神明之说,就算是为了笼络人民,展示他的英明神武与爱民之心,也要亲临田间地头率先垂范的亲耕祈福。 作为一个以农业立国的朝代,农事自然是国之大事,而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若不耕,则秋无所望,所以春耕乃是一年的大事。 永宁伯夫人季轩竹也早早起来梳妆准备,而参将署内也是十分的热闹,和面的、炒豆子的人们忙得不亦乐乎。 此时,赤城堡内的大街上也聚集起一群群的人们,更有一条条彩龙被舞动出一串串光影,在大街上来回狂奔。 而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出城在白河里提起一桶桶清水,再往里面撒进几枚铜钱,一路洒着水提溜回家将余水全部倒入水缸之中,这就叫“司钱龙”。 现在看上去大街上还有着道道快要干涸的水渍,显然是那些行动晚了的人们“司钱龙”所留下的痕迹。 永宁伯张诚也是早早就起来,他来到夫人季轩竹的屋前看到丫鬟玉蕊,她正在指挥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准备着艾灸熏香。 《帝京景物略·卷二春场》里就讲到“二月二,曰龙抬头,煎元旦祭余饼,熏床炕,谓之熏虫儿,谓引龙,冲、虫不出也。” 二月初二日,一般正值惊蛰、春分前后时节,正是大地春回,气温也开始逐渐转暖,万物复苏,就连许多在冬日寒天里蛰伏的蚁虫也开始显现踪迹。 而此刻正是各种蚁虫,尤其是一些毒虫的活动开始日渐频繁之时,它们蛰伏了一整个冬天,一旦苏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想方设法的四处觅食。 因此,这个时期蚁虫活动最为猖狂,很多伤人的事情也是在此时多发,而人们为了尽量避免毒虫的侵害,便在二月二这天举行普遍的驱虫活动。 民谚也有说“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这天里老百姓要趁黑点起烛火,照着房梁和墙壁来驱除蝎子、蜈蚣等毒虫,这些虫儿一见到亮光就会自己掉下来了。 当然,还可用棍棒、扫帚或者鞋子敲打房屋的梁头、墙壁、门户、床炕等处地方,以驱避蛇蝎、蚰蜒、老鼠等过冬的毒虫等物。 通常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还会或念诵、或吟唱着久久相传的歌谣“二月二,龙抬头,蝎子、蜈蚣不露头。” 除了驱除这些个毒虫之外,还会烟熏各处房屋的内室,尤其是常用的桌椅、被褥等等,既有趋避有可能藏进里面躲春寒的毒物,也能有效驱除一整个冬天闷出来的陈腐潮气。 寻常百姓家肯定是用不起什么香薰,甚至连艾灸都显得有些奢侈,他们大多使用蒲草和普通杂草点火熏屋。 而负责烟熏之人自然是口鼻都要用湿布遮护起来,同时更将门窗全都大开,以给那些受不得烟气熏呛的毒虫作为逃出的通道。 这样的环境下,自然也就留不得人们呆在屋内,全都聚集到大街小巷之中,他们跟随着舞龙和高跷的队伍,忽而向东,忽而向西,更增添了大街上的繁华与热闹。 现在,参将署后堂内夫人丫鬟玉蕊就正在吩咐着婆子,用上好的艾草熏夫人的房间,而衣服、被褥则要用上等檀香来熏,别的气味夫人不喜。 永宁伯见她吩咐好了婆子们做事,便微笑着问道:“玉妮子,夫人可梳妆好了否?” “回姑爷话,小姐已梳妆完毕,就等着姑爷您来了哩。” 听着她如银铃般的声音传来,虽不如季轩竹那般温文婉约动听,却也别有一种风韵,不由脱口问道:“妮子,多大啦?” 玉蕊这丫头一张樱桃般的小脸上满是笑容,欢快地回道:“过了年哩,玉蕊都十六岁了呢。” “嗯。” 张诚轻声应着,随口说道:“不错,我说咋越发可爱嘞,原是也到了该梳弄的年龄哩……” 他的话音虽轻,但玉蕊离他本就不远,而这时见他二人在此说话,别的丫鬟婆子又都自觉回避开来,这方倒也显得十分安静。 张诚的话被玉蕊听了个真真切切,直羞得他一张俏脸飘满了红晕,看在永宁伯的眼中却显得越发可爱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谁在外间说话呢?” 玉蕊听到这个声音也是一惊,她略显慌张地回道:“绣月姐姐,是我在外间呢。” 她这时又转过头来,略显迷人的俏脸上一双大眼睛不停地眨呀眨,好似夜空中闪闪发光的星星一般,竟看得张诚都有些醉了。 “绣月姐姐,姑爷来了呢。” 随着玉蕊的一声回报,房门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推开,一个圆嘟嘟的小脸也在此时从门缝露了出来。 她的嘴角上自带三分笑意,两个浅浅的梨窝更增俏皮与可爱,还未至近前便对着张诚深深一揖,道:“原是姑爷到了,奴婢这就禀报小姐去。” 她说着便即将身回转,张诚看着绣月那曼妙多姿的高挑背影,轻声叹息着:“长大了,都他娘的长大了啊!” “姑爷说什么?” 经玉蕊这么一问,张诚才醒过神来,暗忖:“今天是怎么了?咋个好像精虫上脑了似的。” 但这番话自然不能跟玉蕊这个小丫鬟说出了,便摇头对她道:“没,没说什么。” 玉蕊也是十分乖巧地不再追问,而是在一旁对张诚说道:“姑爷,请暂入小姐房中吃杯水吧。” 张诚的面上透出一丝略显诡异的微笑,向玉蕊身前又走近了一步,一对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玉蕊秀美的小脸蛋,他舔了舔舌头说道:“不了。你就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玉蕊这小丫头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她一张秀美白皙的脸蛋立时就红得像极了熟透的苹果,连忙慌张地向后退去。 可她慌乱之下却一脚踏空,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向后倾倒,张诚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左手一把捉住玉蕊的柔荑,借力将她拉向自己这边,同时右手探出正搂在她的杨柳般小腰上。 “啊!” 玉蕊一声惊呼才脱口而出,人就已经到了张诚的怀抱里,这变化来得也太快了些,把个涉事未深的美艳小妮子弄得娇羞无比,倚在张诚怀中一副不知所措模样。 张诚今日原本是来接夫人季轩竹去堡外参加亲耕仪式,可连日忙于军务的他却在看到玉蕊娇羞之态的那一刻,春心荡漾之间不由便出言调笑了几句。 可他也未曾想到玉蕊会一脚踏空,现在自己将她搂在怀中纯属意外,可如今软玉温香在怀却不忍就此放开。 他们一个玉面娇羞地轻咬着粉嫩的小嘴唇,一个则是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大有血脉喷张之态,就连那双英眉俊目都暗含血丝隐隐透出。 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那大口大口的雄性荷尔蒙气息,直扑玉蕊娇羞粉嫩的小脸上,从她的口鼻中侵入,直透心扉。 “吱呀儿”的开门声音传来,却又瞬间停止。 “玉蕊,去贾妈那里,唤她抱了小公子快些过来。” 季轩竹的话让玉蕊瞬间清醒过来,也给了她一个很好的理由和借口,借机脱离这既尴尬又不雅的局面。 “是,小姐。” 果不其然,玉蕊迅速脱离开张诚的身体,轻声回了一嘴后,便逃也似地飞快奔了开去。 张诚这时也看到了季轩竹,心中不由产生一丝过意不去的愧疚之感:人家都给咱生了娃娃,咱还惦记着人家的贴身婢女,真他娘的不害臊。 却见季轩竹似乎对也是才出门来的绣月嘱咐几句,便只身向着他这边行来,她在张诚身前站定后,温柔地轻声说道:“夫君何必心急,玉蕊既是我的陪嫁丫鬟,早晚都是你的人,只是这院子中人多嘴杂,稍有不慎,恐会被那乱嚼舌根之人传扬开去,反累夫君声名受损。” 张诚见她如此说法,便知这事已经无法再行解释,况且一旦双方对质,也是自己出言轻浮,难脱调戏在先之嫌,当下便也不再解释。 他笑着上前搀住季轩竹的手,轻声道:“我这是前辈子修了何样的阴德,使此生有此福报,能够娶得如夫人这般贤淑的娘子。” 季轩竹趁势抓住了张诚的手,又轻声说道:“我身边只有这两个陪嫁丫头,她们自小便陪在我身边,亲如姐妹,我自也不会亏待了她们。” 她转过头对着屋门那边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便回过身陪着张诚向前走去,边走边接着说道:“玉蕊、绣月两人,自打陪我嫁到你们张家那一天起,便做好了通房的准备,剩下就看你何时有这份心情。” 季轩竹说到这里时,似乎轻叹了一声,才又接着说道:“可原以为你前时收了两个丫头,只是为了排解军中苦闷,怎曾想你成婚后也是如此,每逢出战必会带回来一个如花似玉般的女子来!” 她这番话直说得张诚一脸羞愧之色,虽说没有一个女子是通过别样手段弄过来的,却也真如季轩竹所言,每每出战在外都会带回来一个女人,这似乎已经成了他永宁伯的标配。 “你还笑?” 季轩竹见张诚一脸讪笑之色,不由也气得笑了出来,她轻轻拍打了张诚一下,接着道:“若非如此,我早就会劝你将玉蕊、绣月两个丫头通了房,收在身边也好与我永远做个伴。 可观你种种表现,却一时又拿不定主意了,今日见你对玉蕊似乎有那么点意思,不若就趁此机会将她先收入房中。”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脚步,一双美目紧紧盯着张诚,似乎要看到他内心里的想法一般,追问道:“夫君,你看可好?”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九章:“投名状” 张诚只是笑了笑,对于季轩竹关于收玉蕊为妾一事,并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将这个话题暂时岔开。 他们夫妻二人来到了老夫人的椒香别院,先是给两位老夫人请了早安,因张诚对“饺子”情有独钟,所以今日大家便陪他一起吃的饺子和猪头肉。 其实,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在“二月二”这一天大多也都是吃面食,如“食龙须”、“食龙耳”、“食龙角”、“食龙眼”、“食龙拿珠”、“食龙鳞”、“食龙胆”、“食龙豆”等种种,以及“食龙头”等等饮食习俗。 这里面的“食龙须”就是吃面条;“食龙眼”是馄饨;“食龙拿珠”则是馄饨面;“食龙鳞”是吃春饼;“食龙胆”就是炸油糕;“食龙豆”则是北方大部分地区都会吃到的炒豆。 正如一句盛行于京畿地区的谚语说的那样“龙抬头,二月二,吃豆豆,人不得病地丰收!” 而“食龙耳”与“食龙角”则都是我们常吃的饺子,只不过作法不同罢了,其中的“食龙耳”指的是水煮饺;“食龙角”则是指煎饺。 这是因为在大明末年这个时候,“饺子”这一称谓还没有流行开来,人们多以“角子”或“角儿”来称呼饺子。 主要是取其形如角之意,古时的人们多食用煎饺或是蒸饺,尤其是煎饺熟透之后,其形状比较像兽角之态,故多以角子称之。 就如扁食、汤圆、馒头、面条、锅盔、面疙瘩等等面食,皆是以形取名,而从宋到元,“角子”多为煎烤的形式做熟,其不止是形如角,其质感亦如角,故有此一称呼。 传说在“龙头节”这一天,吃饺子又称为“咬龙耳”,不管是素馅还是荤馅,都代表着财源滚滚的意思。 而最为重要的还是“食龙头”这一讲,可是这里面最为重要的一点,甚至一直流传至今,二月二吃猪头肉即使在今时今日,仍不过时。 可那个动荡的乱世里,即使在宣府北路已算是安宁祥和之地,但猪头肉也仍然是十分奢侈的吃食,平常自然很少购买食用。 不过,到了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不管多少大家都会买上一点,主要就是图他个吉利罢了! ………… 赤城堡外东南郊的白河岸边不远处,一大片前年新开垦出来的沃土良田,周围更是聚集起无数军户百姓。 不过虽然已经聚集起数千的人群,却也是秩序井然,并不显得有多么拥挤和纷乱,人群中时而可见一个个体型彪悍的壮健男子,穿着一身红色布面甲在中间往来巡查。 他们正是勇毅军威远营的中军将士,在此维持秩序与守护永宁伯一家的安全,若是仔细观察,还会发现有许多身圆体阔的妇女,虽然穿着寻常百姓服装却显得十分另类。 她们可都是娘子军的健妇,如今混在人群中间也是为了守护永宁伯家中女眷们的安全,毕竟这么大的仪式活动,周边十里八乡的人们都赶来观看,纷杂之间最易出事。 再看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间,空出好大一片地方,中间是一片待耕的田地,其北面有一处不是很高的木台。 台下有数十人皆穿着十分华丽的衣服,他们身前摆放着三套犁耙,几名本地军户中的老人正在给其套牛。 很快,三套犁耙都与健硕的耕牛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在随之而来的鼓乐之声中,永宁伯张诚率先下场,来到中间的犁耙前站定后,就伸手一把扶稳了犁耙。 永宁伯张诚扶犁在前缓缓而行,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则是一身的大红官服跟随在后,不断向刚刚犁过的田地里撒下一颗颗新种。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犁了三个来回,随着司仪官的唱令声传来,永宁伯也停下了脚步,在靳新朋的陪伴下缓缓走回木台之上。 就见开平卫司的各官各将也纷纷起身来到田地间,他们也是一人扶犁一人播种,在这片不大不小的田地间往来耕耘,如此三个来回方休。 而几乎是于此同时,永宁伯夫人季轩竹也带着各官将家中女眷,在娘子军健妇们的护卫下给周围的军民百姓分发大白馒头。 真还正应了“皇娘娘送饭,伏羲氏亲耕”的传统,人们对于永宁伯夫人赠予的馒头,真的是趋之若鹜,纷纷发力向前挤了进来,都想要在这“龙抬头”的日子里,沾一沾永宁伯夫人的喜气。 木台上作为监军的太监边永清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也是五味杂陈,通过初到宣府这几日的观察,张诚麾下将士确与别镇兵将有所不同,看上去就勇猛精悍了许多。 可对于永宁伯本人,却总是云里雾里的看不真切! 在边永清眼中看来,张诚其人确如传闻中那般嚣张跋扈,且行事武断专行,更对朝廷纲常规矩并不能严守,多有僭越之举。 但通过这几日的接触与观察,其发觉对当今皇上并无不满之意,而且也无任何不忠之举,反倒是每每提及皇上之时,其在神情间都显得极为庄重。 他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兵部侍郎张若麒,只见他眉头深锁,似乎在心中思量着什么,但一时间却也无法猜透。 边永清自然也已看出张若麒与永宁伯十分相近,不过却也是没有多想,毕竟他知道二人在辽东战事中,颇有一番合作,比别人相熟相近些也无不妥。 在他看来,如张若麒这种朝官只要不与地方军将们相互勾结坑瀣一气,祸害朝廷就行,走得近一些其实也未见得是坏事。 毕竟,张诚虽已经贵为伯爵,但在勇毅军的事务上还是需要取得兵部的支持,所以,现在张诚对张若麒颇为重视,联系频繁,他并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 可是边永清所不知道的却是,兵部侍郎张若麒这时心中已然下定了主意,今后就一心追随永宁伯了,不论结局如何。 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这一次来宣府传兵部赏功檄文前,对于自己将如何处理与张诚的关系,心中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定数。 他仍然抱着投机的心态,既先抱住永宁伯这条大腿,等自己在京师站稳脚跟,将来若是取得皇上的信任,得以升任尚书之职后,再将张诚一脚踹开,甚至还暗暗想过要凭手中的权利拿捏张诚。 然这一遭的宣府之行,却使他认清了一个铁打的事实,那便是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而张诚的退路却坚实地立在这里,就是宣府地方上的民心所向。 别看张若麒有些贪婪,既贪银子又贪官职,可他却不是一个傻子。 试想一下,能从历年数以千计的进士中脱颖而出,成为兵部最热手部门的郎中,没点真材实学那是完全不可能。 而在如今的大明官场上,单有真材实学却也不一定就能崭露头角,更多的还是靠眼力见,在人情世故上做得好,远比真才实学要强上许多。 若非是有些眼力见会来事,且还能实心为主子办事,他又怎能爬上兵部郎中的要职,还得到了陈新甲的赏识? 就如现在一般,他真正见识到了永宁伯的实力,并非是只有当初在辽东那数万敢战的英勇将士,更为重要的是永宁伯已然将宣府北路、东路经营成了自己的地盘。 说一句过分点的话,如今的宣府北路、东路几乎已成“国中之国”,此地虽没有京师那般繁华,但却比京师更为兴盛,人们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更可凭此而独立供养勇毅军数万将士。 这才是永宁伯张诚在大明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也是永宁伯傲视大明官场,敢于飞扬跋扈的基础,也是永宁伯未来遇到挫折时的退路。 反观自己,此前真如井底之蛙一般,目光何其短浅? 张若麒此前一直单纯地认为,张诚之所以能够顺风顺水地一路升迁,无非是攀附上杨嗣昌与陈新甲这两棵大树而已。 可此番宣府之行,却让他看得无比通透明白,张诚能有今日完全是个人的因素,只是不知他究竟用的什么法子,竟能将辖下军民治理得如此服帖,又能将边陲鄙地搞得如此繁荣? 虽然看不到真相所在,却并不妨碍他及时作出正确的判断来,此刻,兵部侍郎张若麒已然在内心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断。 临近午时,这一番永宁伯亲耕仪式才算告一段落,在场众人无论高官显爵,还是勇毅军各大将,又或是地方卫司、卫所官吏,以及军户百姓们都是兴奋无匹。 而就在这边司仪官宣告亲耕仪式圆满结束,并向上天祷告,祈求风调雨顺,丰收大吉之时,远处早已等候许久的锣鼓队,也传来阵阵喜庆的鼓乐之声。 舞龙的队伍和高跷队也瞬时就活跃了起来,他们跟随鼓点的节奏,踏着欢快的步伐引领人群滚滚而去。 永宁伯张诚看着身边的监军边永清说道:“三日后,本伯将赴镇城接任总兵一职,赤城这边或许久不会再来,许多事务还要做些交待,怕是不能时刻陪在边公公身边,聆听教诲啦。” 边永清嘴角微动,挤出一丝笑意,道:“永宁伯军务才是正事,咱家又不是小孩子,天天还要人陪。” 张诚也是笑笑,又再说道:“堡东赤城山上的温泉确实不错,且瑞云寺内也是景色秀美,山峦重叠,边公可去那处泡上两日,若此去镇城可就没得如此好地方嘞。” 边永清也只是笑笑,并不置可否,嘴上也在说着:“皇爷命咱家是来监勇毅军的,自当忠勤王事,为永宁伯排忧解难,怎好独自去山里躲清闲。” 张诚也是一脸感激涕零的神情,说道:“得边公监勇毅军,真是如虎添翼。” 可他突然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边公也知,辽东一战虽大胜奴贼,可我勇毅军也是损伤惨烈,此番非是募勇甚急,便甲胄兵器、铳炮火药、战马车架等种种军械,都有待补充。 而诸般军械不止筹集费力,打制耗时,其中最为艰难之处,还在钱粮之重,就连铁料都已十分短缺,凭宣镇之力恐难以长持。 为使大军能早日开拔,往豫省援剿闯曹贼军,以解开封之危,还请边公帮我勇毅军调运些钱粮与铁料才好。” 边永清闻言后,抬起白胖嫩滑的小手抚摸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眯起一双小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才接言道:“钱粮之难,不止宣府一处,方今国事惟艰,朝廷钱粮用度也是极大,处处灾荒兵祸不断,处处都需钱粮用度,真是难啊。” 他接着又道:“不过,铁料一项却并非难事,咱家自当为勇毅军尽力调集,只这钱粮,却是只能尽力,不敢保证了。” 张诚也知他所言都是实话,但即使仅能帮助调运些许铁料,也能缓解一下自己的燃眉之急啊,当下自是免不了一番感激之言。 接下来便各自上了马车回返赤城堡会馆…… ………… 兵部右侍郎张若麒原本是打算于昨日返京,可张诚硬是多留了他一日,所以今天亲耕仪式结束后,几人便一同回到赤城会馆,因张若麒还要赶路,几人只是浅饮了几杯践行酒。 午后未时前,永宁伯张诚亲自送兵部右侍郎张若麒出了南面的大定门,临上车前,张若麒紧紧抓着张诚的手,向他提出了一个突如其来的请求。 “爵爷,若麒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爵爷宽允!” 听了张若麒的话,永宁伯不由一愣,他笑着回道:“张侍郎说的这是什么话,但有何事,尽管说来。” 张若麒一脸郑重地庄严说道:“爵爷,您也知若麒故居山东胶州,家中尚有老母,年岁已高,本是想着送夫人回去照顾,更是带上孩子在老母膝前,使之得享含饴弄孙之乐。 可现今兵荒马乱,山东地方也不甚宁静,若麒便想着将老母亲接来宣府安居,不知永宁伯可应允否?” 永宁伯看着张若麒一脸诚恳之色,不似假装出来,心中暗道:“这是‘投名状’吗?” 然嘴上却说道:“这有何不可?” 张诚接着又十分热情地说道:“牛胜,在京师西门外开设有大车店,供养着一群勇悍的镖师护卫,你拿了本伯令符,直去寻他便可,后续事宜,他自会为你安排妥帖。”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章:赤城工学堂 因兵部右侍郎张若麒所请,永宁伯张诚派出一队数百人的轻骑部队护送他出居庸关。 虽然,永宁伯治下的宣府镇境内一片安定祥和,人们安居乐业,匪贼早已消失殆尽,再无踪迹可寻,但为了彰显对于兵部侍郎的尊崇,仍是派了一队轻骑护卫出镇。 不过这些都只是表面文章罢了,其实内里别有深意! 原来因不久之后,勇毅军便要前往河南与闯曹二贼联军作战,为了做到知己知彼,早已商定提前派出轻骑数股,往豫省周边探查贼寇军情,并与刘金海、陈忠等预做联络。 不过,如今这一安排却又因张若麒的请求而增加了一些变化。 原本只是派哨队往豫省探查,而在山西和畿南两省的进军路线上,同样要预做布置,尤其是在畿南地方更是重中之重。 对此,勇毅军各官将都很是不解,按理大军过境之地预做布置囤些粮草,以供行军途中略作补给即可,然而现在永宁伯安排的沧州、东光、冀州、故城、清河等处,却与大军行进路线无关。 更有甚者,永宁伯似乎受到了张若麒的启发一般,竟派出一司轻骑护送张若麒前往京师,并且还会留驻在那里,跟随牛胜、刘金海的部下前往东昌、济南、青州三府境内探查地形。 除此之外,还要在那边寻找一些坚固的城池,尽力屯集一些粮谷,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为了出兵河南援剿流贼之时,能够使进军速度加快,永宁伯更是报请朝廷先期调动青龙营到紫荆关内驻扎,以便于出兵之时可以快速进援河南。 而朱雀营主将张广达原本就是游击将军,此番也得以因功晋封卫指挥使,成为宣镇的一位带兵参将,永宁伯也保举他为宣府北路参将,来坐镇赤城、独石一线。 张诚的这一决断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这倒并不是大家认为张广达不够资格,而是因他素来脾气暴躁,行事莽撞,远不如魏知策、张国栋、陈铮等人稳重。 所以在大家的心中一直以来,都认为该是魏知策、张国栋或陈铮其中一人,来出任北路的镇守参将。 却没想到张诚竟然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大家纷纷猜测,永宁伯之所以如此安排,大概率是为东路延庆、保安二州清查田亩,而预留的后手。 此前安排李际遇率玄武营留守驻东路,分兵屯驻在延庆与保安二州地方,就是要借助他本是河南贼寇的黑历史,给这两州的官绅施加压力。 即使李际遇在这两州做出些过于血腥之事,也可以他擅专自决为借口,将罪责全部推给他,然后永宁伯再以勇毅军为其担保求情。 朝廷自然不会为了已经被镇压掉的二州官绅,而甘冒逼反李际遇之风险,更何况还有整个勇毅军数万将士为其背书? 但是,为了更为保险起见,张诚仍是将一向以脸黑而著称的张广达,留在北路充任分守参将,其目的已十分明显。 那就是将张广达的朱雀营做为一把能杀人见血的屠刀,摆在东路官绅的睡榻之侧,一旦东路生变,朱雀营可在旦夕之间驰援之。 有这两营勇毅军将士驻扎于此,莫说东路区区守兵和官兵,就算是镇城内的几营募兵也难以抵挡。 而张诚的高明之处便在于,他同时以便于及早进兵河南为由,调青龙营张国栋所部兵马先期开拔至紫荆关内驻扎,从而对东路实现三方包围。 更是进而使得勇毅军过马水口,在其与紫荆关之间实际驻守的借口,为其在将来进一步控制马水口和紫荆关打下了基础。 ………… 第二天,陈铮率领白虎营数千精锐步骑将士,作为永宁伯大军的先锋部队,率先自赤城堡往镇城方向开拔。 送走陈铮的白虎营后,永宁伯继续与诸官将在参将署内议事。 为了利用现有的资源来赚取更大利润,张诚便想到了资本扩张这条路,此前在辽东作战之际,他便与辽东总兵吴三桂私下议定,未来将在宁远建设工坊,制作卷烟以供应辽东市场。 而后在回返宣镇路途上,又与大同王朴、山西李辅明私下订立了合作的协议,虽然李辅明也是才到山西赴任,地位尚未稳固,可王朴在大同却已是任职多年,可谓根深蒂固,颇有些实力。 为此,今日的议事还特别传命给云州匠营总管石铁根,以及其火铳局主事王干成、火炮局主事李成茂、火药局主事杜规、车架局主事辛从俭,以及盔甲局等几个局的主事都过来。 当然也少不了新组建的印制局主事罗顺达和工学堂总教授翁太亨二人。 翁太亨本是云州堡的一个老秀才,平素靠着给人家写书子和字幅过生活,虽非富贵,却也算勉强过得去。 后来,云州匠营设立的时候,因张诚要求将各类军械每一步的制作工艺,都要详细记录下来,而且他还要求各工匠平时也应加强识字。 为了解决教书先生的需求,张诚特意张榜向整个北路招聘教习,可文人们虽以教书为业,却也是不耻于教授工匠们识字。 惟有这个年近五十的老秀才,能够做到人间清醒,放下了文人士子那可伶的自尊,因此而成为云州匠营第一位教书先生。 匠营的这些工匠虽然个个手艺精湛,但对于读书人却都是天生的敬畏,更因翁太亨又年长于众人,且在教授识字上还很有耐心,久而久之大家便都以教授称之。 前次,永宁伯在匠营中设立等级制度时,对于匠营中的教书先生也设立了教习、教师、教授、总教授等四个等级。 翁太亨则以第一个入职和年岁最长的资本,被评为云州匠营唯一的一个总教授,而印制局主事罗顺达才是教授,所以他终于在四十六岁时活成了让别人仰望的样子。 “翁太亨,本伯所言创设‘赤城工学堂’一事,你有何想法?” 总教授翁太亨闻言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话,他毕竟是读书明礼之人,自幼便受儒家礼法约束,虽有秀才的名头在身,可于永宁伯跟前又是何其卑微。 只见他战战兢兢地从座位上起身,行至大厅中间俯身便要行叩拜之礼,张诚见状忙出言道:“我等议事,向来如此,但有所思,直言便是。总教授无须多礼,快些回到座位去吧。” 耳中听着张诚如此说话,一时间,翁太亨竟楞在了中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是云州匠营总管石铁根轻声出言提醒:“翁教授,永宁伯教你免礼,便无须多礼,快些依命回到座位来。” 经他这一提醒,翁太亨才回过神来,他站在那里给永宁伯深深一揖,便回话道:“回永宁伯话,创设学堂,教导人们识字知礼,本是造福苍生之事。 先贤孔圣也曾有‘有教无类’之言,就如永宁伯欲设工学堂,大有如出一辙之意。” 他试探着说了这些话后,略有停顿,借机悄悄抬首看了眼张诚的神情,见他正满面笑意地望着自己,大有一听下文之意,不由胆气也壮了起来。 只听翁太亨继续说道:“只是,这学堂创设之事,需报请礼部允准方可开设。我朝曾有明令严禁地方私设学堂,违者当依大明律拿问。” 他说到这里时,话音逐渐变弱道:“还……还请永宁伯三思。” 张诚神情不变地挥了挥手,道:“翁教授先回座位去吧。” 说罢便不理翁太亨,而是双目炯炯地对众人说道:“本伯欲创立‘赤城工学堂’,其意在为我云州匠营教习学徒与徒工,为我匠营培养所需之工匠,而非是为国养才,此与礼部何干?” 他目光如炬地扫视众人,最后在总教授翁太亨身上停下,又道:“翁教授更是无须为此担忧,在宣镇地面上行事,不用看六部那帮酒囊饭袋的脸色,他们还管不到我‘勇毅军’的头上。 总教授还是要把心思,多放在学堂设立一事上,至于礼部如何,自有本伯担待。” 永宁伯张诚的话锋一转,不再与他纠缠礼部报备之事,而是直言起学堂设立的具体事宜:“本伯设想是‘工学堂’虽以培养工匠为主,术算测量、踏矿冶炼、机械锻造、水利工程、土木建筑、火药枪炮等科目,都与之息息相关,自不在话下。 然而,医术、天文、农事、马政、商业等科目,关乎百姓民生,也甚为紧要,还有经史、法典等治世之学,也尤为重要。” 张诚这番话一出口真是满堂皆惊,大厅内众人无论文武,皆是一脸惊愕地望着安然坐于上首的张诚,搞不懂他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总教授翁太亨战战兢兢地在原地起身回道:“伯爷,这‘工学堂’所设门类如此繁杂深奥,下官之所学又只限于经史法典一类,这医学、术算、农事、天文、马政诸法,皆不知其意为何,实在是难以胜任总教授之职。 不若就命下官在学堂充任经史法典之教授,而总教授之位,干系学堂之权柄所在,未免误了永宁伯养才、储才之心,可否另请他人充任啊。” 他说到后来时已是满眼含珠,脸上神色也很是惶急,看那样子不似装出来的,张诚不由哑然失笑,道:“真是的。你说你急个啥子嘛?” 他挥手示意翁太亨坐下后,才又语气平和地继续说道:“这个总教授嘛,还是要你来做的。总教授要统领全局,至于各门类的具体教学,自是由各科目教授来专司负责,无须你这个总教授为之烦心。” 张诚接着又对他道:“如医术一项,可由赤城堡医官申仕春任教授,农事可请冯元山来充任,马政有马忠礼等人,再有匠营的王干成、李成茂、杜规、辛从俭等各局主事之人,亦可就地充任各科目教授。 而如天文星象与商业经营之说,大可放榜招选便是,只要咱出得起银子,还怕招不来能教学的先生不成?” 永宁伯的一句反问,倒教翁太亨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 “翁太亨,你无须为各科目教授之事烦心,只需一门心思给本伯全都扑在学堂里就是。” 张诚接着又道:“记好了。赤城工学堂直接向本伯负责,本伯驻镇城其间,遇事可直接禀给靳指挥使,由他代本伯决断。 至于所需经费、场地、教具等诸般事物,以及招选教授先生等等诸事,皆无须你来操心,本伯全权委托于靳指挥使专司办理便是。” 他目光如炬地看定翁太亨,又叮嘱道:“‘工学堂’初创之际,最为紧要之事,便是将各科目教学之法,以及所需书籍确定下来。 把握的原则就是有就去买来直接用,没有的就自己编撰出来,你可带领各科目的教授们一同编撰教学所用书籍,由各位匠师们口述,你领着教授们整理就是啦。” “是。下官领命。” 永宁伯接着又将目光转向匠营总管石铁根老汉,以及各局的几位主事,对他们说道:“本伯也知你等手上技艺自是无话可说,所欠缺者只是在识字一项上有些许不足而已。 今后,你等除了负责各自手中活计外,更要肩负起工学堂那边的教学,如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也可推举出来,由你等公议通过后便可进入工学堂任教授。” 石铁根率先起身回道:“是。请永宁伯放心,石铁根定不辱命。” 张诚表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印制局主事罗顺达,对他说道:“罗顺达,你那边一直做得很好,很有突破,本伯对此十分满意。 然终觉你印制局事务有些许单一,因此想给你那边增加一些事务,觉得如何?” 罗顺达原本只是一个底层的书商,正是遇到了张诚,他才有机会进入了官家,心中满是感恩戴德之心,自是不会拒绝。 “请永宁伯吩咐,顺达绝不辱命!” 张诚见他答得爽快,心中也是高兴,笑着对他道:“以你的印制局为主,组建‘同文馆’,专司研究和教学蒙古话、鞑子话,以及夷人的语言。 所需教习,你印制局中若是没有,可直接寻靳指挥使请领银钱,自行招募就是。” 他说完又问道:“可有何问题嘛?” “回永宁伯,没有问题!”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一章:解决之道 永宁伯张诚安排好了工学堂与同文馆的事宜后,在众人的一阵阵惊异声中,他再次宣布:“靳指挥使,还有一事要劳烦你多多费心。” “镇帅请讲就是,卑职一定竭尽所能!” 张诚点头继续说道:“本伯往镇城赴任,初时必定事务繁杂,恐难以腾身出来顾及兵事堂的事宜,因此本伯想将兵事堂暂留赤城,这就要靳指挥使多多费心啦。” “为镇帅效劳,乃新朋之本分,何来费心一说。” 靳新朋接着说道:“镇帅交待的事情,新朋定必尽心尽力,绝不敢有半点含糊。只是,镇帅与魏将军、张将军、吴将军等人都去了镇城,兵事堂这边的教师便出了空缺,一时又难以寻得合适人选,确是有些许为难。” 张诚闻言却笑着摇头道:“这一点我早有预料,今日便与大家伙议一议这事。” 他随即又对在座众人说道:“今日只是先议一个章程出来,至于具体的事情嘛,可以慢慢来做就是啦。” 永宁伯这话说得不紧不慢,然而大厅内各官将们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个个心中都在揣度着:伯爷这是又要下一盘大棋啊? “本伯之意,前时之‘兵事堂’因学员都是各营的军官和军士,今后可更为‘随营学堂’,我勇毅军六大营中皆要设置。 各营主将即为‘随营学堂’之堂主,统领学堂事务;而各营镇抚官则充为‘随营学堂’之坐堂主事,主持学堂一应事宜;各营中副将、千总各官皆为学堂讲师,分别排班为堂内学员授课。” 永宁伯说完便拿眼扫视着坐在左首的贺飚以及魏知策等各将官们,见他们神情安定,虽有些惊讶却也是满脸的自信之色,心中甚觉满意。 他接着又道:“各营的随营学堂员额控制在三百以内,要拣选营中机敏之战士入堂学习,学成之后作为军中骨干,登记造册,以为各营军官职补充,优先提任。 而各营中把总以下之百总、队总、甲长,则按期进入随营学堂听讲学习,原则上平时每月不少于十日,战时视情况而定,但每月也应保证至少三日的听讲学习次数。” 张诚目光如炬地望着吴志忠、魏知策、张国栋等各将,沉声问道:“你等可有何疑问?” “末将等没有疑问,谨遵镇帅军令就是。” 吴志忠代表各营主将做了表态发言,其他人纷纷点首应和,并没有人提出任何疑问。 张诚点着头表示满意,接着又再次看向靳新朋,对他说道:“靳指挥使,本伯欲将‘兵事堂’更名为‘讲武堂’,使其成为我勇毅军培养将官的摇篮。” “讲武堂……摇篮……” 靳新朋嘴里不断重复嘀咕着张诚所言之事,心下也暗自琢磨其意所在,虽一时不能尽解张诚之意,但也暗中猜出了七七八八。 “‘讲武堂’就如我勇毅军中之‘国子监’,将通过系统性地教学方式,为我勇毅军培养合格的优秀军官。 我本意是想到镇城后,再行创设‘勇毅军讲武堂’,然考虑到镇城那边副总兵、参将众多,且均非我勇毅军之一系,行此事必然掣肘甚多,反倒不如赤城这边便于操作。” 张诚继续盯着靳新朋的脸,接着又道:“‘讲武堂’将开设步、骑、炮、工事、辎重五科,分门别类而教。 课程暂设学、术两类,学类主要教授经史、古来忠勇良将之典故,以使人知忠义,更能阵前奋勇,此外还要教授天文舆地、测绘术算、战术阵法、兵器火器等军事知识。 而术科则分类教授马队、步队、炮队的阵式操演,以及枪炮技艺、营垒工程、辎重转运等具体的军事内容。” 不容众人有何发问,张诚又接着继续说道:“我勇毅军之‘讲武堂’设快、慢两班,分别以甲、乙称之。 甲班员额暂定总一千人,分步、骑两科各三百五十生员,余下炮、工、辎三科各一百生员,学制为一年期,学制期内主修术类科目,兼修学类科目。 学业有成者,直接任命为武都尉,充实入各营中为备选军官,也可派往各路兵站任初级军官,专司操练新勇,又或派到关键堡寨充任守兵军官。 乙班员额暂定五百人,同样分步、骑两科各一百五十生员,炮科一百生员,余下工、辎两科各五十生员,学制期为两年,其学制期长,当全面充实所学,做到学、术兼修。 其学业有成者,直接任命为骑都尉,可留于讲武堂中充任帮教,亦可分入各营中为佐贰官,也可派往各路兵站任教官,专司操练新勇,又或派到关键堡寨充任军官。” 永宁伯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直听得在场众人惊奇不已,对于他们来讲靠“军事院校”培养优秀的合格军官一说,太过于超前一时还有些无法适应。 张诚也是自知这一番理论超越这个时代太多,需要给他们一些时间理解和消化,所以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只一边品着香茗,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镇帅,这‘讲武堂’所涉事宜过于庞杂,只生员一项,就达一千五百人,要培养这许多生员,堂内讲师、教授也是一大问题。 就不言教材、场地、器械等诸般需求,如此纷繁复杂,新朋真是头脑发涨,毫无一丝头绪,真恐误了镇帅所付大事啊。” 靳新朋第一个发言,他倒不是在推脱,只是听了张诚适才所言,预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心里有所担忧罢了。 不待张诚有何表示,参将张广达便出言说道:“镇帅,‘讲武堂’如此规模,恐非旦夕可以建成,内中更涉及教授聘用,生员招募,场地选择,教材编撰,器械筹备等等。 如此种种,绝非一蹴而成之事,其内中如何管理更是纷繁复杂,若想将之理顺建成,绝非一夕之功。” 大厅内,各官将也都顺着他们二人之言,纷纷议论起来,如魏知策等几个营主将展望着未来,讲武堂学成者充实各营后,其战力会有多大的提升。 而靳新朋则在与严庆荣、张广达等留守北路人员,商议着筹建讲武堂的具体细节,银钱与工役之事无须发愁,可教授招募确实有些许难办。 另一边,石铁根也在与翁太亨商量着工学堂的筹建事宜,匠营的几位主事不时插言,提出自己的一二建议。 只有印制局主事罗顺达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他幼时也曾读过些书,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从了族叔做起印刷行业。 因一直与书籍打交道,读书人的智慧和商人的狡黠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虽然在永宁伯手下任事,领的是固定月俸。 但印制局也是有自己的计财要求,盈利就算不归他罗顺达所有,可若是当月的盈利超出计划,上至主事罗顺成,下至普通工人,都可得到一定的奖金激励。 不止是印制局一家,在张诚治下的各处工坊中都是如此,只要当月超出计划外完成生产任务,便会计算超出部分价值,而计发相应的奖金。 此举自然极大地激励了工人们的热情,不过,若是当月没有完成计划任务,又或是当月的次品率超出规定数值,也会有相应的处罚机制。 正是有这种激励机制,许多工坊主事在完成当月制造任务后,如果没有新的任务,他们往往会到社会上去接一些其他商户的民用订单来完成。 这一行为在匠营这边最为普遍,能多赚钱又有哪个不愿意呢? 对此,张诚也并没有加以禁止,他要求的只是保质保量保时地优先完成军用品制造任务,但军品也不能永远无休止地一直制造下去。 许多工坊最终都会转而生产民用物资,毕竟军民两用才能长久,正是因为拥有超前意识的张诚十分清楚这一点,才没有制止各工坊私下接活,只是要求他们按规定报备即可。 不过,印制局这边却有一些特殊,他们主要任务就是印制军票,可随着银币的逐渐推开,他们的任务量却在不断下滑。 这使得本就赚外快机会不多的他们,更显得拮据起来。 毕竟在这个时代,著书立说者本就少之又少,而且许多又都是大富之家,自己家族就供养着私人的印刷工坊,自己著书自己印。 还是在张诚的启发之下,才偶尔能够接到一些小广告,又或者是一些大商家品牌包装纸的印刷业务,但这种机会毕竟也不是很多。 一直自感能力不足,不能带领着印制局工匠们多赚奖金的他,此刻听到永宁伯欲组建工学堂、讲武堂之言,心中自是激动不已。 他并不与别人计较,只在自己的心中打起了小算盘,工学堂虽未明言有多少员额,但近来匠营大有扩张之势,再加本就严重缺少成手的工匠,因此这员额也必不会少。 而讲武堂就更不用说了,永宁伯适才就已明言,光是生员就多达一千五百之数,这林林总总的各类所需教材,何其繁多? 自己若是能将之全部拿下,恐怕未来一至两年内,都不会再为工匠们的奖金发愁了! 至于组建同文馆一事,他却并未显得有多焦急,这倒不是他对永宁伯的吩咐不上心,只是他些年里走南闯北的从事印刷事业。 对于蒙文和藏文都有些接触,虽未能全识,却也是知其大概,唯独鞑子话和其文字他未有涉猎,不过却也并不太过担心。 毕竟,宣镇与蒙古人通过互市贸易接触甚多,内里能说鞑子话,又或是识得鞑子文字者,可是大有人在,而蒙古话和蒙古字就更不在话下。 就在众人纷纷议论之时,永宁伯张诚也终于发话了,他先是咳嗽了几声,以使大厅内的众人安静下来。 这才开口说道:“‘工学堂’、‘讲武堂’、‘同文馆’虽所教不尽相同,但却皆为我勇毅军之根本。 ‘工学堂’所设教学门类颇多,其乃是为我宣镇育才养才,将来自‘工学堂’学成毕业之人,虽不能走国朝科举之正途,然亦可入我各处工坊,充为管班匠师,又或可为各处分坊之主事。 而其中学业优异者,更是可以进入我宣镇各处堡城,充任管事吏员,他们所学科目虽多偏于工矿、土木、火器之类。 但也有医、农、马、商等科目,尤其天文一项,因此其进入各堡城充任各衙门管事吏员,并无不妥之处。 本伯治下,不同于别处地方,对于那些啥子进士、举人并不感冒,本伯只重实用之学,只提拔那些实干之才。 若是只晓得空谈大论,然做事漂浮之人,就算他是当朝状元,在我宣镇也是不如一个工匠有用!” 永宁伯张诚这话语说得掷地有声,给在座众人心中可是鼓足了劲头,就连举人出身的刘敏慎也是十分赞许。 张诚根本不待众人有何反应,便接着又道:“‘讲武堂’便如我勇毅军之‘国子监’,乃是为我勇毅军储才养才之所在,亦是为我勇毅军培养将官的摇篮。 其所教学之内容,虽看上去纷繁复杂,一时间似乎毫无头绪可言,然‘万事开头难’,只要把开头这些杂事办妥,后续便是有章可循,依法按规办理就是啦。” 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靳新朋身上,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靳指挥使,你在北路资历最老,威望素著,更兼办事沉稳干练,向为本伯之所倚,实乃我勇毅军功勋卓著的干城之臣。 今将创设‘讲武堂’一事,托付于你,亦是本伯对你之信赖,其中的难处本伯也是深知,然我等既选择了这条路,哪怕前头是万丈深渊,也要一往无前地跳下去。 我勇毅军之所以能有今日之风光,亦是诸位用血肉和性命拼搏回来的,今创设‘讲武堂’便是要将我勇毅军之血脉,发扬光大,使之可以传承百世、千世,乃至万世。” 张诚最后更是对靳新朋说道:“靳指挥使,本伯并不要你将‘讲武堂’创设得一应俱全,暂就以赤城堡南大校场为‘讲武堂’的场址。 你先招募些文员,把各科所需教材整理出来,交付给印制局来印制一些,以用于教学即可,我勇毅军各兵种之操典,规程也可作为教材使用。 而生员可先从各堡小学堂中,募选一些识字的聪敏慧键之少年,至于外间若是有聪慧之人,亦可招入学堂。 如此,架构便建了起来,你在赤城这边先勉力支撑,待本伯在镇城安定下来后,自会使‘讲武堂’移到镇城。” 不待靳新朋有所表示,张诚便再次开口道:“‘工学堂’、‘讲武堂’、‘同文馆’三处学员一经考试合格,即行入学,每日三餐,皆由学堂供给,不可收取一分费用。 其学习时之衣物、器械、教材等等,也均由我勇毅军从军费中列支,且每名学员每月还将发给三钱银子的津贴,以鼓励其积极上进之心。” “镇帅,如此开支……” 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听永宁伯提及银钱之事,当时就要出言提醒,却被张诚直接打断:“银钱之事,不用再提,你这边尽管列支便是,必要时可将压库的储备银,暂时取出使用。” “可如此一来……” “无须为此忧虑,本伯自有解决之道!”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二章:民心 二月初五日,宣府参将魏知策率领腾蛇营数千将士,浩浩荡荡地离开赤城,列阵往镇城方向行进而去。 随同腾蛇营一起出发的还有云州匠营原车架局主事辛从俭,以及他带领的百余土木建筑工匠师傅们,此外还有大批各式建筑工具等物品。 他们这些工匠将随军前往镇城,负责勇毅军驻扎所需校场、营房等设施建设施工事宜,以及选定地址后的讲武堂建设工作,也将交由他们来负责施工。 毕竟,随同张诚一起赴镇城驻扎的可有四营数万人马,其居住的营房与操练场地可不是小地方,如此大的工程自然要仔细谋划,所以才自云州匠营这边调集了大批土建方面的工匠。 赤城参将署内也是大包小裹,还有一个个沉重的红漆大木箱子,都是堆放得整整齐齐,显然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启程啦。 永宁伯现在可不再是孤家寡人,他上有母亲和姨娘两位老夫人,再有夫人季轩竹,二夫人杨丽英,小妾柳莺、柳燕、唐春茹三人,真可谓是妻妾成群啊。 得益于这个时代的制度,张诚在站稳脚跟后可以享齐人之福,不过,毕竟在后世受了数十年的教育,一夫一妻制虽然不是他所喜欢的,却也深印在了他的骨子里。 所以,张诚对于夫人季轩竹是又敬又爱,只不过没有了后世那种被称作《婚姻法》的约束后,他的兽性和良知也得到了极大的释放。 “食色性也!” 自古以来,能够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在真实的历史中又会有几个呢? 张诚既非圣贤,又是一个身体功能健全的真男人,又有众多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教他如何能够拒绝呢! 其实到现在为止,张诚身边的女人虽多,却也都是机缘巧合之下而来到他身边。 如柳家姐妹是初入北路时候,赤城守备吴有禄赠送与他的,虽是怀着特殊使命而来,却也是对张诚真正倾心,并未有何不好的举动,且吴有禄也遭了报应,便无须对她二人再加防备。 季轩竹却不同于其他的女人,她可是张诚第一个真真正正明媒正娶过来的,她是官方承认登记在册可以写入族谱里的张府正妻。 而季轩竹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自幼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知书达礼,明辨是非,很是对得起张诚给他的尊敬与喜爱。 二夫人杨丽英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她生得也是十分美丽,更兼英姿飒爽,颇为重情重义,当然这些都是她的优势。 然而,当初张诚之所以会娶她做第二位平妻,所图并不全是她这个人,最主要的因素还是他们杨家在豫西北的宗族势力。 张诚所图甚大,他着眼于整个大明天下,而非是宣府一镇之地,所以才在自己势力所及之处遍布眼线和暗桩。 河南又是处于天下正中心之地,更兼流贼遍地,未来几年内都将是大明战事最为频仍之处,可以说正是他建功立业的好地方,又怎能不预作伏笔。 而杨家在邙山南北左近数百里方圆之内,可是有着深厚的关系网,这正是张诚所欠缺的,两世为人的他深知:关系网远比强大军力更为有效,至少在掌控地方的资源上是如此。 统战,这个在后世大多数人都耳熟能详的词语,其所蕴含的强大力量,可是夺取天下的基础。 套用这个时候的一个词,就是——民心。 对。 所谓的统战,其实就是民心! 民心向背,可是能够影响到一个朝代的生死存亡。 拥有民心,可是这个朝代能够延续的基础所在。 正是因为深知统战工作的重要性,张诚才乐于在邙山上抱得杨家美人归。 最后,还有一位新纳的小妾唐春茹,她的身份就有一些尴尬了,要说高贵吧,却也谈不上有多高贵,可若是说她普通吧,却又是当今皇上亲自御赐的美女。 唐春茹现在永宁伯府上的身份虽然只是一个妾室,但上至两位老夫人,下到永宁伯夫人季轩竹,对她都是十分喜爱,至少在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是这个样子。 可她乃当今皇上御赐给张诚的妾室,又是在深宫大院内居住数年,谁又知道她临出宫的时候,是否奉有什么密旨一类的东西? 所以,与其说是永宁伯府上下都对她十分喜爱,倒不如说是上上下下都对唐春茹和她身边的宫娥们,保持着十分紧张的防备心态。 虽然说府上有着这许多的女眷,但后宅自是以正妻季轩竹为尊,就连两位老夫人有何事,都不私下自行处理,一律都是交到夫人季轩竹那里去决定处置。 毕竟,永宁伯夫人季轩竹那可是她们二老亲自选定,自然是要维护其在永宁伯府上至高无上的权威。 娘子军原有定额是三千五百人马,但自始至终就没有齐编满员过,毕竟这边的募选条件太过于苛刻了一些。 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健妇营一千五百员的定额,到现在为止也才募选了一千二百余人,而原定中军骑兵队五百员额,到目前也才选出合格女兵三百人而已。 如此,中军骑兵队三百人,左、右两部则各有四百五十人,还有着三百人的缺额。 这里面的中军骑兵队,乃是二夫人杨丽英的亲信部曲,没见正副千总都是由她身边的两个丫头担任的嘛。 而健妇营的左部千总苏珍香、副千总杨娟秀,那可都是当年永宁伯张诚从京北马坊解救的第一批难民,对其忠诚自是远高于其他人。 她们在健妇营中虽然遵从主将杨丽英的军令行事,但在其骨子里却是仍然只忠心于永宁伯张诚,其次便是两位老夫人与主母季轩竹。 再有右营千总贾红姑、副千总季绣月,她们本就是永宁伯夫人季轩竹的娘家人,其心中自然也是以自家小姐为尊。 如此在娘子军健妇营中,便即形成了三股势力,她们表面上虽然都尊奉主将杨丽英的军令行事,但若是杨丽英的所下达的军令可能危害到张诚、两位老夫人、主母季轩竹之时,她们恐怕就会是另一种态度。 这也是张诚的制衡之策,他倒并不是怕杨丽英会有何异心,但杨丽英本就已经是他的平妻,虽地位略低于第一正妻、张家主母季轩竹。 可是,杨丽英现在以娘子军主将的身份,掌控着永宁伯的内卫武装力量,一旦让她彻底掌控这支部队,难保不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甚至会威胁到季轩竹的主母之位。 一旦这种情况出现的话,必定是后宅不宁,那么可就不止是被人嘲笑的问题了,严重起来甚至会使得张诚辛苦攒下的这一番家业,就此毁于一旦。 所以,除了在健妇营中玩起了制衡之术外,对于内卫营也是一直提防着,并未完全使之真正的发展起来。 甚至可以说,内卫营一直未能齐编满员的最大阻力,正是永宁伯张诚本人! 内卫营定额本是两千人的步兵,但自打建营时起,直到现在也没有募满员额,因为北路和东路的适龄男丁,但凡身体条件符合要求的都已选入张诚麾下,充当战兵。 而各方面素质略低一些的男丁,也大多都被选入各堡寨的守兵营中,等到内卫营开始募兵的时候,自是艰难了许多。 所以内卫营兵额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七百多人而已,随着张诚宣告“勇毅军”扩建六大营后,这七百多的内卫营战士,也全都被并入六大营之中。 千总杨富、副千总杨兴二人,则被张诚收入到勇毅军体系之内,不过暂时并未将他们编入营伍,而是命令他们先进“讲武堂”,作为第一期学员参加系统的军事理论学习。 不过,即使只有健妇营的一千二百女兵,那也是一支十分庞大的队伍,就连某些游击将军的游兵营中,满打满算恐怕也就千余的能战之兵。 而且,他们的盔甲军械、火铳火炮、战车之类怕是还没有健妇营众多和齐备,别的且先不讲,就只这千余健妇一旦到了镇城,必定会引起满城士民的侧目。 这些健妇本就是勇毅军内各军官和战士们的家中眷属,现在她们中的许多人,都是与丈夫一起先后开拔,往镇城驻扎。 此一去恐怕就再无机会回返北路和东路的家乡了,所以,许多的健妇营女兵们都要带上眷属一同前往镇城。 不过,也并非是所有的健妇营女兵都带眷属前往镇城,她们中许多人家中还都有老人在,而且孩童也都已长成了少年,如今不是在各堡小学堂读书识字,便是已进入工坊等处做工,甚至有些还考入工学堂,已经无须再跟随在她们的身边。 但即使如此,也仍有过千的健妇营眷属要随军前往镇城安居,如果再加上勇毅军各营将士们的一些眷属,又何止是数万人丁? 为此,张诚特命健妇营的中军三百骑兵,这一次随同开拔往镇城,担负沿途护卫与照顾女眷之责。 而左、右两部的步兵则暂留赤城,待镇城那边的各营驻防区划定完毕,营房、校场都建设完成之后,再护卫着将士们的眷属一起开拔。 就连先期开拔往镇城驻扎的腾蛇、白虎二营,以及即将护卫着永宁伯张诚前往镇城的威远营,也都各留了一部步兵在北路,等待着护卫各营随军眷属前往镇城安家。 对于勇毅军将士携带家属往镇城安置一事,永宁伯张诚可是给与了全力的支持,非但命各营留一部战士充为护卫,更是为每户迁徙的眷属报销沿途一切食宿费用。 他之所以如此鼓励勇毅军将士带着眷属一起前往镇城,无非是要增加自己在镇城那边的人望。 虽然,张诚的家族在宣府也是军门世家,但近几代却是逐渐凋零起来,传到他父亲一代只有兄弟二人,且张诚的父亲又是英年早逝。 幸而他的叔父张岩借着祖上余荫,再加自己也是拼了老命,凭一路拼杀出来的军功,硬生生做到了宣府参将一职,这才守住张氏一族在镇城的基业。 可因张岩不喜与那些庸碌贪腐的同僚往来,在镇城将门和武官的圈子里很受排挤,但张岩毕竟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战绩升上来的参将,众人也是拿他无法。 不过,张岩也因此而在镇城武将圈子中显得形单影孤,平素也只与总兵杨国柱、参将刘广武还有一些来往而已。 正是因为张岩的坚持守正,不肯同流合污,才造成了他们张氏家族在镇城周边只有几处孤零零的庄园,且规模也都是不大。 所以,张诚此番才极力鼓动勇毅军各营将士,携带家眷们随军迁居镇城周边安家,他的想法是以此来壮大自己在镇城的群众基础。 而这些在镇城周边安家的勇毅军将士,今后为了守护自己的美好家园,他们也会更加忠诚于张诚,毫不保留地坚决执行张诚下达的每一个军令。 因为他们的家就在镇城安置下来,执行张诚的军令也就是保护自己的眷属,随着迁居镇城勇毅军将士家眷的增多,对于张诚本人来说也将进一步形成一呼百应的有利局面。 ………… 二月初六日,永宁伯张诚在威远营将士们的护卫下,率领数千大军离开了赤城堡,浩浩荡荡地向着镇城方向而进。 从赤城堡外一直到样田堡,沿途不断出现给永宁伯送行的人群,他们或百余人、或数百人聚集成一群,在沿途对着行进的大军跪拜送行。 偶尔还会有一些上了年岁的各堡乡老,代表沿途军民拦住永宁伯的车架,献上一筐筐、一篮篮的当地特产。 对于人们的热情,张诚自然不会冷漠以待,每每遇到有乡老出来拦阻,他都会吩咐驳夫立即停车,亲自接待那些乡老。 而一旦发现其中有老妪的时候,永宁伯还会吩咐张成芳去请夫人季轩竹过来,与她一同接待众位乡老。 自此以后许多年里,宣镇北路的人们都在传颂着永宁伯和夫人是多么的亲民、爱民!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三章:可知何人接替张督? 大明崇祯十五年,二月十一日。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烈日当空照耀着大地,初春的料峭寒风吹打在人们身上,也没有往日那般寒凉。 午时未到,宣府镇城的南关外便已聚起众多官将,大红的袍服与明亮的盔甲在阳光下交相辉映。 中间一人身穿大红袍服,白领至裔,去地一寸,袖长过手,复回至肘,头上戴有梁冠,脚下着云头履,胸前赫然绣着正二品文官的锦鸡补子。 这人正是领兵部尚书衔、宣大总督张福臻,而在他身旁就是胸前绣着正四品云雁补子的领右佥都御史衔、宣府巡抚江禹绪。 他二人周围还有宣大督粮通判朱敏泰等一众文官,众人自然是以总督张福臻为尊,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各依品阶围绕在他的身周。 而武将们则是以副总兵林登猷、郭英贤二人为尊,不过,似乎林登猷身边的人多了一些,郭英贤这个新晋的副总兵身边压根就没几个人。 只有刘广武这个老牌参将,余下都是勇毅军系统的参将何振雄、陈铮、魏知策、靳勇等人,以及游击郭安、于金、田明遇、唐先成四人,再有夏顺成和秦大忠两位营镇抚官。 其实,参将刘广武的大儿子刘世尊现在是勇毅军玄武营副将,而他的小儿子刘世杰此前一直在开平卫学中读书,现今也转入赤城工学堂继续修习经史法典。 再加上刘广武的夫人前时在独石堡又收了张诚妾室柳家姐妹为义女,他们刘家一门两代人均与张诚有着数不清的关系,俨然已经成为了永宁伯一系的强力臂助,在镇城内的官将场上也大受排挤。 宣府镇内各官各将对于张诚的情感都较为复杂,他们许多人亲眼看着张诚从一个小小千总,崛起成今天的模样,心里满满的妒忌之情。 他们不去思考张诚何以成功,眼睛里只是盯着张诚麾下强兵和库里的金银,恨不得将张诚按倒在地撕扯毁掉,好合伙吞没了他库里的金银。 不过,他们的这点小心思在勇毅军强大武力面前,却显得那么软弱无力,只能暗藏于心底,私下里咒骂一番罢了。 果然,游击将军温辉就一脸恶毒之相地对身旁李见明轻声说道:“张诚那个小瘪犊子,如今可好大架子啊,竟要我等出城迎候,还苦待这许多时。” 李见明也是冷笑着道:“哼,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个人,何况人家现在还是超品的伯爵,没见督抚大员们都出城等候,咱这样的还能咋办?” 温辉闻言脸上神情更加阴冷起来,一旁的李见明还不忘挖苦他:“温老弟,你这杀子之仇怕是难报了嘞。” “咯噔……咯噔噔……” 温辉听了这话面目变得愈发狰狞起来,满嘴黑牙咬得直响。 总督张福臻正与巡抚江禹绪轻声交谈,他似乎也发觉了这边的异样,但也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而已,并未十分在意。 忽然,远处一溜烟尘向着这边滚滚而来,紧接着就是“噔噔……噔噔噔”的急促马蹄踏地声音,随即滚滚烟尘中显出数骑战士。 他们奔至副总兵郭英贤身前,翻身下马,急急禀道:“郭副帅,大将军车架距此已不足五里。” 郭英贤闻讯后,立即向总督张福臻那边行去,将永宁伯车架即将到达的消息禀报给他。 张福臻闻信只是笑了笑,便与巡抚江禹绪一同走出了遮阳伞盖之下,他站立在镇城南关外向着官道远方眺望着。 很快,便可远远望见勇毅军和威远营的御赐军旗,在滚滚烟尘中逐渐显露出来,而在军旗之下则是阵列严整的马队缓缓行来。 原本在南关外列队而立的勇毅军标营、白虎营、腾蛇营骑兵们,也面容严肃地站直了身姿,为了节省马力,他们都是与自己的战马并立,要等到军令传来时才会跨上战马。 “嗵!嗵!嗵!……” 随着前方勇毅军骑兵越来越近,南关外列阵的腾蛇营炮车依令燃起了十二声号炮。 各营骑兵千总也在同时纷纷大声喝令:“全体上马,持枪列阵,接受大将军校阅!” 远方的威远营将士在距离迎接人群还有三百步时,便停驻不前,纷纷向官道两边让开,整个大军数千人马就如一条大龙般,在官道上停了下来。 整个过程除了军官们的喝令外,再无一丝杂音,可见其军令森严,无一人敢于交头接耳,确非镇城那帮子营兵可比。 随着官道中间被让开,两辆长款轿厢马车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这两辆车的外面都包裹着厚实的毡布,左右两面又各开有两个换气的小窗。 中军官张成芳领着二十名金甲骑士,护卫着第一辆马车来到众人面前,他第一个翻身下马,亲自掀开了轿厢车前面的毡帘,只见勇毅军威远营参军王元景在书吏刘承祖的陪同下,率先出了毡帘。 而后他似乎对着车厢内又说了几句话,就见宣府镇总兵官、永宁伯张诚的身影也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从轿厢里探出头来先是望着张福臻这边看了一眼,才似乎十分满意地点着头走下木阶梯。 张诚下了车后并未立刻向前行去,而是在原地等候着监军太监边永清,片刻后,边永清在四名小太监的服侍下从后面那辆车上下来,走到了张诚的身边。 “伯爷,督抚要员都在南关外相候,咱可不好使之久待啊。” 张诚笑着回道:“边公大驾在此,莫说稍待些时,便是再等上个把时辰,又能如何?” 边永清嘴角上挑,面含笑意道:“督抚皆属封疆重臣,我等还是不好太过怠慢喽。” 张诚也是笑笑便即迈步向着镇城南关方向行去,边永清紧跟其后,张成芳则领着二十名金甲战士,步行护卫在他们身周。 离得还有些距离,总督张福臻便大声打着招呼:“哎呀,忠忱你可算是来镇城了,本督可是等得你好苦啊。” 张诚面上显出十分惊讶的神情,快步抢上前去紧握着张福臻的手,对他道:“我张诚何德何能,竟要劳动督臣从洋河赶来镇城?” 张福臻先是与监军边永清打过招呼,才回他道:“忠忱有所不知,本督宣大任职届满,已收到朝廷的文书要我速返京师,另有任用。” 张诚闻言不由哑然,他最近因要赶赴镇城接任总兵一职,心思大多用在了安置北路、东路诸事上,竟将宣大总督换人一事给忽视了。 当下,便脱口问道:“未知是哪位老爷来接任张督之位。” 张福臻却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忠忱你远来劳累,快些入城安置吧。” 张诚见他如此,便知不是有难言之隐,便是另有隐情,当下也不再多问,与一旁的抚臣江禹绪也见了礼,便待一同入城。 这边江禹绪正待给他介绍镇城各官,就见宣镇副总兵郭英贤与参将刘广武、何振雄、魏知策、陈铮等人快步抢上。 他们都是身着甲胄,虽不便行大礼,却也个个都是单膝跪地拜道:“末将郭英贤拜候大将军,恭迎大将军入镇城。” “末将刘广武拜候大将军,恭迎……” “末将魏知策拜候……” 张诚笑着对他们边摆手边说道:“各位兄弟免礼,大家都起来吧。” 众将起身后,巡抚江禹绪才开口向张诚介绍道:“永宁伯,这位是户部派在宣府的督粮郎中朱老爷。” 张诚与朱敏泰见过礼后,江禹绪又为他介绍几人,大家便一起跟随在骑兵大队身后,步入城内。 ………… 宣府镇城初建之时是作为军事重地来用的,不过到了明中叶以后,此地也快速演变为京师西北的商贸中心。 镇城内中里宅栉比,人烟凑集,在城东南的大市坊,更是铺店鳞次,来自江南、山西、山东、京师各地的绸缎铺、布帛铺、杂货铺等等,延伸达四五里之长。 宣府镇“不置州县,只遣将率士守护。” 所以,镇城内人口绝大多数为在籍的军户,据嘉靖年间记载,宣府镇城就已有军户12万余人,官户4千余人,而民户却仅仅有2千余人,真正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军城”! 城内的街道也是以钟楼为中心向四面延展的十字大街为主路,但城内的大小街巷同样纵横交错,内里就有多条因市贸而得名的街巷,如米市街、菜市街、盐店街、油店街等种种。 以及骡马市、炸子市、皮货市等各处市坊,也为宣府镇城的商贸繁荣增力不少。 不过,如今到了崇祯年间,往日烟户稠密的商业中心也已慢慢衰败,不但人口有所减少,还官署坍损,城内的许多屋舍也多有塌毁,变成一处处园畦菜地。 现今镇城中的繁华商贸,主要还是靠着各衙门里官员军将,还有他们的家中眷属来勉力支撑。 宣府镇城内别的不多,就是官衙军署繁多,各衙署再加上谷王府的面积,就已经几乎占了镇城的一半有多。 这也是宣府镇城自建成以来的一大难题,官家将门占据了大量土地,留给底层军民的公共建筑空间,就极为稀少了。 当然,如今的镇城衰败归衰败,但其底子仍在,就说那些老牌将门世家在宣府扎根百多年,各自都有一些财富积累,更有绅衿、士民、商贾杂处其中。 而同居镇城的还有如巡抚、粮道郎中、理刑同知等流官,虽说各自俸禄也不是很高,但却也有当地世袭军户将门的孝敬,个别人更是还可上下其手,行中饱私囊、损公肥私之事。 在镇城内的西北、西南两隅僻街小巷中,亦无隙地,镇城里的军户百姓们也能理直气壮的大骂镇内其他各路,甚至北路如今繁华无匹,但在他们眼中却仍是——小地方、土包子也。 这一点还真是个通病,就如居住在京师的百姓,对全国其他地方不论贫富,一律视之为小地方,一律看作是穷乡僻野。 皇城根下的自豪感满满爆棚! 洪武年间,大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九子朱橞得封初代谷王,奉命统领上谷郡地方和“长城九镇之一的宣府镇”。 他一边兴建谷王府,一边搞戍边建设,将元代的宣德府城扩展为周长二十四里有奇的城垣,沿城更设“一关七门”。 这一关即是指现在众人眼前的南关,其关城面积足有一平方里之大,而七门即城南有三门,分别为昌平门、宣德门、承安门;城北有二门,分别为广灵门、高远门;城东为定安门;城西为大新门。 其中的广灵门、定安门、大新门外更是建有瓮城与月城,城门上还有城楼,而在南面的昌平门外除了瓮城和月城,还另建有关城一座。 宣府镇城“其城,厚四丈五尺,高三丈五尺。四门之外,各环以瓮城,设吊桥。”,在镇城外还有挖有护城河环绕四周。 另外,四城角各有角楼一座,而其外约百米处更是各筑有高台一座,台上建有悬楼,在镇城外四周数里之内共筑有护城台达二十二座之多,均有兵卒日夜守卫,与守城军士有遥相呼应之效。 前面勇毅军骑兵列阵而进,夹道欢迎的城中军民百姓见他们过来,纷纷避向两侧大街旁,有的甚至闪身避入各商铺里去了。 入关城、过月城,还未进瓮城时,便已见到名为著耕楼的昌平门楼,望着眼前恢宏大气的城门楼,永宁伯的心里也是跌宕起伏。 他初到这个奇幻般的世界时,便是在宣府镇城之内,可以说这里便是他的第一故乡,甚至相当于他的出生地一般。 而十一年勤王归来时,他以游击将军的身份护卫着叔父张岩的灵柩,也是从昌平门入的镇城,当时也是如今日一般,万民夹道相迎。 然今时今日,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他这一次可是以类似于主人的身份,再次回到宣府镇城,已经是时过境迁,往事已付云烟成过往,新的征程即将全新开始!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四章:可是会要命的! 永宁伯张诚与宣大总督张福臻、监军太监边永清一同进了昌平门,沿着南北通透的昌平大街一路向北而行。 宣府镇城虽然是整个宣镇军政商贸的中心所在,但体现在市容上就几乎可以用“脏、乱、差”这三字来形容。 此时,众人还是行在靠近南门与南关的昌平街,两边各色商铺林立,是镇城内的繁华所在,然尚且如此。 虽昌平大街是以石板铺就,但经年累月的磨损下来,也已是处处破碎,无人修整,坑洼不平之地随处可见。 若是赶上下雨天或积雪融化之时,街面则更是污秽泥泞,再加满是过往畜车的牛粪马尿,那简直是万分难行,又兼恶臭熏天。 虽在镇城内也有一些个收费的茅厕,然这些人等却仍是我行我素者居多,随地便溺的情况很是常见,使得偌大的街道上随处洋溢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两千余的铁甲骑士策马在前开路,他们虽未纵马奔驰,然战马不断整齐地踩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仍会发出低沉的“隆隆”蹄声。 在勇毅军将士的威仪之下,昌平街两边虽聚起成群的军民,却并不纷乱,他们将大街中间完全让开,避在街边角落里窃窃私语。 “永宁伯爷来了嘞,这些威武将士可都是永宁伯麾下的丘八嘞。” “是嘞,瞅着就比镇城那帮子将爷手下的兵马威武雄壮,怪不得永宁伯又是打流贼,又是杀鞑子……” “张诚这小子还真是出息啦,五年前还同俺在烟花巷里抢女子,今日怎地就成了永宁伯哩?” 这时,旁边一人猛地锤了他一个大逼斗,急急地轻声说道:“你小子活腻歪了是不?使那些个骑马的丘八听得,看不将尔拉去砍了你这狗头!” 先前说话那人,此刻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吐了吐舌头,又做了一个鬼脸的表情,但嘴上却仍旧不肯服软:“咋?就凭当年咱同永宁伯一起猜拳行酒,那帮子丘八就不敢动咱。” 劝说他的那个人也不与他继续争论,只是摇了摇头,便将目光转向大街上寻找着永宁伯张诚的身影去了。 张诚如今虽已升任宣府镇总兵官,可他以前在张岩右翼营任千总时,那些癫狂出格的顽劣事迹,镇城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耳熟能详。 如今短短不到五年光景,他竟从一个骑兵千总,猛地就升任宣府镇总兵官,确实叫一些人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不过即使如此,他何时到镇城赴任,仍然是镇城官将军民们所关心的一件大事,虽说对于他的到任,有人期盼,有人恐惧,有人漠然,有人嫉妒,然全体关注此事是肯定的啦。 但在普通军民百姓和城中商贾中,大多都是十分欢迎张诚回来当这个宣府镇总兵官。 毕竟,张诚出镇北路这三年多的成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那个曾经破败不堪的边陲僻壤,在张诚的悉心治理下竟奇迹般地焕发出欣欣向荣的生机。 如今毫不夸张地讲,北路地方的繁荣程度已然不输于镇城,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虽说永宁伯治下是要向各家商户店铺收取商税,但若是生意好做钱好赚,他们这些个普通商户对此可并不反对。 恰恰是那些个贪得无厌的官商,对于商税一事最为坚决,收取他们一点商税,简直就好比是从他们身上剜肉一般的难受。 不过,他们此刻还不晓得永宁伯的手段,剜肉虽然疼一些,总比命丢了要好吧! 毕竟大家都是在油锅里煎熬久了的老油条,虽然在表面上都是一样骂张诚不是东西,甚至还说张诚这就是小人得志,注定了长不了。 可就在不久之前,还是有许多人看到镇城内各官将家里的亲信仆从,匆匆忙忙的策骑出城急奔而去。 但那时的众人皆不以为意,因为依传来的消息虽然说当年那个混不吝的张诚小子,要回来做总兵官的位置,可镇城中各官诸将就没一个拿他真当总兵看的。 至少在口头上,大家皆是如此,他们始终保持一致,甚至还有人暗中揣度大家结盟以抗张诚,要将他从总兵的位置上给撵下来,至少也要将之架空起来。 这里面最为积极的当属游击将军温辉! 自古以来这“杀子之仇”与“夺妻之恨”最是无解,而温辉的一个儿子恰恰是间接死于张诚之手。 虽说直接杀人的是林芳青,但张诚凭空跳出来阻止了他为子报仇,就等于将这个杀子之仇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个问题在温辉这边就已经是无解的了。 但是“兄弟是用来出卖的”这句话确实有一定道理! 许多人明面上仍然与大家保持一致,避免自己提前被孤立,可暗地里却悄悄派出心腹仆从,将一封封表忠心的投靠拜书,直接远程投送到张诚案头。 他们内心的想法其实也很单纯,那就是两边下注,最后哪边占了上风头,再决定全心全意投靠哪一边。 就算张诚最后赢了又如何? 该交的商税如数认缴就是了。 北路那边不是两年前就已经如此做了,也没见哪家商户因此而经营不下去,而且据听闻北路的商贸还更加繁华起来。 有钱不赚岂不是傻子? 而现在他们只是在心里担忧,害怕张诚的此番归来,有可能会损害到他们的既得利益,因此才会暂时与之抱团在一起。 其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在自己观望之时留一条退路,一旦张诚真如他们所言贪得无厌,想要将大家敲骨吸髓般地赶尽杀绝,便抱在一起与之硬刚到底。 可若是永宁伯并非真如他们所言那般贪得无厌,能够给大家留一条生路,这些人恐怕立时就会放弃抵抗,转而投奔到张诚的麾下。 人性总是趋利避凶! 在前路未明之时,各人都要为自己先寻求一个组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心里稍安,其实他们对于这个组织未必就有多忠诚。 除非他们能有张诚那样的本事,用名望和利益相结合的方式,将他们都绑在自己日益强大的战车上,使他们不敢生出下车的念想才行。 可很明显的是,温辉他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和本事,他只是凭借一腔仇怨之气,将首鼠两端、各怀鬼胎的一帮逐利之徒聚拢到一块,还想凭之与永宁伯的勇毅军相抗衡? 此时的昌平大街上虽也有一些衣着破烂的官兵,驱赶着聚在大街两侧的军民百姓,以清开昌平大街的中间道路,使永宁伯的车架可以顺利进城。 他们与正策马缓缓进城的勇毅军骑士,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无精打采的破败烂兵与盔甲鲜明又精神抖擞的骑士同时出现在大家眼前,高下立判。 “唉,咱镇城的官军咋如此不堪哩……” “就是嘞,平日看着也很威风凛凛,咋个今日就这般不顺眼喽……” “还是永宁伯的兵看着威武霸气……” “是呗,这才是咱边军该有的样子哩……” “怪不得永宁伯能大杀四方,不管他是流寇,还是鞑子,都不在话下……” ………… 现在镇城这边关于永宁伯张诚的传闻,那可是不少啊! 有的人说他忠君爱民,也有人说他延揽民心、必有不轨之图谋;还有人说他心怀仁德,又有人说他凶狠残暴、嗜杀成性……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永宁伯麾下的勇毅军那可万万惹不得! 宣府镇内无论官将军民百姓,若是说他们还没有见过流寇有多么凶残厉害,但对于鞑子那可一点都不陌生。 只是崇祯年间,就已经数次破口入边在宣镇内大肆破坏劫掠,而宣镇各位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等军将,一个个皆龟缩于各处大城之内,竟无有敢于出城应战者。 反观永宁伯张诚,虽是近几年才意外崛起的新将门子弟,但其率领勇毅军在辽东大战鞑子,斩杀奴贼数千,甚至还阵前斩杀奴贼豫亲王多铎,以及其下数位固山额真。 这足矣惊艳掉他们所有人的下巴了! 昌平大街上的军民百姓们,在镇城守兵官军的催逼下,纷纷避向大街两侧边缘,有些甚至不顾商家伙计的阻拦,直接闪避进各处店铺内去了。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同时不住对着昌平门方向翘首张望不已。 终于,他们看到了勇毅军高高举起的军旗,而在其后更还有总兵标营、威远营、腾蛇营、白虎营四面营旗,高高举在空中迎风招展。 各大营的军旗后,是一列列整齐行进的勇毅军骑兵战士,他们清一水的铁尖帽儿盔,盔上红缨与鸟羽雕翎闪动不已,大红的布面甲穿在身上,后面还打着紫红色的披风,两臂又是闪闪发亮的铁臂手,他们将手中的虎枪向前倾斜举起,仿若枪林一般。 他们将战马行进的速度控制的恰到好处,几乎保持每一行都是同一个速度,就好像是同时抬脚,又同时落下,滚滚行进的骑兵阵列,发出一片整齐的轰响,给昌平大街两侧的人们造成无比强烈的压迫感。 就连那些维持秩序的镇城守兵,也被这种强烈的压迫感所震慑,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他们,不断加速向前快速逃离。 即使如此,他们也不忘呵斥已经退到大街边缘的军民百姓,要他们继续向后退却。 勇毅军第一次在镇城亮相,就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此前,副总兵郭英贤的标营、魏知策的腾蛇营、陈铮的白虎营虽然已经先期抵达镇城周边,但他们未奉张诚军令,却不敢使自己麾下将士擅自入城。 这其实也是张诚的深意,他要为勇毅军保留一丝神秘感,好使其一亮相便可彻底惊艳镇城的官将军民人等。 威武,又带着逼人的锐气,还有一股众人不可理解的力量! 随着勇毅军的骑士们经过,所到之处登时便一片鸦雀无声,沿途所见人等,皆脸上浮现出一股畏惧之色,竟忍不住拼命向后挤着,生怕被那些离自己还有很远距离的明晃晃枪尖捅刺到。 他们看着面前整齐而过的勇毅军骑士,个个目不斜视现,面容也十分严肃,他们控制战马将马蹄整齐地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踩在青石街面上发出整齐的“隆隆”蹄声,溅起飞扬的尘土。 进城的勇毅军将士足有三千多精骑,他们似乎怎么也过不完。 永宁伯张诚这时已策骑在自己的碧骢驹上,左边是宣大总督张福臻,右边是监军太监边永清,他们二人也是策骑在高头大马上,与永宁伯齐头并进。 他们三人虽然都是一身华丽的大红官袍在身,又同样策骑着高头大马,但却属永宁伯张诚最是显眼,就如鹤立鸡群一般吸引了街边的所有目光。 尤其是那些混在人群中的年轻女子,她们见到永宁伯竟是如此年轻,浑身都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武之气,竟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之声。 虽然自古都是“英雄爱美人”,但其实“美人更爱英雄”! 在她们的脸上似乎看不出一丝畏怯之色,反倒多有一股迷醉的神情,面上泛起一团团红晕,嘴里不时的发出一声惊呼,偶尔还可听闻到一两声女子的尖叫之声。 就目前来说,张诚并不十分迫切地需要镇城军民百姓们的热爱,大家又不是很熟,他们若是对自己心有畏惧,反而会少去许多的麻烦。 毕竟,普通的军户百姓在如此近乎末世的时代里,真的是太没有活着的尊严了,他们就如同砧板上待宰的羔羊一般,得不到任何人的重视与关爱。 永宁伯虽然在北路号称是爱民如子一般,但现在镇城这边他还没有那个精力,去展现自己爱民如子的真诚。 先震慑住镇城这边的官员军将们,才是永宁伯现在最为急迫之事,等到自己能够完全掌控镇城,以及整个宣府镇的地面之后,再来显示自己的爱民亲民也不算晚。 行事素来有缓有急,但若是错了顺序,有时候可是会要命的!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五章:镇朔将军 永宁伯张诚带着来镇城的是勇毅军标营、威远、腾蛇、白虎四营。 他们以军旗与营旗在前开路,其后是威风凛凛的骑兵马队,中间是永宁伯张诚、宣大总督张福臻、监军太监边永清,以及镇城内官将和勇毅军各将官。 行进在队伍最后的是勇毅军威远营步卒,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护卫永宁伯张诚眷属,进入了昌平门。 张诚一直认为大军以步阵行进,才更具有那股威严无比的肃杀之气,所以他才将威远营的步兵留在最后压阵。 他们长枪如林,盾阵如墙,火铳明晃晃的洞口更是让人看得一阵阵心寒,尤其是步阵后面那二百门虎蹲炮和佛朗机炮,使得沿街军民惊呼不已。 而步阵最后由八头犍牛才能拖行的轰夷大炮,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庞然大物,即使见多识广的镇城军马商贾,也无不为之惊叹不已。 宣府镇城周长足二十四里有奇,不说在宣大三镇中最是雄伟浩大,就是在大明九镇之中也是难有匹敌。 甚至也算一镇之地的大同镇,其镇城却只有宣府镇城的三分之一多一些,或许只有宁夏镇可与之相匹,但也差着好多。 以后,这个号称“京师锁钥”、“神京屏翰”的地方,就将置于自己的治理之下啦! 宣府镇城这个地方既有朝廷派遣的巡抚、粮判、理刑、儒学诸官,又有都司、卫司的流官与世袭官,更有总、副、参、游等营将,还有地方世袭体系的守备、千户、百户等军职。 真可谓是名目繁多,鱼龙混杂,其中既有闲散的带俸官,也有实任的管事官,尤其崇祯朝以来,朝廷的威望已大不如前,地方上的相互倾轧也越发严重起来。 今日,张诚以永宁伯的超品级别来镇城接任总兵官一职,总督、巡抚率镇城诸官各将出城外相迎,那些地方军职跟在张诚等人的马后,各人的未来前途如何,都是心情忐忑,特别都指挥使、协守副总兵林登猷,更是心中七上八下。 他眼见朝廷兵部檄文下来,直接提拔了郭英贤这个大老粗升任副总兵,看那架势似乎大有取代自己之意。 林登猷许多年来,一直留于镇城充任协守副总兵,原本还以为分守副总兵张诚提任总兵官一职,自己似乎也有机会外放地方。 可现在郭英贤这个平日大大咧咧的老粗,竟然意外被提拔为副总兵,难保不是张诚想要借他之手来压制自己。 林登猷也是在官场打滚多年的老油条,张诚的这些小动作自然不能将他瞒过,但实力不济,就算看破又能如何呢? 他在镇城也算是颇具实力,毕竟做了这许多年的副总兵,一番经营之下,无论麾下协营兵马精锐程度,还是在各处守备中的影响,都是其他参将所无法比拟。 这一次游击温辉百般拉拢,他都没有明确表态,虽看上去是不偏不倚向任何一方,但却摆明了一幅坐山观虎斗的心态。 只不过,却看不到他想象中的那一场好戏! 众人之中,只有宣府巡抚江禹绪神情严正地跟随在永宁伯等三人身后,看他那样子,策骑在马上昂首挺胸,一副气定神闲之态。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今日的主角,而张诚等三人却是在为他开路一般。 宣府镇城是以原谷王府为中心,其南北走向只有一条贯通广灵门与昌平门的昌平大街,是镇城内的南北主干道。 由北向南,分别筑有钟楼、鼓楼、南门著耕楼等三大楼,更有许许多多的各式牌坊,一般来说,南向多为官宦与豪门大户、地主老财的居住,街上也布满了官店与商铺。 而镇城的北向则多是各级官衙和将署。 进城后不远便来到了鼓楼之前,此楼即是远近闻名之“镇朔楼”! 镇朔楼,因宣府镇总兵官被封作“镇朔将军”而得此名,又由于该楼内置有报时之漏刻鼓角,可为全城通报十二时辰,所以又名“鼓楼”。 该楼始建于正统五年,为重檐九脊歇山顶的高大建筑,连下面的墩台基座通高达七丈有余,每日依更鼓报时不断。 在楼上二层内有高二米多,直径一米多的大鼓一面,每每敲响,“咚咚”的鼓声立时即可传遍全城,平时用于保时,而战时还可起到报警和指挥作战之用。 鼓楼下更有四面门洞,各通向东南西北大街,若从此继续北行不远,便是城中另一处高楼——“钟楼”。 清远楼始建于成化年间,其造型别致,是一座重檐多角十字脊歇山顶的高大建筑,多脊多角,共有二十四个角,七十三条脊、二百三十四个吻兽、二百二十八组斗栱。 而在楼内更悬有嘉靖十八年铸造的“宣府镇城钟”一口,其高约八尺,口径也有约四尺,重达万斤,用四根通天柱架于楼体的最上层中央处。 这口万斤重的“宣府镇城钟”发挥着司报昏晓、兼预火警作用,一旦用力敲响,可声闻四十里开外,因此当地百姓又称其为“钟楼”。 清远楼与镇朔楼一般,都是建在高近三丈的十字券洞上,其南与昌平门相交,北接广灵门,东连安定门,向西又与大新门相通,真可谓是四门通衢之地。 与之相比,被称为鼓楼的镇朔楼就要差了一些。 鼓楼前也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但其两头却都是死胡同,并不似钟楼大街那般四面皆通向一座城门,可直接进出城外。 鼓楼东街为察院街,这里有宣府巡抚衙门、按察院衙门等,还有众多的工坊与仓廪库房。 而鼓楼西街则为户部街,这边有户部行司,宣大督粮郎中朱敏泰的办公所在便是这里,此外还有户部同知、通判等官员,他们负责管理朝廷调拨的军事与民用物资,既监督地方使用,也监督地方都司、卫所上缴国库的粮草银钱情况。 同样在这条鼓楼东街上,还有刑部的理行司衙门,而巡抚衙门的规模与宣府镇总兵衙门大致相仿。 而在巡抚衙门的西侧不远处,还有一座位于城内的演箭场,平素用于检阅军队及城内驻军练兵之所用。 可能是因为年代太久,兵备废弛的缘故,这处演箭场也被周边官民所侵占,场地变得越来越小,现今已仅能驻扎千人的规模。 在镇城外东北郊还有一处大演武场,那里才是大军驻扎和操演的真正场地,正是这里也有着“宣府教场天下闻”的美名。 宣府镇城,虽无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张诚对此却并不十分陌生。 他初到这个世界便是在镇城参将张岩的官署,只不过那时卧床月余,而后也是一直在城外军营中生活,但镇城也是进出频繁。 而在勤王归来后,他也于镇城中生活数月,就说这宣府镇守总兵衙门,他前时陪同自己叔父张岩就来过一次。 且在临出镇北路的时候,他也亲自登门拜访过前总兵杨国柱两次,可以说在镇城中除了张岩当初的参将府,便就属这总兵署最为熟悉。 宣府镇守总兵衙门就在鼓楼东大街上,与宣府巡抚衙门相距不远,隔街而望。 虽在赤城堡时,永宁伯万般嘱咐郭英贤,一定不要惊扰到杨国柱的遗孀何氏,但如此大的变故又怎能瞒得住呢? 而且,杨国柱夫人也是深明大义的一代巾帼,又岂能继续霸占这个使她睹物思人的伤心地。 其实关于这一点,张诚也早有所料,他在郭英贤临行时就交给他一封信,是专送给杨夫人何氏的。 张诚在信中主要就是表达一个意思,他幼年丧父,一直托庇在叔父张岩的护持之下,而杨国柱对他也是爱护有加,待之如子。 因此,张诚在信中表述自己愿奉何氏为母,代其子在何氏膝前尽孝,而且张诚的母亲张杨氏、叔母张韩氏因不喜热闹,仍想要回原来的参将府居住。 如此一来,正好可邀请杨夫人何氏也搬去参将府,与自己母亲、叔母一起居住,三位老人在一起也是个伴。 而何氏这边两个儿子都为国捐躯,战死在疆场之上,他目前除了回娘家去也别无他处,因见张诚所表之意,也是出于一片真心。 再加平日里对于张诚这个后生,他也是颇为喜爱,当下便没有拒绝张诚的邀请,早早就搬去参将府等候张诚母亲与叔母的到来。 永宁伯张诚在总督张福臻与监军太监边永清的陪同下,一直来到宣府镇总兵衙门前,看着仪门前矗立的高大旗杆,两厢威严的石头狮子,护卫仪门两侧,大门上挂着金漆兽面锡环。 张诚的心中真是感慨万千:回想起自己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得知宣府参将张岩竟是自己的叔父,当时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在即将到来的勤王之战中,存活下来。 即使后来升任宣府游击,出镇北路之时,他也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接替杨国柱,成为宣府镇总兵官。 估计这总兵衙门的占地,全算下来决不会少于三万平方,总兵衙门的东侧,还有儒学与兴和守御千户所官署,西侧更有武庙与火神庙,以及一些帅府的附属办事机构等等。 看着眼前这个十分威严的总兵衙门,张诚心潮澎湃地挥手道:“张督、边监军,咱且进官署中暂歇,吃几盏茶水消消渴。待备好了酒菜,本伯再与诸位不醉不休。 如何啊?” 张福臻与边永清自无异议,张诚又回过头来与宣府巡抚江禹绪做个请的意思,便当先迈步进入总兵官衙内。 当日,宣府镇总兵官署内大摆宴席,既是为新任总兵张诚接风洗尘,也有为即将卸任宣大总督一职的张福臻践行之意。 ………… 酒宴直到申时才结束,监军太监边永清的下榻处是一向空置的按察院官署,他连日行路,虽多数时间都在车上,却也十分劳累,便早早回去歇息了。 而总督张福臻似乎有话要与张诚说,他主动提出今晚不回公馆中歇息,竟要留宿在张诚的镇朔府内。 张诚先安顿了一番各营的事务,首先就是安置各营的驻汛之地,这个也是早有准备,如郭英贤的标营仍旧驻扎在城外东北郊的大演武场。 而陈铮的白虎营则是驻扎在城西北新庄堡附近一处山谷中,这里有溪流可以就近取水。 魏知策的腾蛇营则驻扎于城西南的洋河南岸,那里有一处地方名叫江家屯,属于一片平川地带,十分适合大军驻扎。 吴志忠则是率领威远营将士驻扎于城东南的顾家营附近,这里是洋河的一个拐歪处,其南面更有一片丘陵,取水与伐木都十分方便。 虽然此前就有所准备,但大军驻营地却非一时可以建成,暂时各营将士大部分都要住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 不过好在此时已是初春时节,虽说春寒料峭,但也好过严冬酷寒,再加炭火充足,各营将士也并不遭罪。 但在城内不可能不留驻自己的兵马,首先就是镇城南门及南关的防务,早已由副总兵郭英贤的标营接管。 而城东的定安门也已经由魏知策的腾蛇营将士接管防务,城西的太新门也已由陈铮的白虎营接管。 同时,威远营羽林骑与虎卫骑的两千余精锐将士,也将全部驻扎在城内。 其中羽林骑的两司精骑,分别驻扎于巡抚衙门西侧的演箭场,还有镇朔府东侧的一处演武场内,以后他们便以此为驻营地,专司守护镇朔府安全。 虎卫骑的两司精骑,则是全部驻扎在城北的广灵门内,这里紧邻已经废置的原谷王府,曾经是谷王护卫司的校场和营房。 除了这些布置之外,在镇城的西南角还驻有白虎营一部步兵,东南角也驻扎有腾蛇营的一部步兵, 直到诸事安置完毕,张诚才有了一丝安全感! ………… 镇朔府邸的后院是一处大花园,有从城北山间引入的清泉溪流,厅东的菜圃中还有龙泉祠及雅乐轩,环境非常不错。 现在这里摆着茶点,还点起两个小碳炉,宣大总督张福臻与永宁伯张诚二人正便品着香茗,边聊着天。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六章:嚣张跋扈至极 总兵府邸后院,有从城北山间引入的清泉,厅东菜圃还有龙泉祠及雅乐轩,环境非常不错,总督张福臻就在清泉水旁的一处雅舍内歇息。 永宁伯张诚安排好各营驻地后,便来后院寻张福臻说话,可就在这时,中军官张成芳前来禀报说有许多官将去而复返,纷纷献上许多礼金和礼品。 尤其是镇城的几大商贾也都纷纷登门拜访,他们不但献上礼金礼物,更是想请永宁伯接见一二。 对此,张诚一律回绝,他告诉张成芳:“礼物一律收下,人今日一个也不见。” 他径直来到雅舍,一进入室内便先是向张福臻赔礼,可张福臻却不以为意道:“本督知你初到镇城,自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也会有许多人要见。” “督臣说得是,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情,如今随我来镇城的将士们安置妥帖,其他就不算事了。” 张诚走过来坐在张福臻对面,先是给自己面前的小杯子里斟上茶水,喝过一口后,才又接着道:“张督此番回京履新,可知是何新去处?” 张福臻也喝了口茶,才气定神闲地说道:“那有什么好去处,国朝多难之际,处处用兵,据说朝廷想本督回京,继任保督之位。” “哦。” 张诚接话道:“张督在宣大做得风生水起,并不比当年卢督臣差,这宣大地方才见有些起色,军资钱粮也有了一些积蓄,却在此时将张督调任,真不知朝廷究竟是怎么想的。” 张福臻微微一笑,道:“朝廷上现如今也是乏人可用,就如前保督杨文岳,现今仍领一部官军,在开封城内协守,以期立功自赎。” 他这时看向张诚,对他道:“在我之后,江抚臣有很大可能会继任宣大总督一职,他对你颇有些成见,你与他可是要好生小心相处。” 张诚对此颇感意外,江禹绪对他在北路的一些作法很有些反感,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却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江禹绪竟会接任宣大总督? 他看着张福臻道:“我张氏一门,世受皇恩,今更凭一腔孤勇,内剿流贼,外御鞑虏,从尸山血海里搏出来的功名,却要受人猜忌怀疑,真真好笑。” 张诚说这话时嘴角现出一丝狞笑之意,张福臻怕他因此留下心结,反与国朝不利,当下劝解道:“忠忱一心为国,忠君爱民,世人皆知,岂是一二人之猜疑,便能更易? 况江抚臣只是对你在北路深得军民士子之心,而略有担忧罢了,若是为了剿除流寇,抵御鞑虏,他也必能深明大义,国事为重,对你鼎力相持,这点倒无须担忧。” 张诚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对于江禹绪升任总督一事,虽颇觉意外,但张福臻在朝中自有他的关系,既能如此明言,谅来也不会再有何变化。 其实不论谁来做这个宣大总督,如今都已是拿他这位担任宣府总兵的永宁伯,毫无办法,勇毅军在钱粮一事上,对于朝廷的依赖并不高,这也是江禹绪所担忧之处。 他就是怕勇毅军钱粮军械自给自足,朝廷便会对其难以控制,一旦日久天长,其地盘和军力再进一步扩大,恐会成为流贼和鞑虏之外的第三大威胁。 不过,江禹绪也就相当于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朝廷威望日衰,对于下面各军镇的控制已大不如前,现在只要名义上还受朝廷节制,还能听凭朝廷调遣就算好的了。 如张福臻就是少有看得透彻之人,他的想法就是如张诚这等人才,朝廷就要以忠义之心羁绊,对之善加利用,待内平流寇,外抵鞑虏之后,再看形势来处置才是。 就如同他现在对张诚所说之言,无不是强调忠义,强调朝廷大义,在他看来只要张诚能够胸怀忠义之心,能够铭记皇上的恩典,其他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正所谓“事急从权”!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尽速将流贼的势头打下去,如此才能腾出手来,调动天下兵马,行全力围剿之势。 年前的锦州大战,虽未能彻底一战而解决辽东军事,但也使奴贼损失极大,何况传言奴酋黄台吉更是经此一败,心力交瘁,呕血数升,怕是难以活过今年。 因此,他估计年内鞑虏必定再无力进逼宁锦防线,辽东军事稍安,只要能在这段时间里再重创横行豫省之闯曹贼军,则天下形势或可就此逆转,也说不定。 “忠忱,你麾下勇毅军乃天下精锐第一,前次辽战得胜鞑虏,便是借了勇毅军之威,此天下皆知。 然手握如此强军,自然会遭人生妒,来日在君前搬弄是非,以谣言诋毁之事绝不会少,因此你更须时刻小心谨慎,既要行事不落人口实,又要牢记忠君爱民之正途,切不可自误前程啊。” 张诚也知张福臻这一番话里的苦心,他完全在为自己设想,当下接言道:“张督教诲,忠忱定必牢记于心,片刻不敢或忘,但请张督放心,我忠君之心绝不会受外人所影响。 不过……” 张诚突地话锋一转,接着又道:“若是有人私心作祟,罔顾皇恩浩荡,为求一己之私利,而与流贼奴寇勾连,谋害忠臣良将,以饱私欲,以泄私怨,我张诚也绝不会放过了他。” 他语气十分冰冷森寒,就连张福臻都为之一惊,只得温言劝抚道:“话虽如此,可国有国法,凡事还要报于朝廷,请朝臣议处,请皇上定夺才是。” 张福臻满眼殷切地看着张诚,又道:“遇事,切勿擅自定夺,尤以予取予夺之生杀大事,当速报朝廷,请皇上定夺,如此才不会落人口实。” 永宁伯看他说得诚恳,也是颇为感动,便应道:“张督宽心,张诚省得。” 张福臻沉吟半晌,才又说道:“忠忱,我就要前往京师了,临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诚见他如此,不由得有些愕然,道:“张督有话,但讲无妨。” 张福臻双眼深情地望着张诚,语气也是十分郑重地说道:“忠忱,你忠义为国,我是知道的,只是,有些事情,是否越权,作得过了一些啊?” 张诚闻言后沉默了一会,才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很多人眼中,看我张诚都是嚣张跋扈至极,只是,我不如此,勇毅军又何以成为强军? 北路之地又何以成为世外桃源? 张督,这些种种你都是知道的,有时我张诚做事,但只退缩一步,就有人紧逼二步,让你今日成就的一切成果,全都化为乌有。” 他又道:“便以张督之威,在宣大地方实心任事,又有多少人在背后为了点蝇头小利,一己之私,而行敷衍之事,更有甚者,还会到朝中散布谣言诋毁。 张督,你涵养够好,但我却是忍不得的!” “唉。” 张福臻闻言沉默良久,叹息一声,才道:“是啊,许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啊。” 他又低吟道:“这些事谈来让人头疼,老夫还是专心政事,为国略尽绵力吧!” “张督在镇城可还盘桓几日否?” 面对张诚的发问,张福臻笑着摇手说道:“不了,朝廷催逼也急,若非为了候你,本督此刻怕是都已到京师啦。” 张诚亦知他不会久在镇城,便也不再强制挽留,只言明日便派出一队羽林骑,护卫他离宣府返回京师。 ………… 第二日,张诚陪着张福臻简单吃了早餐,辰时,便送他出了昌平门南关外,张福臻不让张诚再远送,只在自己标营数十精骑的护卫下,向着京师方向而去。 永宁伯也未急于返回镇城,而是领着老将郭英贤,参谋王元景,书办刘承祖等人,在张明远的护卫下径往威远营的驻地方向奔去。 一处高高的丘陵上,寒风拂来,几人身上的斗篷披风,猎猎作响,除了刘承祖从军日浅,将披风拢在身上包裹得紧紧的,其他人都不以为意。 老将郭英贤指着远处的镇城方向,对张诚说道:“镇城墙厚且固,最是难攻,且城周还有五十余座墩台,向为城防之耳目,敌骑未至,我已先觉。” 他又道:“镇城北面与西面下,便是柳川河故道,历经十数年改造,现已成为大护城河。更有一部分河水,经城北高远门而引入城内,再经南面承安门而流出城外,这阳沟渠可以补充城内水源,便不怕敌人围城。” 郭英贤又道:“陈参将的白虎营驻地,虽有溪流,但近万军马驻扎,却也艰难,倒是可以开一条浅渠,引些柳川河水过去,必能大大缓解用水之不足。” 张诚虽在名义上也算镇城老人,但骨子里却对周边地形山势水流并不十分清晰,所以这时郭英贤的一番介绍,确实使他受益匪浅。 “城东大校场再往东不远,便是泡沙河,正可作为大校场旁标营驻地的水源,而其南面的洋河从城南流经,其水流充裕,沿岸也利于大军驻扎。” 张诚点着头表示赞成,他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威远营驻地,大片半新不旧的军帐在春风中伫立,将士们正有条不紊地开挖着一条条壕沟,一棵棵大木砍伐后被拖回营区。 威远营主将吴志忠得报后,也策马奔来,他在丘陵前驻马停下,快步奔上:“大将军,您咋就来啦,也不先通传一声,末将好亲去迎候。” “咋?” 张诚佯作生气地怒声道:“本伯来威远营来瞧瞧,还要先报请你吴大将军恩准不成?” 老吴笑着回道:“大将军可不敢这么说话,咱在大将军跟前又怎敢称将军?” 张诚也不再与他说笑,正色道:“照此进度,我威远营的营区何日才可建成?” “回大将军话,匠营来的程师傅说至少也要三月方成。” 他接着又道:“这新建营房当因地制宜,可规划再好,也要工匠足够,挖沟伐木,我营中将士都可做得,就算开山取石,若有师傅从旁指导,我营中将士亦可做得。 可这烧土制坯,建房砌屋,俢窗做门便非我将士所长,照此算来就是三月建成,还是快得嘞。” 张诚闻言不由摇了摇头,道:“三月太慢,本伯等不了,本伯麾下儿郎们更等不得。” 他挥手指向不远处的大军驻地,又道:“我带诸将士来镇城,可不是来遭这份罪的,营房一个月内必须完工。” 总镇抚贺飚这时也来到丘陵上,闻言忙出声道:“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 他接着又道:“镇城内外工匠都被我大军征用,就连男女丁壮也大多在各营驻地帮工,就是想加快进度,也无人可用。” 张诚闻言也是一愣,贺飚所言也是实情,试想三大营两万余人马驻地,得是多大的一片营区,这里面既要有战士营房,还要有马厩,更要有众多厕所、澡堂,以及大批军械粮草仓库。 如此算来,确实不是小工程,而且这些营区建设还是永久性的,不但质量要求过硬,还要建设布局合理,岂是一朝一夕可成? “既然镇城周边无人可用,那就从别处调人,老子管他的吃住,还给他发银子,怕没有人嚒?” 张诚说完就转头对着中军副官张明远吩咐道:“你即刻返城,告诉你成芳大哥,立即放帖子给镇城的几大商户,今日午后,本伯召见他等有事相商。” “喏。” 张明远大声唱喏后,便一路小跑着奔下丘陵,绝尘而去。 张诚这边又对随在身边的参谋王元景道:“子仪,你想着待会回府后,便公文给周边各处堡城,要他们速派工匠与丁壮来镇城听用。” “是,大将军。” 张诚又补充道:“公文上给他们明确下来,每个堡城不得少于千人,若是有那没到齐、人数不济,都给咱记下来。 听好了没?” “下官省得。” 张诚随即又抬起手来,用马鞭指着威远营的驻地,道:“老吴啊,这边的校场先平整出来,将士们的操练不可耽搁,不久后,咱还得往豫省剿贼呢。” “喏。” “还有那片丘陵山地,即可放牧马骡,也可使骑兵、步兵、炮车操练战阵配合,要模拟接战时的状态,多多实操,才有用。” “喏。”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七章:星宿下凡 二月十三日,健妇营中军骑兵部护卫着二夫人杨丽英,妾室柳家姐妹、唐春茹一行也来到了镇城。 家中女眷齐聚镇城,永宁伯张诚自然也要往参将府去与之一聚,他更是借此恳请两位老夫人,以及杨何氏一同搬到总兵署衙居住,也便于他和各女眷们早晚问安,更能就近享受含饴弄孙之福。 能明显看出几位老夫人都略有心动,不过口头上却仍是坚持留在此间,所图就是一个清静,何况离总兵署又不是很远,来往也并无多少不便之处。 张诚也是一时无法,便只得将二夫人杨丽英、妾室柳燕暂时先留在参将府中,以为待产,毕竟这里女眷众多,又都是富有经验之人。 永宁伯夫人季轩竹原也是想要留在参将府,还陪伴自己的两位婆婆,怎奈张诚母亲坚称这里有两位待产孕妇,容不得孩子玩闹,何况总兵署也不能缺了女主母,这才作罢。 最后商定,杨丽英与柳家姐妹暂留参将署待产,而夫人季轩竹与妾室唐春茹则回总兵署居住,就近照顾张诚的起居。 张诚另外安排人将参将府门前的匾额换成了“永宁伯府”,将这座承载着自己家族传承的老宅院,换上了新的荣耀。 ………… 十四日,宣府镇城中心偏右处的清远楼上,永宁伯、镇朔大将军张诚与监军太监边永清登上了最高处,他们先是看了看那重近万斤的大钟,才向四面望去。 宣府镇城对于张诚来讲,那真是既熟悉又陌生,看着眼前熟悉的山水,他叹道:“镇城虽坚,可宣府沿边城墙近二千余里,须要守护之关隘险要之处尤多,却非易事啊。” 边永清却在一旁说道:“若是各处边将守备,都能尽心尽力,凭关墙之险固,虏贼又如何破我边墙,如何进得内地?” 张诚闻言却摇头苦笑道:“边监军有所不知,边军连年欠饷,将士们已是衣不遮体,饥不果腹,更别提军械甲仗还足用否。 就算偶有钱粮拨付,丛朝中到地方,层层漂没,再加各官将的克扣,真到将士手中又有几何? 如此这般既要马儿跑得快,又不给马儿吃草,你我怎敢指望他们能为宣府守好门户,守卫乡梓平安呢?” 这两日,张诚也是在忙自己的事情,他初到镇城赴任总兵官,各项军务的交接自有属下贺飚、王元景、刘敏慎等人操劳。 而整理镇城防务诸事,则完全交由郭英贤、吴志忠、魏知策、陈铮等几位将军办理,现在张诚的一家老小都在镇城,这防务一事自然不可有丝毫疏忽。 健妇营中军的三百女骑兵便是分了三处地方安置,其中在城西一处旧庄改造的驻地,留有一百健妇营战士,以及二百六十匹战马和近百的骡马驮马。 而在城内“永宁伯府”和镇朔府内,则各有一百名女骑士被安置在府内,且还各留有二十匹战马也养在府内马厩,以备不时之需。 镇城虽大,但也就那七座城门和几处关键街口,如镇朔楼、清远楼等要处,只要这些地方被自己人马控制,便不怕他们起什么幺蛾子。 此时,永宁伯张诚与监军边永清二人站立在清远楼上,城中屋舍,历历在目,南面不远处便是鼓楼,也就是镇朔楼。 那处楼内挂有一面大鼓,每日为城中军民保时不断,其鼓声洪亮敦厚,可传闻二十余里。 永宁伯张诚指着尚算整洁的昌平石板大街,对身旁的边永清说道:“监军请看,堂堂镇城竟无一条可称整洁干净之街巷,这成何体统,朝廷的体统,官家的脸面,何在啊?” 经他这番提醒,监军太监边永清也是眉头深皱起来,其实他若是离京后直接前来镇城,便未必会觉得如何。 可错就错在他竟然先去了北路,见识了赤城堡中整洁干净的水洗石板路,再看看如今满是泥泞和污垢之物的镇城大街,一股恶心的感觉登时便涌上心头。 他以手掩鼻,叹息道:“不说杨国柱是个粗鄙武人,他江禹绪总是个进士出身,怎就将一个好好的镇城,治理成如今这幅模样。” 张诚见此,忙趁热打铁道:“监军,本伯就任的首件大事,便是要彻彻底底的清洁镇城大街小巷,除去主要街巷以青石或青砖铺就,余下也要以碎石铺街,再辅以细沙,待踏实凝结后,才不易起灰。”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边永清并不过问钱粮从哪里出,反正这次出来监军的主要任务并非是宣府钱粮收支并,他只要看好张诚究竟有没有不轨之心就行了,至于宣府钱粮怎样他才不会多操心。 但是若他在镇城的时光里,能有一个良好的环境,那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张诚见他对此并不反对,便进一步说道:“如此一来,钱粮花费必然会很大,虽都司、卫司尚可分担一些,但大头还是要从这城中的商贾身上设法啊。” 边永清先是一愣,随即便道:“永宁伯也晓得这里可是镇城,不比北路那等穷乡僻壤之地,若是因此闹出些官司来,可别牵扯到咱家才好。” “嘿嘿嘿……” 张诚一脸桀笑地说道:“这个是自然。本伯行事,自会耍弄一些手段出来,总是要教他等乖乖就范才对。 本伯又怎会莽撞到将监军牵连进来趟这浑水呢!” 他随即又一脸媚笑地继续说道:“不过,这若是事情做得漂亮,有了尺寸之功,又或因此更产生些钱粮的盈余出来,那时自然是不会少了监军的参与谋划。” “哈!哈!” “哈哈哈……” 二人齐声大笑,就如旁若无人一般,直把在下层护卫的亲兵们都吓了一跳,不晓得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会如此开心。 ………… 这边张诚才告别监军太监边永清回到镇朔府,还未曾歇脚便得到禀报,辽镇宁前兵备道张斗、山海镇总兵官曹变蛟、锦州镇守总兵官祖大弼,还有蓟镇总兵官刘肇基,以及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亲信幕僚谢四新等一行人来访,现已抵达。 “这消息是何人送来?” 张成芳立即回报:“回父帅,是玄武营副将刘世尊将军送来,另有保安卫指挥使李一鸣的飞骑传报一封,也证实了此事。” “他们来的这般急切嘛?” 张诚先是自言自语一番,才又追问道:“他们何时到镇城,又是何人陪同前来?” “回父帅,刘将军在信中言,李营主因要清查田亩,恐事情不顺,未敢擅离。因玄武营中军官周如立,在辽战时与张兵备和诸位将军略微相熟,便派他陪同一起前来镇城见父帅。” “哦。是那个海用和尚!” 张诚沉吟片刻后,又道:“张明远何在?” “明远在此,父帅有何吩咐。” “明远,你这就去城外寻魏知策,与他一同代本伯前去迎接蓟辽诸位总兵。” “喏!” 张明远接令后不敢稍有延误,他转身出了偏厅便奔大门外行去。 这边,张成芳接着又禀报了有关闯曹逆贼围打开封府的消息,闯贼李自成围打开封二月不下,又因粮草不济,而开封府城墙高且厚,巡抚高名衡、总兵陈永福竭力抵抗,确为不易攻打,便即于二月初时撤兵他去。 不过,此时的开封周边所属的许州、禹州、陈留、通许、尉氏、洧川、鄢陵、临颍、长葛、新郑、汜水等十余城,已尽为闯曹逆贼所拔。 开封府城这一回虽再次坚挺如初,没有被如日中天的闯曹贼军攻破,但也已经是岌岌可危,其所在的开封府地界内,已经几乎尽是贼寇。 而开封就如长江、黄河湍急河水中的一叶孤舟,其倾覆已成必然,只在早与晚之间勉力徘徊罢了! 但是这一消息对于张诚来讲,也算一个好事,至少现在开封之围已解,看情势闯曹贼军不会立刻就三围开封,所以他也不必急于出兵豫省。 如此一来,自己便有大把时间处理好宣府这边的事务,将来就算二度出兵豫省剿贼,也可以更为从容一些。 此时,张诚见天色尚早,便命张成芳派人去将贺飚、王元景、刘敏慎、郭英贤、吴志忠、陈铮等几人唤来,有事相商。 ………… 镇朔府中堂的小议事厅内,碳炉闪烁着红色的光芒,给厅内带来一阵阵暖意,与外间的春寒宛如天地之隔一般。 永宁伯的义子亲兵张光、张金二人,给在座诸位官将身前的案几上都斟满了散发热气的茶水,一阵茶香瞬间飘满整个议事厅。 众人相互传看了刚收到的几份情报和消息,对于张斗、曹变蛟、祖大弼、刘肇基等人的到来,大家并不惊讶,只是未见人员名单中有吴三桂,反倒有些许不解。 但是在座几人却都未曾想到,开封城竟能如此坚挺,历经闯贼大军两次围打,却都能毫发无损地击退贼军,成功守住了城池不失。 由此,在座的众人之中,只有总镇抚贺飚与参谋王元景曾经参与过第一次援剿豫省之战,而贺飚一如既往的话少人狠,并不轻易出言。 不过秀才王元景经过这些年的军旅历练,原本那个羸弱的酸腐书生性格已然消失不见,反倒变得既有些许豪气,又是沉稳干练了许多。 “周王非洛阳福藩可比,而现任巡抚高名衡又是实心任事之干臣,再加陈永福也已接任河南总兵,有他等通力协作,更兼墙高且厚,开封实不易攻破。”王元景说着。 刘敏慎也是接言道:“闯逆已今非昔比,尤以其经商洛山蛰伏后,窜扰豫省,袭破洛阳以来,兵势竟更盛于往时。 据传其‘假行仁义,以收人心’,豫西南四处传唱什么‘闯王来了不纳粮,家家户户开门迎闯王’之妖言,观其行而知其心,已似有‘据河洛,取天下’之志。 现如今,豫省似已陷入‘远近饥民荷锄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而其势燎原不可扑’之境地。 吾观现存各路流贼,恐惟有闯逆最为难制!” 老将郭英贤则满腹疑问道:“早年间咱也曾追随杨帅,与这些逆贼交过手,虽显人多势众,却也与乌合之众无异,能称悍勇敢战者惟有其核心千余人罢了。 怎地今日竟会变得无人可制? 如今这世道,咱可真是看不懂了,究竟是丁启睿、汪乔年、杨文岳等督师疆臣无能,还是左良玉、杨德政、方国安等总兵怕死不敢战?” 他还是那副暴脾气,直将一班督师疆臣和众多总兵骂了个遍,其中唯独将真保总兵虎大威放过了,可见还是念了当初巨鹿一同血战鞑虏的情谊。 张诚耳中听着众人的议论,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议事厅中间,他拾起一个火钳子在碳炉的铁盖子上扒拉来扒拉去,不知其何意。 片刻后,他用火钳子夹弄起一个黑不溜秋又圆疙瘩,回身走了几步放在总镇抚贺飚身旁的案几上,对他道:“老镇抚,这个‘土豆’熟透了,你先来尝个鲜,虽说比不得‘地瓜’香甜,却也是难得美味哩。” 贺镇抚见此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只见他将手背轻轻伸向那个张诚口中的“土豆”,似乎试了试温度,道:“还很热嘞。” 他旋即缩回了手,又道:“大将军真是远见卓识,竟能寻得如此好物,就这跟个土疙瘩似的玩意,没想到竟会如此美味,且此前不止见所未见,更是闻所未闻。” 这时,王元景身前也分得一个长条形状的黑乎乎东西,同样冒着腾腾热气,他也是先试了试温度,才开口接话道:“大将军乃天上的星宿下凡,自然能知前人所不知,这世间万物便没有我家将军所不识,世间的万事也没有我家将军所不知的。” 他又指着贺飚案几上的烤土豆说道:“就拿这土豆来讲,我等皆是闻所未闻之物,大将军身处宣府边陲之地,又是如何知晓? 所以说,大将军就是老天爷派下凡间的天上星宿,特来拯救我等遭受苦难世人。而我等得能遇到大将军,追随大将军建功立业,使天下安定,万民康泰,实为我等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对!” “对极了……”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八章:军民一家亲 永宁伯张诚给每个人身前的案几上,都摆了一个烤土豆或是烤地瓜,整个小议事厅登时便飘满土豆和地瓜的香气。 老将郭英贤可是才第二次吃上这香甜可口的烤地瓜,他将热气腾腾的地瓜捧在手里,上去就是一口,急急咽下。 他张着大嘴向外呼着热气,直觉得嗓子里犹如一团火似的,但烤地瓜那又香又甜的味道却使他十分享受和着迷。 “老郭,你慢着点嘛,小心烫破喽你的大嗓子。” “哈哈哈……” 随着永宁伯张诚的一声说笑,议事厅内登时便响起一阵哄堂大笑,刚才那股略显紧张的议事气氛霎时便一扫而空。 众人都是喜笑颜开,相互间更肆无忌惮地开起玩笑来,惟有勇毅军的总镇抚贺飚见此情景,不由暗自摇头叹息,却也是无可奈何。 其实,张诚自从被崇祯皇帝御封为永宁伯爵之后,就发现麾下各将官们与自己似乎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倒不是众人有何新的想法,他们对于张诚的忠心并未改变,反而随着张诚的不断升官晋级,大家也越发觉得跟随他是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 只不过,如今的张诚可不止是他们的将主爷,也不仅仅是宣府镇的总兵官,他更是大明皇朝的永宁伯爵,那可是超越品级的存在啊! 要知道,即使是在宣府镇二百余年里,也没有几任总兵官能在生前获封伯爵,而他们更是几代人都未必有机会得见一位当朝伯爵。 可如今自家将主爷已经是当朝永宁伯爵,他们自然是会对张诚更加尊重,所以当面也就显得有些许拘谨,虽个人忠心未变,但看上去却也有一丝生疏。 为了改变这一局面,张诚不止一次对自己的心腹爱将们言说,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无所谓,但自家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要像兄弟般亲近才对。 正是基于这一想法,他才会在议事的过程中亲自下场,为几人分发烤土豆和烤地瓜,来缓解一下现场的气氛。 要说这土豆和地瓜,可真是让张诚治下的北路受益匪浅啊! 土豆就是“马铃薯”,而地瓜则是“红薯”,不过在这个大明末年时期,它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称呼叫做“番薯”,都是在万历年间陆续传入大明南方的广东一带。 如在明代神医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中,就记载了“马铃薯可以治疗病后脾胃虚寒,气短乏力。”的内容。 而曾任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的大明科学家徐光启,因父丧正居住在松江府家中时,得知福建等地种植的番薯是救荒的好作物,便自福建引种到上海,随之又向江苏传播,收成颇佳。 他的著作《农政全书》更是全面记载了“番薯”传入大明的过程,以及其栽种的方法等等内容。 这些事情在大明北方或许尚未传播开来,但作为一名穿越者的张诚,却是十分真实地知道土豆和地瓜对于缓解饥荒的贡献。 所以,当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真的穿越到大明末年时候,脑子里便一直有土豆、地瓜、苞米等一系列农作物的影子,久久挥之不去。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现在这些新的农作物在宣府北路都有种植,虽然其产量尚未能够达到后世那般恐怖的高产,但也有很大的优点。 这些张诚新引进过来的农作物,对于土质和水分的要求并不十分苛刻,因此其种植的时候几乎并不占用原有耕地。 永宁伯张诚引导大家多利用山林、沙地、盐碱地等处种植这些作物,且还不须像谷物那般细心打理,便可有不俗的收成,极大地缓解了北路地方的粮谷不足。 正是土豆、地瓜、苞米连东路都已广泛种植了起来,就连他们的新名字都是张诚按照自己后世的记忆,给确定下来的。 如今,随着张诚率军进驻宣府镇城赴任总兵官一职,这些新的高产农作物还会在镇城,甚至在整个宣府地方大范围种植。 而现在,镇朔将军府小议事厅内的众人议论了会河南寇情后,又将话题拉回到眼前镇城这边。 目前需要做的有三件事,其中最为紧要的便是威远、腾蛇、白虎三营的驻地营区建设工作,毕竟不能使这些肯为自己舍命的忠勇将士们,总这样风餐露宿。 经过前日与镇城各大商贾的一番讨价还价,他们总算是答应通过其在各处的商号,为永宁伯招募土建方面的工匠。 而周边各处堡城在接到镇朔府发出的公函后,也纷纷回信说,三日内必定会带齐丁壮来镇城听用,有些千户、守备甚至还说只要管口吃的就行,不要工钱。 不过,张诚又怎会放过这等收买民心的好时机! “以工代赈”素来为张诚惯用的手段,既完成了自己想干的工程和活计,还给百姓们吃了饱饭,补充了营养,更收买了民心,何乐而不为呢? 而第二件事则是今日午前,张诚与边永清在清远楼上所谈的“清洁镇城街巷”一事,这可是他到镇城履新后的头一脚,所以必须要踢得漂亮些。 为了避免这一脚踢在又臭又硬的石头上,张诚并未一下就使出全力,而是采用了先易后难的“温水煮青蛙”策略。 首先,永宁伯张诚命参赞刘敏慎以镇朔将军府的名义,发布公告在镇城内开展全民清洁行动,其主要内容即即清扫各条街巷上的垃圾,尤其是那些背街巷口拐弯处堆积的垃圾。 他按照临街官衙、商铺、民宅各自划定了责任区,由他们自行出人出力负责清扫各自的责任区。 如果他们自己不出力,那么将由镇朔将军府指定专门人员来统一清扫,不过如此一来所产生的费用,也要由他们承担。 这也算是先礼后兵啦! 而那些没有明确责任人的公共区域,则全部由勇毅军各营将士来负责清扫,反正现在营区和校场都还没有建成,他们虽司、部为单位进行步骑或步骑炮合练,但大部分将士却是在轮休或者参与营区建设。 现在正好给他们再找些活来干,勇毅军将士穿着统一的军装参与镇城街巷卫生清洁行动,既能彰显勇毅军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也与张诚所提倡的“军民一家亲”理念相符合。 这第一件事也是张诚履新后的头一道军令,为了慎重起见,他特命总镇抚贺飚专职主持此事,并命令陈铮亲领白虎营将士重点协助贺飚。 众人接下来又谈论了关于“蓟辽军事考察团”的接待问题。 “蓟辽军事考察团”这个名称也是永宁伯张诚所亲定,毕竟张斗与曹变蛟、祖大弼、刘肇基、谢四新等人此来目的,无非是两点而已。 其一,就是要看看张诚究竟凭什么练出如此强军,虽然对于勇毅军中盔甲军械,以及火器的精良程度已经有所了解。 但他们却是死活都想不明白,张诚仅凭宣府镇近半地方又是如何养活的数万强军,又如何拥有着诸般精良装备武器? 其二便是要与张诚洽谈商务合作,当时在辽东之际,他们就对宣镇所生产的卷烟极感兴趣,张诚当时便与还是宁远团练总兵的吴三桂确定了合作意向。 而后,张诚在娘娘宫又开发了鱼干贸易,这一次更是在辽东的诸多官将都有股份分红,大家拴在一条藤上闷头赚银子,从此便再也无法分离。 与此同时,辽东各将官们对于勇毅军将官们已广泛配备的千里镜,还有肉瓷罐、白糖、细盐等等,以及玻璃等其他工业产品大感兴趣。 所以,在清军战败退却后,他们便私下串联想着到宣府镇行走一遭,既祝贺永宁伯张诚赴任履新,又想要洽谈一波合作赚钱的事宜。 对于他们的到来,张诚内心里还是很欢迎的! 这就好比当初援解锦围之时,他下了一套打底的饵料,如今人家顺着味儿寻了过来,岂不正中永宁伯的下怀嘛? 最后议定,暂由腾蛇营主将魏知策充任全权接待大使,他本是监生读书人的出身,能文能武,再由参谋王元景、参赞刘敏慎二人从旁协助,必定万无一失。 在议事结束后众人散去之际,张成芳却又悄悄将贺飚与陈铮请到了左侧偏厅之中,他们二人与张诚又密议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之久,才相携离去。 ………… 宣府镇城的诸官将世宦们,虽对张诚的到来各怀心思,但也都处在暗中观察张诚的举措,想看看他头三脚会踢向何处? 就连与张诚仇深似海的温辉,也毫不例外,他虽然因幼子惨死一事而迁怨于张诚,不过他也只是想为子报仇,并非是想着自己去送死。 在温辉看来,他也十分清楚自己并没有与张诚单独对抗的实力,所以他才会十分上心地四处游说鼓动,就是想要扩大自己的力量,好给张诚下套玩阴的。 而目前阶段,在没有寻到张诚任何过错和把柄之前,他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暂时蛰伏,以观事情发展的态度。 二月十五日,镇朔大将军张诚到镇城履新后的第一道军府告令,贴满了整个镇城的大街小巷,要求自明日起,各衙门官署、临街商铺与官宅、民宅等,一律自行清扫门院前的垃圾…… 初时,人们对此都不以为意,毕竟他们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都快一辈子了,也未感觉到有何不妥之处,谁又愿意把有限的力气花费在他们认为的无用之处呢? 游击温辉在听到府中下人禀报之后,他的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地大好起来,当即吩咐速速备妥酒菜,今晚他要开荤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 不止是温辉一人,整个镇城里压根就没有几个官将拿这一道军令太当回事,但是不当回事也要做个面子工程,他们大多都是吩咐府里的官家,明日带着下人们做做样子,像模像样地假装干一干。 只有镇城中各衙门的坐堂心中略有顾忌,才会为此多费一些心思,毕竟镇朔将军府发布的军令,他们可没有胆量拒绝执行。 不过,如巡抚衙门、户部督粮衙门、刑部的理刑司衙门等非万全都司军事系统的官衙,那就另说了。 江禹绪作为宣府巡抚,对于张诚履新之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清洁镇城,也是颇为不解,但毕竟他也算是官场老油条,自然不会与永宁伯,与都司衙门对着干。 而且,他作为宣府巡抚乃是地方主政官,若是镇城内的环境因此大有改观,那于他而言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 二月十六日,破晓时分,许多人家都还在为早饭而紧张忙碌着,但大街上却已是人声鼎沸,显得嘈杂无比。 许多人家都不知其所以,纷纷开出一条门缝小心观察,却见门外不远处一片烟尘萦绕,众多的青壮汉子,正在砸镐抡锹地清除着街巷边的陈年垃圾,干得是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随着外间的动静越来越大,许多人也是坐不住了,他们不断派出家人打探着外间的动静,然回报的消息却教他们大跌眼镜。 镇城中的几大商家竟然齐齐响应镇朔将军的号令,纷纷派出自家的青壮伙计打扫着自己店铺责任区的卫生,有些商贾更因伙计年老不足用,竟在街上雇佣帮工大力清除责任区的陈年垃圾。 如执掌镇城粮食交易之牛耳的“庆安和粮庄”,布业翘楚“万合布庄”,以及镇城第一大商号“宏源福”等等,都在组织伙计们紧张清扫着各自的责任区。 此外,还有瑞昌泰分号、乾德记分号、醉仙居酒楼、四海车行分店等等也都是严格尊奉镇朔将军号令,组织店内伙计和帮工紧张地清扫着城中垃圾。 更有一队队身着清一色大红夹袄的勇毅军将士,他们手里或是握着铁镐、或是持着铁锹,踏着整齐的步伐行走在大街小巷,以队为单位开始清除公共区域的垃圾。 巳时,明亮的阳光照耀着宣府镇城,只见各条大街上都停放着一辆辆大马车,有些还是双马大车,而在那些小巷子里则随处可见一辆辆小独轮车。 一车车的垃圾被人们用独轮车推出来,再装载到那些大马车上,虽然看上去显得很是杂乱,但其实却井然有序。 那些大马车上所装载的几乎都是同一类垃圾,在勇毅军威远营羽林骑卫士们的监督下,竟然没有一辆大车出现装错垃圾的情况。 许多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车,被驳手驱策着分别向不同的城门方向行去,一切就如同事前规划好了似的!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九章:清运司 在宣府镇城开展卫生大扫除运动,并非是永宁伯张诚的无聊之举,也并不是他没有能力和想法,更不是他的突发奇想,胡乱作为。 这一切其实都在张诚算中! “清洁行动”只是他的一个试探,他将这一行动作为自己的试金石,既能借此考察一下镇城各官将对自己的态度,也能试出哪些商家仗着有后台,而敢于不站自己的台。 另外,张诚对事情也有他自己的理解,随着位置的不断提高,他也有了与其他人一样的通病,那就是喜欢玩一点神秘,使别人无法准确预测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而且张诚做事也一向都异于常人,多喜好剑走偏锋,常常从大处着眼却又于小处入手而成就大事。 正如“致广大而尽精微”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那样,而张诚也将凭借“镇城清洁行动”这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来彻底撬动原有旧将门世家的既得利益,而逐步建立新的将门。 张诚深刻地知道,那些旧势力老家族在其几十上百年积累下的基业,受到威胁之际,是会豁出死力来守护,与威胁自己家族存亡的新势力拼死一战。 而张诚也不想杀戮过重,所以才想要通过清洁镇城这一件小事,试探镇城中官绅将门商贾的态度,从中选出一些能够支持自己的人,使他们成为自己的排头兵。 “用群众斗群众”往往是权力斗争中的一大法宝,古代多少君王所秉持的统治术中,也从来不缺少这样的例子。 历朝历代的政治中都始终保持着三股以上的政治势力,他们从朝堂上直到到地方,各股势力间相互倾轧,也相互攻讦不断。 而名义上作为最高统治者存在的历代君王,只需要保证他们三股势力的势均力敌,防止其有任何人作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出现,即可保持国家的长治久安。 毕竟随着历史的进步,帝王在高度集权之后,也完全脱离了群众,正是由于他们将自己完全神圣起来,就只能靠着朝官和地方官代替他们治理万民苍生。 而帝王高高在上,只需抓住各股势力的领头之人,并使他们各股势力之间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即相互制约的关系,如此帝位便会稳如泰山。 这便是治理天下的“帝王术”! 就如同大明朝的文官、勋贵、宦官便是三股势力集团,他们此消彼长,周而复始地斗个不休,也使大明历代君王的帝位稳固如初。 即便是在“土木之役”后,武勋集团彻底没落最终退出了历史舞台,而内阁真正崛起之时,其内部也是分出了许多的派系,彼此牵连内斗不休。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大明朝历代君王,而如万历初年的内阁首辅张居正,虽在世时贵为首辅,权倾朝野,宛如当朝之宰相一般人物。 可在最后时刻,却也被万历皇帝狠狠地踩在脚下摩擦,而正是因为打倒了权臣张居正,也使得万历皇帝享受到了做皇帝的真正快感,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权威。 就算朝政上出现了重大失误,也可将之归结到内阁官员身上,只要将之治罪或是罢免,便可以谢天下,而君王却不会承担分毫责任。 好比天启在位时期,宦官集团的老大“九千岁”魏忠贤一手遮天,对以内阁为首的文官集团无情打压,终于引起他们的强烈不满结成了一条十分复杂的倒魏统一战线。 而魏忠贤率领下的宦官集团一家独大,也引起了新继位的崇祯皇帝担忧,这才先将其外放凤阳守护祖陵,接着又将其诛杀于路途之中,以绝后患。 所以,“拉群众斗群众”无疑是古代政治斗争的杀手锏,就算自己拉起来的人势力稍弱于对方,但有自己在暗中扶持,只要这个队伍能来起来,几乎就是胜负已分之局! 而现在永宁伯搞出来的这个“镇城清洁行动”,就是他拉队伍的起手第一步。 ………… 昨日,议事结束后,张诚将贺飚与陈铮又唤了回来,便是要对他二人面授机宜。 这其中既包括垃圾清运的具体措施和细节,也包含那些愿意配合的官将、商贾名单,以及如何凸显他们的配合力度,又该如何对待那些不愿主动配合的商贾们。 张诚目前还不打算先对那些不支持自己的官将动手,而是要先打压镇城的商贾,因为压住了他们,以后才好推行自己的商税政策。 而且这第一脚也要踢出勇毅军的形象,所以镇标、威远、腾蛇、白虎四个营的将士,都有参与这场非军事行动,他们的一切行动都要严格听从陈铮指挥。 永宁伯并没有简单地将所有垃圾都一股脑清运到城外,作为后世的过来人,他有着十分强大的逻辑思维和系统思维,对于垃圾的分类处理和再利用思维,也是已经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 如人畜粪便、积水黑泥等一类就可以单独收集起来沤肥,以后可以用来肥田。 而北地边陲盛产煤炭,镇城中的许多人家也常使用煤炭来取暖和生火做饭,其炭渣也可单独收集起来,将来用于修整道路的时候使用。 诸如此类种种都有很细致的规划,同时为了避免往城外清运垃圾时候,造成的道路拥堵,永宁伯更是严格规定每个城门外收储垃圾的种类,且在各大路口处安排羽林骑专司检查有否装错、运错。 与此同时,镇城外也有许多人正在紧张的忙碌着,他们有的在将一车车人畜粪便黑泥等倾入大坑中,上面更是覆盖着严严实实的草席,以便于沤肥。 有的又将那些卸下来的煤渣堆成一处处小山包似的,这些煤渣都是已经烧透了的煤炭,其非但很轻,且也已没有任何水分,正是铺路的上好材料。 虽然后世工业发达,几乎到处都是崭新的柏油马路,已经很难再见到这种煤渣铺就的道路,但在这个时代,煤渣却是不弱于青石板的存在。 以煤渣打底,再辅以碎石和细沙便是一条平整坚实的康庄大道。 而那些不能再利用的生活垃圾和其他杂物,则按照干湿分离的原则,湿的运到远离镇城和庄田之处掩埋,干的则需要先焚烧而后才能掩埋起来。 这掩埋垃圾之处也是很有讲究,既要远离镇城和村庄,还要离庄田也远一些,更为重要的是离作为生活水源的河流也要远才行,不能让这些垃圾掩埋后产生的有毒之物,污染了庄稼和水源! ………… 二月十八日,城内的垃圾仍未能彻底清运完毕,各式马车依旧往来不断。 相比昨日,人们的热情也显得高涨了许多,就连对张诚有切齿之恨的游击温辉,也调用自己营中杂役来清扫自家门前和院墙外的垃圾。 有了这些商贾和官将们的表率作用,那些还在观望的官绅和大户人家也都是积极响应起来,更何况寻常军民百姓。 镇城内,从牌楼街到钟楼街,从米市街到菜市街,从盐店街到油店街,城内各条大街上、各个小巷内,到处皆可见到紧张忙碌的人们。 他们将街巷两边已经淤堵的沟渠挖开,再将内里积攒下的垃圾铲平,就连路面上的杂物和灰尘,也尽数清扫干净。 此外,还有许多勇毅军医官司的医士,他们一人带着一甲的威远营战士,个个都戴着口罩,将石灰源源不断地一把一把撒下去,为刚清理出来的沟渠消毒。 不过,镇城周二十四里还多的偌大地方,陈年积累的垃圾何其多,又岂是短短数日可以清理干净? 永宁伯张诚站在南门的著耕楼上,望着城内外紧张忙碌着的人们,以及勇毅军的战士,张诚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突然扭头看向身后的随身书吏刘承祖,对他问道:“本伯的军令,城中各方反响如何?” “回伯爷,昨日那些官将士绅、以及沿街店家还都观望不前,今日就都动了起来。” 刘承祖轻声继续回道:“贺总镇抚那边报来的信息,如米市街因有庆安和粮庄的程掌柜挑头,干得最早也最快。 还有布市街、昌平南街、鼓楼东西街、钟楼北街、胶房市、糖房巷,以及玉皇庙街、关帝庙街这些地方也都清理得很快。 贺总镇抚估算,再有三五日时光,城中便可清洁完毕啦。” 张诚“嗯”了一声,又转过头向另一侧的中军亲将张成芳问道:“那温辉可有何动作嚒?” “回父帅,温辉只是叫唤的声音大了些,在府里骂了一整夜的娘。不过,第二日便调动其游兵营中杂役,也开始清扫垃圾,并未见有何特别动作。”张成芳回道。 张诚点了点头,又问道:“知策那边可有消息传回,何时可到南关?” “回父帅,按脚程估算还需半个时辰。” 张诚抬手指着南关外,说道:“走,先去城外走走,瞧一瞧营区那边壮劳力和工匠够不够用。” ………… 永宁伯才下了著耕楼,似乎猛然想起什么,他停住脚步转身对着刘承祖又道:“承祖,想着点,待会回府后,再拟一个布告。 为配合‘镇城清洁行动’的施行,以长久保持镇城清洁,自今日起,城中居住人等无分公私、贵贱、老幼,一律不得随意往街巷倾倒垃圾,只能在指定时辰倒入指定位置所在。 违者,概以杖刑处之! 同时,布告全城,都司衙门招募城中闲散人等,组建垃圾收运司,每日早晚各收运城中垃圾一次,每工按月放俸。 不过,如有不尽职者,也当依律处罚之!” “是,小人记下啦。”刘承祖轻声回着。 目前镇城里的这个情况,虽然几条官衙聚集的大街都是青石铺路,然更多的则是普通的土路、石子路。 日积月累下,各处路面上都已积攒起厚厚的粉尘沙土,天晴时泥沙埋足,下雨后则是污泥横行,臭气熏天。 而且,城中过往的畜车也是非常之多,沿街淋洒下许多的牛粪马尿之类,再加上许多住户也有往沿街沟壑倾倒便器的习惯。 而各家各户每日做饭后的炉灰,也多是乱倒在背街巷子里,所以与大明别处诸多城堡一样,宣府镇城也是粪尿满地,尘土飞扬一片,到处都弥漫着熏人的恶臭味道。 这样的环境也是爆发瘟疫的主要原因之一,如今大明各处一场场疫病横行不断,屡止又兴的重要原因离不开卫生条件差这个大难题。 现在,永宁伯张诚看着已经基本清理完的南门口这一段,昌平大街上登时就显得更为宽敞明亮起来,使人心情也顿觉开朗不少。 不过望着远处仍在漫天飞扬的尘土,张诚这才想起今日清洁之成果,更需长久保持才行,否则时日一久,必将功亏于篑。 如今这年月灾荒不断,就连大明京师中的百姓都活得十分艰难,更别说宣府镇地处边陲,岂不更是难活。 城中无地闲散军户多的是,他们个个皆为每日三餐发愁,常常是衣不蔽体,食不饱腹,也就勉强活着。 别看永宁伯到镇城赴任才几日光景,但在寻常军户百姓眼中却已成了大善人! 镇城中的多少无地军户百姓,这几日里都在为勇毅军各营做工,挖沟撅地,垒砖伐木,建设着各营区的屋舍仓廪。 而今,他们许多人又都投入到镇城清洁活动中,虽然除去那些受雇于各大商铺的,大多是被上官拿捏住白干的,但即使没得工钱,至少每日也能混个吃食啊! 可以试想,成立“垃圾清运司”的告示一出,镇城内外还不得应者如云? 只要不是白出力服苦役,老百姓向来都是不会拒绝,毕竟大家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但如果还给发放工俸,那还不趋之若鹜! 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而最需要的却恰恰是一口饱饭,一家人饿不死就已经是上天对他们最大的恩赐。 ………… 果不其然,布告一出,镇城内的军户百姓还真是踊跃报名,甚至连工具都自己备好,有些人更是推着小车前来应募。 对此,也有很多人暗赞:永宁伯真是豪气,果然与众不同! 当然,也有许多人心中不屑:果然是一介武夫,只言利,不讲义。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章:傻大憨粗,其实不傻 其实,大明各地的街道卫生环境,在立国初期还是十分整洁,那时也制定了相应的要求,由衙差和巡检司的弓兵专门负责。 可行至今日,这一切早就成了空谈。 要知道这世上的事,都离不开“钱粮”二字,要做事可以,你必须得拿出钱来才行,可大明到了今日已是财政匮乏,连养军都已成了难题,又怎有余力在市政杂事上下功夫。 就单说这人畜粪便一类,原本是有专人世代收集,再转运至城外卖给周边耕作的军户,然此时在镇城周边又有多少田地还是军户所有? 那些原本属于国家的军屯,如今已几乎被世袭的军将家族蚕食殆尽,而军户也都沦落为他们的家养奴隶一般,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会再出钱收买粪便肥田。 就算还剩下一些粪户,也因那些拥有众多庄田的军将拖欠粪款,不得已而转作其他行当谋生,镇城内的粪便再也无人收运,才会变得今日这般样子。 所以,永宁伯张诚的告令才一发出,城中官绅军将商贾观望者众,而行动者却寥寥无几,可后来他们见巡抚衙门和城中的几大商号都积极响应,便也纷纷行动起来。 而现在永宁伯张诚虽然将清洁镇城的所需费用,全都摊派在了各大衙门军府和商号富绅的身上,但未来还要持续保证镇城的清洁。 因此,他才再发告示,言组建清运司专责镇城扫保与垃圾运送一事,这一新成立的机构部门,不但负责以后的清扫与运送,且还负责对乱丢乱放垃圾者的惩罚,其具有一定的执法权。 所以这个新组建的“清运司”也将直属于镇朔府,其内不论清扫、运送人员,以及执法人员都将享受月俸,只是根据各人工作职责,或有多寡而已。 在这乱世中的边陲之地,能有一份固定月俸的工作,那是何等荣耀之事? 就连有些在册的营兵都为之心动,若不是怕上官追查脱伍私逃之罪,他们都想去清运司赚那一份稳定的月俸。 按说,营兵的军饷肯定要比清运司的月俸高许多,但他们却拖欠严重,有时甚至是连续几个月都领不到饷粮,不得已之下,有的人竟把盔甲军械都拿去当了,换点碎银糊口。 所以这组建清运司的告示一经发出,便即在城中引起一阵轰动,其设在太新门内的清运司衙署也几乎被人潮淹没,门前的门槛子都差点被踩断喽。 ………… 连续两日不间断的清洁打扫,镇城内似乎转眼间就变得亮丽起来。 原本还是被逼才动手清扫街巷中垃圾的人们,此刻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些变化,他们的热情明显比昨日积极了起来。 永宁伯张诚才下了著耕楼,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就见北面四牌楼方向一辆大车正向着这边缓缓驶来,可原本要双马才能拉动的大车,此刻却是一个身高体阔的壮汉,凭人力拉动。 不止张诚感到惊奇,就连他身边的张成芳、刘承祖等人也是惊奇不已。 永宁伯张诚指着北面的昌平大街问道:“那拉车的是个人嘛?” 原本也看出是一个人在拉车的张成芳,听了张诚的问话,心中也是狐疑起来,回道:“应该是吧,看着就像个人。” “那可是双马挽的大车……” 张诚双眼盯着北面昌平大街,继续道:“一个人怎能拉得起来?” “这……怕不得有四五百斤重……一个人如何拉得动……”刘承祖也被那拉车壮汉的神力惊呆。 张成芳仔细看过后,才道:“五百斤,倒也未必。不过,四百来斤怕是有的。” 他接着又道:“看那汉子的身板,恐怕比李二蛋还要壮实许多嘞。” 听他语气中满是羡慕之意,张诚也不由心动,吩咐道:“成芳,你去瞧瞧,顺便唤那汉子过来问话。” “喏!” ………… 张诚等候了许久,那壮汉才拉着大车慢悠悠地晃到他身前,将大车在昌平街的城门边停好,便随在张成芳身后奔这边走来。 远远看去,那壮汉竟比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张成芳还要高出近两个头来,张诚估摸他比自己都要高出一个头去。 而且他不止身高惊人,身形也是极为健硕,两个膀子都能赶上常人的大腿粗细,老腰也如水桶一般,行起路来大屁股也是左右晃动。 如此身高,如此身板,放在大明末年这个时候,足矣称之为巨人! 壮汉来到张诚身前五步左右距离时,便按张成芳的指示停了下来,但他却并没有要下拜的意思,就那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处,一双豹眼死死盯视着张诚。 小将张成芳见他在自己父帅面前,竟敢如此无礼,不由大怒喝道:“大胆,永宁伯在此,还不速速跪拜行礼!” 那壮汉却根本就不理他的喊话,只是粗声瓮气地问道:“肉哩?你说俺跟你走,就给吃肉的嘞。” “你这傻憨,大将军在此,还不跪拜,就惦记吃肉哩!” 张成芳见他在张诚跟前如此无礼,不由心中发怒,正待继续骂他时,却见永宁伯轻抬马鞭在空中挥了挥,便立时住言不语。 张诚这时才细看眼前这个莽汉,简直就如一座黑铁塔般矗立在地上,看身高体型真就比在独石堡招募的傻大汉李二蛋还猛上一大圈。 “怪不得能凭一己之力,拉动数百斤的大车。” 永宁伯张诚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下,便即开口问他:“汉子,你叫甚名字,可是镇城里的军户?” 那莽汉却并不回张诚问话,双眼直勾勾地瞪视着一旁的张成芳,粗声瓮气地问道:“肉嘞。啥时给俺肉吃?” 张诚顿觉不解,便回望张成芳,只见他笑嘻嘻回道:“咱见他不肯跟来,便对他说来了就有肉吃。” 永宁伯闻言不由摇了摇头,一脸正色地对张成芳道:“何苦骗他一个憨人,你去前边肉铺,切一斤酱肉来。” 张成芳立时应声转身正欲前往,却听那莽汉又吼道:“一斤吃不饱的嘞!” 看着那莽汉一脸惶急的样子,张诚立时叫住了张成芳,又对莽汉问道:“三斤足食否?” “嘿嘿……” 莽汉脸上乐开了花地直说道:“三斤,够嘞,俺能吃他个半饱哩。” “三斤……还……还半饱?” 张成芳一脸不信地在旁边出言质疑起来,他正待多言,却又见张诚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便立即收言不语。 “汉子,你饮酒否?” “嘿嘿……喝嘞……喝嘞……” 张诚闻言便立即吩咐张成芳:“去,五斤酱肉,二斤烧酒。” ………… 永宁伯张诚见那莽汉转身扭头,一双豹眼瞪得有如铜铃般大,直勾勾地望着张成芳远去的背影,似乎生怕他跑了似的。 “汉子,我的人去给你买肉沽酒,自是不会跑,不必你这般盯着。” 张诚接着又道:“来,这边坐下,咱边唠边等,可好?” 那莽汉这才闻声转头,对张诚道:“你是大官,也是好人。” 他说着便走前几步,在张诚身前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扬起一团烟尘。 这时护兵们也端来一张椅子,放在了张诚的身后,他在椅子上坐稳后,才再开口问道:“汉子,你还没告诉我姓甚名谁?” 那莽汉的眼睛仍是盯着张成芳远去的方向,漫不经心地回道:“俺姓武,没得名字。打小就生在城南深井堡,只是家里穷,俺爹患了病治不得,早早就没了,俺娘也改了嫁。 俺在村子里吃不到饱饭,才来这边谋生,这镇城里相熟的都唤俺‘武大憨’,也有些不长眼的东西唤俺‘傻大憨粗’。” 他这时又转头望着张诚,道:“你是好大官,你给俺买酒肉,咋叫俺都成。俺不生你的气!” 张诚见他说话虽不礼貌,但却觉憨直可爱,倒并不生气,又问他道:“既是在城里吃不饱,何不参加军伍?” “啥?” 武大憨闻言显出一脸不屑之色,憨声憨气地说道:“当兵不关饷,还得给上官做苦役,那不饿死俺了嘞?” 他说着就摆了摆自己蒲扇般的大手,道:“倒不如俺凭力气来得痛快,虽也吃不得饱,好赖饿不死俺。” “哈哈……” 永宁伯张诚笑罢,便即开口问道:“武大憨,你可愿入了本伯的军中,上阵杀敌?” 武大憨一脸不屑地随口回道:“俺不去,当兵吃不饱嘞……” 他说罢便猛地站起身来,张诚直感觉自己身前似乎突地多出一座大山来,竟安全将自己颇为伟岸的身躯都遮在了阴影之中。 原来是张成芳的身影在昌平大街上显现出来,这武大憨才兴奋地猛然起身,如此看来,他还是跟肉亲啊! 张成芳带回来足足有五斤酱羊肉、二斤的烧酒,因怕这莽汉吃不饱,他还额外买了两个大馍。 莽汉武大憨就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他急急接过张成芳手里的酒肉和馍馍,就那么席地旁若无人地吃喝了起来。 莫说永宁伯张诚等人如何反应,这颇为奇怪的一幕,也吸引了许多向城外运送垃圾的军民百姓,不过他们却识得张诚的身份,一个个不敢靠前,只是远远围观、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罢了。 永宁伯张诚见那汉子吃得十分投入,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不由也感觉惊异,他一个眼色将义子张成芳唤到身前,轻声嘱咐:“成芳,去那边访一访,看看这汉子什么来历。再安排人去兴和所与三卫那边查查,这汉子是否入过军伍,是何底细。” 张成芳会意后轻轻点了点头,便向着远处围观的人群中走去。 ………… 片刻后,张成芳自围观的人群中访查归来,莽汉武大憨也已将那五斤的酱肉吃得精光,二斤烧酒也被他喝了个七七八八,剩下一点烧酒和一个馍馍,被他三两下就纳入怀中,收了起来。 张诚见他已吃完了酒肉,便对正待开口汇报的张成芳摆了摆手,就见武大憨站直了身子立在张诚身前,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死死盯住张诚不动。 猛然间,就听“噗通”一声响,宛如一座小山倒塌般,竟带动周边街巷都为之一震,那如黑铁塔般的武大憨竟一头扎在地上。 “咚!咚!咚!……” 他一连磕了五个响头,才俯首瓮声说道:“小人武大憨,愿追随永宁伯身前效死。俺不要饷银,只要让俺一天两顿饱饭,俺这条烂命从此就是伯爷大将军的嘞。” “哈哈……” 张诚对于他的投效,丝毫不觉意外,不过,听他话中之意,竟早知自己是永宁伯,却在这里装傻充愣,倒是颇为意外。 “你要投身本伯军中?” 面对张诚的问询,武大憨硕大的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急急答道:“是嘞。俺愿把这条命交给永宁伯,只求让俺每日吃饱了就成。” 他说着还补充道:“俺饭量大得很嘞,以前几个总爷都是嫌俺太能吃,才不要俺……” 看着眼前一脸疑惑之意的武大憨,张诚笑着对他说道:“能吃不怕,莫说你一个还吃不垮本伯,就算十个、百个、千个过来,本伯也养得起。” 眼见武大憨面露喜色,张诚确是一脸严肃地问道:“可本伯麾下不养闲人,你虽生得高大威猛,然却不知究竟是否堪用,真上了沙场若是个孬货,要之何用?” 那武大憨闻言面色一沉,他扫视了张诚身边十余护卫后,猛地说道:“寻常人等十几、二十个也进不得俺身,就大将军身边这些兵丁,一起上也未见得是俺对手。” 众护卫闻言似乎觉得受到了侮辱,个个义愤填膺地摆出一副跃跃欲试之态,只待张诚同意便要一拥而上,将其擒捉,既出了胸口一股恶气,也使其知道厉害。 永宁伯张诚却对此并不以为意,他笑着看向刚刚回来还未及禀报的张成芳,见他也在向自己暗暗点头,便猜到武大憨所说并非虚言。 当下便一脸正色地对武大憨道:“嗯。跟着本伯,自然饿不到你。不过,入了我勇毅军,便做不得逃兵,否则定叫你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俺晓得,但只管俺吃饱,俺这条命便是永宁伯的,不管刀山火海,俺绝不皱一下眉头。” 张诚点了点头,道:“成,你先随着本伯身边听用。” 他说着便指了指张成芳,对武大憨道:“他叫张成芳,今后你就听他军令行事。” “不……” 武大憨闻言却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道:“俺就跟在伯爷身边,跟着伯爷才有肉吃。” “哈……” 张诚先是一愣,接着便哑然失笑起来:“你个憨货倒也不傻嚒!” 这时,却听那傻大憨粗又提了一个条件:“伯爷,俺还有一个事……” 他指着城门口边上停着的那辆大车,对张诚道:“这车垃圾,俺还要运出城去,答应了人家的事,可不敢做不到。” 永宁伯对于他能忠人之事,十分满意,他点着头道:“好,男子汉大丈夫当忠义为先,不可失了一个‘信’字。” 他说着又对身旁张成芳吩咐:“派两人随着他,送完了垃圾,便待他来我这里。” “喏!”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一章:蓟辽军事考察团 大明历奉行的是我们现代所言的阴历,虽才是二月十八日,却已等同于后世的三月下旬。 不过,宣府这样的西北边陲之地,天时虽已渐渐转暖,却是倒春寒十分严重,远还未到春耕的日子,大田地里偶有一些烧荒的烟雾升起。 其实这个时代烧荒虽不被严厉禁止,但却也是不多,毕竟家家户户都一样的穷困,就连麦根都被挖出来当柴火给烧了,哪还会留在地里? 但也有一些清理不尽的杂草和麦根残留,每年开春前,各家各户都会下到田里,将这些杂物清理焚烧,以便于开春后的耕种。 这一习俗能够几千年传承下来,自有其存在的道理,既能利用草灰肥田,更能将杂草和麦根里残留的虫卵烧死,减少来年庄稼的病虫害。 不过这些涉及到农业科学的道理,古人还不是十分清楚,他们只是按照长辈们传授的经验,年复一年地简单重复罢了。 就在这一天的午时,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亲信幕僚谢四新,作为他的特使偕同宁前兵备张斗、山海关总兵曹变蛟、锦州镇守总兵祖大弼、蓟镇总兵刘肇基等一行人,如约而至。 虽然论起官位品阶,他们中无一人可与张诚相比,但毕竟远来是客,而且还有并肩杀敌的战场情谊,就以山海关总兵曹变蛟为例,其与张诚已经是两度并肩战奴了。 因在著耕楼下遇上了莽汉武大憨,耽搁一些时间,永宁伯便未再去威远营驻地查看营区建设情况,只是与张成芳、刘承祖等出了南关外。 他们简单看了一下这边垃圾收运情况,而总镇抚贺飚,副将郭英贤,参将吴志忠、陈铮等也都赶来过来。 众人汇合后,便在南关外不远一处凉亭内暂歇,静候“蓟辽军事考察团”的到来。 这时参将吴志忠提醒张诚,是否将蓟辽方面来人之事告与镇城诸官将,张诚笑笑道:“晚宴时,喊上几个就是啦,这里边的事交给刘广武老哥哥就好啦。” 他接着又道:“江抚台那边已经接到圣旨,近几日便要往阳和赴任宣大总督。老吴,你替我备一份厚礼,再命张金泰这小子率一队羽林精骑,护送江督往阳和赴任。” “是。” 这时,东面扬起一片烟尘,几名骑士的身影穿过那片烟尘,直奔这边驰来在不远处停驻,片刻后,张成芳便上来禀报:魏知策正陪着谢四新等蓟辽官将往这边而来,只余不足二里。 ………… 蓟辽来人之中,惟有谢四新一人无官职、无品阶,但这支队伍却恰恰是以他为首,而按身份、官阶来论本该充当众人之首的宁前兵备张斗,却明显居于副手的位置。 这全赖蓟辽总督洪承畴在背后的无形力量压制,因为谢四新虽无官无品,但却是他洪承畴的亲信,可以做得了蓟辽总督半个主的人物,此番前来宣镇那也是代表着洪承畴本人。 谢四新不只是博览群书,腹有韬略,更有识人之能,他在辽东初识张诚之际,便感觉他将来必有成就,当时便有意结交。 也正是在他的开导和劝说之下,吴三桂才一心与张诚结交,可以说谢四新既是吴三桂的贵人,也可以算是张诚的贵人,他一力促成了辽镇和宣镇的联合之势。 然张诚现在可不是当初援辽时的副总兵身份,他如今已经身为永宁伯爵的超品之尊,能够出城相迎,这可以无上尊荣,足见其对各人的情谊所在。 莫说是谢四新、张斗、曹变蛟等人的身份,便是蓟辽总督洪承畴亲来,那也是要给张诚这位大明永宁伯爵行拜礼。 “礼不可废!” 张诚现今已然身为永宁伯,就算是朝廷上二品、一品尚书阁臣见他,也都是要行两拜礼,岂是非同小可? 行过拜礼后,谢四新就上前开口说道:“我等不请自来,未知可否给永宁伯添了麻烦啊!” 张诚自是“哈哈”大笑着说道:“诸位都是贵客,平日可是请都怕请不来,今日携手大驾光临我宣府,本伯荣幸之至,怎会有麻烦一说。” 在场众人里除去吴志忠外,皆有共同奋战鞑虏的情谊,如魏知策、陈铮二人与曹变蛟更是两度携手战奴,今日相见自然不缺少话题。 而兵宪张斗却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他注目观察良久,才开口问道:“永宁伯果然不同凡响,才到镇城赴任,便有如此动作,真教本官叹服啊。” 他旋即便进一步问道:“只是不知这些人来往不断,是在忙碌些什么?” 张诚笑了笑,对身旁贺飚说道:“贺镇抚,你给张兵宪讲讲嘞,咱这多人都在忙碌些啥子。” 这边贺飚为张斗介绍起镇城清洁行动的内容,另一边众将也在互相问候,彼此间聊得都十分欢快,毕竟大家都是武将,脾气秉性相通,且此刻又不是在前线战场之上,大家也都比较放松和随意。 且不说张诚、谢四新,贺飚、张斗等官将这边,就连随行而来的蓟辽镇一干亲将亲兵,也在后面与张成芳等人闲谈议论。 各人的心思也各自复杂得多,去年在辽东奋战鞑虏之时,张诚还只是宣府的副总兵,而现在却已是正牌的宣镇总兵了,还高封永宁伯,他的地位已经远在众人之上。 不过,心情复杂归复杂,毕竟张诚现在的身份地位都不同了,还是要多多结交才对,今日在场的各人与张诚都有着血战奴贼拼杀出来的交情,这优势,便已是许多人所不具备的了。 吴三桂麾下亲将中军参将吴国贵、右营游击夏龙山二人,也在此番来访的蓟辽镇队伍中,只不过与祖大弼、曹变蛟、刘肇基等总兵大将相比,他们略显渺小了一些。 不过,他们与魏知策、陈铮等人却是有说有笑,相谈甚是融洽。 张诚见大家互相都见过了礼,便对大家说道:“咱们还是先进城,有啥话待会接风宴上再继续唠。” 他随即又补充道:“本伯已派人通传江督,咱可不好让江督久候。” 张斗闻言不由问道:“可是江抚臣迁任宣大总督啦?” “正是。” 当下,众人再次翻身上马,随在永宁伯身后策骑缓缓向南关行去。 ………… 永宁伯张诚策马行在最前,而谢四新与张斗二人则分别在他左右相随,余者人等都在后面策马边走边聊起来。 老将郭英贤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大声说着:“小曹帅,你既来了宣府,可得陪俺不醉不休嘞。” 正所谓“英雄重豪杰”! 郭英贤虽是个粗鄙之武人,然对于那些贪财胆小的假武人也是十分看不上,但对于似曹变蛟这样的猛将,那也是打心眼子里佩服不已。 虽然他现今还是个副总兵,但在他那里却并不在意这些,转过头又对吴国贵和夏龙山二人道:“伱两个也不赖,这回可不许再逃酒嘞。” “不逃不逃……” 吴、夏二人在此次辽东战事中的表现也十分抢眼,虽被宣镇军马盖过了风头,但他们的功绩确也不小,大家对此也是心中钦佩。 众人之中,惟有祖大弼一脸严肃之色,他对于张诚所搞的镇城清洁行动嗤之以鼻,但对城中不断出现的勇毅军将士,却颇为关注。 此前,在辽镇地方上他们祖氏一门独大,就算在整个大明那也是独一份的存在,无论是对战奴贼,还是剿除流寇,都少不得他们辽东铁骑的身影。 然未曾想到,前次解除锦围的第一功臣竟突然变成宣府兵马,凭空冒出来的张诚竟夺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祖家的荣耀,这叫他如何能服气。 这一次,虽然是受了自家外甥、辽镇新一代领军人物、辽东总兵吴三桂所托,前来宣府接洽商业合作具体事宜,并向张诚购买一些他们的精良铳炮。 但在祖大弼的心里,对永宁伯张诚仍然是十分的不服气,他低声对身旁的曹变蛟、刘肇基二人说道:“哼,竟搞些有的没的,好好的镇城如此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曹变蛟只是摇了摇头,并未接言,而刘肇基对于这些事也是不甚关心,他轻声与曹变蛟说道:“宣镇如何,与我等不相干,某关心的只有一点,便是不知永宁伯会否卖给我等那精良的铳炮。” 曹变蛟策马缓行,轻声说道:“永宁伯是重情义之人,否则以他伯爵之尊,也不会出城迎候我等……” 他略作沉吟,又道:“只是不知永宁伯手里是否还有多余的铳炮,更不知这价值几何?最好还可允许我等先赊欠一批!” 祖大弼这时却又说道:“哼,有哪个是不爱财的?只要舍得银子,他又怎会不卖与我等。” 他转头看向曹、刘二人,又道:“现今我只怕他见我等急于购买,反倒会坐地起价,坑我等的银子!” 听了祖大弼的话后,曹变蛟不置可否,刘肇基却是一脸的不相信的神情。 他在辽战结束之时,便已向永宁伯表明了心意,自己怎么说也算半个勇毅军的人了,何况凭他的观察,永宁伯张诚并非是那种贪财无义之徒。 …………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镇朔府前,他们见张诚竟然为他们大开仪门,个个都显得神情激动不已,在心里感念着永宁伯的好。 宣镇副总兵林登猷、参将刘广武、游击李见明等人,早已在镇朔府候着,此刻尽数在仪门外相迎,现场的气氛十分热闹。 张诚才翻身下马,随他调来镇城充任镇朔府参军的曹金旺,便立刻上前禀报,言说江总督那边有许多事务缠身,要晚些时候才到。 而户部督粮郎中朱敏泰、刑部理刑郎中杜春文两人,也是回说处理完公务,便赶过来赴宴。 永宁伯听后只是笑了笑,转过身对谢四新、张斗等人道:“谢先生,张兵宪,几位哥哥快请入府歇歇脚,今日可定要不醉不休!” 看着张诚那真诚话语和神情,曹变蛟、刘肇基等心中大感温暖之意,就连祖大弼都觉得心中舒坦,张将军虽高升伯爵,却也没有忘记旧日的交情啊! 刘肇基心知自己如今虽为蓟镇总兵,但却不比祖大弼、曹变蛟等背后都有深厚的靠山,自己现今只能向张诚极力靠拢。 当下便语带巴结地说道:“永宁伯,今时不同往日,却对我等如此礼遇,这份气度,真叫我等叹服啊。” 在来的路上,他并未得多少机会与张诚交谈,这时得了机会便急忙表态,众人只是随他一同表示感激之意。 在大家的簇拥下,张诚率先跨入仪门之内,因待会新任宣大总督江禹绪、督粮郎中朱敏泰、理刑郎中杜春文等还要前来,他也要换上正式衣袍才好相见,便径直入内。 而这边则是由贺飚、魏知策、王元景、刘敏慎等官将陪着蓟辽来的客人,才进了前堂的正厅内,魏知策便将副总兵林登猷、参将刘光武、游击李见明等人介绍给谢四新他们认识。 片刻后,朱敏泰与杜春文二人相继到来,他们都在左侧落座,陪谢四新、张斗等闲聊起来,又过了一会,新任宣大总督江禹绪才姗姗来迟。 厅内众人尽皆起身,依序向他行礼拜见,江禹绪对谢四新与张斗十分客气,就连祖大弼、曹变蛟、刘肇基等总兵,也是一阵嘘寒问暖。 这边江禹绪才在左侧第一张大椅上坐下没多久,便见永宁伯的中军官张成芳从后门进来,对众人喝道:“永宁伯到!” 厅内诸官将闻声后,皆立刻起身离座,惟有总督江禹绪先是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也随着众人一同起身。 锦州镇守总兵祖大弼,抬头看向张诚身上穿着的蟒袍玉带,只见蟒服上那五爪龙纹熠熠生辉,显赫荣耀非常,心下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他瞬间便即想到自己已经故去的兄长,忝为辽东将门之首,却至死都未能有此殊荣,可他张诚小小年岁,就能得到如此这般荣耀。 “难道他真的是天上星宿下凡不成?”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二章:张诚忒不爽快 对张诚,祖大弼是又羡又嫉,还有一点点的不服气。 不过,他也是世袭的军门家族出身,在辽东征战半生,对于军伍之事那是再熟悉不过,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如何,只要一打眼便知深浅。 正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一样! 勇毅军的战斗力摆在眼前,就如去岁援辽时斩杀的鞑子首级,以及奴贼伪王多铎的首级,那可都是真的不能再真。 祖大弼与他兄长一般,也是将家族利益摆在第一位上,现在交好张诚,对他们祖氏一族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他也很快转变了自己的心态,决定秉承外甥吴三桂的指示,与永宁伯张诚搞好关系,以求互为奥援,使之不会成为祖氏一族永保富贵的威胁。 同时,他看向宣大总督江禹绪的目光也有一些兴灾乐祸之意。 张诚如今已是堂堂永宁伯爵,治下有如此强势的一大军头存在,虽为江禹绪博取了不少的功劳,但现今品阶反而爬到他的头上去了。 如此看来,他江禹绪这个宣大总督今后的日子,怕是也不那么好过,至少在指挥调度勇毅军上,便不会得心应手。 就比如现在,永宁伯便等他完全坐定后才出场,而他也与众人一般,只能乖乖起身拜迎。 江禹绪虽心中有些不情愿,但朝廷礼法如此,即使如他这样的封疆大吏,见到超品的伯爵也不得不行跪拜之礼。 行过拜礼后,众人重新落座,张诚便开口说道:“今日张兵宪等能来宣镇,实为江督之幸,亦是本伯之幸。” 张诚虽然刚才故作姿态,专等江禹绪这位宣大总督坐定后,才正式出场,好让他当众向自己行跪拜之礼,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地位尊崇,树立威望。 但他却并不想把江禹绪彻底得罪,所以这时在话语间对其便显得十分尊重之意,以为其挽回刚才跪拜所失的颜面。 只听他接着又道:“本伯已命人略备薄酒,以款待蓟辽两镇来的客人,还望江督赏本伯一个脸面,留在镇朔府中陪远道来的贵客一同用膳才好。” 江禹绪对张诚原本还有些好感,可随着张诚越发位高权重之后,他也越发觉得自己看不透张诚内心想法,总觉得一种极强大的压迫感,每每使自己喘不过气来。 如果他还在宣府巡抚的任上,怕是要与永宁伯针锋相对地干上一场,就算不能将之彻底压服,也要使之晓得天下人并非都是那般好蒙骗。 但如今自己已经升任宣大总督,一言一行影响更为深广,若真如前任张福臻所言,激起勇毅军兵心动荡,若因此引发兵变,致朝廷危难之际无兵可用,那将是何等罪过? 因此,他也一改原本的初心,打算用“忠义”二字将永宁伯紧紧拉住,通过感化使其成为朝廷栋梁,而非桀骜不驯之一方军匪。 只见他满面春光地开口说道:“祖总兵、刘总兵与小曹将军,皆国之干城,平寇战奴,于国实有大功,今日能与诸位同席,本督亦是十分欣喜。” 他转头又对谢四新道:“谢先生辅佐洪督师镇守辽东,为洪督出谋划策,本督亦久仰大名,今日自是要好生请教一番,还望谢先生不吝赐教。” 谢四新得他如此一番夸赞,心中也是十分欢喜,不过他面上神情不变,嘴上也满是谦逊之言。 江禹绪不愧是官场老油条,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使厅中诸人尽皆欢喜,他与谢四新客套了一会,便与宁前兵备张斗聊起兵事来。 张斗也是实心任事之人,这一回得知蓟辽总督洪承畴派谢四新出访宣府,观察永宁伯张诚的养兵、练兵之道。 他因在辽战之时与张诚的勇毅军多有接触,对此亦是十分感兴趣,便自请一同前来探查张诚如何治理宣府,竟能养出这万余精锐战士。 众人文武分列两班,各自相谈甚欢。 ………… 酉时,日沉西山,天色似黑未黑之时,酒宴方才结束。 总督江禹绪、粮督朱敏泰、理刑杜春文等人各自回府,而副总兵林登猷、参将刘广武等人陪着祖大弼他们又说了会话,也告辞离去。 永宁伯张诚命中军张成芳陪着谢四新、张斗等的随从军校,先去南门内的公馆安歇,而三位总兵与谢、张两人却留了下来。 还有一个人也留了下来,他便是吴三桂麾下的中军亲将吴国贵。 吴三桂虽然派出祖大弼代表自己,来宣府与张诚洽谈商业合作与购买军械等事宜,别看祖大弼是吴三桂的舅舅,他却仍觉放心不下,这才又派了自己中军吴国贵和亲信夏龙山二人同来。 宣府这边除了永宁伯张诚外,还有吴志忠、魏知策、王元景、刘敏慎四人在座,而贺飚与陈铮因负责镇城清洁事宜,便早早回去部署明日事务去了。 见厅内已再无外人,谢四新才开口说道:“永宁伯该已知晓,我等今日不远千里来宣,实是有求于爵爷。” 张诚闻言也单刀直入道:“可是想要购买我营中将士所操持之铳炮?” “正是此意。” 谢四新说着便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书子来,对张诚言道:“洪督临行之际,特交给学生一封亲笔书信,要我转交给爵爷过目。” 刘承祖移步上前接过书子,送到了张诚的案几上,永宁伯仔细看过后,道:“洪督真是太过客气。” 他转过头来,对着谢四新等人继续说道:“我与洪督,有辽东战奴的情谊,而今洪督有所求,我自当竭力达成才对。 我军中云州铳等火器,虽是打制不易,数量本就不多,但亦可先匀出一些,卖给蓟辽的兄弟使用。” 张诚看着几人,片刻后,才又开口问道:“只是,不知洪督和各位总兵的需求有多大?” 祖大弼见张诚开了口,忙急声叫道:“辽镇要买长铳一万杆,佛郎机小炮三百门,开花炮一百门。” 他话音才落,似乎又想起什么,急着补充道:“还有这子药如何制备,不知可否传授给我等,也好自行制备,以免永宁伯这边腾不出人手,反会误了制造铳炮的工期。” 刘肇基见他张口就要了一万杆长铳,生怕晚了便买不到,也急急说道:“永宁伯,我蓟镇也要五千杆长铳,小佛郎机、开花炮各百门。” 他说到这里时脸色一红,又接着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只是……只是这款项……不知可否略微宽限一些时日……” 张诚轻轻地点着头,又对曹变蛟道:“小曹将军呢……” 曹变蛟略加思索后回道:“回永宁伯,某与宁远王总兵各欲购置勇毅军所操长铳两千杆,定装子药各需十万发。” 张诚点着头在心下盘算了一番后,才向吴志忠问道:“吴将军,你一直统管老营事务,目前我勇毅军铳炮,可有盈余和库存?” 吴志忠毫不思索地开口回道:“回大将军话,我军中铳炮在辽东与奴贼一战,损毁颇多,虽大多可以修复,但我勇毅军扩建六营兵马后,也需补充大批火器。 以现有库存来看,盈余恐怕无多,实难满足各位总兵所欲购之数目。” 张诚轻轻叹息一声,又问:“本伯再问你,若是匠营那边加紧赶工,每月可打制多少云州铳。” 吴志忠正色回道:“大将军,这云州铳之铳管做工极为精细,不可有一丝马虎大意,我匠营那边若是加紧赶工,每月至多可出云州铳五百杆,无法再多。” 张诚满脸都是无助之色,他看了看祖大弼等蓟辽总兵,又对吴志忠问道:“我军中库存之云州铳,是何数目?” “回大将军,军中库存云州铳还有三千余三百余杆。” “真是愁人啊!” 张诚一脸无奈地对谢四新、祖大弼等人继续说道:“洪督和几位总兵欲购置我军中火铳,其意也在多多杀伤奴贼,本伯自当一力成全。 怎奈这云州铳确实打制不易,我军中库存无多,而诸位预购之数目,又如此庞大,一时确难凑齐这些铳炮。” 他接着轻轻叹息了一声,又道:“今日诸位路途劳累,且先早点歇息,铳炮一事,咱明日再议。无论如何,本伯总不好使诸位远道而来,空手而回吧!” 谢四新见状也知张诚确有难处,今晚注定难以敲定此事,便起身告辞,领着祖大弼、曹变蛟等人告退。 宁前兵备道张斗在临走之时,更是向张诚暗示,自己想要往北路永宁伯治下行走,看看与外间有何不同之处。 对此张诚自然不会反对,只是要张斗稍安勿躁,先在镇城这边歇息几日,他到时虽不能陪同前往,也自会安排得力之人陪他一同前去北路。 ………… “这个张诚忒不爽快,莫不是想要坐地起价不成?”祖大弼策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对身边刘肇基与曹变蛟说着话。 刘肇基闻言向前看了一眼,才道:“祖帅慎言。” 他以手中马鞭向着前面指了指,又悄声说道:“小心被永宁伯的人听了去。” 祖大弼吹着胡子瞪着眼睛地继续说道:“怕他个球毛子,咱千里前来是买他的铳炮,又不是要抢他的,有啥可背人?” 话虽这么说,但他这回的声音确实也小了许多。 虽然老一辈的祖大寿已经病亡,现在执掌辽东的是新人吴三桂,但辽东祖氏一族仍旧是作为大明第一将门的存在。 而他祖大弼作为祖家第一虎将,在辽东的地位也是无人可比,就连吴三桂对其也不敢有丝毫冒犯。 不过,就算他再天不怕地不怕,但这里可不比辽东,在宣府这片土地上自然永宁伯才是第一,没见宣大总督对其也是客客气气。 饶是祖二疯子这般人物,虽然嘴上不肯服软,但在心里却也是对张诚,对勇毅军十分叹服,并不敢有丝毫轻视。 谢四新作为洪承畴的亲信幕僚,常伴在蓟辽总督身边,等闲人物,根本就入不得他的眼里! 不过,对上永宁伯张诚却是显得有些不一样。 他此番作为蓟辽总督洪承畴的特使前来宣府,既是考察张诚如何治理地方,也是为洪承畴的督标营购置铳炮。 有要务需与张诚商议,他更不敢得罪永宁伯! 现在策马缓行,虽极力想要从魏知策口中套话,却都被其轻松躲过,并未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不由在心下暗叹,实在不行就只能等着张诚这边慢慢生产。 “只能祈望奴贼上次受创后,不会这么快再来犯边!” ………… 送走了谢四新等人,永宁伯也没有急着歇息,他仍留吴志忠、王元景、刘敏慎等人继续议事。 其实,勇毅军各营铳炮火器都已配备得差不多,今后生产出来的火器,除了留下必要的库存,就是给各处堡城守军更换装备。 不过,永宁伯只会给自己实际掌控的各堡守军更换装备,因此所需数目也不是很大,在他看来卖一些给蓟辽各位总兵,也无不可。 虽然,勇毅军的钱粮开支朝廷会分担近一半,余下之数,对张诚来讲并不困难。 就算勇毅军扩编之后的兵额,已经超出了朝廷规制的数目,但如果不用朝廷多拿银子出来养兵,他们对此也是不会过多追问。 毕竟,大明朝廷财政困难,虽然前任户部尚书李待问上台后,一直在损交际,裁工食,恤补穷匮之意,但兵事灾荒不断,户部的压力一直未见有所缓解。 而今更已是捉襟见肘,实在已到了难以为继之地步。 现在朝廷只盼着永宁伯能够尽快率军援豫,而对于他麾下兵马员额多少,已无心追问,反正朝廷只会按照核定的员额出半数粮饷。 如今,蓟辽各总兵愿意出银子购买铳炮,对于张诚而言就是另外开辟了一条财路。 此前为了拉拢大同总兵王朴和山西总兵李辅明,他就曾答应二人原价卖给他们一批火器,以加强他们军队的战力。 不过,对于蓟辽诸将自然就不会给他们这个待遇啦。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三章:三十六发,二十九中 镇朔将军府中堂偏厅内,勇毅军的后勤大总管吴志忠直到这时才说了真话:“大将军,咱六营将士的火器,已基本配备到位。 现今库里还余云州二式铳近五千杆,且若是将其他火炮暂缓制备,全调来制造云州铳,每月至多亦可造出近千杆之多。 我适才因未知将军心意,故而没有将实数报给祖总兵他们知晓。” 张诚笑着道:“老吴也学鬼了啊!” 众人也都大声笑着,片刻后,张诚才又说道:“这批云州铳,原本是留给王朴与李辅明的,不过现如今能换蓟辽镇的银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老将郭英贤也是大声说道:“哼。祖家在辽镇一门独大,豪富一方,这些年不知贪墨了多少辽饷,如今想买咱的新式火铳,可得真金白银的来换才成。” 张诚笑而不语,王元景在一旁却接言道:“吴三桂如今已继承祖家衣钵,俨然成辽东之主一般,虽与我各守西东,互不相扰,又可互为奥援。 然辽镇兵马有朝廷辽饷供养,而我勇毅军却只得半饷,此为朝廷之不公,虽有财力枯竭之情,但这般厚彼薄此,与我本就不公。 诚如郭老将军所言,他辽镇要想买我的铳炮,可得吐出些银子来才好,我勇毅军驻镇城各营的营房校场,还有未来讲武堂等所需银钱,何其巨大,正可借此来弥补这些开支。” 刘敏慎这时却发表了不同看法,他道:“大将军志存高远,非固守一地之豪强,乃拯救天下苍生,重振大明河山之一代豪杰。 因此,不该过于计较眼前之利,而是将目光放远,统筹全局,谋划将来,学生觉得卖铳炮给辽镇各将,这银子固然要收,却也不必过于计较。 不过,我云州匠营所制铳炮可以外售,然定装子药既不可白送,亦不可将制备之法传于外人,此方为关键所在。” “着啊!” 郭英贤当场击掌喝彩起来,吴志忠也看着刘敏慎笑咧咧地说道:“要不咋说读书人弯弯绕多嘞,这不光是想事多,关键是全念在点子上哩。” 众人又接着议了些别的事情,便各自告退。 ………… 宣府镇城东南勇毅军威远营驻地,到处都是往来忙碌的工匠和丁壮,也有许多军士一队队的在其中往来忙碌。 看着眼前这样热闹的景象,谢四新、张斗、祖大弼等人都是有些震惊。 “驱使这些军户干点活,还要发给银子,永宁伯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锦州镇守总兵官祖大弼私下对刘肇基、曹变蛟、吴国贵等人发起了牢骚,他对张诚还给干活的军户们发工钱,似乎十分的不理解。 可谢四新与张斗却与他的看法并不相同,惊讶于张诚的大手笔,在他们看来这或许也是张诚能够迅速崛起的原因之一。 他们二人都十分清楚,张诚虽为宣镇总兵,又贵为永宁伯爵,但在宣府镇内却仍然是一个新发迹的后起之秀。 并不似祖家在辽东十余代经营之下,已然成为辽镇第一大将门,完全可以力压其他地方军头势力,行事自然也说一不二。 就算现在权柄移交到了吴三桂的手上,但其核心力量仍然是数代经营下的祖家军势力,其在辽镇已经是无人可以撼动。 但张诚在宣镇的情况却有所不同,他家虽也是世袭的将门,却人丁凋零,也没有如何出奇的人物,直到他父辈才出了张岩这么一个参将。 而张岩也在壮年便殒命巨鹿,张诚也在这一瞬间永远失去了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靠山。 此后,他的每一步都是靠着自己努力来达成,虽然如今手握数万忠诚的精锐战士,但其真正崛起的根基却是在北路与东路,镇城这个地方还未曾被他掌控。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张诚选择了一条极简的开局方式——“金钱开路”! 永宁伯借着建设三大营驻防营区的理由,一举征用了几乎整个宣镇的工匠,以及镇城周边的所有丁壮。 这些工匠和丁壮每天都在给永宁伯干活,他们吃着永宁伯的饭,又领着永宁伯给发的工钱,时日一久,其心里自然会念着永宁伯的好处,直到归心于永宁伯。 当然,现在能够看出这一点的人并不多,或许宣大总督江禹绪算一个,蓟辽来的谢四新和张斗都是人中龙凤,自然也已看出其中关窍所在。 “永宁伯行事真使我等敬服,才到任镇城数日,便有如此动员能力,这镇城内外尽是劳碌的丁壮,真是壮观啊!” 谢四新看着丘陵高岗下干得热火朝天的丁壮,心中也被感染了少许的激动,这场景在辽东从未见到过。 且不说身为蓟辽总督的洪承畴都没有这样的号召力,就连作为地头蛇存在的辽东第一将门,祖大寿还活着的时候怕是也难做到如此。 祖大寿在辽东时的号召力是有的,但对于普通军户百姓,在他眼中就如奴隶一般,完全是靠着刀枪逼迫劳动,虽也能役使上万人,但却未见得有这等云集响应之能。 这时,却听张诚说道:“哈哈。哪里是本伯的号召力,这完全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嚒!” 众人闻言都是大笑起来,刘肇基更是不失时机地再次提起购买铳炮之事:“永宁伯,这边使出去的银子,只需多卖我等些铳炮子药,便就又都赚回来啦。” 张诚笑着接言道:“鼎维兄,何必说笑,你我兄弟一场,又有辽东并肩杀奴的情谊在,我怎会与你斤斤计较。” 他目光在谢四新、祖大弼、曹变蛟几人身上扫视一遍,才又道:“我军中惟将士们所操火铳最是难制,虽对精铁需求极高,本伯这里还可解决。 然其铳管的工艺却是最复杂难制,每月产量也是受了铳管的限制,才不能大批量生产出来。”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不过,我可以向诸位保证,今后匠营制造出来的云州铳,都优先供应给蓟辽的兄弟们。 至于价钱嘛……” 在众人热切盼望中,张诚终于再次开口:“我云州铳之所以精良,很少出现炸膛风险,最主要就是优选精钢打制,再加做工精细,所以这价钱自然也较别处为高。 但我等可是有血战鞑虏之情谊,本伯也不好加价,就按成本每杆云州铳折银二两五钱计。 诸位以为如何?” 刘肇基因为刚才张诚以字来称呼他,心中觉得永宁伯对自己高看一眼,自然无比畅快,这时又听张诚愿意优先将火铳卖给蓟辽各将,还有何话说? “甚好,如此甚好!” 他对着张诚抱拳道:“永宁伯真是重情重义,某心中甚为敬佩。只是火铳二两五钱一杆,确为不贵,但不知对子药是何要求,我等军中常用子药,是否合用啊?” 张诚默然不语,先是在几人脸上扫视一番,才吴志忠说道:“老吴,你来安排给谢先生,张兵宪和几位总兵演示一番吧。” 吴志忠大声应诺后,转身便对跟随在旁边的亲兵一通吩咐,随着军令传达,便见丘陵下一队队威远营将士开始整队。 “大将军,谢先生、张兵宪,各位总兵请移步前往临时校场,观摩威远营将士打把。” ………… 威远营的临时校场在驻汛地的东侧,这里是一片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遍地多灌木,只有北面可见一片密林,砍伐的痕迹也十分明显。 这里的地势十分适合大军演练攻防战法战术,以及步、骑、炮的合操合演,未来吴志忠也不想多加修缮,就以这边的地势地貌直接利用。 在这片临时校场的北侧密林边,有一片十分平缓的坡地,因为地势平坦开阔,被威远营作为靶场使用,一走进这边就可以看到十分明显的硝烟痕迹。 永宁伯张诚等人站立在一处草棚下,前面约十步外便有三队威远营火兵,他们正在仔细检查着各自手里的云州二式铳。 “大将军,可以开始演练了吗?” 面对吴志忠的请示,张诚只是简单地挥了挥手,淡淡道:“开始吧。” 随着军令的层层传达,只见一队三十六名火兵站立成三列横排,他们动作麻利地装药、举铳、瞄准,如行有流水又十分整齐。 “砰!砰!砰……”的一阵铳声爆响传来。 接着就是“噼啪噼啪……”的声音响起。 一名旗牌官健步如飞般奔来,大声报道:“报,威远营步军左部甲司一局一队,以三段击之法,放铳射击八十步外标靶,三十六发二十九中,标靶皆碎裂。” “啥?” 刘肇基满面都是不敢相信的神情,他旁边的祖大弼也是一般满脸惊异神情:“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而曹变蛟则在他们二人身旁自言自语:“三十六发二十九中……不愧是百战百胜的勇毅军啊……真是恐怖……恐怖至极!” 北地边军虽然火器配备比例很高,但他们所使用的大多都是三眼铳,而鸟铳一类的长铳占比极低,同时由于平日操练不足,战时更是每每提前放铳,击中率更是低得可怜。 似今日威远营这样的击中率,在他们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就算有前时辽战上的卓越表现,但如此高的击中率,也让他们不敢相信。 宁前兵备道张斗更是吃惊不已,他久历辽东戎政,自然也知晓这里面差距,只听他开口问道:“敢问永宁伯,威远营将士所用长铳,可有何特别之处?” 张诚微微一笑,并未发出一言,只是挥了挥手,参将吴志忠便立刻会意,他将刚才那一队才打过靶的战士召唤过来,随手接过一杆云州铳就递给了张斗。 祖大弼、曹变蛟、刘肇基等人也快步上前,一人接过一杆云州铳,就连吴国贵、夏龙山等随来的偏将也都是一人一杆,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起来。 片刻后,吴国贵第一个抬头看向张诚,语气恭谨地说道:“永宁伯末将想亲自试射一发,未知永宁伯会否允准。” 张诚看着他笑了笑,吴国贵这员年轻的小将,张诚一直颇为关注,原因无他,只因吴三桂这个反骨仔太过出名,连带着他麾下的一众心腹都一起出了名。 在原本的历史上,正是这个吴国贵在云南昆明的篦子坡,奉了平西王吴三桂的命令,亲手用弓弦勒死的南明最后一任皇帝——永乐帝朱由榔! 不过,现在这一切还都没有发生,而且吴三桂的亲舅舅祖大寿,也是因奴贼围攻锦州而丧命,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投降了鞑虏。 照此算来,恐怕吴三桂也没有机会再一次投降清国,或许他也能保全身后名,成为名存千古的大明忠臣良将,也未可知啊! 看着神情有些怯弱的吴国贵,永宁伯张诚笑着说道:“吴将军想试射云州铳,这有何不可。” 他转身对吴志忠道:“你叫二队儿郎都上来,将三十六杆云州铳摆在这里,任凭诸位大帅同将军试射。” 不一会,甲司一局二队的战士们便列队行来,他们当着诸人的面前给云州铳装填好了子药,又单膝跪地将手中云州铳高高举起,任凭各位蓟辽来的将军们随意挑选。 “砰砰……砰……砰……” 一阵稀稀落落的火铳爆响传来,张诚等人所在之处前方十余步,尽是一片烟雾萦绕,待烟雾散去,却见祖大弼等人手一杆火铳。 他们每人几乎试射了三杆云州铳,看着远处八十步开外那些碎裂的标靶,一个个都沉默起来,他们对手中的火铳左右细瞧,却始终看不出其与自己营中那少得可怜的鸟铳有何不同。 “这云州铳除了无须火绳引燃,别处也未见有何不同之处,怎就如此犀利,非但打射八十步外标靶奇准,更是威力巨大?” 祖大弼就对此不能理解,不断发着牢骚,却又看不出所以然来。 吴国贵似乎看出一点端倪,他眼睛盯着手里的云州铳,对几人说道:“祖帅、刘帅、曹帅请看,这云州铳比我等营中鸟铳,似乎就沉了许多,可见所用精铁必多。 再看这燧石引燃之机关,设计精巧,如此便不惧风吹引药,也不怕火绳会烧到眼睛,如此便可安心瞄准,其击中率自然就高了许多。” 曹变蛟似乎有些不同看法,只听他说道:“也不尽然……” 见众人都被自己的疑问所吸引,曹变蛟才继续说道:“云州铳八十步外,可致厚木碎裂,其威力应该不在火铳,而是这定装子药制造精良,才会有如此威力。” 正文 第五十四章:好会邀买人心 辽镇宁前兵备道张斗平日就很专注于兵事,对火铳也很有自己的想法,然辽镇无论将官、还是战士都不喜操持鸟铳,他们更钟爱于三眼铳。 这其中原由很多,既有多年养成之习惯,也有北地常年风大,鸟铳药池中的火药常被吹跑的问题,更有火绳也经常灼伤战士眼睛的事件发生。 当然,最为严重的还是鸟铳炸膛的风险很大,许多战士并非死伤于奴贼之手,而是被炸膛的鸟铳所伤。 不过在前时的辽东战事中,他就几乎没有听说过勇毅军战士操持的火铳、火炮,出现过炸膛的事件,这让他十分疑惑。 现在,他更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亲眼看到勇毅军战士熟练地操铳打射,全无对火铳炸膛的担忧,顿时便大感兴致。 其实他与曹变蛟一样,都看出这云州铳除了用精铁打制,做工也十分精细,但其威力却并非是在火铳,而是那定装子药在发挥威力。 选用精铁,精心打制铳管,这些无非是保证云州铳不至于轻易炸膛罢了,而其能在八十步外击碎厚木,绝对是火药和弹子里面大有学问。 他并未参与众人的讨论,而是持着打射过的火铳走到了永宁伯身边,向他请教起来:“下官有些疑问,想请永宁伯为斗解惑,未知可否?” 张诚对他的印象一直很不错,当下便笑着道:“张兵宪有何疑惑,但讲无妨。” 张斗这才出言道:“东路子药威力劲,我方有些鸟铳,怕铳管承受不了,恐有炸膛之忧,而且……” 永宁伯不待他将话说完,便即开口道:“呵呵。张兵宪随从亲兵中,可有携带鸟铳的兵士,不妨取来比一比,便即一目了然啦。” 见张诚如此说话,张斗早无顾及,当下便唤来自己的随扈亲兵,虽然他们带的二十名亲兵中,只有五杆鸟铳,但只是做个比较也足矣了。 他看着接在手中的己方亲兵所携鸟铳,虽然同样精工打制,可铳口却是大小粗细不一,几乎并无定制。 而反观勇毅军将士所用云州铳,却是铳口大小粗细十分一致,无须用尺子测量,只用眼睛看去就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才称得上是‘精工打制’啊!” 张斗发出了一声叹息,此前的疑惑顿时便开朗起来,他左看右看一阵后,又道:“勇毅军之云州铳,不惟选材严格,做工也更为精良,只这铳口粗细厚薄一致无二。 如此,才能用这定装的子药。” 他说着就举起随从带来的鸟铳,又道:“似我辽镇所使鸟铳,虽做工也颇为精细,然铳管却无统一标准,其大小粗细不等,若使用的是定装子药,恐怕就会时常出现炸膛之事啊。” 张斗刚才拿云州铳与鸟铳比对查看之际,蓟辽各总兵将官们也都围聚过来,现在听他如此一说,不由也抢过鸟铳仔细比对起来。 其实,关于铳管的这个问题是比较明显,但大家此前都没有注意到,他们都被云州铳奇高的击中率和燧石击发系统所吸引,反而忽视了最简单的铳管。 这或许也因为在他们眼中,大明火铳的铳管大多如此,并无什么更为特别之处。 这时的大明只有铸造火炮时,才会更为严格一些,对口径也有详细的标准及规定,不过,却又因为管事及工匠的固有观念,许多火炮的炮口最终还是大小不一。 无形之中,也增加了后勤辎重在弹药供应上的难度! 现在直观的比较之下,云州铳与普通鸟铳的优劣,立时便即显现了出来。 曹变蛟将鸟铳交回,手中却仍旧握着威远营战士的云州铳,心下万分不舍,他暗自嘀咕:“除了燧石击发,不惧风雨,其更为关键还是在铳管,选用精铁,再加精工细磨,使之粗细如一。 这样一来,便可使用提前定装好的子药,不惟装填迅速,更因统管粗细一致,子药大小均等,可以直接装填,而无有炸膛之虑啊。” 祖大弼也在一旁接言:“是啊。咱平日惯用三眼铳,原也想着整个定装子药,如今一看,怕是不成啦。” 刘肇基也言:“别说三眼铳啦,就咱营伍中那可怜的几杆鸟铳,怕是也使不了这定装的子药啊!” 吴国贵看了一眼夏龙山后,也插言说道:“几位帅爷,要使定装的子药,怕是只能买云州铳了,咱营中不管是三眼铳、还是长铳,它这铳管都是粗细不一,装药也都凭铳手各人经验。 若是使了定装的子药,怕是炸膛的就更多啦!” 几人摇头叹息的同时,却对手中的云州铳更加爱不释手,时不时的举起瞄向远处的标靶。 夏龙山这时出言提醒众人道:“只是不晓得永宁伯的定装子药,是个啥子价钱。” 经他这么一提醒,祖大弼、曹变蛟等人互望了一眼,都是哑然,刘肇基更是摸头直叫:“这可如何是好? 永宁伯这云州铳如此便宜,不会在定装子药上‘狮子大开口’,坑咱们的银子吧!” 曹变蛟闻言有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祖大弼却不以为意地说道:“不怕。这定装的子药咱也可以自己作嘛。不一定非要跟他永宁伯买!” 吴国贵不知何时从威远营那边弄来一颗定装子药,他此时已经撵开摊在手心里,展示给众人观瞧,同时说道:“祖帅,咱自己做这定装子药确是可以,但恐怕无法达到勇毅军定装子药这样的威力。” 他见众人都被吸引,纷纷探头过来观察着自己手掌上已经破开的子药,才又继续道:“他们的火药与咱的可不一样,就算咱自己做了定装火药,怕也没这等八十步外击穿铁甲的威力啊。” 吴国贵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又道:“再看这颗铅子,表面光滑,且硬度尤强,似乎其中掺杂了别的材料。” 祖大弼伸出手来捡过那颗铅子,用力捏了一捏,却见其仍是滚圆并未变形,张口说道:“果然硬上了许多。” 曹变蛟却对纸包中的火药颗粒更感兴趣,他也探手捻起一小搓颗粒状的火药,有些惊讶地说道:“竟然是颗粒,咋不是药面子啦?” 他的话再次引起了大家的好奇,众人你一下我一下的将颗粒火药抢了个干净,片刻后,刘肇基才面色暗淡地开口说道:“永宁伯棋高一着,除了云州铳,这定装火药也要银子买才成啊。” 祖大弼此来是代表以吴三桂为首的祖家军,与刘肇基相比自然也是财大气粗,他瞥了一眼刘肇基后,沉声说道:“能用银子解决的事,便算不得啥子大事情。” 他说着将手中的颗粒火药撒掉,又拍了拍手才向张诚走去,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敢问永宁伯,这定装子药又是什么价钱?” “哈哈……” 张诚一阵爽朗大笑后,才道:“祖二疯子快人快语,果不是虚传啊。” 他的话才一出口,立时便引来众人一阵大笑,靶场这边的气氛也瞬间融洽了起来,各人之间甚至还在笑声中互相开起玩笑。 众人笑罢,张诚才缓缓开口道:“这药包制作起来并不复杂,只是在火药配制上略有一些说道罢了,我宣府大可供应蓟辽所有的需求。” 他突然面色一正,又接着道:“我勇毅军所用定装药包,每包含特制颗粒火药三钱三分,外加一颗三钱重的铅子。 咱先说这颗粒火药,其制备手续繁杂,不过却也不难,若按斤论之,合每斤折银三分三厘,如此算来,就按每百发定装子药合银一两五分计。 祖帅以为可行?” 祖大弼听了张诚的话,嘴巴张得老大,半天也无法合拢回来,他心中已然是“一万个草泥马”在怒吼。 在大明末年,由于物资短缺造成物价疯涨,别说粮食难买,就连其他一切物资,都因为流寇作乱,交通不畅,也时有时无。 就如大明的工部也是物资匮乏,不是缺这个,就是短了那个,就算材料齐备,其制造过程也极为简单,大多都是敷衍了事。 这也难怪,试想一下人连吃饱都成问题的情况下,你还能、还敢指望他干什么呢? 而云州匠营出来的云州铳和定装子药,却是一个例外,至少在祖大弼、曹变蛟、刘肇基等众人眼中,那可是有着品牌保证的。 想当初,在辽东与奴贼对战之际,宣府军将士犀利的铳炮可是给他们留下了极佳的印象,即使现在价格贵上一些,那也是值得的! 几人只是简单的商议了一下,便即做出了一致的决定。 只见锦州镇守总兵官祖大弼走过来,代表众人对永宁伯张诚开口说道:“永宁伯爷如此畅快,咱祖二心中也是舒畅,这云州铳与子药的价钱就按伯爷说的办啦。” 话虽是如此说,但祖大弼却在心下叹息:这以后的辽饷收入,怕是要全部转入永宁伯张诚的腰包啦!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虽然临行之际,吴三桂也有所嘱咐,但现在看来这云州铳与定装子药却是非买不可,而且还是捆绑在一起,完全无法分割。 不过,好在还有吴国贵和夏龙山这两个吴三桂的心腹同来,正好可帮着自己证清白,可不是自己贪了他吴三桂的银子,而是永宁伯太黑啦。 接下来,他们又与张诚讨论后敲定了了佛朗机炮、子铳,以及飞礞炮的价钱。 对于各型佛朗机炮,张诚并不在意,自然是要多少就可以供应多少,不过飞礞炮可就不一样了,这个是勇毅军的大杀器,张诚可不想轻易出手。 一旦将来有何变故,他们就很有可能会用来对付勇毅军,但在目前的情势之下,却也不好直接就一口回绝。 最后议定的内容是勇毅军只能向他们出售一定数量的飞礞炮,既每位总兵限定不超过五十门,而且其炮子也是每门飞礞炮,最多可搭售二十发炮子。 虽然有些不尽人意,但蓟辽来的各人也是心中欢喜,毕竟张诚没有特别黑他们的银子,相对而言,无论火铳、火炮,还是子药、子铳、炮子,在价格方面都还是很合理的。 不过,蓟镇总兵刘肇基却是一脸苦涩,他略显难为情地对张诚说道:“永宁伯啊,老哥哥我原只想买些精良的新式火铳,可现如今除了火铳,还要买那老些的定装子药。 唉,可我还想买些火炮来用,但囊中羞涩,我这边一时拿不出那许多钱了啊。这可如何是好?” 刘肇基这边开了头,祖大弼和曹变蛟也在一旁哭起穷来,他们不住地唉声叹气,各自述说着自家的难处。 张诚对此亦是心知肚明,刘肇基应该是真的拿不出那许多钱财来,他在辽东时为了保住总兵之位,大力巴结张若麒,确实舍出去不少家底。 而曹变蛟平日并不擅于聚敛钱财,虽也有些积蓄,但一次拿出这么多来还真有些许困难,不过对于并不十分贪财的他来说,也并非多大的困难。 至于祖大弼那就是一个不舍得花钱的守财奴,他祖家家大业大,在辽东这许多年里不知聚敛了多少钱财,可若是花出去一分,他也仍然是心疼不已。 永宁伯看着刘肇基这个平素十分豪爽的汉子,如今一副苦瓜子脸的样子,虽在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但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地说道:“刘老哥,你我也是一起杀过鞑子,那可是过命的交情,我怎忍心看你为难。” 张诚略一沉吟,又道:“我看就这样吧。火铳你先定三千杆,定装子药先定下九万发,至于火炮嘛,就按小佛郎机一百门,飞礞炮五十门,子铳和炮子就按每炮十发配备。 买火器子药的银钱,你也不必一下就结清,可以先结算一半的银钱,余下既可日后慢慢补清,也可用粮米、布帛、煤铁、木料、盐巴等诸物折算。 老哥哥以为可行否?” 听了永宁伯张诚的话后,刘肇基立时就有了如释重负之感,神情也显得轻松许多,他非常感动地将胸脯拍得震山响,大声道:“永宁伯没说的,一半的银子我不会少了一厘,余下的钱粮诸物,交货前也定必送到宣府来。” 他接着又道:“以后有事您吱一声,永宁伯的事就是我刘肇基的事。” 曹变蛟见此也是十分郑重地说道:“某也如此!” 就连祖大弼也急切地说道:“还有我……还有俺祖老二。” 他更是得意地继续道:“永宁伯安心吧,购买火器子药的钱粮,两个月内,俺定然给足。” 看各人如此样子,张诚心中也很欢喜,他说道:“诸位不必如此,大家都是一起流过血的弟兄,我还要与各位继续并肩作战呢!” 看张诚的种种举止,谢四新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这个张诚,好会邀买人心。” 张斗则想到:“永宁伯真不简单,几句话便将辽东诸将拿捏住了!”(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六章:山右八大商人 自从建奴彻底击败林丹汗,完全占有和控制河套地区后,张家口堡的互市边贸不退反增,比以往更为繁荣。 原本还是偷偷摸摸的“小市”,现在也敢于明目张胆的开放,每日间都有一群群蒙古人前来上堡贸易,一辆辆大车不断进进出出。 此时,张家口堡东大街上一座宅院之内,不时传出一阵一阵的喧哗。 这座大宅院从外表上看去略显普通,但是其内中却别有洞天,三出三进,皆装饰华丽,景德镇的祭红,京城的洒线秀,苏州的金器,好似不要钱的随处可见。 还有那一道一道的火夹墙,使得一整座宅第都温暖如春,简直可以堪比后世的空调,暖气,甚至还更加的环保。 在这座大宅的一间偏厅,正举行着一场酒宴,密密的丫鬟婆子在一旁侍候。 在坐的诸位客人,也都是坐着黄花梨的官帽椅,而同样是黄花梨的八足圆凳,上面还铺垫着亳州贻锦绸。 这气派,莫说当地的守备军将,就是京城里的朝官,甚至是当朝的阁老见了,恐怕也是要甘拜下风啦。 偏厅上首正座位置,此时坐着一个略显老态龙钟商人,他那满是沟壑纵横的脸上,尽是风霜沧桑之意。 他颤巍巍的举止,满是皱纹的脸上仍可依昔看出旧时棱角分明的正方脸,属于典型山西人相貌。 虽已显得老眼酩酊,不过,他浑浊的眼球中也会偶尔闪现出一丝精光,让人知道他的不简单。 便如一个老狐狸般,就算表面上看去是那么的其貌不扬,可谁要是想算计他,那什么时候栽了跟头都不知道。 这不小的偏厅中满是各色人等,却几乎个个都对他神情恭敬。 当然,在他左右还有几位身着华丽的老壮,神情间却显得颇为怪异,既显得对那老者十分尊重,又似乎有一丝不甚服气的意思。 只听一个粗鄙的声音说道:“范老哥,素为我张家口众商之首,更多次亲赴辽东盛京谨见大清国皇帝,深得赏识,我等自然是唯老哥哥马首是瞻。” “咳咳咳…” 那名范姓老者先是咳嗽几声,才略显吃力地说道:“老了,老喽。这人呀,不服老是真不行啊。” 他看着刚才说话之人,继续说道:“云发老弟正当壮年,去岁与王掌柜往盛京一行,可也拜见过大清皇帝陛下,这以后的张家口还是要靠你们啦。” 那个被称做云发老弟的人只是“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却并未接言。 倒是他旁边一位略显粗壮的黄胡子壮汉,开口说道:“还不是托了范老哥的福分,登库才得以二次谨见大清国皇帝陛下。” “唉!” 他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又接着道:“可惜的是,此番锦州城下大好局面,都被张诚这个混人给搅得一塌糊涂。” 这说话之人正是在张家口从事边贸的山西商人,名唤王登库,而刚才被那个老者称为云发老弟的,则是另一个山西商人黄云发。 崇祯十四年九月初,正是他们两人率领商队往辽东沈阳走了一趟,为奴酋黄台吉送去大量粮食、精铁、火药等诸多军资,换回来大量带血的金银财宝。 而那位坐在上首被称为范老哥的其貌不扬老者,正是山西晋商在张家口的领军人物一一范永斗。 他的身旁也赫然坐着一人,正值壮年,看上去神情精明,却是范家的大公子一一范三拔。 范永斗前些年还曾亲自押运商队,前往辽东的广宁或沈阳城,与奴酋亲自交易。 可去岁偶感风寒之后,非但押运商队的重任被王登库抢了去,他这身子骨也是不如往昔,家中生意也多由范三拔出面办理。 他方才说了一阵话后,便觉有些乏累气短,也有可能是风寒之症未曾痊愈,就算四周的厅墙是厚实的火夹墙,角隅里的几个精致的铜盘上,也燃烧着火红的碳木。 可范永斗还是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围子,仔细看去,却是一件黑狐皮裘子,上面还隐约可见北路商帮特有的标识。 北路的商家们经过张诚整合后,如今已经都加入到北路商帮中,他们在北路之外使用特有标识,也能拧成一股绳,团结在一起与外地商户竞争。 同时,为了突出北路商货的质量,在所有北路商户加工而成的商品上,也都打上了统一的北路商帮标识。 北路出产未必是最华丽精美,但却胜在质量极佳,相比之下更显大气,经久耐用。 而北路出产的皮裘,早已名声在外,更是远闻于大同、山西各处。 这些山西商人也都是两面人。 他们平素在外面并不十分铺张,有时甚至还显得有些许寒碜,大多都穿着厚实的普通皮袄,就连下馆子也不会过于铺排,甚至都不会多点一道菜。 可一入内宅却又不同,不唯处处火夹墙,更是搞得富丽堂皇,就连车轿都是十分豪华。 放眼今日在座的诸人,身上穿着的也多是貂皮袄,就连大公子范三拔,穿着的紫金貂皮裘衣也印有北路商帮标志。 追捧北路出产的商货,在宣府、大同,甚至是山西的很多地方,都已成为了一种时尚与潮流。 上到大富之家的白糖、细盐、玻璃、皮裘等等,下到小户人家的锅铲瓢盆、砖瓦棉布等等物品。 谁人的家里若是没有几件北路出产的商货,都会不好意思说出去,以免叫人让人耻笑。 特别是北路军中才有的盔甲军械,尤其是他们的火器,更是宣府、大同、山西地方黑市上的抢手货。 就连范永斗、王登库等也是不遗余力地高价收购北路战士手中火器,只是北路军规极严,就算高价也没收得几杆真正能用的北路火铳。 可在一个月前,大清国的皇帝陛下却给他们传来讯息,要他们购置北路勇毅军所用铳炮。 并且还要设法陷害张诚,使之失去大明崇祯皇帝的信任,最好能离间张诚与崇祯之间的关系,使崇祯不再信任张诚。 “不能在战场上击败他,就换一种方式除掉他!”这不正是奴贼的一贯作风吗? ………… “来来来,各位掌柜先吃点团子。“ 范永斗颤巍巍地招呼着众人,将刚才略显不愉快的话题岔开,还不失时机地补上了一嘴:“这些斋料,可是玉皇庙大师们事先消灾降福过的。“ 众掌柜听他如此说,不由发出一阵奉承:“范老真是交游广阔,玉皇庙里的大师可是很难请动啊!” 大家略吃了几个糍团,厅内的气氛也显安静下来,众人的心里都知道,范永斗花大力气将张家口的八大商家都请了来,甚至还有几位从山西急赶而来的东家,可不会单单只是为了吃几个糍团。 范永斗一双老眼迷成一道缝,先扫视众人一遍,他那双浑浊的水泡眼中,发出毒蛇似的冰冷寒光,阴恻恻地说道:“各位掌柜的应该都已听说,这次辽东大战,大明王师可是打胜了的。” “是啊。咋就打胜了呢?” “最可气的是那个张诚,竟然还是首功,更因此功获封伯爵!” “何止啊,这个混世魔王还升任宣镇总兵了嘞。” “听说他近日将赴镇城到任,咱们可得想个法子,若是使他这总兵做得安稳,怕是就没咱的好日子哩!” 厅内众人立时便发出一阵喧哗议论之声,对于大明王师得胜更是唏嘘不已,全无一丝兴奋喜悦之情,更有几人甚至还咬牙切齿,愤恨之色溢于言表。 “王师打胜了是大好事。” 范永斗止住了众人的议论纷纷,接着又道:“我等都是大明天.朝的子民,如今王师在辽东大胜清国,固然应该心中欢喜。 只不过,北路的那个杀神,竟成了我宣府总兵,更获封永宁伯,这位镇朔大将军自然更是威风。 然今天在座的各位,怕是要大难临头啦!” 范永斗说这些话时,虽面带笑容,可他那双水泡眼中透出的却是满满杀意。 一个貌在四十岁上下的掌柜,抓起自己的貂皮帽,在手里不住揉捏,他表情狰狞地恶狠狠说道:“他姓张的不给我们活路。照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他说到这里时,竟抬起右手在貂皮帽子上做了一个挥斩的动作,又道:“作了他,一了百了。大家以为如何?” “靳良玉,你自己个儿想作死,可别把俺们给扯上。” 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中年人,看都不看那靳良玉一眼,却对众人继续说道:“那张诚从一个小小千总,只用了三数年光景,便已爬到一镇总兵,绝非庸碌之辈。 观其近年所为,杀伐果决,且其麾下亦不乏虎狼之士,尔若行刺失败,岂非引火烧身。 非但得不到任何好处,反倒给了张诚攻伐我等的借口!” “哼。” 靳良玉虽觉他所言很有些道理,可面子上却是过不去,只见他愤愤地说道:“借口?这个时候才知道怕,不嫌晚了吗?” 他接着又阴恻恻地对众人恨声说道:“尔等可不要忘了,自打咱们决定做假军票时起,就已与张诚这杀才势不两立啦!” 靳良玉说完这话,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刚才出言的儒雅中年人,道:“田掌柜现在如此讲话,可是想要独善其身不成?” 田掌柜正待还言,却听范永斗开口说道:“生兰我是了解的,我等制军票的模子,还是他为我等贡献,此刻又怎会弃我等众家兄弟于不顾,想要独善其身呢。” 他说完这番话后,便笑吟吟地看着下首众人,厅内一时间又沉默下来。 半响后,右下侧又一商人说道:“若依范老之见,我等现在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在这里坐以待毙吧!” 这时,另一个坐在左侧的商人,突然说道:“嘉宾兄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北路这几年在张诚治下,各商家虽交些商税,然生意可是越来越红火,我瞧他们可活得很滋润嘞。 我说,咱未必不能与之合作,大家一块发财,岂不是更妙!” 他的话才一出口,便在厅中引发一阵小骚乱,众人议论纷纷,争执不下。 范永斗自去年感染风寒之症后,便已渐萌退意,家族生意也多由其子范三拔掌理,而他则多居于幕后,掌控大局。 不言范永斗年长于众人,他范家更是最早进入张家口的老商户,既是单以财货论之,在这一众商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更况他还交游广阔,在大明上至朝中的阁老、六部尚书侍郎等京官,下到地方督抚兵宪粮道察院各官,还有那些总兵和副参游等武将,都大有其支持者与追随者。 而在大清国内范永斗也是大受欢迎,上至皇帝黄台吉,下至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郑亲王济尔哈朗等亲王旗主,再到满蒙各旗固山额真都对其颇为赏识。 如此在明清两边皆左右逢源之人,更因在张家口的边贸生意风生水起,还担任着张家口当地商行会首多年,自是威望素著。 莫说张家口一处边堡,就连镇城、大同、山西等地的大商家,对范永斗其人也不敢忽视,毕竟他们许多货物都需要借助范家在口外的渠道。 这也是他隐隐居于山西晋商之首的原因,就算他久居张家口堡中,很少回山西介休的老宅居住,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在山西商人中的一言九鼎。 前一次,便是范永斗亲自出马,召集在张家口的山西商人一起制造假军票,其目的就是为了要搞垮北路的经济,以使张诚无力供养麾下精锐兵马。 常年在张家口经营互市贸易的商人中,以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等八人为首,他们皆是山右汾州府人氏。 平素虽因生意上的事也有些许纷争,但对外却又以乡谊为纽带,紧紧捆绑在一起,范永斗因做事老练狠辣而居于众人之首。 在他的号召之下,八家山右商人各使本事,使得假军票充斥整个宣府地方,甚至在大同、山西也渐有泛滥之趋势。 而今日范永斗再次召集众人聚在一起,也与永宁伯张诚到任宣府总兵一职,脱不开干系!(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六章:山右八大商人 自从建奴彻底击败林丹汗,完全占有和控制河套地区后,张家口堡的互市边贸不退反增,比以往更为繁荣。 原本还是偷偷摸摸的“小市”,现在也敢于明目张胆的开放,每日间都有一群群蒙古人前来上堡贸易,一辆辆大车不断进进出出。 此时,张家口堡东大街上一座宅院之内,不时传出一阵一阵的喧哗。 这座大宅院从外表上看去略显普通,但是其内中却别有洞天,三出三进,皆装饰华丽,景德镇的祭红,京城的洒线秀,苏州的金器,好似不要钱的随处可见。 还有那一道一道的火夹墙,使得一整座宅第都温暖如春,简直可以堪比后世的空调,暖气,甚至还更加的环保。 在这座大宅的一间偏厅,正举行着一场酒宴,密密的丫鬟婆子在一旁侍候。 在坐的诸位客人,也都是坐着黄花梨的官帽椅,而同样是黄花梨的八足圆凳,上面还铺垫着亳州贻锦绸。 这气派,莫说当地的守备军将,就是京城里的朝官,甚至是当朝的阁老见了,恐怕也是要甘拜下风啦。 偏厅上首正座位置,此时坐着一个略显老态龙钟商人,他那满是沟壑纵横的脸上,尽是风霜沧桑之意。 他颤巍巍的举止,满是皱纹的脸上仍可依昔看出旧时棱角分明的正方脸,属于典型山西人相貌。 虽已显得老眼酩酊,不过,他浑浊的眼球中也会偶尔闪现出一丝精光,让人知道他的不简单。 便如一个老狐狸般,就算表面上看去是那么的其貌不扬,可谁要是想算计他,那什么时候栽了跟头都不知道。 这不小的偏厅中满是各色人等,却几乎个个都对他神情恭敬。 当然,在他左右还有几位身着华丽的老壮,神情间却显得颇为怪异,既显得对那老者十分尊重,又似乎有一丝不甚服气的意思。 只听一个粗鄙的声音说道:“范老哥,素为我张家口众商之首,更多次亲赴辽东盛京谨见大清国皇帝,深得赏识,我等自然是唯老哥哥马首是瞻。” “咳咳咳…” 那名范姓老者先是咳嗽几声,才略显吃力地说道:“老了,老喽。这人呀,不服老是真不行啊。” 他看着刚才说话之人,继续说道:“云发老弟正当壮年,去岁与王掌柜往盛京一行,可也拜见过大清皇帝陛下,这以后的张家口还是要靠你们啦。” 那个被称做云发老弟的人只是“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却并未接言。 倒是他旁边一位略显粗壮的黄胡子壮汉,开口说道:“还不是托了范老哥的福分,登库才得以二次谨见大清国皇帝陛下。” “唉!” 他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又接着道:“可惜的是,此番锦州城下大好局面,都被张诚这个混人给搅得一塌糊涂。” 这说话之人正是在张家口从事边贸的山西商人,名唤王登库,而刚才被那个老者称为云发老弟的,则是另一个山西商人黄云发。 崇祯十四年九月初,正是他们两人率领商队往辽东沈阳走了一趟,为奴酋黄台吉送去大量粮食、精铁、火药等诸多军资,换回来大量带血的金银财宝。 而那位坐在上首被称为范老哥的其貌不扬老者,正是山西晋商在张家口的领军人物一一范永斗。 他的身旁也赫然坐着一人,正值壮年,看上去神情精明,却是范家的大公子一一范三拔。 范永斗前些年还曾亲自押运商队,前往辽东的广宁或沈阳城,与奴酋亲自交易。 可去岁偶感风寒之后,非但押运商队的重任被王登库抢了去,他这身子骨也是不如往昔,家中生意也多由范三拔出面办理。 他方才说了一阵话后,便觉有些乏累气短,也有可能是风寒之症未曾痊愈,就算四周的厅墙是厚实的火夹墙,角隅里的几个精致的铜盘上,也燃烧着火红的碳木。 可范永斗还是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围子,仔细看去,却是一件黑狐皮裘子,上面还隐约可见北路商帮特有的标识。 北路的商家们经过张诚整合后,如今已经都加入到北路商帮中,他们在北路之外使用特有标识,也能拧成一股绳,团结在一起与外地商户竞争。 同时,为了突出北路商货的质量,在所有北路商户加工而成的商品上,也都打上了统一的北路商帮标识。 北路出产未必是最华丽精美,但却胜在质量极佳,相比之下更显大气,经久耐用。 而北路出产的皮裘,早已名声在外,更是远闻于大同、山西各处。 这些山西商人也都是两面人。 他们平素在外面并不十分铺张,有时甚至还显得有些许寒碜,大多都穿着厚实的普通皮袄,就连下馆子也不会过于铺排,甚至都不会多点一道菜。 可一入内宅却又不同,不唯处处火夹墙,更是搞得富丽堂皇,就连车轿都是十分豪华。 放眼今日在座的诸人,身上穿着的也多是貂皮袄,就连大公子范三拔,穿着的紫金貂皮裘衣也印有北路商帮标志。 追捧北路出产的商货,在宣府、大同,甚至是山西的很多地方,都已成为了一种时尚与潮流。 上到大富之家的白糖、细盐、玻璃、皮裘等等,下到小户人家的锅铲瓢盆、砖瓦棉布等等物品。 谁人的家里若是没有几件北路出产的商货,都会不好意思说出去,以免叫人让人耻笑。 特别是北路军中才有的盔甲军械,尤其是他们的火器,更是宣府、大同、山西地方黑市上的抢手货。 就连范永斗、王登库等也是不遗余力地高价收购北路战士手中火器,只是北路军规极严,就算高价也没收得几杆真正能用的北路火铳。 可在一个月前,大清国的皇帝陛下却给他们传来讯息,要他们购置北路勇毅军所用铳炮。 并且还要设法陷害张诚,使之失去大明崇祯皇帝的信任,最好能离间张诚与崇祯之间的关系,使崇祯不再信任张诚。 “不能在战场上击败他,就换一种方式除掉他!”这不正是奴贼的一贯作风吗? ………… “来来来,各位掌柜先吃点团子。“ 范永斗颤巍巍地招呼着众人,将刚才略显不愉快的话题岔开,还不失时机地补上了一嘴:“这些斋料,可是玉皇庙大师们事先消灾降福过的。“ 众掌柜听他如此说,不由发出一阵奉承:“范老真是交游广阔,玉皇庙里的大师可是很难请动啊!” 大家略吃了几个糍团,厅内的气氛也显安静下来,众人的心里都知道,范永斗花大力气将张家口的八大商家都请了来,甚至还有几位从山西急赶而来的东家,可不会单单只是为了吃几个糍团。 范永斗一双老眼迷成一道缝,先扫视众人一遍,他那双浑浊的水泡眼中,发出毒蛇似的冰冷寒光,阴恻恻地说道:“各位掌柜的应该都已听说,这次辽东大战,大明王师可是打胜了的。” “是啊。咋就打胜了呢?” “最可气的是那个张诚,竟然还是首功,更因此功获封伯爵!” “何止啊,这个混世魔王还升任宣镇总兵了嘞。” “听说他近日将赴镇城到任,咱们可得想个法子,若是使他这总兵做得安稳,怕是就没咱的好日子哩!” 厅内众人立时便发出一阵喧哗议论之声,对于大明王师得胜更是唏嘘不已,全无一丝兴奋喜悦之情,更有几人甚至还咬牙切齿,愤恨之色溢于言表。 “王师打胜了是大好事。” 范永斗止住了众人的议论纷纷,接着又道:“我等都是大明天.朝的子民,如今王师在辽东大胜清国,固然应该心中欢喜。 只不过,北路的那个杀神,竟成了我宣府总兵,更获封永宁伯,这位镇朔大将军自然更是威风。 然今天在座的各位,怕是要大难临头啦!” 范永斗说这些话时,虽面带笑容,可他那双水泡眼中透出的却是满满杀意。 一个貌在四十岁上下的掌柜,抓起自己的貂皮帽,在手里不住揉捏,他表情狰狞地恶狠狠说道:“他姓张的不给我们活路。照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他说到这里时,竟抬起右手在貂皮帽子上做了一个挥斩的动作,又道:“作了他,一了百了。大家以为如何?” “靳良玉,你自己个儿想作死,可别把俺们给扯上。” 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中年人,看都不看那靳良玉一眼,却对众人继续说道:“那张诚从一个小小千总,只用了三数年光景,便已爬到一镇总兵,绝非庸碌之辈。 观其近年所为,杀伐果决,且其麾下亦不乏虎狼之士,尔若行刺失败,岂非引火烧身。 非但得不到任何好处,反倒给了张诚攻伐我等的借口!” “哼。” 靳良玉虽觉他所言很有些道理,可面子上却是过不去,只见他愤愤地说道:“借口?这个时候才知道怕,不嫌晚了吗?” 他接着又阴恻恻地对众人恨声说道:“尔等可不要忘了,自打咱们决定做假军票时起,就已与张诚这杀才势不两立啦!” 靳良玉说完这话,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刚才出言的儒雅中年人,道:“田掌柜现在如此讲话,可是想要独善其身不成?” 田掌柜正待还言,却听范永斗开口说道:“生兰我是了解的,我等制军票的模子,还是他为我等贡献,此刻又怎会弃我等众家兄弟于不顾,想要独善其身呢。” 他说完这番话后,便笑吟吟地看着下首众人,厅内一时间又沉默下来。 半响后,右下侧又一商人说道:“若依范老之见,我等现在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在这里坐以待毙吧!” 这时,另一个坐在左侧的商人,突然说道:“嘉宾兄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北路这几年在张诚治下,各商家虽交些商税,然生意可是越来越红火,我瞧他们可活得很滋润嘞。 我说,咱未必不能与之合作,大家一块发财,岂不是更妙!” 他的话才一出口,便在厅中引发一阵小骚乱,众人议论纷纷,争执不下。 范永斗自去年感染风寒之症后,便已渐萌退意,家族生意也多由其子范三拔掌理,而他则多居于幕后,掌控大局。 不言范永斗年长于众人,他范家更是最早进入张家口的老商户,既是单以财货论之,在这一众商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更况他还交游广阔,在大明上至朝中的阁老、六部尚书侍郎等京官,下到地方督抚兵宪粮道察院各官,还有那些总兵和副参游等武将,都大有其支持者与追随者。 而在大清国内范永斗也是大受欢迎,上至皇帝黄台吉,下至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郑亲王济尔哈朗等亲王旗主,再到满蒙各旗固山额真都对其颇为赏识。 如此在明清两边皆左右逢源之人,更因在张家口的边贸生意风生水起,还担任着张家口当地商行会首多年,自是威望素著。 莫说张家口一处边堡,就连镇城、大同、山西等地的大商家,对范永斗其人也不敢忽视,毕竟他们许多货物都需要借助范家在口外的渠道。 这也是他隐隐居于山西晋商之首的原因,就算他久居张家口堡中,很少回山西介休的老宅居住,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在山西商人中的一言九鼎。 前一次,便是范永斗亲自出马,召集在张家口的山西商人一起制造假军票,其目的就是为了要搞垮北路的经济,以使张诚无力供养麾下精锐兵马。 常年在张家口经营互市贸易的商人中,以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等八人为首,他们皆是山右汾州府人氏。 平素虽因生意上的事也有些许纷争,但对外却又以乡谊为纽带,紧紧捆绑在一起,范永斗因做事老练狠辣而居于众人之首。 在他的号召之下,八家山右商人各使本事,使得假军票充斥整个宣府地方,甚至在大同、山西也渐有泛滥之趋势。 而今日范永斗再次召集众人聚在一起,也与永宁伯张诚到任宣府总兵一职,脱不开干系!(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七章:生路 张家口堡城,山右商人范永斗的私宅内一间偏厅里,坐着的尽是衣著华丽的各家商号掌柜和东家,他们正在商议着如何对付新任宣府总兵、永宁伯张诚。 可翟堂关于寻求与北路商人合作的提议,在厅中引发一阵议论,眼见今日的议题隐有跑偏之势,作为山右商人会首的范永斗急忙出言:“与北路的相与们合作,也未尝不可。” 众人听到连他都如此说,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他,只听范永斗继续道:“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谈这个话题的时候。一切都要等到除掉张诚,形势可以任凭我等把控之时,才能再开这个口子。” 范永斗一锤定音,众人也不再就与北路商人山右之事争论,今日的议事也终于回归到正途,不过,接下来发话的人也非等闲之辈,却是山右八大商家之一的王大宇。 要说这山右八大家虽起于张家口,把持与口外蒙古人互市贸易十数年之久,但究其根源却都是起于山西汾州。 八大商家中的王登库与王大宇,其实原本还是一枝,只不过在前几代由于一些家族恩怨牵扯,就此分了家,变成了王氏家族的两支。 但那些都已是祖上的恩怨情仇,到了他们这一代上,早已将过去的恩怨放到了一边,虽不再属于一个家族,但终归比了别人更近上一层,所以遇事总是有商有量。 如王登库就一直对范永斗十分的不服气,尤其是对范永斗每年前往辽东的沈阳城贸易一事,更是眼热不已。 此前就多次表示了想要与之同行的意思,却都被范永斗以各种理由婉拒,可去年秋收时节,范永斗在临行前偶感风寒,不得远行,这才叫他抢得了机会前往沈阳城亲自拜见清国皇帝。 自打这一趟辽东之行归来后,王登库也越发得意洋洋起来,隐然有取范永斗会首地位而代之的意思在里边。 不过,王大宇虽与王登库有着特殊的联系,但他的脾气秉性却与之大相径庭,王大宇这一支商业帝国的主战场还是在山西,更辐射周边大同、河南、京畿各地。 张家口的互市贸易只是王大宇赚银子的一个途径而已,所以他在这边并无过多奢求,只要能安安稳稳赚钱就好。 王大宇长得略显肥胖,一张圆脸上总是挂着让人迷惑的笑容,两手的大拇指上更套着一对翠绿的玉板指,浑身都透出一股儒雅的富贵之气。 他这一支王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如生丝、绸缎、棉花、粮食、糖、茶、药材等产业,甚至铁料、火药都有些门路,家资何止数百万之巨? 而且,他这一支与大同镇将门王家也同属于祁县王氏,算起来彼此间还是族亲,王氏家族原本就世代以经商为主业,后又借助世袭的将门关系做掩护,生意也是越做越大。 现任大同总兵王朴在仕途上,便是得到王大宇家族的鼎力支持,而王大宇也借助王总兵的支持,得以在大同镇把家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以王大宇这样的身份地位和实力,自然可以从容地质疑范永斗:“范大家想要置张诚于死地,我对此是很支持的,只不过仍有一丝疑问。 范大家可有何锦囊妙计,可以将如日中天的永宁伯置于死地呢?” 范永斗能为张家口晋商之首,自然是有些涵养,他听了王大宇的话后,并未生气,只是嘿嘿一笑,拾起案几上的银筷夹了一个团子慢慢咀嚼起来。 而他身边的范家大公子范三拔却是微笑起身,团团一揖后又冲王大宇拱了拱手,道:“王大家……” 王大宇斜眼瞄了他一下,无所谓地说道:“说吧。” 在他眼中范三拔只是一个小辈,并不似对范永斗那般谨慎,礼数上没就随意许多。 范三拔却不以为意,他十分从容地说道:“诸位大掌柜和东主,都是三拔的叔伯长辈,有句话叫‘未雨绸缪’,各位叔伯也都知晓。 张诚其人,我等都已十分了解,观其任事,可谓心狠手辣,更可用贪得无厌来形容,其早就视我等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其在北路独石口擅开边贸,就是明证,他见我等在张家口互市的生意红火,想来插上一脚,被家严回绝后,便开了独石口互市,与蒙古人私下贸易。 断我等财路之意,已是十分明显。只因其麾下还有些人马,颇为能打,而朝廷也正在用人之际,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 他的这一番话正说在众人心里,大家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之意,但并无一人出言,都在等着他的下文。 范三拔也看到了众人的表现,心中暗喜,接着又道:“观张诚做派,所到之处,无不是腥风血雨。 东路的张家在座的都知道,他可是副总兵张国威的族叔,我等当初亦是想借助张副总兵之手,伺机铲除了张诚这厮,未曾想却被他‘先下手为快’,连张副总兵一家都被他给杀了。 其心之狠毒,可见一斑!” 范三拔顿了顿,不待众人出言,又接着道:“再有东路的‘天霸王’陈玉柱,我等才耗费重金与之交好,本意想借其牵制张诚,好使其无力与我等争夺边贸之利,可也被以‘雷霆手段’其连根铲除。 由此可见,我等与张诚之间,已然到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地步,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他扫视厅内众人,语气冰冷狠毒地一字一顿道:“我等与张诚,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此乃生死对决,容不得半点疏忽,也留不得半点后手,必须出尽全力,与之一搏。 惟有张诚死了,我等才会有生路!” 王大宇翻了翻白眼,看向上首的范永斗,不阴不阳地说道:“范大家,怎不向清国皇帝请旨,禁绝满蒙各部与独石口的贸易?” 范永斗似乎早已猜到他会有此一问,他先是咳嗽了两声,才说道:“事关我等活路,范某又怎会不上心。 我早已向皇太极陛下禀报此事,可附近的蒙古各部偷偷前往独石,而陛下近年一直攻略辽东,口外这边暂时还无力顾及。 且周边蒙古各部仍奉陛下为共主,每每出兵出力,这事陛下也不好做得太绝。” 他接着又道:“清国睿亲王多尔衮前时来信,要我等设计除掉张诚,但只此事成功,我等便是大功一件。 将来清国大军入关,得了天下,这盐茶诸般商货的买卖,还有皇家和王爷们府上各般商货采买,便尽入我等囊中。” 范永斗此言一出,厅内众人尽皆双眼发光,在巨大利益和金钱的诱惑之下,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应有的理智,所有人都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田生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就在话要出口之际,却冷不丁地瞥见王大宇也嘎巴嘎巴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已经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咽了回去。 靳良玉对田生兰一直十分关注,这时见他话到嘴边,却又突然闭口不言,便当众出言问道:“田掌柜一副欲言又止模样,可是有何良策,怎不说与大家听听?” 田家在前两代也是出过进士的家族,虽家族仍是以经商为主,然却对同属商籍的靳良玉等十分看不起,相反对范永斗、王大宇等却很看重。 尤其是王大宇,因他平素接人待物就十分温文尔雅,且与山西、尤其是太原府的抚台等各官,以及府县教谕、各书院山长都有些来往,对此田生兰也很是敬佩。 现在,他受靳良玉言语相激,如何忍得,但读书人的涵养使得他并未因怒而急言,只见他看都不看靳良玉一眼,先是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团子,又喝了口香茗。 这时才抬起头来,又同范永斗、王大宇二人点首示意后,才慢悠悠开口说道:“对付武人,不可落了下乘,打打杀杀之法,乃张诚所惯用,与之力拼,注定要吃大亏。 我等当反其道而行之,以我之长攻彼之短才是!” 田生兰说完又对范永斗和王大宇二人问道:“范大家、王大家,对此以为如何呢?” 未等范、王二人有所表态,靳良玉便急赤白脸地追问起来:“敢问田掌柜,何为我之长,何又是张诚的短处?” 田生兰与靳良玉素来不睦,见其如此不开窍,也是懒得理他,便自顾自地又吃起案几上的团子来。 不过,刚才出言提议与北路商人合作,以寻求建立推翻张诚统治的联合战线的翟堂,再次出言说道:“张诚所持者,无非其麾下一帮丘八,以及武人的蛮勇罢了,而我等却不善持勇逞强,此为张诚之所长,即为我等之短处。 不过,诚如生兰兄所言,扬长避短,方为我等制胜之道也!” 他说到这里时,斜着一双缝眼望向靳良玉,问道:“靳掌柜可知我等的长处在哪里嚒?” 靳良玉能坐在这里,自然并非是愚钝之人,此刻他有若恍然大悟般,道:“哎呀,你们是说明面上搞不来,咱们和张诚这厮玩阴的。” “哈哈哈……” 想通后的靳良玉不由大声笑了起来:“要不咋说你们这样读过书本的掌柜厉害嘞,一个个都猴精得很,满脑子都是弯弯绕,真不晓得啥时候把咱也给绕进去哩。” 他说的这个笑话确实有些“冷”,原本气氛就很不融洽的厅中,立时又冷场下来,各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范三拔一直在观察着众人的神情,他最喜欢见到八大家之间相互争斗,如此一来,他们范家便可以高枕无忧地稳坐张家口晋商第一把交椅,把持与口外清国贸易之牛耳。 只见十分隐晦地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各位掌柜,晚辈适才所言之事,还只是必须除掉张诚的理由之一。” 这范三拔虽是众人的晚辈,但在年轻一代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所以大家对他还是颇为尊重,更何况还有范永斗这个金牌老爹的面子在。 现在听他又开始说起关于张诚之事,一时间都忘却了刚才的争执,个个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他又要说些什么! “其二,北路的商号都要各依每月营收,向所属卫司缴纳商税,大家伙也都知道,张诚贪弊之心世间少有,且阴狠毒辣亦无人可比。 若有可以逃避商税不交者,轻者财货籍没充公,重者更是有牢狱之灾,更有甚者男丁送入矿山度过余生,女的都分给他麾下那帮丘八为妾为奴。 敢问今天在座的诸位中,有谁,愿意掏这个腰包,将辛苦赚来的白花花银子,平白无故送与张诚那小人的?” 听到这里时,连素来冷静的王大宇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的生意遍布山西、大同、宣府、河南、京畿各处,在张家口的产业虽不算多,但收益却是不小,可以说是一块容易啃到嘴的大肥肉。 可按照范三拔的说法,待张诚在镇城站稳了脚跟之后,大把的雪花白银就要平白无故地交出去,一想到这里就有种心在滴血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又听范三拔继续说道:“还有其三,张诚虽在独石开了边市,却严禁各商号私自与口外贸易,只有在他设立的市场中才能做买卖。 这一买一卖全然操控于他一人之手,到时咱们的利润,怕是一大半都要装进他张诚的腰包里头去喽。 不知这最后一点,诸位可是能够忍得?” 范三拔的话音刚落,众人尽皆是瞬间变色,一个个都是愤怒不已的神情。 走私塞外,虽不是他们这些人的全部,但却也是他们各家商号最来钱的一个门路,一旦都进了市场中,统一集中交易,已经尝到甜头的他们如何忍得? “他娘滴嘞!” 黄云发吹着胡子怒声骂道:“就算他张诚是永宁伯,那又如何?他敢断了咱的财路,咱便与他拼了就是。” “对。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就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不给咱留活路,咱就是拼得一身剐,也得先做了他。” “大家伙有钱出钱,有人找人,有力出力,好歹也得叫张诚这厮知晓,咱们在宣镇可也不是白混的嘞!”(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八章:‘僭越’可是大罪 范永斗见众人都已心中对于张诚的怨愤之情,都已被范三拔撩拨了起来,心中对自己儿子的表现甚为满意。 但却也不能任由大家这般议论纷纷,待诸位掌柜们发泄了一会后,他才大声咳嗽起来,见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才出言说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大厅内霎时便安静下来,就连王登库与王大宇也都注目着范永斗,看他有何话说。 “我听闻新任江督臣对张诚所作所为,很是有些意见。” 范永斗说着目光停在了翟堂身上,接着道:“翟老弟,江督臣在巡抚任上时,你与之走动频繁,很有些交情,此番便有劳老弟往阳和堡走一遭。 不知翟老弟可愿往否?” 翟堂左看看右瞧瞧,见厅内众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油然而生的荣誉感立时爆棚,他抱拳说道:“既然范大家,诸位掌柜如此信任翟某,些许旅途辛劳又算得了什么哩!” 这个翟堂平日里与田生兰走动比较频繁,也是一个喜好舞文弄墨、附庸风雅的商人,其与镇城内的抚台、粮台、理刑诸官交往颇多,与城中文人墨客也多有往来。 范永斗对着翟堂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到了靳良玉的身上,语气十分和缓地对他道:“靳掌柜,还要麻烦你往京师走一趟,请几位相熟的公公帮帮忙。” 靳良玉虽然与田生兰素来不睦,但也知晓大局为重的道理,他接言道:“范大家说笑啦。为了我等兄弟利益,靳某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不过……” 原本还面露喜色的范三拔,此刻听他说到“不过”二字,不由心中一禀,面上神情也显得有些凌乱,可范永斗却是没有一丝焦急神情,可见“姜还是老的辣”啊! “据靳某所知,京中的两位王公公,一个交好张诚,一个与兵部尚书陈新甲坑瀣一气,这条路怕是很难走啊。” 靳良玉话音才落,就听范永斗直接就说道:“再难走的路,咱也要把它走下去。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咱们已经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 就如适才云发兄弟所言,‘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等已经没得退路,但凡有一丝希望,都要全力以赴。” “好。既然连范大家都如此说,我靳某便舔着这张老脸往京城走一遭,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把那张诚搞死喽。”靳良玉十分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 范永斗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王大宇道:“王大家,周阁老那边还是要再打点一番,现今已是我山右商人生死存亡之际,可不敢再留余力。” 王大宇微笑着回道:“范老哥只管放心就好,此事关乎我山右商号之生死存亡,某必定尽心尽力施为。” 这王大宇之所以对范永斗并不十分尊重,其所倚仗之人无非就是当朝内阁首辅周延儒罢了。 范永斗又看向梁嘉宾,对他说道:“论起交游之能,还是要看咱梁老弟。” 不待梁嘉宾说话,就听范永斗继续道:“‘坐地龙’那边也不可有丝毫放松。若是诸般手段都对付不了张诚,他可就是我们最后的‘杀手锏’啊!” 梁嘉宾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大大咧咧道:“范大家无须为此担忧,彻底铲除‘勇毅军’或有些许难度。 可若是只针对张诚一人,依我看来,确非难事!” 接下来,范永斗又与王登库等人谈论了加意笼络宣府各处堡城的守备军官,以备不时之需。 最后,他才对田生兰道:“田老弟你那帮御史朋友,养了这许多年,如今也该是他们回报咱的时候啦。” 田生兰轻抚着下颌上的胡须,道:“这个好说。只是……若要言官们攻讦张诚,总要选一个好的由头才是。” 一直很少出言的王大宇忽然说道:“范大家,我不常往镇城中走动,但亦知北城中间原谷王府,一直荒废至今,实在可惜啊!” 众人闻言不由一愣,不知他此时因何提及谷王府,黄云发接言道:“自打永乐年间,谷王被废为庶人后,这谷王府便一直荒废至今。 王大家此刻提及,未知是何用意?” 王大宇嘴角上挑,邪魅一笑,道:“张诚有功于国,更获封为永宁伯,却仍居于镇朔府,实有失体面,我等当奏请朝廷,奏请皇上,将谷王府修缮一新,更为‘永宁伯府’,以酬国之柱石才对!” “着啊。” 范三拔猛然击掌叫好,高兴地说道:“不愧是王大家,这法子真是绝妙啊。” 黄云发也如开了窍一般,在旁补充道:“废置的‘谷王府’东边不远处,便是当年武宗皇帝曾住过的‘镇国府’,现如今也荒置多年。 依我看可以一起修缮喽,全扩到‘永宁伯府’里,那才叫气派,也唯有如此才配得上永宁伯!” 田生兰也道:“我先找人上折子,为张诚请功,再请将谷王府与镇国府扩建为‘永宁伯府’,然后好使御史言官们借此攻讦张诚。” 他又补充一嘴:“‘僭越’可是大罪一等啊!” 范永斗看着王大宇,对他说道:“即使如此,力量还是弱了一些。” 王大宇自然知他心中作何想法,直截了当地回道:“我可往周阁老府上走一趟,只是结局如何,却不好说。” “嗯。去了总比不去要强。” 范永斗接着说道:“还有张阁老,以及几位山西籍的朝官都要走动起来。” 他不待王大宇接言应允,便转首对着厅内众人道:“诸位掌柜,如今我等与张诚已成水火难容之势,绝不可坐以待毙。 今番,我等无非多花费些钱财,然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能够击败张诚,今时所花去的,来日必能加倍赚回来。 可若是此番落败,我等怕是连尸骨都难以存留啦!” 王登库也在这时接言:“大家都晓得,张诚这厮有多狠毒,想当初还只是一个参将,便敢冒贼之名而击杀张国威副总兵一家子。 今日之事,诚如范大家所言,我等已无退路,诸位万不可吝惜钱财,要知‘有舍才有得’的道理,我王登库向诸位保证,只要今次成功击杀张诚。 今日我等舍出去的钱财,日后必定会加倍赚回来!” 范三拔这时又接言继续说道:“北路那边有些地方古怪得很。就说这粮谷、盐巴、布匹、药材,还有钱庄银号,张诚这个狗东西竟开设官店,非但与民争利,还要收取民店的商税。 而且,官粮店与官营钱庄专司收粮、放贷的生意,民店却不得私自放贷,亦不可随意收粮。诸位掌柜的想一想,若是容那张诚在我宣镇站稳了脚跟,还有咱们的活路了吗?” 他含着一脸奸笑地将目光投向右下首另一个从未发过声的商人,继续阴恻恻地说道:“张诚这厮近年官运亨通,从一个小小的千总,一跃成了咱宣镇的总兵,现在又得封伯爵。 我等若今日退缩隐忍,待他日后实掌宣镇,势力更大,那时我等再想有所作为,与之抗争,怕是再无今日这样的机会啦!” “拼啦。咱们各家的商队护卫都召集起来,还有‘坐地龙’和‘翻天王’的马队,再加上咱养活的那些个堡城守备,未必不能一搏。” “这个张诚不给咱们留活路,咱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一时间,厅中再次群情激愤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叫嚣着要集合力量放手一搏,也有人提出不可硬拼硬打,那只能是最后一击才能用的下乘手段。 “亢大掌柜怎么看?” 翟堂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厅中的议论之声也瞬间停歇,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右下首一个面容和蔼,眼神却十分阴鸷的老者。 ………… 范家的主业在粮食与各种军资,其产业中心就在张家口边贸上,初时多与蒙古各部走私盈利。 后建奴势力渐起,尤其是在林丹汗败亡之后,他们便以张家口为基地,明面上仍是与归化城的土默特等蒙古各部贸易,但骨子里却是向建奴走私粮谷、铁料、火药等军需物质,牟取暴利。 原本与蒙古各部的正常互市边贸就已十分赚钱,而走私军资的贸易更是堪称绝对暴利。 要知道建奴和蒙古人有得是金银财宝,他们自崇祯初年开始已数度侵入大明内地劫掠,除了丁口牲畜外,便是每一次都会获得大量的金银细软。 而北地和辽东却不产茶叶,其产出的粮食也不足以应对每日剧增的消耗,还有铁料和火药等军需物资,也是其扩充军力的急需之物。 但是除了茶叶之外,如粮食、铁料、火药等军需物资,大明朝廷也是控制极严,不许各地互市出售,就算是蒙古各部想要购买,也需层层报备,最后获批也只有一点点。 所以,他们只能依靠如范永斗、王登库等晋商的走私贸易,高价购买。 不过建奴其实也并不吃亏,因为晋商除了高价卖给他们走私的军需物资外,还会送给他们许多大明的情报,这就等于建奴付的高价里有一部分是购买情报的费用。 当然,边塞走私被大明官府严厉禁止,且又是利益如此巨大,自然会涉及到一个极其庞大的利益集团,如此一来,政、军、商等各方大员们的集体掩护之下,十余年里也没有出过事。 本来这走私生意是稳赚不赔的,可随着张诚势力在宣镇的崛起,已日益威胁到了张家口八大晋商的走私利益。 张诚在初到北路的时候,便想到了走私贸易,那时他就曾派人到张家口,想要加入他们的走私集团,可一个小小的参将他们怎么会看得上。 被范永斗等人拒绝后,张诚便开始在独石口建立自己的走私渠道,开始与口外的各蒙古部落进行走私贸易。 张诚此举,虽然还远未达到可以威胁范永斗等人核心利益的程度,但走私边贸的利润实在是太大了,范永斗等人绝不允许外人插足这一领域。 因此,张诚私开边贸一事,等同于触碰了他们的逆鳞和禁忌一般,也就有了晋商联手制造假军票一事,想要借此摧毁掉张诚的财政基础,使他丧失养活麾下大军的能力。 可未曾想他们这一招,虽也收到一些效果,对于北路军票的信誉造成一定影响,但却并不能就此摧毁北路财政,反倒是北路各种商品开始冲击他们的商业版图。 而今,张诚更是一路作大,隐然已经威胁到他们的存在,范永斗、王登库等生怕张诚一旦知道假军票之事后,会对他们打击报复,所以才决定要先下手为强! 大明的商人大多都有读书,虽从小饱受圣贤书的熏陶,但在家、国家利益发生冲突的当下,他们作出了自己的抉择。 为了守卫自己的家族利益,可以放弃自己的国家! 范永斗等人虽然代表不了大明所有的商人和世家大族,但却也鲜明地体现了其中大部分人心中所想。 这就好比大明那些当朝官员、富商乡绅们情愿死在流贼与鞑贼的刀下,也不愿意拔出一毛来为国库作出一丝的贡献! 而适才翟堂嘴里所说的哪一位亢大掌柜,便是在山西与王家齐名的亢家。 他们家族主要经营的是盐业与粮谷,其规模之大,仅仅在平阳府就有仓廪数千,京师正阳门外也有他们开设的粮庄,那可是全京城最大的粮店。 就连许多财大气粗,背景雄厚,又目空一切的京商,也都要甘拜下风! 此外,他们亢家还是资本雄厚的典当商,放高利贷的业务更是庞大,在他们几代人的努力经营之下,亢家己经隐隐有超越王家,成为山西首富的势头。 亢氏家族在山西那可是号称有资财数千万,平阳府的宅第接天连云,亢园更广达十里外,树石池台幽深如通。 范三拔刚才所说起的张诚欲图禁止口外走私,以官家之名要独霸口外走私贸易,还不能让亢家家主动容,但张诚开始的官粮店、盐铺与钱庄,大搞粮、盐官营,又不许民间放贷,这可就等同于一枪扎到了亢家的心口上。 经营粮食,利润何在? 不就是靠着低买高卖,放高利贷的利润何在,不也是利滚利,张诚的举措是从骨子里要挖他们家的根啊! 而食盐经营,若是都从官店进货,还能剩下几分的利润? 虽然亢家在宣府的生意在家族产业中占比不大,但张诚的势头如此猛烈,难保将来不会把触手伸到山西去。 亢家也要未雨绸缪,所以才应邀前来张家口,想要借助范永斗等人将张诚的仕途彻底狙杀!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九章:众口铄金 看着亢大掌柜虽仍是默然不语,但那一张老脸却阴阴郁异常,似乎就要滴下水来一般。 范三拔不由会心一笑,又转头看向渠家的家主,道:“渠大家常年经营钱庄业务,素为我晋商各家所敬仰。 然张诚那厮在北路地方所发的军票,真可谓是所向披靡啊! 如今,不说北路那些商号,就是在镇城的商号,甚至大同、山西各处商号,就连京畿各处商号,也都觉十分便利,被他们广泛屯集,用于彼此间的交易。 渠大家认为手中钱庄,与之相比,能匹敌否? 渠家先祖三信公,苦心经营数十年,初时走街串巷,贩卖潞麻与鸭梨,辛勤劳苦一生,才打下现在的一片基业。 渠大家可忍心看其毁于一旦嚒?” 就在亢家家主旁边坐着一个十分富态的白胖商人,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竟是黑红一片,屁股在坐位上十分不安地扭动着,似乎很不自然的样子。 范三拔这边滔滔不绝地将张诚带来的威胁一一点出,说得厅内各位掌柜、家主们的脸色是白了又白。 “咳咳……” 亢家家主亢公许这时咳嗽一声,缓缓开口说道:“贤侄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我等该当如何应对,确需仔细斟酌才行。 要知道就连鞑子都被张诚杀得大败亏输,难道我等那点护卫商队的人马,还能跟他的勇毅军硬对硬的拼命不成? 若真到了那步田地,怕是与寻死无异,恐我等皆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亢公许虽然也对张诚颇为憎恨,却并未丧失理智,就连王大宇闻言都有了一丝犹豫,在旁说道:“亢家主所言不无道理,确需从长计议,不可过于鲁莽。” 渠家家主渠式开虽脸色十分难看,却仍是一言不发,他与亢公许一般,家族的商业版图虽然遍布各地,但其主业根基却仍旧在山西。 张家口的边贸虽也有股份参与,但对于他们只是锦上添花,就连宣镇各处的商号也大抵如此,即使失去也是损失不大,算不上伤筋动骨,所以不想过于冒险地与张诚发生正面冲突。 而王大宇的情况却又与他们略有不同,他近几年已在逐渐收缩张家口的走私贸易,却对山西的主业极力根植发展,并已经进一步开拓了京畿、山东和河南等地。 另外也有受到大同总兵王朴的影响,毕竟对于张诚的真正实力,他们这些商人看到的还十分肤浅,而王朴虽然打仗不行,可毕竟也干了半辈子的将军,眼光还是有的。 作为族亲,王朴自然会劝诫王家避免与张诚为敌。 虽然,王大宇家族对于王朴的事业扶助极大,几乎是凭着他们王家的财力一手送他坐上大同总兵的位置。 但如今的王朴却羽翼渐丰,与王家也成了互相利用的关系,他既然明确表示不可能与张诚为敌,王大宇不可能不重视! 特别张诚的手段也让他感到害怕! 大明现今的商人,几乎都已成了官商一体,他们凭借自己家族雄厚的财力,开设私塾,聘请名师教育家族子弟,所以几乎代代都有举人、进士,商籍出身的人甚至都有做到内阁首辅的。 而且,他们更多与当朝权臣勋贵结交,通过送年例银、甚至是送干股的方式,将自己家族利益与之捆绑在一起,使其成为自己商业道路上的保护伞。 自身财力雄厚,又有背景与后台支撑,造成富商巨贾们骄横跋扈的行事风格。 不论当朝的文官,还是武将,但凡只要有想找他们麻烦的,小则只需发动同行们罢市,这些官将往往便是丢官弃爵的结局。 大则动用他们的背景与后台,行弹劾攻讦之能事,即使那些当朝的高官大将,也一样会丢官弃爵,最终败下阵来。 毕竟,眼下大明朝官武将们又有哪个没有一些污点与错处呢? 仔细找找,说不定就能找一堆的污点与短处出来,即便他自己能够做到公正无私,那不是还有子女和亲戚嘛? 除此,还有族人,仆人,甚至是门生故吏,以及下属从官和军将兵士呢! 只不过,在别处百试不爽的手段,遇到张诚便如踢到一块铁板似的,竟然没有掀起一丝波浪,他们鼓动北路商人闹市失败。 又撺掇宣镇副总兵张国威打压张诚,未曾想竟被张诚直接将之击杀,就连御史言官弹劾张诚的各类奏疏,也都没激扬起一丝波浪。 而张诚的心狠手辣,动不动就是大杀大砍,所过之处,往往血流成河,让人闻之心寒畏惧不已。 范永斗等人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再念及自己等人前期制造假军票一事,必然已被张诚察觉,有了防备,频繁更换模板,才未能对其经济造成大的打击。 不过,一想到张诚的雷霆手段和血腥粗暴,他们便不寒而栗,为了生存,才不惜冒死一搏,以求自己平安长久。 现在看厅中不少人都附和亢公许的意见,连原本意志坚定的都略显犹豫起来,范三拔微笑不语,却拿眼神直瞄着父亲范永斗,示意他出来说话。 “咳……” 范永斗自知此时绝不能退缩,他先是咳嗽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这才颤巍巍地说道:“诸位掌柜,我这是未雨绸缪啊! 俗语讲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要想辛苦打拼出来的家业继续下去,防患于未然就是极为必要的。 大家想想张诚是如何发家的? 初时,他只是右翼营一个小千总,凭着勤王时些许寸功,升任参将出镇北路,清丈田土,毁了多少富户? 推行粮、盐、铁官营,开征商税,又砍杀了北路多少商家? 连张副总兵都死在他的屠刀之下,而后兼管东路,又是重复当年在北路时的杀戮之事,可以说张诚能有今日,就是踏着我宣府商家的尸山血海,一路走过来的!” 他的话说得厅内众人脸色一阵惨白,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范永斗刺人的话却并未就此停歇,只听他继续说道:“想必诸位也已经看出,那张诚非但野心极大,又贪得无厌,他得陇望蜀,处心积虑想要坐上总兵之位。 而今已经率军进驻镇城,继续贪婪地压榨我宣府商家血汗,已是必然,若就此随从,我等多年来苦心经营积攒下的这点家底,还不是被其如敲骨吸髓般,全都弄到他的手上? 况且据我所知,假军票一事,已然被张诚手下人探知,待他在镇城站稳了脚跟后,必然以此为借口,对我等动刀,而吾等遭其毒手后,各位辛苦攒下的这点家财,必然进了他的私库之中。 那时就算有人替我等说话,可咱们都已成了他刀下亡魂,又能如何呢?诸位,我等现在需要自救,今日犹豫不决,异日必会悔之晚矣啊!” 听了范永斗的话后,就连王大宇都是默然不语,陷入了沉思之中,而亢家家主亢公许却是神情凝重地说道:“到底该如何应对,还请范公给我等谋个稳妥方案下来。” 亢公许很有意思,他既要范永斗谋划一个方案,还要求必须稳妥,这就说明他们亢家并未准备行险。 范永斗的神情十分阴冷,他说道:“哼,我等倒不必与张诚这厮硬对硬的死拼,要晓得这天下间,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他目光十分阴鸷地扫视厅内众人,道:“我等首要之务,当是动员各方力量,不遗余力地在宣府和京中败坏张诚名声,使得大明皇帝不再信任于他,如此便可毁其根基,从而彻底将其铲除。永绝后患!” “嘿嘿嘿……” 好似公鸭般的一阵冷笑:“张诚毕竟是武人的出身,一个酒色之徒,又能有何底蕴,有何见识?他只知血腥杀戮,却不晓得许多时候,并不是打杀就行的。 而且张诚为人如此嚣张跋扈,也必然结怨颇多,据我所知,镇城游击温辉便与之有不可化解之仇怨。” 他见厅内众人皆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又继续道:“北路毕竟是穷乡僻野的边陲之地,怎比得了镇城? 宣镇地方共有七路,就算他张诚一手掌控北路与东路,可还有五路地方,这五位分守参将哪个没吃着咱们的孝敬? 再说这镇城之内各官各将,上至抚台、粮台、刑台几位老爷,再到副总兵林登猷,以及那几个参将、游击,又有哪个少拿了咱的银子啦? 这里边盘根错节,又岂是北路那种小地方能比的?” 范永斗越说越是激动,他连连发问,厅内众人也是频频点头不已:“据我探知,张诚不止私自开关与北虏贸易,更私自在军中容留蒙古逃人,这私通塞外之罪,他可能逃脱? 而我等在张家口,可是朝廷恩准的官家互市,更何况在后面还有宣镇的各官各将,他张诚还敢全都杀光! 难道他还想造朝廷的反嘛?” 听到这里,厅内人等皆是神情一紧,他们从范永斗的话中似乎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范永斗见到众人如此神情,心中暗喜,他继续如公鸭似的冷笑道:“毕竟是粗鄙武人,想事情就是简单。 哼。要说与口外贸易,初时可是那些守卫边关武人,是他们想要与北虏私通,自家不方便出面,这才由我等山右商人来出面维持。”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深邃地看了一圈厅内诸人,才又接着道:“然后呢,看到我们赚了银子,什么镇守太监,巡抚,总兵副将,甚至朝中的阁老,宫里的公公,还有那些皇亲国戚啊,全都来分一杯羹。 我等现下里虽是与建奴贸易,可我们是为了咱自己吗?每年赚来的银子,还不是大半都进了那些皇亲国戚、公公、阁老和宣镇各级官将的腰包啦!” 看着众人频频点头表示赞同,神情也都坚定了许多,范永斗自知刚才的话语起了作用,虽然话说得有些多,一时气紧,不过他那张老脸却兴奋得连皱纹都舒展开来。 “哼!” 范永斗冷哼一声,接着趁热打铁地说道:“他也不瞧瞧,镇城是什么地方,张家口又是什么地方,大同太原又是什么地方,岂是北路那种苦寒的边陲之地可比? 他若是对我等今日在座诸位动手,咱们背后的那些大人物又岂会袖手旁观,他张诚的屠刀能杀开平卫指挥佥事,能杀宣镇副总兵,能杀东路贼王。 他难道还能杀光了整个宣镇的武官守备,还能杀得了宣府巡抚、粮台,杀得了总督,杀得了京中的皇亲国戚,公公阁老、六部尚书不成? 厅内众人听了这话,也都放下了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一片欢声笑语再次响起,气氛登时便彻底缓和下来。 范三拔这时也微笑着说道:“正如家严所说,诸位掌柜大可不必过于忧心。而且,小辈这里还得到一个消息,张诚那货私自出关,擅启边衅,大清国那边已在调集大军,欲进犯宣大地方。 现在我等只需再做些手段,将张诚的嚣张跋扈,目无纲纪,藐视朝廷等事迹,在京师传颂开来,再有御史台那些言官和镇城各官将的奏疏相弹劾。 到时,这些事迹传到皇上耳中,会怎么想? 再有朝中诸位阁老、尚书,宫里的诸位公公从旁侧击,如此推波助澜之下,就算皇上暂不治其罪……想必至此以后,他再无圣恩眷恋,好日子也就快要到头了!” 王大宇似乎还有一些担忧:“就凭这些风闻之事,怕是难以扳倒张诚吧?” 范三拔舒服地靠回椅背,悠悠说道:“众口铄金啊,王大家。” 他邪魅一笑,又接着道:“有些事,凭言官们与诸位阁老怎么说都行,天下人又如何晓得,皇上足不出宫,又如何晓得? 难道我大明的地方官将,满朝文武,内阁诸位阁老,还有宫里的太监,他们还能一起欺骗咱们的皇上吗? 当年,袁崇焕还是个大忠臣呢,替我大明守卫辽东,更炮击老奴,到头来还不是凌迟弃市,京中百姓争食其肉?” 亢公许以手轻敲案几,沉吟道:“如此,或可让张贼阵脚大乱,泥足深陷。只是仅凭这些怕仍不能将其置于死地吧!” 范永斗摇头笑道:“当然不止如此。”(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章:高,实在是高! 在诸人的诧异与期许中,范永斗继续说道:“我等的目的不是败坏张诚的名声,也不是要扳倒张诚,而是‘一击必杀’,将之连根拔起,彻底铲除掉!” 他探手入怀一阵摸索,很快便掏出几张纸票,竟是张诚勇毅军发行的粮票、布票、盐票、糖票、烟票、酒票等等军票。 张诚自从开始制造银元之后,便暂停了银票的发行,不过却增加了盐票和烟票、酒票,这些军票都已不再作为军士们的粮饷来发放,而是作为军功奖赏。 现在北路、东路地方的各处堡城,都开设有官营的商号“北路商社”,其主营业务便是销售官营的粮、盐等物资,并承接银元的兑换、存储、借贷等金融业务。 当然商社内也有其他各类杂货,如北路云州匠营工坊出产的各种物资,北路商社里便最是充足,其他商家大多都是从这里批发购货。 而今,范永斗手里的这些军票,竟涵盖了粮布、盐糖、烟酒各个种类,他手指轻弹那一沓军票,神情无比阴冷地冷笑着道:“张诚毕竟是个武人独夫,除了打打杀杀,他还懂得什么? 有道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等就乱了他的粮草根基,看他又拿什么来养他的兵!” 亢家家主亢公许接过那一沓军票仔细看了起来,片刻后,满脸惊异地问道:“这可是新版军票?” 范永斗满脸得色地说道:“我的人买通了他的制版师傅,全套军票的模板,如今我手里有三套,到时咱在张家口、大同、山西,同时印制,直接将他那个啥子商社给买空喽。” 他说罢又自怀中掏出几枚大小不一的银元出来,在手中轻轻的抛上抛下:“只是这银元不好仿制,好在咱们手里还有许多仿制的早期钱票,大可拿来套现银元,使他财政亏空。” 亢公许将手中军票交予身旁渠式开观瞧,以手轻敲案几,道:“范公这‘釜底抽薪’之计,真是妙也!” 厅内的一众商人也都是神情欢然,议论成一片,范永斗这接连两招可谓是触动到了他们的心底深处。 作为商人,练兵打仗他们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在经济方面他们却有着天然的优势,不说在座诸人的商号遍布各地,他们还有许许多多的好相与,可以从旁协助,毕竟赚钱的事没有人会拒绝。 便若山西亢家,当年为了挤垮竞争对手,就曾连续拿出六十余个大金元宝来,直到对手的当铺被逼得当场关门,从此远走他乡。 而今,范永斗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包括亢公许、渠式开等人的脸上都显现了些许兴奋之色,这一场假军票挤兑之事,如果按照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各人自然会先赚他个盆满钵满。 这种商业上的角逐竞争,本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各人运用起来自然都是轻车熟路,甚至是信手拈来便有许多私藏的花活。 不用与张诚撕破脸的面对面砍杀,也十分符合在座众商贾们的胃口,这样一来危险性自然不高,就算最后未能成功,众人也不会有何大的损失。 就如王大宇等几人,此刻也少了好些顾忌:“妙……确为妙计!” “范公真是宝刀不老……” “哈哈……姜是老的辣啊……” “就是……论阴谋诡计……张诚可比范公差远喽……” “咋说话嘞……范公这叫‘智计超群’!” “对……对对……‘智计超群’……” “张诚也就会打打杀杀,商事竞争上他还是个娃娃,想与我等对抗那就是自寻死路!” “哼。凭范公妙计,咱就让他的军票像大明宝钞一样,统统变成废纸……” 如潮的赞许声中,范永斗神情间也满是得意之色。 他眯着眼睛听满堂赞声,十分悠闲地自我陶醉了一会,才摆手道:“好啦…好啦。诸位掌柜,就不要夸赞老夫啦。” 他看向神情激奋各位掌柜和东主,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王大宇的身上,神情又再阴冷下来,道:“王大家,还有一事需劳烦大宇兄。” 王大宇见他说得如此客气,心中也是一愣,道:“范大家有话但说无妨,何须如此客气。” “既然大宇兄如此说,那我就开门见山啦。” 范永斗边轻抚下颌上的胡须,边继续说道:“此前两步,只能使张诚乱了阵脚,困住其手足,使之不再有余力向我等发难。 然终非治本之策,若想一劳永逸,还是要夺了张贼掌兵的权柄才是,换上咱自己的人来做这个宣府总兵官,唯有如此咱们才好安枕无忧。 我思来想去,觉得大宇兄的族亲大同王总兵,便是一个颇为合适的人选,若大宇兄能说服王总兵,促成此事,我敢担保,凭今日在座诸位实力,保荐他转任宣府总兵官,必能十拿九稳。” 范永斗看到王大宇面上隐现出犹豫不决之色,笑着补充道:“张诚麾下宣府兵马,可算是一等强兵,非是别镇可比。 不过,当兵吃粮,还不是拿谁的饷粮,便为谁卖力,有我等财力支撑,只需除却张诚这个绊脚石,他麾下兵马再强,也是群龙无首,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那时,我等再出些力将王总兵调来宣府,白花花的饷银摆着尔等丘八眼前,还不乖乖就范,有此等强军在手,王总兵莫说封伯,就是封侯、封公,光耀王氏家族门楣,也指日可待啊!” 他这一番话将王大宇说得心中跌宕起伏,谁不想光宗耀祖,谁又不想自己能够在族谱中留下浓墨重彩? 原本还不想过多参与此事的王大宇,在范永斗的言语引诱之下,也逐渐迷失了自我,满脑子都是自己助王朴夺取宣镇兵权,强兵在手,封侯拜相指日可待,那自己也将被族谱大书特书一番。 不过,利欲熏心并未完全冲去他的理智,王大宇神情兴奋地答道:“范大家能如此抛却私念,全心全意为我山右各家打算,大宇真是由衷的钦佩。 至于我那族亲之事,大宇记在心上,必定会尽心尽力,全意促成此事,若能就此一举扳倒张诚这个独夫,与我、与范大家、与在座诸位好相与,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哼。北路那些个见利忘义之辈,与姓张的一个鼻孔出气,极尽攀附之能事,将我等视作无物。” 范三拨对于北路商家的印象极为不好,缘由无他,只因当初他曾往北路联络各商家,拒缴商税,抵制军票,却未获得多数的支持。 虽也有些不开眼的商家,以为张家口范家实力不凡,在宣府、乃至京师都有关系,想必可以对抗张诚,而与之私下结盟,未曾想张诚的屠刀可不认识范家,最终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这期间,范三拔在北路也曾亲自登门拜访过张诚,只不过,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张诚插足张家口的边贸,双方最终也是不欢而散。 此后,张诚便私开独石关口与北虏各部贸易,虽为张家口的山右商家所不喜,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而今却形势有变,原本张诚的势力只在北路与东路地方,并不能威胁到他们在张家口的利益,可现在却有所不同,一旦张诚在宣府站稳了脚跟,必然会对张家口的山右商家采取行动。 正是基于这一判断,范家父子才不遗余力的撺掇各大商号,联合一起将张诚扳倒,以求永保张家口走私利益为山右商家所有。 现在,只听范三拔继续说道:“待我等铲除张诚,迎了王总兵坐镇宣府,定要给北路这些忘恩负义之徒些颜色瞧瞧!” 众人直讨论到天黑后,用过了晚饭才陆续散去。 ………… 送别各位大掌柜和家主,范三拔伺候着父亲回了卧房,毕竟年岁大了,如此操心劳力一整天,范永斗也是深感乏累。 此刻,卧房内只剩下范家父子二人,范三拔扶着老父亲上了床榻,自己坐在床边的小凳上,问道:“父亲,您觉得此番有多少胜算?” 范永斗躺在床榻之上,闭起了眼睛,似在休息,又似在沉思,片刻后,忽然开口说道:“张诚不比别的军将,人家只要吃上咱们的供奉就好,他却是连骨头带皮全给收了去,这是要断了咱的活路啊。 何况大清国那边也有消息传来,要我们配合搞掉张诚,只要这事成了,以后在大清国便有我范家的一席之地。” “父亲就坚信这大清国一定能入主中原嚒?” 面对范三拔的询问,范永斗笑了笑,一脸不屑地说道:“大明虽大,却已如风烛残年,从京中内阁到各省府疆臣官将,虽满嘴仁义道德,却无一人是真心效忠朱明皇上。 上不思忠君报国,下不想守境安民,整日间勾心斗角,朋比为奸,挖空了心思赚取钱财,流贼来了逃的逃,投的投。 反观大清国,却是一派振兴之象,上至君王黄台吉,再到满朝王公,下到各官各将,无不以杀敌扩境为功,政令朝发夕至,无一人敢于拖延。 正所谓‘万众合心,齐力断金’,你不见数万清国勇士,在我京畿要地纵横弛聘,犹入无人之境?我看这大清早晚会取代朱明,成为天下共主!” “可是父亲,去年底的辽东征战,咱不是还打了个大胜仗嚒?” “哼。” 范永斗脸上登时显出一丝怒意,他愤愤道:“整个官僚体系,从上到下都已烂进骨子里,还能指望他有何作为嚒? 就好比将死之人,还会回光返照一样,照我大抵如此,一两场胜利于事无补,只要还是这帮子贪财怕死的官将还在,乌烟瘴气的局面终是改不了啦。” “父亲以为李闯能成事否?” “流贼终归是贼,只知破坏,不事生产,就算猖獗一时,终究难成大事,就如唐末之黄巢,扫荡了大半个唐朝,可最后又是何样下场!” 范三拔点了点头,最后又问道:“父亲,咱们扶王朴当上宣府总兵,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张诚?” “哈哈哈……” 范永斗眼中满是奸邪的阴鸷之色,一脸桀笑地说道:“等扳倒了张诚这贼子,再将他在军中的几个嫡系也除掉。 那时王朴孤身一人来宣府任总兵,咱正好趁机将商队护卫里几个管事,以及那几个听话的守备、千户,安插到军中任要职。 将来有事,振臂一呼,那些个丘八又有何见识,一帮‘有奶便是娘’的泥腿子,还不是跟着发饷的走?” “高,实在是高!” 范三拔眼中满满的兴奋之色,继续说道:“到了那时,这宣府可就姓范啦。” ………… 一众山西商人正在紧锣密鼓地实施他们的阴谋诡计之时,永宁伯张诚正陪着辽东来的客人,行在往北路而去的路途上。 他们虽未急着赶路,但却也不曾耽搁,行至龙门卫正好赶上风沙,便提早留驻城内歇脚,也正是在此处,再次收到了朝廷调兵入豫援剿闯贼的檄文。 时光略往前移。 正月中旬,河南,陈留。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震天的歌谣声中,无数饥民蜂拥而上,他们驱散官兵,打开城门,城外浩浩荡荡的闯军贼兵接踵而入…… 正月下,禹州城外的旷野大地上,同样是铺天盖地的饥民人流。 “吃他娘,穿她娘,吃穿不够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响彻云霄的民谣声中,饥民在前,贼军在后,绵延无边的贼兵军阵做好了攻城准备。 望着城外饥民与贼军,城中守备叹了口气,流贼势大,城内同样也有饥民蠢蠢欲动,这城,还守得住吗? 他与部下私语:“虽知州待我不薄,然我辈性命更重要,还是偷偷开门,降了吧!” 不到一月光景,开封府周边,许州、通许、尉氏、洧川、鄢陵、临颍、长葛、新郑、汜水等十余处城池,皆是如此这般的情形,一一失守,使开封终成一座孤城。 饥民为贼军内应,起了极为重要作用! 河南连年大旱,又遭蝗灾,百姓多流离失所,而官府又赈济不力,百姓内心积累的暴虐,转变成了对官府的怨怒与仇恨,需要宣泄,所以他们选择了协助闯贼陷城。 这种情况几乎席卷了整个河南,贼军到处,每城都是当日,或是一、二日便即攻下,在饥民群起响应之下,李自成罗汝才二贼连陷十数城,竟不费吹灰之力。 河南震惊,京师震惊。 一封封调兵援豫的檄文,随着快马急递离京而出,飞驰往各地! (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一章:迎闯王,不纳粮 历史证明,人类是最擅长学习的物种,包含一切种族在内! 当然,这里面不包含那类以少统多的种族,因为一旦学习了先进文明,就是在为自己的种族挖掘坟墓。 所以,他们必然会极力压制主体民族,使国家越发走向愚昧与黑暗,这样才能维持他们的统治,以求长治久安。 闯军初次攻打开封时,部下贼兵虽众,却因缺少足够的精锐,而为张诚与城内守军配合之下,杀得大败亏输。 此后,李自成蛰伏在伏牛山中,除了大肆扩军练兵外,还对此前种种进行了深刻反思,并对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也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在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人建议下,李自成这一次自伏牛山中杀出后,便一改此前处处铲城的毁坏行为。 开始分遣官将镇守攻下来的各处城池,还设立将一些饥民编为营伍,分发田地,努力恢复生产,大有建立根基之势头。 同时,为了进一步鼓励生产,使人们传颂自己的声名,闯王更是喊出“三年不纳粮”的口号!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够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叫大小都欢悦。” 不论豫东豫西,又或是豫南豫北,整个河南大地上,到处都流传着这样的歌谣,鼓动着河南的饥民日夜盼望闯王到来,破城杀官,开仓放粮。 这些民谣传播极为迅速,其杀伤力也是极大的,甚至比十数万贼兵还有过之,正是这些民谣,使得“闯王”的声名自此传遍天下,一时间从者如云,也成为了大明王朝毁灭的催命符! 不过,永宁伯张诚却对此嗤之以鼻:“李贼三年不纳粮?是想饿死自己吗!” “闯王”的名声大显之后,各地饥民纷纷前来归附,其麾下贼兵大军也在以极其迅猛的速度扩充,动不动就是几十万、上百万的人马出动。 不纳粮? 如此庞大的人马队伍,他们吃什么呢? 闯王麾下数十、上百万大军,他又拿什么来赏赐作战有功的将士们呢? 其实,这个答案也很简单直接——“抢大户”! 明末这一时期,虽然饥民遍野,尤其河南各地更甚,几乎都到了易子而食之惨状,但也同样不缺少肥得流油的大户。 只不过这些大户多以家族的形式存在,他们往往在险要之地深沟高垒,结成一座座硬寨,内中建有众多仓廪存放大量的粮谷,更有数百、上千的丁壮守卫。 莫说是普通饥民,就是人数略少的贼寇都无法攻破,而遇到大股贼寇过境之时,他们往往会奉献一些粮谷,以求破财免灾。 而大股的流贼也很少攻打这些深沟高垒的村寨,因为他们守护的是自己的口粮,所以往往都会以命相搏,就算攻打下来也是得不偿失。 可现在闯王奉行“三年不纳粮”政策,每次攻破州府县城后,更是打开官仓放粮给城中饥民百姓,以求扩大自己的声名。 如此虽能收买许许多多底层饥民之心,但大军吃粮也就成了问题,所以城中那些家有余粮的乡绅富商便成了李闯大军的粮谷供应商,还是完全免费的那种。 可以说那些富有的“大户”们才是闯王钱粮的真正来源! 闯王的贼军每攻下一座城池,首先要做的就是立即查抄城中大户的不义之财,这种做法对于饥民百姓来说自然是好事。 因为,凡是被闯王盯上的所谓“大户”,没有一个不是靠着压榨百姓而富裕起来的,闯王贼军查抄了他们世代积累起来的财富,也自然就能做到不用饥民们再“纳粮”了。 这种作派,前期固然很是得力,因为有许多的大户供他们劫掠,可大户也会越抢越少,直到最后占据天下时,却已无大户可抢,那又如何? 而天下的饥民百姓们却已习惯了“不纳粮”,这时若再向他们抽丁征粮,瞬间就会从恩人而彻底演变成刻骨的仇人。 “升米恩,斗米仇。”古之名言自有其理。 自古以来,天下百姓垦荒种地,交粮纳税,实乃天经地义之事,更是基层政权组成的重要功能之一。 李自成固然是个打了老鼻子仗的主,在战术上还是非常高明的,可在战略层面上却太过短视。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后世也有许多人戏称闯王李自成为嫁衣王,并不是毫无道理! 当然,李自成此刻喊出的“不纳粮”口号,还是具有无比强大的煽动性,无数饥民奔走相告,更蜂拥加入贼军。 而其在豫省不断攻州占府,扩大地盘,同时大搞分田地吃大户之事,极得民心,即使官兵再来反攻时,饥民们也是拼命的抵抗,拼死守护自己分得的田地财产。 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上,闯王还真就靠着“不纳粮”而占据了半壁江山,然而最终却也因为“抢大户”的征粮做法,导致军心涣散,士无斗志,也因此迅速落败,最后更身死九宫山。 不过,这些在这个世界里还没有发生的所谓“历史”,即使闯王与他的谋士牛金星、宋献策等也无法预知。 ………… 大明崇祯十五年,正是清国崇德七年,这一年的二月初,盛京城里依旧十分寒冷,但更冷的还是人心。 围攻锦州之战,黄台吉为之谋画了长达一年之久,几乎倾尽全国的人力物力,更是对南面的朝鲜、北面的蒙古各部大肆搜刮,催逼他们既出粮又出人,更是出了大力。 可到头来却成就了明将张诚——使其成为数十年里唯一在战场上击败清国勇士的明朝将领,而勇毅军更是唯一一支曾经围攻偷袭过清国皇帝的大明军队。 张诚两厥名王,偷袭黄台吉,连战连败大清国勇士,成就了他在明朝国内的传说! 却使得黄台吉在清国内部的声望大减,幸亏他借由爱妃海兰珠病危一事,提前离开锦州战场,而将最后落败的责任推在了睿亲王多尔衮和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三人身上。 这一番操作虽然过于阴险,但却在无形中保护了清国皇帝的无上正确,使得以黄台吉为首的满洲鞑子们仍能继续压制蒙古各部,以及略有不臣之心的朝鲜王国。 只是如此一来,就苦了多尔衮、代善、济尔哈朗三人,他们代帝受过,不但被罚了大量金银,更是分别被抽走一定数量的旗中牛录,各人实力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弱。 多尔衮虽然是被罚最重的一个,然在内心中却是暗自窃喜不已! 自打从锦州城下撤军时起,他就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睿智如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的危险在哪里。 清军在锦州城下大败亏输,严重打击了其在蒙古各部和朝鲜王国的统治地位,这是黄台吉首先面临的问题,也是他的首要之务。 而在这一战中,黄台吉也是几乎耗尽了心力,却又在关键时刻恰逢爱妃海兰珠病危,双重打击之下,他的身体也是每况日下。 初时,上朝之际,还要在身边预备下一个大碗,随时接他流下的鼻血,现在虽然不必如此,但在多尔衮看来,黄台吉的鼻血似乎已经流光,到了流无可流的地步。 就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黄台吉虽不在流出鼻血,但他的精气神却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有时朝会才进行一半,就不得不中断,待黄台吉入内休息,恢复些气力后才能再继续。 在多尔衮看来,黄台吉已经是时日无多,差不多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说不定就在今年之内,便会驾鹤西游。 而他既然都能看出来这一点,作为当事人的黄台吉又如何不知? 多尔衮心里清楚知道,这个时候黄台吉的心里只会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如何保证自己的儿子可以顺利接班! 在黄台吉的一众兄弟当中,礼亲王代善已是暮年,且族中又无出色人物,郑亲王济尔哈朗最受黄台吉信任,其威望也是不足,难以对继承人构成什么威胁。 反而只有他多尔衮正值壮年,不惟精力充沛,且又是聪明多智,无论在政治、还是在军事上都有一批追随者。 而且他与亲哥哥阿济格两人,又是掌管着实力强大的两白旗,别看阿济格现在与豪格走得十分亲近,但若是发生争位之战时,阿济格会倒向哪一边还说不定呢? 所以,多尔衮此刻最为害怕和担心的也在于此,就是黄台吉随便寻一个由头,将他的旗主之位剥夺掉,他又能如何! 不过好在黄台吉暂时并未对其下手,而是为了保持内部稳定,只是略作处罚,便将锦州之败的事情就此揭过。 其实在多尔衮心中,对于大清国皇帝的宝座,并非是毫无想法,只不过他很能隐忍,就连狡黠聪慧的黄台吉都被他欺骗了。 多尔衮等兄弟三人一直以为大清国皇帝的位子,本就应该是多尔衮的! 当年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病逝归天之时,就已有意将汗位传给多尔衮,怎曾想被皇太极搞出个四大贝勒治国理政,给抢到自己手中去了。 多尔衮三兄弟虽然心中不服,却也因实力不济,只能默默忍受,别无他法。 锦州之败后,人心惶恐,尤其是那些外藩蒙古各部大有脱离之势,就连被清国彻底征服的朝鲜王国,也有了些许不臣之心,这才是黄台吉目前最为头疼的事情。 光是满洲八旗兵马,就战死了一万多人,如今的盛京城内,几乎已是家家披麻,户户带孝,其惨状亘古未有。 因于此之满洲八旗中也出现了一些怨言,各旗中的粮谷大多被强行征用,如今又有众多勇士死在锦州战场,多重打击之下有些怨言也很正常。 可这一战中,外藩蒙古各部也都是损伤惨烈,不似以往跟在清国勇士屁股后面,不论是征明,还是攻伐朝鲜,他们都赚取到许多油水。 而这一次锦州之战,他们自己既出兵又出粮,非但没有赚取到任何好处,还将许多部落勇士永远留在了冰冷酷寒的辽东大地。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他们部落里的勇士,原本草原上的收成就不好,还想着来辽东劫掠一番,却将自己性命葬送于此。 恐怕若无大清国的接济,很多的外藩蒙古部落今年的生活怕是要艰难许多,已经有人动起了心思,那个阵斩豫亲王多铎的明将不是放了话,吃不起粮就去找他嘛? 莫说这些本就与清国隔着心的外藩蒙古,就连那些被编入蒙古八旗的内附蒙古各部,也都有了一些怨言丛生之态。 他们虽然是早在后金时期就被征服,先后归附于努尔哈赤和黄台吉,但归根结底也还是蒙古部族,与满清仍然不是真正的一条心。 而锦州之战大败,使得清国对蒙古各部威慑力有所下降,就连黄台吉自己的威望都大不如前,所以他们也生出了一丝异心。 不过,他们虽然在内心里有了些不同于以往的想法,却仍旧对清国十分畏惧,也因为前期捆绑太深太紧,生怕与清国解绑后会被其他外藩蒙古吞并,也怕遭到大明国的报复。 不单是如此,朝鲜此前被清国以武力压服,锦州之战,他们被逼迫献出大量粮草,更是派出了一万多人的军兵助战,却伤亡过半。 锦州大败的消息传回朝鲜国内后,一时间朝野大哗,原本被打压得几乎毫无话语权的亲明派,竟争相冒头,蠢蠢欲动起来,大有重新复起之势。 而此时的大清国由于锦州之败,并未占到大明的便宜,反而几近耗空了自己国内粮米,同时也为安抚蒙古各部,却对朝鲜国加大了压榨的力度。 如此一来,更加激起朝鲜国上下的不满,也给亲明一派落下口实。(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二章:禽兽也 对于朝鲜来说清兵的威胁近在眼前,大明虽然取得了锦州之战的胜利,然却仍然被阻隔在锦州一带,并不能对他们提供任何帮助,甚至连跨海增援暂时都做不到。 所以,在朝鲜国君臣商议过后,在表面上仍然选择继续侍奉清国为主,不过因亲明派人士陆续复起,他们对清国也再没有往日那般恭谨。 尤其是三道水军统制使柳琳、副将李仁瞻与赵后亮等人归国后,作为亲历者,他们向众人讲述了锦州之战的实情。 对于大明官军中不知是哪一部的兵马,其火器最是犀利,甚至远远超过朝鲜国兵士所持的鸟枪,不但射击速度很快,且精确度还出奇的高,更是威力巨大。 最关键的还是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林庆业,其更是与这一部明军的主将,大明宣府镇总兵官张诚亲自见面交谈。 不过,林庆业只言自己是被大明宣府兵马俘虏,因该部明军主将张诚欲示恩与朝鲜,好使其不再行助纣为虐之事,停止与大明为敌,却并未对大家说出他向张诚出卖大清情报之事。 正是在这一背景之下,朝鲜国王李倧虽然也是心向大明,不耻于侍奉野蛮的满人,但自身实力不济,害怕遭受清国的血腥抱负,却不敢将内心想法表露出来。 而为了压制国内的亲明派势力,他不得已再次启用崔鸣吉为领议政,使得崔鸣吉的复出比历史上提前了半年之久。 可大明官军之威已经借由柳琳、林庆业等人之口,在朝鲜国内的士人圈子里盛传开来,由此也引发了国人对于大明的思念,一股暗流也开始涌动起来。 ………… 而今日大清国君臣的朝会,正是为了要应对眼前的诸多问题而召开。 对于蒙古各部,就算是那些外藩蒙古,黄台吉也不敢压榨他们,只能是继续采取羁縻政策,避免将他们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去,尤其是在自己身体有恙,政权或将面临交接之际。 与历史上相比,明清两国锦州城下这一战,黄台吉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缴获了明军粮草,他这可的是赔了粮食又折兵,相当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黄台吉虽然极力压榨着朝鲜这块肥肉的剩余价值,但也不敢做得太过份,毕竟朝鲜也是国小力弱,物产不丰,力有不逮,若是压榨太狠又怕适得其反。 就如那几个外扎萨克蒙古的汗王,他们竟然不来盛京向大清国皇帝陛下黄台吉辞行,在锦州城下就不告而别,直接率部奔回。 他们的这一举动在清国也引起了连锁反应,外藩蒙古的土默特左右二旗扎萨克俄木布楚虎尔、善巴,也因此战失利,而对黄台吉和大清国不似以前那般敬畏。 他们二人同属察哈尔蒙古部落出身,一直处于清国的压迫和监视之下,现在便偷偷商议着打算不告而别,且回去后还要到独石口那边去贸易,毕竟那边的粮谷比张家口便宜许多。 不过,善巴毕竟归附黄台吉较早,他思前想后越发觉得害怕,便往黄台吉处自首,并将大部分罪责都诬陷在俄木布楚虎尔身上,称其乃是主谋之人。 黄台吉虽知善巴也是难逃其咎,但此刻稳定局势才是第一要务,因此只是派出清国勇士,在善巴带领下前往弹压土默特蒙古,并当场捉下俄木布楚虎尔,斩杀之后,传首蒙古各部以儆效尤。 别看善巴这边出卖了俄木布楚虎尔,就以为他会死忠于黄台吉和大清国,其实在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 因为害怕,他才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取信于黄台吉,以求保全自己的地位和部族,但在心里却仍旧是原来的想法,一旦回到自己的地盘,便会不顾黄台吉禁令,而去独石口同勇毅军交易买粮。 喀喇沁右翼旗扎萨克固鲁思奇布也是与善巴几乎完全相同的心思,俄木布楚虎尔之死对他产生了极大震动。 现在的他仍在盛京,周边尽是凶狠的清国八旗勇士,自然不敢再稍有异动,一副噤若寒蝉之态,不敢再多言一嘴。 不过在他心里却满是对清国、对黄台吉和多尔衮的怨恨之情,若非是他们的兄弟多铎逼迫,自己部族中的勇士又怎会在长岭山下战死那么多? 他的心里除了对于黄台吉压榨其部落的怨恨,现在还生出一股叛逆之心,只不过在盛京、在黄台吉的眼皮子底下,他却不敢有一丝表露而已。 新接任喀喇沁左翼旗扎萨克的噶尔玛,一条右臂都留在了长岭山上,现在的他虽已完全康复,但失去右臂的不便使他心中极其难受。 虽然他的这条右臂是宣府军陈铮所部将士火铳射中,不得不截去,但噶尔玛却将这个仇记在了大清国和多尔衮的身上。 若不是多铎等满洲八旗的蛮子狠命逼迫,自己又怎会被明军的铳炮射中,把好端端的一条手臂留在了长岭山? 就算多铎更将性命都留在长岭山下,甚至连个尸体都没有抢回来,但这也解不了噶尔玛心中的怨怒。 他认为这就是多铎的报应,是他该有的下场! 虽然现在多铎死了,但大清国还在,多铎的哥哥多尔衮还在,若非是大清国百般引诱逼迫,自己又怎会率部族勇士来这苦寒的辽东,若非有多尔衮在背后撑腰,多铎又怎敢如此对待自己? 自己部族勇士伤亡过半,就连自己也差点将命丢在长岭山上,可却并未得到什么封赏不说,还差一点就被追究丧失主将之罪。 若不是其他蒙古各部札萨克替自己苦苦求情,只怕还要遭受一番狠狠责罚,这叫他的心中如何能够平静? “妈的,白白搭上一条胳膊,沟槽的黄台吉、多尔衮,沟槽的大清国,真他娘不是个东西!” ………… 对于目前的情势,黄台吉心中也是十分清楚,他虽然身体有恙,且每况日下,但却并没有糊涂,其心中仍是对眼前的一切洞若观火。 锦州一战,就连满洲八旗兵都有些许心寒,而蒙古八旗和外藩蒙古兵就更不用说,他们许多人都已胆寒。 打不过,就投靠! 这许多年来,蒙古各部对这一套操作早已经驾轻就熟,他们中许多部族不正是靠着这一方法,才存活至今的嘛? 不过,有俄木布楚虎尔这个前车之鉴,其他蒙古各部的札萨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们一个个都闭口不言,表现出很乖巧的样子。 黄台吉虽对一切洞明,却没有过多精力一一妥善处置,暂时也只能以满洲八旗勇士的余威压制,待腾出手来再逐一收拾他们。 略费一番周折,终于将满洲八旗内部彻底稳定了下来,而且还借锦州之败的机会,有效地削弱了多尔衮、阿济格一系两白旗的实力,确保两黄旗仍是满洲八旗中的实力王者。 再者,为了将河套地区掌控在自己手中,好继续与张家口的晋商范永斗等人交易,郑亲王济尔哈朗被他派往归化城坐镇,以使那边的土默特蒙古部落不敢异动。 不过,黄台吉手中也没有余粮,数十万国民却不能不吃饭,就算还有朝鲜可以压榨,却也很难再挤出多少油水来。 现在,黄台吉只能寄希望于济尔哈朗那边,可以从张家口购买到足够的粮食,以使自己能够撑到秋收时节,待秋粮下来或许还可平安渡过今年。 若不然的话,今年可就难过喽,其实,黄台吉还有一个选择——劫掠大明! 每当大清国的庄稼歉收,又或是无事可做之时,黄台吉都会派出各旗的精锐勇士,前往大明各地劫掠。 如此,既能达到练兵的效果,使勇士们杀敌的本领不至于荒废;又可获得大量钱粮和丁口,增强自己的力量;还能打击明朝京畿地区的经济基础,使之民心士气彻底崩塌,为将来自己入主中原做准备。 可是眼下才刚刚经历过锦州大败,即使大清勇士也是连年征战,早已疲惫不堪,新败之下,军心士气也是有待恢复。 所以,暂时急务仍旧是先保证辽东领土的稳定,继续控制住蒙古各部和朝鲜,待军心士气有所恢复后,才能考虑伺机进入大明内地劫掠。 只是要想劫掠大明,张诚和他的宣府军马便是黄台吉绕不过去的一个槛! 黄台吉的精神大不如前,坐到龙椅之上的他勉力支撑,虽表面看去与前无异,但身边近人都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股暮气。 他十分吃力地挪了挪肥胖的身躯,使自己的坐姿更舒服一些,才威严地低声道:“宣,英额尔岱、希福、刚林、范文程、宁完我等人!” 虽然满蒙八旗的各位旗主贝勒,以及各固山、昂拜等都十分骁勇善战,然在处理朝政等国家事务上,他还是离不开满汉文官。 很快的,议政大臣英额尔岱,以及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弘文院大学士希福、宁完我等人便匆匆而来。 这其中要数英额尔岱最得黄台吉的信重,他与济尔哈朗可以说是黄台吉的左膀右臂一般。 众人行礼毕,黄台吉赐给他们每人一个小凳,都是半边屁股小心翼翼地挨着,与大明各官一般,都是不敢真正坐实。 听了黄台吉想先让大清安稳的休养生息,避免大明再兴干戈的意思后,英额尔岱略微沉吟一番,道:“回皇上,锦州一战,我虽未能破城,然也击溃击杀明军甚众,其一时必不敢再擅启边衅。” 黄台吉神情略有些萎靡,他一言不发,只挥手示意其他人继续。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建言献策起来,他们每一个人说话都很小心,生怕一言不对,就引来杀身之祸。 “皇上,臣建议同明国和和议!”忽然,弘文院大学士宁安我发出了惊人一语。 “和议?”黄台吉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对和议之说,黄台吉并没有心理障碍。 他自在后金掌权之后,已经反反复复地与大明不知道谈了多少次议和之事,这里面真真假假,反正是一次也没有谈成。 弱时装孙子,强时作虎狼。 这些边塞之外的游牧民族几千年来,大抵都是如此,也正如唐之名臣魏征所言:“此辈强必寇盗,弱则卑伏,禽兽也。” 黄台吉对此也不陌生,他不止与大明谈和,甚至与皮岛毛文龙、蓟督袁崇焕都曾反复谈和,当然没有一次是真心所为,无非是军事上的拖延和迷惑罢了。 宁完我脸上略带笑意地回道:“陛下,依微臣所见,明国为了解除锦围,也是倾尽全力而来,今伤亡与消耗更是比我尤多,未占到绝对优势,双方充其量就是打了一个平手。 可我大清国正如日中天,蒙古各部与朝鲜对我也是恭敬有加,内部犹如铁板一块,军心士气指日可复。 而明国内忧不断,既有天灾使然,更多的则是人祸,其国内从上至下,无不贪腐成性,民众艰难,多有易子而食之事。 情报所闻,明国民不聊生,则匪患难绝,尤以李自成、张献忠、曹操这三人为甚,如今在河南、湖广等地,已有数位明国王爷,为寇所杀,其必定要调兵征剿。 而我若此时表露出和议之态,明国在锦战之后,定然会相信我是真心议和,如此便可迷惑明国君臣,使其将大军调回内地剿寇。” 他继续道:“趁机良机,我大清则可休养生息,静待时机,再征明国。亦可使明国将军兵财力消耗在剿寇上,从而为我将来入主中原,减轻阻力!” 黄台吉斜倚在宽大的御床上,边听边点头不断,宁完我之言正合他意,只不过这和议的话语,却不好从他的嘴里直接说出来,因此才将众臣唤来问策。 他冷笑道:“不单如此。明国那个宣府总兵,也要设法除之才好!” 黄台吉继续道:“锦城一战,明军虽比前时略显奋勇,然与我大清勇士不可同日而语。朕所忧虑者,惟有明国张诚一人尔。”(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三章:王朴会否做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有宁完我一人急忙奉承道:“皇上圣明!” 他语气巴结地说道:“微臣以为,明国已显必亡之兆。其国内流寇肆虐,力不能治,大有威逼明国京城之势,其与我谈和之心必盛。 待明国大军与流寇互相消耗,而我却可趁此时机得到安养恢复,通过张家口晋商购买粮谷、铁料、火药,再造它几千火铳,几百大炮。 彼消此涨之下,多则数年,少则一年,我大清国勇士长驱直入,或可一举而破明京,入主中原!” 宁完我所言与黄台吉心中所想暗合,他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才的委靡之色也退去了不少,正了正身子,又问道:“说说吧,那个张诚该如何对付?” 说实话,其他的事情都还好说,唯独这个张诚要如何对付,黄台吉也是有些头疼不已,他也有心再去明国劫掠一番,以弥补锦战的损失,可如何才能绕开张诚这座大山呢? 宁完我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之色,不过他却并未急于出言回奏,而是拿眼角斜瞄着议政大臣英额尔岱,以及大学士刚林、范文程、希福等人。 显然,宁完我这是怕自家风头太过,反遭众人生妒,不得已才选了明哲保身之举,他并非不知该如何回话,而是想将机会留一些给别人。 果然,沉默片刻后,大学士刚林开口奏道:“陛下,臣请对南朝行反间之计!” 黄台吉沉吟道:“反间之计?” “正是。” 刚林继续道:“陛下,就如当初对付袁崇焕之策,通过我在南朝的细作,散布张诚欲与我合作的消息,就言张诚欲趁我锦战失利之机,想要高价卖与我等粮谷。 南朝最恨之事,便是边将养贼自重,再有就是私通外敌,如此事成功,仅此两项罪责,怕是张诚便会人头不保啦。” 见黄台吉点头不已,希福也插言道:“郑亲王现在归化,可使其统带一部勇士,往攻宣大各处关口,不求真的破口进关,只需使其边关惊恐不安,报于南朝皇帝听闻即可。” 他见黄台吉似乎很感兴趣,便继续道:“张诚私开独石边贸,又收容蒙古逃人,更屡屡出关袭击口外蒙古各部。 就算私开边贸之责得脱,这轻启边衅之罪,怕是难逃,郑亲王率军扣关问责,再有张家口晋商在内散布谣言,宣大官将弹劾张诚的奏疏,怕是能将他淹死。” 黄台吉点了点头,却又看向范文程,问道:“范先生有何看法?” 范文程自黄台吉主政后金以来,表现最为抢眼,也最得黄台吉的信任与尊重,甚至引起诸多满洲八旗的旗主贝勒们的不满。 宁完我之所以不敢过于出风头,也正是因为有范文程的前车之鉴。 现在,范文程见黄台吉开口问道自己,便起身回奏:“陛下,臣以为当下应传讯给张家口晋商,使其动用在明国的关系,上书请调张诚,率军进入河南地,援剿日益猖獗之流贼。 此事,宜早不宜迟!” “好。” 议政大臣英额尔岱大声赞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陛下,范文程此议甚妙,当急行之。” 黄台吉也笑着点头:“嗯。‘……渔人得利’?确是不错。” 他气力似乎有些不支,只轻声说道:“英额尔岱,适才所议诸事,就由你来一一落实……” ………… 两边都在设局以铲除张诚,可他本人对此却似乎一无所知,仍陪着蓟辽两镇来的客人流连于宣镇北路。 北路的一切对于谢四新、张斗、祖大弼等人皆是耳目一新,不过,各人的着眼点却又各有不同,所以对于北路的认识也各不相同。 谢四新与张斗看出了北路与辽镇的不同,他二人看得更深层次一些,从地域上来看,辽镇与北路大抵相当。 可骨子里却又并非如此,辽镇处于大明战事最为频仍的松锦防线上,当地的丁壮兵勇也是相对集中,比北路不知多了几倍之数。 而且,这许多年里更是大明君臣眼中的焦点,只因为他们对面是兵势强大的建奴,大明举国的财力物力几乎全部向辽东这个弹丸之地集中。 但就是这般优越的条件,辽东的大明官将也只能是勉力维持,在与建奴对战中也是败多胜少,凭着锦州、宁远等一系列坚固大城,勉力防守而已。 反观张诚,却是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陲之地,经营得犹如中原州府大城一般,更为难得的还是人们的精神风貌。 辽镇人丁虽多,却有如行尸走肉一般,个个面黄肌瘦不说,做起事情来也是慢吞吞的,完全没有一丝的朝气。 然北路却是不同,这里的人们虽穿着虽不算奢华,却是个个得体,人人脸上皆是一片喜色,面色也多潮红,丝毫不见菜色。 就连北路各处堡城的大街上,也是光滑如新,虽偶尔也有些尘土飞扬,却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更不闻人畜粪便的臭味。 “大将军,赤城空气如此清新,想来便是时时清扫垃圾所致吧?” “哈哈哈……” 面对张斗的疑问,张诚大笑着答道:“张兵宪果然是才思敏捷,非常人可比啊!” 他夸完了人,才进入正题:“外人只道我这里是瞎折腾,还说啥‘自古都是给人洗澡,哪有给大街洗澡的道理’。” 张诚抬手指着一尘不染的青石大街,又道:“别人到了赤城,只是感到这里尘土少了些,却并未在意这街巷上的细微变化,倒是张兵宪眼光独到,对这些细枝末节也能留心观察。” 他走在众人之前,沿途遇到的人们认得大将军的旗帜,纷纷退向两边,将中间大街让了出来,张诚边走边道:“他们眼中只有金钱,却不知这钱‘只有花出去,才有其价值’的道理。 城中有些老人与身体羸弱之人,他们每日清扫街巷上的尘土与垃圾,只要在‘清运司’登了记,便可领到一份工食银。 百姓们人人有事做,就会更为安分守己,使他们人人有钱赚,便会争相消费,如此一来,整个城堡便如活了一般,不止是商业繁盛,人们也个个都喜笑颜开。” “凡事从小处着眼,而成就大事!” 谢四新这时也插言继续说道:“大将军能有今日成就,果非偶然,看似杂乱无章,却处处皆有深意,单只这清扫城堡卫生一项,便已远超我等多矣。” 张诚笑着道:“谢先生也来打趣张某嚒。” 这边几人相谈甚欢,可祖大弼等武人却对清扫城堡一事,大有一些想法,他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若有这些钱财,还不如多养几个兵卒来的直接。 就连曹变蛟也是这般想法,感觉张诚此举纯属作秀,耳中听着他与谢四新、张斗的对话,满不以为然。 祖大弼更是对此嗤之以鼻,插言道:“要俺说,大将军此举真是多余,有这些钱财,还不如多养些家丁,上阵时也能对砍下几颗敌人首级来。” 他们就这样一路说笑着进了赤城堡,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这时也说道:“爵爷,天时已是不早,下官这边也备好了酒宴,今日便在赤城歇歇脚,明日再往云州去吧。” 张诚点着头,道:“就依你安排吧。” ………… 当晚酒宴过后,张诚与谢四新、张斗等人又闲聊一阵,便即告辞,离开会馆,前往参将署安歇。 苏易阳自投靠张诚后,一直在从事着见不得人的秘密战线,他麾下现在已有各类暗探数千人之多,而且猴子候名立、胡子陈虎子所率领的两个行动队,也各有百余人的规模。 可以说在宣府镇内,几乎就没有苏易阳刺探不到的情报,上到巡抚当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菜,下到各处城堡的茶肆酒楼有了什么新的传言。 甚至各级官吏做了那些事,各家商号的库里都有哪些存货,他都是了如指掌,一切的情报都在他这里汇总,经过分析后,关键情报才会直报给张诚。 今日,他也是特意来赤城面见张诚,只不过他的身份特殊,不便在众人眼前出现,才一直等到天黑。 “说吧,那边有何动作?” 张诚口中吐着一团酒气,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神情,一进屋便即开门见山地发起问来。 苏易阳身上罩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站立在角落的暗影之中,从他的位置正好可以透过窗角看到屋外漆黑的夜色。 虽然手下也有数千人马,甚至连勇毅军中一些领兵大将,都不能入他的眼中,但不知为何每次单独对上张诚之时,他的心中总是惶恐不安。 他被张诚直来直去的问话搞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单膝跪地,急急回道:“大帅,您离开镇城后,温辉每日都游走在各游击、都司守备之间。据属下探知,他与张家口的晋商有所勾连,似乎欲对大帅不利。” “宵小之辈,不足为虑。” 张诚抖了抖身上的斗篷,中军官张成芳快步上前将之接过,张诚才向座椅处走去,斜眼看着苏易阳仍单膝跪在地上,便随口说道:“起来回话吧。” “喏。” 苏易阳应了一声,便即站起身来,他修长的身形猛地站起,可不知为何,却是佝偻着背又缩回到屋角的暗影之中。 张诚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略微皱眉道:“怎么还是这个见不得光的毛病。” 他也只是说说,虽然有些反感苏易阳这个样子,却并未强令他有所改变,而是继续问道:“张家口那边有何动作?” “回大帅,属下的线人传回消息,最新的军票模版已顺利转到范三拔手中,他们与山西商人勾结,欲大量印制军票,在各地挤兑我北路商社,借此扰乱我北路经济。” 张诚点了点头,又问道:“只有这些嘛?” “范永斗等人欲鼓动新任宣大总督江禹绪等各官,上书弹劾大帅,他们还想联合京中的言官,一起上书弹劾。 朝中的几位阁老、尚书,也多受了他们的好处,此番恐怕也会明里暗里与大帅为难。”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并未超出掌控之外,张诚对此还是很满意,他又问道:“归化城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情况?” “归化城里似乎来了鞑子的大人物。” 苏易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的神色,继续道:“前时与咱们交易的量虽然不大,但却是并无不妥之处,可这次前往却被其拒之城外,死活不肯出城交易,害得十好几车东西,又都拉回独石。” “嗯。” 张诚似乎对这一变化很感兴趣:“鞑子锦州之战,没有占着咱的便宜,空耗粮草,又损兵折将,其必然急于同张家口晋商贸易,以换取其急需的粮谷、铁料等物资。” 他眼中射出一道精光,道:“口外盯紧些,人手不够,可以从勇毅军中调用‘夜不收’配合,一定要提前探知鞑子往张家口贸易的日期。” “喏!” 苏易阳面上闪过一丝疑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没有逃过张诚的眼睛:“有话就说,啥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大帅,事关大同王总兵,属下现在也说不准,不知该不该讲。” “王朴?” 张诚闻言也是一愣,但随即便想到王朴本家也有人参与张家口互市边贸,想必是范永斗等人欲借王朴成事。 当下便道:“但讲无妨。就算与事实略有些出入,本帅亦不会怪你。” “有消息传来,言范永斗、王大宇等人欲以大同王总兵,取代大帅来出任宣府总兵一职。” “哈哈哈……” 张诚闻言不怒反笑,他道:“想让王朴来坐宣府总兵的位置,那也得先把本帅挪了窝才行啊!” 张成芳在一旁插言道:“父帅,是否给贺宽送个信,也好叫他有所预备。” “预备什么?” 张诚一脸不屑地接着说道:“就凭他王朴个窝囊废,还能翻了天去!”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行到窗前透过一丝缝隙,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道:“正好借此良机,看一看他王朴会否做人。”(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四章:未雨绸缪 一过龙门卫便已是北路地界,但真正的变化却要过了样田堡后,才会更为明显一些,毕竟这里是最先发展起来的上北路。 上北路是张诚最早出镇的地方,也是变化最大的地方,而其核心便是过了赤城堡后,云州堡周边的工坊向南一直延展到赤城堡外。 云州工坊的规模不断扩大,其分别向南北西东各方扩张,形成了繁杂的水陆交通网络,每一条线路上都有着一串的各式工坊。 正是这边土地紧张,且为了出货方便一下,张诚才在永宁那边也开设了工坊,将一些需求量大,又不属于核心竞争力的商品,转到了那边加工制作。 望着白河岸边林立的工坊,处处冲天而起的黑烟,若是他们知道后世的德国,怕是会误以为这里就是名闻天下的——鲁尔工业区。 虽然还远达不到后世工业化的生产规模,但是在这个明末乱世能有这等规模,足以震惊得没见过世面的谢四新、张斗等众人。 他们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围在永宁伯张诚的身边不停地问东问西,幸好魏知策一路陪同,他最初便负责云州匠营这边事务,由他来解答再好不过。 各人关心的角度也是不尽相同,他们有的惊叹于这里的规模,关心各处工坊是如何运转;有的则关心何处是铳炮工坊和火药、盔甲工坊,而吴国贵和夏龙山则不停地打听卷烟工坊的所在。 张诚在前面陪着谢四新、张斗二人,坐在大车上边看边聊,从他们二人的眼中能够看出,对永宁伯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虽久处辽东边野蛮荒之地,但也是见过京师等大城的繁华,只不过,如今云州这边的朝气蓬勃之感,却是京师等大城那种表面繁荣所无法比拟。 而辽东广袤大地上,朝廷每年砸下去的白花花银子何止百万之巨,却不知都进了哪些人的腰包里,众多辽东军民仍旧挣扎在生死线上。 “爵爷,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永宁伯为我解惑。” 张诚看着兵宪张斗,笑问道:“张兵宪才高八斗,能文能武,又有何事不明,还需咱一介武夫来为之解惑?” 张斗面色一肃,正色言道:“自古以来,将兵之道,皆不可使其饱食,唯有处于饥寒之中,才能激发将士之凶性,使之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以求军功来换取奖赏。” 他满脸疑问地看着张诚:“下官一路行来,观北路各处百姓皆丰衣足食,尤其工坊用工最众,各地屯田也少有荒芜,人民安居乐于至斯,又是如何使之阵前奋勇,舍生忘死的呢?” 张诚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传令张成芳停下车架,他站在大车前辕处望着远处的工坊,良久,才回身说道:“‘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乃至理名言。 公所言将兵之道,非古大将所用之法,乃辽东边陲之地,祖家将帅们所采用之法,此为恶法,而非善法。 古大将领兵治军,向以‘赏罚分明,赏功罚过’为先,其次便是使士卒能够饱食,最后便是严厉的军规军律约束。” “张公请想。” 张诚挥手指着远处工坊里一个个往来不断的人影,继续道:“若军中儿郎们的眷属,都能有工可做,有地可供其耕种,人人丰衣足食。 他们无有后顾之忧,又有何人敢不奋勇杀敌,他惟有阵前用命,才能保得住今日的安稳,也可使将来儿孙后代,世世如此。 试想一下,他等若在阵前畏畏缩缩,胆怯不前,那等着他们的可不止是本帅的军规军律,非但他们个人自己要受到严厉惩处,就连他们眷属做工的资格也会被取消,分给的田地也会被卫司收回。” 张诚冷笑着继续道:“正是因为犯错的成本如此之大,本帅麾下将士才个个奋勇争先,就算战死在疆场之上,他们的家人除了抚恤金,还有诸多福利待遇,可以说下一代基本上就是安枕无忧啦。” “高俸养士!” 谢四新抚着下颌上的胡须,接着说道:“只是永宁伯麾下健锐猛士数万之众,这许多钱粮又是从何处来呢?” “哈哈哈……” 张诚一阵大笑后,才正色说道:“外间都以为本伯是一个贪财小人,只知横征暴敛,处处与民争利,盘剥百姓军户,无所不用其极。 世人皆以为,若单以钱粮论之,本伯当为宣镇第一,虽不敢说‘富甲天下’,但‘富甲一方’确实不为过,就是京中的几位大佬,也未必有本伯的财富。” 他说到这里回过头来,一脸玩味的眼神看着谢四新和张斗,又道:“只是他们却不晓得,本伯手里的第一财富,乃是我麾下的忠勇将士。 正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而忠勇的将士却最为难得,本伯所聚敛起来的钱财,自然都要花在这些忠勇将士身上,为他们配好马、好甲、好刀枪与铳炮。 不似那些真正的守财奴,千万家财,都锁在地窖之中,难道金银还能自己个儿下崽不成?” “永宁伯高论,学生佩服之至。” 看着一脸诚恳的谢四新,张诚知他此言是出于肺腑。 这时,远方扬起一溜烟尘,似有快马朝着这边飞奔而来,张诚只是定睛看了一眼,便认出是新任云州守备千户刘振洲。 虽然同样都是千户官阶,但云州守备与松树堡千户相比,那含金量可不是高出一星半点啊! 云州堡因有匠营的存在,使得其在北路的地位并不逊色于作为北路中心的赤城堡,不光勇毅军将士的甲械铳炮从这里产出,就连张诚手里最赚钱的几大拳头产品,也都是产自此地。 此间的守备是池渊,他虽无大功,却也无过错,在云州堡几年里兢兢业业,一心协助匠营的发展,这一次直接提拔为赤城堡守备官。 而刘振洲能提任云州守备,足见张诚对其的器重与信任! 一行人随在刘振洲之后,缓缓往匠营中心行去,匠营总管石铁根,以及其火铳局主事王干成、火炮局主事李成茂等人,也都赶来迎接张诚,现正陪在谢四新与张斗等人身旁,随时解答他们不时冒出的一系列问题。 ………… 二月初的京师,依旧寒凉,北风飕飕,但人们却比往年更见喜悦之情。 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捷”,怎能不使人倍感喜悦,尤其是京城里的百姓,自感生在皇城根下,本就自认为比别处百姓高了一头。 他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喜爱关心国家大事,茶余饭后的酒肆茶楼里尽是高谈阔论的人群,时常因一个惊人的独到见解,而引起满堂喝彩。 此时,那个引发满堂彩的人,便是整间茶楼里最醒目的一个,成为人群的视线中心,成就感满满。 棋盘街上素为京师茶楼酒肆最为密集的所在,也是许多悠闲阶层茶余饭后喜欢齐聚的场所。 而今,援锦大军当初得胜班师时的盛况,尤其是勇毅军向皇帝陛下献俘时的盛景,仍然是最为人津津乐道之事。 申时才过,天色仍是一片大亮之际,各处酒楼茶肆便已爆满人群,大街上也是行人如织,今日天气不错,晴空万里,更增人流。 忽然,在一处酒楼上传出一个声音来:“惊世消息,永宁伯要在宣府开征商税啦!” 旁边另一个声音回道:“永宁伯不是早就开征商税了嘛?这有何大惊小怪。” “那能一个样吗?” 之前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北路屁大点个地方,能有多少商号,他征点商税或许没啥阻力。可你也晓得宣府是啥子地方,各家商号大大小小怎么也有数百之多。 何况那些大商号在各地都设有分号,许多还有京中要员的股子在里面,这永宁伯要是真的开征商税,那还不跟要了他们的命一个样?” 那人吧嗒了一口茶水,继续道:“瞧好吧,这一回不把永宁伯的牙硌掉几颗,咱从嘴里抠出来赔你。” “嘿嘿!” 接话那人阴笑着道:“我看不见得。永宁伯是啥人啊,连奴酋喝竿都敢截杀的主,这一回不见得……” 这时,旁边一桌有人插言道:“哼,还真是不见得啊。我可是听说,那永宁伯自持功高,不将巡抚等官放在眼中,还私开互市,聚敛钱财,更私自出兵口外,擅启边衅。” 他故作神秘地四周看了看,才继续轻声说道:“听说鞑子派了兵,要攻打宣大边堡,惩罚永宁伯的挑衅。 据说朝中攻讦永宁伯的奏折,堆得跟个小山也似,这一回连陛下都头疼啦。” “兄台慎言,小心被东厂侦事人听到,可怕飞来横祸啊!” 众人接下来便述说起最近十分流行的各种谣传,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却是句句不离永宁伯,不外乎开征商税,与民争利,居功自傲,藐视百官,轻启边衅,引来鞑贼报复等等。 不过,最神奇的还是关于张诚养寇自重一说,传言他在辽东之战,并未全力攻打奴贼,战后更是私下跟奴贼交易,贩卖大量粮谷、铁料、火药等违禁品给奴贼。 要知京师百姓多年来,屡屡受奴贼入关劫掠,他们是最恨奴贼,这时放出如此谣言,登时引起京中百姓一阵阵怒骂。 这种场面,不断出现在北京城每一处繁华地段的各茶肆酒楼,一时间京师再次沸腾起来…… 更有甚者,还言鞑子因锦州战事不利,欲向朝廷请和,而永宁伯却在背后操作此事,想和议后与鞑子做买卖赚钱。 真真假假,各种传言不断,似乎注定了今年不会是一个太平年。 ………… 戌时,春寒料峭,京师上空,却又飘起一片片稀疏的雪花。 崇文门大街附近的一处宏伟府邸中,书房之内,仍然温暖如夏,新上任的吏部尚书郑三俊,默默坐在自己的黄花梨官帽椅上,身下还垫着厚厚的暖褥。 他面前的檀木书案上,放着一盏新沏的茶水,却久久不喝,直到茶水逐渐变得冰凉,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静静坐着在那里。 原吏部尚书李日宣,就坐在他的侧面,他面前的茶水也是同样冰冷,一双深邃的眼睛,冷冷看着郑三俊。 “用章兄还没有话要说吗?” 李日宣终于开口说话,他的语气虽然很平淡,然在话语中却暗藏一股掩饰不住的怒火。 而他眼前的新任吏部尚书郑三俊,也算是一位官场老将,他可是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重臣,素有“三部”尚书之称。 郑三俊池州建德人,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崇祯初年,曾为南京户部尚书,后转吏部尚书,八年正月,又为刑部尚书,加太子少保衔。 崇祯十一年,有盗穴工部垣,三俊拟轻典,帝怒夺其官,朝臣疏救,乃许配赎,后又于今年初再次被起用为吏部尚书。 他为人慎重,特别是在罢官后又再次复出,只是身在局中,往往由不得自己,便如崇祯十一年的那场祸事,他原也有心重判,只是各方求情不断,他只略微迟疑,结果却给自己带来祸端。 “你我算君子之争,不论何人上下,皆是为了大明国朝,只是……” “砰”的一声轻响传来。 原是李日宣敲击在身前案几上,茶盏都被震得咣咣咣的晃动不止。 他声色俱厉:“张诚,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在北路边陲小地方折腾也就算了。如今,才上任宣府总兵就想着大肆征收商税,这是在与民争利,这是违背祖制之事。” 他再次以掌击案,怒声道:“他眼中还有没有国法,有没有圣上?他在东路强行征收士绅田地,还要征收东路士绅的田亩地税,此举与谋反何异?” 李日宣越说越气,此刻已是怒火冲天,郑三俊虽同样也是面色铁青,头微微后仰,双目似阖非阖,却仍是不发一言。 李日宣见郑三俊始终不言语,心中更是气氛,最后他更声嘶力竭道:“祖制,太祖高皇帝对士绅有优待,这也是我大明立国之根本。 张诚肆无忌惮,横征暴敛,他这是要挖天下士绅的根吗? 依老夫看,他可比闯贼与鞑虏更为可恨,他这不但是要亡我大明,甚至要亡天下士民啊!” “够了!” 郑三俊拍案而起,他面色铁青地望着暴怒的李日宣,呼呼喘着粗气,良久,神情才略有缓和,叹了口气道道:“晦伯兄言重了,永宁伯赤心为国,万万不可枉自猜测非议。 现今东路之事,虽传言颇多,但地方上并未有奏疏言及,道听途说之事,切不可随便奏闻天听才是,免得激起大变,陷皇上于不义!” “大变?” 李日宣满脸冷笑之意,道:“眼下武人势大,以张诚为首,更同气连枝,听闻蓟辽军将也有往宣镇走动。 依下官看来,他们迟早会连枝同气,甚至酿出唐末藩镇割据之祸来。用章兄,要未雨绸缪啊……” (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五章:召见 大明帝国的崇祯皇帝心情最是糟糕,只十余日光景,他的案头便已攒下一大摞弹劾永宁伯张诚的奏疏。 什么嚣张跋扈啦,什么藐视上官啦,什么私征商税啦,又是什么与民争利、盘剥士绅啦,还有暗中与奴贼交易,有助奴脱困之嫌,这个就算是最有杀伤力了。 可也有人弹劾张诚轻启边衅,引致奴贼大军西行,欲进袭宣大,以为报复。 总之各种弹劾的奏疏,着实让崇祯皇帝头疼不已,起初,他也并未重视此事,偶尔有一些弹劾张诚的书子,他看也不看,就丢在案边。 在崇祯眼中看来,张诚纵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问题,但如今的大明似乎已经离不开他! 至于嚣张跋扈,那又如何? 不管怎么说,张诚在崇祯皇帝跟前可是乖巧得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般,在崇祯眼中,张诚的真诚与直爽,甚至比他身边那些阁臣大佬们强上许多。 而藐视上官就更谈不上了,别看张诚官职只是区区二品的宣府镇总兵官,但他可是大明朝堂堂的超品伯爵,不论多大的朝廷官员见之都要下拜,这就是规矩。 “哼!” 崇祯皇帝越想越气,开征商税、收那些朝官士绅们的税,若不是怕因此而毁掉国朝根基,他可是早就想这么干了! 国朝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可这些士绅和商贾们却一个个死守着自己的钱袋子,一点也不为国家设想。 此前,因国库日益空虚,难以支撑两线作战的庞大开支,崇祯皇帝就曾召集在京的皇亲勋贵、满朝文武,请他们向朝廷输款助饷。 可到头来也只是勉强凑了数千两白银而已。 一个个皇亲国戚、勋贵、阁老、尚书们纷纷哭穷,又是砸锅,又是卖院子、卖家具,甚至还有卖家奴、卖丫鬟的,真是太过分了! 其实,崇祯皇帝还不知道,在那个未曾有丝毫改变的历史上,当闯贼李自成大摇大摆进京时候,一番严厉又凶残的拷饷操作下,竟然从他们这些人家里拷出数千万两白银来。 或许,崇祯皇帝不知道此事,对他来讲反而是一件好事,若是他知道了还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痛骂这帮国之蛀虫! 现在的崇祯皇帝的心里还是很有一些想法,辽东的那一仗打得非常好,使得建奴也老实乖巧了许多。 就在上个月,兵部尚书陈新甲还在向他禀报,马绍愉那边已经与建奴搭上了线,建奴似乎有了和议的想法,而且看态度还十分诚恳。 这或许是正是国朝中兴之象,他一面指示陈新甲好生与建奴接洽,若是真能和议成功,那时便可调集重兵强军,一力围剿豫省和湖广大地上肆虐的流贼了。 值此关键时刻,他还指望着张诚能尽快整军完毕,出兵豫省为他的中兴大业出力,又怎会因为征收些许商税而惩处之? 就算他张诚在东路、在宣府对士绅们下手了,那又如何呢? 宣府镇本就是实土卫所,多的是军户,又能有多少士绅,张诚麾下精勇的强军就有两万余人马,他养着这些兵士难道不用银钱粮谷的嘛? 那些士绅一个个不思国难,只知守护家族利益,似此无君无父之徒留之何用? 其实,张诚麾下强军数万之众,但崇祯皇帝却并不知道具体多少兵马,各方回报的信息显示也就两万多人马而已。 朝廷财政拮据,只能负担得起永宁伯麾下人马的一半用度,余下的不足之数,就只能靠他自己去想办法啦。 而宣府的士绅大多集中在东路的延庆、保安二州,其他地方大多都是世袭军职的军户,现在张诚能自己从他们手中搞到养兵的钱粮,无须朝廷费心劳力,岂不正好! 就算将来天下士绅群起而攻之,也可将罪责全都赖在张诚一人身上,反正君王是绝对不会有错,随便将其一番处置,也就可把此事平息了。 崇祯也不是傻子,张诚能一直顺风顺水,除了还需要他为国朝卖命的因由,更大的原因还是陈新甲的一力袒护。 毕竟,陈新甲也不想失去他这个强力的外援,也正是因为这样,朝官们攻讦的方向也开始向他身上移来,不过这些弹劾奏疏也都被崇祯皇帝给留中了。 望着不远处的烛光,崇祯皇帝也感觉到了一丝乏累,他回头又看了眼御案上的那一堆奏疏,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唉。” 每日都有批不完的奏疏,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甚至京畿、南直隶都有不断的灾情,闯逆、献贼又势大难治,他们竟还有心思就这些繁文缛节的小事,而弹劾张诚。 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崇祯不是没有想过,把这些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统统杀掉、换掉,可还能换哪些人上来呢? 这十余年来,他信任和重用过一批批的人才,可结局却不尽理想,国朝局面一日不如一日,他每每都在深夜沉思。 难道先皇们也都是如此难做嘛? 这时,今日当值的大内监王德化正好前来伺候,看看皇爷还有何吩咐,或是有何需要。 他轻手轻脚地步入殿内,先查看了一番烛火,又摸了摸茶壶,吩咐人将残茶倒掉,换过新茶重新沏上,却被崇祯皇帝给阻止了。 王德化一眼扫在了崇祯皇帝袍服的补丁上,又联想到皇爷竟然连一壶残茶都舍不得倒掉,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不由流下一串泪珠。 “王伴伴,边永清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王德化见皇爷问话,忙止住眼中流淌着的泪花,轻轻跪下回道:“回皇爷,这没有消息恰恰是最好的消息。” “哦。” 崇祯皇帝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也顿觉略宽,接口问道:“京里的流言还是老一套。若说永宁伯贪财跋扈,咱家相信传言不虚。 就是强征商税,盘剥士绅,也不该是空穴来风,可永宁伯为国练兵养兵也要钱粮,那些士绅商贾,世受皇恩,如今也该是他们为国朝做点贡献的时候啦。” 与外间那些文武官员和勋贵们不同,对于士绅商贾阶层大多没有什么好感,他们既互相看不起对方,又时常因利益纠葛而相互捆绑在一起,争斗不断。 别看这些内廷大太监们也是个个都有自己的店铺,多者更是达数十、上百间之多,但他们大多皆非自己经营,许多都是放出去收租而已。 所以他们对于张诚强征商税一事,并不十分感冒,当他们听闻此事之时,隐隐在心中竟有一种快感,与之同时燃起的还有一丝嫉妒。 要知道强征商税一事,那可一直都是他们专属,往前回望不知有多少内廷大小太监,通过这个事吃得盆满钵满。 可一到崇祯皇帝当朝,这个隐形的大福利却戛然而止了,这让他如何不气。 崇祯皇帝这时又问道:“张诚私通建奴,养奴自重之事,坊间有何新的传闻?” 其实,崇祯就是在问王德化自己对于此事的看法,可他却偏偏不直言,而是假借询问坊间传言,这也是为了防备王德化回话。 “皇爷,坊间虽仍有此等传闻,然大多都做笑谈罢了。” 王德化见崇祯皇帝神情微动,却并无愠色,便放心大胆地继续说道:“永宁伯对皇爷忠心耿耿,外御鞑虏,内剿流贼,连年建功,若说他跋扈贪财好色,还事出有据。 可若是说永宁伯私通鞑虏,养奴自重,就连京城的百姓都不肯相信,私通鞑虏会连斩建奴两个伪王? 养奴自重就更谈不上,永宁伯勇毅军驻在宣府,离建奴可远着哩,且每年的辽饷数百万,他又得不到一厘,养奴又为何呢?” 他此言不假,若说养奴自重,那也该是辽东诸将如祖大寿、吴三桂等人,毕竟奴贼一日不除,朝廷的辽饷便一日不减,他们在锦州城内就可安安稳稳地分得大量金银钱粮。 崇祯皇帝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所以才对与奴和议之事十分上心,若和议达成,这省下来的钱粮便可用于剿贼,而辽东也不再需要那么多大军驻守,也增加了可以调用的剿贼军力。 然“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崇祯皇帝的与奴和议,调兵剿贼之想,也注定会阻力重重,万难成功! “告诉边永清,当催促张诚,尽速出兵豫省,才是……” “老奴领旨。” 王德化又等了片刻,见崇祯皇帝已全心批阅起御案上的奏折,不再有新的吩咐,便即悄悄退出。 ………… 崇祯十五年,二月十八日,太阳已经从西边落下,月挂枝头,萧瑟的冷风袭来,寒意未退。 大明京师,皇城里乾清宫的暖阁内,正在批阅奏章的崇祯皇帝不知为何顿觉一阵心烦意乱,六神无主起来,他勉强耐下心来又看了一阵文书。 忽然,坐在御案后的崇祯皇帝长嘘出一口闷气来,他起身离座步出了乾清宫外,就在丹墀上来回徘徊不停。 春夜里冷风带来的寒意侵入肌肤,使他略感发胀的太阳穴有了一丝清爽感觉,随即,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凉气,又徐徐地将胸中积压的闷气再次大口呼出。 他在心中暗数着从玄武门上传来的云板响声,又听见东一长街传来的打更声,更觉心中焦急,不由暗自问道:“陈新甲还未进宫?都已经二更天啦!” 恰在此时,一个小内监轻轻行来在他身边,躬身禀道:“启奏皇爷,陈新甲在文华殿恭候召见。” “啊……” 崇祯皇帝听后精神为之一振,大声道:“辇来!” 原来,这一段时间里弹劾张诚与陈新甲的奏折,漫天飞舞,参与的言官也是越来越多,有进一步扩大之势头。 崇祯对于陈新甲还是十分信任,对于他上任以来的表现也十分满意和心慰,但对张诚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想法。 只是碍于陈新甲的袒护,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国朝用人之际,张诚也确为不可多得的将才,其所到之处连战连捷。 崇祯心里还是希望张诚能如大唐中兴名将郭子仪那般,辅佐自己如唐代宗李豫那样,力挽狂澜成为大明的一代中兴帝王。 到时莫说是封他做个郡王,就是做亲王也未尝不可! 曾几何时,内有流贼肆虐,外有鞑虏入寇,连自家祖坟都无力守护,敌人在京城外耀武扬威,劫掠数月才安然退却。 这些都让崇祯皇帝心力交瘁,他不知多少次深夜前往宗庙拜祭历代君王,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庇佑和帮助,但却于事无补。 尤其是在督师杨嗣昌剿贼不利,自薨于荆州沙市后,崇祯皇帝欲做大明中兴君王的梦想也随之熄灭。 然而,这一次的辽东锦州之战,却使他犹如在漆黑的夜里望见一丝光明,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不由重新燃起要做大明中兴君王之心。 今日,上午朝议的时候,陈新甲作为兵部尚书也有参加,只是那时人多嘴杂,除了一些日常琐事之外,也只议了些救灾和应付中州地区流寇的作战方略。 兵部尚书陈新甲虽然精明强干,但无奈大明早已病入膏肓,这十多年以来一直陷于内外交困的局面,两线作战的困境一直都未能摆脱。 兵力不足,粮饷枯竭,将不用命,士无斗志,军纪败坏等等诸多问题无法解决,却要想凭空挽救这危局,又怎能做到? 所以上午的朝议,对于该如何剿除肆虐中州的流寇,君臣间虽议论良久,却也是毫无结果可言。 而崇祯皇帝本来就是一个性情急躁的人,越是苦无救急良的时候,他就会愈发焦急得坐立不宁,甚至是寝食难安。 他的这个状态,很容易在宫中爆发脾气,说不定哪一个内监或宫娥触了霉头,就要被拿问惩处,直吓得乾清宫中的内监和宫女们,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竟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就在今日晚膳刚过的时候,崇祯皇帝得到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密奏,言在山海关外马绍愉又有新的消息传回。 (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六章:吾弟当为尧舜 崇祯皇帝虽然十分祈盼与清国的“和议”成功,但却做得小心翼翼,其整个过程十分的艰难。 首先,在明面上他不敢表现出急于与奴求和的态度,以免被那些一心只求留名史书,却不问国家未来的言官们揪着不放,也更怕史官将他写成一个贪生怕死、卖国求荣的昏君。 其次,他也不喜欢用“议和”这个称谓,无论是在官面上,还是在私底下都只许说“议抚”或者是“款议”。 他还是太过于爱惜自己的身后名啊! 崇祯皇帝在大明朝的诸多皇帝之中,不失为一个负责任的君王,他每日勤于理政,亲自批阅所有的奏章。 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一心想要为大明王朝续命,成为名垂千古的一代中兴明君,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也能留名史书,为万世所敬仰。 崇祯皇帝的内心有如此想法,其实与他所受教育有关。 因为在幼年时,他的父亲朱常洛就不受万历皇帝待见,直接影响到他的学习和性格养成,而其后父亲继位不久便因“红丸案”而早殇。 哥哥朱由校继位为“天启帝”后,于天启二年时封他为“信王”,但由于仍未出阁,所以没有师傅的教导,完全靠他自己的自学。 不似前面其他诸位皇帝那样,早早就被确立为太子,并安排当朝大儒做师傅,再委派年轻一代杰出者为太子府上官员。 使其早早学习为君之道和帝王之术,从而早早拥有治国理政的能力,以及自己当皇帝后的亲信班底。 在大明的历史上,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是第一个意外继承皇位之人,他虽然也是未学习帝王之术,但作为曾经的兴王世子,自幼便接受良好的教育,学习修身齐家治国之道,而且他也有自己在王府时的旧臣作为亲信班底。 可朱由检这边从他的父亲开始,便未能接受良好教育,且也没有自己的亲信班底,此后,他哥哥朱由校继位为天启帝,懒得亲自打理朝政,一心只想追随鲁班勤修木匠手艺,便是这个原因。 这一时期,又因为大宦官魏忠贤把持朝政,他更不会关心朱由检这个信王出阁一事,不但不会关心,还在处处防备、甚至想要迫害于他。 虽后来见朱由检表现十分乖顺,对他的防备有所放松,让朱由检有机会接触到一些朝臣。 但这些人却因为痛恨魏忠贤这个宦官把持朝政,他们给朱由检灌输的都是宦官主政,乃祸国殃民的思想。 更因为天启皇帝一直没有皇子,这些痛恨魏忠贤的朝官,便将宝押在了信王朱由检身上,目的只是想等朱由检一旦继位登基,就能铲除宦官,还政于以东林党为首的朝官士民。 而天启皇帝朱由校的临终遗言“吾弟当为尧舜。” 这句话,也对崇祯皇帝影响很大,虽然给了他一定的动力,但也给他施加了极大的压力。 现在,他对于在辽东同建奴和议一事,可是十分关切,这也几乎干系到他能否成为大明中兴之主的关键所在。 因此,他已等不及明天,得讯后便立即命身边小太监传谕给陈新甲,命赶快入宫,在文华殿等候召对。 御辇很快便来到文华殿院中,陈新甲早已跪在甬路旁边接驾。 崇祯皇帝一看到跪在那里的陈新甲,不禁想起了前阁老督师杨嗣昌来,心中一阵凄凄然,不由暗想道:“哎。或许只有他同眼前的陈新甲二人,才是心中清楚明事之人啊!” 御辇并未停歇,而是一路向前直行到了文华殿的台阶前才停下。 崇祯皇帝步下御辇,直接就进了东暖阁,来到御座上颓然坐下,仿佛他感到自己的心情和身体都十分沉重,没有精力支持。 陈新甲迈着轻轻的小碎步跟在后面,也进了东暖阁内,他来到崇祯皇帝面前跪下行了常朝礼,便低首垂眉在那里等候皇上的问话。 崇祯皇帝先向旁边当值的太监王之心使了一个眼色,他便即识趣地引领着一众内监、宫娥们退到阁外回避。 阁内只余崇祯皇帝与陈新甲君臣二人,登时便显得空旷了起来,沉默片刻后,崇祯皇帝才忧郁地小声说道:“朕今晚将卿叫进宫来,是想专议关外之事。 闯、曹二贼猛攻开封足有二月之余,因左良玉兵到花县,他恐腹背受敌,这才撤离开封城下,据地方疆吏奏称是往西南溃退而去。 左良玉率军在后追剿,汪乔年也已领兵东出潼关,正奔往河南会剿二贼,中原局势眼下尚无大碍,还可勉力维持。 使朕最为放心不下的反倒是关外的局势。” 陈新甲当然知道他说的就是与建奴和议之事,简单整理一下思绪,便开口回道:“关外局势目前尚属稳定。 奴贼自锦州城下退兵后,一直未见有何动作,而北虏与朝鲜兵马也各自退回本国,当是再无进犯我天朝之意。 十数年来,辽东虽屡屡危急,然锦州一战实是最为凶险,幸赖皇上天威,督抚监军尽责,更兼将士用命,不惟得解锦围,更重创建奴,使其知我天朝上国之威,今后必不敢再轻犯。 想来,辽东局势,今年当是无虑矣!” 陈新甲故意不提马绍愉来信之事,实则也是在逃避责任,他亦心知崇祯皇帝虽有和议之心,却不想担上向奴贼输款求和的骂名。 而他也不敢再提张诚在辽东之功,毕竟言官弹劾攻讦张诚十分猛烈,可却犹如石沉大海,不见一丝波澜,大家都认为是他在背后弄鬼,充当着张诚的保护伞。 如今的弹劾与攻讦矛头,已渐渐转向在了他的身上,这使得他不得不为了在皇上跟前避嫌,而少提张诚之功。 不过,无论言官们如何攻讦张诚,甚至借此弹劾攻讦于他,陈新甲都不会因此而放弃支持张诚。 这不止因为张诚是他在任职宣大总督之时,就一手培植的力量,更因为他心中十分清楚大明当前的形势。 现在的大明正处于多事之秋,离不开像张诚这样能打的武将,而满朝文官尸位素餐,每日仍在为一己私利争斗不休,早已使他厌烦。 现在见崇祯皇帝对自己的话并未疑问,神情也未见有何变化,他才大着胆子继续道:“而今辽东局势虽缓,然亦不可有所松懈,奴贼无义,反复无常,不可不防。 倘若松锦一失,关外诸处城堡,皆难免随之瓦解,那时虏兵锐气正盛,或蚕食鲸吞,或长驱南下,或二策同时并行,操之在彼。 而我军若失松锦一线,则仅余山海关一处,可防虏贼,别无良策,那时更难乞和!” 陈新甲虽不想担负首提“和议”之责,但他也深知除此别无他法,不得不做这个帮着崇祯皇帝垫背。 果然,听了他的这番话后,崇祯皇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看向陈新甲的眼色也温和了许多。 他开口问道:“据卿看来,议抚之事,能有多少把握?” 陈新甲之所以能讨得崇祯皇帝喜欢,除了与杨嗣昌一般实心任事,敢于为皇上背锅担责外,便是一样的心思缜密,说话行事都很对崇祯皇帝的胃口。 这时,他在心中略加盘算,便开口回道:“此实难说。洪承畴世受国恩,又蒙陛下知遇,必将竭智尽力,苦撑局面,以报皇恩浩荡。 然虽有锦州之战得力,奴贼苦战无功,退兵东去,可辽兵久战之后,也是将疲兵乏,即使洪承畴久历戎行,老谋深算,又有曹变故、王廷臣两总兵是他旧部,肯出死力。 可祖大寿新丧,吴总兵新任,威望尚未建立,不足以服众,恐难于驱使辽兵死战,臣以为还需假以时日,待吴总兵稍有威望,才好助洪承畴转守为攻,以图进取。 现如今,虏贼有乞和之意,以微臣之见,当顺应其意,虚与委蛇,以换取辽东太平,方可集中军力财力,一心应对中原局势,若能荡平流贼,则辽东军事,便不足虑也!” 崇祯皇帝点着头,又问道:“马绍愉怎么说,奴贼其意可诚,又有何条件?” 陈新甲轻声回奏道:“上次因虏酋对我方使臣身份及所携文书,百般挑剔,然却并未显出拒绝议抚之态,可见其心也诚。 如今马绍愉等已准备就绪,即将动身往沈阳议抚,全部人员共九十九人,已暗中分批起程,将在永平会齐,然后出关赴沈。” 崇祯皇帝很是满意,他的心情也舒缓开来,对陈新甲说道:“马绍愉原是主事,朕念他此行劳苦,责任又重,已擢升他为职方郎中,特赐二品冠服,望他能不负此行才好!” 陈新甲赶快回道:“马绍愉此去必要面见虏酋,议定而归,暂免皇上东顾之忧,使朝廷得以专力剿灭流贼。” 崇祯皇帝面上泛起红光,他点着头说道:“卿言甚是,安内攘外,势难兼顾。朕只得对东虏暂施羁縻之策,先安内而后才好攘外。 朕之苦衷,惟卿与嗣昌方能知之矣!” 陈新甲听了这话后,连忙起身跪拜,叩头不已,心中也是激动万分,皇上已然将他与杨嗣昌并列,足见对他的信任。 不过,他此刻虽然心中激动,但面上却依旧不露声色,扣着头回话道:“皇上乃我朝中兴英主,宏谋远虑,自非一班臣工所能洞悉。 然事成之后,边境暂安,辽东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关宁铁骑亦可南调剿贼,那时,陛下之宏谋远虑,即可为臣民明白,必然能使众心成服,四方称颂!” 崇祯皇帝心中十分明白,陈新甲心里是坚决肯定地支持他赶快与奴议和,以使集中力量剿除中原流贼,渡过目前的危局。 至于将来和议成功后,是否真能一股剪除流贼,平定中原,而使“众心成服,四方称颂”! 他心中虽十分奢求,但却也不敢过于奢望,毕竟,这些年来的一系列失败,已经几乎将他的信心击垮。 所以,他在听了陈新甲的话后,面上神情却十分平静,虽也略感宽慰,却不敢再如以前那般期望。 崇祯皇帝接着又问道:“天宁寺的和尚也去?” 天宁寺,就在北京城的广宁门外,相传创建于隋朝时期,原名叫做弘业寺,唐开元年间改名为天王寺,到了大明正统年间,才开始改名叫天宁寺,是为京师知名古刹之一。 陈新甲不紧不慢地回奏道:“天宁寺性容和尚,往年曾频繁来往于辽东各地,对虏中情形颇为知晓。 且东虏拜天礼佛,颇具虔诚,对和尚与喇嘛亦很是尊重,所以微臣才请性容和尚秘密随团一同前往辽东。” 崇祯皇帝接着又问:“马绍愉何时离京?” 陈新甲小心回道:“只等皇上手诏一下,便即启程,不敢耽搁。” 崇祯皇帝闻此言后,神情微微一变,显出一丝迟疑之色:“这手诏……” 陈新甲见此,忙接口说道:“倘无陛下手诏,就是去了,怕也无用,此次复往,必要有皇上手写一道敕书携去,方可使虏酋坚信不疑。” 崇祯皇帝满面皆是犹豫之色,片刻后,才恢复如常,他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般,开口说道:“好吧,朕明日黎明,即命内臣将手诏送去卿家。此事必要万万缜密,不可向外间泄露一字。” 他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再次叮嘱道:“缜密,缜密。一定要缜密!” 陈新甲刚刚才坐回椅子上不久,闻言又再起身跪拜,连忙说道:“谨遵钦谕,臣,绝不敢泄露半字。” 崇祯皇帝略觉心宽,他微微点头,道:“先生请起。” 自从锦州城下一战击退东虏之后,陈新甲在崇祯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随之达到了顶峰,不但频繁召见他商议军事,更将其倚为肱骨重臣,每每以“先生”称之。 终崇祯一朝十七年时间内,能被他以“先生”称之者,虽不胜枚举,但也并非很多,其中几乎清一色都是当朝大儒,内阁辅臣。 而似陈新甲这样的举人出身,成为当朝尚书者本就不多,那些朝官们还在暗地里偷偷笑话议论他,就连当朝阁老对其也十分看不起。 也正是他们这些人的反对与阻止,作为兵部尚书的陈新甲,虽然得到了崇祯皇帝的支持,却仍然无法进身入阁。 此刻,他眼中含泪俯身叩首谢恩,竟连身子都在微微发颤,足见其内心的激动程度,陈新甲起身后并未直接就座,而是垂首立在一旁等候皇上的问话。(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七章:爱民敬商之心 大明京师,皇城里文华殿的暖阁内,崇祯皇帝仍觉得有些不能完全放心,他看上去似在闭目养神,但实际却脑中飞速运转着。 过了一阵,崇祯皇帝忽然叹了口气,道:“谢升身为大臣,竟将议抚之事,泄于朝房,引起言官攻讦,殊为可恨,朕念他平日尚无大过,只是将他削籍了事。” 他说到这里时,双眼死死盯着陈新甲,接着又道:“当时,爱卿将暗中对东虏议抚之事同他谈过,也是太不应该。 不过,朕对爱卿恩遇如故,仍寄厚望。既往不咎,今后可务必要慎之再慎!” 崇祯皇帝的这番话语,实是为了敲打陈新甲,使他晓得前车之鉴,避免再犯前错。 这边,陈新甲一听到崇祯皇帝皇帝重提谢升的旧事,便立刻重新跪伏在地上,叩首不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他对于崇祯皇帝多疑、善变、暴躁和狠毒的秉性可是十分清楚,尽管他现在得到了皇帝倚重和信任,却无时不刻地担心着祸生肘腋,生怕自己一个不对,便将前半生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 他的心里自然也十分清楚地明白,皇上这个时候对他提到谢升是何用意,脊背不由一阵发凉,边叩头边连声说道:“谢升之事,臣实有罪。 幸蒙皇上天恩高厚,未降严谴,仍使臣待罪中枢,俾效犬马之劳,微臣感恩之余,无时不懔凛畏惧,遇事倍加谨慎。 今朝派马绍愉出关议抚之事,何等重要,臣岂有不知? 微臣绝不敢再泄露一言半语,伏乞陛下放心!” 崇祯皇帝见敲山震虎的目的达到,心中略觉满意,不过却并未立即叫陈新甲起身,而是淡淡问他道:“凡属议抚之事,朕每次给你下的手谕,可都遵旨立即烧毁了么?” 依旧跪在地上的陈新甲只感觉自己的心都已经到了嗓子眼,他强自镇定,回道:“臣每次跪读陛下手诏,凡有关于议抚的,都当即亲手烧掉,连只字片语也不敢存留人间。” 崇祯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再轻声叮嘱他道:“口不言温室树,方是古大臣风。卿自慎之!” 他一番敲打完毕,才命陈新甲起来回话,接着又问:“据爱卿看来,马绍愉沈阳之行,会否顺利?” 陈新甲这时已不敢就坐,只是站在椅子前,躬身回道:“以微臣看来,虏方口气虽硬,却已是外强中干,不会有何过份要求,马绍愉此行当会很顺利。” 崇祯皇帝也是如此认为,不过心中仍觉不甚放心,便道:“只要东虏甘愿效顺,诚心就抚,能使辽东兵民暂安,朕本着怀柔远臣之意,不惜酌量以土地与金银赏赐。 此意,可密谕马绍愉知晓!” 陈新甲闻言忙道:“是,是。微臣,谨遵钦谕。” 崇祯皇帝又再问起中原局势:“闯逆二攻开封不克,引兵退去,豫省局势,现今如何?” 陈新甲忙回奏道:“豫抚高名衡固守开封得力,中原局势稍缓,然闯逆虽自开封城外退兵,却转而攻打周边各处州府。 许州、通许、尉氏、洧川、鄢陵、临颍、长葛、新郑、汜水等十余处城池,已尽数落于贼手,开封周边再无净土,若流贼重来,怕是难守。” “汪乔年,现在何处?” 崇祯皇帝沉声继续发问:“左良玉,又在哪里?” 陈新甲战战兢兢回奏道:“汪乔年已于去岁引军东出潼关,前次塘报,已兵至洛阳,正欲与左良玉部汇兵开封城下,与贼一战。 然汪乔年、左良玉大军未至,贼已先退,汪乔年奏报欲与左良玉汇兵襄城,共战闯逆。目前尚无新的塘报传回。” “听说汪乔年挖了闯逆祖坟?” 听到崇祯皇帝这一问,陈新甲的心中也是一动,坊间传闻崇祯皇帝曾下密旨给汪乔年,要他掘了逆贼李自成的祖坟,以毁其龙气,使之不能成事。 不过,这一切必定是坊间的私下谣传,完全当不得真,而且陈新甲的心中也十分清楚,就算这一传闻属实,崇祯皇帝也绝不会承认。 对于崇祯皇帝的性格,他可是太清楚不过,当下细细思量一番,还是决定如实回奏,只听他道:“汪乔年有奏,其在东出潼关前,曾密令米脂县边大缓,要他挖掘李逆祖坟,以断其根基,败其祖德。 边大缓确也实心任事,他亲率县中衙差,密访逆贼祖坟所在,前后共掘一十六处,终使逆贼祖坟无存。” 汪乔年掘了李自成的祖坟地,此事多有记载,大差不差,但是否奉了崇祯皇帝的密旨,却众说纷纭,不一而足,没有明证便不能肯定之。 据传说,米脂知县边大缓得到三边总督汪乔年的命令后,便即找到一个叫做艾昭的人,也是双泉堡附近人氏,叫他密访李家祖宗的埋葬之地。 可那毕竟是李闯王父祖的坟啊! 李继迁寨子里的所有人,都不肯说出李闯王的祖坟所在,边大缓和艾昭也找寻了一些李家亲属,却仍是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只得依着寻访出来的大概位置为中心,向四周挖掘,不论是否李家祖坟,反正一个不留,宁挖错也不愿放过。 最后,一口气接连挖掘了十六座坟墓,才算是找到李家的一个祖坟,据当地人说其是李家的一位世祖,将其坟掘开以后,那些已经腐烂不堪的骨头就胡乱的扔了一地。 后来传说,这座李家世祖的坟里还有一盏铁灯,当时的灯光都还没有熄灭,灯前的一块木牌子上更是写着一行字:“此灯不灭,李氏长兴。” 米脂县令边大缓急忙一口气将那灯给吹灭了。 又有传说,言那座李家世祖坟墓中的棺椁盖被撬开之后,大家竟看到尸体身上遍体都是长长的黄毛。 而在其脑骨后还有一处小洞,足有铜钱那般大,里面盘了一条赤色小蛇,约三四寸长,生有两角,竟直飞上天空一丈来高,向着日光直吐舌头,连吐了好几次,才又落下来死在了地上。 县令边大缓将那小蛇尸体寻来,又找人将其蜡干后,连带着李家世祖的头颅骨一同送到了西安,三边总督汪乔年又派人秘密送往北京。 而其他坟中的那些骸骨则都被抛散在四处,有些还被焚烧,有的更被撒上狗血鸡血之类秽物,再远远丢弃。 当然,这些都只是民间传言,并非是史料所载,完全都当不得真,人们之所以这般牵强附会,无非是希望籍此为李自成增添一些天助的封建迷信色彩罢了。 文华殿召对完毕,大明兵部尚书陈新甲走出了文华门,心中却仍在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他深深知道崇祯皇帝对东虏和议之事,十分地焦急,虽然目前似乎大明略占上风,但即使如此,他仍然不能预料这一次的和议之事,中途会否有何变化。 忽然,他的耳边又仿佛听见了崇祯皇帝的那一句忧心忡忡的话:“极力促成与东虏和议……开封亦不容有失……” ………… 二月二十三日,山西,祁县,落日余晖照耀在城头的门楼上,似乎已没有往日的寒凉,真正到了大地春回的时候。 祁县,古称“昭馀”,位于山西省中部,隶属太原府管辖。 其东与太谷县相邻,西与平遥县接壤,南与沁州交界,北与清源县毗连,东南与榆社县峰峦相依,西北与文水县隔河相望。 祁县有超过一半以上的土地属山地与丘陵,不适宜耕种,再加此地自古以来即为“川陕通衢”之地,所以县内经商之家极多,商号比邻皆是,经济十分繁盛。 同为张家口八大家的王大宇王家祖宅便是在祁县,此外,还有前几日也在张家口参加密议的渠大家渠式开,其祖宅也在祁县。 他们渠家虽然不如王大宇那般财大气粗,但其所经营的长源厚、长源川、长顺川等也都是闻名山西的商号。 尤以长源厚的银号生意,更因造福晋商而闻名遐迩,使得在外奔波的山西商人免去了长途携带银钱的危险。 这一日,在祁县西城一处五进的深宅大院内,正有父子二人在悄悄私议,室内竟然连一个世养的家奴都没有,足见其所谈论的内容有多隐晦。 “父亲,孩儿以为不可与永宁伯为敌!” 讲话之人正是山西瑞昌泰的少东家王沐晨,也就是晋商大家王大宇的长公子,也是他内定的下一任家主接班人。 看着玉树临风,又十分沉稳干练的儿子,王大宇心中也在起伏不定,难以最终决断。 毕竟,这一次的选择可不比以前,一旦做出决断,赌的可是整个家族的身家性命,并非是银钱财富上的亏输。 干系家族未来之事,王大宇也不敢草率决定,所以张家口密议结束后,他没有丝毫耽搁,而是托词回山西布置联络总兵王朴,借此急急地匆忙赶回。 王沐晨在张诚大婚的时候,曾与大同乾德记的秦子辰随着总兵王朴,一同前往宣镇北路参加喜宴,还献上了五千两的贺仪。 他的这番举动当然不是自己擅作主张,而是得到了家族的认可,并且还是由大同总兵王朴亲自引荐,也正是因此瑞昌泰也获得了在北路开设商号的权利。 只不过,碍于张家口八大家的面子,他们王家并没有直接出面,而是与大同秦家互相合作,以乾德记的名号在北路开拓市场。 商人向来都是利益优先,虽也有许多心怀家国天下的商人,但在明末这个乱世中,连好好活下去都已变得十分奢侈,还谈什么家国情怀。 王大宇之所以要如此做,也只是给自己预留下一个后路,毕竟王家的根基在宣大三镇,对于每一位新晋升的参将,他都会收集情报,并设法建立关系,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才自张家口返回的他,就迫不及待地唤来儿子王沐晨,商议起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行动。 只听王沐晨继续说道:“父亲未亲往北路,也未与永宁伯有过多交集,不晓永宁伯之能,情有可原,然父亲不识永宁伯之威,却说不过去!” 王大宇对于儿子的语气并未见怪,毕竟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接班人,他也不想王沐晨是一个唯唯诺诺之人,反倒是很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判断。 “父亲,永宁伯还只是一个游击将军,便追随卢总督在巨鹿与奴激战,此后更在畿北阵斩建奴扬武大将军岳托,他因此功崭露头角。 而在升任参将后,先是领兵援豫,杀得闯贼大败亏输,后率军入辽援锦,再次阵斩建奴豫亲王多铎,那可是建奴睿亲王多尔衮的亲弟弟,接着又击退建奴,解了锦围。 现如今,他已是堂堂大明永宁伯,宣府镇总兵官,镇朔大将军,麾下更有数万忠勇将士,岂是区区一群商人士绅可以扳倒的人物?” 王沐晨见自己父亲似在思考,他知已经初步说服父亲,便继续道:“父亲未曾去过北路,不晓得那里的实情,只凭他们几人口中传言,如何信得? 北路究竟如何,沐晨可是亲历,永宁伯虽征收商税,却并非不给咱商家活路,北路地方的相与们更是觉得,征收商税还是一件大好事呢。” “哦?” 听到这里,王大宇也颇为动容,甚至有些感到惊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征收商税是往外掏钱,怎么还能变成一件好事? 此前,他虽派儿子随王朴往北路给张诚新婚贺喜,原也是想结一个善缘而已,并未十分重视,即使后来张诚有了崛起之势,他也只是吩咐王沐晨不可断了这根线,自己却并未有过多投入。 只见他满脸疑问地说道:“来,给为父讲讲,这征收商税为何会是咱商家的好事?” “父亲久在商场,当知我等经商的不易,不惟路途凶险,各处关卡更是盘剥严重,虽无商税之付出,然用于打点的花费,可也占了盈利的大头。 而在永宁伯治下,虽开征商税,然除此之外,却再无须打点各路衙差,各处关卡也不见盘剥,只要不携带违禁商货,一律直接放行。” 在王大宇惊异的眼神中,王沐晨继续道:“且北路商家只要按经营商货种类与数量,完成报税缴税后,永宁伯麾下将士还给提供护送,就算前往外地,也只需再额外缴纳极少费用即可。 父亲也知,永宁伯麾下猛士,个个英勇,莫说是各股小匪山贼,就是宣镇各处守兵,见了永宁伯的军旗,都是好言相待,再不敢行盘剥之事。” “还有这等好事?” “岂止如此。” 王沐晨看着自己的老父亲,又对他说道:“父亲不知实情,只听信外间传言。实则永宁伯治下,并非所有商货都是收税,那许多利低、又是百姓所需的商货,只要不达到一定数量,是完全免除商税的。” 他接着又补充道:“永宁伯此举,才显其爱民敬商之心啊!”(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八章:不会不管不问 “父亲,难道不知,此番辽东归来后,族叔王帅与永宁伯比前时更为亲近嘛?” 王沐晨趁热打铁地继续说道:“我王家在山西,不说执商界之牛耳,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称得上富甲一方,更别说我家中还有族叔这等一镇总兵。 而今,张家口范永斗等人鼠目寸光,满目铜臭,一心通奴,赚取那卖国的黑心钱,我父听得儿劝,已渐将家业转入正途,张家口那边的买卖与我,实已可有可无。 如此,又何必去趟这浑水?” 面对儿子的诘问之言,王大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直到良久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问道:“依我儿,当如何?” “父亲,依沐晨之见,当速往大同,面见族叔王朴总兵,讲明事情原委,再通过族叔向永宁伯好生解释,如此才能免除永宁伯猜忌,保我王氏一族,昌盛安乐!” 王大宇一时还难以决断,他抬头望向房梁高处,艰难地说道:“如此,将自绝于山右商家之外,怕是我王家将来行走商帮,愈发艰难啊。” “父亲谬论。以沐晨对永宁伯之了解,此番事了,山右商帮还能存否,尚且难说,更何况如今的宣府已在永宁伯治下,而山西、大同亦颇有向永宁伯靠近之意。 沐晨思来,用不了多久,宣大三镇怕是都在永宁伯掌控之下,不过,恐怕那时这世间已无范永斗、王登库之流。” 王沐晨见父亲仍在沉思,一副瞻前顾后般犹豫不决模样,便再说道:“父亲且细细琢磨,那日参与密议诸人,难道就真的都与他范永斗一条心吗?” “你的意思……” 王大宇张着嘴却说不下去,耳中却传来儿子王沐晨的声音:“‘人多嘴杂’的道理,父亲应该明白。 当日参与密议诸人,除去张家口的八位大家,还有山西亢家、渠家等四位相与,暂且先不说他们,就拿张家口八大家来讲,就真的是‘一条心’吗?” 王大宇细思极恐,面上神情不断变换,阴晴不定,但只片刻后,他的目光就变得坚毅起来,只听他开口说道:“事不宜迟。沐儿,你即刻出发,往大同走一遭。” ………… 山西,大同府,怀仁县。 怀仁,位于山西北部的桑干河上游,地处雁门关外、大同盆地的中部地带,其最东隔大顶山与浑源县相望,西依洪涛山与大同左卫、云川卫为邻,南与应州、山阴县相接,北面直接与大同府城相连。 这里距离大明京师六百里,距太原府城四百八十余里,距朔州是一百八十里,而北距大同府城只有四十里的路程。 大同府知名商号“乾德记”的总号,就设在这并不起眼的怀仁县,而秦家也是县里第一富商,素有“秦半城”之称。 虽然,近年来乾德记的生意重心早已迁往大同府城,但其祖宅和总号却一直留在怀仁,未曾有所改迁。 其实这也是晋商、乃至大明各地商贾的一个传统,他们的总号一经设立,便很少有更易,往往几十年、甚至数百年都在原处。 这既有明代户籍制度的限制,也彰显了古代经商世家“不忘本”的初心,他们自总号创立时起,便不会再行更易地点,也透出他们经商的核心——“诚信”二字。 秦家,便是世代居住于怀仁,因处于太原往大同的官道上,其先祖便从一个小摊子做起,不知历经几世人的辛勤努力,才有今日成就。 正是因为这一份家业来之不易,所以秦家对于子女教育一直都十分重视,这也是他们能够长盛不衰的一大秘诀。 随着秦家少主秦子辰与张诚走动越发频繁,乾德记的商路已经在北路、东路遍地开花,连带着在宣镇其他地方的买卖也格外兴隆起来。 尤其是去年,他们乾德记也曾参与为宣府军提供和运送军资的生意,同样也是赚得盆满钵满,当然这里面也有祁县王家的暗股。 秦子辰与张诚接触越多,越发觉得张诚确实与众不同,就拿开征商税一事,在别处就如过街老鼠一般,即使北路都是军户,可商贾们却也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可张诚的聪明之处在于“舍得”二字。 他将这两个字运用的炉火纯青,既受了商税,却免了各处钞关的税收和盘剥,还给缴税的商家提供大宗商货护卫事宜,只收取极少费用,如此便抵消了大部份人的反对。 再有就是这一次的辽东之战,让他感到惊恐的并非勇毅军战士有多凶猛强大,而是对这一次随出征大军一路做生意的形式,感到十分震惊。 原来钱还可以这么赚? 在秦子辰原本的印象中,那些武将都是些贪得无厌的粗鄙之人,可永宁伯给他的感觉却与众不同。 张诚骨子里的那种精明让他感到一丝恐惧,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让许多原本不可能之事,轻而易举的成功。 就拿随军做生意一事来讲,初时他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毕竟官军的名声太坏,欠钱赊购都还是好的,就算是上来硬抢也不算什么,那些杀人越货之事,他们少干了嚒? 不过,碍于张诚这边的情面,他在与王沐晨商议后,还是在里面投入了很大力量,毕竟这时的张诚就已经是副总兵,将来出任一镇总兵那是迟早之事,他们也不愿就此舍弃这一层关系。 可未曾想这一次辽东之战,非但是明军大胜,他们的生意也做得十分顺利,从宣大各地调集的军资,运送至辽东卖与宣府军就赚了一笔。 而他们私带的货物在京师也卖了不菲的金银,从京师采购的商货随军运往辽东,同样是大赚一笔,最让他们惊奇的还是勇毅军将士的购买力,而永宁伯也是从不赊欠一文钱。 事后,秦子辰与王沐晨也对此事分析了一番,他们都认为只有永宁伯一人能够做到这点,往后再有如此生意,也只能同永宁伯一人来做,对其他大明将帅还是不能信任。 不过,他们秦家这一趟赚了许多金银,可怀仁、乃至整个大同镇的其他商家,却是个个不如往年,这其中虽有百姓购买力下降的因素,但受到宣镇北路商货冲击,也是一个大影响。 就当秦子辰对于乾德记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之际,却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 不知为何,整个大同府都谣言四起,传言他们秦家勾结外贼,祸害乡贤父老,欲图吃掉大同府各处大小商号,独霸整个大同的商业版图。 不止在大同府一处,这个谣言也在山西省内传扬开来,并迅速扩散至全省各地,就仿佛在其背后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在推动似的。 随着这股谣言越传越广,断断续续的一些商号开始纷纷终止了与秦家在商业上的合作,他们商铺里的货品受到抵制,完全售卖不出去。 而与此同时,乾德记在大同和山西的货源也出现了问题,许多的相与都同他们疏离开来,虽然宣府镇内、尤其是北路的货源未断,可运输也成了一个大问题。 在宣府境内还好说,可一进大同府境便是另一番景象,大同境内许多车马行都不再做乾德记的生意,这使得秦家在大同府举步维艰。 秦子辰虽然也动用了一些关系,但都于事无补,那些平时还称兄道弟、哥长弟短的官员,都避之唯恐不及,偶有一二人被他寻到,也多是嘻嘻哈哈的顾左右而言他,绝口不提被挤兑一事。 最后,更是惊动了秦家的老一辈出来,他们原本就对秦子辰这一支父子联手掌家,心中不服,便借机催逼,以家族未来生路为要挟,让秦家父子交出掌家之位。 秦祖康,乾德记真正的幕后大东家,秦家这一辈的掌舵人,虽已年近六十,却是个人间清醒,他心中十分清楚,家族中的几个同辈眼红他这一支,竟联合外人给他们父子施压,欲图借机夺回掌家之位。 而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也是有些捉急,一时无力应对。 虽然与儿子秦子辰一般,秦祖康也对永宁伯十分高看,坚持认为追随永宁伯不会有错,只有同永宁伯牢固地捆绑在一起,秦家未来才能有更大的发展。 不过,面对众多同辈的催逼,甚至还有几位叔伯也被他们请出来给自己施压,一时间却也是难以应对。 自古以来,生意买卖一途,都是靠着各家商号相互协作,毕竟不可能有哪一家商号,可以将全天下所有的买卖都揽入自家囊中。 而如今各相与都终止合作,如短期内不能有所改变,那秦家即使家财万贯,这乾德记也是要走向末路,难免破产,关门倒闭,最终退出大同商界。 而“关门倒闭”,这只是第一步。 随后,那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到时在背后势力的推波助澜之下,必然会有大批被煽动起来的乡亲,甚至还有趁机作乱的青皮恶棍。 现在就已经有聚集起来的各色人等,每日围着乾德记在各地商铺门前,侮辱谩骂不断,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吓得各处商铺只能每日紧逼店门,连少得可怜的那一点生意都做不了。 而许多的店伙计也迫于身边和家里的压力,纷纷辞了职,只剩下一些大小掌柜们,领着少得可怜的活计,继续坚守在商铺内。 曾经繁盛的乾德记,一夜之间仿佛中了瘟疫般,在大同、山西各处几乎人人喊打,简直如同过街老鼠似的。 秦子辰也曾多次前往总兵府,希望能够得到大同总兵王朴的帮助,可答复却只有一句:“老弟,稍安勿躁,哥哥定必保你完全。” 王朴对待秦子辰一如既往的热情,然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其实这也怪不得他。 毕竟,大同镇并非是如宣府镇那般的实土卫所,这里施行的是两套体制,在大同镇的各卫各所内,施行的是军官制度。 而在卫司范围之外,却又是另一套正常的行政制度,地方上有各知府、知州、知县统领当地政务,而上面则受山西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管辖。 所以,在大同的王朴虽也是贵为一镇总兵,却并没有张诚那般权力,除非涉及盗抢、捕贼等治安事件时候,他这个一镇总兵方才有机会露脸。 直到有一次,秦子辰的夫人上街,同样遭遇了几个泼皮与悍妇的围攻,惊惶之下,竟连衣裳都被扯得七零八落。 ………… 这一日,怀仁县城,秦家大院内,一场逼宫大战正在紧张而激烈的氛围中进行着。 四位家中叔伯在众人撺掇下,也加入了逼宫的队伍之中,迫于无奈,作为这一代当家人的秦祖康只能将掌家权柄交出。 当晚,秦子辰跪在父亲身前,满眼含泪,泣不成声地说道:“父亲,都怪孩儿一时气盛,才使您遭受如此羞辱。” “你是对的!” 秦祖康看着窗棂外的月光,语气坚定地说道:“尔等宵小之辈,鼠目寸光,终将自食恶果。” 他转过身又对儿子秦子辰说道:“子辰,你马上收拾行装,明日天明,带上儿媳同环儿,即刻出发,往宣府去寻永宁伯。” “父亲……” 秦子辰不知父亲因何而有此想法,满怀疑问地继续说道:“孩儿怎可舍你与娘亲不顾,自寻活路!” 他也感到一丝不妙,就在秦祖康交出乾德记大东家的权柄印信之后,随着一众秦家族人的退出,竟也有许多府中的小厮、仆役也随之离去。 偌大的秦家大院登时便为之一空,再无往日的人来人往,甚至都有些生气不足,隐隐约约间,一股不好的感觉,瞬间充满秦子辰的脑中。 “畜生!” 秦祖康一双老眼中满是血丝,他怒声吼道:“难道你想我这一支,自此断子绝孙不成?” 秦子辰似乎也预感到什么,一时间,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种种过往在他脑中不断浮现出来,猛然间,一个高大且俊俏伟岸的身影浮现出来…… “父亲,永宁伯不会不管我们……王帅不会不管不问……”(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九章:宣府来人啦 从谣言开始流传,不过三五日间,往日还十分热闹显赫的秦家,可谓树倒胡狲散,诺大的宅院内,只余仆人十余,外加小猫三两只。 而随着秦祖康交出乾德记大东家之位后,谣言的矛头又随之而改变。 人们竟然奇迹般地不再咒骂乾德记与外人勾结,矛头再一次重新指向秦祖康父子二人,似乎所有的罪责都该由他们承担一般。 经此打击,秦老爷子原本就多病的身躯,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不过,他虽然身体每况愈下,但幸在神智尚存,并没有因此而糊涂起来。 不过,连续多日劳心劳力之下,他的精气神已是大不如前,但满是皱眉的脸上,却仍然充满了倔强的神情。 秦祖康属于是老来得子,虽已近花甲之年,可膝下却只有这一个儿子,在他的悉心培养之下,秦子辰不负众望,无论经商之道,还是接人待物都是无可挑剔。 尤其是在识人方面,更是连他的父亲都自叹不如,现在乾德记各处大小分号掌柜,有近一半都是秦子辰新提拔的人选,却没有一个让人失望。 正是因为如此,秦祖康老爷子才自甘居于幕后,任凭他在幕前抛头露面,其意便是培养他的个人阅历和声望,以便于将来接任乾德记的大掌柜。 “你选择与永宁伯合作这件事,并没有错,眼前虽是道坎,然只要迈过去,我秦家就必定迎来更大发展!”看着眼前的儿子秦子辰,老爷子斩钉截铁地对他说道。 听到父亲之言,秦子辰不由抬起头来,目中含泪道:“父亲如此想,孩儿心中深感欣慰!” 他接着又道:“话虽如此,只是连累父亲失去大掌家之位,拱手将乾德记交付他人,又与孩儿一同遭罪,心下总是不安……” 秦子辰的话语还未说完,便听外面一阵嘈杂声音传来,接着便听得老管家叫喊着:“东家……东家……不好啦……” 秦家父子闻声皆是面色一变,还未及反应,就见房门已被推开,老管家秦钟踉踉跄跄迈步入屋,气还没有喘匀,便急急道:“东家……砸门……他们在砸门……” “砰”地一声大响传来,原是秦祖康一掌重重击打在案几之上,怒声喝道:“王法,还有王法了嚒?” “咳咳咳……” 秦祖康本就身体不好,这些年才一直让秦子辰在外面抛头露面,主持乾德记诸般事务,此时急火攻心,不由大声咳嗽起来。 “父亲……父亲……” 秦子辰连忙起身扶着老父亲急促呼唤着,老管家秦钟反应最快,他忙倒了一盏茶水递给秦祖康,说道:“东家……东家喝口水……压压火气……” 秦祖康接过后,喝了一口,第二口还未咽下,便即吐了出来,对着老管家秦钟急急问道:“府里还剩下多少人了?” “东家,除了您和少东家,成年男丁只余十一人啦,怕是拦不住啊。” 刚刚站起来的秦祖康闻言,一屁股又坐回到椅子上,满脸颓然之色,喃喃道:“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父亲,就算怀仁县吃了他们好处,可王总兵与我秦家已经绑在一起,他不会不管我们……” “糊涂啊!” 秦祖康大口喘息着,说道:“王朴远在大同,况且地方州县之事,他一个总兵也不好插手,怕……怕是指望不上啦。” “范永斗等人真是恶毒,乾德记掌家之位都交出去了,他难道还不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嘛?” “子辰,待会若贼子冲进宅院,我拼了这把老骨头,同他们周旋,趁着前院混乱之际,你速去后宅带上你母亲与儿媳妇,从后门悄悄逃去。” “不。” 秦子辰斩钉截铁地说道:“父亲,孩儿留下与他们周旋,你与娘亲带着婉婷从后门走脱。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胆量,又能将我怎样?” “傻孩子……” 秦祖康颓然说道:“你还没看出来嘛?这是你那帮叔伯,不放心咱们啊。” 他接着又道:“范永斗等人或许是想杀鸡儆猴,那咱们给别人做个样子,以使大同商家不敢再与永宁伯合作,却并非定要咱们父子性命。 反倒是你那帮叔伯,虽然现在抢走了掌家之位,却始终对我父子不能完全放心,怕我二人将来再与他们争夺这掌家之位,起了杀心啊!” 秦祖康抬手指着院门方向,颤声道:“相与同百姓们就算被鼓动,又怎敢砸门冲宅,他们不怕王法了嘛? 定必是城中那些泼皮拿了他们银钱,才会有如此动静和声势,这是欲将我父子斩草除根之状,切不可大意。” 他怒睁双目,用最后一丝气力继续说道:“好孩儿,切莫再行固执,你是我秦家希望,速速带你母亲与儿媳,从后门冲出,往投宣府去吧!” 恰在这时,院门外嘈杂谩骂之声更盛,就连老夫人和少夫人也都被老妈子搀扶着来至屋内,各人神色都颇为惊慌。 “打死这些勾结外人的贼子……” “打死他们……烧死他们……” “对……冲进去……将这些贼子乱棍打死……” 院门外传来一阵阵拍打大门的声音,似乎那帮子被鼓动起来的恶徒,随时都会破门而入一般,砖块碎瓦也如雨点似的越门而过,不断砸击在屋顶、窗棂等处。 甚至,还有几根已经点燃的火把,也同样被投进院中,引起一个个火头,好在被及时扑灭,没有酿成大祸。 “东……东家……不好啦……他们翻墙……翻墙进来啦!” 一个家养的老仆人急匆匆奔来,嘴里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东……东家……守不住……逃吧……” “来不及啦,已经迟了。” 秦祖康神情萎靡地瘫坐在椅中,喃喃说道:“全家老少能在一起,也是一种圆满。” “老爷……” 老夫人似乎想起什么,他惊道:“老爷,家中不是还有银窖,那里处于地下,门扇厚实坚固,大可藏身其中,以避凶祸。” 秦祖康只是一时情急,脑中只想到快些逃出去,却把自家的银窖给忘记了,现在经他夫人一提醒,有若恍然大悟般:“快,快些打开银窖,去取些水和食物来。” “东家,银窖藏处隐蔽,又封闭甚严密,非一时可开啊。” “废什么话,还不快去……” 这边老管家秦钟才奔出屋去,就听“咣…咣…咣……”的大力砸门之声传来,才出屋去的秦钟也带着几个仆人活计,快步奔回,急急道:“东家……东家,来不及了……前面开了,都到中门啦!” “什么……” 老爷子杨祖康猛地站起身来,却觉眼前一黑,再次跌坐回椅中,嘴唇微微颤动,似在说着什么,若是凑到近前便可听真切:“完啦……全完啦……” “轰隆……”一声大响传来,中院内登时便大乱起来,婆子的哭喊声中,不断传来一声声恶毒的咒骂,渐渐由远及近。 似乎那帮子泼皮为首的暴民,已然撞开中门,直奔内院而来,众人皆是满面惊惶之色,他们心知内院门完全无法阻止暴徒闯入。 几乎与此同时,后院那边也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轰鸣,似乎后院门也被撞开了似的,前前后后皆是一片纷乱。 面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满屋的人皆是神情慌张,一时间不知所措,全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就在秦家诸人惊惶错愕之时,就闻后院一阵十分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突然,一阵急促的叫声“少东家……少东家……东家……”传来,随即房门便被猛地撞开,一个身影疾冲进屋内,大声急急叫着:“来人啦……宣府来……来人啦……” “什么?” 秦子辰第一个跳将起来,大声问道:“秦良,你说宣府来人啦?” 原来刚才冲进屋内报讯之人,正是秦子辰的伴读书童,也是陪在他身边多年的跟班——小厮秦良。 还未等秦良回话,就见门外突然冲进一个彪形大汉,他一身黑色劲装,并未着军服铠甲,秦子辰双眼茫茫地望着来人,一脸错愕,并不能分辨来者何人! “秦东家,某是永宁伯麾下游击贺宽,因此地属山西布政使司管辖,我等不便显露真身,才这般打扮。”贺宽说着便自怀中掏出一物,伸手探出给秦子辰等人观瞧。 却是一面铁制腰牌,上面刻有“勇毅”二字,中间则刻的是其所在营号,最下面才是他的军职和姓名,只不过他这一面腰牌上的营号却是刻着“威远营”三个字。 秦子辰在北路呆过很长时间,尤其去年更是亲自随军往辽东走过一遭,与张诚麾下各将也是颇为熟悉,就连眼前的贺宽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只是一时惶急,再加贺宽这身装扮,他才没有第一眼认出。 现今更是见到腰牌,那还有何怀疑,心中惊喜自是无法言说,只见他语音发颤道:“贺将军来得真是及时,速速救我。” 贺宽也不墨迹,他沉声说道:“秦东家,我等在怀仁不宜久留,请速随我从后门冲出,上车出城吧。” “你们来了多少人马?”秦家老爷子秦祖康在官家和秦子辰的搀扶下,才刚刚起身便开口问起贺宽。 贺宽竖起两个手指头,十分轻松地说道:“二十人。” “才二十个人?” 老管家秦钟第一个质疑起来,他一脸不放心地问道:“外间聚集许多泼皮无赖,才二十个人如何够用。” 贺宽满脸都是不屑的神情,只对秦子辰催促道:“秦东家,再不走,可真就来不及啦。” 此时,中院那边传来几声凄惨的叫喊,显是有人被害了,接着就见一个与贺飚同样打扮的壮汉,冲进屋里,他胸前鲜红一片,右手的刀尖也不住向下滴落着血珠。 一见到鲜血,少夫人秦楚氏不由一声惊呼,便即开始呕吐起来,若非是旁边的老婆子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扶住,怕此刻已跌到地上。 “将爷,前院好多人,还有些练家子,再不走,怕赶不及啦。”来人急声催促。 贺宽也知情势危急,再行拖延,一旦官府衙差赶来便凭白添了许多麻烦,他回身大喝道:“都别傻愣着啦,搀起来,啥也不要嘞,跟着咱后头先冲出去。” 他也不再管秦家父子是否听得清楚明白,一脚跨出门外,大喝:“冬子,成来,各带两人去前院,给老子守好前头,记着,咱这里一出后门,就拿‘万人敌’招呼这帮龟孙儿。” 秦子辰这些年走南闯北,经商虽与打仗不同,但也非是没有阅历之人,他亦知此刻形势凶险万分,不敢再有丝毫耽搁,连忙呼唤管家和聚在身边的仆人、婆子,搀扶起父亲、母亲和夫人,紧紧跟随在贺宽身后就出了屋来。 此时,外面已是乱成一团,老管家先喊过一个家仆替他抚着老东家秦祖康,接着又一阵喝骂稳住了那些慌乱的家仆和丫鬟、婆子,转过头却看向秦子辰,脸上满是乞求之色。 秦子辰又如何不懂他的意思,只见他十分难为情地对前面贺宽说道:“贺将军,府里剩下的都是忠仆……” 贺宽又怎会不知他话中之意,略显不耐烦地问道:“说吧,有多少人?” 秦子辰闻言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却见目光望向管家秦钟,只听他急急回道:“回贺将军,这剩在府里的总共是男女一十七人。” 贺宽摆了摆手,对他道:“都带上吧。” 不过,他接着又郑重声名:“后门那只有三辆大车,若坐不下这许多人,青壮的怕是要徒步跟着才成。” “好说,这个好说!”管家秦钟爽快的答应着。 这时,众人才看清屋外只有三个人,也都是一身黑色短打劲装,只是浑身上下,充满一种难以形容的彪悍与冷冽之气,他们个个手握刀盾,更在腰间还别着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 “贺头,中院打起来了,快些走吧……” 听到这一声喊,众人才发现原来在屋顶上还潜伏着一人。 (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章:干净利落,一个不留! 贺宽护着秦家老少人等出了后院门,只见地上已然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一些女眷不由发出声声惊叫。 好不容易才安置他们上了备好的三辆大车,刚出街巷不远,就见北街那边又奔来不少人,他们个个手持棍棒,而在另一边也有呐喊声传来。 贺宽眼神冰冷地望着他们,仿佛看着一具具尸体般不屑一顾,只见他沉声喝道:“干净利落,一个不留!” 麾下战士们本就打得不够过瘾,这时得了令,登时便有五人持着刀盾,当先冲出,他们狞笑着盾挡刀砍,瞬间就将冲来的泼皮们杀散,空留十一具残尸在地上。 毕竟是杀过流寇和鞑子的真正战士,对付这些个地方泼皮还不如同砍瓜切菜般容易,简直是降维打击,毫无任何压力。 “轰!轰!轰!……” 几声轰鸣巨响过后,一股股浓烟在秦家大院中升腾而起,随之便是一团团火头冲天而上,几乎照亮了整片夜空。 秦子辰将头探出窗外,回望着正燃起熊熊大火的秦宅,心中百感交集。 他夫人秦楚氏这时也已缓了过来,轻声叹息着:“好好的宅院,秦家辛苦几代人才建起来,就这么毁了,真是可惜啊!” 秦子辰闻言将头收回车厢内,安慰她道:“如今这形势,留得命在,便已是万幸啦。” “那般好的院子,也不该一把火给烧了啊。”秦楚氏还有一些倔强和惋惜。 “这……其实是为夫的主意。” 在少夫人秦楚氏疑惑的眼神中,秦子辰接着解释道:“如今老宅里已经炸了个稀巴烂,又是火头四起,今日聚起这些贼子,必然不得大肆收掠。 待天明后,官差衙役必会介入,那时登记造册,也不会容许些等宵小,再来放肆,家中所留地窖自会安好。” 他说到这里时,以手抚摸着爱妻的头,接着道:“这些你无须操心,只要保住了腹中的孩儿,我秦家不至于绝后,便是最大功绩。” 秦子辰接着又道:“感天谢地,永宁伯没有忘了我等,来得及时,只要留下性命,将来这怀仁老宅和乾德记,早晚还是我们的。” 这时,就听外间一阵喝令之声,让秦子辰记忆犹新、永生难忘的事,就在这句话里:“报贺爷,我二十人全员尽在,不短一人。 秦家主仆二十三人,除却两名老仆未能及时撤出,无一人遗漏,秦宅也已依令先炸后焚。” 熊熊燃起的火光中,尽是哭喊与咒骂之声,也引起周边邻里的注意,随着他们端盆加入,整条街巷也显得更加纷杂。 趁着这一阵骚乱,贺宽领着二十名精壮的战士,护卫三辆马车渐行渐远,往南门方向行去,夜色成为了他们绝好的掩护,沿途并无人发觉他们身上的斑斑血迹。 贺宽这一趟出来只带三十名弟兄,大多是他部中的夜不收和少部分精悍战士,之所以未带大队人马前来,主要还是为了不引起大的反响,这里毕竟不是宣府。 即使有大同总兵王朴坐镇帮衬,但军队武力介入地方事务,毕竟是大忌,会因此遭致地方督抚、文官们的集体弹劾与攻讦。 贺宽在南门也留了五名战士,早前就已贿赂了看门的守卒,虽然入夜后便严禁打开城门,但贺宽拿出了大同总兵衙门的凭信,又给了他们二十两银子,这事自然就解决了。 那些鼓动城内青皮混混闹事之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秦家父子,还能从深宅大院中脱身而出,所以并未打点各门守卒。 一行人护着三辆大车出了南门后,先是与城外的五名留守战士汇合,各人接过自己的马匹,这才上了官道,护着三辆马车转向北面急急而去。 “相公,这是往北边去吗?” “嗯。大同府方向。” “去大同府报官吗?既是如此,为了不直接出北门呢。” “贺将军思虑周全,我等先出南门,那帮贼子必以我一路向南,一时不会发觉实际是往北。” 秦子辰接着说道:“报官?哼。他们早吃得饱饱,怎会为我等鸣冤。” 他说着又将头探出车窗外,望着远处怀仁城里还未熄灭的火光,幽幽叹息道:“唉。要伸冤,怕是得去宣府才行啦。” 老爷子秦祖康坐在中间的大车上,对外界的情形也看得清楚,他的夫人在一旁哆嗦着不住口念佛号,祈求着佛爷的护佑。 秦祖康见此不由长长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毁就毁了吧,人没事就好,宅院将来再建就是啦!” 他这句话像是在宽慰自己的夫人,也像是在宽慰着他自己,很快,在贺宽等众人护卫下,三辆大车沿着官道一路向北,不见踪影。 而怀仁城中的秦府大院却被一把火烧个精光,片瓦无存。 如此这般情景,在大同与山西各地不断重复发生,一幕幕惨剧不断上演,许多与北路商家往来亲密的商人们,一个一个遭了难…… 而能够及时得到勇毅军救助的却是少之又少,也就是如秦家这般大商号,才在张诚的保护名册之内,也只有他们才能逃脱这一场人为的浩劫。 ………… 由于山西各大家商号在背后使坏,一时间,关于永宁伯张诚的谣言漫天传扬。 在山西、大同境内各处州县,仿佛一夜之间,张诚就由大明一代武神,英勇无敌的当世名将,两厥名王的大英雄。 瞬间就转变成了一个靠喝兵血、吸食民脂民膏的无恶不作之徒,简直就是无君无父的人间败类,更成了官绅民众人人憎恨的害群之马。 原本随着北路那些质量上乘的商货,不断进入山西、大同境内流通,再加上张诚这些年立下的旷世奇功,使得他在山西民间还是有许多拥趸。 可随着这无中生有的谣言不断扩散,原本对张诚抱以好感的百姓,也逐渐被谣言蒙蔽了双目,跟着愤怒的大小商家一起咒骂起永宁伯来。 晋商各大家在山西等地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境内的许多书吏、官员、将军们或是他们的族人,或与他们有着密不可分的利益纠葛。 他们这些人对攻击谩骂张诚的谣言置之不理。 但若是有谁敢为张诚说上一句公道话,就会被他们给盯上,轻则抱以一顿老拳,重则会莫名其妙地被逮入狱中,更严重的还有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掉,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似的。 谣言的传播越来越玄乎,也越来越激烈。 便是那些在乡间僻壤之处的很多小民小妇,也都晓得在山西北面有一个叫做宣府北路的地方,那边住着一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心比煤石还要黑的总兵老爷。 那总兵上不敬天地神明,下不拜君上父母,简直就是一个无君无父的狂徒,他非但对士绅官民无礼不说,还荒淫无道,每到一处必定大肆收罗美女,夜夜笙歌燕舞,要御八女才能安然入睡。 更为可恨的是,他还要抢夺大家伙的饭碗,欲将山西的父老兄弟们全都饿死,这不,北路各类商货源源进来,低价倾销之下,本地的商家哪里还有活路? 至于有人宣称北路地方富足,那纯属弥天大谎,那些商人都与张诚一般黑心无耻,他们之所以能吃饱饭,全是靠着吸食大伙的血,就好比蚊虫苍蝇一般,哪个不是吸得鼓鼓饱饱? 他们倒是吃饱喝足了,难道咱们山西的父老乡亲就该活活饿死不成? 最后,他们更是恶狠狠地叫嚣:对待张诚和奸商,就该像对待蚊虫苍蝇那般,一下子将他们统统拍死才对! 张诚与他北路的那些奸商们固然无耻,然更不要脸、更为可恨的,当属那些勾引外贼的山西奸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谣言的助力之下,弹劾攻讦张诚的奏疏一封封递送到崇祯皇帝的御案之上,而在山西各地则不断上演着一场场凶残的劫掠,许多无辜的小商家纷纷遭了殃。 凡是与张诚、与北路有丁点交集的人或是商铺,都无一得免! ………… 三月初,天气逐渐转暖,即使在山西北面大同府地界,大地也开始解冻,人们都在做着春耕前的准备工作。 山西,太原府,忻州。 忻州,古称“秀容”,位于太原经大同往宣府的官道上,南距太原府城一百六十里,北距大同府城四百余里,下辖定襄县。 而忻州城北五十里处,有一狭长的寨城名叫“忻口寨”。 忻口寨属忻州治下,其寨城西靠山坡,东临滹沱河,居于四十里孤山之东北部,地势险要,是“忻州八镇”之一,为忻州北面的重要门户,素有“晋北锁钥”之称。 其东面隔滹沱河与定襄县三家村、玉会村相望,南至石壑子仅二里余,而北至红崖湾也是二里路程,再向北七十余里便是宁武关一带的内长城防线。 正统末年间,北虏深入境内,官军便是拒守于忻口寨城,虏寇不得陷,才未能深入太原府境内。 正因其地势险要,历来都是中原王朝与北方少数民族争夺的重要关口之一,所以忻口寨城依地势而建,且修筑得十分高大坚固,尤其北面寨墙还包了城砖。 据光绪六年版的《忻州志》记载:“忻口镇,地理狭长,从北至南约八里,而东西仅三十三丈有余,耕地约四千余亩,有丁口近三千人,主要产物除了粮谷,还有核桃和辣椒。 忻口寨城内设守备一员,按例当驻兵千人,然因为地处内长城腹地,再加近年兵事较少,所以军备较为废弛,特别军户逃散众多,实有兵卒已不到五百人。 这座略显破败的小城寨,只有一条狭长的南北大街,算是比较热闹的地方,城隍庙、文庙、文昌阁等处,也尽皆沿着这条大街而建。 一如宣府镇那样,在大同镇内的各处军堡城池,也是庙宇戏台众多,这些地方往往也是人流密集之所在。 午时才过,城隍庙附近已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庙门前的街口处,也有许多各式各色的店铺与摊贩,正在接待着进进出出的顾客。 城隍庙往东不远处的武衙前街上,戏台边,几个客商打扮的汉子一边看梆子戏,他们一边大嚼当地的胡麻油煎,一边趁热喝着浓浓的小米粥子。 忽然,一个身形威猛的大汉眼神一动,沉声问道:“吃饱嘞?” 周围几人或是点头示意,或是眼神交流,纷纷表示已经吃饱的意思。 那大汉便即对身旁一个年岁稍长的汉子说道:“把账结哩。” 那年岁稍长的汉子伸手自腰间掏出一个钱袋,边对摆摊的商贩喊道:“堂倌,收不收宣府军票哩?” 那贩子叹了口气,才道:“以前是收的嘞,现在却不敢收哩。” 那汉子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子,也不多言多问,只掏出一把铜钱点了点,便即拍在桌上:“给你。” 结了账后,一帮人便纷纷起身扬长而去,很快便混迹在人流之中,消失于茫茫人海间,再难分辨找寻出来。 那摆摊的商贩将铜板收起,十分细心地数了数,不由心中一阵欢喜,这至少比卖价要多出了三成。 他在心中不禁想到:这伙外出跑帮的,出手硬是阔绰。真是可惜啦,自己家中老小无人照顾,牵挂甚多,否则也出门跑帮去,何必守着这份苦营生。 几个汉子虽是一身外地客商的打扮,但他们个个一脸凶相,就算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那些青皮也不敢贸然上来欺负外乡人。 眼见没人注意,他们向旁边一转,便进入岳王庙边的小巷,迎面便遇到两个平平无奇的本地人打扮汉子,双方眼神交错,相互间只是一点头,就默不作声地跟在那两个汉子身后走去。 众人七转八拐地在一条条小巷中穿梭,最后进入了一所破烂的小四合院。 这处院子靠近南门,依山而建,虽内里已经很是破败,然院墙却仍很高大坚固,显示着其原来的主人必是一方富足之家。 关好了院门,探听外面再没有了动静,九人这才进入屋内,围坐在了一起,似乎有要是商议般。 (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一章:特别能吃醋 忻口寨,北门内一间破败的院落中,九名客商打扮的汉子围坐在正屋内,为首的汉子首先沉声说道:“狐仙,将你打探的情报说说吧!” 这汉子年在三十左右样子,生的高大威猛,很是健硕,面上也是一脸凶相,却正是永宁伯麾下的夜不收队官,绰号“大猴”的候名立。 在张诚出镇北路的时候,他与陈虎子都被派在苏易阳的暗堂中,负责组建两支行动队,以配合苏易阳专司负责暗杀、刺杀、锄奸、斩叛诸事。 现如今,他们二人所负责的行动队都已有百多人规模,其内设了近十个行动小队,分别执行监视、暗杀、锄奸、营救、渗透等各类任务。 这一次他的甲队,被派在山西方面执行任务,因这边地域太过庞大,而又很难得到勇毅军的协助,所以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 比如解救与勇毅军合作密切的秦子辰一家,便是请随在大同总兵王朴麾下的贺宽所部帮忙。 虽然,在辽州还有刘全的一营人马,但那边距离汾州、祁县、太原府城比较近,另外指派了别的任务,且距离忻口寨这边太远,也不利于长途行进。 还有就是刘金海麾下也有许多人,悄悄进入山西境内,只不过,他是从豫北方向进入山西,所以主要也是负责泽州、平阳府、潞安府、汾州、沁州,以及太原府南半部份,还是配合刘全的“辽州营”行动。 所以,太原府北半部分和大同境内,就主要由大猴和贺宽所部负责,因这一次的行动太过重要,他便亲临一线坐镇指挥。 出现在忻口寨的这一队,除去大猴和扈从何刚之外,还有十二名暗堂精英,他们是甲队第七行动小队。 队长名唤杜奇,他早年入寺为僧,当过护寺僧兵,个人武艺十分出众,尤其以棍术更是格外有名,即使在整个行动队中也是不遑多让。 他因在寺院中修行过,虽功夫厉害,棍棍要命,却从不愿多做杀戮之事,每次行动之后,都会亲自为死于自己队员手下的敌人超度,因此也有了一个雅号“夺命菩萨”。 然而,大猴所问之人却不是他,而是他们第七队中的机灵鬼,一个身材瘦小,看似羸弱,却动若脱兔,形如灵狐的青年,此人姓胡名捷,因此也有个混号——狐仙。 胡捷乃山西晋中本地人氏,早年因家贫,自幼便随一游方老道行走四方,非但熟悉山西各地的方言,特别是还同那老道士学了打卦、看相、净宅等神仙术法。 尤其是老道传给他的妙手空空绝技,什么锁骨、易容、口技、开锁等等都不在话下,在暗堂中,他也是出了名的打探消息、刺探情报、窃取机密高手。 他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厚的本地口音:“全都访出来了,忻口这地方,就是奸商们印制假军票的要地之一。 这里的守备与那些个奸商交情深厚,这些年全靠着他们的供养,非但对他们过关货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更还派兵卒为其护送,真就像极了奸商的狗腿子。 特别那守备老爷,他还是太谷县里曹家的族人,对我北路也是恨之入骨!” 他说着便掏出一张手画的地图,在桌子上摆开来,赫然竟是这忻口寨的简略地图,只见指着图上大约是衙门前街一处地方:“这处是一个会馆,由山右范、梁、田、曹等大商家,组织同乡,在十几年前建起来的。 我已数次翻进馆内探查,就在这会馆里头,每天夜里都点灯熬油地印制假军票,放眼整个山西,这也是一个大的假军票中心哩。 依我估算来看,他们已经印制好,还未放出去的假军票,怕是有十多万两银子的价值。” “真他娘的该死!” “草,落老子手里……剥了他娘的皮……” “就是,要我说……这就去宰了这帮龟儿子。” 屋内的各人闻言后,都是异常愤怒,咒骂之声响成一片,唯有大猴和杜奇还算冷静,他们互望了一眼,杜奇便开口问道:“会馆内,有多少看护的人?” 狐仙回道:“大约有三十来个人的样子,看上去都是些家丁护院一类,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可关键不在这里,而是城内那些守卒,他们都可算做是曹家养的人。 若是惊动了他们,我等怕有些敌众我寡,如此就难以将人和赃物罪证,全部带出城外去啦!” 大猴这时却冷笑着说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忻口守备那边,另有一队兄弟负责,他们现潜在北门内外,到时负责夺门。 还有一队兄弟,会前去解决那个曹守备,并在长街上阻截寨中守卒,我等只管捣毁这个制假票的黑窝点,人赃并获,将他们全部转移城外,再押回宣府,交予伯爷处置。 行动就在今夜亥时,除了首要之人和那些关键人证外,余者全都杀光,不得留下一个活口,务必在一刻钟内,结束战斗。” “喏!” 众人皆是神情坚毅地轻声唱喏,对于不留活口这事,竟无一人提出异议,甚或没有一人表现出丝毫怜悯之情,显然这样的任务他们已不是第一次执行。 候名立接着又摆手说道:“都给咱记清楚喽,今晚的行动仍是以红头巾为号,子夜时分,凡头戴红巾者皆为我之弟兄,休要误伤。” “喏!” “好了。菩萨,你安排人轮值放哨,余下的都去歇息,等天黑后行动。” “是嘞,猴爷!” 大猴候名立与胡子陈虎统领的两支行动队,与勇毅军其他各营的情况有所不同,他们内部各小队之间互不统属,向来都是独立行动,就算有时需要多个小队配合行动,也都是由候名立和陈虎亲临一线,指挥调度。 而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他们的性质决定,这两支行动队的所作所为多是一些黑活和脏活,有些更是不足向外人道也的事情。 就如今次行动虽然出动了三个小队,但他们却都是单独接受命令,分别行动,相互之间既有配合,又不联系,各小队只负责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 三月初九日,夜,戌时末。 四个黑影,十分敏捷地翻过忻口寨守备府的围墙,落地无声。 他们在守备府内借着假山、树木和夜色的掩护,紧贴着墙壁缓缓而行,使自己的身影无时无刻都处在阴暗之中。 便是偶有一些府中丫鬟使女、仆人家丁从旁经过,也未能发现在墙壁上还贴伏着一个个活生生人。 很快,他们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一所宅屋之前。 几人相互对了一下眼神,又用手语交流一番,就见一条黑影快速闪身而出,只几个腾跃便来到这处宅屋旁。 他眯起双眼,向着屋内静静打量片刻后,又静悄悄地退了回来,用手语加口语将适才看到情形告与三人,他们便悄悄向前,在那宅屋前的一丛假山后,隐住身形,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虽然已是春分后,但此时北地的夜晚,依旧寒凉不减,不过,他们却是一动不动,只静静悄悄地等待着,他们气息舒缓,似乎若有若无,即使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也不会有丝毫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一个肥肥胖胖,身着华丽居家常服的中年男人,哼着小曲晃晃悠悠的行了过来,在他的身旁还伴随着几个仆从。 他似乎已经喝过了酒,走路摇摇晃晃,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身旁那些仆从侍卫,也是一样脚步踉跄。 “嘿嘿……” 那肥胖中年男人一脸媚笑地说道:“咱地小宝贝,快些把门打开……咱这心里可都等不及哩……” 他说着就话,就抬手“咣咣”地砸起门来,嘴里继续嘟囔着一些甜言蜜语,竟惹得几名仆从侍卫在旁偷笑不已,却又不敢笑出声来,那样子可真是有些尴尬。 “你个死鬼,人家苦等你一宿,你却去找那个狐媚子快活吃酒,如今还来奴家这里作甚?” 屋中传出一个既娇媚又愤怒的女人声音,似在幽怨男人来得晚了。 那肥胖的中年男人正是忻口寨的守备曹德仁,只听他趴在门边,继续讨饶道:“小宝贝儿呀,你心里是知道的,为夫这些都只是应酬,山西几位大家宴请为夫,咱能不逢场作戏吗? 可在为夫的心里,向来都只有你一个才是宝贝儿,曲柳巷那些都是庸脂俗粉,如何与你比得,她们连你的一根小指头都不如哩……” 胖守备曹德仁的这番甜言,果然哄得屋内女人一阵心中欢喜,不过,她又想到自己不能白白苦等,总要让曹守备为她出点血才行,不由继续尖叫着:“不听,不听,奴家就是不听……” 曹守备也是接连几日在外应酬,久未亲近女色,今夜想得急切,便继续细声软语地讨好道:“小宝贝儿,快些快开门吧,这夜风凉的很嘞,你也不想吹坏了为夫吧?” 他这边苦苦哀求讨饶,身后几个仆从均相视掩面而笑,自家大人就是如此,既好色又惧内,特别里面还是他续娶新娇妻。 那可是山西翟大家的侄孙女,人年轻又生得美艳娇嫩,就是脾气不大好,特别能吃醋,这一点很符合山西人的特征。 这位新娶回来的家主母,平日呼喝起守备老爷来,也是得心应手,曹老爷在她的面前,一向都是被吃得死死的。 忽然,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呆滞! 只听“噗噗……”几声轻响在身边传来,虽声音不大,但听在曹守备的耳中,却有若惊雷一般。 他顿感毛骨悚然,酒意也瞬间退去,他才艰难地转过头来,就感觉到一阵寒风袭来,一柄涂得漆黑的短剑,便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出一丁点声,就要了你的命。” 才到嘴边的话,被曹守备生生又咽回了肚子里,毕竟在这等危急时刻,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他浑身颤抖,有如筛糠一般,只轻声喃喃:“好汉饶命,金银女子但凭好汉随意取用。” “闭嘴!” 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紧接着一击重拳便击在曹守备后项,他脑袋一歪,便失去了知觉。 只片刻功夫,似乎电光石火一刹那间,曹守备的几个仆从侍卫,都双手死死捂着咽喉,胸口向外喷涌着股股鲜血,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原来,那四个翻墙进来的黑影先是抹了他们的脖子,使其不得发声,而后为了避免他们挣扎弄出动静,又十分迅速地在每人胸口补了一刀。 这动作,可真是干净利落,恶毒狠辣,一击毙命,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们也不多言,两人抬起昏迷的曹德仁守备,另两人一在前探路,一在后掩护,悄悄依原路返回离去。 屋外细微得难以听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房中的那个女人,附耳听了听外面竟没了动静,不由心中生怨:你个死鬼,再求一求,许我些金银珠宝,不就给你开门了嘛?怎地就这样走了,真是无情绝义,看老娘明日如何收拾你!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恨,不由一把将锦被蒙住自己的头脸,幽怨道:“哼。一个月之内,休想奴家给你好脸色。” 夜色静美中,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随着初春的冷风向四下里传散开来。 那女子也似乎嗅到了一丝一样,当她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后,一声尖叫,传遍守备府,引来无数丫鬟婆子,还有家丁护院。 刹那间,这股骚乱便扩散至整个守备府。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另外一处地方,也正上演着更为残酷无情的血腥杀戮。 狐仙胡捷悄无声息地翻过会馆那高高的围墙,干脆利落地做掉了两个看门人后,轻轻开启大门,接应大猴和菩萨等人进入会馆。 他们在狐仙的引领下,朝着那处制造假军票的核心地方前进。 胡捷领着另外两个身手敏捷的弟兄在前,负责解决一些流动的巡逻护卫,每当遇到大门小门之时,都是靠着他的开锁本领解决。 而且,胡捷还有一个看家的本事,每次开门之时,都不会发出“吱格格”的声响来。 这种声响,在白日还无所谓,然在如此静逸的深夜中,那可是极大的动静,足以吸引巡逻人员的注意力!(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三章:你又算个球 山西镇,振武卫,这里乃是孙传庭的家乡。 孙传庭,在崇祯十二年初,朝廷调他总督保定、山东、河南军务,孙传庭因上疏请见崇祯皇帝而不成,便心中略有愠怒,因此而称引病告休。 未曾想,却被崇祯皇帝误以为乃是推托之举,因而大怒,将他贬为平民,并派出锦衣卫缇骑将其擒捉禁囚,以待判决,然却久久未判,拖延至今。 孙传庭其人脾气也十分不好,在朝中又无交好之人,即使其是蒙冤入狱,却也是鲜见为之求情的朝官。 可永宁伯却与众不同,他认识到孙传庭是一个人材,便三番五次的向崇祯皇帝举荐此人,希望皇帝能不计前嫌,将之从大狱之中释放,以重新启用。 崇祯皇帝原本怒气未消,无意再次启用孙传庭,他倒不是对孙传庭不信任,只是适应不了孙传庭的这个态度。 但随着三边总督傅宗龙的败亡,保督杨文岳的败退,朝廷上也是捉襟见肘,一时间,竟无人可用。 恰在此时,永宁伯张诚的奏本送达君前,请求赦免孙传庭此前种种罪过,使其往还陕西,整顿兵马,重建秦军,再行合力剿贼之事。 张诚此议,得到了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力挺,以及兵科给事中们的全力支持,崇祯皇帝终于重新启用这个大明最后的能臣。 不过,孙传庭现在只是以兵部左侍郎衔级,暂时充任保定总督的身份,兼理山东、河南军事,可以说是临危受命一般。 毕竟,前保定总督杨文岳已被免职,此刻还在开封城中驻扎以求立功自赎,而新任保督张福臻尚未到任,可以说崇祯皇帝如此安排,大有让孙传庭救急之意,他的一切功绩却又很可能为别人做了嫁衣。 然孙传庭其人却是一个直人,即使是临时担任保督职务,他也想着为朝廷尽心尽力,将救援河南之事做到位。 为此,他除了请调将当初援辽京营神机营陈九皋部划归自己外,更是对保定、真定周边各部官军重新编组建营,以便于自己的指挥调度。 可让他顿感无力的事实却是,孙传庭这边一切还未曾准备就绪,闯贼二攻开封之危已解,这让孙传庭一时之间没了方向。 然他却并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在宣大总督张福臻前来接任保督一职后,因朝廷暂时没有新的指派,便想要往宣府镇一行,亲自查访一下勇毅军为何能屡战屡胜。 孙传庭毕竟是实干之人,没有别处官员那等做派,他只是带着两个从人便开始了前往宣镇的旅程,竟没有跟任何人打个招呼。 ………… 振武卫,洪武五年因“以地密迩云朔,接壤沙漠。开置振武卫,辖六千户所。”始设于代州。 同时设置的还有广武营千户所、雁门关千户所、平刑关千户所等处,皆隶属于山西都司后军都督府,振武卫署置指挥史一人、指挥同知二人、指挥佥事四人。 山西三卫里的宁武卫居中,为山西总兵官的驻地所在,其左为镇西卫,统管偏头关、八角所、灰沟营等处堡寨。 而其右便是振武卫,控扼山右的雁门关与平刑关要隘。 振武卫与宣府镇内的永宁卫、保安卫一般,同样属于非实土卫所管理的地方,其卫司与州治都设在代州城内。 代州,位于山西省太原府的东北部,北踞北岳恒山余脉之夏屋山,南面则是佛教圣地五台山麓,山右著名水系滹沱河就在城南流淌而过。 代州城内既有州署衙门,又有守备官署、参将官署、振武卫官署,还有雁平兵备道官署等处衙门,由此可见代州之重要。 而且在历史上,代州还曾存在过提督官署、三关巡抚衙门、督察院官署、太仆寺官署、雁门递运所、总兵府衙、户部行司等军政衙署。 只不过随着历史的变迁,后来许多官署衙门或是迁走,多变为民居或改为他用,又或是彻底废弃,消逝于历史长河当中…… 就如山西总兵官署衙门,就迁往宁武关城之内,而三关巡抚则彻底废弃不设,其官署也随之被废弃至今。 在代州城内,还有一处杨忠武祠,亦称作杨令公祠,而民间则俗称其为杨家祠堂,位于代县城东北四十里外的鹿蹄涧村。 杨忠武祠,可是宋朝著名将领杨业的家祠,里面供奉的除了杨业与折太君夫妇之外,还有杨氏后代英烈,如杨延昭、杨存中、杨克让、杨时、杨大异等历代名将。 可以说这座杨忠武祠,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宗族家祠,创建于元朝至元十六年,祠堂南向开门,对面还有楼台三间为祭台,题名“颂德楼”。 堂门前筑台阶二十四级,阶下有石狮一对蹲踞左右,祠门三间,每间前檐各悬金字巨匾一面,中书“奕世将略”,左书“一堂忠义”,右书”三晋良将”。 门楣上,更立有一盘龙蓝底大匾,上有“忠武祠”三个金字! 北宋雍熙三年杨业战死于陈家峪,而后宋太宗赵匡义追赠其为太尉,并缢号“忠武”,杨氏的后世子孙便以此为题,建了这座杨忠武祠。 祠门内侧高悬木匾一块,上面抄录了北宋皇帝关于杨家的诰敕十篇,其中有赠杨业太尉中书令一篇,加封杨延朗开国公誓券一篇,给杨延朗敕旨六篇,给杨宗保、杨文广敕书各一篇。 祠堂共分为前后两院,前院奉祀的都是杨业后裔子孙中出名将领人物。 而后院左右各有厢房三间,正殿五间,中额书“忠勋世美“,廊前双柱上有一副木刻金字楹联“丰功伟烈著边疆,勇冠千军称无敌;浩气英风留古塞,声威万代佩长城。” 正殿前檐悬额匾一块,上书“敕建’二字。 殿内,正中神龛奉祀的是杨业和折太君像,左右两旁奉祀的是杨令公的八个儿子,以及宋、元、明历代杨氏功臣名将塑像共二十尊,无不气宇轩昂,姿容伟俊。 杨忠武祠正殿的诸多塑像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大约要数“杨门女将”中,第一核心人物折太君了。 据《晋乘搜略》中记载“乡里世传,折太君善骑射,婢仆技勇过于所部,用兵克敌如蕲王夫人之亲援桴鼓然。” 另据《保德州志》载“杨业娶折德衣女。”“折氏性慧敏,尝佐业立战功。”折氏即为杨家将传奇故事中的佘太君。 传说中对她的事迹虽有夸张,但历史上也是确有其人。 还有杨延昭的塑像也十分引人注目,他怒目圆睁,右拳紧握,表现出一种忧国忧民的情感和对敌人的高度愤恨与警惕。 据《宋史》中记载,杨延昭本名叫作杨延朗,后因避讳而改名作杨延昭,后人又称他为“杨六郎”,而杨延昭实际上却是老令公杨业的大儿子。 杨延昭“幼年沉默寡言,为儿时多戏为军阵”,故而,杨业常对人曰:“此儿类我。”,此后,杨业每每此征远行,必以杨延昭从之,以为历练。 雍熙三年,“杨业攻应、朔,延昭为其军先锋,战朔州城下,流矢贯臂,斗益急。”,由于杨延昭骁勇善战,深得宋真宗的钟爱,咸平四年十一月,加封他为开国公。 加封敕旨中,更是称赞他“夙有忧国爱君之心”,并要他“即日引道兼程前来,朕非卿到终不安心”。 杨家父子祖孙,在北宋时为抵抗外族侵略保卫国土,血洒疆场,他们家族的事迹在后来即被人们所传述,后经评话、戏曲、的渲染,逐渐形成丰富的杨家将传奇系列故事。 而如今的鹿蹄涧村里,有大半都是杨姓族人,他们几乎都是杨老令公杨业的后世子孙,自定居此地后,已延续数十代人。 此外,代州城内还有一座边靖楼,亦名谯楼,位于代州城内的十字街中心,乃是大明洪武七年建成,登楼可北望雁门关,南俯滹沱河,全城山川景物一览无余。 ………… 大明,崇祯十五年,三月初十日,代州城,日已西斜,大街上人流交织,尽是往来的行商之人,显得十分热闹繁盛。 山西太原府往南的客商,从这里往北过雁门关可到大同府的山阴和马邑,而从此往东经繁峙,过平刑关,可到灵丘、广昌,这里往北可由蔚州往宣府东路地界,继续往东可过紫荆关进入京畿的易州。 此刻,振武卫指挥使白大宣,正带着几个家丁亲卫,招摇过市,策骑在一匹毛色纯白的大马上,他的心里可是美滋滋。 他在心里暗自算着时辰,天后宫戏楼的大戏,可是快要开场了。 每当想起那青衣的扮相,那身段、那模样、那腔调,他的心中就麻痒痒的,别看那青衣是个男儿身,却能将一个贞节女子的刚烈、端庄、妖娆,都演绎得淋漓尽致。 简直是——比女人还女人啊! 此时此刻,白大宣的心里有如猫挠一般,连魂都已经飘出了体外,不由暗想着:若是这青衣那等扮相,再穿上那身戏服,在床上也能如此……这般…… 那滋味……岂非赛过了神仙? 然让人可恨的却是,城中那个年青的知州,还有那年老守备,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这个稚嫩可人的小青衣。 更为可恶的还是,那几个年轻的挂名指挥使,却也在打这个小青衣的主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如此看来,自己若是想要独自享受这个青衣,难度还是很大的啊。 不过,若是大家相互默契,能轮着玩弄上几日时光,便是那个新来的年轻知州,应该也会给自己这个面子吧? 毕竟,那个老守备年岁已高,不可能一直守着这个位置,若是他退了下去,自己这些年里多方经营,这下一任守备还不是自己的呼声最高。 “哼。” 白大宣的嘴角上挑,脸上闪过一丝邪魅的笑意:“要不约葛老大出来坐坐,若是能提前坐上守备位置,或许便不用与众人分享这个小青衣哩!” 恰在此时,迎面出现一群军卒大摇大摆走来,他们一个个斜戴着红笠军帽,身上的号衣略显破旧,敞胸露怀,胸口的黑毛也是一个赛一个。 他们似乎刚喝过酒,每人皆是神情嚣张,一路行过也是跌跌撞撞地碰翻了好些摊子,却满不在乎的掏出一些碎银子,十分随意地抛洒在地上。 “爷,今儿发财啦,有的是银子……” 他们一个个都是满脸凶相毕露,被撞翻摊子的商贩根本就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只顾着争抢散落地上的碎银子。 就连周围的行人见此,也是纷纷避让向两边,没有人敢于招惹这些吃得醉醺醺的大兵,说不定白白挨上一顿揍,还没处说理。 指挥使白大宣见状,也是颇觉无奈,心下暗呼倒霉:这些个军痞,也不知是赌博赢了钱,还是去哪打家劫舍,竟敢到大街上如此显摆? 以他堂堂指挥使的身份,自然没有给军痞让路的道理。 只不过,自己今日急着赶去看戏,更十分急切地想要早些见到那朝思暮想的小青衣,懒得端起身份与之理论。 况且,如今这大明战乱频仍,处处都有军痞闹市,动不动就聚众哗变,他也不想多事。 白大宣呼喝着身旁几个家丁,让到了大街的左侧,将右边留出一半来给那些军痞通过,他们虽是心中不忿,然自家指挥使都话都已经说将出来,他们自也不好违逆。 不由暗存心思:待明日得了闲,定要好好访一访,瞧瞧这些军痞究竟是哪个营的,好好给他们把帐算一算! 只是一个家丁由于心下不愤,动作稍微慢了一些,竟与对面行来的军痞撞了一下肩膀。 场面一时僵持起来,白大宣麾下家丁亲卫与对面那群军痞,相互瞪视,剑拔弩张之势弥漫整个大街,附近的人们也纷纷躲入街边小巷,商家也都溜回店铺内,探头探脑向外张望不已。 “前面可是白指挥使……” 军痞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虽话语间略有些许含糊不清,但却自有威仪。 “正是白指挥使出行,你等小卒,还不退让。” 见对面这些军痞虽一个个如凶神恶煞般,却还识得自家老爷,家丁们的胆气瞬间也壮了起来,登时便活泛起来。 这时,后面那个脸色黝黑的军痞走上前来,竟比说话的家丁都还高上一个头,站在家丁身前,不怒自威,强大的压迫感登时便给到那家丁身上。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话出来,好给自己壮胆,无奈嘴唇发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哼。” 那身形高大的军痞一脸不屑地说道:“老子是给白指挥面子,你个狐假虎威的东西,又算个球?”(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三章:你又算个球 山西镇,振武卫,这里乃是孙传庭的家乡。 孙传庭,在崇祯十二年初,朝廷调他总督保定、山东、河南军务,孙传庭因上疏请见崇祯皇帝而不成,便心中略有愠怒,因此而称引病告休。 未曾想,却被崇祯皇帝误以为乃是推托之举,因而大怒,将他贬为平民,并派出锦衣卫缇骑将其擒捉禁囚,以待判决,然却久久未判,拖延至今。 孙传庭其人脾气也十分不好,在朝中又无交好之人,即使其是蒙冤入狱,却也是鲜见为之求情的朝官。 可永宁伯却与众不同,他认识到孙传庭是一个人材,便三番五次的向崇祯皇帝举荐此人,希望皇帝能不计前嫌,将之从大狱之中释放,以重新启用。 崇祯皇帝原本怒气未消,无意再次启用孙传庭,他倒不是对孙传庭不信任,只是适应不了孙传庭的这个态度。 但随着三边总督傅宗龙的败亡,保督杨文岳的败退,朝廷上也是捉襟见肘,一时间,竟无人可用。 恰在此时,永宁伯张诚的奏本送达君前,请求赦免孙传庭此前种种罪过,使其往还陕西,整顿兵马,重建秦军,再行合力剿贼之事。 张诚此议,得到了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力挺,以及兵科给事中们的全力支持,崇祯皇帝终于重新启用这个大明最后的能臣。 不过,孙传庭现在只是以兵部左侍郎衔级,暂时充任保定总督的身份,兼理山东、河南军事,可以说是临危受命一般。 毕竟,前保定总督杨文岳已被免职,此刻还在开封城中驻扎以求立功自赎,而新任保督张福臻尚未到任,可以说崇祯皇帝如此安排,大有让孙传庭救急之意,他的一切功绩却又很可能为别人做了嫁衣。 然孙传庭其人却是一个直人,即使是临时担任保督职务,他也想着为朝廷尽心尽力,将救援河南之事做到位。 为此,他除了请调将当初援辽京营神机营陈九皋部划归自己外,更是对保定、真定周边各部官军重新编组建营,以便于自己的指挥调度。 可让他顿感无力的事实却是,孙传庭这边一切还未曾准备就绪,闯贼二攻开封之危已解,这让孙传庭一时之间没了方向。 然他却并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在宣大总督张福臻前来接任保督一职后,因朝廷暂时没有新的指派,便想要往宣府镇一行,亲自查访一下勇毅军为何能屡战屡胜。 孙传庭毕竟是实干之人,没有别处官员那等做派,他只是带着两个从人便开始了前往宣镇的旅程,竟没有跟任何人打个招呼。 ………… 振武卫,洪武五年因“以地密迩云朔,接壤沙漠。开置振武卫,辖六千户所。”始设于代州。 同时设置的还有广武营千户所、雁门关千户所、平刑关千户所等处,皆隶属于山西都司后军都督府,振武卫署置指挥史一人、指挥同知二人、指挥佥事四人。 山西三卫里的宁武卫居中,为山西总兵官的驻地所在,其左为镇西卫,统管偏头关、八角所、灰沟营等处堡寨。 而其右便是振武卫,控扼山右的雁门关与平刑关要隘。 振武卫与宣府镇内的永宁卫、保安卫一般,同样属于非实土卫所管理的地方,其卫司与州治都设在代州城内。 代州,位于山西省太原府的东北部,北踞北岳恒山余脉之夏屋山,南面则是佛教圣地五台山麓,山右著名水系滹沱河就在城南流淌而过。 代州城内既有州署衙门,又有守备官署、参将官署、振武卫官署,还有雁平兵备道官署等处衙门,由此可见代州之重要。 而且在历史上,代州还曾存在过提督官署、三关巡抚衙门、督察院官署、太仆寺官署、雁门递运所、总兵府衙、户部行司等军政衙署。 只不过随着历史的变迁,后来许多官署衙门或是迁走,多变为民居或改为他用,又或是彻底废弃,消逝于历史长河当中…… 就如山西总兵官署衙门,就迁往宁武关城之内,而三关巡抚则彻底废弃不设,其官署也随之被废弃至今。 在代州城内,还有一处杨忠武祠,亦称作杨令公祠,而民间则俗称其为杨家祠堂,位于代县城东北四十里外的鹿蹄涧村。 杨忠武祠,可是宋朝著名将领杨业的家祠,里面供奉的除了杨业与折太君夫妇之外,还有杨氏后代英烈,如杨延昭、杨存中、杨克让、杨时、杨大异等历代名将。 可以说这座杨忠武祠,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宗族家祠,创建于元朝至元十六年,祠堂南向开门,对面还有楼台三间为祭台,题名“颂德楼”。 堂门前筑台阶二十四级,阶下有石狮一对蹲踞左右,祠门三间,每间前檐各悬金字巨匾一面,中书“奕世将略”,左书“一堂忠义”,右书”三晋良将”。 门楣上,更立有一盘龙蓝底大匾,上有“忠武祠”三个金字! 北宋雍熙三年杨业战死于陈家峪,而后宋太宗赵匡义追赠其为太尉,并缢号“忠武”,杨氏的后世子孙便以此为题,建了这座杨忠武祠。 祠门内侧高悬木匾一块,上面抄录了北宋皇帝关于杨家的诰敕十篇,其中有赠杨业太尉中书令一篇,加封杨延朗开国公誓券一篇,给杨延朗敕旨六篇,给杨宗保、杨文广敕书各一篇。 祠堂共分为前后两院,前院奉祀的都是杨业后裔子孙中出名将领人物。 而后院左右各有厢房三间,正殿五间,中额书“忠勋世美“,廊前双柱上有一副木刻金字楹联“丰功伟烈著边疆,勇冠千军称无敌;浩气英风留古塞,声威万代佩长城。” 正殿前檐悬额匾一块,上书“敕建’二字。 殿内,正中神龛奉祀的是杨业和折太君像,左右两旁奉祀的是杨令公的八个儿子,以及宋、元、明历代杨氏功臣名将塑像共二十尊,无不气宇轩昂,姿容伟俊。 杨忠武祠正殿的诸多塑像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大约要数“杨门女将”中,第一核心人物折太君了。 据《晋乘搜略》中记载“乡里世传,折太君善骑射,婢仆技勇过于所部,用兵克敌如蕲王夫人之亲援桴鼓然。” 另据《保德州志》载“杨业娶折德衣女。”“折氏性慧敏,尝佐业立战功。”折氏即为杨家将传奇故事中的佘太君。 传说中对她的事迹虽有夸张,但历史上也是确有其人。 还有杨延昭的塑像也十分引人注目,他怒目圆睁,右拳紧握,表现出一种忧国忧民的情感和对敌人的高度愤恨与警惕。 据《宋史》中记载,杨延昭本名叫作杨延朗,后因避讳而改名作杨延昭,后人又称他为“杨六郎”,而杨延昭实际上却是老令公杨业的大儿子。 杨延昭“幼年沉默寡言,为儿时多戏为军阵”,故而,杨业常对人曰:“此儿类我。”,此后,杨业每每此征远行,必以杨延昭从之,以为历练。 雍熙三年,“杨业攻应、朔,延昭为其军先锋,战朔州城下,流矢贯臂,斗益急。”,由于杨延昭骁勇善战,深得宋真宗的钟爱,咸平四年十一月,加封他为开国公。 加封敕旨中,更是称赞他“夙有忧国爱君之心”,并要他“即日引道兼程前来,朕非卿到终不安心”。 杨家父子祖孙,在北宋时为抵抗外族侵略保卫国土,血洒疆场,他们家族的事迹在后来即被人们所传述,后经评话、戏曲、的渲染,逐渐形成丰富的杨家将传奇系列故事。 而如今的鹿蹄涧村里,有大半都是杨姓族人,他们几乎都是杨老令公杨业的后世子孙,自定居此地后,已延续数十代人。 此外,代州城内还有一座边靖楼,亦名谯楼,位于代州城内的十字街中心,乃是大明洪武七年建成,登楼可北望雁门关,南俯滹沱河,全城山川景物一览无余。 ………… 大明,崇祯十五年,三月初十日,代州城,日已西斜,大街上人流交织,尽是往来的行商之人,显得十分热闹繁盛。 山西太原府往南的客商,从这里往北过雁门关可到大同府的山阴和马邑,而从此往东经繁峙,过平刑关,可到灵丘、广昌,这里往北可由蔚州往宣府东路地界,继续往东可过紫荆关进入京畿的易州。 此刻,振武卫指挥使白大宣,正带着几个家丁亲卫,招摇过市,策骑在一匹毛色纯白的大马上,他的心里可是美滋滋。 他在心里暗自算着时辰,天后宫戏楼的大戏,可是快要开场了。 每当想起那青衣的扮相,那身段、那模样、那腔调,他的心中就麻痒痒的,别看那青衣是个男儿身,却能将一个贞节女子的刚烈、端庄、妖娆,都演绎得淋漓尽致。 简直是——比女人还女人啊! 此时此刻,白大宣的心里有如猫挠一般,连魂都已经飘出了体外,不由暗想着:若是这青衣那等扮相,再穿上那身戏服,在床上也能如此……这般…… 那滋味……岂非赛过了神仙? 然让人可恨的却是,城中那个年青的知州,还有那年老守备,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这个稚嫩可人的小青衣。 更为可恶的还是,那几个年轻的挂名指挥使,却也在打这个小青衣的主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如此看来,自己若是想要独自享受这个青衣,难度还是很大的啊。 不过,若是大家相互默契,能轮着玩弄上几日时光,便是那个新来的年轻知州,应该也会给自己这个面子吧? 毕竟,那个老守备年岁已高,不可能一直守着这个位置,若是他退了下去,自己这些年里多方经营,这下一任守备还不是自己的呼声最高。 “哼。” 白大宣的嘴角上挑,脸上闪过一丝邪魅的笑意:“要不约葛老大出来坐坐,若是能提前坐上守备位置,或许便不用与众人分享这个小青衣哩!” 恰在此时,迎面出现一群军卒大摇大摆走来,他们一个个斜戴着红笠军帽,身上的号衣略显破旧,敞胸露怀,胸口的黑毛也是一个赛一个。 他们似乎刚喝过酒,每人皆是神情嚣张,一路行过也是跌跌撞撞地碰翻了好些摊子,却满不在乎的掏出一些碎银子,十分随意地抛洒在地上。 “爷,今儿发财啦,有的是银子……” 他们一个个都是满脸凶相毕露,被撞翻摊子的商贩根本就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只顾着争抢散落地上的碎银子。 就连周围的行人见此,也是纷纷避让向两边,没有人敢于招惹这些吃得醉醺醺的大兵,说不定白白挨上一顿揍,还没处说理。 指挥使白大宣见状,也是颇觉无奈,心下暗呼倒霉:这些个军痞,也不知是赌博赢了钱,还是去哪打家劫舍,竟敢到大街上如此显摆? 以他堂堂指挥使的身份,自然没有给军痞让路的道理。 只不过,自己今日急着赶去看戏,更十分急切地想要早些见到那朝思暮想的小青衣,懒得端起身份与之理论。 况且,如今这大明战乱频仍,处处都有军痞闹市,动不动就聚众哗变,他也不想多事。 白大宣呼喝着身旁几个家丁,让到了大街的左侧,将右边留出一半来给那些军痞通过,他们虽是心中不忿,然自家指挥使都话都已经说将出来,他们自也不好违逆。 不由暗存心思:待明日得了闲,定要好好访一访,瞧瞧这些军痞究竟是哪个营的,好好给他们把帐算一算! 只是一个家丁由于心下不愤,动作稍微慢了一些,竟与对面行来的军痞撞了一下肩膀。 场面一时僵持起来,白大宣麾下家丁亲卫与对面那群军痞,相互瞪视,剑拔弩张之势弥漫整个大街,附近的人们也纷纷躲入街边小巷,商家也都溜回店铺内,探头探脑向外张望不已。 “前面可是白指挥使……” 军痞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虽话语间略有些许含糊不清,但却自有威仪。 “正是白指挥使出行,你等小卒,还不退让。” 见对面这些军痞虽一个个如凶神恶煞般,却还识得自家老爷,家丁们的胆气瞬间也壮了起来,登时便活泛起来。 这时,后面那个脸色黝黑的军痞走上前来,竟比说话的家丁都还高上一个头,站在家丁身前,不怒自威,强大的压迫感登时便给到那家丁身上。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话出来,好给自己壮胆,无奈嘴唇发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哼。” 那身形高大的军痞一脸不屑地说道:“老子是给白指挥面子,你个狐假虎威的东西,又算个球?”(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四章:老爷……不好啦 振武卫指挥使白大宣本就不想多生事端,影响自己去会那个摄人心魂的小青衣,这时见那些兵疲眼中还有他这位指挥使老爷,便欲息事宁人。 “你等哪个营中将士,醉成如此模样,招摇过市,扰民如此,成何体统?” 白指挥使瞪了他们一眼,接着又道:“尔等还不速速归营,若再如此放肆,看老爷我不将你等拿下,押送回营,请你们将主爷好生教训尔等。” 那几个兵疲脸上阴晴不定,嬉笑着竟有欲围拢过来之意,幸亏那为首之人还有些理智,他晃悠悠上前,一阵怒骂:“臭小子,不识得指挥使老爷了吗,在这里瞎闹些啥子,赶紧闪起……” 双方虽有些剑拔弩张之势,好在并未发生实质性的冲突,两边各有相让,才过去不一会,有个家丁回头望着那些兵疲:“老爷,这几日咋回事哩,怎地兵油子越发胆大起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指挥使白大宣闻言,也是眉头深皱,暗自思索:对啊。这兵油子咋会凭空多了好些,且也愈发胆大如斯? 还未容他想得明白,便听的身后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老爷,指挥使老爷……” 白大宣面色阴沉,暗恨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挡着自己去会那朝思暮想的小青衣,看不打折他的腿! 回头就见一个家丁正策马追来,近前,还未等他发问,便急急说道:“老爷,姜副帅派人传话,急召老爷过府一叙。” 一脸不情愿之色,白大宣转过头向着前方街角的天后宫戏楼看了一眼,真是满满的不甘心。 “姜副将可有交代,与我所叙何事,如此急切?” 面对白大宣的疑问,那个家丁也是颇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小的不知。来人直言,姜副帅有要事与老爷相商,请老爷速往参将署。” 白大宣闻言暗思:“莫不是好事到来了!” 他心中虽万般不忍,却也不敢得罪这位姜副帅,当下便接过那家丁手中马缰,翻身上马后,又对一众家丁吩咐道:“白老四,你带两个人,去前面天后宫,给咱老子占上座候着。” 那白老四乃他的本家兄弟,比他小了八九岁样子,一直随在他身边伺候,被白大宣倚为亲信,他此刻的嘴角上扬,脸上也满是开心欢喜的神情。 嘴巴咧开,笑着应道:“老爷宽心,咱定把这座位给您守好嘞。” 白大宣接着又扬鞭指着余者家丁,道:“老爷我先往参将署,尔等只须门外候着便是。” 他说完便抛下众家丁,策马扬鞭奔参将署急急而去。 ………… 姜名武,崇祯十一年时,建奴入寇,他也曾率军往援,参与了巨鹿之战等一系列大战,积功已升任山西镇副总兵一职,提督振武卫方面防务。 如今,山西副总兵姜名武对面坐着的竟是勇毅军青龙营主将、参将张国栋,两人之间只隔一张大案几,上面是才新泡的茶水。 “永宁伯大婚之时,我也曾往赤城拜贺,却未能想到,短短时日,便已封爵拜将,真是羡煞姜某啊。” 山西副总兵姜名武继续说道:“当年在巨鹿与奴贼血战之时,永宁伯还只是宣镇一个游击,怎能想到短短数年间,便已登上如此高位,让我等只能仰视。” 姜名武话中既有攀交情买好之意,又显示了自己身份的不同,张国栋又如何听不出来,当下便借此话题说道:“伯爷对姜总兵评价甚高,多次在我等面前言及,似姜总兵这般人物,若是在宣镇怕早已成为一镇总兵啦。” “唉……” 姜名武倒是颇有自知之明,他道:“当年勤王之时,永宁伯领麾下千骑,便夜闯奴营,阵斩奴贼副帅岳托,我等能与永宁伯并肩杀奴,便是足矣,又怎敢以此为功!” 张国栋笑了笑,道:“末将此番奉调南下,往援豫省剿贼。临行之时,伯爷交代一件要务,须在途中料理干净。” 姜名武也不是糊涂蛋,如何听不明白这话中之意,当下问道:“有何需要,但讲无妨。我与永宁伯有巨鹿战奴的交情,血浓于水,自当鼎力支持。” “正是感念姜副帅重情重义,伯爷才命末将来拜见将军。” 张国栋先说了些客套话,才吐露实情,道:“姜副帅,想必也有所耳闻,最近在山西、大同境内,忽然多了好些谣言,也有许多与我北路来往频繁的商家,遭到地方泼皮恶棍的洗劫。” “我确有耳闻,不过多发于别处,代州城内却未见有何商铺被洗劫之事发生。” “代州城内确是未有被煽动的泼皮洗劫商铺,然经探查,在姜副帅治下,却有一处仿制我勇毅军‘军票’的大窝点。”张国栋说到后来,语气也逐渐变得冰冷无情。 “噢?” 姜名武满脸疑惑之色,道:“振武卫治下,绝不容许有这等事情。烦请张将军告我,这处制假军票的窝点藏于何处,我这便派兵将之抄没就是。” 张国栋笑了笑,道:“代州城内军民混杂,多为民户,自有知州管理处置,若非贼军来犯,又或城中骚乱,姜副帅也不好出手,还是不给姜副帅添麻烦啦。” “张将军,但请直言,永宁伯要我如何做?” “姜副帅,经我方查访所知,此地仿制军票窝点,受到了守备柯振宇、判官何文山庇护,他们瞒着姜副帅在雁门外行此勾当。 依着我家伯爷的意思,如此败类,断不可留!” 姜名武闻言一凛,他虽听闻张诚自出镇北路以来,素以出手狠辣无情出名,可他也未敢想到,张诚竟然敢在自己治外的山西,行此毒辣手段。 “张将军,此事我实不知情,若是先已知晓,断不会容他等如此胡闹。” 姜名武先是撇清自己,又再说道:“不过,此事牵扯何判官,是否向知州老爷通传一声……” “不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张国栋直接打断,只听他接着说道:“现今还不能确认,知州黄靖有否参与其中,此事不便先行告知于他。” “需要多少人手?” 姜名武试探着问道:“我麾下信得过的家丁也有几百,个个身手了得,对我也是忠心耿耿。” “末将临行时,伯爷有过吩咐。” 张国栋接着道:“姜副帅常驻振武卫,此次就不必劳烦姜副帅麾下弟兄们出手,以免将来与地方上不好相处。” 他又补充道:“不过,末将此番只为抓捕仿制假军票之罪人,至于查抄的其他财物,并不在本次行动之列。 这个到时还需姜副帅派亲信之人,与末将做好交接一事,未知是否方便?” “自然方便。” 姜名武心知,这是张诚留给自己的封口费,他自然不会拒绝,但受人好处,总也要有所表示,便又开口问道:“不知张将军麾下兵马现已到何地,还需几日可至代州?” “青龙营大队三日后,方可抵达代州城下。” 张国栋接下来的话,却让姜名武暗暗吃惊不已:“不过嘛,我麾下夜不收精锐数百人马,现已在城中各处关键地方隐伏,随时可采取行动,抓捕要犯,控制代州城防。” 他说这番话语的时候,一双眼睛犹如鹰隼般,死死盯着姜名武,面上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使人浑身都不自在,汗毛根根竖起。 即使如姜名武这般久经战阵的武将,也觉得后脊梁一阵阵发凉,虽然对勇毅军在自己地盘上派兵抓人,心有不甘,但却也无可奈何。 自打当年巨鹿一战过后,他虽未能与张诚再次并肩杀敌,但这些年里张诚的种种表现,他可是一直都默默关注。 姜名武虽然只是山西镇副总兵,但在军事上却颇有见地,当年就对张诚极为赞赏,如今更是满心钦佩之情。 他心里十分清楚,就算张诚手里金银无数,凭此攀附上杨嗣昌、陈新甲等朝中高官,又加上运气也是出奇的好,但仅凭这些或许可以升任宣府总兵。 可这些都能以不光彩的手段获得,但奴贼豫亲王多铎乃当世猛将,手里不知已沾染多少汉家儿郎的鲜血,且其更是贵为奴贼镶白旗的旗主王爷,又岂是能够轻易击杀? 不管别人如何看,姜名武的心中却自有一杆秤! 他可是百分之百地肯定,张诚麾下必然有一支强大的兵力,或许数千之众,也有可能近万之数,否则断难在万军对垒之际,将多铎的项上人头斩下。 此刻,张国栋的话语间虽隐含威胁之意,他却只当没有听到一般,略显尴尬地笑着说道:“既是永宁伯对本将的爱护,那就有劳张将军自家料理。 我也会吩咐下去,城中诸营守兵各自安守本分,无令不得擅自出营,也算给张将军一些便利。” “好。姜副帅如此美意,国栋怎好推托。” 张国栋接着又道:“守备柯振宇,此番是绝难活命,姜副帅若是有心仪之人,还需尽速安排,今晚行动过后,我也好向伯爷报功,请伯爷为之美言几句,将这守备之位揽在姜副帅手中,岂不美哉!” 投桃报李的道理,姜名武心中自然也是十分清楚,当下便即派府中亲信之人,前去急召振武卫指挥使白大宣速来领命。 ………… 当夜,代州城,注定不平凡。 戌时起,便见一条条身影在大街小巷中,不断疾速穿行,偶尔还可听闻马蹄急急踏地之声,就在人们诧异之时,声声惨嚎,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许多身穿破旧军服,头戴红笠军帽的军卒,纷纷现身街头巷尾之间,他们三五成群,这一堆、那一块,控制着城中大小街口。 谯楼上,也依稀可见一些红笠军帽的影子,若是登楼细瞧,更可看到他们手中都张弓搭箭,神情肃穆地注视在四面大街上的动静。 而原本的守卒,此刻都已被绑的结结实实,他们缩在角落里,连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这些凶猛的兵爷一个不高兴,便送自己去见了祖先。 代州知州官署内,也是一片慌乱,知州黄靖早早闻讯,便派人出外探查,并着人去寻判官何文山、守备柯振宇询问,城中骚乱为何? 却都被头戴红笠军帽的丘八,生生给挡了回来,就算报了知州黄靖的大号,也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其中一个州署官差还被那些大兵给砍了一刀,所幸并无生命危险。 与知州黄靖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同,坐镇代州的山西副总兵姜名武却是一副气定神闲,他在院中摆下茶桌,边品着香茗,边听着参将署外不同寻常的动静。 很快,大街上的骚乱之声便即停歇,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隆隆”巨响,凭着多年军伍经验,姜名武准确地判断出,勇毅军使用了要命的万人敌! 果不其然,十数声巨大的爆炸声之后,整个代州城内有若死寂一般,人喊马嘶之声皆不可闻,代之而起的是数股冲天火光。 “老爷……老……老爷……不好啦……” 知州黄靖心中气愤不已,他一把抓起案几上的痒痒挠,劈头盖脸就将报信的差役一定痛打,嘴里还嘟囔着:“叫你咒老爷我……叫你咒老爷……” 这时,府中管家也上前来,拦住了黄知州,急急说道:“老爷,且听他如何说话,再打不迟啊。” 黄靖这才住手,喘着粗气,怒声问道:“你说?老爷我哪里不好啦。” 那差役捂着脸,手指州署外,急急道:“判官何老爷……何老爷府上……起……起火啦!” “什么?你再说一遍。” “是……是何老爷府上走……走了水啦。” “快。” 知州黄靖一阵心惊,堂堂代州判官,掌管一城百姓刑名的朝廷命官,究竟是何人如此猖狂,竟敢在太岁爷的头上放火? 他急切道:“快,快扶老爷瞧个清楚。” 在一众差役的搀扶下,黄靖登上州署最高处,放眼代州城中竟不止一处火头。 管家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大宅院:“老爷快看,守备柯老爷府上也走水啦。” (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五章:简直无法无天 三月十一日,清晨,东方才露出星点曙光,代州城东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城门守卒似乎也得到军令,不敢有丝毫延误,立刻打开城门。 一支千余人的骑兵策马奔入代州城内,他们面上虽满是风霜烟尘,但却人人披甲,手上有枪矛刀斧,背上有弓箭,左右两侧马鞍旁更是悬着手铳。 初升的太阳光芒照耀在骑士盔甲兵器之上,闪动着耀眼的光影,宛如天兵神将一般,在代州城内急急奔进。 大街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所有的人都被昨夜的动静吓到,正惶恐不安,又怎敢在消息不明之时出门? 那些沿街商铺,尤其是东门内的各商家,昨夜留守看店的人,都借着门板、窗板的缝隙,向外探望着这支奇怪的军兵人马。 这些骑士好像对城中街巷十分熟悉,随着逐渐深入城中,他们或百人一队,又或十余骑一队,分向各处大街奔去。 有明眼人早已看出,他们所去方向竟是昨夜失火的那几处官将府宅与署衙,还有……知州署衙和参将署方向…… ………… “署衙外,是些什么人?” 一名衙役小声回禀道:“回老爷话,小的问过,言说是勇毅军青龙营的人马,奉了永宁伯军令,入城擒拿通奴逆贼。” “通奴?” 黄靖满脸不可思议神情:“就算通奴,代州城自有判官处理,况此乃山西振武卫汛地,他勇毅军远在宣府,怎可到我代州拿人?” 他怒目圆睁,对衙役吼道:“目无王法,无视朝廷纲纪,简直是无法无天。开门,我倒要瞧瞧勇毅军有何不同……” 黄靖年不到而立,更是当朝进士的出身,平素自恃清高,你别看他平日附庸风雅,留连于各处戏台之间,甚至是勾栏瓦舍也常见他的身影。 但在代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却是颐指气使惯了,完全不把柯振宇、白大宣等武官看在眼中,就连镇守副总兵姜名武,他都不曾正眼瞧过。 未曾想,今日竟被一群宣府来的丘八堵住州衙大门,这叫他可如何忍得? 若是连这都忍了,那官家颜面何在,读书人的体面何在? 今后,又如何做这代州知州,如何面对城中的副总兵、守备、指挥使等诸多武关? “本老爷使不动你是不是?” 黄靖见那衙役仍立在原地不动,心中怒意更盛:“来人,给我绑起来打,往死里打。” 他更颐指气使地继续叫喊:“开门,老爷我今日定要会会这帮不识礼数的丘八,让他知晓我的厉害!” 众衙役们你望望我,我又看看你,竟无一人动腿,最后,他们的目光便全都集中到了管家师爷的身上。 这位老管家也姓黄,已是过了半百之年。 他此前就曾伺候过黄家老太爷多年,于州府案牍诸事颇为拿手,这才又跟着小主人出仕代州,以为照拂,说是管家,实已为亲人一般。 目前,或许只有他才能劝住盛怒之下的黄知州,所以,众衙役仆人们的目光才集中在他的身上,寄望于他。 黄管家看着众人的殷切盼望,如何不懂,同时也知此时万不可出门去与那帮宣府来的丘八理论,当即便走上前去。 “老爷……” 黄冠乔轻扯知州黄靖的衣袖,悄声接着说道:“老爷,您不见昨夜那通骚乱,勇毅军的丘八今日便进了城,您不觉着这里面透着些许蹊跷吗?” “你是说……” 黄靖目瞪口呆地看着老管家,怀揣着满腹疑问,话却一句也说不下去。 “何况‘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老管家继续道:“如今城中动静不明,照我看来何判官与柯守备怕是遭了难。咱们还是先观望为上,且不可贸贸然做出决断,否则后果必难以承担啊。” “可纵容这群宣府丘八胡来,州衙颜面何在?本官声威何在?” “老爷……” 黄管家苦口婆心接着劝道:“永宁伯的事迹,您也有所耳闻,他不在山西总兵任上,实在是老爷您的福分。 他总兵虽为一镇武官之首,同老爷进士出身的知州也是不同,然以其伯爵之尊,见官大一级,就是督抚老爷都要给其叩首请安,我等又能如何?” 老管家见知州黄靖已为自己说动,便接着道:“况宣府军马此番过境山西,援豫剿贼,实为奉旨而行之事,督抚衙门皆有布告文书传来,要沿途州府好生接洽,足额供给粮草马料。 而今,其以客军之身,过境代州期间,于我代州治下擅行抓捕之事,虽与法度纲纪不符,然如今事已至此,就算此刻出衙与之理论,恐亦于事无补。” 他扯着知州黄靖的衣袖,往后衙行去,边走边继续讲道:“老爷请想,昨晚何判官与柯守备府衙的那场大火,还有突如其来的暴乱,事前全无一丝征兆,便是一奇; 而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却不闻有城中守卒声音,至今,虽何判官与柯守备府衙火头已然扑灭,却仍是不见有何通报传来州衙,此为二奇; 再者,副总兵姜名武出镇振武卫,负有守土之责,虽州城内乱,未得州衙号令,他无权干预,可这般动静,却仍视而不见,毫无作为,此中蹊跷可想而知。” “你……” 知州黄靖猛地停下脚步,满面惊疑地望着老管家,道:“……是说姜名武私通宣府兵马,屠戮代州官民百姓?” “老爷言重……言重啦!” 老管家扯着他继续往后衙行去,嘴里接着说道:“要说姜副总兵事前就已知晓,昨夜会有事发生,且与宣府来的边军有所勾连,这个怕不会冤枉与他。 只是,要说他勾连外人,屠戮代州官民,谈不上,远远谈不上,况且,代州还有老爷您在呢,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 这时,二人已进入后衙的左偏厅内,老管家给黄知州斟了一杯凉茶,递了过去,才又说道:“永宁伯的凶名,宣大何人不知? 姜副总兵在振武卫自是说一不二,然又如何能与永宁伯相比,在宣镇指挥使、守备等官将,他杀得还少了吗? 就说如今,他们既敢抓捕州判何文山、守备柯振宇,还会怕再抓一个知州老爷嘛? 到时与何州判、柯守备一般,给老爷按上一个通奴的罪名,一刀砍了,真要到了那时,就算浑身是嘴,也无处述说冤屈,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呀。 非但身首异处,还将辱没祖宗,老爷可要自己个儿好好想一想,究竟要如何处置才对吧!” 黄靖刚才也是一时气愤,又兼在一干属下衙役跟前,总是要顾及自己知州的颜面,不得已罢了。 此刻,回到了自己的后衙,便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再无适才那等勇气,别提出衙去质问那帮宣府来的丘八,就是再出这偏厅,他都不愿意了。 而今,他听了老管家这番话后,尤其是看他最后那个抹脖的手势,心中也觉一寒,颓然坐于椅中,双目再无一丝神采,喃喃道:“如何是好?难不成,我就如此干瞧着,何事都不做了嘛?” “非也。” 只听老管家继续道:“我等倒是可以就如此干看着,可老爷却是不能如此。” 在知州黄靖满脸疑问中,老管家又为他解惑道:“老爷非但不能干看着,还要对宣府军兵所为,大力支持,更是为其提供充足的过境粮草。” “这……” 黄靖对于老管家的话,十分不理解,也十分不情愿。 “老爷,这为官之道,也不外乎人情世故。” 管家耐心地为他解释着:“永宁伯麾下兵马数万,力大势盛,且如今州城之事,又已成定局,何必为了他人做意气之争。反倒不如借此示好永宁伯,以为将来进阶之梯,岂非妙哉!” “可我胸中这口气,就是难以咽下。”黄靖仍是有些不甘。 老管家看了黄靖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说道:“官场之中,向来如此,若想出人头地,便要附庸权贵,万不可行意气之事啊。” 他看着黄靖眼中的不甘,终究还是心里一软,又接着说道:“就算心中再是不愿,现下也不可得罪永宁伯。 何况督抚两衙皆有文书下来,勇毅军过境各府州县,好生接洽,供给粮草,不得有误,所以老爷给他们提供粮草,只是尽本分而已。 而昨夜和今晨这些事,此刻却也不便再与其计较,那些兵疲丘八跟前,又有何道理可讲? 待此间事了,他们总要前往河南剿贼,必不会长留代州,那时大可搜罗证据,将宣府边卒如何屠戮朝廷命官,劫掠朝廷官署之事,上告督抚两衙。” “好。就这么办了。” ………… 勇毅军青龙营在代州的行动毫无悬念,提前潜入城中的精锐战士,顺利抓捕守备柯振宇、判官何文山二人,以及其手下得力爪牙,并将他们府上财物收缴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同时,在代州城西北十里外的太和岭,也查获了一个仿制假军票的窝点,里面管事人员和技师、设备、模版全部起获。 很快,代州城内便即恢复如初,除了在一些大的街口,还有身披盔甲的勇毅军战士驻守巡逻,大部都已撤出城外集结。 巳时初刻,勇毅军青龙营主将、宣府参将张国栋,在山西镇副总兵姜名武的陪同下,一同来到代州知州衙署,拜访知州黄靖。 对于代州判官何文山、守备柯振宇二人,私通建奴,仿制勇毅军军票,欲图破坏宣府经济,使勇毅军陷入混乱,不战自破一事,因人赃俱获,铁证如山,黄靖自然也是没有异议。 他更痛骂何、柯二人,食君俸禄,不思报国也还罢了,更为可恨的是竟然还暗自私通建奴,欲图谋害国之栋梁,毁我大明国之柱石,真是千刀万剐也不能解了心头之恨。 不过,黄知州随后便即问起,何、柯二人现在哪里,是否还活着,下步将要如何处置,可否留在代州狱中等等。 对于他的这些疑问,张国栋只言:何、柯二贼生命无忧,不过,二人的家产资财皆已抄没,存入振武卫的武库之中,至于二贼已经押往宣府镇城,将由永宁伯亲自上奏朝廷,请旨发落。 闻言之后,黄靖心中既惋惜,又有一丝宽慰。 惋惜的是,何、柯二人就在代州供职,数代积累之下,资财皆属不凡,没想到竟被姜名武捷足先登,全部收入卫司武库,一分一厘也没给自己留下。 心念及此,看向姜名武的眼神都变得嫉妒羡慕恨起来,心中更是暗骂:怪不得昨晚那般动静,也不见你振武卫有何反应,今日宣府兵平白无故就顺利进城,原是你小子吃饱了的缘故! 而他感到宽慰的则是,何文山虽被押往宣府,然永宁伯还要向皇上请旨发落,这一来一回旷日持久,未必不会生出别的变故。 何氏一族世居代州,专习朝廷律法,几乎垄断了代州刑狱诉讼之事,不光是数代积累财富之巨,更形成庞大的地方势力,可谓是代州的地下知州一般,所以才敢为所欲为。 不过,何文山本人也是玲珑剔透,于人情世故方面也确有其能,对黄靖也算是十分的尊敬,相处融洽,且私下又很是交好,所以黄靖对他也很是关心。 在黄靖看来,只要人还没死,这事情就有转机,何文山背后依靠着山西的大商家,他也有所耳闻,其背后力量更是恐怖得吓人,只要将这件事无限期拖下去,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但在张国栋面前,黄靖无论是说话、还是办事都十分得体,也没有过分地打探何文山的事情。 最后,按照双方议定,由州衙出面发布文告,将昨晚发生之事告与民众,文告里自然是历数了何文山与柯振宇的罪状,公之于众。 接下来,知州黄靖又对张国栋率军援豫,表示了一番钦佩之情,并命书吏交接了代州过境的粮草,更是盛情挽留张国栋,却被他婉言拒绝。 ………… 短短十余日间,似怀仁与忻口寨、代州这等变故,不间断地在大同、山西各处地方频繁上演,不论营救、抓捕,又或是暗杀、绑票等等,形式虽有不同,却无一例外地免不了血腥杀戮。 大同镇有贺宽,山西镇有陈大宽,此外还有先前派往辽州的刘全,他追随秦时峥辽州赴任,以麾下两部兵马组建了辽州营。 如此,再加上先期出发的陈铮白虎营所部兵马,以及早就隐伏山西各地的暗堂弟兄,足有过万大军。 整个山西、大同地方上,不说处处烽烟,也是剑拔弩张,一场生死对决的大战已经注定无可避免。(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六章:吾往矣! 宣府镇北路与东路地方,也是如临大敌,各方进入的重要关口堡寨,都设立了临时巡检司,加强对进入人员与货物的查验,以防有人进入北路、东路地方搞破坏。 毕竟,“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也蹬鹰”,而北路、东路乃是勇毅军根本之地,张诚也不能不防。 在勇毅军幕府的大力宣传之下,东、北两路地方的军民人等,也是上下一心,他们一面加紧生产各种物资,就算山西、大同暂时断了销路,可还有京畿、辽东、山东等地客商的订货。 更何况,蓟、辽、山西、大同四镇军将们订购的大批铳炮,这些可都是真金白银一般的存在,自是开足马力,加紧生产。 而另一面更是军民一心,严防死守,尤其是那些军户、民户等普通百姓,他们可不想自己吃饱穿暖的小日子,被外人破坏掉。 东路地方上民户大多分了田,许多人更是申请加入军户,所以他们这些才刚看到美好期望的人们,守护自己幸福的欲望更强。 就连那些士绅大户,他们的田地虽被各个卫司按册丈量,重新核算,各家多出来的田地都被州衙、卫司分别收回,但也按田地优劣给予了三成的补偿。 这对于他们来说虽不能补回各人的损失,却也是聊胜于无,毕竟,李际遇率领的勇毅军玄武营数千将士遍布各地,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啊。 张诚那边前脚才刚离开东路,前往镇城赴任,李际遇便在东路开始了清查田亩的行动。 东路大多都是民户,经过二百余年的发展,就如大明其他州府一般,田地几乎都已集中在那些士绅大户名下。 而他们又藉由各种理由和借口,甚至贿赂地方官吏,少丈量田地,更将许多上田划为荒地,总之,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来偷逃田赋,隐瞒名下田地借以少交田赋。 这就使得广大民户因为失去了田地,沦为士绅大户名下的佃农,完全依附在士绅名下。 而那些还有田地之民,则要负担起他们偷逃、隐瞒的田赋税收,进而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因交不起田赋卖田卖地,甚至是卖儿卖女,直至最后卖身为奴。 至于广泛流传的明朝“士绅不纳粮”之说法,则完全不存在,只是一些人的谣传和历史误读而已! 在大明朝真正不纳粮的,只有皇帝、皇后名下的“皇庄”,以及历代御封的各位亲王名下“王田”,才无须向朝廷缴纳田赋正税,除此之外的一切人等,都不得蠲除矣。 明代的“士绅优免政策”始见于洪武朝,据《太祖实录》载“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等,趋事执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若贤人君子既贵其身,而复役其家,则君子、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自今百司见任官员之家,有田土者输租税外,悉免其徭役。” 由此可见,优免的只是官员之家的徭役,而“有田土者输租税外”这句话,更表面即使是朝廷官员,也要缴纳朝廷的田土正税,而后才免去其余全部徭役。 而“百司见任官员之家”这一句也表明,有资格享受优免的只包括在京城任职的朝官,并不包含外放的地方官员,也不包括那些退休致仕的官员,更不用说什么进士、举人、秀才了。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弘治十八年开始便明确“见任及以礼致仕官员照例优免杂泛差徭”,从此以后,致仕官员也享受朝廷的优免政策了。 后来,朝廷优免政策的范围又进一步扩大,到了嘉靖二十四年修订《优免则例》时,更是明确划定了“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递减……;外官减半;举、监、生员免粮两石、丁二人;致仕优免本品十分之七。”的规定。 自此以后,更连中了进士、举人、秀才的家庭都一样免除徭役,这种扩大化的优免,使人数众多的升斗小民负担愈加繁重。 而这里提到所谓的“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其实指的还是免除附着在人丁田亩上面的泛杂徭役,与其应该缴纳的田赋正税,完全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大明朝的优免正常从始至终,都指的是田赋正税之外的各项徭役,从来就没有包含过田赋正税一说。 可一旦到了“优免政策”的执行层面,就完全彻底地脱离了朝廷《优免则例》的规定范围,虽然在大明朝的优免一直都只包含徭役,从未包括过田赋的正税。 但是,到了具体的执行层面上,各府、州、县治下乡绅们会运用各种超乎想象的手段,通过和知州、县官吏相勾结,既不服朝廷徭役,也不缴纳田赋的正税。 如此一来,所有的劳役和赋税就全都集中在名下没有几亩薄田的广大贫苦农民手中,也因此出现了大范围的贫民逃亡。 而那些贪婪无匹的士绅乡宦,则在贫民逃亡之后,再一次侵占贫民的田地,从而引起更多的贫民离家逃亡。 这就是为什么明朝末年,天下处处有流民的根源所在! 也是明末流寇闯王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但只要散些许粮谷,再振臂一呼,便能获得天下云集响应的基础。 其实在很多的时候,政策都是好的,可政令的执行需要各级官员来层层往下落实,否则连紫禁城都难出。 而在层层落实的过程中,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偏差,使得许多官员士绅乡宦成为了既得利益者,他们的越发贪婪,终将像饕餮一样吞噬一切,直到最后的国破家亡,而不能止! 现在东路延庆州、保安州的士绅乡宦就是如此,他们不但侵占了大量田地,还勾结州县官吏,隐匿自己名下的田赋,想方设法偷税漏税。 许多年下来,他们之间也早已结成一个个利益团体,无论谁来做知州、知县,他们都会主动示好,只要不动他们的利益,大家便可相安无事。 一旦动了他们的既得利益,那就上下联手,向上极尽诬告之能事,向下则会煽动各家名下佃户,罢耕闹事,最后结局往往是他们获得胜利,而知州、知县则被调任别处。 就如当初的永宁知县刘敏慎,虽一心想要整肃地方政事,清丈田亩,清收田赋正税,可层层阻力却使他举步维艰。 这些阻力既有来自上官的劝阻与喝止,更有来自于底层贫苦佃农的反对与阻挠,而那些隐匿田地不报,又千方百计偷逃国家田赋正税的士绅乡宦,却完全隐身在幕后,头影不露地操控着一切。 不过,李际遇便完全没有这些顾及,东路清丈田亩、催缴田赋正税与商税诸般事务,他只向张诚一人负责,余者皆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 此前,玄武营中军官周如立与李际遇曾有过一段对话。 “大哥,东路这事可不太好做啊。” 李际遇面色不变地回道:“不好做,咱也要做,这是伯爷对咱的信任。” “阿尼陀佛……” 周如立宣了一口佛号后,不无担忧地继续说道:“‘一念成佛,一念地狱’。东路这事可不好办,成了未必有功于朝廷,败了则有可能是杀身之祸啊。” “和尚,俺不比你修佛之人,懂得那些道理。” 李际遇仰望着天空,继续说道:“俺只知一点,便是伯爷对咱的‘知遇之恩’,今次这趟差使咱必须应下,还必定要办得漂亮才行。” “我的老哥,这可是个苦差啊。” 周如立面上神情严肃地接着说道:“老哥,弟兄几个肯追随你到如今,全赖‘信义’二字,你的所作所为值得老哥几个尊敬。 当日,铁佛寨内你决然接受张帅招抚,带领咱这帮老弟兄归顺了朝廷,虽受各样军法军规约束,然毕竟是正途,且张帅也是值得追随之人。 可我等既已为朝廷将官,便要为将来考虑,就说东路这个事,他们张广达、张国栋、陈铮这般杀神老将都不出马,却教我等河南帮来做这恶人。 一旦今日杀戮过重,将这东路文官士绅得罪个遍,恐对大哥你异日发展不利啊!” 李际遇嘴角上扬,泛起一丝狞笑,道:“和尚,你在少林寺里既练武,也读了些书,讲得话都很有道理,比他们那几个大老粗确是强了许多。” 他先是夸赞了一下海用和尚周如立,可话锋突然一转:“不过,咱虽是流寇的出身,可年少时也读过几本书,道理懂的不一定就比你老弟少嘞。” 周如立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海用充其量也就读了几本佛经,怎敢与大哥相比。” 李际遇并不与他计较这些细节,他看着周如立,又说道:“我等明面上虽是归顺了朝廷,做了朝廷的武官,然如今这朝廷已成了咋个样,你我心中都十分清楚。 若不是被那些官吏逼迫,我等也断不会走上占山为寇之途,而今虽已为朝廷武官,可若是与这帮子混蛋为伍,早晚还是逃不脱被他们玩死的命运。” 他双眼死死盯着周如立,语气坚毅地说道:“我李际遇投顺的是永宁伯张大帅,并不是投顺于这该死的朝廷,伯爷以真心待我,识我用我,我必以命相报。” “虽千万人,吾往矣!” ………… 宣府东路境内的延庆知州黄道中、保安知州邓容恂二人,集体失声。 虽每日间前往州衙拜访求见之人,络绎不绝,他二人便如同商量好的一般,概不接见,一律以身体抱恙,不便见客为由予以回绝。 东路各州城、县城的乡绅仕宦个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然连州衙的门都进不去,上告无门,却又无可奈何,纷纷痛骂黄道中、邓容恂不讲道义,平日没少吃大家的好处,今时却是这般态度。 许多人也曾往怀来城中的怀隆兵备道衙署,求见怀隆兵宪齐玉初,在这里没有吃闭门羹,可也未能讨得一丝好处。 能到怀来求见兵宪的都是两州望族大户,齐玉初自然是不得不见,更是以礼相待,好吃好喝的招待,却只字不提清丈田亩诸事。 就算有人提及清丈田亩、催逼陈欠田赋、收缴商税诸事,齐玉初也都是顾左右而言他,逼得急了,也就是一句:“此事,乃永宁伯所为,非本官职责,不便插手。” 各乡绅仕宦们在东路没了办法,便又纠结在一起,给镇城里新到任的宣府巡抚朱之冯,阳和所的宣大总督江禹绪。 同时,他们还联合起来发动各自亲朋好友,同窗故交等各种关系,甚至进京收买御史,贿赂朝臣,想方设法,阻挠李际遇清查田亩等事。 而在地方上,他们也是故技重施,用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如以减免地租为诱饵,或是散发粮谷以收买,鼓动那些无地的佃户贫民出来闹市。 往往为了使事态看上去更为严重,他们更会派出自己豢养的家丁打手,还会雇佣一些城中青皮恶棍,混在闹市佃户中间,既能监视他们,又可挑起更大事端。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彻底地失算了,为了东路的这个事,张诚可是费尽心机,提前谋划了一年多的时间。 他先是整顿东路的军屯,强力清丈屯田,并大力组织开荒垦殖,期间也偶有触碰到民田的地方,然田地不多,最后也都能圆满解决,并未引起乡绅仕宦的过多在意。 虽然他们此前勾结卫司官将,也曾侵占了数量不少的屯田,但这些毕竟是军田,张诚以卫司名义清查此事,他们就算心中不愿,却也不好过于纠缠。 而后,张诚这边虽明面上从未曾提过民田、官田之事,却一直在暗中谋划,有一段时间里苏易阳的暗堂,便将大部分人员和精力投在了东路。 早已将各家乡绅仕宦的情况摸排得清楚明白,而今,更是得到延庆、保安二州的鱼鳞册,那剩下的事就如按图索骥般容易。 一队队披甲的战士在各自上官带领下,深入各县下的村寨,直接按鱼鳞册清丈田地,同时清理各大户家的陈欠田赋。 在这些百战精锐的战士面前,还有何人敢于闹事? 被鼓动起来的佃户心中也是清楚,那些军户们此前一个个都穷得叮当响,在清丈屯田之后,几乎各家各户都分得一些田地,虽不能衣食无忧,但却不至于冻饿而死。 再者,那些青皮最是懂得‘识时务为俊杰’这句话的道理,他们才不会傻傻的冲上去,直面勇毅军战士的刀枪。 那可是连辽东鞑子都感到畏怯的存在,又岂是他们能够与之抗衡的? 虽也有一些不长眼的家伙,混迹在人群之中,意图闹事,可他们稍有动作,就见顶盔掼甲的英勇战士,迅速冲进人群之中,将其十分精准地揪出来。 二话不说,便即当众斩首! 这种无须审问,便即当场执行的气势,瞬间就将众人完全震慑,自此以后,再无人敢在勇毅军战士面前闹事。 (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七章:捧杀? 永宁伯治下北、东两路,就如同一个封闭的独立王国,基本上能够维持自给自足,虽然,诸如盐、茶、布匹、烟叶、颜料、药材、绫罗绸缎等等货品,还是要从外地购入。 但得益于治下田地归公,粮谷、煤铁诸物能够得到保障,再加上庞大的工坊体系,许多商货都是抢手的畅销货,不但为永宁伯赚回大笔银钱,也成为北路军票和银元能够流通的重要保证。 当各大晋商联合起来抵制北路的商货输出之时,也恶意地切断了山西、大同方向的商路,使得各式商货再无法从山西境内输入北路。 他们甚至派人往京城活动,欲图将京畿的商路也切断,使得北路商户左右皆不可通行,彻彻底底困死北路各商号,困死永宁伯。 当然,他们这些晋商太过自信,高估己方力量的同时,也严重低估了永宁伯的实力,他们毕竟只是一群商人,怎可与作为一军统帅的永宁伯相比? 其实就算作为商人,范永斗、王登库等人也算不得一流人物,他们之所以一时得势,完全是靠着官商勾结,走私建奴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才聚起今日之财富。 如今,他们预感到自己的财路受到了威胁,便欲将张诚除之而后快,不过从事实上看来,他们确实是有些想当然。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反而加速了自己的灭亡! ………… 暗堂组织已今非昔比,触角遍及宣大三镇各地的各行各业,他们近两年里的重点关照对象,便是那些参与张家口走私贸易的晋商。 按照分工不同,永宁伯麾下目前共有三支特殊的力量,暗堂只是这其中的一支而已。 此外,还有牛胜的车马店与镖行,他们主要活动于北直隶和山东地方,通过设立车马店与粮庄等店铺,在各处大城和关键地方存贮粮谷,以备不时之需。 而后期组建的镖行,除了为自家货物运输提供安全保障外,也为其他商号押运大宗货物,通过这种方式踏勘北直、山东的道路与地形。 元隆镖行,目前已有镖师千余人,个个都是身手了得,更有近半还是可骑战的勇士,只不过他们分散在北直与山东的各处大城里,以一个个小点连接着一条条商路,每处只有二三十人罢了。 但即使如此,那也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再有就是一直活跃于河南境内的刘金海,与苏易阳的暗堂略有相似,刘金海这边同样属于一条暗线,在明面上他就是一股活跃在河南境内的马帮势力。 刘金海麾下有一支数百人的马队,他们通过押运和贩卖各种货物,甚至还有一些武库里的违禁品,借此与河南的各个地方势力打交道。 如汝宁的刘洪起、许州的韩甲第、裕州的李好、襄城的刘炫等几股比较大的地方土势力,以及商丘黄老山、梁宋间的郭黄脸、夏邑李振海等等中小地方势力,都与刘金海有各种各样的往来。 他们大抵知晓刘金海有官方背景,但到底是属于哪一个派系,却并不十分清楚,只有刘洪起、韩甲第、李好、刘炫等数人,知道他的背后是永宁伯。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与刘金海之间的交情,尤其是进行各项贸易,他们既需要卖货给刘金海,以换取银钱,更需要从刘金海手里购买朝廷武库中的军资,以壮大自己的力量。 与其说他们是河南的地方土势力,其实也与土寇无异,他们各自守着大片土地和百姓,俨然一个个独立王国般的存在,与流寇不同的是,他们暂时并没有公开与朝廷决裂,未曾公然攻州占府罢了。 其实,就连闯王李自成也暗中与刘金海有一丝联系。 自打生了“打天下,坐江山”的美梦后,李自成对于朝廷官员已不再似以前那般态度,他不断通过各种渠道和手段,与各地方官员建立联系。 就连攻打州府县城也不再一路猛攻狠打,基本上都是秉持着“先礼后兵”的原则,每每都是在劝降失败后,才武力强攻。 ………… 不过,苏易阳所领导的暗堂,却是永宁伯麾下组织最严密、潜伏最深、也是最为隐秘的一支暗藏力量。 他们在宣大各处地方配合勇毅军不断展开行动,单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居于暗处的他们显然更给力一些。 无论是营救、抓捕、刺杀、绑架等暴力手段,还是造谣、煽动、要挟、谈判等暗黑手段,他们都运用得十分娴熟。 事实也充分证明了一点——以利益为基础而结成的商人同盟,历来都是不紧密的! 鉴于张诚的赫赫威名,许多的商家虽当面应允“一致对外”,为了山西商人的利益而战,可转身便在家人和亲朋的劝说之下,产生了种种畏怯心里。 畏威而不畏德! 他们念及与永宁伯作对的可能后果,有些商家便犹豫不决起来,特别是宣府镇内除了山右八大家之外的那些商号。 他们大多都是本分经营的正经商家,本身就与永宁伯没有什么大的利益冲突,而商税一项,虽此前从未缴纳过,然北路商家都能按数缴纳,他们自然也不是不能。 而现在自己跟着那些山右商号一起与永宁伯对着干,据传其人可是心狠手辣,与之对抗,是否真的明智呢? 不过,山右八大家这些年根植宣镇张家口互市边贸,其与宣府、乃至朝廷、内廷各股势力,早已建立起根深蒂固之联系。 愿意为之提供庇护的官员、将领,那可不在少数,甚至还有许多人排着队,想要挤进这个赚钱的圈子里而不得呢。 他们喊出的口号是“不让一粒米、一撮盐、一勺水运入北、东两路地界。” 非但如此,他们还不让北路出产的肉瓷罐、细盐、卷烟、玻璃等紧俏物资,进入除山西、大同两地,甚至还要阻断北直隶的商路。 为达此目的,他们竟不惜勾结各地的山贼匪徒,对进出北路、东路的商队残忍劫杀。 好在北路建立了联合商社,利用卫司仓廪库房在事前囤积了一些物资,否则也是很难应对,毕竟如盐巴、茶叶等物资,北路这边并无出产,而百姓的生活又离不开。 盐巴还好一点,毕竟还有官盐的途经,更有勇毅军专门派兵负责押运,问题不大,可茶叶就全靠着民间商队运送,北路商社也只是坐地收购而已。 这一段时间以来,就连勇毅军派兵押运的许多大宗货物,如果人数稍微少一点的,也遇到好几次山贼打劫,因此还死了两名战士,伤了十余人。 而之所以会面临目前种种困境的原因,经过永宁伯幕府留守人员的宣传之后,已经是人尽皆知——山西的八大奸商要害我北路军民! 一时间,整个北路军民一心,同仇敌忾,许多父母甚至请人给自己在军中的儿子写信,要他们保护好永宁伯,莫遭奸人陷害。 同时,更是纷纷要求自己在军中的儿子,一定要遵守永宁伯的号令,坚决铲除那些想要祸害北路军民的山西奸商。 ………… 但山右八大家的能力也不容小觑,在他们的煽动和蛊惑之下,许多与北路贸易往来频繁的商家,遭到打击报复,甚至有的更举家落难,其状甚惨。 即使暗堂的网络已经遍布宣大各地,可仍旧无法掌握到所有与北路有往来的大小商号信息,最终能获救者,也只占十分之四而已。 同时,随着事态的不断恶化,更渐有失控的风险,许多与北路并无生意往来的商户,也纷纷受到了程度不同的波及。 他们或是店铺被砸被烧,又或是家宅被哄抢,更有甚者,家中女眷还受到或多或少的侵犯,一时间在宣大各地人心惶惶,咒骂之声不断。 既有骂永宁伯贪得无厌,也有骂山右八大家都是畜生,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实在是这一场大骚乱的罪魁祸首。 许多县城、州城之中,尽是青皮无赖的身影在大街小巷上晃来晃去,浓浓的黑烟也在不断升起,几乎每日都有店铺被砸毁烧掉。 而广大的人们,以及那些中小商贩,都只能卷缩在家中不敢出门,现实情形之下,他们只能谨守家宅门户,祈求平安,个个忍饥挨饿,面黄肌瘦。 ………… 在宣大各地爆发大规模骚乱之前,许多地方纷纷出现大量的军票,那些与北路有兑换协议的商号,每日都会兑出大批粮谷、布匹和银钱。 据不完全统计,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就已有价值近二十万两银子的物资,被人用军票兑换去了,这还不包括北路和东路的数据。 如今,各地告急的书子都已经快要堆满永宁伯的大案,纷纷要求紧急运送粮食、布匹、盐巴、银两救急,若不能尽快得到补充,他们就要停止兑换啦。 “伯爷,该动手啦!” 镇城的镇朔将军府中堂大厅内,气氛既紧张又压抑,一向稳重的吴志忠都已有些沉不住气了。 永宁伯张诚看着旁边书案上的那些书信,转过头看向魏知策,却见他并无发言之意,不由暗自赞许:“不愧是读过书本的,还真是沉得住气。” “只不过是些‘秋后的蚂蚱’而已,对于张家口的那几人,无须太过在意。” 张诚轻描淡写地就给范永斗、王登库等几人的命运,定下了一个基调,他们注定命不久矣。 “伯爷,张家口那边已万事俱备,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直捣黄龙,将这帮宵小之辈,尽数扫除。” 王元景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也是成熟稳重了许多,且眼界与胸襟都开阔起来,他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只听他接着又道:“只是,朝廷今早发来的这道谕旨,却有些蹊跷啊。” 老将军郭英贤一脸不解地问道:“王参谋,此言何意?我觉得正是当今皇上对大帅的器重,才会将谷王府赐给大帅做‘永宁伯府’啊。” 他似乎觉得自己所言有理,又接着继续说道:“况且,那个地方都已荒废多少年了?这闲着也是闲着,如今皇上赐下来改做‘永宁伯府’,又有何不可!” 郭英贤似乎还不满足,他又补充道:“谷王府旁边不是还有个镇国将军府嘛,那地也是闲置多年,照我看不如合在一起,永宁伯府还能更大一点。” “老将军……” 勇毅军总镇抚贺飚接着说道:“谷王府虽然闲置,可毕竟曾是亲王的府邸,乃是以亲王规制所建,若永宁伯入主谷王府,恐有僭越之嫌。” 参赞军务刘敏慎也在此时接言道:“再有这镇国将军府,当年可是武宗皇帝驻跸之地,虽已搁置经年,却仍不是我等做臣子的可以谈论之地。” 郭英贤似有些不服气,他瓮声道:“这可是当今皇上赏赐下来的永宁伯府,是皇上的无上恩典,难道还要抗旨不成?” “抗旨,倒也不至于。” 刘敏慎再次接言继续说道:“封赏伯爵府,确是皇上的恩典,只不过眼下这处永宁伯府,原是亲王府邸,却不宜直接受此封赏,以免为人落下口实。” 威远营副将林芳平也说道:“刘参赞所言不无道理。” 他目光转向张诚,又继续说道:“伯爷,京里的情势也有些不对,原先那些弹劾攻讦伯爷的奏疏,被皇上压下留中,并未见有何效果。 他们现已转换策略,如今满京城里,上上下下,从朝官、御史,再到平头百姓,无不交口称赞伯爷功绩,酒肆茶舍内,无不在传颂着伯爷两厥名王之事迹。 依咱看来,京中风向转变如此怪异,其中必有蹊跷,不可不防啊!” 腾蛇营主将魏知策此时忽然说了句:“捧杀之策尔。” “如何应对?” 林芳平现虽为威远营副将,但勇毅军的情报工作仍是由他和王元景二人负责,更是以他为主,所以,现在听了魏知策的话后,不由急切追问起应对之法。 魏知策却并不急着回他,而是转头看向了上首的张诚,见他眼中满是期许之意,这才笑着突出两个字来:“无他,以‘自污’相对,即可也!” (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八章:伯爷,下令吧! “自污?” 腾蛇营副将靳勇满脸疑惑地问道:“何为‘自污’之策?” 一时间,宣府镇城总兵衙署的中堂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魏知策的身上,期待着他为大家解说其中诀窍所在。 可魏知策却并不急于开口,他再次将目光望向张诚,见他正面含微笑地看着自己,并向自己微微点头示意,这才开口说话。 “奸商们买通朝中言官,弹劾我家伯爷,行诬告攻讦之能事,然当今皇上对伯爷信重有加,并未见有何效果,想来其并不会就此罢休。 今必是得了高人指点,其在京城上下,散布我家伯爷勇冠三军之事迹,实则非是传我勇毅军之威名,而是包藏祸心,使我勇毅军自绝于举国各镇总兵大帅之外。” “为何?” 郭英贤似乎并未听懂魏知策话中之意。 “老将军请试想一下,我家伯爷自巨鹿与奴血战后,先于畿北阵斩奴王岳托,后又救福藩世子于危难,并将开封从闯贼万军围困中解救出来。 前不久,更是在辽东斩杀奴王多铎,追截奴酋洪太于小凌河东,解锦州之围,大败奴贼,可这战绩功劳虽然显赫,又岂是我勇毅军一军之力所达成? 而今,满京城上下,皆言伯爷之功,而讳言其他诸镇之力,长此以往,其他各镇总兵大帅又作何想?当今圣上若是听了这些话语后,又会作何想法?” 魏知策看着厅内众人的神情,又继续说道:“皇上金口玉言,赐我家伯爷冠绝三军之名,更赐我军号勇毅,营号威远,足见皇上对我等之器重。 可现在京中传言逾盛,仿佛只有我勇毅军才能击败流寇,击退奴贼,就如去年的辽东之战,实乃十位总兵合力所建功绩,我勇毅军虽功劳最大,却也不能一力战奴。 然按京中传扬之言,仿佛其余九位总兵未曾出力一般,将解围锦州,斩杀多铎,击退奴贼之功,全数记在我勇毅军身上。 诸位,他们如此作为,岂非将我勇毅军置在火上烤一般,使我勇毅军自绝于大明各镇总兵大帅之外乎?” “听魏将军此言,确是十分危险。” “他娘的,这帮犊子真是狼子野心……” “干他娘,要我说……快刀斩乱麻……一不做二不休……先宰了这帮犊子再说!” “对……干他娘的吧……大帅!” “是啊,伯爷……咱不能再等啦……” 大厅内,群情激愤,所有人都恨不得现在就杀将过去,将那帮通奴害己的恶毒商人彻底铲除掉。 永宁伯张诚看着眼前的一切,神情却十分平淡,或许是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于他而言,自是波澜不惊,又或者是这些年的历练,使他更加沉稳。 此刻,见厅内众人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永宁伯摆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他才开口问道:“魏将军,这又该用怎样的‘自污’之策,才可化解呢?” 魏知策似乎在张诚的眼中看出了什么,他会心一笑,十分轻松地对众人道:“所谓自污,便是将我之缺点,主动暴露于众人眼前。 以此与京中坊间传扬的永宁伯光辉形象,成鲜明对比,使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转变成我等需要的样貌。” 永宁伯立刻予以肯定:“话题为王。尔等要时刻谨记,除了与敌人生死搏杀的战场之外,还有这内部的舆论场,也十分紧要。 惟有能够掌控坊间闲谈的话题,便可进退自如,以话题引导舆论,进而影响政局,此既为‘话题为王’之意。” 刘敏慎似有所悟,他坐在椅中以手抚须,频频点头不已,而王元景却一脸犹疑的神情,开口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当以何事,为自污之言?” 在众人祈盼的眼光中,魏知策却又有些畏缩起来,他又一次看向张诚,却见他正对自己微微点首示意,这才放开胆子说道:“末将以为,伯爷酗酒闹事、醉酒狎妓险丧命一事,便值得大书特书一把;再有临阵纳妾、御赐宫娥等诸般风流韵事,也可添油加醋的宣传一番。 诸如此此类,虽不合于朝廷礼法,却也无伤大雅之事,又正是坊间最为喜爱之话题,一旦我等稍加编排,再派人将之告与那些茶楼酒肆的说书人。 诸位想想,还不瞬间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为京里最是热门的话题,到了那时谁又会关心咱伯爷是否大功第一? 而且,就算这些话题,传进宫里,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最多也就是呵斥伯爷一番,又能如何?” “哈哈哈……” “只是……如此一来……怕是咱伯爷就更出名啦……” “嘿……就如三国里讲的‘关二爷温酒斩华雄’,咱也来他个‘永宁伯醉酒斩多铎’,如何?” “对,‘雪夜袭奴营,一箭毙岳托’,反正外间不知细情,且这多铎、岳托,又真是亡于伯爷之手,还不是咱咋说咋是啊。” 书办刘承祖这时也开口说道:“还可以效仿杨家府演义,将伯爷临阵纳妾,形容得犹似杨宗保娶穆桂英那般,岂不更美!” “着啊,就这般定了。” “伯爷,意下如何?” “是啊,大帅您看这事能定下来了嘛?” 众人一番议论过后,又将焦点再一次集中到了永宁伯张诚的身上,等着他拿最后的主意。 在众人祈盼的眼神中,永宁伯开口说道:“知策所言,本伯深以为是,此事便着你与芳平,专责办理吧,王元景、刘敏慎可从旁协助,至于京城那边就由牛胜他们负责。” “喏。”几人起身应诺。 张诚望着他们几人,又接着说道:“不要只想着本伯的那些光辉事迹,在座诸位,还有张瞎子、陈铮、国栋、李际遇他们呢,都编排一些吧。” “哈哈哈……” 厅内登时便响起一阵哄堂大笑,众人心里都很明白清楚,他们是一个也跑不掉。 这时,永宁伯的声音又再传来:“还有张金泰、李名九、方四虎等战斗英雄,再有一堵墙李二蛋、神射手成三虎他们的事迹,都可以宣传起来嘛。”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就停顿在了书办刘承祖的身上,忽然说道:“对啦,刘承祖身陷贼营心在明,历尽磨难终归来,他在闯营时所历之事,也可大说特说一番。” “还是伯爷想的周全,知策真是自叹不如。” 张诚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只不过对于这些拍马屁的话语,他虽不甚感冒,却也不十分反感,当下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言。 不过,京中坊间谣言有了应对之法,但皇上赐下永宁伯爵府一事,也要有个交待,只听张诚说道:“刘参赞,你代我拟一份向皇上请罪的奏疏,言辞卑微些,恳切些,婉拒圣上赐下的永宁伯府,恳请圣上准许我暂居原宅。” “喏。” ………… “下面再议议,该如何解决张家口那边的事。” 永宁伯目光中隐含着一股少有的杀气,冰冷地扫视厅内众人,又说道:“成芳,你给诸位将军介绍一下目前的情势吧。” 张成芳作为永宁伯的义子,跟随在身边历练也有二年多,就是做中军也快一年时光,如今的他已经成熟稳重,虽未必能堪得大任,但也已是张诚身边的得力助手。 早前,他便经常跟在林芳平身边,与他一同整理军事情报,自打林芳平辽东负伤之后,军中哨探诸事,多由他来掌控。 而作为中军官,张成芳也是有资格与苏易阳联络的少数人之一,他从张诚身侧走出,就站在原地为大家介绍起当前所面临情况。 厅内诸人听着盘踞张家口的山右商号,如何勾结奴贼,在京城造谣诽谤永宁伯,以及制造假军票,欲图扰乱北路经济根本命脉等事迹。 尤其是他们听到那些无良的山右商号,如何迫害山西、大同与北路合作的商家时,个个都是愤怒不已。 而他们听到如怀仁乾德记秦家被解救等系列事件的时候,又是个个兴奋不已,无不拍手叫好,交口相赞。 再听到捣毁了多少处制假军票的窝点,抓获相关制假人员,以及那些充当他们保护伞的地方官将之时,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将他们全部斩杀。 直到最后,当张成芳介绍起北路目前所面临的问题,诸如因物资短缺所引起的粮、盐、茶限购政策,再如因商路受阻,大批商货堆积于库中,无法顺利运出等等。 更因外界的一系列不确定因素,导致北路、东路不得不封闭与外界联系的各处关口,而假军票的泛滥更是使得勇毅军为之损失数近二十万两银钱,更有大笔粮食被假军票套购而出。 “大帅,为了北路,为了勇毅军,为了数十万宣府军民,我老郭请命出战……” “伯爷,威远营也请命出战,只要您一声令下,俺吴志忠绝不会让这帮畜生看到明天的太阳!” “伯爷,下令吧!” 永宁伯张诚见就连心思最为缜密,最能沉得住气的魏知策都请命出战,他也知道是时候了,不过,他却并没有直接下令,而是目光深邃地扫视厅内诸人。 林芳平久在张诚身边历练,见此情形,他自然知道自家将主爷爷的心思,当下便率先起身来到大厅正中,俯身下拜:“大帅,芳平自请出战,愿为前驱,前往擒杀通奴恶商,为勇毅军、为大明清除卖国奸贼。” 在他的引领之下,威远营副将徐进勇,腾蛇营副将靳勇、唐先成,标营副将何振雄等人,也纷纷起身来到厅中位置,一起俯身下拜。 “大帅,我等请命出战,为国锄奸!” ………… 见到军心可用,张诚也知到了清算一切的时刻,只见他挥手说道:“成芳,将整理好的情报,搬出来给诸位将军瞧一瞧吧。” 很快,张成芳便领着几个义子亲兵,搬出几大箱整理好的文书,一捆捆的整齐绑在一起。 “各位将军,这里便是收集到的情报和突审所得证据,足以证明张家口山西奸商通奴事实。” 张成芳说着便取出一捆文书,递给了魏知策,接着又一捆捆取出,分别递给在座的诸位将军,众人传看之下,都不由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这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便是刚才听了张成芳的简要介绍,各人在心里也是早有准备,但猛地看到如此详实的各类情报,以及那一份份滴血的名单时,很多人仍是禁不住双手颤抖了起来。 张家口这帮山西奸商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 可以说,在宣大三镇中就有超过九成的官员将领,各类豪强,都与他们有关系,特别靠近塞外的各城各堡,不说百分百,九成九,都有私通之罪,被各大家收买过。 大明的边军制度,便是以卫所官员充任各营将官,这些将官,世世代代世袭,一代传一代,数百年下来,在当地势力根深蒂固,与塞外私通贸易,就是他们极重要的财源之一。 可以说,三镇之中表现最差、甚至是罪不容诛的当属武人无疑了。 那些文官与监军的太监们还好,毕竟他们都是有任期的,一般也就在任几年便要轮调他处,最多也就是在任期内收些分红、年敬之类贿赂而已。 随着他们的调离,慢慢的也就没了,而那些三镇的武官武将们却是不同,他们世代相承,子孙相继,就宛若一个个豪强地头蛇般。 尤其是在山西地方,竟然有超过九成的地方官员、将帅,与奸商们有着利害干系,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山西、大同内的其他商号。 毕竟,向建奴走私的货物既品类繁杂,又数量巨大,并非他们八家可以做到,这背后自然是整个山西、大同商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张家口的山右八大家,只不过是冲在台面上的代表人物而已,当然,他们也是赚得最多的。 他们盘根错节地紧紧纠缠在一起,甚至还牵连周边各省的其他商号和世家大族,织起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此外,还有很多家族大力培养出来的读书人,他们考上举人、进士的身份出仕各地为官,或是在朝中任职,自然而言就形成一个个凌驾于世俗规矩之上的特权阶层。 (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九章:跳梁小丑 众所周知,大明隆庆朝的内阁首辅高拱,其祖籍便是山西洪洞县。 而万历朝中接替一代名臣张居正为内阁首辅的张四维,也是山西平阳府蒲州县的军籍出身,他的家族有着浓厚的盐商背景。 同样,在隆庆朝曾连任三边、宣大总督的王崇古,也是山西平阳府蒲州县人,他的家族也一样有着浓厚的盐商背景。 然后,张四维与杨博、王国光等人又是姻亲关系。 杨博,山西平阳府蒲州县人,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官至吏部尚书、太傅;王国光,山西泽州府阳城县人,与杨博同样伺候过三位大明皇帝,历户部尚书、吏部尚书等要职重任。 他们二人的家族,在山西同样属于商人一系。 再有,总督王崇古之父王瑶、伯父王现、长兄王崇义、从弟王崇勋、舅父沈廷珍、姐夫沈江等人,也都是商人。 而内阁首辅张四维的叔父张遐龄、弟弟张四教、岳父王恩等人,也都是赫赫有名的晋商,张四维的官途就少不得他们的大力资助,才能一路顺风顺水做到首辅高位。 张四维家族与王崇古又是联姻,张四维的母亲,便是王崇古的二姐,所以王崇古也是张四维的舅舅。 而王崇古的大姐,又嫁给了乔居在蒲州的盐商沈廷珍长子沈江,同时,张四维的三个弟媳妇,又分别来自当时的山西巨商王氏、李氏和范氏家族。 张四维的一个儿媳妇,又是历仕四朝的内阁首辅杨溥之孙女,而张四维的女儿,又嫁给了万历朝的内阁大臣、礼部尚书马自强之子马淳,马自强之弟马自修,又是陕西著名商人,其家族也是陕西一大商帮。 如此复杂的关系,还只是冰山之一角,就足以绕晕人的脑袋,而大明天下的大商家,又何止千万之多? 这些因姻亲而建立起来的世家大族,通过政商联姻的方式完美结合在了一起,以金钱支持官员活动晋升,再以官权为商家的经商开路,更充当保驾护航的保护伞。 晋商的手早已伸向了四面八方,在宣大三镇、甚至京里、朝堂、宫中,都有其利害攸关的关系网。 可谓是一方受难,八方支援,别处有难,他们支援! ………… 历史上如隆庆和议时,山西的晋商家族就曾请托关系密切的王崇古、张四维,更是说服当朝阁臣张居正等人。 强烈反对以武尚贤、叶梦熊等人为首的强硬派,阻止军事出击的想法,力主与蒙古结善,而不是采取军事行动,事后通过互市贸易,晋商集团再次获取了巨大财富,其势力也日益强盛。 正是因为有如此庞大的势力与精心密织的关系网,盘踞在张家口的山右八大家才会有恃无恐,不将永宁伯张诚放在眼里。 当然,如果往深处想想,范永斗、王登库等山右八大家,未尝不是他们背后那些势力的利益代言人,这就好比现代的白手套一般。 “奸人太多,牵连又广,如此一路杀将过去,怕是要血流成河,宣大三镇的官将,恐留不下几个啦……” 放下手中情文资料,刘敏慎不无担忧地说了一句,很明显,他是在为张诚所忧虑。 是的,如果真的这样一路杀将过去,那时,不管最后如何辩解,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所诬陷,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宣称“张诚造反了”! 如此一来,永宁伯立刻就会成为大明朝的乱臣贼子,也将失去大义的名份,变得人人可以得而诛之。 山西还有三位大明亲王,分别是封在太原的晋王、大同的代王,以及潞州的沈王。 大明朝将分封的藩王们当猪来养,所以,他们无聊之下除了大力打造后代,便是无孔不入的捞钱,宣大地方、尤其是山西与大同两地的许多产业,都有他们的股份。 甚至参与边贸走私什么的也不在话下,对于他们而言,国家是皇上的,抵御外敌也是皇上的事情,他们只管捞钱,才不顾国家死活。 难道这一回,永宁伯当真要杀到这些藩王头上? 若真的一路杀将过去,宣大三地恐剩不下多少官将,果真如此,张诚便是无数特权阶层的生死大敌,或许大明朝的全体士绅官员,都将视张诚为比闯贼跟虏贼更可怕的敌人。 此后,他若是稍有不慎,行差踏错,那便是尸骨无存,全族尽灭的下场! 吴志忠猛地站起来,晃了晃右手的铁钩,就好比一个海岛船长似的,怒声说道:“怕个球子,难道这帮子奸人,还比鞑子凶悍不成? 天下间,还有谁,是我勇毅军的对手?与其留着这帮子肮脏货,给咱们惹麻烦,倒不如现在杀光算了,以后也就静心啦。”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就如大帅当年在永宁城时说的那样,只有以雷霆之势,方能破开云日,还宣府朗朗乾坤。” 林芳平也站起来,高声说道:“不错,末将赞同吴将军的意见,趁早杀了这帮奸人,省得看着烦心。” 老将郭英贤与魏知策都是摇了摇头,郭英贤更是说道:“只杀个别武官,还勉强说得过去,若是杀了朝廷命官,无异于‘造反’啊。” 参赞刘敏慎也起身施礼,道:“伯爷,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眼下伯爷只是宣镇的总兵官,首先就管不到山西、大同地方,何况还涉及许多地方上的官吏。 咱们手伸得过长,恐会遭人垢病,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岂不使皇上猜疑伯爷,似乎有些得不偿失啊!” 他又继续说道:“一口终究吃不成胖子,宣大之事,宜徐徐图之。眼前之急务,便是尽力缩小打击面,只针对张家口的范永斗、王登库等家奸商。 至于他们背后的那些复杂关系网,若是没有正面与我勇毅军激烈对抗,这一轮还是不动他们为好。待我经营好宣镇地方,再图谋大同、山西二镇,不必心急在一时,反乱了我方策略。” 王元景也站起来,附和道:“伯爷,元景也十分赞同刘参赞之议。山右奸商通敌卖国,我方手中已握有确证无疑,况他等更私下仿制我勇毅军之军票,只此一项,我等反击,便是师出有名,理所当然之事。 而山右奸商背后之人,且留日后再设法应对,亦不为迟也,今日我等手中捏着他们与通奴奸商勾结之把柄,日后无论是进是退,皆可随心,主动权将永远握在我方手上。” 魏知策抖动着手中情报文书,说道:“便是只针对张家口的山右奸商,也是困难重重,他们虽大部都在张家口堡中,但山西太原府、汾州等处,才是其根本所在,却又非我勇毅军能实控之地。 此番若要动手,便需快刀斩乱麻,要趁他等还未曾反应过来,便将其核心人物一举成擒才是,否则其背后的关系网,必定会拼死反扑,同样会对我方不利,毕竟这些官商最擅长的便是颠倒黑白。” 王斗只是点了点头,各人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自己虽已经有了决断,不过还是想听听大家的心声。 此时,总镇抚贺飚也说话了:“奸商通奴误国,我等将其绳之以法,虽与朝廷规制不合,尚可说得过去。 然其中所牵涉到的宣大三镇官将,若是未报于督抚衙门,便行处置,恐有擅专之嫌,伯爷还请三思啊。” 众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厅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诛杀通奴奸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诚如贺飚所言,这些奸商背后的官将,却是难办,尤其是山西、大同地方,更需慎重以待。 张诚面上神情肃穆,他挥手唤来张成芳,对他说道:“大同王总兵来信,给大家伙瞧一瞧吧。” “是,父帅。” 张成芳说着便自怀中取出一封火漆信函,交给了坐在首位的总镇抚贺飚,他接过之后,略看了一下开头,便为众人读了起来。 原来,王朴一直在规劝他的本家王大宇,不要跟着范永斗、王登库等人与永宁伯对抗,别人或许不晓得张诚的实力和脾气秉性,他王朴可是太清楚不过了。 以至于后来王沐晨到了大同府城后,他第一时间便修书一封,让王沐晨带来立刻前往宣府,面见永宁伯张诚请罪。 在信中,王朴除了反应一些晋商的小动作外,最主要的还是表忠心,大同镇内一切行动,全凭永宁伯张诚做主便是,他王朴绝无二心,永远与永宁伯保持一致,刀刃向外。 魏知策听过之后,不由问道:“山西李辅明那边,可有何消息?” 张诚看了一眼张成芳,示意他来回答这一问题,张成芳会意后,便即说道:“李总兵早就表过态,山西镇与我宣镇一体,生死与共,绝不退缩。 只是,其山西镇有一位副总兵许定国,麾下颇有些精锐,又与山右奸商坑瀣一气,不好对付。” 他又接着说道:“此前,父帅曾派人联系山西副总兵姜名武,其也表示愿为我勇毅军行事,提供便利,只不过碍于其身份,不好直接出兵相助。” 林芳平这时接言道:“辽州不是还有刘全的一营人马,这时正可派上大用场啦。” 他接着又问道:“陈将军和张将军的两营兵马,如今已行至何处?” 张成芳回道:“算日子,陈将军的白虎营如今该到太原府城附近,张将军的青龙营也该过忻州了。” “着啊。” 老将军郭英贤猛地击掌说道:“有这两营兵马,再加辽州一营,太原府和汾州便如在罄中,正所谓‘搂草打兔子’,还真是顺风又顺水呀。” 魏知策却在一旁笑着说道:“这正是伯爷的‘假道伐虢’之策,当初之所以会经山西,往援河南,便是为今日之事,埋下的一个伏笔。” “高,真是高。” 郭英贤一脸兴奋地说道:“如此便可生不知鬼不觉地杀到这帮奸商的家门口啦。” 吴志忠面上略有一丝迟疑之色,他道:“只是宣镇地方,可如何行事才好?奸商颇有耳目,我大军稍有异动,其必然惊觉,却又如何掩人耳目!” 张诚微微一笑,道:“跳梁小丑,通奴误国之贼,却自以为权雄势大,可以只手遮天,一副有恃无恐做派,其实皆色厉内茬之辈。 在本伯心中,他们只能勉强算是这个!” 张诚说罢,便伸出自己的左手小指,在众人眼前晃了晃,又斜斜向下,厅内众人都发出一阵哄笑,皆言“伯爷比喻得十分形象”。 张诚继续说道:“就算他们有权、有势、有人脉、有关系、有背景,那又如何呢?自以为本伯拿他等奸人无法了嘛?” 他面上神情逐渐严肃起来,又道:“今次行动,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通奴奸商在张家口堡内和他们山西总号的家财产业,一律查抄充公。 他们不是凭着假军票,套购了本伯二十多万两银子的物资嘛?这次就要他们连本带利,全给我还回来。” 他双目如炬地看着大厅内的一众麾下官将,语气严厉地接着说道:“此次行动,只抓捕通奴误国的奸商,除了敢于当面阻挠我勇毅军锄奸行动者外,余下人等,暂不牵涉。 三天后,就是三月十五啦,宣大三镇,将一起行动,兵发张家口、大同、太原、介休、太谷、平阳等处奸商老巢!” “各位要注意的是,在行动时,必须严明军纪,入城抓捕奸商之时,不得骚扰劫掠地方……” 张诚神情肃穆地接着道:“当然了,逮捕奸商与查抄家产时,若有敢于反抗、敢于阻挠者,皆格杀勿论。 上至官将,下至平民百姓,敢拦在大军前方,阻挠我勇毅军抓捕通奴误国奸商者,皆就地击杀!” 厅内各人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个个都是神情兴奋,惟有总镇抚贺飚一脸担忧地说道:“伯爷,事前是否向抚臣、督臣请示一下,免得被督抚弹劾,伯爷越权擅专之责,恐与伯爷不利啊。” “那是本伯该考虑之事,尔等无须为此担忧,只管依本伯军令行事,就是啦!” 送闺女上大学,顺路洛阳游玩一周,特请假,九月初复更! (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章:只争朝夕 宣府镇城,总兵衙署二堂的大厅内。 镇朔大将军、永宁伯张诚继续说道:“江督与朱抚臣二人,皆是新近到任,手头上必然事务繁多,无从分身。 何况,这为国锄奸之事,本就是我卫司职责所在,我等自当殚精竭虑,为抚臣、督臣分忧,为朝廷分忧,为皇上分忧,才是。” “哼……” 他接着冷哼了一声,又道:“我等此番作为,既是为国锄奸,又能给宣大三镇增加许多钱粮,他们非但不会为此担上任何风险,坐享其成,还可向朝廷表功,更会有何意见?” 众人闻言后,都是神情一愣,虽仍有个别人在心中觉得似乎哪里不妥,可有无从反驳,不由摇了摇头,不过却也来不及细想,便即看到永宁伯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他们忙凝神细听。 看着众人面上表露出来的神情,张诚先是闭目冥想一阵,才又面色冷峻地继续说道:“诸位愿舍命追随本伯,我张诚自然也要为大家的将来考虑。” 永宁伯双目如炬般地扫视大厅内众人,语气坚定而又十分阴冷地说道:“我大明立国已数百年之久,宣大三镇上世袭的军户武官,还有那些个无良商人,他们早已勾连一起,成一丘之貉,盘根错节,奴役地方军民。 本伯之意,大可借此良机,以扫除通奴奸贼之名,彻底清算这帮国之蛀虫,还宣大三镇军民以朗朗乾坤,使我宣大军民百姓安居乐业。” 他面色略显和缓地继续说道:“当然,此番查抄的奸贼资财,既可补我宣大军资,用以养兵牧民,又可将查抄的各奸贼宅院、庄田,分赏我有功将士,也好使之鲜血没有白流。” 张诚说到这里时,又停顿了下来,双目中的神光虽较前暗淡了一些,但却更加阴冷,只听他语气阴寒地继续说道:“你们要晓得,当今之世,正处于纷乱之际,实已到生死存亡之紧要关头。 今外有鞑虏,对中原之富庶贪恋无匹,时刻想着要入主中原;而内又有流贼,不惟祸乱内地数省,破城无算,裹挟民众无数,现更有亡我大明,行改朝换代之心。 而朝中的煌煌诸公,却仍在为一己之私利,纷争不休,完全不顾国朝之安危存亡,一心结党而营私,做事从不问结果如何,只为保存自己,打击政敌。 如此之情势,更需在座诸位,与本伯同心同德,我等共同努力,外御鞑虏,内剿流贼,上除碌碌无为之蛀虫,下安苍生万民,还国朝万事繁盛!” 听了永宁伯的这番话语,厅内众人神情不一,他们有的显得十分兴奋,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而如贺飚、魏知策、刘敏慎等几人,却一脸凝重神色。 “不久后,我勇毅军主力,将进兵河南,援剿流贼,那时我勇毅军在宣镇的力量,必然会有所减弱。” 永宁伯面色也十分凝重地继续说道:“因此,为使我勇毅军将士,能够安心在豫省剿贼,我等在行前,务必要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奸人,悉数铲除,以绝后患。 免得他日凯旋归来之时,自家后院却不安稳!” 威远营主将吴志忠接言道:“快刀斩乱麻。我等杀他个措手不及,待这帮子奸人反应过来时,无非上告朝廷,也别无他法。 那时,我等只需将奸人通奴的证据,一一摆列出来即可,铁打的事实摆在眼前,就算奸人背后有朝中重臣撑腰,又能将我等如何?”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张诚这时又说道:“我等生逢此时,要做的事情太多,而生命又太过短暂。所以,行事当迅速而猛烈,以最快的速度,将挡在我勇毅军前的敌人,统统铲平便是!”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抬起,望向大厅正门处射入的一丝阳光,坚毅地说道:“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最后,张诚轻喝一声,道:“吴志忠、魏知策,还有老将军,你们回营后,立即整肃军伍,先使将士们脱离营房建筑等杂务,做好开拔援豫的筹备工作。 王元景、刘敏慎,还有林芳平、张成芳、张金泰,你等先期拟定几套行动草案,以备甄选,行动细节务要详尽,几处关键城堡,如何攻破,入城后各队如何掌控城堡中关键位置,都要考虑到位。 贺镇抚,你即刻组织各营镇抚官与镇抚军士,密访严查,一不许将士无故离营,二不许将士趁乱劫掠,我等搜捕通奴奸贼,万不可滋扰地方军民百姓人等。” 堂内众官将皆热血沸腾的站了起来,个个神情兴奋地抱拳接令,期待已久的大场面终于就要来临啦! 参赞刘敏慎虽然仍在心中觉得,如此行事略显莽撞了些,不过,永宁伯已然作出了决断,更兼单单只是对付那些通奴奸商,并不想将事态无限扩大,他也就未再出言相劝。 ………… “张家口堡,属宣府上西路万全右卫参将分守之地,下辖羊房堡、张家口堡、万全右卫城、新开口堡、膳房堡、上庄堡等处,内有四个守备,以及野狼岭、鹿台岭等四个千户。” 宣府参将刘广武指着桌上的地图,对张诚解说道:“上西路的万全右卫参将设于成化十年,阖路所辖军马员额,计在八千七百余,其中内援兵约有二千余。 该处镇守参将名唤赖天禄,乃宣镇地方军户世家的出身,现任万全都司都指挥同知衔,实授参将军职的武官。” “他还有一个胞弟叫赖天寿,乃宣府中路镇守参将,驻地在葛峪堡,下辖青边口堡、白峪口堡、葛峪堡、大白阳堡、小白阳堡、龙门关堡等处地方,计有三个守备,以及鹞儿岭、大松山等五个千户。 阖路官军员额共计七千六百余,内援兵有一千九百余,这赖天寿同样属万全都司都指挥同知衔,实授参加武职。” 刘广武继续为张诚介绍道:“赖氏一族,自成祖年间起,便世居宣府镇内,袭职至今,在地方上已颇具些势力,且他们经营日久,早已根深蒂固。 其下辖诸堡中的许多官将,也多是他们心腹之人主事,便如张家口堡守备史进忠,便娶了赖天禄的七妹,成了那赖家兄弟的妹夫。” “除此之外,赖家又跟镇内其他军门世家联姻,如赖天禄之大姐,嫁的是宣府镇下西路参将黎萼,而赖天寿则娶的是宣府镇南路顺圣蔚广参将杨天福的三姐……” 他轻轻叹息一声,又道:“放眼宣府镇内诸路,从东至西,再由北向南,共七路分守参将,除却永宁伯所掌北路与东路地方,余者上下西路、中路、南路、南山路等五路,可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啊。 眼下看来,张家口奸商们暗通奴贼,私运禁货,若是没有这些边关守将的许可与支持,是万万不可能的。 毕竟是边口重地,就连张家口堡在内,又有哪一处边堡,不是重兵戍守? 他们与张家口的山西商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就算没有参与到通奴的走私贸易中,也定必收受了奸商们的许多好处。 现如今他们官军与奸商勾连一起,坑瀣一气,吃足了油水,一个个都是脑满肠肥,怕是不会乖乖就范啊! 不止是这些边关守将,许多边兵,也都以此谋生,忠忱你若真的要查禁张家口边贸,便是断了这些人的财路,他们又岂会善罢甘休,注定会有一场火拼。 不但那赖天禄等人会拼力阻止,就连边关的军兵也不会束手,便是当地的军户百姓,也可能被怂恿而动。 忠忱,对此不可小觑啊!” 他接着又补充道:“这些地头蛇,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连哥哥出镇北路之时,对他们也是要退避三舍。” 刘广武语气里透着十分的无奈,他虽身为参将,分守北路之时,责任是操练军马,修葺城防,督瞭墩台,防御贼寇,抚恤士卒,保障地方安全。 可这分守参将的职事,说起来很是威风,然其平日也就管管自己的奇兵营,至于卫司的职事,以及地方上的军务和政务,却也是被北路的地方派系死死把控,处处掣肘。 北路地方的各堡城守备、千户,依大明大小相制的规则,他只在战时才有节制权,平日里也就管管营操、军备等事务。 就连这些事务,也还有开平卫司具体署理,从粮饷到军械、营操,再到人事任免什么的,都不掌握在他的手中。 而这些地方卫司的武官,包括那些守备、千总,他们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父死子继,百余年下来,也早已盘根错节,外人很难染指地方事务。 他们这些世袭的军户,在地方上称之为“土皇帝”,一点也不为过! 刘广武不似张诚,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牵挂和顾忌,可以完全无视这个时代的礼仪与宗法,彻底地放手一搏。 成则兼济天下,一展胸中抱负,开启属于自己的全新时代。 一旦失败,那就当自己从未踏足这个陌生的世界,权当做了一场噩梦罢了! 而刘广武之所以趁夜拜访张诚,并为他详细介绍张家口的情形,以及他们与宣府各处官将、守备的复杂关系,其实也是为了家族的将来,赌上这一回。 毕竟,他的大儿子刘世尊已经彻底加入了勇毅军,成为永宁伯麾下一员战将,这在宣府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就刘广武而言,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将自己家族的命运,都押注在永宁伯身上了。 ………… 这边,永宁伯张诚听了刘广武的介绍之后,也是默默点头不已。 早前他就已经看到了关于张家口晋商的情报,那时就知道要彻底查禁张家口边贸走私,不流血,是根本不可能之事! 当地的军户将门与豪绅势力,又岂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财路断绝? 正所谓“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他们肯定会狗急跳墙,拼尽全力,与张诚殊死一搏。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张家口周边堡城的许多普通军户边军,也大多是靠此为谋生之手段,他们同样也会跳出来,与断他活路的勇毅军拼命。 就如张家口来说,因为该堡与蒙古互市贸易开得早,堡内除了设置有户部署、理事署、税务房等等民政部门外。 还设置有协镖署,便是以守边的军兵为商队押镖护行,当互市贸易每每被朝廷禁止时,这些协镖署的军兵,便公然参与走私押解。 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都已沦为张家口山右八大家的私兵一般,追随着晋商的驼队,一起前往清国境内行走私贸易。 这些地方的官将、军卒、商人、豪绅、小吏,各种势力盘错交缠在一起,同气连枝,为了维护自己利益,他们仍在千方百计地扩大自己势力。 这种情况,在今时的大明可以说每处皆是如此,便如沿海之地,便是私通海贼,参与海贸,其规模利润更是能吓死人。 时任福建总兵官、署都督同知的“五虎游击将军”郑芝龙,便是海贼出身,他们郑氏一族,掌控着整个东方世界的海贸,是名副其实的福建首富,甚至还可能是大明首富。 其实,别看此时的大明已是处处破败,然亦是处处皆有财富。 只是这种财富,却与大明国朝无关,都被蛀虫们给私吞了,身处如此世道之中,同流合污还好,若想要有所作为,每前行一步,又是何等的艰难啊? “忠忱啊,你欲查禁张家口,惩治通奴晋商,我本不该阻止,然其中凶险万分,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一旦开始,就算杀得血流成河,也不可稍有停歇,其中要诀惟一个‘快’字。” 张诚闻言心中一动,道:“愿闻其详!” “事前谋划,务求详尽,快处快决,万不可给奸商们留有一丝余地,该抓则抓,该杀则杀,若朝廷上问责下来,只需将他等通奴罪证呈上便是。” 刘广武略显阴鸷地接着说道:“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开封两度被围,谁又能保证不会被流贼再次围打? 中州地方,四通八达,而堪称大城者,惟有开封府城一处,万不容有失,否则将无法制贼之势头。 而勇毅军此刻,正是进兵援豫关键之时,就算行事稍显莽撞一些,朝廷和皇上也不见得,就会因此为责难于你。” 张诚阴笑着说道:“老哥哥,你这番话可是说到我的心窝子里啦。” 他接着又道:“我正是担忧这帮奸商,趁我大军出战之际,毁坏我后方基业,才不得已,趁此出兵援豫之机,将其一举拔除。” 看着眼前的永宁伯张诚,刘广武不由叹道:“哥哥我……不如你甚多啊!” 他接着又道:“我年岁大了,不适合远途征战,然为伯爷守着宣镇的基业,还是有些自信。伯爷只管率军出战,只要我刘广武在宣镇一日,就没人敢打勇毅军基业的注意。” “如此,就有劳刘参将啦!” “伯爷,我这里还有一件小事相求,请务必应允。” 正文 第八十一章:没有机会啦 “老哥哥有何事,但讲无妨,何来求不求的,凭咱之间的交情,还有何事不可直言?” “这话还真是难以出口。” 老参将刘广武面上稍显为难之色,他犹豫片刻后,才开口接着说道:“忠忱啊,不瞒你说,我虽才过半百年岁,然自家的身子,自己最是知晓,多年戎马生涯,早已不堪重负。 然老夫心生退意,可营中颇有健锐将士,仍思建功阵前,以求光耀门楣,为着儿郎们的前途着想,老夫想着将奇兵营中精悍兵士,拣选出数百人马,尤以那二百家丁亲兵,最是健勇。 未知可否编入忠忱的勇毅军中,使他等能够继续为国朝效力,为宣府效力,也为永宁伯效力,不至于就此老死于家。” “这有何难。” 张诚毫不思索地应允下来,又继续说道:“既是老哥哥的旧部,正可编入我勇毅军玄武营中,就让他等继续追随世尊贤弟麾下,继续为我杀敌。 也是赶巧,玄武营汛地就在东路,老哥哥这便可拣选锐士,待张家口这边事了之后,就可前往东路编入玄武营。” “好……好……好……” 刘广武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堆起一脸笑意道:“我营中亲将刘虎,乃家中族侄,还未到而立之年,他自幼便习军伍,练得一身的好本事,我想若留在忠忱身边,必能成为一大助力。” “噢。” 张诚不暇思索地说道:“有此人才,自是要留在身边培养历练,将来分守一路,也可替我独当一面。老哥,明日便使他至帅府报到吧。” “好。” 刘广武面上神情豁然舒展开来,他凑上前给张诚斟满了茶水,又道:“忠忱啊,我家老二世杰,也已经一十九岁,在府学中也是一时翘楚,可近来却时时磨我,欲到军中历练成长。” 他满面深情地望着张诚,接着说道:“我原本想法,是让他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免得都投身军伍,最后断绝了我刘家香火。 可却真真拗不过这孩子,我同你老嫂子思前想后,一番琢磨,也只有让世杰来你军中,做个幕僚,先历练几年,再考虑劝说他走科举正途。” 当年,张诚初往北路接任分守参将职务时,就与刘广武十分投缘,每每酒宴皆是兄弟相称,而后,刘光武的夫人又收了张诚爱妾柳莺柳燕姐妹为义女,自此更是亲上加亲。 他们之间的称呼也因此有一些混乱,张诚与刘广武仍旧兄弟相称,而他为了拉拢年青一代军将,也要求刘世尊与他,同样是以兄弟相称。 这在镇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也由此传出永宁伯爱才惜才的名声,许多宣大军门世子纷纷寻人引荐,登门造访。 现在,看到刘广武举家支持自己,心中也不由动容,他连忙从椅中起身,一把抓住了刘广武满是老茧的大粗手,道:“老哥哥对张诚如此扶持,真教我如何答谢啊。” 别看刘广武只是将子侄三人送入张诚军中,外加数百精悍战士,数量虽不算很多,但其影响却是极其深远。 要知道,刘广武所代表的可是宣府地方军门世家,那可是代表着一派系的地方军头,他对张诚的拥戴态度,能够起到一定的示范效应。 而且与郭英贤不同的是,刘广武乃世袭千户的出身,又自领一营兵马分守地方,多年经营下来也是颇有些势力。 不似郭英贤那般,一直在杨国柱的正兵营中担任亲将,并未有自己的地盘,也没有发展出来自己的势力范围,一旦离开正兵营,即使并非无处可去,却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这时,刘广武见张诚已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笑着说道:“忠忱,你能有今日之成就,绝非偶然,每一步行来,都十分凶险。 尤其是这一回,宣大三镇的将门军户、豪绅世族,以及那些富商巨贾,怕是要来一番大起底,如此更替,规模之大,影响之深远,怕是国朝建立以来之未有啊。” “老哥哥无须为此担忧,张诚也并无要将宣大将门一体铲去的想法。” 张诚语气温和地接着说道:“在张诚看来,宣大三镇的世袭军户子弟,大多都是很不错的,本伯也正在筹备一所‘武学’,准备招收宣大军户子弟,为我大明培育合格的官将与军士。 只不过,那些忘了本,不知忠义,一心只为捞取钱财,甚至为此不惜损害国朝利益之辈,才是我今次要铲除的对象。 这一点,老哥哥大可放心,本伯绝不会无限扩大,使得宣大三地军户子弟,人人自危,那并非本伯所愿!” ………… 一个个劲装大汉驰马奔离宣府镇城,他们或是向东、或是向南,也有个别的骑士向西或向北而去,他们扬鞭疾驰,身后空余一溜烟尘。 对外自然是统一口径,向东是催促云州工坊加紧赶制军械;向北、向西的则是催缴陈欠的钱粮;而向南更是使命重大,他们既要催促山西、大同两镇总兵配合出兵援豫,更要敦促沿途各府州县提前备好大军所需钱粮。 当然,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东西,私底下自然还有许多内容,张诚密集地派出信使,便是他调兵遣将准备行动的信号。 只不过,朝廷和皇上命张诚率军兵出豫省,援剿流贼,成为了他此番行动的绝好掩护,就算有些人发觉勇毅军各营的异常表现,也并未特别在意。 而宣府镇城这些时日里来往的客商也明显增多,其中尤以北路、东路的商号为最,他们押运着大量钱粮、军资,自然也少不得许多护卫镖师的跟随。 与此同时,镇城中许多居无定所的贫苦百姓也被驱赶出城,他们中间不乏身强体健者,不知为何,竟会不事劳作,整日间混吃等死一般。 数以千计的无业贫民,为了生计,出城后纷纷往北面和西面流动而去,他们扶老携幼,推着一架架独轮小车,行在初春的寒风里。 虽然,有人对永宁伯此举颇有些意见,但经过了清洁运动后,镇城大街小巷都已十分整洁干净,与张诚到来前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如今更是将沿街乞讨的无业游民,尽数驱赶出城,喧嚣热闹的繁华气氛并未改变,却没了时而围聚上来,强行乞求施舍的流浪汉,城中士绅军民的幸福感油然而增。 ………… 当日,入夜后。 宣府镇城外,隐约可见一条条黑色的影子,在昏暗的月色中,缓缓前行。 看他们前去的方向,却多是向北而进,有的十余人马,有的则数十、上百不等,在宽大的官道上犹如鬼魅一般。 仰望宣府镇城那巍峨雄壮的城墙,一盏盏红色的灯笼,高高挂在夜空之中,忽大忽小的光晕随风变化不断。 在城北高大门楼一侧的光晕之下,赫然站着几位身披明亮盔甲的军将,其中也有几人并未披甲,中间那人身上穿着的竟是御赐蟒袍,外罩一件暗紫色的披风大氅。 “大帅,镇城距张家口只六十余里,将士们步骑分列,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趁夜轻装开拔,明日辰时前,定可赶至张家口堡外。” 张诚闻言先看了一眼吴志忠,接着又看了看他身旁郭英贤,沉声道:“张家口那边有内应帮着破门,大军可直接入城,擒捉奸人。 右卫城、葛峪堡两处地方,无须硬攻破城,只需少数精锐战士,预先埋伏在通往张家口要路即可。 一旦张家口那边破了城,他们除了全力反抗,必然会派出快马飞骑,往右卫城、葛峪堡等处求援,尽可任其通过,不可拦阻。 待两处援军进入我预设伏击圈后,先以铳炮齐射,再突然杀出,其必然立时溃散,那些普通军卒,可任其逃去,然其领军将官,必要当场擒捉拿下。” “是,我等谨遵大帅军令。” 吴志忠代老将郭英贤接令后,又不无担忧地说道:“只是,我等主力他去,若镇城有变,恐大帅这边或有危难。” 张诚不接他话,却扭头看向一旁的魏知策,笑道:“瞧瞧,老吴把你的腾蛇营当成摆设啦。” 魏知策面色十分平静地回道:“不是末将小瞧他们,这偌大个镇城,还真就没有多少能打的兵士,凭我腾蛇一营,便可稳住局面。” “此言不假。” 张诚十分肯定地继续说道:“刘广武的奇兵营,已经彻底向我靠拢过来,副总兵林登猷也明确表态,他的协营在此期间,会紧闭营门,内外不通。” 魏知策信心十足地接言道:“单凭温辉那几个货色,若是他们不动,一切都好说,若是真有异动,末将绝不会容许他再看到明日的太阳。” “就算他没有异动,本伯也要看到他的项上人头,能在明日太阳升起之时,摆在我的帅案之上!” 张诚此言一出,不止是魏知策闻之一愣,就连吴志忠、郭英贤也都愣了一下。 参赞刘敏慎与身边的王元景对望一眼,急急出声道:“伯爷,温辉毕竟是朝廷的游击将军,未经朝廷兵部、刑部判决,即行击杀,恐与国朝法度不合……” 未等张诚有所表态,魏知策便在一旁接言,道:“敏慎兄,此言差矣,如今这等世道,若想要事事皆与法度相合,怕岂不一事无成乎?” 他笑着继续说道:“‘事急从权’的道理,敏慎兄不会不懂吧,正所谓‘嫂溺援之以手’,谓之‘从权’。 这里既没有必须‘从’的‘权’,也没有绝对不用‘从’的‘权’,权大权小须仔细衡量,是谓‘权衡’。 今我勇毅军即将出兵豫省,援剿闯贼,将士们在外九死一生,为国朝拼命效死力,若后院起火,怎对得起他们? 为了这些追随我等的英勇将士,拼了受朝廷责罚,我也要借此良机,将温辉这条老狗,彻底铲去,免得日后他再起什么幺蛾子。” 张诚抬手拍了拍魏知策的肩头,表示对他适才所言的赞许,道:“你等追随本伯,所做之事,皆尊奉本伯军令而为,我又怎会使你等受朝廷责罚。” 他转过目光,望向城外那一道道正在向远方不断移动的黑影,又说道:“就让我等凭手中三尺青峰,破开这世间阴霾,还子孙后代一个朗朗乾坤。 如果杀戮过重,需要为此而承担些什么,我愿用生命来担一切后果,绝不使追随于我的勇毅军将士,来代我受过!” “大帅……” “爵爷……” “伯爷……”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甲叶碰撞的“哗啦啦”声音响起,城墙上瞬间便跪倒一片。 中军官张成芳更是急急叫道:“父帅,成芳的命是您救下来的,若非当年在马坊得遇父帅,成芳此刻怕是早成了辽东的一座孤坟,甚至连个像样的坟包都不会留下。 成芳的命是您给的,不管将来如何,成芳都会挡在父帅身前,就算挨刀,也得先砍了我张成芳的脑袋,否则任他是哪个,也不能伤父帅分毫!” 紧接着,张明远和其他随扈张诚身边的一众义子,也纷纷跪着表明了愿为张诚赴死,为他挡刀的心迹。 “都起来吧!” 看着跪成一片的各官将,张诚心中十分满意,他朗声说道:“能威胁到我的人,还在他娘的肚子里,没有生出来咧。” “哈哈……” 待众人笑了一阵后,张诚才对着吴志忠、郭英贤道:“你们赶紧下城,追赶队伍去吧,张家口那边就交给你们啦。” 二人大声接令后,又向张诚告退,大步流星地下了城墙,奔出城外,追赶各自队伍而去。 众人下城之际,参谋王元景不无担忧地说道:“爵爷,王朴和李辅明那边,不会出啥变故吧?” “你怕他二人有所顾忌,不肯尽全力配合本伯的计划?” 永宁伯张诚嗤笑着继续说道:“他们已是别无选择,就算这一次他们不尽全力,但只要没有出兵阻止我勇毅军行事,自此以后,也是与我勇毅军绑死在一块,再想脱钩,就没有机会啦。” (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二章:谋定而动 虽然与大明各镇官军相比,勇毅军的战马、骡马、大车配备比例最高,使其拥有了强大的机动能力,远超别镇官军。 当然,勇毅军的强大机动能力,得益于马骡、大车众多,但不可忽视战士们的操练有素,以及严格执行军规军纪的结果。 大明许多官军在行进过程中,逃兵不断,掉队脱离者也是不计其数,归根结柢就是军规军纪不能严格有效地执行,才会如此。 按照惯例,大明朝的军队白天行军当在四十里,紧急情况下可以达到六十里上下,骑兵还可以更快一些,但却不如步兵能够持久。 而每到夜晚,明军几乎都是扎营休息,从未有过夜间行军的记录,就更别谈还是急行军啦! 不过,为了保证这一次行动的突然性,张诚早在去年,便安排麾下部曲悄悄演练夜间急行军,他们只保持十分之一的披甲率,且铳炮子药也只携带一个作战基数,即每人二十发定装的铳弹。 降低披甲率,减少携带的装备子药数量,这些只是为了让战士们轻装上阵,加强行军速度。 但为了保证夜间行军的阵列严整与稳定,其实,在白天的时候就已有一支支打扮成商队的战士,在沿途每隔五里便设置了一些补给点,同时沿途官道大路上每隔一里便设有两名引路的人员。 然即使有如此充分的准备,放眼整个大明,怕是也只有勇毅军这一支军队,敢于在夜间急行军,而不怕阵列混乱,队伍崩散。 ………… 就在勇毅军标营、威远营离开宣府镇城,趁夜色掩护北进张家口堡之际,大同、山西两镇也有数股人马,踏着月色行在官道之上。 他们奉命前往豫省援剿流贼,其行程早已通传沿途各府州县,无须再隐匿行迹,不过,这时却并未驻营歇息,而是趁夜急急赶路。 就连大同、山西两镇标营的军马,也都是悄悄出营,分向四方疾驰而去,尤以山西镇总兵李辅明麾下兵马,除却留下二百余亲兵家丁外,可以说是全营尽出。 山西镇除了总兵官李辅明外,尚有三位副总兵,其中有驻振武卫分守副总兵姜名武、驻镇西卫分守副总兵杜思才,以及一位协守副总兵许定国。 许定国,河南省开封府太康县人氏,是一个从万历末年就开始混迹于明军中的老兵油子,他先后在辽东、山西、河南等地任过军职,从千户、游击、参将累升至山西副总兵。 他在辽东之时,作为边军不敢与奴一战,每每弃驻地奔逃;而在山东、河南等地剿贼时,也往往是畏缩不敢前,然却赶上了大明末期,急需良将为国效力,他才几番获罪,又几度被赦免。 在原本的那段历史上,松锦大战以明军彻底惨败告终,李辅明也因擅自率军后撤,而被免去山西镇总兵官的武职,便是这位许大将军接任的山西镇总兵官。 可惜,因为张诚的意外到来,历史的车轮已经发生了改变,李辅明非但没有擅自后撤,反而在辽东之战中立下了些许功勋,而明军也没有大败亏输。 所以,现在的许定国还是山西镇的副总兵,或许是因为张诚拉着李辅明一起在辽东建功的缘故,也或许是山西商人们出了大力和钱财,为其上下打点的缘由。 许定国对永宁伯张诚并不感冒,反而还有些许怨恨之意,他因对新任总兵官李辅明瞧不起,不愿与之同处一地,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驻在太原府城,与山西商人打得更加火热。 他也一心想要与山西商人联合除掉永宁伯张诚,因为范永斗、王登库等人答应,只要除掉了张诚,他们会运作王朴接任宣府总兵。 那时,就算李辅明不能调任大同总兵之位,他们也会全力支持许定国,保他官升一级,出任大同镇的总兵官。 别看许定国已经是花甲老人,然其雄心壮志却不减当年,他一直以不能升任总兵为耻,现如今更是将张诚视为,造成这样结果的根源所在。 他是在崇祯十二年,推补为山西镇副总兵,并以副总兵衔署理太原营参将事,所以他大多数时间都驻在太原府,也因此与山右商人联系得越发紧密。 其实在原本那个真实的历史中,许定国一生都在演绎着大明军将的无耻,他出镇山西,无尺寸功勋,往援开封,兵溃而掠民。 当大明京师陷落之时,他更聚集残兵攻掠宁陵、归德等地,据地自为,上攫禄饷,下刮脂膏,而真正让他“名留青史”的高光时刻——却是南明弘光元年正月发生的“睢州之变”。 当时,天下唯一正统的崇祯皇帝,已经在京城煤山上吊身亡,南明弘光朝也正处于初创阶段,而北方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满清在大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的帮助下,于山海关外一片石,击败大顺军精锐,长驱直入京城,且一路追击闯王李自成所部,从北直隶、经山西,而进陕西。 清国的豫亲王多铎,那时还未曾身死沙场,他率军下河南境内,许定国即遣使通书纳款,并遣其两个儿子,大明参将许尔安、许尔吉二人,渡过黄河,北上向清军纳款,并充为人质。 此刻,正值南明督师、大学士史可法,欲兴师北伐,以图收复中原之际,未曾想许定国私下投降清国,诱杀了北伐主力战将高杰。 其实,高杰也早已听闻许定国叛降清国一事,只不过,他对自己颇为自信,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威望可以压服许定国,使他改变初衷。 怎想到,那许定国可是如同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要追随清国效力,他甚至把儿子许尔安、许尔吉送往黄河北岸清军营中做人质。 因此而诓骗总兵高杰入睢州,并在天启朝登莱巡抚袁可立的府上,设计将高杰当场擒杀。 袁可立,字礼卿,号节寰,河南归德府睢州人,大明朝抗击奴贼的得力干臣,更被誉为中国十大清官之一。 他巡抚登莱期间,与皮岛总兵毛文龙最为相宜,毛文龙许多对战奴贼的重大胜利,都是袁可立在任时建立的。 作为历经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帝,为“四朝元老”之臣,诰“五世恩荣”之赏的袁可立,还曾一手组织策反了奴酋努尔哈赤的姻婿刘爱塔。 可因许定国设计伏杀高杰一事,也致使袁府毁于此难,袁可立及其子袁枢数年精心收藏的许多古书名画,亦被焚毁遗失无算。 睢州之变为明末大变,时任南明兵部尚书的督师史可法闻讯后,不由顿足长叹:“中原事不可为矣,国事尽被许贼所坏!” 在睢州之变后,不惟南明的北伐大计落空,而高杰之子高元爵又年幼,无法完全压制高杰部下悍将,致使其所部兵马一分为七。 除高元爵自领一部外,余下六部王之纲、李成栋、郭虎、杨承祖、胡茂祯、李本深等人,在面对清奴大军之时,都是非逃既降,如李成栋、杨承祖等更是成为大清国攻略江南的开路人。 无论许定国在睢州的操作是清军主使,还他的自我发挥,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睢州之变对他而言是一项功绩。 睢州之变后,北上明军虎头蛇尾、河南豪强见风转舵,也因为他叛变加入,使河南原本单薄的清兵势力增加四倍有余,增强了清军对河南地区的控制权。 但对于大明来讲,许定国却是一大奸贼、一大逆臣,对于这种人,永宁伯张诚自然不会再留他于世间。 ………… 太原府城往西南、东南有两条官道。 西南向通往清源、交城、文水,直达汾州,再转而向西,过吴堡通向陕西的绥德州;而东南向过榆次后,又分作两条,往西南是祁县、平遥、介休,过平阳府可直抵潼关,往东南通榆社,再过潞安府、泽州可直进河南怀庆府。 按理,勇毅军经山西省境内援剿河南,两路大军应该走太原东南方向,往榆次、榆社那边,过潞安府、泽州直接进入河南的怀庆府地界。 然,勇毅军的两营将士,却不走寻常路,他们以陈铮的白虎营走清源、交城方向,直进汾州州城;另以张国栋的青龙营走太谷、祁县、平遥、介休方向,同样进入了汾州地界。 同时为了掩人耳目,勇毅军也通过自己的细作,在山西放出假消息,言说“闯贼正集结大军,往攻潼关,欲杀回陕西老家。” 对于闯贼何去何从,山西人才懒得管嘞,只要他们不进入山西省界,爱去哪里,便去哪里,无论是河南,还是陕西,对于他们来讲并无区别。 不过,这也只是那些普通商人、官将和百姓们的想法,而对于已经将永宁伯张诚作为死敌的山右商人们,可并不是这么想的。 在他们与张诚对决的关键时刻,勇毅军偏偏要过境他们的地盘,就算真的是去协守潼关,那也不能不防。 为此,在沿途各县接到勇毅军的过境通告后,他们便惴惴不安起来,他们各自所在州县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不得开门让勇毅军将士进入。 若是达成这一要求,他们甚至愿意多承担一些钱粮上的摊派! 与此同时,他们这帮奸商还要求坐镇太原府的山西副总兵许定国,派兵前来守护他们的安全,并再次强调一旦搞定张诚,必保他的总兵之位到手。 如此诱惑,许定国为之追求一生,又怎肯轻易放过,他非但立刻调集周边各堡守兵和屯军,加强清源、太谷、祁县、平遥、介休等县防务,更是亲自赶到平遥坐镇。 并且,派遣他的两个亲生儿子许尔安、许尔吉二人,分别前往太谷和介休坐镇,以求全面全方位的服务好,只有这样才能示恩于山右八大家,使得他们能够全力回报自己。 在许定国眼中看来,或许只有永宁伯张诚亲来,他才会真正重视,而其麾下的那些坐营参将、游击,却是入不得他的眼。 毕竟是在天启、崇祯年的乱世中,历练了数十年的老兵疲油子,能坐上如今的副总兵之位,既有偶然,也有其必然。 总之一句话,许定国绝对不是一个傻子! 但是他或许是近几年路子走得顺了些,也可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发狂妄,瞧不起小一辈的人物。 不只是他,历史上不知有多少人,都吃了“姜还是老得辣”这句话的亏! ………… 大明崇祯十五年,三月十五日,月圆之夜。 明亮的月光照耀着宣北贸易重地,张家口堡明亮犹如天光仍未散尽一般,许多辛勤的人们已经起身,在街巷角落中为了一天的口粮,游走奋斗着。 堡墙上,那些稀稀落落的红灯笼所散发出来的光芒,也明显减弱了许多,再没有子夜时候那般明亮的光芒了。 一盏盏红灯笼与皎白的月光,交相辉映下,却看不到一个守堡军士的身影,然却又有阵阵鼾声,从堡墙上那些草棚中传出,显然都睡得正在香甜之时。 可若是仔细看去,在张家口堡南面的承恩门的门楼之上,却有几条人影,影影绰绰的在红灯笼与皎白月色之间,晃动不已。 离张家口堡南面承恩门数里外,河东岸有一片丘陵地带。 如果说“宣府镇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那“张家口堡,则是保卫宣府,防御胡骑南下的咽喉重地”。 所以,张家口堡城的防御能力,那也非常坚固的。 该堡座落在清水河的西岸,始建于宣德四年,当时任指挥使的张文初,开始在此建堡,周长四里有余,城高二丈五尺。 城堡的具体位置,便是后世张家口市区内的“堡子里”一带,而在当时,堡子里也称作“下堡”。 可到了万历四十一年的时候,为了使边贸更为便捷,在张家口堡以北的长城边墙内,再修筑了一个专门用于进行马市贸易的小堡,称之为“来远堡”,也称“上堡”。 此堡周长五里余,城墙亦是高达二丈许! 如此一来,上堡与下堡,二堡几乎合一,就构成了全新的防御体系。 “张家口堡,开有二门,东曰永镇门,南曰承恩门,皆筑有瓮城……” 说话之人,却是一个商贩打扮的年轻人,看上去年不到三十,却是透出一股儒雅之气。 他名唤作刘海,此刻正操着一口浓厚的河北方言,为大军介绍着张家口堡内的情形,以及城中山右八大奸商的反应。(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三章:永宁伯的大军来啦 刘海是暗堂中的密探之一,他本京畿人氏,生在一个小商贩家庭,他的父亲为了使自己家族摆脱小商贩的辛劳,从不许他帮家里干活,自幼便将他送入私塾中学习。 可刘海刚刚考过秀才,便赶上了鞑虏入犯京畿,顺义城破,家毁亲亡,失去了财源的他也只能从私塾中退学。 原本还打算投奔亲友,可在鞑虏铁蹄蹂躏之下,各人生活都很是艰难,又如何能容得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无奈之下,他也只得违背父亲的教诲,重操旧业,做起了游街串巷的小商贩生意,在他辛勤耕耘之下,生活也有了转机,更是娶亲成家。 可就在此时,鞑虏的铁蹄再次南下,这一次更是深入畿南劫掠,也是该刘海命中有此一劫,当时他正从山东德州进货,回返途中,行至武清境内正碰上鞑贼虏骑。 虽心中万般不忍,然在货物和性命之间,刘海还是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全部家当购来的货物,他选择了留下自己的性命。 他历尽艰辛,在大明京城之外东躲西藏,总算没被鞑贼掳到辽东那苦寒之地,可当他回到京城之时,却也是瘦弱得有如皮包骨一般。 多年辛苦走街串巷积攒下来的微末钱财,刚刚盘了一处店面,原还想着这一趟进货回来,自己也能守在家人身边,共同经营这处店面过活。 也就是这一年,他已经身怀六甲的媳妇儿,便因一场场惊吓和担忧,最终导致流了产,这也成为刘海的第一大憾事。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他毕竟是读书识字之人,靠着给人家算账、记账,勉强维持生计,也就是一家人不至于饿死罢了。 直到崇祯十二年的时候,他辗转来到牛胜经营的醉仙居酒楼,充为账房,因见他既是读书明礼之人,又有跑街的商贩经历。 这年秋天,牛胜便将刘海推荐给正四处收揽人才的苏易阳,经历过多年辛苦奔波,安稳祥和的生活,已成刘海的最大向往。 虽然,如此一来,自己便会身处于危险之中,不过能够使自己媳妇儿和她的娘家人,由此而获得稳定又富足的生活,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自打加入暗堂以来,刘海便在苏易阳的安排下,以京畿难民的身份在张家口堡内安身,他先是做自己的老本行——行街小贩。 崇祯十四年开春时,才盘下一处门面开了间干果铺子,售卖南北干货,又因他记账上的本事,也在开市的时候帮着那几家大商号,临时做一些算账、记账的事务。 三年多时间,他从未离开张家口堡半步,同时为了掩人耳目,在苏易阳的暗中撮合之下,他便以续弦的名义,在当地娶了一房妾室。 如今,刘海已经完全融入到张家口众多大小商号之中,虽然他的生意仍停留在干货和茶叶上,但在堡中已是游走自如,与众多商家都成了好相与。 无论是上堡,还是下堡,哪一家有了啥子喜庆的事情,大多都会寻他去做个司仪,所以,如今的他对这张家口堡内外情形,已然是熟知于胸。 他一身的客商打扮,趁着入夜前便以前往下堡查库为名,出了堡东的永镇门,他先是往北又行了一阵后,才谎称账册落在家中,吩咐旁人先行一步,他回家取了账册就来。 就这样,刘海悄悄潜回东门外,直待到天色黑透,落了城门,也未见有同行之人回来报讯,这才放下心来,悄没声息地折而向南,等候勇毅军将士的到来。 ………… 此时,张家口堡南面承恩门外,猎猎夜风中,刘海大袖飘飘,口中呵着淡淡白气,手指着摆在大马扎上的地图,对吴志忠等人详细解说道:“……整个堡城,东西长而南北短,堡外设有边墩五十八座,火路墩三十一座,内灭虏台等极冲……” “这些来时也看了大半,幸好你们地图画得详实仔细,又预先在关键处安排好接引之人,我等这才未被他们发现,回头必会在大帅跟前,为你等请功。”吴志忠赞许道。 刘海平淡地笑了笑,又接着道:“……上堡外围的武城街、北关街、东关街、西关街等处,商号鳞比皆是,沿长四五里许,各街上的商铺,商贾们争相占据…… 而城东南角处,建有一座魁星阁,乃全城最高地方,堡内守备官署,便建于阁下。” “嗯。” 吴志忠点首说道:“此处很是关键,可有安排?” “苏爷在堡子里只有三处布置,这承恩门最为关键,势在必得,而东面永镇门里放火,只为扰敌之用,与这魁星阁一般,都不是势在必得。” 他抱了抱拳,又道:“自打山右奸商准备对付永宁伯起,在这堡子里便再也容不得外人容身,苏爷数年苦心经营,也只暗留二十余人而已,只为夺取承恩门,便要用去大半。” 吴志忠也理解他和苏易阳的难处,便不再多言什么,只听刘海接着说道:“……山右各家的塌房,多处北关下堡之中,很多是租用的官家仓廪。 且小白山上,还有大境门不远处的太平山上,也颇多他等塌房,据我所知,这些塌房内藏着众多粮米、布绢、绵花、茶叶等商货,甚至还有许多的盐巴、铁料等禁货。 辽东一战,奴贼大亏,粮草、军械损失最大,而今在这些塌房内的商货,看来便是山右奸商应奴贼之请,准备运往辽东,用以资敌……” 副将徐进勇冷哼一声,嘴角上咧,出言道:“将士们在前方浴血,这帮奸商却在后方与敌相勾结,通奴卖国,真是可恨啊……可恨……” “死有余辜……” 吴志忠也说了一句十分肯定的话语,便又举起千里镜,向北面不远处的张家口堡那边看去。 虽然在临来之前,军情处早已将张家口的情报告知,不过观看文书地图,总没有实地亲眼目睹来得了然精确。 一路过来,昼伏夜出,沿途火路墩波澜不惊,或许,对那些墩军而言,他们重点防患的只是北地鞑虏。 而对于南边镇城方向,一直被视为自家内地,自然不会做过多防范,除非有鞑虏内犯的警情之际,才会有所观察。 毕竟对那些墩军小兵来讲,他们只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就算此前上官传下令来,要他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严密监视周边一切动向。 可勇毅军在夜色掩护下行军,就算数千兵马的调动,沿途各处墩台也几乎完全没有发觉。 其实就算他们有所察觉,又能如何? 如此规模的官军调动,又岂是他们能够知晓的? 既是觉得有些异样,自然也是派出快马向上官禀报,又怎敢轻易燃起狼烟与篝火,若是他们误放了狼烟信报,最后倒霉的也还是他们自己。 何况,便是他们被惊动后派出了信使,又能如何,勇毅军的精锐夜不收哨骑,早就在各处关键路口布防,必然将之全部拦截。 每年春秋两季,各有一个互市边贸的黄金时间,春季会有大量茶叶、布匹,甚至违禁的盐巴、铁料等等,都很适合在春季交易。 而秋季的大宗商品则是粮谷,当然也有大量的秋茶,以及其他如布匹、盐巴、铁料等等商货,其规模更大于春季互市。 吴志忠从千里镜中望去,清水河西岸的张家口堡,不论东门或是南门的瓮城、关城,都是一座座店铺和货栈、仓廪,显示此地商业非常繁华,且出货量也是十分巨大。 终大明一朝,举国上下,较大的商业城市也有三十余个,其中只山西一省就占太原、平阳、蒲州三处地方,更有泽州、潞安富豪甲天下,因此而有“非数十万不敢称富”之说。 而宣府镇的张家口堡,因是边塞商贸走私的重心之一,其繁华程度并不输于平阳、蒲州等处大城。 眼下,晨起的堡子里内外一片祥和安定的气氛,内里某些人,竟是丝毫不知将要大祸临头! 透过千里镜看到了张家口的真情实景,再仔细看过地图,吴志忠招集营中副将、千总官与参赞共议军事。 看前方清水河上有一座浮桥,直通向张家口南面的承恩门,河水不宽也不算深,无论骑兵还是步卒,都可涉水而过,不过吴志忠却不会有桥不走,而要涉水过河。 初春时节,虽天气已经转暖,然凌晨时候的河水,却依然冰冷刺骨。 依事前谋定之方略,他迅速吩咐道:“堡内未作防范,此乃天助我威远营将士,在此建功。李长胜,你领羽林骑甲总率先突进堡内,一路直驱东门,一路夺取魁星阁,余者将各处关键路口封锁起来。 除我威远营将士外,任何人不得通过,强行闯关者,一律就地格杀!” 李长胜沉声接令:“喏。” “严宽,你领步兵左营随后入城,负责查抄山右奸商宅院、商号和各处仓廪库房,但有阻拦,无论城中守军,还是各家的家丁护卫,一律当场格杀!” 严宽接令道:“喏。” “余尚可,你领炮车左部最后进城,协助严宽查抄各处奸商仓廪库房,加强对堡内的封锁,同时控制守备衙署,守备高进忠早就与奸商穿一条裤子,其反抗必然十分激烈,你部炮车无须顾及,给我照直轰他娘的,便是。” “喏!” 吴志忠眼神转过,看向羽林骑乙总的把总左清河,对他说道:“清河,你领乙总越过张家口堡,直扑来远堡,若是能一鼓而下,那是最好不过。 若是不能突破,不要急着强攻,待这边事了,大军压上,再作决断。” “喏!” “刘守约、侯士新,你们两部辎车将士,分别前往小白山与太平山两处,将奸商在那边的仓库,悉数控制住。 为了避免奸商狗急跳墙,起了烧仓毁货的心思,你们要派出军士急行而进,留少数将士押车即可。” “喏。” 吴志忠扫视众人:“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吧。” 看各人坚定的眼神,他沉声道:“各自行动吧!” ………… 卯时正,天色仍是一片昏暗,东方也才隐约可见一丝鱼肚白。 张家口堡南面承恩门上一个大红灯笼,不知是何缘故,竟忽然一暗,接着又明亮如初,如此往复,三次变暗,又三次明亮。 然却无一人发觉这个十分不同寻常的现象,两个穿着破夹袄的守兵,现身在灯笼之下:“三哥,咱这事若叫守备老爷知晓,怕是脑袋不保啊。” 一个粗鄙声音回道:“怕个球子?永宁伯的大军进了城,先砍了他高进忠的猪头。再说,那时咱都编入永宁伯麾下,又何惧他一个区区守备。” “隆隆隆”的马蹄踏地之声,也在这时传来,他们二人面上皆显出惊恐之色,饶是已经被苏易阳收买投靠,但在如此声势之下,仍不觉心中一阵慌乱。 而这时,堡墙上也探出一颗颗脑袋,他们拼命揉搓着惺忪睡眼,使劲向南面观望,个个都是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 “过兵啦……。” “是骑兵……客兵来啦……快……快报守备老爷……” 堡墙上登时便纷乱起来,守兵们何曾见过如此阵仗,一个个惊慌失措,有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哭喊不已。 一个百总模样的壮汉,衣衫不整地冲出门楼之外,大声怒吼:“鬼叫个啥,见了鬼咋地?” 虽然,他也被堡外奔来的骑兵阵仗所惊扰,却强自镇定,怒喝:“快闭城门,落闸……落千斤闸!” 这时,承恩门的门楼内探出一个娇艳女子,粉嫩的玉臂伸出窗外,连连招手,娇声呼唤着:“总爷,快回来玩呀。” “玩……还玩个屁……操蛋……真他娘的晦气!” 几乎于此同时,承恩门的门洞内传出阵阵惨叫与哀嚎,接着便是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响起。 “他娘的,老子叫闭门,哪个混球在开门?” “总……总爷,门……城门……被抢了……” “啥?” “总爷快看……是……是勇毅军的旗子……是永宁伯的大军来啦……” 那百总这时也已看清南门外,迎头冲来那支骑兵前面的大旗,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便坐在了地上。 (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四章:你不是咱的家臣 羽林骑将士策马奔腾,气势逼人。 他们几乎是在吊桥落下来的同时,策马冲锋而过,城门已然被堡中内线夺下,再无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们征伐的铁蹄。 恐怕,自此以后,莫说是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就算整个大明、大清、闯贼等等各股力量,都再也无法制衡于他们。 若说可能,或许只有南方的那一位,还可以在海上称雄! “啊……啊……” 一声声惨叫,随着羽林骑的冲入,不断传来,他们并非是不想逃跑,只不过被眼前的突变所震惊,一时间还没有回过味来,便即成了羽林骑的刀下亡魂。 “抗拒者,杀;阻拦者,杀;持械者,杀……” 其实,他们死的一点也不冤,因为吴志忠给羽林骑的军令十分清楚,他们在羽林骑入城之时,手中持械,那就是该死! 当然了,也有一些反应快的机灵鬼,他们看到城门口那边的血腥斩首事件后,第一时间丢弃了手中的刀枪,有的倒头窜进旁边的小胡同,有的也俯身跪地大呼小叫着。 “爷爷饶命……饶命” 羽林骑飞驰而过,对他们视而不见,并未为难这些真正放弃抵抗的守卒。 就连南门楼和两边堡墙上的守兵,熟视无睹,他们是使命必达,对于他们来讲,重要的是东北永镇门,虽然门外也早已隐伏了一队军士,但城门终归还是掌控在自己手里,才能真正安心。 五百余精骑不断减员,每过一个大的交通路口,都会留下五骑将士驻守,以阻绝堡内交通,最后飞奔向永镇门的也就二十余骑罢了。 或许,他们认为夺取一个破堡门,二十名羽林骑战士都嫌多了。 ………… 南门楼上,那个胡子拉碴的百总顾不得楼内浓妆艳抹的女子呼唤,他抽刀在手,大声怒骂:“赵老三,你两个别愣着了,快升起吊桥,待我夺回城门,合力杀光那帮马匪。” 他骂完后,正待转身去招呼其他人,忽然间,意识到赵老三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猛地回过头来,正巧听到赵老三身旁的徐六子急促问着:“三哥,总爷发觉哩,咱可咋办嘞?” 胡茬子百总猛然醒悟,大怒道:“好哇,原来是你小子在捣鬼?” 他转头怒声喝问:“赵老三,咱老子待你不薄,怎还私通马匪?你擅落吊桥,放马匪入堡,怎对得起堡子里的父老?” 胡茬子百总平日奸商们的许多好处,早已成为奸商们养的一条狗,他谨记奸商教诲,不论什么军队来攻打张家口,一律将之视为镇内的马匪。 他一边叫喊,呼唤周边守卒,一边就挥舞手中钢刀,向着赵老三、徐六子急奔而来,作势砍杀他们二人。 毕竟是他们二人的上官,平日里也是威望素著,余威震慑之下,徐六子早已是惊慌失措,他拉拽着赵老三的衣袖,急慌慌道:“三哥,咋……咋搞嘞……” “草……” 赵老三可是毫不畏惧,他猛地甩开被徐六子拽住的衣袖,然后便一脚将他踹开,喝骂着:“都啥时候啦,咱闹都闹嘞,还管他个球,反正银子也给到家里,现今儿跟他娘的拼了就是!” 他手里还持着砍断吊桥缆绳的短斧,此刻,高高举起,便大步流星地迎着那胡茬子百总疾冲而去,面上神情无比坚毅果决。 那位满脸胡茬子的百总老爷,也就是平日里耍惯了威风,这时见不能慑服赵老三,他自己也是心虚不已,顿住脚步,似有后退之意。 可不知为何,胡茬子百总的双脚就犹如顶在堡墙上一般,竟无法再挪动分毫,而他的一双眼睛也紧盯着承恩门外的浮桥方向,满脸都是惊恐错愕神情。 见他如此,赵老三不由得也转头望向同一地方,只见初起的晨光与尚未完全退却的月光交映下,一支千余精锐大军,正阔步跨过浮桥,直奔承恩门而来。 虽然人数看上去并不算十分众多,但他们行进时的那股气势,却足以排山倒海,宛若一条红龙般,整齐划一地踏步而进,似乎要吞噬挡在他们前方的一切。 放眼望去,步军后面还有一溜黑影,除了身穿红袄的战士,还有一辆辆战车,上面隐约露出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 “咣当……” 一声脆响,那胡茬子百总威风不再,他手中钢刀掉落在地,整个身子也随之委靡瘫倒,嘴里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 张家口堡城内,几乎家家户户都已经醒来,他们耳中听着一阵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心中都是惊惶不已。 已经不知多少年了,堡子里许久未见刀兵,人们早已经忘却刀兵之苦,可如今这大清早却有这许多骑兵入堡,看样子似乎还颇为急促,不知是福是祸啊? 沿街还有留有一些粪车,却看不到那些收粪的人,显然,他们听见如此急促马蹄声,早早就丢下粪车躲藏了起来。 各家各户都是紧闭宅门,有些甚至还以门板、桌椅将宅门顶死,以防乱兵冲入,带来不必要的灾祸。 就连巡更的更夫,都已不知去向,大街上除了战马奔腾踏地之声,就剩偶尔传来的嘶鸣。 当然,也有山右奸商闻讯后,派出来打探消息的家丁护卫,可他们才出各家宅门不远,便被驻守各处路口的羽林骑战士截杀。 单以武力而论,他们可以说个个都是好手,寻常人三五个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然,今日遇上的却是沙场精锐、可在勇毅军中称雄的羽林骑战士,他们所习之术,自是招招毙命的杀人技,全无一下是多余的。 更何况,每处路口还都是一伍的羽林骑战士驻守,他们互相配合起来,连鞑子都占不到便宜,些许寻常家丁护院,又能如何? 那一声声零星的惨叫哀嚎,或许正是他们不甘的呐喊! ………… “杜黑子这个畜生,咋个守的南门?” 张家口守备高进忠一脸怒色,继续骂道:“咋个未见动静,南门就被破开哩。” 原来,这些时日山右奸商们也预感,事态到了关键时刻,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金银钱财,除此之外更是允诺高进忠,保他世代镇守这张家口堡。 在别处的守备都巴不得加官晋职,而高进忠却是舍不得这块大肥肉,这也难怪,除了奸商们的贿赂分成,他还有自己的边贸走私生意。 所以,他是宁可被打死,也不愿离开这个生财宝地! 最近这一段时间,他总觉自己心绪难以平静,每日早晚他都会到这魁星阁溜达一圈,只有在此居高临下地俯览全堡,他的心绪才会稍觉安宁些。 魁星阁就在守备署旁边,高进忠早就命人私开后门,与守备署后堂暗中相连,来去都是十分方便快捷。 这处魁星阁在堡子里还兼具望火楼之用,又因这魁星,乃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一颗星,属于二十八宿之一的奎宿,主宰的可是文运之兴衰! 所以,高进忠此前没事的时候,也会到这魁星阁里散散步,迎风眺望,鸟瞰全城,意气风发的同时,还有沾染一些文运的意思在里边。 今日,他于睡梦中醒来后,一如往日,只觉心绪异常烦乱,他无意睡眠,推开身边侍寝的小妾,起身披衣便出了居室,对那一片白花花的细皮嫩肉竟无一丁点留恋之情。 谁曾想,他才行至魁星阁院内,便得报大街上有异常动静,不知是何处来的马队,驰街而过,更封锁各处路口要道,已然有几名巡夜的弟兄糟了毒手。 眼下的他,站在魁星阁顶层呆望着承恩门方向,借着晨光依稀看到黑压压一片红云,正缓缓踏步而进,他们那股气势让人一见心寒。 此前,初得警讯之际,高进忠便吩咐家丁头立刻集合人马,准备冲出去将入堡骑兵尽数截杀。 可现如今,他站在堡子里最高处看到承恩门那边的情景,心中顿感一阵恐惧,口中喃喃着:“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张诚这厮真敢擅动刀兵啊!” 起先,他简单认为没有总督和巡抚的调令,永宁伯再是凶狠残暴,也不敢擅自调兵攻打镇内城堡。 就算他能够得到督抚的支持,取得调兵军令,也必然会有消息透露出来,那时还可预作防范,亦可与身后的山右大家再行商议对策。 因此,他虽在张家口堡加强防守,驱离一干无关人等,也只是为了作作样子,给山右八大家范永斗、王登库他们瞧瞧罢了。 然,如今最不该出现的局面,却真真实实的摆在了高进忠的面前,不光是他,就连其身后一干护卫家丁们也皆是一副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魁星阁就在承恩门内的东南向不远处,高进忠亲眼看着那一列列步军,开进堡内,心中惶急不已,大声喝问:“弟兄们可都召集起来嘞?” “回高爷,营房里尚有三百余弟兄,现已集结待命,咱是不是杀过去,夺回南门。” 高进忠面色晦暗,青筋毕露,他瞪着通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承恩门,咬牙切齿道:“只有这么点人吗?” “高爷,您老是知晓的,咱营中从未曾满员,除却咱一直养在身边这四十多号家丁亲随,余下也就五百来人,南门、东门各派了五十人马,再去掉小白山、太平山两处守护仓廪的八十人马,可不就剩下这些嘞。” 旁边一个家丁头,插言道:“堡外各处墩台还有些守卒,此外,来远堡还有四百多号弟兄,只是……” 他说到这里,也停了下来,再也说不下去,但众人皆知其意,那些人马都在堡外,敌军既已入堡,又如何会给他们调集外间兵马的机会? “啪!” 高进忠猛地一拳重重击在窗棂上,似乎整个魁星阁都在跟着微微颤抖,众家丁也都是一愣。 “回衙,披甲。” “高爷,咱是要杀上去夺门嘛?” “夺个屁。” 高进忠没好气地怒声说道:“你没见那边‘勇毅军’大旗?那可是杀败鞑子的一等强军,就凭咱这边三四百号人,真杀上去,怕是连个响都听不到!” 他既已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大踏步奔下魁星阁,准备回守备署换衣服。 刚才第二个说话的家丁头,跟在高进忠身后急急说道:“高爷,这些官军定是张诚那小子派来,范家主还在堡子里,您若是不出力,怎对得起他老人家……” “嗯?” 高进忠闻言猛地停下脚步,回身凝视着那名家丁头,道:“你不提醒,咱都忘了,如此确是对不住范大家。” 他话锋突然一转,道:“你去营房集合人马,咱回衙换上盔甲,这就去助范大家一臂之力。” 刘家臣面上显出喜色,大声接令:“是。” 高进忠连声催促:“快去营房,迟了怕是救不得范大家咧。” 刘家臣则连声应承,跨步而进,走在了高进忠的前头,却未曾看见高进忠已然探手腰间,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匕首。 “刘家臣……” “在。” “噗呲”一声,就在刘家臣回身的一刹那间,短匕首破开他的衣衫,直入心头,他两眼双目突出,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高进忠狞笑着说道:“咱真是忘了,你小子还是范永斗那老匹夫的好赘婿啊。你不是咱的家臣,你是他范永斗的家臣啊。” 他说话间,右手用力一拧,又向前发力一捅,短匕首整个刺入,鲜血从伤口处不断向外溢出,瞬间就染红了刘家臣前襟衣衫。 刘家臣嘴角、鼻孔同时流淌出鲜红色的血液,他龇着牙齿:“你……你……你……” 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周围的数名家丁队头,都是满脸惊异地看着高进忠,只见他抽回短匕首,在刘家臣的衣衫下摆上擦拭一番,这才收入腰间。 转头对众人道:“永宁伯大军,已然入堡,仅凭我等数百弟兄,断难与之相抗” 他又一脚踢在刘家臣的尸首上,道:“与其为那帮山西奸商卖命,我等,倒不如投在永宁伯麾下,留得性命,才是关键。” “高爷英明,我等愿追随高爷,为高爷效死!”(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五章:捉拿奸商,查抄奸产 “史爷,人马已集结完毕,是否要拉出来?” “拉个屁?” 史进忠没好气地接着说道:“都给死在营房里,没有老子军令,一个也不许出营。” 他抖了抖身上的盔甲,手按在腰刀上,又道:“走,你几人,随我去拜见永宁伯麾下将爷。” ………… 承恩门内,两厢各有二十名全身披甲的步卒,持刀盾守卫在此。 门楼上,张家口堡守备史进忠正也是全身披甲,单膝跪在门外,高声求见,他身后则是十余名随从家丁,同样是单膝跪拜,个个也是面色惶恐不已。 “吴将军,职下张家口守备史进忠,与通奴奸商素无瓜葛,现闻知天军到来,愿为永宁伯大军带路,助力天军,查抄通奴奸商宅院、商号与仓廪,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对于史进忠的到来,吴志忠倒是颇觉意外,原本以为他会与奸商们生死与共,拼死守卫张家口,与自己力战到底呢。 “哼,真是贪生怕死之徒。” 吴志忠心里虽作此想法,然在面上却不露丝毫,他从椅子上起身说道:“开门,请史守备进来说话。” 大门打开,史进忠在家丁的搀扶下起身,迈步进入门楼之内,身后家丁也想要跟随而进,却被威远营将士阻拦:“将军有令,只许史守备一人进屋里说话。” 史进忠与家丁们都觉意外,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是毫无办法,只得同家丁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可节外生枝,且留在门楼外待命。 “史守备真是有心了。” 吴志忠示意史进忠坐下后,又接着说道:“永宁伯若得知史守备能够如此坚守大义,心向朝廷,必然欢喜。” 史进忠一脸媚笑着说道:“进忠的张家口守备,是朝廷封赏委任,并非是那帮山右奸商的家奴,自然是心向朝廷,尊奉镇朔大将军的号令行事。” 他紧接着就一脸献媚地邀功道:“吴将军来得可真是时候,若再晚了三日,奸商们库存的大宗货物,怕是就要运出口外去了。” “哼。” 吴志忠狞笑着说道:“本将怎会容许奸贼以我大明财货,行资敌之事。” “是!是!是!” 史进忠继续献媚道:“吴将军,现今除去王大宇不常在堡子里居住,再有田生兰去了京城,翟堂去往镇城办事未归,此外范家三拔公子也不在堡子里。 余者各人的居所和商号、库房,职下人等都是十分清楚明了,可为将军麾下勇士带路,保证一摸一个准。” 这送上门来的带路党,吴志忠又怎会放过,当下便命他吩咐麾下家丁,两人一组,为查抄的大军带路。 然吴志忠似乎仍不想放过史进忠,他微笑着对其说道:“本将这里还有一事,需麻烦史守备,不知是否方便呢?” “方便,当然方便。” 史进忠一听到有事要求自己帮忙,自然是满心欢喜:“吴将军,但有何事,只需吩咐下来便是,职下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嗯。” 吴志忠面上神情颇有些为难之色,片刻后,他才开口说道:“本将,想请史守备写两封书子,分别派人向万全右卫城、葛峪堡的二位参将求援。未知可否?” 史进忠闻言“噗通”一声,当场就跪在地上,他面如死灰,神情萎靡地苦苦哀求:“吴将军,上西路、中路两位赖参将,是职下的舅哥。 请吴将军高抬贵手,放过他们,职下愿以性命担保,亲往两路,劝其投顺永宁伯,不做助纣为虐,以卵击石之蠢事。” 他满眼都是乞求的神情,道:“请吴将军手下留情,格外开恩才是!” 吴志忠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本将这也是在帮他们,张家口如此动静,右卫城、葛峪堡近在咫尺,何能不闻? 而今,请史守备亲手写封书信,要他们二人前来一会,到时,你再当面向其解释原委,劝之为国朝效力,免之助纣为虐,岂不是好?” 史进忠在内心里总觉着吴志忠的话,并非那么简单,可一时之间却又搞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就在他费心琢磨之际。 “史进忠,莫非你不是真心投顺永宁伯嘛?” 吴志忠的一声喝问,又将他从繁杂的思绪中,生生拉了出来。 “不……啊……是……啊……不是……” 吴志忠面对语无伦次的史进忠,再次厉声喝问:“哼,你究竟何意?既来投顺,又不肯配合。到底是,还是不是?快快干脆回话。” “是是,一定配合,职下一定配合。” 史进忠立时便被震慑,他点头哈腰地接着说道:“职下这就回衙署,写书信,送往右卫城和葛峪堡去。” “不用那么费事,本将这里又不是没有笔墨。” 吴志忠说着便挥手,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在一旁伺候,他又道:“你就在这里写书子,写好后,立刻派人送去,不要再行迟疑啦。” 史进忠见事已至此,自己已在罄中,生死之事,命悬一线,哪里还敢再顾及妻舅赖天禄、赖天寿如何? 他强自镇定,伏案疾书,因心中慌乱,竟连写两篇都被他撕毁,似乎觉得有些话说得不太恰当,过了好一会儿,才写完一封书信。 吴志忠接过仔细看了一遍,夸赞道:“不错,就是这个味。你按本将吩咐,只言本将无令,擅自率军攻打张家口,你集兵固守,怕不能久持,特请他们二人率兵前来解救。” “来,照着这封给赖天禄的信,再抄写一封给赖天寿的求援信吧。” 很快,两封书信便全部写好,吴志忠又仔细看过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了,这才叫人封好信封,交给一旁的中军官张金泰。 张金泰心领神会,也不多言,接过书信,便大步行出门楼外安排人送信去了。 吴志忠看着忐忑不安的史进忠,笑着说道:“史守备,今日立下大功一件,永宁伯必有封赏。” 他转过头又吩咐道:“来呀,摆上酒菜,咱要为史守备压压惊。” 酒过三巡后,中军官张金泰回返门楼内,他来到吴志忠身边耳语了几句,便即退到一旁,无巧不巧,他所处的位置恰好在史进忠的侧后方位。 “史守备,本将也就只能敬你这三杯酒,不会嫌少吧。” “不……不会,吴将军尚有要务在身,职下能得将军敬酒三杯,已是万分荣幸嘞。” “好。” 吴志忠坐在他的对面,继续说道:“这第一杯就是敬你‘识时务’,没有以卵击石,虽说堡子里那几百守卒,本将原就未当回事,但史守备此举,也为我省却了许多麻烦。” “至于第二杯酒嘛,乃是敬你传书给赖家兄弟,能以身作饵,将他们诓出坚城之外,省去了我大军攻城之累,这可是大功一件。” “吴将军,此言是何意思?不是说……” 史进忠正待起身,却被人从后面死死按住,他慌乱中回首相望,正是勇毅军威远营中军官张金泰,左手死按在他的肩上,右手腰刀也同一时间抵住了他的咽喉。 “吴将军,我……我可是真心相投啊……我愿意为吴将军效死……” 他满脸都是惊惶之色,口中也是语无伦次起来:“我是真心……将……将军……饶命……饶命啊……” 吴志忠并不理睬他的求饶,自顾自地继续道:“最后的这杯酒,却不是敬你,而是本将送你上路的‘断头酒’!” 史进忠一听这话,便如疯了一般,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顶开身前的案桌,“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那里。 “我愿将……将全部家财……都……献……献给吴将军……饶命……饶了我吧……饶我……饶我一条狗命吧……” “不行。” 吴志忠站起身来,接着道:“我也知道你是真心投靠,然张家口之所在,太过重要,若是不流血,又如何能将其稳稳掌在手中呢?” “所以别无他法,只有借史守备你的项上人头一用了。” ………… 对于张家口堡内的军民百姓来说,今日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发生得太过突然。 似乎只在一瞬之间,勇毅军就顺利接管了堡城内外,而负责守城的军卒却是一个不见,偶有一二人露面,那也是在为查抄奸商的勇毅军带路。 铁蹄轰隆中,许多商贾居民尽皆扒着门窗缝隙,惊恐万状地向外张望不已。 他们看着大队大队的勇毅军将士,从街头行来,队伍严整而进,铁蹄击打在青石板大街上,一片整齐的轰鸣,响彻云天。 操练有素的军队,在行进之时,会给人以极其强大的压迫感,特别这些勇毅军战士,他们青一色的壮健汉子,即使步兵也大半披甲,一水的帽儿盔与铁臂手,那压迫力就更是惊人。 他们一队队一列列沿街行进,既有长枪兵,也有刀盾兵,更有近一半的火铳兵,一杆杆精良火铳就背在他们背后。 随着他们的行进,整座张家口堡城也慢慢安静下来,能够入耳的,似乎只有整齐的蹄声洪流,数千人的大军,竟无一丝杂音。 在行进的队伍之中,却有一个个手拿大铁喇叭的军士,都是选的军中大嗓门战士,只听他们高声叫道:“奉命,永宁伯麾下,勇毅军威远营将士,捉拿通奴卖国之奸商……” “自现时起,全城戒严!” “通令,不得在街市逗留,不得聚众,不得攻击官军,不得持械上街,违者格杀勿论!” “勇毅军仁义之师,军纪严明,素无扰民之举,军民百姓无须惊慌!” 随着大军不断开进堡内,告示宣扬之声不断响起,张家口堡内的百姓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进城的这些兵大爷果真是有目的的。 不过,好在他们的目标并非城中普通军民百姓,经过初时的慌乱嚎叫,呼儿唤女,哭爹喊娘后,堡内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家家户户,个个都是紧闭门户,小心张望。 整座张家口堡城,猛然间一阵喧哗,继而又很快安静下来。 随着整齐的军靴踏地之声传来,很多人,还惊魂未定地从门窗缝隙,向外张望观察行过的大军,窃窃私语之声,也从一条街,传至另一条街巷。 当然,这样的结果虽然对普通军民百姓无害,然却也有一些人是完全接受不了的。 他们个个惊慌失措,紧急招呼起各自的家丁护院,除了打探消息和严守门户外,还有一声声的疑惑怒骂:“高进忠这狗贼,他在做什么,为何不闭门坚守堡城?” 入堡的勇毅军将士,很快便接管了魁星阁,掌控堡内唯一的制高点,并在同一时间将守备署旁营房中的守兵,集体缴械,控制在营房中不许外出。 大军很快就行进到钟鼓楼,这里已经是堡城的中心位置。 张家口堡内以鼓楼为中心,其向四边分别延伸出去的街道,即为主街,分别称之为鼓楼东街、南街、西街、北街。 威远营副将徐进勇,此番专司查抄奸商宅院、商号一事。 他毫不客气地将钟鼓楼,作为自己的临时指挥部所在,营中各将都将受他节制,控制堡内各处官衙、官库,并对奸商家宅、财货实施查抄。 目前,勇毅军威远营将士除已控制住东、南两座城门外,还进一步控制住了北面城墙边的玉皇阁。 那里虽未曾设有城门,然却在城墙上掏了一个小门洞,以供行人的出入方便。 此处,却是在隆庆和议后,汉蒙双方重开互市之时,为了方便堡内官吏前往来远堡,以及堡内商贾办事方便,而专门掏的一个门洞。 而在这处小门的内侧不远,还有一个理事署,专门负责边塞互市贸易事务的管理机构。 “我军已完全掌控堡内各处关键位置,现已呈关门打狗之势,堡内通奴卖国的奸商人等,再也无路可以逃遁。”步军左部千总严宽禀道。 炮车左部千总余尚可,也出言道:“将军,吴将爷那边派人送来了一些向导,可为我大军查抄奸商带路。” 徐进勇看了看屏风上挂着的张家口地图,笑了笑,才道:“很好,有了向导,查抄奸商财货一事,会更为顺利。” 他对部下诸将一挥手,道:“依既定方略,各部按此前部署,开始捉拿奸商人等,查抄奸产!” 众将集体抱拳,甲叶一片锵锵声响中,喝道:“喏。末将领命!” (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六章:反抗者,死! “……拿贼商……抄奸产……” 威远营各部将士,在潜伏堡内情报人员与投诚守兵的指引带领之下,逐户破门,阵阵尖叫声中,一处处深宅大院,一家家商号,一座座仓廪,不断被查抄。 “范家的商号……” “里面人等都听真嘞,速速后退躲避,勇毅军查抄奸产……” “破门嘞!” 随着一声怒吼,一个个红漆大木门被撞开,偶有一二声火铳轰鸣传来,但更多的惨叫声,则是长枪和刀盾造成。 像这种破门之事,在堡子里随处可见,每当一处大门被撞开后,总是一小队刀盾兵最先冲入,紧随其后的是枪兵,最后才是火铳兵。 所以,就算会遇到一些阻拦,大多都被最前面的刀盾兵解决掉了,何况他们后面的长枪兵也不是吃素的,而火铳兵就难得有那么一两次放铳机会。 入堡的炮车中,有一半都已经提前卸载了车上的火炮,腾出空间准备拉载查抄的物资,而那些没有卸去火炮的,此刻也多是横挡在各处路口,代替骑兵来阻截堡内交通。 随着一声声号令传递,张家口堡内的骑兵也都集结到了东门瓮城内,只待他们与步营完成交接后,便要开拔前往来远堡。 那边虽然以伪造的文书令牌,诈开了城门,但在来远堡内可不止是各商家的店铺,更有他们众多的库房,以及护卫人员。 另外,山右八大家既然已与奴贼勾结在了一起,难保他们不会在此关键时刻,里通外贼,打起来远堡的主意。 永宁伯张诚虽然一心铲除八大家,且为此不惜提前两年开始布局,所图者甚大,除了他们八大家的财富,更重要的却是为了彻底掌控宣镇的边贸重地——张家口。 而来远堡与张家口乃是一体,张家口是作为边关重镇,而来远堡才是与蒙古鞑子开展边贸的实地所在。 若是因为此次清剿通奴奸商的行动,而使奴贼内犯,夺取了来远堡,以致张家口边关受到威胁,甚至整个宣府都受到威胁。 这可是张诚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之一! 因此,入堡的车营战士接管各路口要地防务后,羽林骑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前往来远堡,防止那边出现的任何危险。 很快,张家口堡东门的防务便交接完毕,千总李长胜立刻率领麾下甲总精骑,驰往来远堡。 ………… 吴志忠此刻也离了承恩门的门楼,来到张家口堡内唯一的制高点——魁星阁,这里也将暂时作为他的指挥部。 登高远望,堡内虽有几处火头,但看上去火势都不严重的样子,想来必是查抄过程中有烛火倾倒引发的意外,非是人为纵火。 可见堡子里虽然惨叫连连,哭声不断,然总体上看来,一切还在掌控之中,他放眼向远处望去,虽天色已然大亮,但小白山与太平山那边的情形却仍不可目及。 吴志忠取出千里镜,举目透过镜中看去,也未能看出大概,然并未看到浓烈翻滚的黑烟出现,显而易见的那边也并未发生纵火烧仓之事。 可以说,堡内堡外,都是局面大好啊!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进,各方面的情况也纷纷反馈回来,堡子里虽然总体尚好,但也遇到了一些零星的抵抗。 毕竟,山右八大家常年从事非法的走私贸易,其走私的对象还是大明的死仇,且还会经常运送大宗货物到千里之外的盛京,他们又怎么会没有护卫的武装力量呢? 只不过,这些装备精良,又极其凶悍的护卫武装力量,暂时没有集中在一起罢了。 他们分别隶属于山右八大家之下,平时都分别在各大家宅院和塌房、仓廪中,充作护卫之人,只在远途运送大宗商货的时候,才会集中到一起行动。 不过,各大家的私人护卫武装也是人数不一,如王大宇那般不常在张家口居住的,便是只有百余人的家丁,大多分散在各处塌房、仓廪守卫安全。 而如范永斗、王登库这样常年居于张家口,便是家丁护卫众多之人,他们各人名下恩养的死士就有百余人,多为家丁护卫的头目,实际上他们各自的私人武装更多达数百人之多。 也正是在这两处,威远营将士遇到了一点稍微可以算得上激烈的抵抗。 ………… 范家大宅院门紧闭,而门房之上又暗伏了一些铳手和弓手,其防卫不可说不到位,若是一般的大明官军,一时三刻之间,还真的就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今日他们对上的那可是堂堂勇毅军,不惟兵勇将猛,炮火犀利,更是操练日久,又饱经战阵,岂是他们这些私人武装所能比拟。 但饶是如此,这些暗伏的铳手和弓手,也给前来查抄的威远营将士造成了一定麻烦,好在前排都是盾兵,弓箭并未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有两人中箭,也都不在要害位置。 而那些铳手就更别提了,简直就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声势上有些惊人之外,其并未给威远营将士造成什么伤害。 他们的鸟铳并非不够精良,在武器装备上,这些奸商还是舍得用银子的,只是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平素还是懒散惯了,鸟铳操作熟练后便怠于训练,准头根本就无法保证。 “砰砰啪啪”的一阵云州铳爆响过后,几声惨叫哀嚎传来,那些伏于门房上的铳手和弓手,立刻纷纷滚落。 他们中也就一二人被火铳击中,余者都是因惊吓而滚落门房之下。 这些武装护卫在寻常百姓跟前,自是十分威武,那些普通的小贼、马匪,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甚至连张家口的守兵,都不能入了他们的眼。 然今日对上的却是号称“大明第一强军”的勇毅军,与之相比,他们可不止差了一点两点,简直就是一代两代的差距啊! 只见刀盾兵趁着门房上铳手、弓手滚落的间隙,迅速冲上,紧握刀盾守在大门两侧,八个壮汉抬着一条粗大的擂木冲来。 “咣……”的一声爆响,紧闭的院门就被大力冲撞开。 “砰砰砰……” 又是一阵凌乱的铳声传出,显然是里面的家丁们急了,一见大门被撞开,立刻就打射鸟铳。 这就是他们与真正战士之间的区别,不晓得依令而动,完全没有章法,全凭着一腔血勇,所以与小贼、马匪尚可一战,然遇上真正的军队,便只能一败涂地。 或许是大明各地官军守卒的羸弱不堪,也使得他们总以为全天下的军队,都不过如此,所以也产生了一定的自满和自傲。 “哼,果然还是有顽抗的。” 步军左部甲司二局三队队官曹士奎怒声喝令:“给他娘的吃两颗万人敌!” “轰!轰!” 两声爆响过后,院子里顿时再无一丁点的声息,仿佛整个世界都停顿在这个时间点上一般,短暂的沉寂,仿佛只是一瞬间,便听院子里哭喊哀嚎之声,从漫天烟尘砂石中传了出来。 “刀盾,冲;铳手、枪兵,跟上。” 随着军令传下,一甲刀盾兵猛然冲进院内,宽阔的大院里砂石烟尘漫天,前方几堆人不住哭喊嚎叫,更远处还有一些人满面惶恐地看着破门而入的勇毅军战士。 院内,猛然传出一声大喊:“北路的贼子要抢咱们的衣食,反正是活不得,咱跟他们拼啦!” 硝烟散去一些,依稀可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正指手画脚地叫喊不休,鼓动着身周的家丁、护院们上来拼命。 那些家丁护院也是个个咬牙切齿,他们手持棍棒刀枪,正呐喊着向大门这边涌来,后面还有几人持着鸟铳和弓箭。 看他们他们中一些人,身形彪悍,进退之间也颇有些法度,隐约可见边军的影子,极有可能就是大明边军中的逃兵,甚至就是他们从宣镇各处边关挖来的军人。 “火铳,射击!”队官曹士奎大声喝令。 前排刀盾兵闻令后,立刻蹲下,爆豆般的铳声登时响起,一时间硝烟大作,前方冲来的家丁护院们纷纷中弹,惨叫着扑倒在地上,哀嚎翻滚不止。 他队中三甲战士,一甲刀盾,二甲火铳,三甲长枪,十二杆火铳轰射完毕,便迅速退到后面装填子药。 “盾兵结阵,掩护枪兵出击!” 一甲盾兵,结成紧密的盾阵,踏步向前,其后是三甲长枪兵,明晃晃的枪尖迎着朝霞,闪烁出耀眼的冰冷白光,使人彻骨生寒。 在火铳轰击下伤亡惨重,早已惊慌得不知所措的家丁护卫们,登时便整个崩溃,连那个管事的在内,踉踉跄跄,尽皆向后院逃遁而去。 满地碎石砖瓦间,尽是哭嚎不已的伤者,当然也少不了已经死去的家丁尸身。 “一甲、二甲追击,三甲留下,看守大门,清剿前院残余!” 队官曹士奎大手一挥手,立时一甲刀盾兵与二甲火铳兵们,各持兵器,立刻起身往后院方向追击而去。 “饶……饶命……啊!” 那管事的一不小心,竟自己个儿绊倒在地上,直接就摔了个狗吃屎。 他刚挣扎着爬起来,就看前面的家丁早已跑进了侧门之内,竟完全不顾他还落在后面,立刻就将门板紧闭起来。 他还来不及呼叫,就看到一个刀盾兵,己追到自己眼前,登时将他吓得是魂飞魄也散,慌忙间,竟语无伦次地大叫求饶不已。 白光一闪,那盾兵手中的钢刀就已劈头盖脸地向他砍了下来。 他本能地向右一闪,钢刀略偏了一点,正劈在他的肩上,那管事撕心裂肺嚎叫的同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气力,竟然双手生生将刀刃紧紧抓住。 那盾兵用力一拔,一时竟拔不出来,他毕竟是经历过战阵的将士,也不慌乱惶急,只见他左臂向后收回一点,接着就大力掼出。 盾牌猛地一下,击在了那管事的脑袋之上,“咣”的一声,他只觉满脑一片空白,眼前金星闪闪,乱窜不已,双手也无意识地放了下来,撑在地上,以使自己不至于摔倒。 那盾兵可没有心思观看他的这幅呆萌蠢样,钢刀再次出击,在他的脖项间狠狠斩下,虽未能一刀斩落他的头颅,却也砍开了大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噗通”一声,那管事的身躯,也无力地栽倒于地上,出于生命的本能,他的四肢仍在抽搐,然只片刻之后,便一动不动,再无一丝声息。 接着便如前院破门那般,刀盾兵防守,做好冲锋准备,火铳兵举铳警戒,壮汉也再次抬着擂木出现,只一下,便成功破门。 很快,这范家的四重大院,便被威远营将士完全攻占,而敢于反抗之人,也尽数被击杀于当场,成了地府游魂。 为了防止范永斗这个老贼,会从后门潜逃,除曹士奎这一队主攻前门外,还有一队战士从后门攻入,前后夹击,就是为了要生擒活捉这个范老贼。 果不其然,当范永斗得知官军大队入城之时,便唤来管家,要他率众在前院拼死力抵挡,而他自己则招来了身边的二十余死士,带着一些重要账册,准备从后门悄悄逃去。 未曾想,这一下反倒成了自投罗网,虽出了后院门,却与一队威远营战士迎头撞上。 这范永斗也是早有准备,他命一个死士将手中的绸布包裹打开,里面竟满满的都是金银珠宝,就这样全部扬在了街上。 原本他是想借着官军抢夺金银珠宝的空隙,冲逃过去,可怎曾想以前百试百灵的妙招,今日却是毫无效果。 对面这帮子死丘八,竟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鬼魅似的,对满地金银珠宝熟视无睹,他们举盾放铳,只一阵便将自己身边死士击溃。 “全部跪下,反抗者,死!”那边队官万一山一声大喝。 往日里,如同凶神恶煞般耀武扬威的死士,便齐刷刷的跪满一地,眼见自己赖以求生的死士,半死半降,范永斗的精神也立时崩溃,随着大家一起跪了下去。 (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七章:其实无他,会藏银尔! 张家口堡内,惟有范永斗和王登库两人大宅,稍有些许抵抗,然在勇毅军威猛攻势之下,他们的抵抗犹似螳臂当车一般,不足一提。 很快,张家口堡城内的局势便稳定了下来,虽大街上仍然仅有勇毅军战士巡逻守卫,罕见有行人出现,但阖城已被威远营将士牢牢掌控。 小白山与太平山那边的消息,也在这时传递回来,除了太平山上有一处仓廪起火,余者都已被彻底控制,守卫仓廪的护卫也是悉数被捉,无一人漏网。 北面的来远堡也被羽林骑乙总把总左清河依计赚开,且现在堡内驻扎着羽林骑千余精锐,也已完成对全堡的掌控。 另据羽林骑主将李长胜回报,在口外确实看到许多虏骑游动,不过,暂时却并未发觉有大队虏骑汇聚的情况。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派出数股游骑夜不收战士,出口探查,同时也在保证控制全堡的前提下,加强了关口的防御部署。 各方情报最后都汇聚到了魁星楼,看着一切进展顺利,吴志忠一直紧绷着的脸上,也展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事前计划的样子展开,不过,东西两路负责伏击赖天禄、赖天寿兄弟那边才是今次行动的大头。 那里分别由老将郭英贤和林芳平负责指挥,郭老将率领标营麾下骑兵加步军一部,埋伏在右卫城至张家口的要道上。 郭英贤设伏之处位于右卫城东约五里处,北面距离边墙尚有十里之遥。 此间地势较为平坦,只有一些丘陵起伏不定,大道两侧也无密林,不过,这里的杂草却也有一人多高。 然此间距离右卫城近在咫尺,在自己城防范围之内,他必然无所防备,料想赖天禄死也想不到,又怎会有人傻到如此程度,来这里设伏呢? 另一边林芳平也是率领威远营虎卫骑和步军右部,深入到了葛峪堡下,就在羊房堡与葛峪堡之间的一段山间谷道设伏。 葛峪堡距离张家口路途稍远一些,中间正隔着羊房堡,这里可以说是赖天寿的内线,即使林芳平设伏之处地势险要,他也定必不会太过在意。 他们两处完成伏击任务之后,将率军进驻右卫城和葛峪堡,控制住上北路和中路地方,不致生出其他的祸乱。 毕竟,张诚只想借此良机一劳永逸地解决山右八大家,既断了鞑虏的物资来源,又能为自己赚取大量金银物资的好处。 而且还能借机整顿宣大商号,使之能够成为自己勇毅军的附庸,助力自己内平贼乱,外御鞑虏,以期望能够真正称霸天下。 同时,标营副将何振雄还带了步军一部、战车一部,进驻宁远站堡,居中策应各方行动,若有变故可随时赶往支援。 “传令给徐进勇,要他严守城门,许进不许出,同时解除堡内戒严,但要加强巡逻,发布公告,自酉时起,开始宵禁,凡逗留街巷者,一律严处!” “喏。” “另外,对擒获的通奴奸贼,要分开拘押,严加看守。告诉徐进勇,无须他的人拷问,自有持‘黑蛇令牌’之人,前往与他接洽,专司审讯之责。” “喏。” 中军官张金泰接令后,即刻命人前去传令。 这边,吴志忠又看向王元景,道:“王参谋,现张家口已被我军完全控制,各奸贼也悉数成擒,这查抄奸产之事,就有劳您来主持啦。” “这是我的本分,何来有劳之言。” 王元景手里拿着几份略显潦草的记录,又接着道:“只粗略看看,光是堡子里各贼商号库里,便有大量盐巴、茶叶、糖、绸缎、布匹、羊皮、烟草等诸多商货……” 他说着又将手中的记账丢在案上,略显气愤地说道:“除了这些个普通商货,还有大量的人参、貂皮、鹿皮,以及高丽参等药材,显然是从鞑子那边收购来的……” 王元景说到最后,更是咬牙切齿:“而在那些个儿奸贼的银库里,更是发现了大量的金银瓷器,有许多首饰上更沾染了许多鲜血痕迹。 看那些金银首饰的款式,竟都是我中原地区的样式……”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竟略有些哽咽起来,再也无法继续,虽然话没有说完,但身边众人却已都明白其中之意。 无疑,这些带血的金银饰品,定必是鞑虏向奸商们购买商货的资金,可能奸商们还没有来得及运回山西老宅。 当然,他们也没有来得及擦除首饰上面的血渍,也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在乎,那些金银饰品上是否沾染有同胞的鲜血。 不对,这些奸商或许早已将自己视为清国之人。 此刻,他们只是披着汉人外衣的新鞑贼罢了。 数典忘祖,通奴卖国,走私违禁,资敌销赃…… 如此众多的罪状,随随便便拿出来一条,那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然这一切却尽是他们咎由自取,真真是死不足惜! 不过,辽东一地的各色皮毛,以及那些贵重药材,在中原大地上一向都是饱受欢迎。 在后金时代,老奴努尔哈赤就是用的这些地产商货,大量与奸商们走私,以换取作战用的兵器铠甲。 试想一下,若是没有奸商们在暗地里的走私支持,仅凭努尔哈赤的区区十三副盔甲,他真的能起家吗? 笑话。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这些该死的奸商们为了一己之私利,可真的是丧心病狂,鞑贼几番入关劫掠所获的金银财帛,都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们手中。 而这些金银财帛,可都是鞑虏从一个个汉家百姓手中劫夺过去,再细看这些首饰上残留的血痕,它们原本的主人定然已经惨死在虏贼的屠刀之下。 其实,不止是王元景一人心中气愤不已,魁星阁内的所有人都是义愤填膺,只不过他触景生情之下,又一次回想起了当初在马坊被鞑子掳掠时的情景,而感同身受罢了。 “王参谋,无须为此气愤,今日本将既然到了张家口,断不会使这帮奸贼中任何一人得活,就算他们的家中族人,我也不会放过。” 看着眼前的吴志忠,王元景眼中满是惊疑不定的神情,他道:“吴将军,未经朝廷宣判,擅杀奸人,就算上面有伯爷顶着,怕也是不小的罪责。” 他犹豫着又道:“何况,这些奸商虽然可恶至极,虽千刀万剐,不足以平胸中之恨,然其家人却是罪不至死,如此杀戮过重,怕对将军不利啊!” “怕个球。” 吴志忠一脸坚毅神情,朗声答道:“当年巨鹿一战,若非伯爷舍死相救,我怎能得此残躯,活至今日? 更蒙伯爷不弃,留我身残之人在军中,且居于高位,我吴志忠无一日不思,要如何回报,才算是对得起伯爷。”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王元景的肩膀,大义凛然地继续说道:“元景啊,自当年马坊一战后,你既与伯爷结缘,此后种种,也是历历在目。 伯爷一路行来的艰辛与不易,也是深有感触,我等心意相通,皆恨不得替伯爷扛下所有,然却无能为力。 而今日之事,伯爷深耕两年之久,自然不能草率收场,若真是那样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又如何能在将来掌控张家口,又如何抄没奸商资财? 反正总是要有人来承担,那就让我吴志忠来替伯爷尽一份力,扛下这杀戮之骂名,即使因此而丢掉性命,我也是无怨无悔!” 吴志忠转过身走向窗边,看着窗外安静的街巷,说出了那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将军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这条路太过艰难。” 王元景也来到窗前,轻声接着说道:“且如此杀戮,又是否伯爷本意呢?” “伯……” 吴志忠张了张嘴,然只说出一个字来,便即闭口不言,片刻后,才又说道:“我不管是否伯爷本意,总之今日之事,决心已下,断无反悔之可能!” “既是如此,将军保重吧。” 王元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道:“我去瞧瞧那些镇抚军士,查抄各奸人资财,也是容不得丝毫马虎。” 吴志忠站在窗前未动,他看着下楼远去的王元景背影,在心中暗道:“我以此残躯,居将军之列,伯爷既派我来张家口,便是要我做他的刀啊。 而今,我这把刀既已出鞘,便断无不见血的道理。王秀才,你也是聪明之人,不会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吧?” 远处,王元景策马缓缓而行,强忍住要回望魁星阁的想法,心中却在为吴志忠暗暗担忧不已:“如此杀戮过重,不怕朝廷问责,也怕天谴啊!” ………… “吴将爷,照我看来,这帮奸商直接砍了就是,还有啥可审的?” 吴志忠看着一脸不屑之色的中军官张金泰,道:“小泰子,你有所不知。” 他接着又语重心长地继续对他说道:“这些大商家都有一个通病,也是他们的一大优点,正是有了这个优点,他们各大家族才能延续至今,无论朝代如何更迭,他们都未曾真正地覆亡过。” “是啥优点?” “呵呵。” 吴志忠的脸上此刻也泛起一丝不屑的笑容,道:“其实无他,只是会藏银罢了!” “藏银?” “对,就是藏银。” 吴志忠坐在椅子上,端起张金泰刚给他斟满的新茶,继续说道:“这些商人的乡土意识很浓厚,他们更深知‘富贵不还乡,有如锦衣夜行’的道理。 所以,他们每一家都在祖居之地,建起一座座庞大的宅院,而在外间所赚取到的金银等贵重之物,也会悉数运回世居的老宅。 同时,作为商人的他们也最会精打细算,自然知晓,建起再庞大的宅院,也是无法抵御战乱,一旦进入乱世,必然都会被损毁。 因此,他们每一家都会建造地窖,用以暗藏金银,这才是他们那些世家大族得以存世的根本所在啊!” “赚了银子,却不拿出来花,还要专门挖地窖藏起来。” “孩子,你以为那些能称之为‘大家’的商人,他们赚回来的是几百、几千两银子嘛?” 吴志忠放下茶杯,一脸夸张地说道:“那可是几百万、上千万两银子啊。我滴乖乖,金泰,你可晓得那要多少辆大车,才能装得下嘞?” “咱的辎重大车,每车能载十五石粮谷,差不多合一千五六百斤。” 张金泰十分认真地算了起来:“这一斤折合十六两,一车就是两万五千多两,那就算是一百万两银子,也得要大车四十余辆才能装下嘞。” “对喽。” 吴志忠一阵大笑,又道:“这几十、数百大车才能装载得下的金银,足够他们一大家族几辈子,甚至是几十辈子衣食吃用。 这多的银子,使也使不完,且就这么放在家里,又怕遭了贼惦记。因此,他们便想出了这个法门,家家户户都在老宅,或是祖籍的老号里,暗挖深坑,以为银窖,专做储银之用。” 张金泰听得入了迷,击掌叫好,道:“将爷,真是无所不知,金泰跟随将爷身边,可有的学了嘞。” “得……得……快些打住吧。” 吴志忠笑着说道:“实话对你说,也不怕你小子笑话我,这些东西可不是我能知晓的。” 看着一脸疑惑的张金泰,吴志忠面上闪过一丝惋惜之色,道:“我就想不明白,你小子咋就那么喜欢‘夜不收’?” 他说着就在张金泰的脑袋上,弹了一个脑瓜崩,才道:“你要知晓,我适才所言‘银窖’诸事,皆临行时,伯爷所授之言。 金泰啊,你父帅乃我此生所见,最是优秀的将军,你小子真不该离开他的身边,到这军中做啥子‘夜不收’。” “嘿嘿,将爷您说得都对,可咱就是喜欢策马杀奴的这一份豪情,可做不来您这样统领一军,镇守一方的军帅。 不过,我成芳哥哥,倒是颇有些父帅的模样,或许,将来的他,可以成为像吴将爷一般,能独领一军,出镇一方。” “嗯。” 吴志忠在心中暗想,这一切或许正如伯爷所言那般…… “人生道路如何选择,当源于内心所想,如此才会有趣,然未来如何,终须刻苦努力,才能有机会看得到最终的结局。 而结局之好恶,却又往往是由外人来评说,当事之人,竟连个发言权都没得。真是可笑啊,可笑! 其实,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人生最最重要的事,却是要懂得去享受,全力去追求结果的那个过程。” (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八章:斩草务要除根 一辆辆大车缓缓而过,每一辆大车后都跟随着四五名战士,车上拉着的不是带血尸身,便是各大家的罪人。 车轮从街头巷尾各处滚过,各处街口驻守的军士对此都习以为常,并未有何特别的反应,倒是那些躲在家中的军民百姓,透过门缝见此情景,各个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整个张家口堡的居民,都在惶恐不安中等待着眼前的事情尽快过去,这其中也有一些人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这些人就算是普普通通的军民百姓,那也是在对鞑虏的走私贸易中获利之人。 他们世世代代祖居于此,且以此为生,他们担忧的是,以后自己赖以生存的财路,会不会就此断绝,还有没有靠此谋生的可能? 在堡子里外各大家的宅院和仓库内,奸商们反抗得出人意料顽强,几乎就没有乖乖束手就擒的情况发生。 就算明知是负嵎顽抗,他们也要抵挡一二,这或多或少,也为勇毅军平添了些许麻烦,或许在他们看来,这是为了保护他们辛苦赚得的家产,以及长久相伴的家人。 毕竟,在他们的心里面,那可是没有丝毫家国之念的! 若不是张诚对此谋划已久,能在事前暗伏内应于堡子里,突然之间就夺下南门,引大军入堡,杀了堡内商贾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才使得山右奸商们各自为政,没有形成一个整体,而守备史进忠直接投诚的软弱表现,更是成了要他们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试想,如若史进忠的意志能够更坚决一些,只要他组织起麾下近千兵马,殊死巷战,给奸商们争取一些时间出来。 那时,他们便可见各自家丁护卫纠结到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如一盘散沙般,被各个击破。 虽然说即使他们能够真正的组织起来,再有史进忠的守兵互相配合,但失去了堡墙保护的他们,无论如何抵抗,都注定要失败。 而且,还是惨败! 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也注定会给吴志忠造成不小的麻烦,至少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控制全堡,也不会有如此战绩。 其伤亡之稀少,都已经可以写入讲武堂的兵事教科书啦! 然最悲最惨之人,无疑是选择放弃抵抗,主动投诚的张家口守备史进忠无疑。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史进忠本意并不准备投靠张诚,而是铁了心要与通奴奸商绑在一起,为此,他不但全面加强张家口的守备,更将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全部驱逐出堡。 而他之所以放弃抵抗,不过是其奸猾之心的外在表现罢了,面对堡门已破,勇毅军大部已经进堡的现实,史进忠自然是先保自己的小命。 他心里清楚得很,若是堡门未破,那时,他必定会组织几大家势力,再加堡城内的军民人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凭张家口堡的坚城守个三五日,不是什么大问题。 何况,赖家两个大舅子近在咫尺,他们得讯后,必然紧急来援,到时便可内外夹攻,一举击溃来犯的勇毅军。 可等他有所反应的时候,勇毅军已经入堡,且已控制大街通行,更是夺取了东门,使他完全失去了凭城坚守的优势,大势已去,继续顽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他才毅然决然地抛弃了与山右奸商的联盟,选择投降,原还想着将来若是自己继续镇守张家口,那时再伺机而动。 可他没有想到,吴志忠一眼看破他心中暗藏的龌龊想法,所以才在利用他调出赖家兄弟后,便一刀将他宰了的原因所在。 守备衙署旁的营房中还有数百守兵,吴志忠先是收缴了他们的兵器,又派驻了一局战士,在此看管他们,谅来不会生事。 ………… 从巳时起,张家口堡内的铳声与惨叫声,就一直响个不停。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奸商们的抵抗是那么不堪,只会让街头、大宅或是商号、仓廪内,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而已。 空气中,血腥气味越来越浓重了,恐怖的气氛也在此时达到了极致,堡子里的每一户人家都在猜测着外间的情形,究竟如何了。 “这是黄家的商号,守备老爷投了钱的,还有右卫城赖参将,也是在里面投了钱的,你们不能动……不能动啊……” 他的怒吼中满含了丝丝绝望,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排铳,爆响过后,再无声息…… 钟鼓楼上,副将徐进勇听着各方回报,知道堡子里外都已被麾下彻底掌控,他带着护卫先是东门、南门各巡视一圈,便奔魁星楼而去。 才至魁星楼下,却见一群人挡在后门处,听声音十分嘈杂,甚或还有些许女子谩骂之声传出,不知何故? 他疾步而上分开众人后,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的披头散发女子,正在不断推攘着威远营战士,似乎想要上魁星楼。 她身后还跟着几名丫鬟婆子,一个个噤若寒蝉,既不敢拉扯这华服妇人,又不敢帮着推攘威远营军士。 “你们是谁的部下,平白占了我家楼子,为啥不许我上楼见夫君?” 一个甲长见到徐进勇过来,忙走到他面前,低声禀道:“徐将军,这妇人自称是守备夫人,非要登上魁星楼,我等阻拦不许,便在此哭闹不休。” 恰在此时,那身形略显肥胖的华服妇人,也见到徐进勇过来,知他是个说话算数的将官,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拨开阻拦军士,径直走到了徐进勇身前。 “你们是哪个杀千刀的部下,不识得老娘的嘛?” 她一上来便指着徐进勇的鼻子,气势汹汹地怒声喝骂起来:“你们这帮短命鬼,可是不要活命嘞,你们可知我娘家人的厉害。 快点叫史进忠这个老不死的出来见老娘,我数三个数,再不出来,老娘就带着我的人回娘家嘞,看他史进忠如何收场!” 她越说越是来劲,手指都快要戳到徐进勇的鼻尖处了:“你个杀千刀的……” “啪!”的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惊在当场。 原来是徐进勇的亲兵护卫,见他如此辱骂自己将爷,实在是忍无可忍,不问青红皂白地上来就是一记大耳刮子。 虽然有些许粗暴,但却真的印证了“简单粗暴,却最是直接有效”这句话! 原本还趾高气昂,嚣张的有些恐怖的肥胖华服妇人,此刻也是神情木然的呆愣愣杵在那里,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中,流露出十分委屈之色。 “哇……” 猛然间,一声愤怒而悲切嘶嚎划破了天际,似乎要将在场众人的耳膜震得穿孔一般,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间,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就连号称武勇过人的徐进勇,也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怒目瞪了身边亲兵一眼。 正是刚才打人的那个亲兵,他瞬间会意,大步上前,拎起那妇人的衣领“啪!啪!”就是两个大脖溜子。 那妇人满头的珠翠散落一地,愣愣地捂着自己的胖脸,透露出来的全是不敢相信的惊恐神情,然嘴里却仍是小声嘟囔着:“我是守备府人,右卫城参将赖天禄是我二兄,葛峪堡参将赖天寿是我三兄,从小到大,没人敢打我……没有人可以打我……” 原来,这个衣着华丽的肥胖妇人,正是张家口守备史进忠的夫人赖氏,宣府镇上西路分守参将赖天禄、中路分守参将赖天寿哥俩的九妹赖珠翠。 “史进忠,你个杀千刀的该死货,从哪里寻来这帮肮脏的贼强盗,竟敢来打我……我爹娘都没打过我……我二哥、三哥都不曾打过我…… 看看……看看……史进忠……我二哥、三哥不会放过你……我爹爹不会饶了你……” 徐进勇虽然勇猛凶悍,然对女人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可也不能任由她在此胡闹,便冷着脸沉声吩咐:“你们两个留在这里,若这疯婆子再胡闹,就拿耳刮子伺候她,叫一声,打两下。”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魁星楼上行去。 ………… “将军,张家口守备在哪里?” 徐进勇也不絮叨,他上了魁星楼后,与吴志忠见了礼,就开门见山地问起史进忠身在何处。 吴志忠也略感意外,疑问道:“寻他何事?” “那守备夫人死活要见自家老爷,正在楼下吵闹不休。” 张金泰见吴志忠闻言无语,只拿眼色看了看自己,当下会意:“禀徐副将,张家口守备史进忠,不遵从镇朔府军令,拒开堡门,更视我大军为敌,欲图顽抗,已被执行军法啦。” 徐进勇闻言只是略有惊讶,却并未感到有多意外,却听张金泰指着不远处侍立的一个中年壮汉,继续禀道:“这位柳兴仁,原任家丁队百总,现已升为副千户,暂代张家口守备一职。” 他说着又指向另一个又黑又胖的中年男子,道:“这位杜成山,原任百总职,现也升为副千户,协助柳守备负责张家口防务。” 徐进勇一直在钟鼓楼那边,负责对堡子里的控制,以及擒捉各大奸商,查抄他们的家宅、商号、仓廪等事务,对这里的情形并不知悉,现在经张金泰简要禀报,他也有了基本的了解。 见这边张金泰已将情况向徐进勇简要说明,吴志忠才转过身去,他看着代守备柳兴仁和副守备杜成山,淡淡说道:“史进忠,枉顾国恩,卖身奸商,为其私通奴贼,保驾护航,充当卖国奸商之保护伞,国法不容。 现史进忠虽已伏诛,然其家眷却并未收监,如今仍霸占守备衙署,传扬开去,成何体统?” 柳兴仁本是史进忠的家丁队头,平日里虽也得了史进忠的许多好处,然却时常受到家主母赖氏的欺辱,对之早就颇有怨言。 再加上他如今从百户升为副千户,更有望在将来继任张家口守备,如今正是他积极表现的良机,当下开口说道:“吴将军,职下这就去抓捕史进忠眷属,查抄家财。” “唉……” 吴志忠抬手阻止了他,道:“抓捕奸贼家眷,乃小事一桩,如何劳动柳守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虽看向别处,然杜成山却深知这就是在点自己的名,他急忙上前行礼:“禀吴将军,小的愿往守备衙署,抓捕奸贼眷属,查抄家财。” “嗯。” 吴志忠看似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以示准允。 就在杜成山跨步想要离去之时,只听吴志忠又轻描淡写地说道:“张金泰,你陪杜千户走一趟吧。抓人之事,不要插手,全权有杜千户负责,你只管接收衙署,以及查抄乱臣史进忠私才诸事即可。” “喏!” 张金泰大声应令后,便起身随同杜成山往外行去。 虽然,吴志忠话中之意是让杜成山为主,而以张金泰辅之,然杜成山却是不敢真的依他话中之意来办,他立在原地等张金泰上来后,陪着笑脸跟在了后面。 “斩草务要除根,乱臣家眷若是有反抗之意,切切不可姑息!” 就在他们二人即将跨出门槛之际,吴志忠最后的吩咐才如游丝般,飘入了他们二人耳中,这话音虽轻,却包含着无比沉重的分量。 作为监军一样存在的张金泰表现还好,杜成山肥胖的身躯却是一震,不由自主地回身看向了吴志忠,却被他双目中透出的威势所震慑,不敢再发出任何疑问。 “小的遵命。” ………… 徐进勇向吴志忠禀报了堡子里外,抓捕奸商和查封宅院、商号、仓廪的情况,吴志忠对这一次行动,深表满意,甚至说都已经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先是命代守备柳兴仁去营房,稳定住堡内守兵们的情绪,毕竟将来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不能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添乱。 柳兴仁离开后,吴志忠招呼徐进勇坐到了自己身边,边给他倒了杯茶水,边问他道:“进勇,你是否觉得我过于残忍,竟会对妇孺下手。” 徐进勇心中确有这种想法,然如今被吴志忠亲口问了出来,他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九章:设套 “你不必说了。” 吴志忠替徐进勇解了围,又说道:“宣镇各将,无论是镇城的副总兵、参将、游击,还是各处分守参将,甚至是那些守备、千户,彼此间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联系。 这里面不是姻亲,便是表亲,最不济也是合股经营商号,总之,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将彼此都牢牢拴在了一起,就如同一条藤上的蚂蚱。”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问道:“而伯爷为何独派我威远营,来张家口清剿通奴奸商?” “当然是伯爷对我威远营的信重。” “这只是其一……” “威远营号,乃皇上御口亲封,就算事情做得过了些,也未必会真罚!” “这个算其二……” 徐进勇挠了挠头皮,喃喃道:“那末将就不晓得了,还请将军为我解惑。” “适才我讲,宣镇将官之间,各种藕断丝连的关系,极为复杂,就算伯爷做了总兵,怕也难以似我勇毅军这样,如臂使指般运作自如,毕竟下面的事情,还要靠着他们去做。 即使如此,还不能将他们一举消灭,毕竟都是朝廷钦命的武官,没有合适的借口,如何杀得? 何况还要一次杀这么多?” 吴志忠接着又道:“而宣府之地,除我北路,便是西路最重,其地处宣镇西北边陲,辖下不惟有张家口这等边贸重地,更可西出河套,北上截断鞑虏与套虏之联系。 一直以来,都是伯爷最为重视的地方,今伯爷派我勇毅军前来张家口,既为清剿通奴奸商,也为一举控制西路军事。 再有中路,其位于西路与我北路之间,可以阻断我北路与西路的联系,所以也是伯爷志在必得之地。” 看着徐进勇若有所思的样子,吴志忠继续说道:“所以,为了能够掌控西路与中路,赖家兄弟必死,而史进忠作为赖家女婿,又如何能独善其身,这也是我杀他的理由,同时也是斩草除根之源头。 张家口,若不血流成河,又怎能构陷赖家兄弟通奴之罪,又以何因由将其整个家族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最后,他更是语气阴森地说道:“为了这一天,伯爷隐忍两年余,我也是忍了两年多,而今机会到来,断不可轻易放过。 就算要为此担责,甚或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 张家口堡,属山西各大家奸商的边贸走私重地,商号、塌房、仓廪众多,虽已都被威远营将士查封,但查抄清点也极其耗时,非一日可成之事。 其实,不止是张家口这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大同、山西的几处地方,也都展开了一系列的抓捕和查抄行动。 三月十五日,夜,张家口那边的军报,便已传回镇城。 “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奇怪……” 老参将刘广武手里拿着军报,心中满腹狐疑:“这里边……会不会有诈?” 面对他的疑问,永宁伯张诚笑而不语。 “我倒是不觉得奇怪,也不认为有诈!” 魏知策在一旁,却接言说道:“张家口守兵,安逸经年,莫说与威远营比,就是与郭老将军的标营相比,他都是孙子辈的。 何况,还有内应夺门,若是再横生出枝节来,凭空多费事,连一个关堡的千余守兵,都对付不了,那就不是能杀败鞑子的威远营啦。” 他接着也表达了自己的一些担忧:“只是,那赖家兄弟,必然带了许多人马,我军得胜自是必然,就是不晓得,能否一战擒住他们兄弟二人啊。” 永宁伯这时才笑着说道:“倚强凌弱,又是在我们的预设战场上,打的还是伏击战,若是这样都不能擒得赖家兄弟,那也是他们的造化。 就算真被他们逃脱,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那就挥军直进,一举攻下右卫城和葛峪堡,如此,反倒是更能震慑那些宵小之辈。” 魏知策与刘广武二人,相互对望一眼,都是默言不语,然他们心中却并不希望有这一天,毕竟擅自出兵攻打本镇城堡之事,太过惊世骇俗罢了。 张家口堡,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张诚必须要拿下的地方,而对赖家兄弟,最好还是能将其调虎离山,消灭在城堡之外才好。 如此一来,便可免去攻坚之累,不论是生擒,又或是斩首,他二人的首级与身体,是一样的用途,都是劝阻守城明军放弃抵抗,开门投诚的工具罢了。 这时,中军参赞刘敏慎上前提醒道:“爵帅,吴将军还在军报中请示,查抄的奸商与逆臣资财,如何造册。” “一如原定。” 听了这话,永宁伯张诚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嘴角不经意的上扬,接着道:“铁料、火药、盐巴等违禁商货,全部入帐,以证奸商通奴之罪。 余下商货,以及查抄的金银,典卖的房产、商号、仓廪等各项,半入私账,半入公账,凡入私账之数,皆由辎车营负责运送回北路。 来不及运送之数,尽数存于当地官仓之内,皆由我勇毅军将士把守,无本伯授与令牌,除戍守各营主将外,任何人不得接近和调用。” 他抬眼看了看刘敏慎,又看了一眼魏知策和刘广武,接着道:“凡入公账之商货与金银诸物,皆存于当地查封之奸商仓廪,待督署与巡抚衙门派员核准后,再行分配。” 永宁伯张诚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张成芳,递口信给暗堂苏易阳,凭他使何手段,只要撬开奸商的嘴巴,本伯概不追究。 然若是拿不下这些奸商,寻不到他们各家的银窖入口,可是失职之罪,他做不得暗堂之主,本伯便要换人来坐这个位置啦。” “喏!” “还有一点,奸商银窖中的藏银,咱不必取出,只需寻得入口,清点造册后,留信得过的人在彼守护即可,待我大军自豫省回师之际,再随军押运带回。” “喏。” 张成芳轻声接令,将永宁伯的吩咐暗自记下,并未急急前去传命。 宣镇总兵衙署,小议事厅内,仅有永宁伯张诚、腾蛇营主将魏知策、参将刘广武、总镇抚贺飚、中军参赞刘敏慎、中军官张成芳、中军书办刘承祖等数人。 永宁伯之所以会毫不避讳地提及暗堂,以及苏易阳其名,盖因今日在厅内之人,皆属其身边近人,并无避嫌之必要。 就算刘广武现在还没有加入勇毅军体系,然其家中两子,皆已加入永宁伯麾下,大儿子刘世尊为玄武营副将,二儿子刘世杰原本在工学堂深造,现如今也随在王元景身边历练。 不仅如此,刘广武更是将自己麾下奇兵营的指挥权,也交了出来,此举无非是表明心迹,以示不再保留独立于勇毅军体系之外军队的诚意。 然张诚却并未彻底剥夺他的兵权,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永宁伯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依着刘广武的意愿,将他麾下最是精勇的二百家丁,转交给刘世尊统帅罢了。 其实,刘广武自称年老多病,只是借口而已,他就是担心儿子刘世尊麾下兵马,不能堪用,才以此为由头,将麾下精锐派到刘世尊身边,助她一臂之力。 当然,这里边也有替他保护刘世尊之意! 此外,他还将自己骑兵营的中军亲将、族侄刘虎,也派到张诚身边听用,等同于实质上交出了自己的兵权,只是保留着名义上的统属关系而已。 既然刘广武如此上路,投桃报李,张诚自然也要有所表示,所以今日议事就请他一同参与,并且毫无保留地坦诚以待。 “大同、山西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面对张诚的问询,中军官张成芳一直负责情报工作,忙上前回道:“今日才收到的军报,陈将军和张将军所部兵马,皆已到位,做好行动准备,必能将山右奸商各家老宅与总号,一举拿下。” 他接着又道:“大同王总兵、山西李总兵的标营,也已精锐尽出,介时除了控制大同、太原两府城局势,许出不许进外,还将配合我军擒捉奸商家眷,查抄奸产。 还有山西副将姜名武,也已承诺,会全力配合我军在山西境内的行动。另外,辽州营刘将军已经截断榆次南北通道,更派出精骑,昼伏夜出,潜行至汾州境内,听凭国栋将军差遣。” 永宁伯张诚淡淡地“哦”了一声,接着又道:“传书给陈铮、张国栋,王大宇一族,既有王朴作保,本伯,已将之从通奴贼人名单中剔除。 而其更是自愿向我勇毅军,捐输白银一百万两,以助我大军入豫剿贼,如此义商,可要严加保护,切不可使之受到些微损伤。 否则,我等又有何脸面,来日再与王朴总兵相见啊!” “喏。成芳记下啦。” 张诚再次看看厅内众人,问道:“几位还有何事要议吗?” 众人皆言无他事需议,便纷纷告退,各忙各的事务去了,几人中,只有刘广武没有具体事务,他直接回家了,而魏知策、贺飚、刘敏慎则各有事务。 魏知策专司镇城内的防务,毕竟是关键时刻,奸商在镇城也不是没有势力渗透进来,还需防着他们狗急跳墙,兵行险着。 而且,就刚才的情报分享得知,吴志忠在张家口并未擒得山右八大家之首范永斗大公子范三拨,据可靠消息他很有可能潜来镇城,欲行不轨。 现在虽然无法完全掌握范三拨的行踪,然据现有情报显示,他似乎就隐身在游击温辉府中,而且还带来了数十名家中豢养的死士。 其实,魏知策、贺飚、刘广武等人都主张,尽快抓捕范三拔,免得节外生枝,反而不好应对。 然张诚却对此不以为意,他坚持认为一个范三拨兴不起多大风浪,反倒是温辉这个人,留着早晚是一个祸害。 张诚之意,想要借此良机将温辉也一举拿下,既能净化镇城内的氛围,也可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震慑一下那些心中不服的宵小之辈。 不过,张诚也不想自己,尤其是家人身处险境,因此虽在表面上看去没有丝毫变化,然却是内紧外松。 原张岩的参将府和镇朔府内,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所有的丫鬟、婆子都换上了“娘子军”健妇营的女战士。 健妇营右部在贾红姑、季绣月的率领下,驻守在镇朔府内,而苏珍香、杨娟秀二人率领的左部,则是与杨春妮、杨春雪的中军骑兵,一同留守在原参将张岩府上。 表面上看去,是杨丽英与大夫人季轩竹略有不合,才以陪伴在老妇人身前尽孝为由,留居于此,实则是专门在这边保护两位老夫人。 所以,除了张诚每次出门都前呼后拥外,总兵署衙与家中看似并未加强防备,实则已是守护得有如铁桶一般,莫说数十名草寇土贼,就算一般的营伍官军,怕也攻不进去。 而永宁伯之所以敢如此布置,正是基于对自己麾下健妇营战力的信任! 腾蛇营将士除了实际控制镇城南门和西门外,还有一少部分骑兵,分别驻扎在东、北两面城门附近,以便随时可以控制封锁镇城进出通道,其余大部人马都是驻在城外营房中。 如此安排,只为引蛇出洞,就算总兵衙署旁边的射箭场营房中,也只驻扎了两百精锐亲卫,可以说在镇城之内,此刻应该是张诚力量最弱的时候。 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若是这样,温辉仍不上钩的话,那也只能说明他的阳寿未尽,他的家族也还未到灭亡之时。 而张诚也只能先留着他,毕竟,只凭“窝藏通奴奸商之子”这一个不轻不重的罪名,也不至于将温辉如何。 总之一句话:“这一切究竟如何,全凭他温辉个人的选择与造化啦。” 机会摆在这里,剩下的一切只能听天由命,若是他温辉命不该绝,张诚就只能设法将他升为参将,出镇一路,暂时调离镇城, 毕竟“卧榻之侧,又岂容恶狼贪睡”?(本章完) 正文 第九十章:一分也少不得 抄没的金银财帛与各色商货不计其数,随营镇抚与辎重营书吏,仍在紧急的统计,其中以粮谷最是量大,由此足矣证明奸商通奴之罪,非是冤枉他等。 张家口堡内,为了军民生计,已经有限度开放,解除了白天的戒严,不论官将百姓,白天都可在堡内随意走动,未涉及通奴之事,没有被查封的商号也可正常营业。 但两处城门,仍然是许进不许出,而进城人等皆需仔细审查登记后,才能入堡内。 虽然白天已经不再戒严,但街头巷尾,行人仍十分稀少,若非是生活逼迫,无人愿意在风声正紧之时,出门活动。 ………… 三月十六日,午后。 几骑快马,驰入张家口,带来了右卫城那边的消息。 上西路分守参将赖天禄,带领三千余人马往援张家口堡,出右卫城不远,即遭遇伏击,连赖天禄也成了俘虏。 老将郭英贤已经凭被俘的赖天禄,叫开了右卫城,现正在城内查抄奸商产业,并收集赖天禄助奸商通奴的证据。 “哼。这许多年来,不知收了奸商们多少好处,对其走私违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想脱得干系?” 吴志忠将手中情报放下,又道:“只史进忠一封求援信,他便率军急急出城赴援,便已坐实与奸商勾连,共同通奴之罪。” 他转头又对张金泰问道:“林芳平那边,还没动静嘛?” “林副将那边路途稍远一些,还未见有消息传回。”张金泰平静地回着话。 徐进勇却在一旁接言:“林副将那边步骑两营人马,对付一个赖天寿,绰绰有余,我看必能一股溃敌。反倒是口外虏骑,不可不防啊!” “放出去的夜不收,可有回报?” “回将军话,口外尽是虏骑哨子,粗略估计也有千骑之数,夜不收亦不得远探。” 吴志忠继续追问:“确定是建奴?不是北虏嘛。” “都有。” 徐进勇十分肯定地接着回道:“建奴过半。” “嗯。” 吴志忠闻言后,目光转向了北边,道:“进勇,你领炮车营,移驻来远堡,以备奴贼来袭。” “吴将军,炮营调去来远堡,您这里……” “无妨。” 吴志忠断然说道:“我这里有严宽,另外小白山、太平山两处地方,也用不了那么多人马,刘守约、侯士新的辎车营将士,大多入城戍守,人马足够。 余尚可所部炮车,随你驻守来远堡,我在这里才能略感放心。” “好吧。我这就去准备准备,召集炮营,趁着天黑前,进驻来远堡。” “去吧。” ………… 大同城,古称云中、平城、云州。 既是大同府城所在,也是大同镇城之所在,是全晋之屏障、北方之门户,且扼晋、冀、蒙之咽喉要道,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巍然重镇”,“北方锁钥”之誉。 大同城墙周十三里有余,高达四丈二尺,外包城砖,共建有四座城门,分别是东曰阳和门,南曰永泰门,西曰清远门,北曰武定门。 其四门之上更分别建有城楼,其月楼、箭楼、望楼、角楼间隔而立,四门之外还建有瓮城、月城、护城河,其宽亦达四丈五尺余,此外还有敌台楼五十四座,窝铺九十六座。 大明景泰年间,巡抚都御史年富更于府城以北修筑北小城,到了天顺年间,都御史韩雍又续筑东小城与南小城。 至此,大同府城的建筑结构与防御体系,便算是基本奠定下来了。 而在大同城内,除了有巡抚都御使、大同镇总兵官等官将之外,还有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代王! 代王,乃大明九大塞王之一,初任代王是大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三个儿子朱桂,洪武十一年时封为豫王,洪武二十五年又改封代王,就藩于大同。 有代王,自然也要有代王府。 代王府是明代规模较大的一座藩王府邸,其以三大殿为中心,建有大小宫殿二十余座,房间屋舍更是多达八百余间。 代王府于明太祖洪武二十五年,代王就藩时就开始建设,于洪武二十九年方始建成,它是一座长方形的小城池,南北长二百三十丈,东西宽也有八十七丈,四面围有数丈高的墙垣。 王府内分为外朝和内廷两部分,外朝的中心为承运殿、圜殿、存心殿,是代藩举行大典礼的地方,内廷的中心是长春宫、交泰殿、坤宁宫,是代王和代王妃居住的正宫。 大同城,属于是十分方正的棋盘格局,有“四大街、八小巷,七十二条绵绵巷”。 其四座城门,所对应的四条大街分别是东面的阳和街,西面清远街,南面永泰街,北面武定街,四条大街在城中心呈正十字交叉。 这四条大街的中段又都各建有一楼,东有太平楼,西曰钟楼,南配鼓楼,北修魁星楼。 在城中心四条大街的交叉点上,树立着一座由四个牌坊连成一体的牌楼,俗称“四牌楼”,是一座木结构的建筑,其形制颇为精美。 大同府领有四州七县,分别是朔州、应州、浑源州、蔚州四州和大同、怀仁、马邑、山阴、广灵、灵丘、广昌七县。 而大同镇则是下辖大同左右卫等八卫,井坪所等七所,以及新平堡、杀虎口等五百八十三处边堡,其西北两个方向直面河套上的土默特蒙古,防务尤重,仅次于宣府、辽东、蓟镇。 所以,大同镇总兵官在明朝也是极为重要的存在,更何况大同镇还是夹在宣府、山西之间的重要通道,永宁伯自然不会放过。 ………… 三月十六日,太阳初升,遥远的东方隐约闪现着道道霞光,大同城里也如往常一般,勤劳的人们已开始在大街小巷中忙碌开来。 贺宽,现已是大同镇标营的游击将军,他与总兵王朴的中军亲将王徵,共同统率王朴的镇标营五千战士。 大同镇总兵王朴的镇标营,在经历了辽东一战之后,尚有近三千人的精锐战士。 不过,经过标营游击贺宽按着勇毅军标准的汰选后,留下的也就只剩两千左右人马,这其中还有五百是王朴的家丁。 对于这些家丁,并未像勇毅军那样全部转为普通骑兵,而是予以保留,并由王朴的中军亲将王徵亲自统领。 毕竟,王朴也是一任总兵大帅,他虽向张诚靠拢,但并未完全加入勇毅军,多少还是要给他保留一些自由度和独立性。 现在大同镇标营是由三部分组成,其一就是辽东战后幸存的精锐,其二是贺宽带来的一部勇毅军战士,其三便是新募选上来的大同镇守兵和军户丁壮。 按大明军制,各镇内的卫所、城、堡守兵,平时听命于各自的上官千户、守备、指挥使等武官,承担戍守与屯垦事务,并不属于营兵系统,也不受各游击、参将、副将、总兵的节制。 不过,各营若是战兵员额出现短缺之时,可以请得总兵将令后,前往各卫所、城堡的守兵和军户中,拣选合适军卒以补充营兵的缺额。 这里边也是有潜规则的,那就是不能从各千户、守备、指挥使的家丁中,拣选营兵。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如果与他们私交很好,又或者那些千户、守备、指挥使麾下有族亲家丁等想要沙场建功,他们也会主动推荐自己的家丁族亲,加入营兵体系。 王朴的镇标营现有人马五千整,其中家丁精骑五百,辽东归来的战场余英约一千五百人,贺宽所部有一千人,而新募的军户丁壮有两千余人。 依着勇毅军的惯例,贺宽在募选新勇之时,对各卫所城堡的守兵,连看都不看一眼,只在军户之中选拔没有劣迹的丁壮入营。 为了能够有效控制住大同镇标营,贺宽以操训为由,将他带来的一千余勇毅军战士打乱,与原标营军士、新募军壮进行混合编伍。 如此一来,王朴镇标营五千人马中,除去王徵统率的五百家丁精骑之外,余下四千五百人的营伍里,几乎所有的中下级军官都是由勇毅军战士担任。 作为大同镇总兵官的王朴,对此虽也是心有芥蒂,却不敢表露出丝毫,相反,他还有表现出十分高兴的样子。 毕竟,永宁伯张诚不但派出麾下精锐战士,前来助他重建标营,更是答应赊给他整整一营人马所需的铳炮火器。 在勇毅军的强大势力面前,他区区一个大同总兵,又算得了什么呢? 作为商人世家培养出来的大明军将,其想法自然是与别人略有不同,且其目的也多少有些与众不同。 王朴对于金银钱财等身外之物,并不十分看重,却对个人仪表十分在意,又是特别的爱出风头,若是身处和平年代,只要出得起钱财,自是有人愿意陪着一起出风头。 可现如今,正处于大明末世,战乱频仍,对手不是流寇、就是鞑虏,稍有不慎,便要把自家性命丢在里边,又有谁会为了些许钱财而配合你做戏? 尤其是这一次辽东之战,更是成为改变王朴内心想法的最大催动剂! “人不爱财,天诛地灭!” 此时的大明,上至当朝阁老、下至小小县令,又有哪一个不是贪财之人,既是家族豪富如王朴般,也不能完全免俗。 不过,王朴也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人,辽东与奴一战,也使他认识到了一个真正武将,赖以生存之根本,到底是啥? 如果说商人的根本是银子,有了银子在手,即使一趟买卖做赔钱了,仍然会有翻身的机会。 可作为一员武将,根本又是什么? 以前,他靠着使银子贿赂,一样可以免灾脱难,甚至一路高升,然现如今,手底下没有一两支能打的队伍,可是真不行了。 所以,他才会主动向张诚靠拢,原意是想靠着张诚的勇毅军,多获得一些军功,好人前显赫。 可没想到这一来二去,就成了如今这般结果。 王朴还没有来得及后悔,好事就一桩接着一桩的送上门来,也彻底打消了他心中的种种疑虑,更加坚定了他向张诚靠拢的决心。 就算手里无兵无将,又能如何? 他永宁伯就算是手眼通天,能杀四方,打平天下,到最后还不是要有人帮他做事,而自己越早投靠永宁伯,则越早受益,甚至可成为永宁伯之心腹! 原本还以为,只有王大宇会来求自己保护,大家毕竟还是族亲,当初从王大宇父亲时起,便出钱出力的帮着自己,在仕途上不断爬升。 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全力施救,不止是为了王大宇一家,更是为了整个王氏家族。 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身为山右八大家之一的翟堂,竟也借着往宣府游说新任巡抚朱之冯的由头,直接跑来大同找到了他。 而且,这翟堂猴精得很,他似乎早已看出王大宇心志不坚,猜他必然反水自保,所以他也是走的王大宇关系。 既然有王大宇的亲笔书信作保,且那翟堂又承诺,非但张家口的一切产业财货自愿充公,更认缴白银一百五十万两,助军剿贼。 最为重要的是,他还答应事情办成之后,另外给王朴二十万两辛苦费,这才是王朴死力相救的根源所在,也是让王朴开心不已的秘密。 而王朴现在还不知道,山右八大家中还有一个人,也得以免除劫难,他便是田生兰。 田生兰与内监王德化十分交好,他这一次前往京城走动,便是想要动用王德化的关系,打压永宁伯张诚。 可未曾想到,先前还对自己十分器重,每每都热情接待的王公公,一听明了自己来意之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永宁伯,忠贞为国,深得皇上信重。” 此后,便对田生兰拒之门外,避而不见,就算见了面也是对涉及永宁伯的话题,避而不谈。 田生兰也是一个读过书的生意人,头脑还是有的,通过综合京城各位内监与朝官的态度,他总结出了自己的观点。 不论是宫里的,还是朝堂上的,都不希望自己直接卷入永宁伯的事情之中,就算有些人在口头上支持打压永宁伯,然却是无一人肯露面出力。 而那些言官御史,虽说拿了银子是真办事,但永宁伯正如日中天,又岂是仅凭他们几封弹劾的奏疏,就能搞垮的? 想通了这些道理后,田生兰再也坐不住,他在王德化府门外彻夜长待,就为了见之一面。 他做事也很彻底,不再求王德化帮着一起对付永宁伯,而是主动向王德化进贡白银十万两,只求王德化能帮着在永宁伯跟前讲个人情,保下田家一族性命。 白送上门的银子,岂有不要之理? 王德化当即答应此事,立刻修书一封,并派人走急递铺,连夜出城,急送宣府。 同时,他还建议田生兰再去拜访兵部尚书陈新甲,从他那里也求得一封书信,会更为稳妥一些,王德化为此更是将自己名帖,送给田生兰拿去求见陈新甲之用。 有了王德化和陈新甲两人亲笔手书作保,张诚自然不会再为难田生兰,不过,助军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可是一分也少不得! (本章完) 正文 第九十一章:王朴也有小心思 就算是单纯为了翟堂的二十万两辛苦费,王朴也没有理由不卖力,更何况在大同镇内,他并不是自己孤军作战。 大同右翼营参将傅殿佐、游兵营游击侯芳轲二人,在辽东一战中,亲眼见识了勇毅军的强大,对永宁伯都起了崇拜之心。 回返大同后,又经暗堂苏易阳的一番运作,他们虽不见得对永宁伯言听计从,但对于清剿通奴奸商一事,却是十分支持。 既不用他们来担丝毫风险,又能分得大笔的银子作为辛苦费,不干岂不是连傻子都不如? 尤其当他们看到勇毅军精锐将士,竟然出现在总兵王朴的标营,而那个贺宽原本还是宣府游击,此刻更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大同镇游击将军。 这一切,使得他们二人细思极恐,连自家总兵大将都如此,他们更有何顾忌? 傅殿佐年岁稍大了一些,自己已经爬不动了,只是想守着现有的一切,为子孙后代多结下一些善缘罢了。 而现如今的势力对比,明显永宁伯实力更强,胜算更多,何况就算永宁伯失利,那又如何呢?自己只不过听从总兵王朴的军令行事,又有何责任! 可侯芳轲就略有不同,他还未到而立之年,在整个大同镇可是如同“宣府张诚”一般存在的——军界新星。 然经过辽东与鞑虏一战,终于让他知道了自己与永宁伯的差距,也让他看清了现实,自己麾下没有强大的军马,就算有后台也是一样白给。 所以,当看到王朴向永宁伯靠拢,并请永宁伯帮助他操练大同镇标营后,侯芳轲也动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而他的第一步,便是全力配合永宁伯的宣大清剿通奴奸商行动! 可以毫不避讳地说,在整个大同镇内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永宁伯的军令,甚至比大同巡抚的政令更加有效,畅行无阻。 ………… 三月十六日,清晨,天还没有全亮。 大同镇总兵官王朴,便即穿戴整齐的武官袍服,在亲兵的护卫下前往代王府,亲自登门,请求代王朱传的接见。 他此举完全是为了自保! 王朴毕竟也不是傻的,他虽然全力支持永宁伯的军事行动,但自保的策略还是很有必要。 所以,他在布置完一切之后,便以前往代王府稳住代王朱传为由,给自己制造了一个不在场的证明。 若军事行动一切顺利,他就同众人一样站出来瓜分胜利果实,而一旦军事行动不利,受到朝廷追究之际,他又可以自己不在营伍,军事行动完全由麾下亲将贺宽负责,来摆脱自己的责任。 为了自己和家族的未来,王朴可真的是煞费苦心! 然,游击将军贺宽心里却没有他这么多的弯弯绕,在贺宽的信念中压根就没有失败二字,在他的思想里只有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那就是将永宁伯的军令坚决贯彻到底! 整个大同镇内,查抄奸商所有产业的行动,都是由贺宽一人指挥完成,就连王朴的另一个亲将王徵,都没有参与其中。 按照王朴的军令,一旦查抄奸商的行动开始,很可能会引发一定程度的骚乱,为了家人安全,他命令王徵率领家丁精锐守护总兵府,寸步不可离开。 贺宽对于王朴的这些伎俩,虽传递一时未必全部看透,然却也是完全不加理会,他亲自坐镇指挥标营和游兵营战士,对镇城内外山右八大家的商号、塌房进行查封。 同时,更是派出一队队军士,各持总兵府帅令前往镇内其他各处大城,以及那些险要之地,既查封奸商产业,也控制各交通要地。 这一次军事行动,虽与以往作战略有不同,但有一点是亘古不变的,那便是情报的重要性。 谁能控制住各处交通要道,便能第一时间获取和传递情报,而另一方则会变成睁眼瞎,既无法知晓外间的情况,也不能将自己的情报传递给别人。 大同镇内并无八大家的总号与老宅,所以这边的主要任务就是,截断山西与宣府之间的交通,将山西与张家口完全隔绝开来。 如此,既能使奸商之间不能互通消息,也使各地军事行动的信息,不会过早传递到督抚衙门。 而至于过后,就算这些信息传递到督臣、抚臣耳中,永宁伯也是不怕,反正人也杀了,财产也查封了,只需将证据摆在他们案头。 剩下的事该如何办,就全凭他们自己去选择。 贺宽一身明亮的游击将军制式布面甲,鲜红亮眼,站在南面鼓楼的最高层,任凭晨起的初春冷风吹拂,却是一动不动。 大同城虽然也是商贾云集,南北杂货汇聚之地,然其商业繁盛程度却又不如宣府、太原甚多,这里就好比是一个大的商品转运集散地一般。 城内最是繁华之地,就属南关与南门内的永泰大街,以及东门内的阳和街上,只不过,南关与永泰街上几乎都是外地商号与塌房所在,而阳和街上则多为本地商贾。 所以,贺宽便在永泰街上的鼓楼里亲自坐镇,专一负责对山右八大家商号、塌房等处的查抄诸事,而城内其他涉及到的商号则是由侯芳轲负责。 由于计划周密,加之标营和游兵营中战士,又多以大同本镇军户为主,他们虽然平素对这些商人并无多大好感,然毕竟是本乡本土,加之军纪严苛,无人敢犯。 因此,在大同城、朔州城的查抄诸事,都十分顺利,也都很平静。 清晨起,大同镇标营、右翼营、游兵营各军尽出,在城内各处街口驻守,禁止一切人等通行。 而查抄之事又只涉及通奴奸商,午时才过,各街口的军士也纷纷撤出,同时解除了禁止通行的禁令,全城的商铺也大多正常开门营业。 就算有些商号,依旧是门板紧闭,店铺前又有数名身着甲衣的军士站岗,却并未在城中引起多大的恐慌。 ………… 几乎就在大同城开始行动的同一时间,山西省太原府内,也开始大肆搜捕通奴奸人,查抄山右八大家的商号。 李辅明在山西并无根基,他的根基在宣府,在勇毅军中,在永宁伯手里! 可以说,能够继续坐在山西镇总兵官这个位置上,完全是永宁伯的功劳,也可以说是永宁伯赏他的这口饭吃。 所以,李辅明心中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他一心想着如何将永宁伯的军令执行好。 他之所以如此,倒不是为了报答永宁伯的恩情,只是单纯的看不惯那些奸商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吊样,还有就是觊觎永宁伯答应给他的那十万两银子辛苦费。 这天底下就没白使唤的牲口,两世为人的张诚,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想让马儿跑,就得舍得给马儿吃饱! 李辅明与王朴这样的一镇总兵,自是与勇毅军各营军将不能比拟,首先,张诚不能独立决定他们的生死,其次又没有掌控他们的家小。 所以在现阶段,必须以利益为纽带,才能将他们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至于将来如何,那就要看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是否能如自己预期那般啦。 宣镇、大同镇、山西镇,此刻就犹如三个相对独立的个体一般,互不相通,互不侵扰,而各自镇内也被人为隔绝,就犹如一个个孤岛,与外界完全断绝了一切联系。 不只是太原府一处,还有忻州、榆次、清源、太谷、祁县、平遥、介休等州县地方,也是在这同一天里,展开了查抄奸商奸产的军事行动。 太原城里除了有新任山西巡抚蔡懋德之外,还有大明的晋王朱审烜,可以说情况也十分复杂。 对蔡懋德这个人,张诚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崇祯十四年初,闯贼第一次围攻开封之时,张诚奉命往援,蔡懋德时任河南右布政使,在开封城内有过一面之缘。 也正是因为守卫开封城有功,蔡懋德才于崇祯十四年冬,被朝廷特旨擢升为右佥都御史,接替范志完巡抚山西。 据张诚的了解,蔡懋德,字维立,号云怡,南直隶苏州府昆山人氏,万历四十七年考中进士,初授的是杭州府推官。 天启时,因拒绝前往魏忠贤生祠拜谒,而受到打压,一直未得提拔。 直到崇祯元年,才起为江西提学副使,后又迁浙江右参政,分守嘉兴、湖州,时有太湖盗贼屠阿丑等聚众,蔡懋德以计策擒捉屠阿丑,并斩于街市,时人皆曰:“懋德知兵。” 而后即因“知兵”之名,起为井陉兵备道,又调宁远,守松山及修台堡而建功,改任济南道,此后又历迁山东按察使、河南右布政使等要职。 蔡懋德虽略知兵事,然其父母皆持佛戒,他从小耳濡目染之下,也承继家学,平日律身如苦行头陀一般。 或许正是由于长年吃素,蔡懋德显得极为瘦弱,曾经有人上书崇祯皇帝,言其文弱,不宜担此戍边重任,但因其知人善任,又习于用兵,实为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材,就连崇祯皇帝也对其信任有加。 蔡懋德于去年冬,接到朝廷新的任命文书后,便即启程,也是到任不久,然才一上任,便即遇到了一件棘手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就在太原府东南方太行余脉八赋岭间,隐藏有一股贼寇,其头领名唤王冕,聚起数千贼兵,内里更有数百官军逃卒,战力颇强。 王冕领贼军在八赋岭太原府一侧,十分活跃,更裹挟了饥民数万,在山谷间开荒垦殖,隐然有做大之势。 太原府南士绅豪族纷纷进言,要求官府出兵剿灭此贼,前任山西巡抚范志完也曾数度聚兵进剿,然王冕此贼十分奸猾,根本不与官军大队为战,只在山谷间游荡,以避官军。 更有一次,近万官军还被这王冕杀得大败,非但进剿之事受阻,更送了许多军械盔甲给王冕,平白使贼寇声威更甚。 现如今,这一压力就直接给到了新任山西巡抚蔡懋德身上,他才到太原赴任不足一个月,就算他胸有韬略,可剿贼一事,总要有兵可调才行。 为此,蔡懋德在不足一月时光里,就已经召见总兵官李辅明三次,所议之事,便是如何剿除大贼王冕。 李辅明却言麾下兵马才经过辽东之战,已是兵疲将残,朝廷又催逼出兵援豫,现下正募集新勇,加紧操练,实在无力出兵剿贼。 蔡懋德对此虽然也是无法,但却不愿如此静等,他立刻着手整肃自己的抚标营,同样在太原府开幕新勇,也在加紧营操诸事。 他更是在太原城内设立了“干城社”,用以招募有谋略和武勇之士,以求辅助自己,剿除大贼,安定山西。 但对于蔡懋德迫切的剿贼需求来说,这些都是远水,完全解不得近渴! 其实,李辅明的标营虽然是新组建,但其老底子可是曾经在辽东与鞑虏做过战,更何况还有陈大宽带来的一千余勇毅军战士。 陈大宽现如今是山西总兵李辅明的亲将,已然升任山西镇游击将军,与贺宽一样,负责山西镇标营的操练事宜。 不过,李辅明可不比大同总兵王朴,背后并没有强大的家族财力支持,且在山西地方也没有啥有力的背景关系。 所以他这边招募新勇的速度自然是无法与王朴相比,时至今日,他的镇标营也还有一千人左右的缺额,一直未能招满。 就这还是永宁伯在背后出的军饷支持,当然招募新勇受挫一事,背后也有山西地方商贾和豪族势力的抵制。 李辅明也不是傻子,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却是无能为力,他不比永宁伯张诚那般光棍,毕竟上了年岁的人,脾气早就消磨得差不多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李辅明没有手段,他一直推托出兵剿贼,便是为此。 他甚至逼得蔡懋德从府衙官库中,支取白银万两,以帮助他尽快招募新勇,补满缺额,加紧操练,好早日出兵剿除大贼王冕。 而李辅明迟迟不愿出兵剿除王冕,还有一个私心在作祟,那便是查抄奸商奸产一事!(本章完) 正文 第九十二章:晋王的小黄旗 山西总兵李辅明心中所想的是…… 这一趟查抄山右奸商总号、老宅等奸产的行动,必然会得罪一大批山西当地士绅豪强,甚至连晋王朱审烜都要得罪。 事毕,弹劾他的奏疏必然会如雪片般,飞向京城,飞进内阁,飞到当今崇祯皇帝的御案之上。 虽然说有永宁伯顶在前面,但也不等于李辅明就一点责任都没有,毕竟他才是山西镇总兵官,这山西地方上的事情,总不能全都让永宁伯背了去。 所以,为了自己的后路考虑,李辅明才一拖再拖,一心等着查抄了奸商的产业之后,再出兵扫除大贼王冕。 他就是想要借此军威和功劳,来堵住山西官绅豪族的嘴,甚至说想要以此来抵消自己的罪过。 说得更直白一些,李辅明这就是在给自己预留退路,一旦查抄奸商奸产之事,遭到朝廷的追究和清算,他便可将责任全部推给永宁伯和勇毅军。 李辅明虽然相比于王朴而言,更为光棍一些,但他毕竟是混迹军界多年的老油条,已然鬼精鬼精得很。 即使他已看出永宁伯未来不可限量,但仍是改不掉给自己留后路的习惯。 这一切永宁伯其实早已看透,在永宁伯眼中看来,如王朴、李辅明二人,便似姜名武、傅殿佐、侯芳轲等人,都是可以利用,但却不能视之为心腹。 ………… 此前,山右各大家在山西、在太原府大造舆论,散布永宁伯张诚的种种谣言,更大肆贿赂山西官将,使他们在晋王朱审烜跟前污蔑张诚。 其目的十分明确,一方面拉住晋王这棵大树,另一方面使晋王先入为主,提前存了对张诚的负面看法。 此外,山右奸商们也着实没有想到,张诚竟然敢在山西对他们下手,所以其防范的重心都放在了宣府和张家口周边。 然世事无常,毕竟“人算不如天算”! 张诚不仅敢对山西境内的奸商们动手,更是下手丝毫不留情面,但凡被张诚逮住,那可就是灭族之灾。 而且,这山右八大奸商的祖籍,又并非是同在一城,毕竟他们分属介休、太谷、平遥、榆次等处,就算他们人不外间各处经商赚钱,然祖宅家产与总号却都设在家乡。 所以,他们平素都在张家口主持各自边贸生意,除非个别时候才将生意委于掌柜,而自己则回祖居老宅休养时日。 然,作为这世间少有聪明人存在的山右奸商,却是做梦都想不到,他们的对手做起事来,会是这般决绝,甚至不给他们留一丝反扑的机会。 勇毅军可不是当世菩萨,他们都是常年在刀头舔血的真正战士,自然懂得杀人砍头,斩草除根的道理。 三月十六日,午时。 春风荡起无尽的风沙,整个太原城内都笼罩在风沙之中。 满街都是身穿军服,头戴红色毡帽的山西镇标营将士,他们三五成群地驻守在各处街口,对往来人等仔细盘查。 而城内各处,更时不时有一队队军士经过,但凡被他们敲开的商铺,内里库存的商货金银,尽属奸产,无一例外,皆被当场查封。 不过,城中却突然出现许多黄色的三角小旗,斜插在一些商铺的门楣之下,但凡插着这种小黄旗的商铺,门前都有两名军士站岗,更无一处被查封抄没。 原来,昨夜山西总兵李辅明,亲自登门拜访了晋王朱审烜,向他递交了永宁伯张诚的亲笔书信,并言明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同时行动,查抄奸产之事,已无任何转圜之余地。 然对晋王府名下的产业,却并无冒犯之意,即使晋王府中家奴在不知情下,参与了奸商们通奴的走私贸易,永宁伯也不打算予以追究。 对此,晋王朱审烜却当场暴怒,声言一切都是污蔑,更是对李辅明一通喝骂,差点就要将他当场逐出王府之外。 可是当李辅明将奸商分赃的账册记录,以及那一份份画了押的证词,统统摆在他面前的时候,晋王除了愤怒,却也是无话可说。 要知道,大明的藩王在地方上,虽然肆无忌惮地侵占民田,搜刮民脂民膏,但对于通奴卖国一事,还是十分忌讳,若此事被公之于众,必然难辞其咎。 “贪婪”是人性的原罪! 大明的藩王,若说是个保个的贪婪成性,也大差不差,就算偶有一二个略有不同,在遍地藩王、郡王的大明末世,也很难凸显出来。 最后终于达成一致,除了山右奸商本家商号、塌房之外,无论是否参与走私贸易,只要在门前悬挂了代表晋王的小黄旗,便一律不得查抄。 对此,李辅明毫不犹豫地直接答应了下来,因为永宁伯早有交代,对晋王还是要尊重些,就算晋王参与了走私贸易,也不可等同于其他官将们一般对待。 虽然给了晋王一些特权,但那可以保护商号不受查抄的“小黄旗”,也是带有编号的,最大的号码是“二十号”,就是说整个太原城里的各大小商号,晋王只能保护二十家而已。 太原城内有山右八大家的诸多商号、塌房、货栈等,他们在此既经营南北商货,也将此地作为与奴贸易的商品集散地,向北可走张家口,向西还可走杀虎口。 虽然张家口那边才是他们的边贸走私重地,然张家口主要是对建奴的走私,而杀虎口则是对套虏蒙古各部落的重要走私通道,占了八大家差不多四分之一的走私交易量。 既然排除了晋王朱审烜这个最大的阻力,太原城里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李辅明也没有似王朴那般当起了缩头乌龟,他看得十分清楚,自己既然缩头是一刀,伸头也还是一刀,与其缩头挨了刀,还不如堂堂正正冲在前面,就算将来挨刀也算是挨得明明白白。 他亲自坐镇指挥太原府城内的查抄事宜,虽也遇到一些奸商家奴、伙计们的抵抗,但对于已经操练三个多月的标营新军来说,正好给他们练练手,也练一练胆量。 正如永宁伯言说的那样——先让他们见见血,上战场了才不会心慌手乱! ………… 太原城这边李辅明查抄奸商产业的同时,在宣府中路羊房堡东五里外,勇毅军威远营副将林芳平正暗伏于此。 林芳平据探马回报得知,宣府镇中路分守参将赖天寿已然知晓张家口的变故,点了约三千兵马正急急往羊房堡而来。 与此同时,羊房堡的守备官鲍守操,也集结了周边各小堡墩台的守卒千余人,准备待参将赖天寿到来时,与其合兵一处,共同进援张家口堡。 抬头看了眼天色,林芳平不由得摇了摇头,他叹口气道:“走得太慢了,这般样子,又如何能守土安邦?” 威远营虎卫骑坐营千总蒙古将领苏老虎,也在一旁打趣道:“是嘞。看着吊样子,都不够给咱塞牙缝哩。” 他咧着大嘴轻声问道:“林将爷,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您看,要不咱带虎卫冲上去,杀散这帮龟孙儿,把那姓赖的给您捉来,岂不更好?” 别看苏老虎比林芳平大了十余岁的样子,然在林芳平跟前却也总是不敢擅自尊大,因为他知道林芳平给永宁伯当过亲军官,那可是永宁伯心腹之人。 林芳平看了他一眼,道:“苏千总,赖天寿所部虽队形不整,然看似懒散,毕竟也人多势众。而我等既受伯爷军命,自不敢有些微含糊,一切还是稳妥为上。” 他接着又正色道:“苏千户,赖天寿所部已进入山谷,你速去谷口处,待其全部入谷后,率特木尔的甲总封住其部退路,不可使一人逃脱。” “末将遵命。” 苏老虎双手抱拳,大声接令后,又道:“请林将爷宽心,跑了一个,咱的脑袋便送于将爷您,当个球踢!” 看着苏老虎快步离去,林芳平来不及细思,目光看着步军右部千总“跳涧虎”杜有为,沉声道:“杜老虎,你与苏老虎一前一后,可不能让人家给比下去喽。” 杜有为先是一愣,才又笑着接言道:“林爷放心,咱步营虽比不得蒙古兄弟悍勇,却也不是吃素的,鞑子咱都不惧,今日在这打这些个卫所屯军,还能在阴沟里翻了船不成。” 林芳平却突然面色一暗,凝视着杜有为,又嘱咐道:“记好喽。定要等赖天寿的中军出了谷,你才可杀出,堵死谷口,不许一个人从谷中出来。” “喏。” 杜有为面色深沉地抱拳接令,大步而去。 林芳平这才站直了身子,对左右亲兵喝道:“披甲。” 立时,便有亲兵上前,将早就备在旁边的盔甲,往林芳平的身上披挂起来。 “黄把总,剩下就看咱们俩的啦。” 黄保忠闻言先是抖了抖身上的甲叶,让自己舒服一些,这才走上前来,面有忧色地说道:“将爷,您这身子才恢复过来……” 他见林芳平面上并无不悦之色,才接着继续说道:“要不,您就在此坐镇,咱一定将那赖天寿给您生擒活捉了,送到您的跟前……如何?” 林芳平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摆了摆手,淡淡道:“不要说废话,出发吧。” 他说完便跨步向着西边山谷下而去,为了显示自己身体已然无恙,他经过黄保忠身前时,更是奋力挺了挺,身上的甲叶“呛啷啷”直响个不停。 见他如此,黄保忠也是无奈,只好笑着摇头,跟在林芳平身后奔山下行去。 ………… 申时,刚过不久。 终于看到一队大明官军样貌的骑兵,策马从两山夹持的谷道中,奔腾而出,约在百余骑左右,他们虽驱马急行,却是三五成群,并没有什么队形阵列可言。 特木尔手心里都快要攥出汗来,他悄声对苏老虎道:“头儿,这老些人马,啥个时辰才能全进谷子里嘞?” 苏老虎心下也略有些焦急,然其面上却显得十分平静,只听他语音低沉地悄声道:“别瞧林将爷平日很是和气,执行起军法来,可是严厉。 军令要咱待最后一个敌人近了谷,才能冲下去封住口子,咱谨遵林将爷军令便是,这可急不得!” 与此同时,谷道西口的杜有为也是瞪大了双眼,紧盯谷道里行过的葛峪堡守兵,嘴里还轻声嘟囔着:“儿郎们,都给爷看准喽,盯死那杆帅旗,待他离开谷口百步后,咱才能冲出去,堵死谷口,好叫他们里外不得相连。” 周围几个亲兵闻言,都如他一般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谷道中最高的那一杆帅旗。 按照林芳平的布置,苏老虎领虎卫骑甲总负责堵住赖天寿退路,而杜有为则领步军右部主力堵死谷道西面出口。 而后,埋伏在谷道两面山壁上的军士,则在此时推下预先备好的滚木大石,从腰部突袭被堵在谷道中的敌军。 林芳平之所以要求杜有为,一定要等待赖天寿出谷道后,在堵死谷道出口,就是怕混战中将赖天寿击杀。 因为,只有活捉了赖天寿,才好逼迫他回去叫开葛峪堡的城门,若真能如此,便会省去攻坚之难,也可以大幅度减少麾下将士的伤亡。 虽然说赖天寿不太可能在前军,但就算他在中军,至少也有一大半军兵被堵在谷道内,而赖天寿和他的前军在慌乱之下,又能有多少战斗力呢? 林芳平之所以将黄保忠的虎卫骑乙总留下,便是为了一次冲阵,便直入敌人中军,只要擒捉了赖天寿,那也就标志着战事的结束。 ………… “嗵……” 号炮一响,喊杀声震天动地,仿佛四面八方埋伏下千百万人马一般。 “嗵……” 随着号炮二响之后,就是“轰……轰……轰……”的爆炸声不断传来,巨响在山谷间不住回荡,久久不息。 而在谷道口西边出口处,碎石横飞,尘土混杂着浓烈的黑色烟火,腾空而起。 几乎是于此同时,无数碎石、大木也自山壁上滚落下来,只一瞬间,便将谷道内的敌军分割成无数小队,使得他们彼此不得相顾,场面混乱异常。 (本章完) 正文 第九十三章:残忍与仁慈 “嗵”的一声,号炮第三响,远远传来。 已然披挂整齐的林芳平,猛然站起,一个矫健的腾跃,便已翻上了马背,同时喝道:“上马。” 勇毅军威远营虎卫骑乙总把总黄保忠,等待这一刻已久,他猛然而起,翻身腾跃上马,大声喝令:“全体上马。” 虎卫骑乙总连把总黄保忠在内,共计五百一十六名骑士,再加威远营副将林芳平和二十名亲兵护卫,总计五百三十七名精骑。 他们个个身披精制布面甲,甲身上的铜铆钉闪闪发光,有如一片红云般,压在一人高的灰黄蒿草之上,任凭春风吹过,一丝不动。 “刷”地一声,林芳平已将腰间宝刀抽了出来,斜斜指向山坡下面已慌乱不堪的敌骑,大声喝道:“好儿郎,赖天寿就在下面。夺旗者,赏银二十两;擒得赖天寿,加衔一级。杀!” “杀!杀!杀啊……” 声声怒吼中,五百三十七名精骑,有若下山猛虎一般,奋勇争先,奔着赖天寿帅旗所在方位,疾冲而下。 战马铁蹄践踏之下,一人高的蒿草尽皆倒伏于地,似乎预示着前方山坡下那惊慌失措的敌人,即将面临的结局…… ………… 赖家作为宣府地方上的军门世家,定居宣府已近两百年,虽没有出过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在镇外也未见的有多大名望。 然其家族在这近两百年时光里,也几乎将宣镇的武官军职都坐了个遍,差不多每一路的每一处堡城都留有他们赖家人的脚印。 所以,他们军职虽才是分守一路的正三品参将,然却也未将镇城里那些个总兵、副将放在眼中。 更何况,他们赖家还凭借着结拜义兄义弟,以及彼此联姻的形式,与其他同样常年蟠踞宣镇的几大家族,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何为“世家大族”? 世家大族,在大抵上就是家族世世代代,不是在朝廷做官,便是地方上的大地主,他们有权有势,更有学问,长期把持朝廷官场,又有经济优势,更具有相当的文学声名,甚至在某些方面还处于垄断地位的大家族。 如今,在大明的时代洪流里,已经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世家大族”,但就如赖氏家族这样,其实在地方上已经近乎可以独霸一方,俨然有成为新的世家大族之迹象。 只不过,当初的世家大族根深叶茂,非一时可以铲除,而如赖天禄兄弟这样的地方军头豪强,却只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其影响力也是有很大局限,并未大至影响天下时局。 一旦有大一点的风浪,便很容易被船翻人亡! 虽然,此前近两百年里靠着蛰伏和联姻等种种方式,使得他们在如今看上去十分强大,盘根错节,几乎达到了牵一人而使整个宣镇颤动的程度。 如此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对他们起到了十分有效的保护,自这股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形成之后,数十年里多少任宣大总督、抚臣、总兵,都未能将他们撼动。 宣府镇中路分守参将赖天寿,一直以为张诚就算封了伯,当上了宣府镇总兵官又能如何? 只不过是一个会溜须拍马的小子罢了,不知他如何攀附上杨嗣昌、陈新甲这样的高枝,又侥幸骗得了当今皇上的宠信,这才仕途顺利罢了。 赖天寿对自己那可是十分自信,他浅以为,若是自己当初有幸参与进京勤王,也会因此结识阁老杨嗣昌,今日成就也绝不会比他张诚差! 就在刚刚,赖天寿在家丁们簇拥之下,策马驰出谷道之际,还回望自己麾下兵马威武雄壮的行军之态,心中也是涟漪轻开,暗思此番若能整垮那个张诚,自己是否可以取而代之? 至少,也能晋升一级,升个副总兵当当吧! 就在赖天寿策在自己的高头大马上,畅想未来之际,忽然间,一眼瞥见南面缓坡上刺眼的闪光,只一瞬间,等他定睛细瞧之时,却又消失不见。 赖天寿虽贵为宣府镇参将,但他一心扑在金银财货之上,想的都是如何多占些田地,多盘剥那些军户商家,多走私些违禁品给鞑子。 对于营操等军伍之事,也全部委于麾下恩养的家丁们,又怎会对“千里镜”这样的军国利器感兴趣。 所以,现在即使他看到了那处十分诡异的反光,也绝不会意识到危险已经近在眼前! 而恰恰就在他正心生疑惑之时,猛地听闻“嗵”一声大响,自身后不远处的谷道间传来,而几乎是于此同时,他便看到十数个黝黑的大圆疙瘩,自两侧山壁上抛下。 “轰……轰……轰……”的巨响连连,一时间,入目皆是浓浓的烟尘与碎石,四下乱飞,谷道中的哀嚎悲鸣,几不可闻,耳边充斥着战马嘶鸣与身边家丁的声声惊呼。 巨大的轰鸣声,也将赖天寿胯下战马惊着,一双前蹄高高仰起,若非赖天寿反应够快,几乎就被掀翻在马下。 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第二声“嗵”地号炮巨响传来,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惊醒,大吼:“敌袭……结阵……敌……” 赖天寿的吼声,很快就被周围的阵阵惊呼声所淹没,混在嘈杂的惊呼乱叫之中,几不可闻。 几十年没有经过什么大的阵仗,虽然前几次鞑虏也曾内犯宣府境内,然他们都是缩在各处大城坚墙之内,更是一矢未放。 他们除了身上还穿着残破的夹袄,手中还拿着略显锈钝的刀枪、盾牌、鸟铳,几乎已经与镇内那些破败军户丁壮无异。 如此状态,在突然遇袭之下,又怎能保持队形,结阵抗敌? 就是宣府镇其他各副将、参将、总兵麾下营兵,在如此险要之地,猛然遇袭,也难以保持稳定阵型接战,何况他们这些各处城堡的屯军守卒? 赖天寿身边的家丁,不愧是他用心血恩养之人,反应明显强于那些普通守卒,虽然赖天寿的声音被周围杂音淹没,但他们却也及时做出反应。 一个个不是挥动手中马鞭,便是抡起手中的刀枪棍棒,狠砸那些惊慌失措的军卒,却是收效甚微。 平日积威之下,普通军卒对于参将赖天寿麾下家丁,自然十分畏惧,即使如今猛然受惊慌乱,却也是不敢反抗。 不过,他们不敢反抗是真,但也不等于他们就会十分乖巧地服从家丁指挥。 当他们看到马鞭、刀枪、棍棒纷纷向自己挥击之时,一个个扭头就大声尖叫着,慌不择路地奔两边山坡奔逃而去。 这些事说来话长,然在当时,也就是一瞬之间的事。 “嗵”的一声,号炮再响。 赖天寿这时也就才堪堪稳住自己胯下战马,抽出腰间佩戴的宝剑,高举过顶,大声吼叫,却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究竟叫了些什么。 却看到谷道出口处,两边山坡上一片鲜红颜色,滚滚而下,随着他们越冲越近,“砰!砰!砰!”的爆响,也接连传来。 每一声爆响过后,都有一小团灰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逐渐飘散在空中。 他一把抓过身边家丁队头,在他耳边大吼:“中伏啦,杀过去,不可让贼人堵住谷口。” 转过身,又对另一家丁叫喊着:“快……去羊房堡……叫鲍守操速速来援……快去……” 恰在此时,一个家丁抬起手里狼牙棒,指着南面缓坡,惊呼:“赖爷,贼子马队……马队……” 赖天寿循声望去,只见坡上一片鲜红颜色,迅猛冲下,一人高的蒿草瞬间倒伏,犹如波浪一般,滚滚而下。 他还未来得及作出该有的反应,便即听到另一家丁的惊呼:“这边……这边……也有……” 赖天寿毕竟是一路分守参将,处乱不惊,他头脑飞转,迅速作出了决断,大声吼道:“尔等,护我往西边杀出,只要近了羊房堡,便不惧这些贼人。” 直到此刻,他仍然以贼人来称呼攻击自己的兵马,即使在心中已经断定,虽然在心中已经断定这必定是永宁伯张诚派来的兵马,但口头上却仍是不肯承认。 然此刻的宣府中路守军,已经混乱不堪,即使有家丁护在身前身后,却依旧寸步难行,前面已经完全拥堵在了一起,并无一点空间,可容通过。 阵阵恐惧嚎叫中,惶恐的中路守卒们,又突然听到左右传来有如闷雷洪流般的铁蹄声,他们入目所见,南北两侧,尽是青红潮水般的铁骑洪流,向着他们的滚滚而来。 两翼的铁流奔腾不息,犹如翻江倒海的巨龙一般,滚滚而下,那股似乎能够笼罩天地的杀伐之气,更直冲云霄。 赖天寿麾下兵卒,都已被这骇人的气势所惊吓,虽然大部分的人都四下里奔逃,但也有些人甚至忘记了逃跑,就傻愣愣的杵在那里,就连家丁亲兵的马鞭刀砍都无法驱散他们。 直到混乱的队伍中,猛然间,有一人发出撕心裂肺般的绝望嘶吼:“啊……是骑兵……骑兵来了……快跑……快跑啊!” 这一声嘶吼,似乎比家丁们的马鞭刀棒更为有效,轰然之间,赖天寿麾下的中路守卒们便四下奔逃,彻底溃败开去。 他们向着四面八方,如没头苍蝇般,没命似地到处乱跑,个个皆顾头不顾尾,恨不得自己爹娘当初能多给自己长出几条腿来! 虽然,一众家丁们仍在不断地大声喝止,不过,大家现在都只顾逃命,还有谁肯听从他们的号令? 见此情景,众家丁们也是没了办法,不得不将手中武器向着堵路的守卒挥去,一时间,哀嚎遍野之声更是充耳可闻。 铁骑奔腾,转瞬即至。 ………… 林芳平之所以要亲率虎卫骑乙部,截击中路参将赖天寿,并非是对黄保忠不放心,恰恰是对于这一击太过重视,他才会如此。 策马而下,瞬间便冲到了中路守兵的身前。 林芳平其实早就看到,那个身穿白色亮银盔甲的赖天寿,有向西逃窜之意,可接着就见他逃窜之路,已被慌乱军卒们堵得死死…… 心中顿感安慰,然他在心中也知,此一情形,稍纵即逝! 所以,他大声吼叫着率领麾下虎卫骑,嘶嚎着冲杀而下,其所去的方位正是赖天寿所处位置,面对已然慌乱的中路守卒,林芳平的心中只有恨,并无一丝怜悯之情。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永宁伯的教诲,时刻记在他的心中…… 在虎卫骑将士们的刀砍锤砸之下,那些还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军卒,瞬间便栽倒一片,而哀嚎悲鸣之声更甚。 不过,就是这么一下简单的阻拦,赖天寿就已经在家丁们的护卫下,破开慌乱的守兵,向西逃去。 虎卫营乙总把总黄保忠,虽然也配备了两杆手铳,然他还是更愿意使用弓箭,毕竟,这个大家伙自己练了快三十年,可不是说丢弃就丢弃的。 只见他策骑在战马之上,摘下弓矢,握于手中,一支利箭便搭在弓弦之上,“嗖”地一声,随着箭矢射过,赖天寿的耳朵处,一股血箭斜向上飘散开来。 ………… 赖天寿强忍着脖项处钻股刺心的疼痛,在家丁的护卫下,向西而走。 然,他才策马奔出十余步,眼见就要脱离林芳平的追击范围,只见斜刺里一个黑影扑来,与赖天寿双双落马。 众家丁惊呼之际,更多的虎卫骑策马追上,双方立刻便混战起来。 “啊……” 悲鸣惨叫之声,接连不断。 一个还未死透的中路守卒,仰倒在地上,正准备挣扎站起,却见一个虎卫营骑士策马冲上,手中的虎枪奋力一砸,那还未死透的守卒,立时就鸦雀无声起来。 更有一个守卒倒在地上,被虎卫营战士策马奔上时,马蹄生生踏在那守卒的小腹部,登时便是肠穿肚烂,其状惨不忍睹。 虎卫营乙总一队的队官赵尚旭,出其不意,将赖天寿从咱妈上拽下,他死死抓着赖天寿的身体,久久不取。(本章完) 正文 第九十四章:树倒猢狲散 宣府镇中路分守参将赖天寿虽已被虎卫骑擒捉,然对战场上的态势影响却并不算大,中路守卒大部都如没头苍蝇般,四下乱窜。 不过,也有一些人马在家丁的驱赶下,结成十余个松散的队形,负隅顽抗。 “帅旗……帅旗倒啦……”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中路守卒,突然大声呼喊起来。 当看到自家主将赖天寿的帅旗猛然倒下,中路守卒们瞬间便彻底丧失战斗力,他们纷纷放弃了抵抗,迅速丢掉手中兵器,一个个十分乖巧地跪伏于地上。 除却有不到十名家丁,策马冲出,一溜烟地逃去,余者全部放弃了抵抗。 别看他们这些守卒行军拖拖沓沓,结阵也是混乱不堪,然在投降一事上,却似乎得到了很好的操练一般,动作到位不说,更是整齐划一。 他们如此,倒是让虎卫骑的将士们省了不少心。 林芳平策马俯视着一众俘虏,喝道:“家丁、士卒分开蹲着,百户以上军官,站到本将马前来。” 很快,在虎卫营战士们的监视下,家丁与普通士卒分列两边,而林芳平战马前也站出来三个百户,其中一个身上盔甲齐备,显然是家丁中的精锐之士。 “尔等报上名来。”林芳平居高临下地喝问。 “小人百户郝元操……” “小人高恩龙……小人王重光……” 林芳平嘴角上扬,露出轻蔑的笑容,淡淡说道:“尔等随罪官赖天寿,勾结奸商,暗通建奴,走私违禁,其罪当诛。” 三人跪在地上,本就心惊肉跳不已,听得林芳平如此说话,更是魂飞魄散,一个个急慌慌的拼命叩头于地,发出咚咚响声。 “饶命……饶……饶命啊……” “小人并……并未参与……小人不知赖老爷……赖……赖天寿通奴……小人无罪啊……” “嗯……” 林芳平看着他们三人如筛糠般叩头不已,心中略感满意,但面色依旧十分凝重,沉声说道:“本将有好生之德,亦不希望尔等,枉为罪官陪葬。” 几人闻知此言,个个面显喜色,叩头也更为卖力,就在他们认为可以得活之际,却听林芳平语气冰冷地开口说道:“然朝廷律法规制,却不可破,尔等虽非主犯,却也有未曾劝阻之过失,算是从犯一等,并不为过。 不过……” 他说到这里时,又停顿了下来,俯身下望,见三人正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不由在心中暗笑了一下,接着又道:“……尔等若是想活,当以戴罪之身,谋功自赎,如能顺了本将之意,自会在永宁伯跟前,为尔等求情,或可免去死罪。” “我等愿意戴罪自赎……愿意戴罪自赎……” “愿听将军差遣,请将军吩咐就是……” 林芳平正待说话,却猛然听到一个十分不顺耳的声音传来:“将军,小人虽然也想活命,可赖老爷毕竟曾是小人的将主爷,这抄家之事,小人做不来,还请将军能体谅小人。” “郝元操,你不怕死吗?” 家丁队百户郝元操,语气诚恳地抱拳回道:“回将军话,小人也怕死,可当初如不是赖爷收留,小人怕早已成孤魂野鬼,连个尸身都怕是要喂了野狗。 今日,到了小人该报恩之时,特向将军请允,莫使小人参与查抄赖爷家宅,再有赖爷伏法后,还请将军允小人,为其收尸安葬。” 他说着又俯首叩头,道:“将军,小人这条贱命,本就不值钱,现蒙将军厚爱,得以残喘下去,小人愿用这条贱命,换一个为赖参将收尸的允诺。” “哈哈哈……” 林芳平大笑起来,片刻后,他平静下来才赞道:“好一个忠义之人。” “你既明知赖天寿必死无疑,也愿以自己一命,换取为其收尸的机会,本将便成全与你。” 他沉声接着又道:“本将原就不须你等参与查抄诸事,不过,现下便有一件事,需你去办理,若是办得妥帖,便允诺你之所请。” “咚!咚!咚!” 那个郝元操猛磕三个响头,大声道:“郝元操这条命,自今日起,便是将军的啦,有何事需小人效劳,但请吩咐便是。” “好。” 林芳平点着头,对他道:“尔这就去,率领家丁,进入谷道中招降其中军卒。” 他接着又重点强调:“若成,便是大功!” “小人领命,请将军静候佳音。” 郝元操艰难起身,又满脸疑惑道:“将军,可是命我率家丁们,一同入谷道?” “正是。” 林芳平回道:“本将,怕你一人前往,不能服众。” “将军,难道就不怕,小人一去不回?” “哈哈哈……” 林芳平好一阵大笑,片刻后,才一脸正色,沉声道:“我家永宁伯有言,用人,当不疑!” 郝元操见自己竟然如此被信任,心中也是有所感触,也是一脸正色地抱拳回道:“将军,得您如此信任,小人没齿难忘,今朝必定为您招降谷道中军卒来归。” 他说完便即起身,往一众家丁跪伏之处行去,林芳平望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立时就有几名骑士策马奔上,将一面绣着“勇毅”两个金字的红色三角小旗,递给了郝元操。 “高恩龙、王重光,本将也给你等二人一个立功自赎的机会。” “谢将军不杀之恩……” 林芳平对他们说道:“你二人速去清点俘虏、军帐、旗帜,将现有俘虏分作两队,各领一队,先在一旁候命。” 高恩龙与王重光互相对望一眼,似乎不敢相信,就如此简单不成? 但对于林芳平,他们却又不敢提出质疑,互望之后,忙叩头谢恩,急忙起身退下,各领一面勇毅军红色三角小旗,前去清点俘虏。 ………… “树倒猢狲散”这句名言,还真是不无道理! 既然连自家主将都被俘虏,那底层军士们还有何理由继续抵抗? 随着郝元操领众家丁进入谷道,那纷杂的声音也逐渐消失,只见一队队中路守卒,衣衫褴褛地从谷道内走了出来。 他们在经过谷道口的时候,都十分乖巧地丢下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不过,他们似乎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手里还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而其余的人则都是两手空空,早不知将武器丢在何处了。 又过了好一阵,家丁队百户郝元操才一路急跑回来,在林芳平身前拜道:“将军,郝元操幸不辱命,谷道内中路士卒,全部投降将军麾下,愿为将军前驱,回师攻下葛峪堡。” 林芳平并未有所表示,他只是吩咐郝元操,要他从降卒中选出原任百户之人,将降卒百人编为一队,仍以原百户统之。 很快,二十多个投降的百户,便齐聚在林芳平身前,他们中除了郝元操之外,竟只有两人披了皮甲,余者竟是再无一人披甲。 而在他们之前,还有两个千总官,也向林芳平表示了投降之意。 赖天寿这一次往援张家口,带了一个游击、四个千总,他领家丁随着前军走在先头,麾下亲将游击领中军在后,适才谷道内遇袭之际,一个游击、两个千总在混乱中战亡了。 对于这两个活下来的千总官,林芳平并不打算让他们回到俘虏队伍,毕竟他们没有郝元操这些个百户好控制。 又过了片刻,谷道中的大石块、大木都已清理干净,勇毅军战士们押解着二百多俘虏在前,余者在后,过谷道,向着葛峪堡方向行进。 ………… 十六日,傍晚,葛峪堡外。 一队五六百人的中路军卒,有如乞丐般互相搀扶着,缓缓走来,在距离西门二百多步时才停了下来。 缓缓行出一人,在身旁两人的搀扶之下,继续艰难地向着城门行来,远远喊道:“快……给老子开门。” 城上闻声,探出一个脑袋看了一阵,嘲讽道:“哪里来的叫花子,不晓得闭城了么,去去……明儿早些来吧。” “不长眼的狗东西,今日是哪个看门?” 城上那人还待喝骂,可似乎猛然间认出了说话之人,忙笑着改口道:“呦……是郝爷,都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没认出您老来。” 虽然认出了郝元操,却仍旧不提开门一事,只大声问着:“郝爷,您老不是跟着将主爷,去张家口嘞,咋个这就回来啦?” “嗨,一言难尽啊。” 郝元操说着就挥手示意道:“还没过羊房堡,就遭了埋伏,连赖爷都伤着了,跟后军正往回返哩,命咱先来叫门。” 他接着又显得十分不耐烦地喝道:“没瞧见,你郝爷也见红了嘛?赶紧开了门,让爷爷我进城歇歇脚。” 上面见确认无误,真真切切是参将赖天寿的家丁队百户郝元操在外叫门,哪里还敢怠慢,厚重的大木门缓缓开启出一条缝。 一个总旗小跑着出来,抢过一把将郝元操搀扶住,在他跟前好一阵献媚,更怒声喝骂守门军卒,似乎嫌弃他们开门慢了。 很快,后面的伤兵也赶了上来,他们虽大多衣衫破烂,浑身上下更满是血污和泥土,但其中大部分人却有些与众不同。 他们看上去神采似乎与别人有着一点差异,那总旗好像也看到了这一点,一双小眼睛在伤兵身上滚来转去,看个不停。 “快扶爷爷进城嘞。”郝元操似乎也看到总旗的异常。 那个守门的总旗,虽在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但一时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郝元操正招呼自己,无奈之下,只得先搀着郝元操进了葛峪堡。 才一进城门,就觉得腰间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插住,那总旗心中诧异间,差点就惊呼出口,幸亏身后一只大手,及时堵在了他的嘴巴前边。 “叫一声,老子要你的命!” “不叫……俺不叫……” 那总旗一脸惶恐地斜眼望向郝元操,哀求道:“郝爷,俺对参将老爷忠心耿耿,可未有过贰心,这是为何……为何呀?” 郝元操这时也无须再有人搀扶,他站直了身子,淡淡说道:“赖爷,已经被俘虏了,这些都是永宁伯麾下勇毅军的兵爷。” “永……永宁伯……勇……勇毅军……” 那总旗瞬间便反应过来,他刚要喊出口,就被身后勇士一匕首柄砸在头上,登时血流如注,可这位守门总旗,却并未被砸晕过去。 他急忙轻声说道:“不喊,不喊,俺不喊。” 见那匕首柄并未再次砸下来,这才又道:“俺听军爷的……俺听勇毅军爷爷的……别杀俺呀……” “不杀你。” 身后一个沉闷的声音传来:“去,把守门的军卒,全招呼到这来。” “是……是……是……” ………… 原来,林芳平为了尽快夺取葛峪堡,先一步控制住整个中路,让他们不敢再给永宁伯添乱,这才优待俘虏郝元操等三人。 欲用其人,必安其心! 在稳住了郝元操、高恩龙、王重光等人后,先让他们帮着控制俘虏,这其实只是林芳平计谋中的第一步。 此后,便是利用郝元操的家丁队官身份,让他带着一部分听话的家丁,以及百多个中路军卒,以遭遇埋伏战败为由,回葛峪堡叫开城门。 就在郝元操带回来的五六百残兵败卒中,便混进去三百多威远营虎卫骑战士,只要他们能混进城门,那葛峪堡也就手到擒来。 毕竟,一个中路参将驻守的城堡,充其量也就三四千军卒,而赖天寿带着前往增援张家口就有三千人马。 此刻,葛峪堡已然如同空城一般,若是再失去城墙的防护,在强大凶猛的勇毅军面前,也就等同于暴露在老鹰羽翼之下的小鸡仔。 果不其然,一切皆如林芳平预料那般,叫开城门后的葛峪堡,再无抵抗之力。 威远营轻而易举便拿下整个城堡,就连查抄中路分守参将衙署,都没有遇到一丁点的阻拦,更别说抵抗啦。 ………… 上西路分守参将赖天禄、中路分守参将赖天寿兄弟均已被擒获,而右卫城与葛峪堡也完全被勇毅军所掌控。 接下来,就是对上西路、中路各处盘踞的赖氏兄弟心腹,进行彻底清剿。 因有带路党的无私奉献,各处城堡皆轻易攻破,甚至有些城破连像样的战斗,都未曾发生过,一切便归于平静。 许多的勇毅军战士,都觉得这一趟查抄奸商、擒捉罪官的任务,过于轻松,个个都感到十分不过瘾。 随着赖天禄长子、新开口堡守备赖地清,赖天禄胞弟、长峪口堡守备赖天民等人被擒获,赖氏家族在宣府军界的骨干尽数被俘后,张家口这边的行动也告一段落。 (本章完) 正文 第九十五章: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宣府镇下西路分守参将黎建萼娶的是赖天禄大姐,照理说他是赖家兄弟的大姐夫,虽非血脉至亲,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利益共同体。 就在张家口事件发生数日后,当黎建萼耐不住自家妻子的哭求,只得点起兵马往张家口为自己的小舅子平冤脱难。 可他领军马行至万全左卫城附近的宣平堡时,却忽然驻军不前,两日后,又不知为何,竟灰溜溜地回师柴沟堡。 从此后,不论夫人如何哭闹,他都是不再理睬,有时被哭闹急了,更是怒声喝骂一阵,渐渐地,夫人赖氏也就不再哭闹。 原来,黎建萼在宣平堡内见到了宣府参将刘广武的信使,信中刘广武直言赖氏兄弟勾结奸商,私通建奴之罪。 更言明,前总兵麾下第一战将郭英贤,如今正率麾下精锐屯驻宁远站与沙岭一带,若是他黎建萼再向前一里,便要以叛乱为由予以诛除。 要知道,黎建萼出兵之际也只是基于一时之气愤,可一路行到宣平堡,他也早已冷静下来,现在黎建萼心中想的并非是能不能救回赖家兄弟。 他心中想得最多的,反而是自己的前途,究竟还能不能在下西路参将的位置上坐稳,所以在宣平堡驻兵不前,其实就是在等一个消息,也可以说是一个承诺,一个定心丸。 而刘广武派来的信使,就是他正在等待的定心丸,因为他带来了永宁伯张诚的承诺,下西路参将的位置永宁伯并不感兴趣,只要他黎建萼不添乱,便仍然是他继续坐这个位置。 正是因为得到了永宁伯张诚的亲笔书信作保,黎建萼才毅然决然地撤兵回柴沟堡,而宁远站的郭英贤只是他同意撤兵的一个幌子罢了。 ………… 再有宣府镇南路顺圣蔚广参将杨天福,他的三姐就嫁给了中路参将赖天寿,因此其与赖家也可以说是一个利益链条上的。 不过,正是因为他也姓杨,却被永宁伯张诚利用了这一因由,只是用了一招,便轻而易举地将之安抚。 其实,永宁伯张诚之所以图谋张家口,除了因为心中对山右八大商卖国行径的痛恨,也有想要彻底控制张家口这一边贸重地的想法。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游击将军,刚刚才奉命出镇上北路的时候,就曾安排人往张家口落脚,想要在对蒙古的边贸上插一脚。 可未曾想到,山右八大商凭着自己在张家口的势力,竟容不得外人染指边贸事宜,并且态度还十分嚣张,毫无可以商量之余地。 当时,张诚便已动了杀心,只不过自己初到北路,根基未稳,更兼实力不济,这一口恶气也只能暂且忍下。 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张诚当时便暗下决心,来日如有时机,必将这八个卖国奸贼一并铲除,为此更是谋划经年,早早就在张家口埋下了伏笔。 他那时所想也只是张家口一地,并未有如此之大的野心。 不过,野心这东西,谁又能说得准呢? 随着自己实力的不断增加,野心同样会不断膨胀起来,或许当年张诚只是想进入张家口贸易赚钱,他甚至连诛除八大商的想法都不够坚定。 可当他坐上了宣府镇总兵官的位置,又获封永宁伯,更是手握数万天下强军,心态顺其自然地也会有所膨胀。 如今,永宁伯张诚想要的,可不止是一个张家口的边贸自由了! 他现在是既要张家口的控制权。 更要八大商这许多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家业。 还要借机在宣大三镇中铲除一些旧派军头,以此树立自己的威信! 然,树威并不等同于滥杀,因为永宁伯可不想与选大三镇所有旧派势力为敌,他现在还不具备彻底推翻旧势力的力量。 借着这一次抓捕通奴卖国奸商的时机,将一部分与奸商勾连紧密的旧势力除掉,以此雷霆万钧之力,震慑住剩余的宣大旧派军门势力,达成一种比较稳定的平衡。 这才是张诚想要达到的目的与效果! 毕竟,勇毅军虽已是大明第一强军,但其两大究极对手流寇与虏贼,如今可都在蓬勃发展,张诚可不想自己这边陷于混乱,而因此失去未来争霸天下的实力。 所以在他的既定方略里,除了夺取并控制张家口,借机铲除赖氏兄弟,进而控制上西路和中路之外,对余下的几路分守参将,他并不想赶尽杀绝。 因为,一旦他真的这么做了,不只是宣大三镇的旧派军门势力,会成为他的死敌,就连朝廷上的各位阁老重臣,以及当今崇祯皇帝都不会放过他。 张诚倒是不怕脱离出体制外,自行发展,以他现有的实力,强行割据宣大一半以上的土地,自成一方势力,也不是不可能。 但若是真的那样做了,就等于同时失去体制给其输血的渠道,虽然这种输血对于勇毅军来说,微不足道,但总也是聊胜于无。 而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一旦真的自立为王,那便会因此而失去大义的名分,虽然这个大义名分只是一件表面光鲜的外衣,其实际上并不能给张诚带来肉眼可见的好处。 但它却是一面旗帜,而张诚举着这面大旗,更能号召天下人! 张诚可不想自己成为后世史书中的叛贼,又或者是贰臣,所以这面代表着正统皇朝大义名分的旗帜,张诚注定要扛到最后。 既然这面代表着大义名分的旗帜,张诚不打算丢弃,那么便不可在宣大地方上杀戮过重,因此除了将赖氏家族连根拔起之外,余者各官各将,自然不会受到大的波及。 早在张家口锄奸行动开始前,张诚就已经与南路顺圣蔚广参将杨天福有书信往复。 而为了进一步拉拢杨天福,张诚更是以他的二夫人杨丽英祖籍豫北,在宣府本地没有亲戚可以依靠为由,提出有意让自己二夫人认杨天福为义兄的想法。 彼时,张诚也已经晋升宣府副总兵,正处于事业如日中天般的上升期间,杨天福又怎会拒绝他主动伸过来的橄榄枝呢? 就这样,杨天福化身一变,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永宁伯张诚的便宜大舅哥,如此一来,赖天寿是杨天福的三姐夫,而永宁伯张诚又是他杨天福的干妹夫。 现在,两边都是杨天福的亲戚,他要帮哪一边,可就得好好仔细斟酌一番了。 其实杨天福内心中的想法,与下西路参将黎建萼一般无二,虽然那赖天寿是自家的亲姐夫,但在生死抉择面前,亲戚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他们的眼中自然是——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张诚只是写了几封书信,一番好言安抚之下,杨天福这个便宜大舅哥就顺坡下驴,在顺盛川东城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了。 当然,永宁伯张诚也对杨天福做出了承诺,赖天寿固然必死无疑,但作为赖天寿正妻的杨家三姐,连同他的亲生儿女却是可以活下来。 既然自家亲姐姐和亲外甥没有生命危险,杨天福自然也就没有了拼命的理由。 其实,就算张诚不留杨家三姐及其子女的性命,杨天福也未必敢于率军找张诚拼命,不过这就是张诚大气之处,他永远不会把事情做绝。 正所谓“生死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 三月十七日,大明勇毅军青龙、白虎两营各部战士,分别出现在榆次、清源、徐沟、太谷、平遥、介休等县城外,大军浩荡,威风凛凛,甲械森严。 辰时初,介休县城,范府大院。 几进几出的庞大院落群,也没了往日森严的规矩,人来人往,显得嘈杂异常,似乎大难临头一般。 整个院落都显得十分沉闷,不论所见的范府族人,还是府中下人,个个神情都是惴惴不安,他们不时交头接耳,私下议论纷纷。 更有些人甚至已经在收拾屋里的贵细物品,大包小裹,而更为聪明之人,则悄悄将老婆孩子都送回了娘家,连屋里值钱物品都打包悄悄送走。 而他们自己则继续留在府里探听消息,一有不好,便立即飞奔离去。 范府中堂的议事大厅内,五位族老花白胡须的脸上也都是满面愁容,不住唉声叹气,居中而坐的那一位更是脸上沟壑深邃,一举一动,都是颤巍巍的老态龙钟样子。 虽然已是春风送暖入屠苏的时节,但他仍旧披着一件厚实的裘皮大衣,将身子包得紧紧的,只留了一张萎靡的老脸在外面。 范家现任家主正是奸商范永斗,不过,他为了把持与奴走私的主动权,也是为了巴结奴酋黄台吉,常年住在张家口与王登库竞争八大家话事人的角色。 而老宅和总号这边的事务,基本上都是由族老和大掌柜自决,族老们管理着族务和祠堂,大掌柜管理总号各项商事杂务。 可现在消息隔绝,家主范永斗生死不明,城外又是大军压境,声言要擒捉通奴奸商,族人个个慌乱不已,族老们也是连夜聚了过来,却没有议出个所以然来。 事情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勇毅军不是前去豫省剿贼的嘛? 怎么就突然来介休抓捕通奴奸商了呢! 对于范永斗在张家口做边贸生意一事,整个范氏家族都是全力支持的,毕竟能够赚来大把的真金白银,作为商人世家的他们怎么可以拒绝呢? 虽然不知道范永斗父子在张家口那边的情况,可既然勇毅军能兵临介休城外,声言要抓捕通奴奸商,若不开城,便强攻硬打。 这可如何是好? 勇毅军既然能来到这里,且不说范永斗父子如何,至少太原、大同等处的宅院、商铺和塌房里的无数货物,怕已尽数成了永宁伯张诚的战利品了吧? 那边还有许多管事的掌柜和伙计,不是族人,便是同乡,这下怕也尽数被抓捕了吧? 祖祖辈辈,一代一代人的心血,积累起来今日这等家底,难道就这样毁于一旦,毁在自己等人手中了嘛? 这可如何面对范家列祖列宗啊? 居中而坐的大族老范永勤,一脸惨笑,许久无言,介休是范家的祖居之地,世代经营,已是根深蒂固,就连县令老爷都不敢小觑范家。 然如今这场变故太大,虽然派人送去许多金银字画,可县令却百般推脱,直到最后才勉强承诺,绝不开城放宣府军马进来。 不过,不开门就真的能够将如狼似虎的宣府军,挡在门外了吗? 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派人出城,往周边县城、甚至往府城去求助,可四面都是宣府军的骑兵,谁又敢出城送死呢。 自打晨起,勇毅军出现在城外,并围住四门是起,种种言论就已经开始在介休城内弥漫。 很多人都在痛骂奸商无义,竟然通奴卖国,真是祸国殃民,当人人得而诛之,言外之意竟已然直指范家族人,且这言论更大有越传越盛之势。 “我早就说过,永宁伯是啥人?那可是个活阎王,在他眼里杀个人就跟咱吃饭一样,连个眼珠都不带眨一下。”下首一个族老愤愤说着,言下之意,大有指责范永斗的意思。 他的话才一出口,立时就在议事厅内引起一片共鸣之声,各位族老再也憋不住了,一个个纷纷出言指责埋怨起家主范永斗来。 “好啦。” 大族老范永勤终于忍耐不住,一声怒喝,制止众人指责之声,怒气冲冲地说道:“现在还说这样的话,又有何用?” 言外之意,便是指责众人“早干嘛去了?” 他接着又道:“当初赚了银子,你等个个都夸永斗,哪一家年终的分红少拿啦?现在摊了事,却在这里埋怨指谪其永斗,心里可过意得去?” “永勤老哥,不是我等埋怨永斗,可如今这事咋办,总得想个辙儿,不能一大家子人,全跟着赔进去吧?” “知县老爷,答应我等,绝不开门放其入城,难道他宣府军还敢攻我山西的城?” 范永勤的话语一出,议事厅内立时安静下来,可才过片刻,便有人出言质疑:“就怕陈老爷,顶不住压力,若是开了门,咱们可就全完了。” “是啊,通奴卖国,可是满门抄斩啊!” “上城。咱得上了城才行,这就召集家丁和伙计,都是咱养了多年的自己人,派到各处城门城头,严防死守。” “对……对嘞。只要守着几处城门,他宣府军就算真的敢攻城,一时半会,也不得破,只须坚守三五日,太原那边还有巡抚老爷和晋王千岁,必不会对此不闻不问。” “城中粮草充裕,莫说三五日,就守上个三五月,也非难事!” 正文 第九十六章:商人之天性 “事情没那么简单。” 范永勤只是轻轻一句话,就将众人的幻想彻底击碎,他接着又道:“张诚此人,睚眦必报,又从不做无利之事,今番既陈兵城外,便势在必得。介休,怕是守不住啦!” “那又如何?” “是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难道就不守啦,咱伸出脖子,随他张诚长刀砍来不成?” “总不能坐以待毙,死活……都要拼一下……” 范永勤挥了挥手,道:“无论能否守住,上城还是要的。不过,也不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守城上……” 他说到这里不由沉默了起来,这下搞得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他此言何意。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勤老之意,是出城……?” “总得有人出去,探一探城外那些兵马的底,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范永勤这话才一出口,底下便再一次乱了起来,纷纷推脱道:“谁……谁去……那些宣府丘八……可不讲道理……” “难道……咱这偌大家业……真……真就拱手相让不成?” “拼了……咱和他拼了……要命有一条……银子一分也不给他……” “对,就是烧了埋了,也不能便宜了张诚这小畜生!” “当!当!当!” 范永勤将手里精致的鼻烟壶,用力在桌案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议事厅内的议论之声霎时便即停歇下来。 “行啦。都少说几句吧。” 他沉声接着喝问道:“事已至此,城外宣府军马,既敢围城,又截断与外间交通,将介休困作死城一般。你等以为,他们能就此善罢甘休嘛?” 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接言。 范永勤见状又开口接着道:“你等守着那些银子,死活不肯舍出来,你们都是一把年纪,黄土埋半截的人啦,死活自是无所谓,可难道还要一家老小,都给你们陪葬不成?” 他越说越是气愤,最后更怒声喝问:“难道,非要我范家就此绝了种,断了根,你等才肯舍出那些无用的银钱嘛?” 其他几位族老被他这番话说得也觉有些难为情,互看了几眼后,才有一人切切问道:“话虽如此,可就算我等舍出钱财,总要一人出城与之交涉才好。” 范永勤缓缓喝了一口新沏的热茶,在心下也是暗暗叹息,范家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常年的富足生活,早已将大家的斗志消磨干净。 如今这一代人中,恐怕只有范永斗父子还能算作人物。 不过,真是可惜了,竟然又摊上了张诚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怕是经此一番劫难,范家百多年积攒下的庞大家业,一夕归零啊! 其实,大族老范永勤早就料到今日之事,现如今的他就在暗自后悔,自己没有多劝劝范永斗这个弟弟,若是当初自己多下些功夫,或可成功劝阻范永斗,避免与张诚作对,便不会有今日之祸啦。 唉。 只是,这世上神医神药众多,却唯独没有后悔药啊! 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讲,永宁伯张诚骂他们范氏一族是卖国殃民的通奴奸商,他心中也是委屈万分。 “追逐利益,乃商人之天性”,自古以来,凡经商之人不都是如此,这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 再者说来,在这宣大三镇的土地上,无数文官武将、世袭军户豪强、商贾巨富之家,能够真正做到干干净净的,又能有几家呢? 若是严格追究起来,怕是没有一个家族能够独善其身了吧! 或许只是范家倒了霉,得罪了既狠毒又贪婪的永宁伯,才会落得今日之地步,也可能是范家巨大的财富,才会遭这“怀璧之罪”的灾祸。 现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永宁伯宽宏大量,单只追究范永斗这一支系,而使其与旁支得以脱难,不受其牵连,便算万幸。 心念及此,范永勤猛地放下了手中茶盏,对着其他几位族老说道:“我这把老骨头,也撑不得几年,便出城去会一会宣府来的将爷,若救得族人性命,我就是死了,也值当。 若,事不可为,老夫也尽了力啦!” 下首四位族老闻言,不由肃然起敬,纷纷夸赞范永勤有担当,不愧为宗祠大族老。 恰在此时,一人推门急急而进,还未等众人看清来人,就听他已先开口说道:“父亲,县尊陈老爷……准备开门……迎接宣府来的丘八入城,要……” 他说到这里竟一时语塞,一位族老惊惶问道:“要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送了他那多金银,不是已经答应下来,绝不开城放丘八进来……” “就是……一天没过……咋个就要献城了嘛……” “啪”一声脆响传来。 原是一个族老心中惶恐异常,想要喝口茶水压惊,却不小心将手中精致的青花茶盏摔到了地上,瞬间粉碎,他却还不自知,全身都在哆嗦,颤抖得有若寒风中的孤雀。 范永勤心中也是惊异万分,但他仍强自镇定,沉声问道:“陆儿,可知陈老爷因何转性,又要开门迎宣府军马入城?” 刚才进屋之人,正是大族老范永勤的小儿子范三陆,他自幼学习刑律之事,现在衙门里当值负责刑讼事务。 范永勤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可诸多儿子女婿中却一个成大器的都没有,大儿子是个赌徒当不得家,二儿子又痴迷戏子无心经营,几个女婿也无大才。 惟有这三儿子范三陆还勉强算是一个人物,却又对经商毫无兴趣,心思全都用在地方刑讼上,虽也帮了家族不少忙,但名声却是不太好。 不过,范三陆的机灵劲还是有的,这不大半夜的就跑到县衙里当值,好听风探信,如今听了父亲问话,忙恭谨回道:“父亲,都是韩家、张家、孟家游说逼迫县尊,尤以韩家最甚,孩儿亲耳听闻,若是县尊再不肯开门,他们……他们便要自行开城……” ………… 范三陆所言的韩家、张家、孟家,代表着介休城内的另一股力量。 介休,最早是为韩姓族人聚居之地,古来就有“韩坂城”之称,民间更有“先有韩坂桥,后有介休城”的说法。 再者此地孟姓人也很多,还流传有“三孟分家”之一说,而张姓族人也是这介休城中的老户大族。 在介休城里,他们四大家一直都是竞争关系。 可随着范家在范永斗手里,成功开拓出张家口的市场,大肆开展走私贸易之后,平衡便被彻底打破,范家在介休的势力也随之迅速膨胀,在各方面都对其他三家形成碾压之势。 对此,韩、张、孟三家虽然表面上,并没有什么举动,但在心里却是一万个草泥马,暗地里也在悄悄积蓄自己的实力,等待机会将范家打压下去。 尤其是曾经的介休商界话事人——韩家,就一直对被范家夺走话事人身份,痛恨不已,韩家家主韩光卿表面不露声色,然在暗地里却也是动作不断。 可范家的生意正如日中天,财源滚滚,在其强大财力支持下,一切小动作都显得徒劳无力,而今日可算是等来了机会,他们又怎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他韩光卿此时若再不露面,一旦城外那些宣府来的兵马,真的强攻下介休,他们三大家岂不都成了范家的陪葬! 所以,自今日清晨知晓宣府兵围城时起,他们就聚在韩府密谋开门献城一事。 介休知县陈老爷虽然与范家十分亲近,然他们三家虽不能与范家相比,但也并非毫无力量,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在这介休县里,他们三家如果合力与范家拼死一搏,还真是结局难料,可若是只为了打开城门,放宣府兵马入城,那就简单多啦。 不过,他们却并未直接前往城门,而是各使家丁集结后,前往县衙求见知县陈大老爷,合三家之力,终于将其说动。 然县尊陈老爷也还算是一个讲究人,临行前,还不忘派人通知范府一声! ………… 这边,范永勤听儿子范三陆简述了事情经过后,忙自座椅上起身,急道:“快,快备轿,送我出城……” “父亲,此时出城,无异羊入虎口啊!” “唉,那也比坐以待毙强啊。” “可……时间……怕是来不及啦……” “你……” 大族老范永勤急急道:“你骑马,去拦住韩光卿,求他等稍待片刻,老夫随后就到,与他们一同出城,欢迎永宁伯麾下将军入我介休。” 见范三陆仍然愣在原地,不由急声催促:“傻小子,还不快去!” ………… 介休城东门外不远处,一条河流自西北向东南流过,这便是涧河,作为汾水的支流,也是介休城的重要水源地。 而今,就在这涧河西岸边的一处略显破败的城隍庙里,勇毅军白虎营主将陈铮坐在一张大椅之上。 在下首也有四人分别坐在各自的小马扎上,三老一少,正是介休城韩家家主韩光卿与张、孟两家家主,而那位年轻人却是身着正八品的官服,可不就是介休县丞仲景南。 “有劳几位老先生出城相迎,陈某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陈铮虽高坐上首位,说话却还是十分客气。 “岂敢,岂敢。陈将军率王师援剿豫省,乃为国事尽忠,过境介休,我等也要略尽绵薄之力。” 陈铮闻言只是笑笑,转头看向县丞仲景南,对他说道:“本将封永宁伯之命,沿途抓捕卖国通奴奸商,原也不想强攻破城,以免伤及无辜。 如今陈知县愿开城门,迎我大军入城,那是再好不过,异日,本将大军豫省奸贼事毕,得胜班师之际,必在永宁伯跟前为陈知县表此一功。” 仲景南闻言,面色一沉,没好气地回道:“陈将军不是我山西的将,领的也不是我山西的兵,本职自然也管不到陈将军,就说永宁伯,也同样管不到我山西省事,何来表功一说。 今日,堂尊陈老爷只不过顾念城中百姓,为了介休生民免遭兵祸之灾,才勉强同意打开城门,还望陈将军能秉持适才所言,勿要伤我城中百姓才好。” 陈铮闻言却不动怒,只是笑笑道:“我勇毅军最重军规军纪,所过之处,秋毫无犯,百姓箪食壶浆,从未有骚扰之举。” 他说到这里时,面色突然一变,眼神冰冷地看向诸人,一字一顿道:“只要城中百姓人等,自己不来找死,便不会死!” 这番话说得众人浑身一颤,韩光卿忙接言道:“县里已发了告示,无关人等,皆各留家宅,绝不会自行上街寻死。” “如此,就好。” “陈将军,范老先生还在外面候着,是否先让他拜见将军,然后大军再行入城。” “哼。” 陈铮面露怒色,沉声喝道:“我大军入城锄奸,还需他范家人许可才行?” “不是……不必……” 韩光卿有些语无伦次,他结巴道:“将军容禀,范家毕竟宅院深广,丁口众多,如能自愿配合,将军岂不也省去许多事情。 何况,范老先生只身前来求见将军,足见心诚,将军见之一面,也无伤大雅,反倒凸显尊老爱民之心,想必永宁伯听闻,也不会责怪将军。” 陈铮闻言也点了点头,道:“既是韩家主如此说话,本将就见他一面。” 他挥手示意道:“刘长亮,代我陪几位家主说会话,本将会一会范家老先生。” 刘长亮会意,走上前来就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对几人说道:“小将陪几位家主,到营中走走。” ………… “范老先生,还有何话说。” 陈铮觉得自己让范永勤进庙里来见上一面,就已经是给足他面子了,所以在言语间自然就没有那么多客套。 “范某无话可说,只求陈将军能保全我一家老小,不受范永斗之牵连!” “通奴卖国,乃诛九族之罪。” 陈铮一脸严肃的神情,对着范永勤继续说道:“不过,若想留你范氏族人性命,也不是不可以!” (本章完) 正文 第九十七章:本官没收钱 陈铮所说之言,于对范永勤来讲无异于救命稻草,他又怎会轻易放过呢? 只见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陈铮的身前,叩首哀求:“陈将军,有此宽厚爱民之心,必能感动上苍。 今日此举,于我范氏乃再造之恩,小老儿没齿不忘,自今日起,我范氏族人家家户户,皆愿为将军立下长生牌位,日夜祭拜,香火不断,以保将军长命百岁,百战得胜。” “唉……” 陈铮摆手道:“范老先生,不必忙着言谢,本将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他做出一脸无奈的神情,两手一摊对范永勤说道:“本将临行前,我家伯爷曾有吩咐,山右奸商通奴卖国,走私资敌,所获之利,皆奴贼从我大明子民身上掠取,上面更沾满我子民鲜血。 既然其赚取的都是如此不忠不义之财,当将其收归国库,用以剿除流贼,安顿百姓,抵御鞑虏,稳固边防才是。” 陈铮双目炯炯盯视着范永勤,继续追问:“老先生,以为如何啊?” 范永勤额头冷汗直冒个不停,但他心里亦知晓,范氏一族今日之劫难,若想全身而退,已是万难办到,为今之计,也只剩破财免灾这一个选择。 只见他颤颤巍巍地回道:“范永斗,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如此昧良心,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使我范氏一门,全族蒙羞,就是老夫也不能饶他。 小老儿,今愿为将军头前带路,前往范宅,查抄奸商家财,范氏全族,无分老幼,皆禁足在各自房中,静候将军登门查抄。” “嘿嘿嘿……” 陈铮闻言发出一阵桀笑,道:“本将行前,伯爷有言,奸商狡诈,犹似狐兔,各家各户皆有深藏金银之法。 伯爷,特嘱本将,务要仔细甄别,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奸商不义之财,悉数起出,绝不可使一分一毫,流失在外。” 陈铮毫不理会范永勤的神情变化,语气既冰冷又森严地追问:“敢问老先生,贵府上应该也有这藏银的地窖吧?未知老先生,愿否告知本将呢!” “这……啊……这……” 陈铮根本就不给范永勤充分思考的机会,语气冰冷地继续追问:“老先生,是不知有地窖藏银之事?还是不愿将藏银之处,告知本将? 若是老先生心有顾忌,不便直言,倒也无妨,张家口现已在我勇毅军掌控之下,想必不久之后,便会有消息传来,本将料定范永斗这奸贼,绝做不到守口如瓶。” 他饶有意味地看着范永勤,颇有些味道地问着:“老先生以为呢?” 陈铮并不太在意范永勤的反应,似乎自言自语般接着幽幽说道:“只不过,如此一来,老先生便失了先手,更显不出配合本将查抄之真心诚意,又怎好出言,为族人求情乞活呢?” “噗通”一声。 本已站起身来的范永勤,竟又一次跪在了地上,他面上神情有如川剧变脸般,不断闪现变化着,似乎正在内心挣扎不知该如何决断的样子。 陈铮自然不会给他时间仔细斟酌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何况就算范永勤不说,陈铮相信以暗堂苏易阳的手段,张家口那边必然能够撬开范永斗的嘴巴。 只见他不再理会跪着的范永勤,高声说道:“传令,前部千总韩荣奎,率军入城,查抄奸商范永斗名下产业,范府上下人等,一个不许走脱。” “喏!” 眼看着传令兵已迈步向殿门走去,范永勤再也绷不住了,他浑身上下抖如筛糠,以头触地,“咚咚”直响,口中更急急求道:“我说……将军……我说……求将军……饶命……饶命啊……” 陈铮嘴角闪过一丝诡笑,他先是叫住了传令兵,这才沉声问道:“范永勤,你若真心悔过,存有与奸商割裂之意,当以实言相告,若是言辞闪烁,以虚言相欺。那便莫怪本将麾下军士手狠啦!” “将……将军……范府……藏银在……在……” ………… 自离开宣府镇城后,一路上不是解救友好商家,就是向南行军,连日奔波,陈铮也略感到有些疲倦。 不过,此刻的他策马立在城门前,眼看着前部兵马锐士在千总韩荣奎的率领下,正昂首阔步进入城门,前去查抄奸商范永斗名下商号和范家大院,心情也是大好起来。 范永斗可以说是山右奸商的首领人物,所以陈铮才会亲自前来坐镇查抄事宜,彻底拿下范永斗,别人就不足虑了,王登库也是…… 只听他十分威严地对着几人说道:“各位家主劝说陈知县开城迎军在先,如今又要劳军在后,真不愧是我大明义商,有诸位真是介休之幸,汾州之幸,山西之幸啊!” 韩光卿与张家、孟家的家主闻言,皆点头哈腰赔笑道:“此乃小人应尽之意,怎敢居功。倒是永宁伯,内剿流贼,解万民之苦,外御鞑虏,固我大明边防,真国之柱石也。 小人等可着实佩服,钦佩得很嘞!” 介休县丞仲景南在一旁,却是一直冷着个脸,与韩、张、孟三位家主形成了鲜明对比,似乎读书人骨子里的高傲,使他对陈铮等丘八始终看不入眼。 不过,眼前正有序入城的勇毅军白虎营前部将士,他们身上那股子特有的精气神,却使他看出一丝异样,似乎与自己平素所见官军,还真是有些不一样。 正在这时,韩家家主韩光卿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陈将军,小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大军入城后,这个……这个……” 看着韩光卿面上神情似乎十分为难,仿佛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以启齿一般,陈铮立时会意,当下笑着说道:“韩家主,无须为此担忧,本将既已承诺绝不扰民,便不会食言。” 他接着又挥手,说道:“何况,我勇毅军军纪森严,令行禁止,只要介休百姓,都各留本宅,便绝无惊扰。” 随后,陈铮黑脸面色一沉,又补充道:“不过,咱也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有胆敢攻击我勇毅军将士者,不论他是何人,皆必死无疑!” 以韩光卿为代表的三位家主,登时便放下心来,皆大声称赞:“久闻永宁伯麾下,皆仁义之师,今日一见,果是更胜闻名。” 对于他们的奉承之言,陈铮只是笑笑,转头对身边的中军官刘长亮吩咐道:“传令,中军骑兵队,在城中各街巡查,但有无故滋扰百姓者,一律军法处置。” “喏。” 韩光卿等三人见陈铮答应如此爽快,加之此前确实未曾听闻过勇毅军的劣迹,而且现在陈铮又特命中军骑兵在城内各处巡查军纪,个个都是满面欢喜的神情。 别看他们私底下与范家因利益纠葛,总是在明争暗斗,然骨子里却个个都对自己名声爱护有加。 他们劝说介休陈知县开门迎勇毅军入城,其实只是为了扳倒范家助力,却不想成为那个引狼入室的罪人,所以他们才对勇毅军的军纪特别在意。 他们得到了陈铮的郑重承诺,那么今后便可以对外宣称,正是他们劝说陈知县开门相迎,才避免勇毅军强打硬攻,使得城内百姓免遭兵祸之灾。 不只是他们三人,就连一直神情冷漠高傲的县丞仲景南,都不由得为之动容,只不过深刻在文人骨子里的骄傲,使他不可能做出什么表示来。 而韩光卿等人就随便多了,他们更是进言,称已经为陈将军备下接风的酒宴,更为勇毅军将士们备下猪羊酒菜,恳请陈铮赏光。 陈铮笑言:“几位有此心,陈某深感欣慰,不过,查抄奸商奸产,才是正事,不可延误。至于接风洗尘,喝酒吃肉,稍后再说吧。” ………… 介休城内商铺众多,比邻皆市,其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汾州城,商贾云集,民物浩穰,俨如大都会般。 城内有四条主要的大街,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此外还有众多钱庄、当铺。 范氏一族,最早原是居住在城南不远处的张原村,其做生意逐渐发迹后,才慢慢搬迁到介休城内落户居住。 范家大院就坐落在介休城内西南隅一带,占据了附近的多条街巷,许多屋舍院落都是近几年新建而成。 而城中的西北隅一带,则多为县衙等公署所在之地,这边沿街店铺则以酒楼、茶肆为主,当然也少不了状师的讼馆,以及一些专做官家生意的衣帽庄。 勇毅军白虎营前部众将士进城后,立刻控制各处城门,封锁出入后,便直奔范家大院而去,行进途中也遇到一些十分稀疏的抵抗,然在强悍的勇毅军面前,简直连插标卖首都不如。 随着白虎营彻底控制住介休城,戒严令也立刻被执行起来,许多衙差纷纷走上街头,敲锣大喊,宣布禁令,无关人等,非传唤不得离家上街。 一队队身披铁甲的健卒锐士,穿街过巷,终于来到介休城西南隅的范家大院面前。 庞大的宅院也不知是几出几进,其建筑格局大致可分为中间正院、左右两厢东西院,以及后面的宗祠等四个大的建筑群落。 其每一个建筑群落都有不同的功能,中间的正院是当世家主这一支系拥有,而左右两厢的东西院子里,则是其他支系的范氏族人居住之地。 此外,还有一些围绕在这三处大院外面,其他一些如前院、偏院、跨院等等,再有就是家塾、围房院、下院,以及仓廪库房所在了。 而范家大院的院落群里,要数后面的祠堂院位置最佳,其左侧有一个小池塘,荷香扑鼻,右侧是一处丘陵,虽不算很高,却也是春意盎然,入目所见满是生机勃勃之象。 整个范家大院就如同一个封闭的小村落般,内里街巷井然,各院落间还有一处处大小不等的花园子,其占地竟达数十、近百亩之多。 “区区一个商人之家,何德何能,竟敢坐拥如此规模宏大的宅子?” 勇毅军白虎营主将陈铮一脸的不屑之色,他抬手挥舞着马鞭,继续说道:“仲县丞,范家此举,难道不是有违祖制,不是朝廷规制所不容吗? 怎么你们介休县,近在眼前,却如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莫不是吃了范家好处?” 陈铮一脸桀笑地继续说道:“甚或在暗地里参与了通奴走私行当,行那资敌卖国之事,才会如此纵容范家逾越祖制,违背朝廷律法,而不闻不问呢!” 听了陈铮这番话语,饶是高傲如仲景南这般,也不由得一时哑口,竟无言可对,最后更是直接说道:“本官……本官清白……本官没收范家银钱……” 是啊,这番话已然是仲景南最后的倔强了! 他可能是真的没有收受范家贿赂的银钱,可他只是一个小小八品县丞,即使在这介休县里,只要知县老爷还在任,就永远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即使是介休县里的主簿和典史、巡检等人,都比他这个名义上的二把手,更为吃香,说到底还不是凭着他们手中的权力作祟。 不过,县丞毕竟是一县的佐贰官,等同于替补知县,平时也可襄助知县分掌一些事务,然在此时的大明各县,县丞大多只是摆设。 他们平时根本不得插手衙署事务,而一旦遇到棘手的事情,却又要出来替知县办理,所以其实权反不如典史、巡检之流。 由此可见,仲景南便是这一类县丞,不过,文人风骨在他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虽然在介休县里并不是很受待见,然在陈铮这样的三品参将武职面前,却又是架子十足。 即使被直戳痛处,也不愿强行低头,但语无伦次地表白自己的同时,也恰巧暴露了他的最大弱处,在介休毫无话语权,只能空自强调自己没有收受贿赂,做无力的抗争罢了。 陈铮看着他这幅样子,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再理会,而是对部下沉声说道:“韩荣奎,查封奸商范永斗祖宅,封锁各门,禁止一切人等出入,待查抄结束后,才可放无关人等离去。” “喏!”(本章完) 正文 第九十八章:凭你,也配? “进府,清点查抄奸商财产吧。” 陈铮说过这句话后,前部千总韩荣奎立刻就指挥部中将士,跨步进入范家大院,密密的帽儿盔从范府大门涌入,里面不时传来一声声绝望的惊叫。 介休,共有勇毅军白虎营中军三个司的五百多人,再有韩荣奎一部千余,总共才一千五百人马。 而中军骑兵司负责巡查军纪,另外两司人马分守各处城门,再有前部甲司负责查抄范家在城中的各处商铺。 所以,负责查抄范府家宅的只有前部乙司近五百兵力。 进入大门后,勇毅军白虎营战士逐屋搜查,将各屋的范氏族人一一揪出,哭天喊地中,将他们带到各院的堂下集中,密密麻麻,越聚越多。 几位族老也都在各大院堂前,与众族人在一起,惟有大族老范永勤不见了踪影。 有人说范永勤投了宣府的永宁伯,为保全自家眷属和基业,将族人族产全都卖给了宣府来的丘八。 当然,也有人说大族老范永勤已经借着出城,与宣府来的丘八谈判之机,弃族人于不顾,独自卷款潜逃啦…… 人们在自己处于危险境地的时候,总会以被害者的身份去揣测别人,甚至于将别人的努力抹杀掉,而冠之以加害者之名。 就在不久后,人们竟发现在后院祠堂内,大族老范永勤已经自缢在祖宗牌位之前,身旁空无一物,只留下了两封遗书。 其一,劝其子自此以后,要安分做人,善待其母,劝导子女,切不可妄想为其报仇,更言自己今日一切,皆咎由自取,非他人之责。 其二,是劝说全体范氏族人,莫要与前来抄家的勇毅军为难,更不要怨恨永宁伯,一切祸端皆是范家人自己咎由自取。 在这封告诫全体族人的遗书之中,他更劝诫全体范氏族人,今后不论仕官、务农、经商,皆要时刻牢记君恩浩荡,先国后家,切切不可再做出有辱家门之事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范永勤为了给范氏一族留下一丝生机,自己甘愿背负族人的怨愤,与勇毅军参将陈铮达成协议,以窖藏库银换回族人安全。 虽然他细思之后,也以为即使自己现在不说出家族藏银所在,可远在张家口的范永斗,却未必能够挺住宣府军的酷刑逼供,这些家族世代积攒下来的藏银,最终仍然会全部落入永宁伯张诚手中。 而那样一来,介休这边被抓捕起来的族人,也注定难逃被拷打折磨,最后究竟还能有多少族人能挺过来,还真是难说得很。 其实,范氏一族藏银之事,始于范永勤太爷爷那一代,至今已历经三代人的努力,尤其是范永斗父子两代,范家的生意一路高歌猛进,藏银也随之大幅增加。 在整个范家族人里,就只有大族老范永勤和当家家主范永斗两个人,知晓此事,连另外四位族老和范永斗之子范三拔等人,都是对此毫不知情。 是啊。 如此隐秘之事,自然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而范家原本是范永勤当家主,可他在三十五岁那一年,在塞外偶感风寒之症,肺咳不止,才将家主之位传给他的弟弟范永斗,他就成了范家的大族老。 照原本的意思,就是留给子孙后代在遭受劫难时,用于家族延续和重新崛起所用,现在范永勤用之换取族人安全,使家族能够继续向下传承,也算物尽其用了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范氏族人们还没有发现范永勤的尸身,自然也不晓得他自缢之事,暗地里对他可是骂声一片。 陈铮大马金刀地坐在正院大堂之上,左右还有韩光卿等三位家主,以及介休县丞仲景南等人在下首相陪。 仲景南依旧是一副高傲的神情,仿佛范家人所遭受的磨难与他无关似的,悠哉悠哉地喝着桌前案几上的清茶。 其实也真的跟仲景南没什么关系,毕竟范家这些年顺风顺水,生意越做越大,连京里都有关系,汾州府和山西省里更不在话下,莫说他一个小小介休县丞,就是介休知县陈老爷,范家都没有正眼看过几次。 不过,以韩光卿为首的三位家主,此刻却是一脸神清气爽,多年积累的那股子怨愤之气,终于在今日彻底吐了出来,怎能不在心中暗自高兴,甚至连兔死狐悲的表面功夫都懒得表现一下。 韩光卿更是笑着对陈铮逢迎道:“陈将军往援豫省剿贼途中,仍不忘抓捕卖国通奴奸贼,真真心忧国事,实在是国之栋梁。若我大明将帅皆如陈将军这般,何愁流贼不靖,鞑虏不灭啊!” 张家、孟家两位家主也在一旁连声附和,连仲景南都觉得这些话说得十分过火,可陈铮却似乎对此十分享受的样子。 是啊。 谁又不喜欢被人夸赞呢?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陈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入流的百户哨总,自打崇祯十二年,张诚出镇上北路时候起,他便是独领一部兵马的千总官。 而在升任北路独石步营的坐营将官后,他还多次在张诚率军出战时,代替其坐镇北路,更一路高升做到了白虎营之参将。 那可是朝廷正儿八经的正三品武官,与区区百户比起来,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麾下可管着游击、千户、副千户十数人,更有着数千人马归他统领,几乎可以堪比别镇的副总兵一般啦。 莫说麾下将官军士对他尊崇无比,放眼整个勇毅军体系之下,能与之比肩者也是寥寥无几。 就是在勇毅军六大营的各位主将之中,怕也就只有张广达、张国栋、吴志忠等人可以与之相比,遑论那些地方上的小官小吏,而各地商贾则更是对其趋之若鹜。 甚至许多的地方官吏、商贾巨户非但主动巴结,更是有多少人上赶着要将自己家中爱女,送到陈铮府上充为妾室,只为攀附上这位勇毅军中冉冉升起的一代将星。 此次前来山西抓捕一干祸国奸商,可以说是陈铮领军以来第一次单独行动,整个山西省内的抓捕任务,都是以他为主,以张国栋为副辅助于他。 虽说援锦之战的时候,他也曾独自领军驻守长岭山,但那是整个援锦之战的一部分,说白了,一切都还在大帅张诚的掌控之下。 而这一次则与之前有所不同,此番与宣镇远隔千里之外,既非坐镇看家,亦非固守山头,而是完完全全的独立行动,独立研判行动具体方式,独立解决遇到的各种问题。 其实,这也永宁伯张诚刻意为之,就是要他们有机会锻炼一下,以备将来有机会出镇一方之时,能够真正的为自己分忧。 韩光卿等人的奉承之言,并没有使陈铮飘飘然,不过,他确实很是享受,顺耳之言如食甘怡,听在耳中自然如沐春风一般。 只见陈铮身子后仰背靠在金丝楠木大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还端着一盏十分精致的青花茶盏,滋溜滋溜地小口喝着香茗。 堂外,范家子弟的哀鸣哭泣之声隐隐传来,周围都是披甲执锐的凶悍战士,杀气凛然,吓得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虽不敢大声哭喊嚎叫,然暗自抹泪却也在所难免,泣声连成一片,即使在堂内也是隐隐可闻。 然堂内几人对此并无任何不适之感,反而依旧谈笑风生。 孟家家主更是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范永斗真是数典忘祖,其实关于他通奴卖国,走私资敌一事,孟某也有所耳闻,只是一时未得真凭实据。” 张家家主也从旁附和:“就是,通奴卖国,罪大恶极,只抄没家产,没诛他范家九族,已是仁德至极。” 韩光卿也是笑着说道:“永宁伯真是慧眼如炬,才会对范永斗通奴卖国之事有所察觉,又施展雷霆手段,将卖国奸贼连根拔起,真是介休百姓之幸,山西之幸,更是国之大幸啊!” “未能想到啊,范永斗竟会如此丧心病狂,真是我介休商界的败类。” “范永斗这个败类,坏了我山右商家的脸面,真该千刀万剐了他!” “对嘞,这个奸贼,当人人得而诛之!” “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这边,陈铮还没有接话,介休县丞仲景南却接言道:“就算范永斗确是通奴卖国,走私通敌,然陈将军率宣府军马,跨境来我山西省内,行抓捕之事,又查抄范家产业。 却拿不出督抚衙门的公文,这里面怕是有些不妥之处吧?” 他最后更是直接发出了疑问:“何况,范永斗通奴之事,目前尚只有陈将军一家之言,却无任何证据可展示给我等观瞧,岂非怪哉!” 别看仲景南在介休并无多大权势,可他此言一出,韩光卿等三位家主立刻闭嘴不言,显然,他们并不想彻底得罪这位介休县里的佐贰官。 何况,仲景南所言也确是实情,范家近年生意兴隆,财源滚滚,都言其是在张家口边贸生意得利,然内情如何众人并不得知。 可通奴卖国,走私资敌一事,也确确实实只有陈铮的一面之词,大家都未曾看到实证,这事儿在将来若有个反复,他们岂不因言获罪。 所以,韩、张、孟三位家主同时选择了闭嘴不言,只在那里悄悄品起了各人身前案几上的清茶,私下里进行着眼色交流,都偷偷望着陈铮看他如何说话。 “哈哈哈……” 陈铮并未急着回答仲景南的疑问,而是发出了一阵肆无忌惮的狂声大笑,他双目冷光四射地看着仲景南,沉声反问道:“你,是想要证据吗?” 面对陈铮如此逼人的气势,仲景南心中也是慌乱不已,然文人的高傲早已深入其骨髓,只凭着一腔热血硬挺在座位上,强自镇定地回道:“若陈将军可以拿出证据,本官只是要看的。” 仲景南话语间流露出来的怯意,陈铮又怎会看不懂,只不过此刻不想与他做过多纠缠,免得节外生枝。 “哼。” 陈铮鼻间发出一声冷哼,语气威严地说道:“就是这介休城里的知县,也没资格跟本将这里要证据。” 他眼中满是不屑之色,淡淡地又补了一句:“凭你,也配!” 仲景南虽在心中已然胆怯,然顷刻间受此莫名侮辱,叫他如何忍得,只见他腾地从椅中站起,抬手指着陈铮就要开口,却听陈铮阴笑着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你……” 仲景南怒气更盛,却又不得不顾及斯文体面,他十分艰难地将手放下,又重重甩了下衣袖,转身快步就奔出了大堂之外。 “……遇见兵,……也说不清……” 就在仲景南跨门而出之时,陈铮隐约听到了这么几个字,远远飘来,进了他的耳中。 “陈将军不必在意,仲县丞就是这么个人,执拗得很。”韩光卿见仲景南气愤离去,忙出来打圆场。 孟家家主也是一个机灵人,忙接言道:“就是嘛。也不想想,自己才是几品官,竟敢在这里同陈将军要证据。” 张家家主这时也接言道:“陈将军不远千里,来此抓捕奸商,自然是有确凿证据的……” 他更是一脸媚笑地接着道:“是吧,陈将军?” 对于他们的逢迎和试探,陈铮一律笑而不语。 ………… 有了范永勤的积极配合,查抄范家产业的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 白虎营各队队官们,领着各自部下将士拿着簿册,挨门逐户查封范家商铺,一一清点查验,竟未遇到丁点抵抗。 反倒是在查抄范家大院的时候,有些范家子弟,真如守财奴一般,宁舍命不舍财,不过,随着几声惨叫之后,便再无一人敢于直面白虎营战士的刀枪铳炮。 在准备查抄奸商家财之时,便有特殊人员进入白虎营,为各甲长、队官、百总等人讲解了一些要点,尤其是这些富户藏敛财帛的手段。 除了他们明面上的库房之外,还有各类暗窖等数不胜数,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方法,简直是战士们闻所未闻。 (本章完) 正文 第九十九章:贼,没奈何? 介休,范家大宅的正院与东厢侧院之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子,有水池也有假山,山水相连的感觉十分惬意。 白虎营右部千总潘成吉,在一名身着灰色粗布罩衫的小贩引领之下,正站立在那水池边的假山旁,指指点点个不停。 周围大约有两队白虎营战士,他们除了守着各处门户的人外,余者都聚在韩荣奎身周四面,紧张地看着他和那个神秘人。 那人看上去就是一副游街小贩的样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远远听来连他说话的语气,都仿佛介休当地口音。 不过,两位队官却是对此见怪不怪,他们这个层级对于暗堂隐约知道一些,虽所知不甚详尽,但永宁伯麾下还有一支隐秘力量,据说丝毫不亚于皇上麾下的锦衣卫。 莫说是他们这个级别,就是各营下的千总们对于暗堂,也只是听闻,并未曾真正见识过,就像今日这个神秘人,便是陈铮的中军黄安亲自领来。 对此,潘成吉自然不敢多问一句,他本就不是勇毅军老人,前次扩编时才从宣府镇标左营何振雄麾下转隶到陈铮的白虎营。 虽然未作提拔,依旧任职千总,但勇毅军中的千总官可非别的营官可比,现在潘成吉麾下可是实实在在的一千勇士,将来立功多多,还怕没有机会升迁吗? 由于才正式加入勇毅军体系不久,对于暗堂之事,他也只是有所耳闻,甚至还不如麾下那些老队官们了解得多。 但潘成吉也有他的认识,那就是“不该问的不问”,他秉持着这个原则,对于未知之事绝不好奇,只一心办好陈铮交待的事情,一切都严格按军令行事。 而现在潘成吉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范氏大族老范永勤所言,范家藏银的暗窖便藏于此处。 在那个神秘小贩的指挥下,战士们很快便将假山破开,里面果然显出一条暗道来,看上去十分幽深黑暗。 很快,火把灯笼便都点了起来,潘成吉等人顺着蜿蜒曲折的石阶而下,大约走了不足百步,便可看到下面似乎是一个暗窖。 虽深藏地下,然其透气性却非常好,应该是借助地面上假山造型,修葺了一些透气的孔道,然这里毕竟深藏地下,虽有火把灯烛之光,却仍旧显得十分昏暗。 随着周围墙壁上的灯烛一一点燃,暗窖内的光线才略显明亮了些,可接下来大家所看到的一切,却真真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进来之前,每一个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能将暗窖设置的如此隐秘,又是如此坚固结实,自然不会用来堆放无用的杂物。 但或许是因为“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眼前只景象,入目之所及,一个个一排排的大木架子上,摆满了大银锭,每一个都足有五十两,粗略估计至少有四五十万两之多。 在灯火光芒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众人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来此做什么,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木架上那一腚锭银疙瘩,满眼都是贪婪的目光。 “看……” 一声惊呼将大家惊醒,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声音又继续大声喊了起来:“看这……我滴天呐……这是个啥……” 潘成吉等人循声望去,只见在更深处有一扇并不起眼的木门,不知何时竟被悄悄打开,几名战士正站在门前,个个一副目瞪口呆模样。 随后,他们也往那边行将过去,当看到眼前所见的景象时,也是个个都惊得呆立在当场。 只见,里面又一间宽阔的窖室内,竟摆放着一个个大如冬瓜般的物件,个个都是溜光浑圆,闪发着阵阵阴寒的银光,竟尽皆用雪花白银铸就而成! 待近前细观,才发现这些物件看上去都是一般大小,通体浑圆,其形与寻常冬瓜极为相似,惟一缺点便是没有那个瓜蒂。 “这……这冬瓜……银子做的?” 一个队官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了几下,随即便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出来。 “这就是‘银冬瓜’。” 中军官黄安不知何时来到这地下暗窖之中,他与右部千总潘成吉虽属平级,然毕竟是伴在主将陈铮身边的近人,其实际上要比潘成吉这样的千总略高半级,自然无人敢阻拦他下来。 只见黄安走到潘成吉身边,接着说道:“此乃天下富户的防盗之法,尤其是处于晋省豪商巨富之家,多用此法。 他们将赚来的银子熔炼成水,重新铸就这等大如冬瓜般形状,每个少则十数斤,多则数十,上百斤,如此浑圆沉重,自是不宜搬动劫掠,自然就起到了防贼功效。” 他边说边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银冬瓜,也不由动容道:“不过,似范家这般每个足有一二百斤之重,确实并不多见。” 潘成吉这时也上前接话道:“不愧是陈将爷的中军官,黄老哥就是比咱懂得多嘞,一番话就把这银冬瓜的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哩。” “呵呵。” 黄安也是笑着回敬道:“老潘,你可别明捧暗贬。咱哪懂得这些道理,还不是将爷和爵爷平日教诲,咱记在心下,此时还真派上用场嘞。” 黄安之言确实不假,在历史上的那些豪商巨富之家,还真的就是用这个法子来防贼。 当时,有些规模的商号所经营的货物,也都是大宗购进和销售,因此一买一卖的银子也是一个极大数目,往来运输这样大笔的银子,风险自然也大。 沿路上许多的剪径毛贼和大小强盗,自然将他们视为一大肥肉,商家货银被偷被抢之事,一直以来都是令他们头疼无比的问题。 后来,聪明的商人便想到一个妙招,就是将银子化零为整! 他们每次出发之前,都会将要携带的银子熔炼,重新铸成一个个蛋形的大银球,每个的重量也没有统一的标准,视所携带银子多寡而定,所以有十数斤、数十斤、上百斤等等, 这样的大银蛋,不光是本身重量不便搬动,就是那浑圆的造型,上下左右连个抓手都没有,就是想搬起来,也是无从下手,极其不便。 而商人们每每遇到盗贼之际,都会先砍坏装银蛋的箱子,然后再一哄而散,远远逃开。 可这大银蛋到了贼人手中,他们也是难以随乘携带,若是费力派人抬着,又行走缓慢,更怕被官兵追来围剿,无可奈何之下,也就只好放弃。 因此,这种蛋形大银锭除了“银冬瓜”这个名称外,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没奈何”,便是因此而得名。 当然了,别看这些“银冬瓜”个个都样子浑圆,又沉重非常难以搬动,不过也就是防个小偷小盗,一旦遇到真正强大的力量,敢于公然闯进来抢劫的,那就无可奈何了。 眼前密密麻麻的银冬瓜,都还没有来得及清查数量,又发现在旁边竟还有许多同样大个头的金元宝,放眼望去,一片金光闪闪。 非但如此,在靠墙壁处还摆着许多大箱子,待这些大箱子被一一打开后,简直惊瞎了众人的眼,只见箱子里装的都是珍珠玛瑙、宝石首饰。 各色奇珍异宝,真是层出不穷,有北方的、南方的,还有中国的、海外的,真真是琳琅满目,应让人眼花缭乱啊! 一时间,珠光宝气之色,刺得众人都快要睁不开眼了。 整个地窖里的所有人,都惊得呆愣在了当场,莫说那些普通的战士了,就连中军官黄安、千总潘成吉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金银珠玉…… 千总潘成吉嘴张开老大,半天才含糊不清地说着:“真……真是……真……吓人啊……” 就连一直都表现十分沉稳的那个形似小贩的神秘人,他那下垂着的双手也在不断撕扯自己的衣角,由此可以看出,他的内心也是惊异、愤怒、贪婪、纠结,正在自己与自己的内心交织挣扎。 他虽然对奸商攫取如此多的财富,心中也感到不平衡,更是燃起一丝贪婪之心,不过,毕竟是经过了专门训练的暗探,他脑子里并未将此行任务忘却。 趁着别人惊愣的光景,他悄悄移动脚步来到中军官黄安的身边,用手肘轻轻触碰了黄安一下,又频繁以眼色示意。 黄安也是被眼前珠光宝气的场面所惊,现在得到他的提醒,也立刻就回过神来,他向右两步来到千总潘成吉身旁。 “镇抚军士何在?” 黄安喝声才毕,立刻就“仓啷”一声,猛地抽出腰间宝刀,继续大声喝道:“此为奸商通奴之罪证,速速登记造册,以为将来呈堂之证物。” 他说罢,又转身对千总潘成吉道:“潘千总,还不清场,以便镇抚军士清理奸商赃物,难道是想吃夏镇抚的军棍不成?” 潘成吉闻听此言,浑身一个激灵,他登时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地向黄安递去一个感激的眼色,又沉声喝令部中军士立刻退出地窖,封号门待镇抚军士前来清点赃物。 ………… 陈铮端坐大堂之上,与韩、张、孟三位家主一起听着黄安的禀报,此时的他心里只有一个感觉:这范氏,也太有钱了! 忽然,他眼睛猛地睁开老大,就见大堂外抬进来一个如同冬瓜般大的东西,即使勇毅军这样强壮的战士,四个人抬着一个冬瓜,依旧感觉十分吃力的样子。 陈铮虽未像战士们在地窖中初见此物时,整个人都看得直了,却也是瞪着大眼睛,直呼凉气,从座位上挺身而起,朝着那大冬瓜走了过去。 他伸手摸了几下,喃喃说道:“真好大个儿冬瓜嘞……咦……还是个儿银的哩……” 莫说是陈铮对着银冬瓜感到惊奇,就连同样是家财不菲,堪称一方巨贾的韩光卿,以及张家、孟家的家主,也都是眼睛瞪得滴流圆,就差从眼眶子滚出来了。 他们与陈铮一般,都忍不住从座位上起身,来到这个银冬瓜前仔细观瞧,不过,他们三人却不敢如陈铮那样,贸贸然伸手上去摸一摸这个大家伙。 “开眼啦……今儿真是开眼了呀!” “这就是‘银冬瓜’了吧,以前是只闻其名,今日终于得见真容啦。” “这家伙……怕不得有上百斤吧?” 韩家家主韩光卿也是如他们一般惊叹不已,喃喃道:“范氏富有之名,果是不虚,不愧号为山西之首啊!” 他紧接着又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啦……” 陈铮对于三位家主的幸灾乐祸之言,并不在意,反而转头向刚回来的中军官黄安问道:“有多少个?” “回将爷,夏镇抚正在带人清查,粗略估算至少数十个,且还有许多金的呢。” “数十个?还有金的冬瓜?”陈铮又一次被惊到。 黄安语气坚定地回道:“是,除了这银冬瓜,还有许多大金元宝。此外,还有许多大箱子里皆是珠宝玉器,看上去都价值不菲。” “嗯。” 陈铮点了点头,道:“那位米先生,人在哪里,可走了吗?” 黄安闻言,不由看了看韩光卿与张、孟两位家主,才开口回道:“米先生未走,就在堂外侧院中歇脚。他只是不愿进堂内,觉着这里发闷,远不如外间凉爽。” 陈铮如何不懂这言外之意,当下,便转身对韩光卿等人打了个招呼,领着黄安出了大堂直奔侧院而去。 ………… 大堂外,黑压压跪满了男女老幼的范氏族人,他们中只有老人和孩子,可以向看守的战士讨水喝,余者只能忍着。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大院中被抄没出来的金银财帛,也是越积越高,看着这些本该属于自己的财产,被一点点搜刮而去,个个都心如刀绞。 这可都是历代族人辛苦拼搏积攒下来的心血啊! “完啦……范家完啦……” “这可是历代先祖的汗血……尽数付之东流啦……” “强盗……这哪里是官军……简直就是强盗……” 他们并不能反省自己,也不怨恨范永斗通奴招致今日大祸,反而将一腔怨愤之情,尽数归结到前来抄家的勇毅军战士身上。 如今,眼见着连银冬瓜都被勇毅军查抄出来,更是从他们眼前抬了过去,人群中一个跪着的中年男人,终于再也按奈不住。 只听他大声叫喊着:“……不要……这是我范家一代代先祖……辛苦攒下的啊……” 恰在这时,白虎营主将陈铮从大堂内行了出来,往左边侧院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勇敢和气力,竟尖声大叫着猛地爬起身,奔陈铮等一行人就扑了过去……(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章:真是开了眼 大堂前的人群中立时一阵慌乱,一个年老且沧桑的声音急叫道:“元发……” 紧接着,又一个老妇的声音传来:“不要啊……” 这中年男人突然暴起,完全出乎看守战士们的意料之外,他们眼睁睁地瞅着那男人奔至陈铮身边,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大胆!” 看守的战士一边急声怒吼着,一边向他猛追而来,不过双方相距尚远,又事起仓促之间,这一切已然于事无补。 陈铮虽已贵为勇毅军的一营主将,但他毕竟是沙场搏战出来的武官,一身本领还在,听得身后一阵骚乱之声,转头一瞬间,眼角余光便已瞥见那男子向这边奔来。 他不慌不忙,一个侧身钩腿,便将那奔来的男子绊倒在地,身边护卫这时也反应过来,立时便有两人飞扑而上,将那男子重重压在身下,使其再无法动弹。 “小子……放肆!” 黄安也从另一侧快步奔来,他扬起一脚踢在那男子下巴上,登时就鲜血横飞,下巴与上颌也就此分离,那男子怎忍得了如此疼痛,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嘶吼声。 精制的厚底军靴纷纷踹在他的身上,头面、胸腹到处都是脚印子,那范氏中年男子因下巴脱臼,钻心的疼痛却叫喊不出,只能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嘶鸣,其状甚惨。 “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偷袭我家将军!”黄安在一旁怒声喝骂。 那范氏中年男子口鼻不住涌出鲜血,身体也是一阵阵抽搐不已,他双手抱头在地上不住翻滚。 “狗贼,敢不老实?” 护卫们也是边踢边骂,因恨他偷袭自家将主爷,下脚也都没个轻重,眼瞅着要了他的半条命去。 眼看那范氏族人不住翻滚嘶鸣,血流满面的惨状,先前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哽咽着呼唤道:“元发……元发啊……” 或蹲或跪着的范氏族人们也都看得心惊肉跳,相互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再无一人敢起身反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个护卫住了脚,淡淡说道:“这等贼人不值得咱同情,想想那些死在鞑子刀下的百姓,比起他等岂不可怜百倍,甚或千倍万倍都不止!” 另一个护卫也停下来,骂骂咧咧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陈铮一直冷眼旁观,见那男人也抗不得几脚了,便开口道:“行啦。省些力气给流贼吧。” 他转过头来,又对那负责看管这些范氏族人的队官说道:“看好范家这些人等,还要押他们开公审大会嘞。” “喏。” 那队官原本还在担心自己会受到责罚,这时见陈铮不提此事,心中早已乐开花,忙不迭地大声接令。 陈铮也不再理他,领着中军黄安与众护卫匆匆往侧院行去。 ………… “小人恭喜陈将军,此次查抄奸商,收获可不小啊!” 陈铮听了他的话,也是笑着回道:“此行如此顺利,少不了米先生在内运作之功,事毕,我自会报于伯爷,绝不使功臣埋没。” 那个小商贩打扮的米先生摇手笑道:“你我都奉命行事,只要没负了永宁伯之命,就好,米某何敢邀功。” “米先生谦虚啦。” 陈铮也是笑着抱拳道:“范家在介休的商号,今后就靠米先生发扬光大啦,还有查抄诸般货物,也会予以拍卖折算成现银,以便于运输使用,米先生可是备好了现银?” 米先生回道:“现银定是不够的,不过,米某已与韩、张、孟三家约定,共同吃下范家在介休和太原府城的商号,所需银钱多由他们负担,米某主要负责运作之事。” 陈铮点头说道:“好一个‘借鸡生蛋’之法啊。” 他接着又道:“不过,银子若是出得太少,也怕他们瞧不起咱,将来合作久了,恐生嫌隙。这样吧,待我这里清点过后,争取给你匀出十万两银子,如此一来,米先生再与他三人说话,也能硬气些不是。” 米先生见陈铮如此说,并不拒绝,只笑着道:“如此,米某就代苏头谢过陈将军。” “不用谢我。” 陈铮摆手笑道:“这十万两银子,虽是从本将处支给你,但帐还是要记在你们苏头身上嘞。伯爷有言在先,这边支给你的银子,会从幕府给苏易阳的经费中扣除。 至于将来你能不能凭着本钱,多赚银子回来,就看你的本事啦!” “有永宁伯威名在先,米某相信这新商号,未来必定大有钱途。” 他说着又走前一步来到陈铮身旁,一脸神秘地悄声说道:“陈将军,这范家可不止那一处暗窖嘞。” “喔!” 陈铮一听此言,立马就来了兴趣,脸上满是兴奋神情,急切问道:“在何处?” “说不太好……” “啥?” 陈铮闻言一愣,不解道:“啥叫‘说不太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地就‘说不太好’了呢!” “将军,米某听闻,范府有一间静室,外人皆不得入内,据坊间传言,此静室里的柱子皆是纯铜熔铸而成,而其地面也是银砖铺就。” 米先生说完后,又十分神秘地补充了一句:“就是不知这坊间传闻,究竟真假,是否可信啊!” 陈铮大手一挥,道:“查。管他真假,反正这院子在咱手上,况本将还要等青龙营张国栋前来汇合,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去,咱挨个屋子搜,搜他个遍。 还就不信了,要真有这样一间屋子,咱掘地三尺,还能翻不出来它?” “倒也不必这般费劲。” “啊!” …………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天色已然转暗,到了日落黄昏时候,白虎营中军官黄安陪着暗堂在汾州情报站站长米天功,一起来到了位于后院的范家祠堂所在地。 “如何?” 米先生见黄安已然有些神色焦急,便笑着不慌不忙道:“既然在范永斗这老狗居住的正院,没有寻到线索,我想大差不差,就该在祠堂这边嘞。” 他站在天井中四下张望,边开口接着说道:“范永斗若真的修有这样一间静室,想来除了防备外人,定然也要防备内人,因此必是修在了隐蔽偏僻所在。” 米先生边说着话,边在祠堂天井中散起步来,却又没有进入任何一间房屋之内的意思,只听他自言自语道:“就算不在隐蔽偏僻之地,也必然不会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场合,如今看来,这祠堂内必有蹊跷。 若然我修了这样一间静室,也必定不会允许别人随意踏足其间,但也要安排贴心缜密之人,每日打扫才对呀。” 终于,他在东侧一间厢房前驻足观瞧起来。 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厢房,从外观上看去与其他房间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区别或许就在于,这间厢房的门上没有匾额罢了。 然而,那位神秘的米先生却只在门外观瞧,看上去似乎并无要进入的意思,驻足良久后,他终于才转身向着祠堂正殿迈出了一步。 突然,他再一次驻足不前,嘴角也闪过一丝邪魅的奸笑,猛地回身抬手指着那间普通的厢房,对随从在旁的范府总管说道:“打开房门!” 老总管已近花甲之年,行动起来虽未显老态龙钟,然总归是不如年轻人便利,不过,如今为前来抄家的宣府军将服务,也算是他对老东家尽的最后一份忠心了。 可是,当他听到米先生突然要他打开这间房门的时候,竟一时间楞在了当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貌,更坚定了米先生的决心。 “怎么?” 米先生的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客气,变得冰冷生硬起来:“范府屋舍数百间,唯独这间进不得嘛?” “能……能……能进得……” 老总管直到这时才回过味来,虽然他并不晓得这位米先生,为何又突然要看这间静室,但也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妙。 他颤巍巍地向门前行去,一边开口说道:“这间屋子是主人静修用的嘞,里头没啥子,只有一个草垫子哩,看就看嘛……” 随着房门被老总管打开,众人也终于看到了屋内的布置,还真就是一间普通的静修之所。 确如老总管所言,除了中间一个不大的垫子,就靠窗位置还有一张小案,上面摆着茶盘、茶罐、茶壶、茶盏之类,除此再无一物,确实是异常简洁。 见此情景,黄安也搞不明白米先生为何会对这间屋子如此慎之又慎。 却见那米先生一言不发,他缓步进入这间静室内,先是绕着室内几根大柱走了一圈,又来到窗前,借着透窗射入的夕阳余晖,仔细端详照射到的地面,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良久,才见那位米先生驻足在一根柱子前,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来,动作之快,连黄安都有些自叹不如。 他以单手持匕首在那柱上轻轻地剐蹭了几下,表层红漆脱落之后,其内里竟显露出黄澄澄金灿灿颜色,与射入屋内的夕阳交相辉映。 在场众人皆被眼前景象惊到,除了黄安之外,别人却并不晓得这就是正在搜寻之物,然这并不耽误他们发出阵阵惊叹之声。 “啊……这……这柱子……” “金的……是金子……不对……铜的……” “对……铜的……是铜的……” 阵阵惊叹声中,许多战士也开始用随身携带的刀子,在这根柱子上剐蹭起来,也有抢不上手的,竟然打起了其他柱子的主意。 “这……看这……铜的……” “都是……都是铜的……” 这间虽是厢房,其内却也颇为广阔,光这支撑屋顶所用大柱,就有十二根之多,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以黄铜熔铸而成。 “这么多铜,得铸出多少铜钱啊!”一个老军不由发出声声惊叹。 不但如此,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柱子吸引之时,那位米先生竟然又对地面大感兴趣起来,只见他蹲下来用匕首撬起几块方砖。 米先生又在那几块方砖上用力划拉几下,然后端起来吹了口气,立时便是一道道银色的沟壑显露出来。 余者众人立时觉得眼前一亮,都是忙不迭地蹲下身来,在地上七手八脚的划拉开,毕竟人多力量大,在众人一起动手之下,方砖也一块块被撬了起来。 随着表层的泥皮被划去,剩下的便是一块块略显粗糙的银砖,原来这一整间静室的地面,皆是用银砖包泥坯铺就而成…… “今儿咱可真是开了眼哩……” 一个队官望着满屋子黄白之色,发出阵阵感叹:“见了这金柱银砖,前面的银冬瓜、金元宝,也就不算如何出奇嘞。” 就在众人不停将银砖一块块撬起,并发出阵阵感叹之时,那位老总管却是眼神呆滞,十分颓废地坐在静室角落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然此刻众人的心思都在金柱和银砖之上,已无人在意他会说些什么了。 “……对不住……对不住老主人……我真是……老糊涂啊……”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黄安耳中,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十分在意,不过却给他提了一个醒,你个老总管可以对不住范永斗这奸贼,可自己却不能对不住陈将爷,更不能对不住永宁伯。 当下,他挺身站起高声喝令:“全体听命,立刻退出静室,严守门户,直到夏镇抚亲自前来核验登记,若有违令者,军法从事!” “喏。” 见众军士已然领命退出,黄安便对米先生说道:“今日如此顺利,皆赖米先生之功,请随我移步前院,向陈将爷复命吧。” “米某可不敢居功,请黄中军头前带路,米某自当随往。” ………… 榆次、清源、徐沟、太谷、平遥等县查抄奸商家产之事,皆一如介休这般,虽不能说无比丝滑,但也确实是有惊而无险。 但也出现了一些小插曲,其中太谷王登库家的反抗就较为激烈,而榆次的梁家竟然还搬出了太原晋王府的老朝奉来挡枪。 至于剩下的零星反抗,就完全不足为虑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挡路者死! 勇毅军青龙营主将张国栋原是辽镇军户,他与建州鞑子那可是有杀父之仇,毁家之恨,所以对于通奴卖国,走私资敌的奸商更是切骨痛恨。 王登库的族人如今落在他手里,竟然还想凭一己之力反抗? 张国栋二话不说直接展示了勇毅军战士的强大力量,他一声令下,炮火轰鸣,只一轮火炮齐射,太谷知县便乖乖打开城门,亲自出迎。 入城后,青龙营战士亦能严守军纪,并未有扰民之事发生,不过那些王家族人可就惨了,他们自知绝难有活路,在破城后仍是负嵎顽抗,死伤者竟有接近半数之多。 余者人等,不分男女老少,尽皆押入太谷县大狱之内,待审明各人罪状后,再行处置。 王登库与王大宇两人原本同为一宗,然其祖上因家道中落而各自分开谋生,中间又无端生出许多不愉快,慢慢也就断了往来。 此后,王大宇一宗落户祁县定居,王登库这一宗便安居在了太谷县内,虽然祖上同宗,可他们两支却并无太多往来,只是对外还保留了一丝名分罢了。 而如今,王登库一宗却在这场奸商通奴之祸中,被张国栋给彻底终结了。 ………… 榆次是山右八大家之一梁嘉宾的祖居之地,其在榆次经营日久,势力极大,更兼距太原府城很近的缘故,同府城里的官绅巨贾多有联系。 这一次面临勇毅军的抓捕危局,梁家人先是使出老套路,贿赂知县据开城门,再收买县中衙差守卒,想要据城死守,以待府城官军来援。 然,当榆次城门被勇毅军攻破之后,他们又请出来的便是晋王府的老朝奉——一个老太监,妄图借用晋王之威,来阻止勇毅军行抄家之事。 不过,他们此番对上了勇毅军青龙营副将匡永忠,以前在宣府镇跟随在老总兵杨国柱麾下,他可是没少受文官和豪商的欺辱,早就看他们不顺眼,只是不敢反抗罢了。 而现在可是今非昔比,匡永忠已然成为勇毅军的一营副将,今更是受了永宁伯张诚之命,前来捉拿通奴卖国的奸商。 更何况永宁伯早有言在先:“此番查抄奸商,尽量不惊扰各地文官武将,然若有敢于替奸商出头者,则‘人挡杀人,佛挡灭佛’!” 正所谓“令箭在手,天下我有”,永宁伯金玉之言在前,匡永忠更有何不敢? 在内应的配合之下顺利打开城门,随着吊桥放下的一瞬间,城外的勇毅军青龙营战士立刻便蜂拥而上,迅速控制城门要道。 后续大军滚滚而入,榆次县城瞬间就被青龙营前部战士彻底掌控。 榆次城内登时就是一片大乱,街上众多商贾百姓,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披盔挂甲、持枪握刀的铁血战士。 整齐的军靴踏地之声,带着肃杀之气,由远及近,他们人人都是满面惶恐之色,纷纷向街道两侧散躲,个个都是唯恐避让不及。 就在大军入城之初,还有许多同样手持各式兵器,身上衣着也是五花八门的人,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谁……是谁……谁开的城门?” 混乱中,他们匆匆组织起一些家丁和伙计,更拉了些县里的衙差和守卒,还煽动了一些不知情的平民百姓,意图借以阻挡匡永忠的大军入城抄家。 匡永忠这边才入城不久,便得到前方部下的回报,言新街、院西街等处,黑压压不知涌来多少人,个个手持刀枪棍棒等物,意图阻我大军入城抄家。 此时,匡永忠还不晓得一个榆次县城能有什么大人物,他大声喝问道:“本将不是有令在先,但有阻我查抄奸商家产者,一律就地正法嘛?” 那回来报信之人似乎也说不清楚,只是含糊回道:“禀将军,这……这人……有些特殊……” 待匡永忠来到前方,才发现对面为首之人竟然是一个太监,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对着这边大声喝问辱骂不休。 他自称是太原城晋王府的东承奉司承奉,旁边还有一个是晋王府里的长史,别看他们官职不高,但在地方上却也是代表着无上权威,就连太原知府、山西巡抚也不敢对其不敬。 他们也是赶了巧,这几日正好在榆次梁家逗留做客,也算是因缘巧合才能如此“适逢其会”地撞上勇毅军前来抄家。 作为贵客的他们又怎能坐视主人家被地方军头欺辱而不顾呢? “有本承奉与王长史在此,他勇毅军何敢放肆?” “哼。他区区张诚,只不过一个新封的伯爷,还能大得过我家晋王爷不成?” 初闻警讯的晋王府承奉和长史,那可是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态,个个都表现得气愤不已样子,叫嚣着凭他们二人,便可喝退那帮胆敢犯上作乱的军头。 在他们眼中,仿佛这山西省地界里晋王爷就是天,包括总督、巡抚、知府以下,甚至总兵大将们都算上,就没有能奈何得了他们的人。 然而,今日他们却选错了对手,也看错了人! 匡永忠也是一个老军伍,虽然才三十五岁,可从军却已近二十年光景,凭着自己的一身本领,再加阵前武勇,才在杨国柱的提携之下坐上了游击将军的位置。 原本他对此还是十分满意,若非杨国柱在锦州城下英勇战亡,他这一生怕也就是如此这般渡过。 可自打编入勇毅军,尤其在正式编入勇毅军营伍之后,看到各营主将如陈铮、张广达、张国栋、魏知策等都比自己更为年轻,就连土匪出身的李际遇都已经做到一营主将。 正是受到这些因素的激发,他内心中已经熄灭的名之心,也再次萌发并且迅速膨胀起来! 作为大明一员战将,匡永忠当然知道一镇总兵在大明朝活着受封伯爵,是何等的荣耀,尤其还是像张诚这般年龄,竟然比自己还年轻许多岁。 而且,从辽东锦州与鞑虏厮杀的战场,再到宣府北路庞大的军功体系,以及东路北路稳定的后方基地,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效忠永宁伯,沙场建功,也给自己争取一个“家谱单开一页”、名入方志、封妻荫子的结局! 所以,今次他奉命领军来榆次查抄奸商梁嘉宾家产,于他来讲,那既是编入勇毅军后的第一个军令,也是他向永宁伯表忠心的一个机会,他对此可是志在必得。 更何况,在大军入城之初就已派人四下发布告令,全城立时戒严,无关人等不得上街走动,违者必究。 可如今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些家伙,不听不说,竟然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还想要持械拦截大军入城? 匡永忠心中怒火登时便腾空而起,大声吼道:“我等奉永宁伯军令,捉拿通奴卖国奸商梁嘉宾,无论何人,胆敢阻我大军,皆以军法处置。” 言罢,又对身周青龙营前部战士大喝:“大军前行,挡路者死!” ………… “我是晋王府承奉司掌事太监,尔等还不退兵,是想做逆贼吗?”一个尖细的嗓音远远传来。 还有人也扯着嗓子大喊:“晋王府长史也在这里,不信对面的丘八敢造次,难道他们还敢造反了不成!” “对,晋王府的承奉和长史老爷在,丘八再凶,难道还敢造反嘛?” “哼。宣府丘八就算再胆大妄为,还敢不将晋王放在眼里吗?” “就是……张诚如何……还不只是个伯爵……他敢与晋王为敌嘛?” 似乎晋王的名号给他他们鼓励,也可能受到刚才那些人的煽动,大街上聚集起来的奸商家丁、伙计仿佛瞬间就有了主心骨,他们顿时大声叫嚣鼓噪起来。 他们将两个年老太监和一个穿着官服的老人,簇拥在人群的中间,趾高气扬,气势汹汹地向着勇毅军战士这边走来。 他们身后,同样聚集起浩浩荡荡的人流,多是跟着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以及一些小商贩,当然少不了跟着浑水摸鱼的地痞泼皮。 ………… “这些人以为,弄几个太监出来就代表晋王啦?” 匡永忠策在战马上,俯视着前方不断涌上来的人群,十分轻蔑地讥笑道:“真是幼稚至极,以为抬出晋王,我便不敢下手了嘛?” “盾兵,结阵掩护;铳兵,举铳,预备射击!” 两排盾兵在前结成紧密盾阵,后方铳兵也是一蹲一站两排火铳,平平端起,瞄向了对面正在涌来的人群。 “不要怕……他们不敢放铳……” “对……有晋王府承奉司……” “怕个球……他还敢朝晋王放铳……” 或许他们真的以为,抬出晋王这尊活菩萨,就能阻止勇毅军的抄家行动,所以,跟在他们身后的人群也是越聚越多。 人多势众之下,胆气也就越发地壮了起来,就算有人看到前方那些顶盔挂甲的勇毅军战士,一副严阵以待之势,却仍是大步前行,迎着前方黑洞洞的铳口而进…… 他们前行到距离军阵约五十余步时,气势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同时,由于对面勇毅军一直没有打射火铳,也给他们造成了一种错觉,皆以为勇毅军真的不敢朝着晋王府的承奉和长史射击。 “火铳,射击!” 一声怒吼,划破长空,将一干奸商家丁伙计护卫奸产的美梦击碎…… “砰!砰!砰!砰!砰!……” 爆豆般的火铳轰响之声,接连不停,引药击发产生出来的阵阵白雾,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而军阵前方涌来的人群中,也在同一时间爆开团团血雾…… 刚才还气势满满的人群瞬间停滞,所有人都呆愣在了当场,甚至忘记逃跑,也或许是被吓愣在那里,两条腿早已不属于他们自己,又怎能跑得起来呢? 人群前,呼啦啦倒下一地,不住翻滚哀嚎,没命似的嘶吼之声,此起彼伏,鲜血和尘土混在了一起,变成一片血泥,淹没着人们的双脚…… 刚才还在那里趾高气扬的太监,满眼都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他们行在队伍最前面,首当其冲地被青龙营战士火铳击中,双手无力地抚摸着自己中弹之处,再摸摸口鼻,那处同样被震得出了血。 双手胡乱地在伤处和口鼻上捂着,脸上也显出无比的痛苦表情,似乎是想要阻止伤处和口鼻继续流出鲜血,可却如何能够做到? 随后,便倒在地上无力地翻滚,声声凄厉地惨嚎声也从他们所在之处,传了出来…… “火铳,继续射击!” 前排铳兵打射完子药,依令退下,第二排铳兵则上前一步,举铳瞄准,再次无情地将冰冷的铳弹射向对面…… 震耳欲聋的火铳爆响之声,再次传来,烟雾升腾中,对面又是一股股血雾腾起。 五十步的距离上,就连身着精甲的鞑子都无法抵御勇毅军火铳轰射,何况还是无甲的奸商家丁伙计? 许多人被铳弹射中,他们先是一脸愕然,紧接着便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最后才倒地不起,拼命地哭喊嚎叫起来…… “……射击!” “砰!砰!砰!砰!砰!……” 刺鼻的硝烟,在春风的吹动下向四周不断扩散,还有死伤者血腥气味也在向四下里传开。 “啊……” “杀人啦……” “官军……杀人啦……” 三轮火铳轰射过后,对面停滞的人群也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惊声尖叫着,哀嚎着,向四面八方奔逃而走,作鸟兽散…… 来时气势有多凶,逃跑时就有多狼狈! “全军,结阵而进,清扫残敌,抓捕奸商帮凶,查抄奸产……” 在匡永忠的喝令指挥下,青龙营前部战士踏着整齐的步伐,越过地上死不瞑目的太监尸体,以及那些甘愿为奸商卖命的家丁伙计尸身,继续向前而进。 战士们脚下的厚底军靴,踩踏在青石板大街上,发出一片整齐的轰响…… ………… 宣府镇城,如今也是暗流涌动,阴霾笼罩全城。 在经历了一场短暂又残酷的战斗之后,宣镇游击温辉因抗拒伏法,而被当场诛杀,通奴奸商之首范永斗的儿子范三拨,也在温辉府上被当场擒捉。 然而,因张诚诛除游击温辉一事,也使得镇城内气氛瞬间就紧张起来,人人自危,处处都透着一丝诡异。 虽有参将刘广武在其中百般斡旋,如副总兵林登猷、游击李见明等人仍是不得完全放下戒心,就连新到任的巡抚朱之冯也对此表现出极度愤怒。 各家都暗自调兵在署衙宅院四周布防,剑拔弩张之势,一时无解!(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好大的口气 三月二十日,辰时,细雨绵绵,阳光透过雨幕洒向大地,温暖着勤劳的人们。 “春雨贵如油!” 人们沐浴在毛毛细雨中,心情也是格外清爽,这一场绵绵春雨对于土里刨食的平民百姓而言,胜过了一切,似乎预示着今年的庄稼会有一个好收成。 不过,对于宣府镇城里的那些达官显贵、军门将官、富商巨贾而言,却是乌云遮日,阴霾笼罩大地,几乎压得他们快要喘不过气来。 所有的人都在预作防备,他们召集家丁兵卒,紧守门户,隐匿资财,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牵连到通奴奸商之事。 一时间,人心浮动,但凡有些许家财者皆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在这场兵灾浩劫中遭受劫难,致多年积蓄损失一空,甚至还要危急生命。 宣府,镇朔大将军府,永宁伯张诚正在吃早饭,总镇抚贺飚与腾蛇营主将魏知策也在同桌相陪。 “温辉有个女儿,嫁给李见明三子李志谦,尚未抓捕归案。”魏知策边吃边说着话。 永宁伯张诚才端起一碗豆浆,他恍若未曾听见一般,吸溜吸溜地喝着热豆浆,总镇抚贺宽闻言却是眉头一皱,张了张嘴,然见张诚并不接言,他也就没有说出什么话语来。 片刻后,永宁伯张诚才将空碗放下,开口问道:“王元景,还没到嘛?” 中军官张成芳立刻接言:“父帅,王参谋昨晚忙碌到三更天才休息,怕是累着了。我已叫明远又去催了。” 张诚点了点头,这才看向魏知策,道:“李见明,是何想法?” “找了刘老参将的门路,请他出面说项,想保下他的三儿媳。” “准了。” 张诚倒是答应得十分爽快,只听他接着说道:“让刘广武告诉李见明,交出兵权,我保他将来至少是个都指挥使衔的副总兵。 这封妻荫子,造福后世子孙的大好良机,劝他可莫要自己错过了嘞。” 魏知策才要接话,却听张诚忽然说道:“哦,对了。温辉不是还有一个小儿子,尚未及束发之年?” “是,温辉四子温郜,年才六龄,未及束发之年,现与逆贼一同收押在军牢中。” 听了魏知策的话后,张诚点头沉吟了片刻,才道:“给温辉留棵苗吧,好延续温家香火。” 恰在这时,参谋王元景、参赞刘敏慎二人,在中军张明远与文书刘承祖的双双陪伴下,推门而入。 似乎听到了适才张诚的话语,王元景急切道:“伯爷,斩草除根,何必留下这个祸害呢!” 张诚闻言先是一愣,待看清来人后,才笑着说道:“不足为虑。区区一个孩童,本伯都不能容得,又何能统带万马千军?” 刘敏慎在旁边的案几上坐下,他先试了试茶壶的温度,才提将起来给王元景先斟满茶盏,这才又取过一只茶盏,放在自己面前。 他边斟茶边开口道:“伯爷乃不世出的一代豪杰,自然无惧温家一个未及束发之孩童,亦无须对温家斩尽杀绝。” 刘敏慎瞥了一眼永宁伯,见他此刻已然放下碗筷,中军官张成芳正在撤去桌案上的菜饭,换上新沏的清茶。 恰巧张诚也正看向刘敏慎这边,四目相对,张诚微微一笑,道:“到底是刘参赞心胸宽广,是个成大事的人……” “哎呦喂,折煞刘某啦。” 刘敏慎面露窘迫之色,苦笑道:“伯爷,您才是真的心胸宽广。正所谓‘将军额上能跑马,宰相肚里行舟船’,伯爷能有此举,足见志存高远,抱负远大。” 他先将张诚好一番夸赞,才进入正题:“如今,镇城官将商贾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皆不知会否成为第二个温辉。 伯爷此时豁免温辉幼子及其外嫁女儿,正可释放一个信号给城中人等,一方面可稍安其心,缓和局势,另一方面又可显示伯爷仁爱之心,即使如温辉这等通奴卖国之人,亦不忍对其斩尽杀绝,何况无辜之人乎!” 张诚笑眯眯地听着刘敏慎的话,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却是光秃秃的滑溜无比,这才意识到这一世自己还未到而立之年,何来胡须? 他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对众人说道:“既然城中奸商产业皆以查抄入库,而温辉、范三拔等通奴奸商逆臣皆以成擒,大可布告全城,放开戒严,以使百姓心安,不误农时。” 刘敏慎立刻笑着接言:“伯爷仁德,直追尧舜,我等能得追随麾下,真是三生有幸……” 张诚闻言面色一沉,冷眼瞪视着刘敏慎,道:“你是夸我,还是害我?” 刘敏慎与张诚相处日久,彼此间已然十分熟络,他也恢复了往日诙谐的本性,时常与张诚开些玩笑,本也无伤大雅,众人都是习以为常。 然刚才那番话中却将张诚比作尧舜,却是十分之不妥,此种话语若是被有心人奏闻天听,那可就难逃谋逆之嫌啊! 此刻,见张诚面色阴冷,语气森严,他也自知失言,忙不迭地从座椅上起身,跪拜道:“请伯爷恕罪,敏慎一时失言,已自知其罪……” “起来吧。” 张诚面色神色略见缓和,淡淡道:“今日这屋里别无旁人,尚且好说,若是在外间,切不可如此口无遮拦,胡言乱语。” 他见刘敏慎已然起身,又安慰他道:“本伯倒是不惧外间流言蜚语,可现如今,拘捕通奴奸商一事,已然闹得满城风雨,京师那帮朝廷大员已对此颇有微言。 且更牵连诸多官将在里面,可谓是‘如履薄冰’,若非马上就要进兵豫省剿贼,怕是难过这一关。 值此关键时刻,不好再行节外生枝!” “是,下官谨记伯爷教诲。” 见他如此,张诚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转头看向王元景,道:“江总督那边,可有何反应?” 王元景正在一旁替刘敏慎捏了一把汗,此时,见张诚主动转移话题,不再纠缠刘敏慎失言一事,心中也是大石头落地。 只听他放下茶盏,坐在椅中回道:“就在昨晚,江督亲信幕僚刘举诚也到了镇城,我依照伯爷吩咐,只言伯爷偶感风寒,正在休养,不宜见客。 他向我言说,江督已自阳和启程,不日将亲至镇城,向伯爷问话,他只是替江督打个前站,向伯爷通报江督亲来的信息而已。” “哼。” 张诚鼻息中发出一声冷哼,淡淡道:“江禹绪,他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虽然,张诚直呼宣大总督江禹绪之名,可屋内众人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可,惟勇毅军总镇抚贺飚面色一紧,轻轻摇了摇头,却也没有说话。 别看张诚贵为伯爵,他虽然可以见官不拜,然江禹绪毕竟是朝廷疆臣,堂堂的宣大总督,如此直呼其名确实颇为不敬。 今日在议事厅内的众人,早已将勇毅军视为一个整体,而他们自己则是其中的一员,在他们看来勇毅军就等同于他们的家和未来。 而永宁伯张诚则是勇毅军这一军事集团不可或缺的核心,且还是唯一的存在,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正是在此基础之上,彻底造成麾下各将领官员心里只有永宁伯,而完全无视了京师紫禁城里的那位大明皇帝陛下。 试想,连崇祯皇帝都不入眼的魏知策、王元景等人,又怎么会在意张诚直呼宣大总督江禹绪之名呢? 不过,贺飚虽然对勇毅军这一新兴军事集团的整体性,也十分认可认同,但刻在骨子里的思维,很难立时改变,他自幼修习礼法刑律,其思想也是一般的刻板,不似旁人那般懂得变通。 然,正是因为贺飚明礼守法,又刻板到不近人情,张诚才会对其越发信任,非但将整个勇毅军的纪律建设工作,全委于他一人身上,更赋予他查纠宣镇各官将之责。 “伯爷,不止江总督要上门问罪,镇城朱抚臣也是连日派人来传话,欲与伯爷晤面详谈,都被属下挡了,只推说伯爷偶感风寒,不宜见客。”刘承祖这时在一旁插言禀报道。 张诚摇了摇头,叹气道:“瞧瞧,只不过抓了几个奸商而已,就搞得督臣抚臣都来上门问罪,说不得,再过几日,大同巡抚、山西巡抚也会打上门来嘞。” 众人自然听得懂他话中的玩笑之意,不由响起一阵哄笑之声。 张诚略微皱了皱眉头,淡淡地对着张成芳说道:“那个范三拔,要尽速撬开他的嘴,把口供录好,才能哄得过江禹绪和朱之冯这一关。” “父帅放心。” 张成芳十分爽快地答应着,又道:“大猴,已从张家口赶回,有他在,莫说是范三拨,就算是铁人石人,也得开口。” 张诚点了点头,却听王元景在一旁说道:“伯爷,刘参将昨日有言,有一乡老名孙时相,乃世宦之家出身,素有博学贤德之名,欲求见伯爷。其言……” 见王元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张诚也越发好奇,不由开口问道:“尽管说来,我又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无妨!” 王元景这才一脸正色地说道:“那孙时相有言,伯爷麾下虽有猛将数十,精兵数万,然将来若想登堂入室,封侯拜相,则非用他不可……” “啥?” 就连向来以稳重著称的魏知策,闻听此言,都不由满脸惊奇之色,忍不住说道:“此人,好大的口气!” 议事厅内瞬间沉寂下来,几乎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觉得那孙时相之言,简直是狂妄至极,不可思议。 然,厅内众人一时间也琢磨不出,张诚会有何反应,不由得将目光都集中在永宁伯的身上。 “孙时相?”张诚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鄙夷的神情。 参谋将军王元景见永宁伯发问,忙回道:“对,就是叫孙时相。” 勇毅军体系内,永宁伯张诚特设了参谋、参赞、参议等职,他原本是想使之成为后世军队里参谋与参谋长的存在。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总是觉得有些许别扭,便再次明确其官名分别为参谋将军、参赞军务、参议军事。 “宣府本地人?” “是的。” 王元景正色回道:“据刘参将介绍,孙家祖上曾出过进士,其名孙世芳,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历任翰林院庶吉士、检讨分校、国子监司业等职,晚年著有《宣府镇志》,记述边关镇事,更是与尹耕合著有《两镇三关志》,同受世人称道。” “这不过是其祖上荣光,孙时相又有何真才实学?” “回伯爷,属下也未见过这位孙先生,然据刘参将所言,其确是有些学问,因其祖上曾著有《宣府镇志》和《两镇三关志》,孙家几代人都喜研习山形地势,以及各地风土人情。 而孙时相承袭家学,更是此间佼佼者,且对兵事之学尤为专注,实乃难得的谋略之才。” “哦!” 张诚听了王元景此言,也是不得不重视起来。 因为,以他对刘广武的了解,绝非是信口胡诌之人,他既然如此信服这位孙时相,想必也一定是有些本事的人, 心念及此,张诚便开口继续说道:“既然刘广武老哥如此推荐,想必也是有些本事,何况咱若是再不相见,岂不驳了刘老哥的面子。 成芳啊,你派个人去把这个孙时相叫过来,咱今日就会他一会,看看此人究竟是真有两把刷子,还是个浪得虚名之辈。” “是,父帅。孩儿这就去安排。” 看着张成芳离去的背影,总镇抚贺飚也终于开口说话:“伯爷,据报青龙营副将匡永忠,在清源县查抄梁嘉宾家产时,当众射杀了太原晋王府承奉司的老太监,还有晋王府的长史也亡于其手。恐怕晋王未必会善罢甘休啊……” “哼。” 张诚闻言面色一沉,还未出言,却先在鼻间发出一声闷哼,才又接着道:“还能如何?” 他双目一瞪,精光四射,朗声说道:“我勇毅军为国锄奸,乃是义举,他晋王府里的太监和长史,不思相助,还百般阻挠,包庇通奴奸商,当与之同罪,死不足惜!”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一触即溃 “他真是如此回话的嘛?” 宣府镇城,镇朔大将军府议事厅内,永宁伯张诚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他的目光看向魏知策与刘敏慎二人,问道:“你们以为这位孙先生,是否真的身体有恙!” 他将“有恙”二字咬得极重,可见对此很是怀疑。 刘敏慎看了看魏知策,四目相对,彼此心中都已明了其中缘由,见魏知策对自己点了几下头,便开口说道:“伯爷,敏慎以为,这位孙时相老先生,或许是真的有恙。不过嘛……” 他说了一句后,又卖起关子来,话到一半突然停住不语,脸上还笑意满满地看看张诚,又瞧瞧魏知策、王元景等人。 永宁伯张诚见他如此,也会心地笑了笑,却又故意追问:“慎之,话不要说一半留一半嘛,不要顾忌,有话但讲无妨。” 刘敏慎笑了笑后,对魏知策说道:“魏将军是不是也看出来这里边的道道,要不您来说说?” “唉……我说咱的知县大老爷,您要不愿意说,您就不说,可别把我这个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绕里边去。” 虽然刘敏慎已然挂印辞官,但大家平素仍然以知县大老爷之称戏谑于他,而今魏知策更是自诩为一介武夫,不由引得厅内众人一阵大笑。 刘敏慎见此,只得开口说道:“敏慎浅以为,这位孙时相老先生是想效仿‘孔明仕刘’之法!” “孔明仕刘?” “他想学诸葛亮?” “这人究竟多大本事,还要我家伯爷‘三顾茅庐’!” 刘敏慎的话才一出口,立时引起厅内众人议论纷纷,当然,贺飚并未参与众人的议论,他永远是最特立独行的那个人,在自己座位上端坐如初,不多发一言,甚至连茶杯都不碰一下。 “父帅,要不我再亲自去一趟?” 永宁伯张诚抬眼看了看张成芳,笑着对他说道:“人家等的是我,你去终是无用。” “伯爷,只不过一个落第秀才郎而已,何须您亲自屈尊往请,依我看,不若由我和知策将军代伯爷走一趟,也算给足孙时相面子啦。” 王元景忽然提出一个建议,可未曾想却被张诚当场否决。 “既然人家想让我登门亲请,你和知策去了,定然也是吃他的‘闭门羹’。” “非也。” 王元景似乎胸有成竹一般地接着说道:“依我看,孙时相无非是自高身价罢了,未必一定要伯爷亲自登门三请,才肯出山。” “元景兄的意思……” 刘敏慎经此提醒,似乎也想通了此节,只见他笑着继续说道:“既然是为这孙时相凑足三请之美誉,那我也愿陪元景参谋、知策将军,共同走这一趟,咱人多也显排面不是。” “又不是去打架,用不到这许多人。” 张诚却将他拦下:“成芳,去瞧瞧午饭弄好了没,吃了午饭,元景和知策去孙府走一趟,其他人就各忙各的吧。” 他接着又对众人说道:“这一回,咱们勇毅军是在宣大三镇都出彩了,可接下来的善后,也是个费心劳神的事。 好在还有援豫剿贼这个由头,若不然,真是不好办嘞。” “是啊。” 总镇抚贺飚难得开口,只听他继续说道:“张家口死难人数最众,还好是在我宣府镇内,无论如何,总还是便于掩饰。 可平遥那边,杀了一个山西镇的副总兵,还有其两个儿子,恐怕有人会以此为借口,攻讦伯爷,尤其是山西巡抚蔡懋德,据传此人不好应付。 伯爷,可要预做准备啊!” “嘿嘿。岂止一个蔡懋德,大同的卫景瑗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张诚继续说道:“蔡懋德再不好相与,当初救援开封时,咱同他总有一面之缘,而今,援豫剿贼之事甚急,他那边总能说得过去。 倒是大同这个卫景瑗,同我素无瓜葛,确是有些难办。” ………… 原来,山西镇副总兵许定国因未能如愿接任山西镇总兵官一职,而迁怒于张诚,更因范永斗承诺其,只要扳倒了张诚,必保他成为一镇总兵官,就算不能留任山西,至少也弄个大同镇总兵当当。 也正是由此,才将许定国本已熄灭的欲望再次引发,甘心为虎作伥,拼尽全力来维护山右通奴奸商,以求一切如愿所偿。 不过,他心中虽有此想法,可现实却是啪啪打脸,将他虐得是体无完肤,甚至连身家性命也丢在里面了。 许定国麾下原有一营兵马,然他调任山西也有近三年时间,因长期没有大的战事,其麾下如今只有两百余家丁精骑,以及五百余步卒还算有些战力,余下还有千余人马,几乎尽是些辅兵杂役人员。 这也难怪,其实许定国在河南任游击的时候,还是挺能打的,接连几次大败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 可一到了山西镇任职,没有了流贼的威胁后,他便学着其他镇将一般吃起了空饷,整个协营能战之士,竟不足千人。 所以,这一回虽然应山右八大家所请,答应保护他们免遭宣府军将查抄,然其实际可调之兵也是有限,不得已才临时征调周边各处堡城的屯卒和守兵。 这不他的大儿子许尔安往太谷、二儿子许尔吉介休城中坐镇,而他自己则亲率家丁精骑和那五百步军,在平遥县城居中坐镇指挥一切。 然多年的安定生活,早已将他麾下兵卒的战斗意志消磨,尤其是他们各屯堡的屯卒和守兵,平日里欺负个别贫民百姓尚可,就连周边的山贼土寇都无力剿灭,更别提对抗勇毅军啦。 太谷,许尔安虽然也想硬抗,但他对上的是青龙营主将张国栋,只一轮炮击之下,便再无斗志,太谷知县强令开门后,他也只得率领十余家丁从另一面城门奔逃而走。 在介休城内坐镇的是许尔吉,在他和范家的运作之下,介休的陈知县也答应固守待援,可未曾想介休城内另外三家大族,却借机落井下石。 虽然他们平素都被范家压迫,就算三家合力也无法与之对抗,然今时不同于往日,城外千余宣府大军就位,只要能打开城门即可。 韩光卿不愿再受范家的压迫,他瞧准时机说服张家、孟家,联合一起先控制了城门,才到县衙里逼宫知县陈老爷。 许尔吉见大势已去,连个招呼都没有打,便率领自己的家丁亲随出城落荒而逃。 而在平遥城的许定国,却遇上了勇毅军白虎营副将田明遇,原本就十分自大的许定国更加托老起来,对于城外的小辈——新晋游击田明遇,那可是一百个看不上眼。 别说开门相迎了,就连答话都十分不耐,只淡淡丢下一句:“你跟咱讲话,还不够格,去……回去叫你家永宁伯来城下答话!” 这可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是许定国只单单看不起田明遇,不愿与他多做接触,甚至是言语贬低,他都能够忍下,但现在许定国却在言语间,对他最为崇拜的自家主帅进行侮辱,这却如何忍得? 一言不合就开打! 田明遇一点都不墨迹,直接炮车上阵,对着平遥县城头就是一通饱和轰击。 霎时间,炮火连天,城外一片硝烟弥漫,城头则是炮子与碎石横飞,惨嚎与哀鸣之声不断,那些一时未受伤的守卒,也顾不得旁人,纷纷逃下城头躲入城内民宅之中。 许定国打心眼里看不起城外的田明遇,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他以前在河南当游击、参将之时,可没少同流贼作战,且大多还都打赢了的。 所以,他才自诩沙场战阵的老将,并未将还没有他儿子年龄大的田明遇放在眼中。 即使现在,他仍是坚持己见地认为,城外的宣府军无非凭借炮火猛烈而已,真的两军接战,必然一触即溃。 更何况,他两个儿子在太谷和介休败逃,也使他在平遥颜面尽失,试想一下,若是他堂堂山西镇副总兵连一个宣府的游击都对付不了,又凭什么能当上山西镇总兵官? 当下,许定国便集合麾下人马,以城中的奸商家丁、伙计,还有用银子募集来的各类混混乞丐,再加上这平遥城内官差守卒为中军,出城应战。 说得好听点叫中军,其实这就是拿他们当炮灰啦! 为了一战成功,他更是与小儿子许尔吉亲率麾下两百余家丁精骑,待中间杂牌炮灰军与田明遇接战后,从侧翼冲出直入田明遇中军。 同时,命他的大儿子许尔安率领那五百步军,在炮灰军后压阵督战,待骑兵冲入对面宣府军阵中之后,再从正面配合夹击宣府军马,以求一击溃敌。 许定国的策略和战术几乎无可挑剔,不过他是不幸的,因为他今日选错了对手! 田明遇因许定国对永宁伯的不敬之言,彻底动了真火,这边炮灰军出城后的阵列一点也不严谨,完全无法立刻发起冲锋。 许尔安这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组成了战斗阵型,可未曾想到,对面的宣府军压根就没打算防守。 “冲锋,在冲锋中击溃当面之敌!” 勇毅军青龙营、白虎营在山西的抓捕行动,既是为了惩罚张家口通奴奸商,也是为了给勇毅军增加财源,更是为了在山西立威。 这边,许定国才率领麾下家丁自侧翼冲出,那边勇毅军的火铳便是一阵爆响轰鸣,烟雾升腾中,一颗颗铅丸激射而出。 本就是未经过任何军事操练的杂牌炮灰,他们各人身上连一件像样的盔甲都没有,又如何抵挡得了勇毅军犀利的铳炮。 许尔安这边五百步军才开始整队,前方的炮灰就已经崩溃,他们犹如眉头苍蝇一般狼奔豸突,将许尔安这里冲击得七零八落。 而另一边的许定国与许尔吉才率军冲出,刚刚折返正准备冲击宣府军侧翼,就见前方同样一支百多人的骑队,也在同一时间朝自己冲来。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虽然双方都是快马加鞭,表面看去尽皆精锐之士,然一方甲胄不齐,队形涣散,而另一方则盔甲整齐,军械精良,阵列严整,甚至在马头山都包裹了一层精良的皮甲,以防接战时伤及无辜的战马。 还未接战,许定国这边的士气就已经受到了打击,双方接近二十步距离时,勇毅军骑兵纷纷以左手持缰,右手从战马侧边轻松一掏,个个端起一杆黝黑的铁疙瘩,看上去动作既娴熟又整齐。 “砰砰砰……” 一阵手铳爆响之声,震耳欲聋,许定国和他麾下的家丁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冲在前排的骑兵纷纷跌落马下。 许多战马也被这近距离的爆响轰鸣所惊扰,惶急之下,竟不受控制地向四下里奔逃而走。 或许那些策骑在战马上的家丁们,从内心里也不想控制各人的坐骑,又或许就是他们暗中引导各人胯下坐骑,向四下里无人处逃跑。 一触即溃! 这一战,田明遇率领的勇毅军白虎营后部兵马,赢得毫无悬念,而许家父子三人更是无一得免,悉数成擒。 临行时,永宁伯张诚给他们各营主将、副将临机决断之权,然也另有一番嘱咐,就是此次抓捕奸商,查抄奸产行动,尽量不波及无辜,凡不在名单内的人物,若非必要,当以不杀为主。 张诚之所以如此吩咐他们,主要还是想要将波及面控制在各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尤其是大同、山西两地。 宣府这边还好说,这里整个都是实土卫所,又在他万全都指挥使司、宣府镇总兵官的管辖范围之内,就算做得过分一些,无论是掩盖,还是将来报于朝廷裁决,都有说辞。 可大同、山西两地,毕竟是在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外,又是军民混合的非实土卫所地区,军户与民户交缠一起,更有许多官吏、士绅、商贾。 不过,大军远行在外变数极多,不可能事事都回报永宁伯决断,所以张诚就授予他们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之权。 而许定国其人就在名单之中,只不过他在名在乙类,属于可杀,亦可不杀之列,若他能及时悔悟,主动配合勇毅军的行动,也不是不能做朋友。 可是他已经被利益冲昏了头脑,甘当奸商帮凶,其实已经与通奴卖国无异。 因此,田明遇在入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许家父子三人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先生何以教我? “不知永宁伯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请永宁伯恕罪。” 永宁伯张诚坐在椅中,拿眼仔细观瞧,只见眼前说话之人却有些许不凡,其虽年近花甲,却有一副仙风道骨之貌,一望便知,绝非浪得虚名的庸碌之辈。 “张诚冒然来访,打扰老先生清修雅兴,才是罪过。老先生又何罪之有。” 永宁伯张诚神情十分关切地接着问道:“今日两次派人来请先生,都言先生偶感风寒之症,身体有恙,不便出行。 张诚闻知后,特请我军中医官,为先生备了上等草药,还有辽东特产的上品野山人参,登门拜望老先生。” “老朽已是黄土埋半截之人,留在这世上也是徒耗粮谷而已,何敢劳永宁伯如此这般惦念,真是羞煞老朽了。” 张诚闻言只是笑笑,与他又拉了些家常话后,便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素闻孙先生博学多识,通古博今,知天文晓地理,于天下大势自有独到见解。 诚今日特登门求教,未知先生何以教我?” 一切皆如张诚与王元景等人所料,宣府孙时相在王元景、魏知策这永宁伯麾下文武二将一齐登门之时,仍是不肯露面。 永宁伯张诚在得报后,只是微微一笑,便即放下手中事务,率着张成芳、刘承祖、王元景、魏知策等人,亲自登门求拜,这已是张诚第三次求情孙时相。 虽然众人皆猜测这位孙时相有效仿诸葛孔明的嫌疑,然此时已非是东汉末年的世界,早已没有了门阀世家的存在。 若是张诚继续派人来请,他孙时相或许还可以继续装病不出,然如今永宁伯亲自屈尊登门,他可就不敢不亲身出迎了。 要知道,如今的张诚可不止是朝廷一介武官,他更是大明朝廷超品的伯爵,那可是见官大三级的存在,就是当朝阁老见之也要俯身相拜。 何况他孙时相一介平民之身,又怎敢如前一般将其置之门外呢? 而且,这位孙时相也早有出仕张诚之心,否则也不会请老参将刘广武为其说项,其实说白了,他正是刘广武小儿子刘世杰的开蒙教师。 只见孙时相闻听了永宁伯的问话后,他一声不语地起身,先是给张诚斟满了一杯茶水,才开口说道:“老朽不敢欺瞒永宁伯,其实非是身体有恙,两请未至,实另有一番道理。” “哦。” 张诚面色不变,嘴上却问道:“是何道理,可愿赐教?” “永宁伯虽是我宣府军门出身,然却是少一辈中翘楚,能有今日成就,绝非偶然。” 他边说边重新坐下,又继续道:“老朽虽身无半职,然对国事却也十分关注,且不言朝廷上下吏治如何,只流贼与虏贼这两大祸害,便足矣危及我大明之存亡啊!” 孙时相坐稳之后,又给自己也斟满茶水,接着又道:“流贼之祸,是为内忧,自天启末年始,十余年间祸乱我大明陕、豫、晋、川、湖广、南北直隶广大地方,搅得城乡凋敝,百姓难安。 朝廷为之耗费多少钱粮,更加征剿饷,十余年里,死伤官将士卒无算,虽数次将其逼上绝路,却是一直无法彻底剿绝。 近年来,尤其使相杨公身死沙市后,贼势更有做大之可能,官军几不能治,而闯逆更甚,先破洛阳,屠戮封藩,又杀陕督傅宗龙于项城,更是两围开封。 而今,豫省大半皆为闯逆所控,豫省数千里之地,数百万子民,若全都从贼,更有何人能与之抗衡?” 他越说越是激愤,只听他看向东方,又继续说道:“而虏贼之祸,是为外患,于我大明而言,其比之流贼,更为可怖。 自万历年间,老奴努尔哈赤反叛以来,近三十年之久,辽阳、沈阳、广宁、盖州、金州、义州等辽东重镇,相继落入虏贼之手。 现任虏酋洪太,更胜于其父,北降蒙古各部,南收朝鲜为己用,断了我大明两条臂膀,再无法借外力钳制于他。 而今皮岛沦陷,我大明防线只剩锦州、宁远、山海关,一旦锦州有失,宁远必然不守,虏贼兵锋可直指山海关,辽东岌岌可危。 况虏贼更是连年入犯,袭扰京畿要地,掳我子民,劫掠钱粮无算,此举使我京畿失富,几达千里无人烟之境,而虏贼却因此充实国力,日盛一日。” 孙时相说到这里略停了一下,喝了口茶水,才继续道:“自洪太继任虏酋以来,一改老奴仇视辽东汉人之见,非但提高汉人地位,更大量启用汉人官将。 甚至于北降蒙古,南伏朝鲜,攻灭皮岛,皆是在其继任之后做到之事,以老朽之观察,其雄才大略不输于历代开国君王。” 他说到这里时,情绪明显可见激动起来,只见他双目神光闪现,注视着永宁伯张诚,又道:“然老朽也未曾想到,我大明国运会在最艰难之际,迎来转机!” 孙时相言及此处之时,猛地停顿了下来,他看向永宁伯张诚的眼神也显得更富神采,只听他接着说道:“十一年时,闯逆挟袭破洛阳之威,聚众数十万,往围开封,却被永宁伯轻松击溃,解了开封之围,更救下城中百万子民,使其免于刀兵之苦。 去岁,永宁伯率军援锦,出战虏贼,非但阵前击杀虏贼伪王多铎,成就‘两厥名王’之名,更派军截杀虏酋洪太。 虽未能毕全功于一役,却也成功击溃虏贼,护我锦州万全,成就旷世功绩,亦使虏贼晓我大明之威,再不敢蔑视大明,更不敢再擅入边墙劫掠。” 永宁伯张诚边喝茶边听他讲话,一直微笑不语,对于孙时相最后那一番夸赞之言,他也是欣然接受,神情间无一丝变化。 因为,他知道这些都还只是孙时相的铺垫,关键的话语还没有说出来呢! “先生盛赞之言,确有过誉,张诚一介武夫,只知忠勤王事,一心想着为皇上分忧,虽些微尺寸之功,实乃诚之本分,不足道……不足道也……” 张诚见孙时相也端起茶盏,便出言略表谦逊之意,才开口继续问道:“朝廷催逼甚急,皇上也一月数问,催促张诚进兵豫省,援剿闯贼,以定豫省之乱。 未知孙先生对张诚此行,可有何教诲之言?” “闯贼之势虽大,却并未到了不可收拾境地,其难只在钱粮一事上。” 孙时相接着说道:“贼势虽众,却多为豫省饥民,虽聚而为贼,毕竟操练日浅,多未经战,其核心老贼,当不过一二万人尔。 永宁伯若能集中麾下精骑,专盯老贼而战,或许三五战得胜,便可驱散闯贼,此后只需衔尾追击,死咬着老贼不放,将其逐入山林,再行聚兵清剿,何愁不灭?” 他停下调匀了呼吸,才又继续说道:“不过,如此一来,被闯逆裹挟之百万饥民,便瞬时成为永宁伯的负担,其将如‘烫手山芋’一般,弃之不理,自然不对,可又无多余粮谷安置。 这些饥民随贼日久,多已养成如贼之习性,惯于抢掠,而不事生产,若对其安置不当,稍有不慎,或可再成新贼,确是难办!” “孙先生一语中的,所言与诚之所想,不谋而合。” 张诚先表示了英雄所见略同之意,才又问道:“敢问孙先生,可有破此难题之法?” “呵呵……” 孙时相未语先笑,他将声音略放低些,颇为神秘地说道:“山右商家,个个豪富,其钱粮资财积蓄,亦向为宣大之冠,更有遍及宣大三省之分号,若运用得当,即使饥民百万,亦非难事!”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巧妙,既点出以山右奸商资财和分号网络赈济饥民之法,又绝口不提张诚私自查抄奸商资财必然会中饱私囊之事。 对此,永宁伯张诚自然是十分满意,“人老精马老滑”,他身边也确实缺少这样一个既博学世故又奸诈狡猾的老人家。 “这个好办,就照以前的老法子,‘以工代赈’便是。” 孙时相略显疑惑之色,问道:“何为以工代赈?” “哦。” 王元景在旁插言道:“孙先生有所不知,早在北路时,为安置京畿逃难流民,采用的便是此法。” “可否详细道来?” “说来简单,就是将原本赈济所需粮谷,改做难民的工时粮,分别核定其修路、挖渠、垦荒等工时,发放粮谷粥食。 如此,既可使难民有粥果腹,不至为饿殍,更可使地方从中受益,并非是白白付出钱粮,而新开荒地,又可用于安置难民,增加地方上来年产出,同时难民有事可做,也不至于无所事事,生出旁的是非出来。” 最后,王元景还补充道:“正可谓是‘一举多得’,官民两益,妥妥的‘双赢局面’啊!” “双赢……?” 孙时相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之色,然转瞬之间,便即闪现出一道神光,他猛地放下手中茶盏,兴奋道:“如此而为,确是官民两益,还真是‘官民双赢’之局。” “高,真高!” 他想通之后,当即就发出了由衷的赞叹:“王参谋能入永宁伯幕下,果然不凡,真是确有大才,方能想出如此妙法。” “哈哈哈……” 王元景闻言后,却发出一阵大笑,在孙时相迷茫的眼色中为他解惑道:“元景,不过一介平庸书生,如何有此奇思妙想。” 他说着就转头看向永宁伯张诚,又补充道:“如此妙法,乃我家伯爷之奇智!” 孙时相这才如梦初醒,他定睛看向张诚,语气十分诚恳地说道:“永宁伯,文武双才,孙某真心钦服。” 张诚只是笑笑,他目光柔和地淡淡说道:“雕虫小技而已,终难登大雅之堂。” 孙时相这时却忽然自椅中起身,他走到永宁伯张诚身前,俯身拜道:“宣府书生孙时相,烦永宁伯亲临陋室,虽另有隐情,确实在罪过。 现特向永宁伯请罪,望永宁伯能宽仁大量,恕小老儿之罪!” 通过适才一番交谈,张诚对于孙时相也渐生好感,本就无治罪之意,然此刻却对他口中所言隐情,生出极大兴趣,不由开口问道:“未知孙先生有何隐情,还请道来。” “永宁伯,入驻镇城履新数月,清扫街巷,建设营房,拜会各官,接待东来诸将,现在又抓捕通奴奸人。 虽各事布置有序,分派得力,时至今日,一切近在永宁伯掌控之中,可如此运作,于永宁伯而言,除了能从中分得些许钱财,以充实军费所需外,并无力量上之增长。 反而还会因此事,而累及永宁伯之声名,费心耗力加以周旋。” 魏知策对他之言一时未解,不由发问道:“知策以为,先生此言,未必全对,我勇毅军铲去通奴奸贼,使宣镇可一心对外,此为大利。 而查抄所得,又可再募新勇,壮我宣镇军威,怎可言之于力量上并无增长?” 孙时相闻言却摇着头说道:“古语有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宣镇地方虽不算大,却也不缺人物,只是未遇良木而已。 换言之,就算永宁伯麾下军兵再多,可出谋划策,治军练兵,领兵出战,甚至分守一方,总是需要得力之人物。 虽说可在军伍中,慢慢选取,可如此一来,未免耗时旷日持久,远不如招揽四方英才为己用,来的顺利。” 他言及此处,偷偷观察张诚神情,见他也在暗暗点头,才又继续道:“小老儿,今日出此下策,亦是有此一番考量。 永宁伯志存高远,未来成就远大,而宣镇庙小池浅,终非永宁伯一展抱负之所,然如此一来,则需文武之才,为永宁伯效力,分担事务。 所以,小老儿才想到,以永宁伯三请之事,为永宁伯传扬惜才爱才之美名,使宣镇上下青年才俊,纷纷归聚在永宁伯麾下,为永宁伯所用。 而此举,还有两层好处,其一,收聚宣镇人杰为己用,扩充幕府势力,其二则可安宣镇军民之心,稳固内部,更利于永宁伯外出征战。” 众人闻其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就连永宁伯张诚也在心里暗叹:自己只想着张家口山右奸商之事,竟忽略此等大事。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白甲卫队 明末乱世,还有余力读书识字之家,自然绝非普通的军户百姓,其在当地就算不是望族,也必是中上门第,有着一定的话语权,甚至可以左右地方事务。 试想,若永宁伯张诚能够将这些人收归麾下,或入其幕府,或散在各地为官,又或编入军伍为将,那便等同于将宣镇人脉彻底整合在一起,既稳定了内部,又能合力抗击外敌。 其实在张诚的心里也清楚得很,无论他是否有那个实力,都不可能将反对自己的人斩杀绝迹,最好的方法,也是惟一可行的方法,就是…… 杀掉最坚决的敌人,团结其他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使之为己所用! 当然了,如果他张诚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又或是没有这个能力,使整个宣镇的人财物为己所用,那么他的路也就走到了尽头。 再没有继续往前拼搏的必要了! 他之所以将这件事忽略,但并非对之不够重视,只不过最近整个心思都在谋划铲除奸商,毕竟这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容不得半分差池。 而此刻经孙时相出言提醒,张诚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不该忽略收拢人心这一手段,他面色一紧,对孙时相说道:“孙先生所言极是,宣镇才俊,皆诚之子弟,确确不可寒众人之心。” 他注视着孙时相,又道:“孙先生,诚愿亲自为先生持缰,可否今日便随我回帅府,彻夜长谈!” “老朽,恭敬不如从命。” ………… 镇朔府中堂的东厢有一处院落,闲置至今,现在张诚命人收拾干净,改作幕僚们的起居之所。 而在中堂东厢房这边则作为幕僚们办公议事之地,此前参谋王元景、参赞刘敏慎等人便也在这里办理公务,倒是方便了不少。 中堂东偏厅的内室,张诚与孙时相对面而坐,他端着茶壶给孙时相身前案几上的茶杯斟满,道:“宣镇才俊,先生当比我更为熟知,可否为本伯荐举一二?” “远的暂且不言,近在眼前便有三人。” “哦。还请先生直言。” “老朽犬子不惑、不暇,才虽不高,尚可堪用,再者城南书生胡以温,字公峤,虽未及弱冠之年,却博学多识,尤具辩才。” “请。” 张诚毫不思索地对一片此后的张明远道:“速速拿了孙先生名帖,前去请几位大才,前来帅府一晤。” “伯爷,除此之外,还可张榜安民,并在宣镇各地选拔人才,不限文武,亦不限形式,但有一技之长,皆可应募。 更可不限地域,无论南北,无分老幼,但有才艺,皆可来镇城应募,不论选中与否,都发给来返川资,以示鼓励,必会应者如云。 如此一来,广招天下英才,以佐助伯爷,何愁不能内平流贼,安定百姓,外御虏贼,固我边防。” “好!” “游击温辉勾结奸商通奴,闹得镇城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本伯早想发榜安民,既然孙先生也有此意,不若代本伯草拟榜文。如何?” “小事一桩,稍后草拟好安民榜文,再请伯爷过目。” “好。”张诚十分满意地说道。 “伯爷,老朽还有一言,未知当讲否?” “先生有言,但讲无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孙时相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在张诚的疑惑中,他接着说道:“伯爷今非昔比,麾下官将如云,勇毅军七大营主副将官既有二十余位,这还未算上各地守备、千户之职。 而随着整个宣府尽在掌中,伯爷麾下协守副将、分守参将、坐营游击、各卫指挥使、各堡守备、千户相加,何止百位之数? 到那时,他们中许多人都已离伯爷数百里,甚至上千里之遥,又如何保证他等只忠于伯爷,而不是听命于朝廷呢?” 张诚闻言一愣,面上神情紧绷,眼中也闪过一丝杀气…… “伯爷勿急。” 孙时相却是神情不惊,他稳稳坐在榻上笑着继续说道:“时相既已决意追随伯爷,自然万事皆为伯爷考虑,在伯爷跟前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到了外间,又该如何说话,自有分寸,定会守口如瓶。” 张诚闻此言,面色稍有缓和,对他说道:“‘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只要钱粮在本伯手上,还怕他们上了天不成?” “伯爷此言差矣,钱粮可不止伯爷您有,朝廷也可以有啊!” 孙时相继续道:“何况朝廷有的还不止这钱粮一项,更掌握着‘大义’名分,封官进爵,光耀门楣甚或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其诱惑何其大? 伯爷,您不可不防啊!” 张诚听他之言确是不无道理,自己虽还有暗堂监视麾下官将,却也不敢说就能万无一失,且与朝廷相比,在“大义名分”上确实是有很大欠缺。 目下还好说,各将虽已独立坐营领军,然几乎都在自己身边,并未离开过远过久,可是将来他们各自分守一方之时,面对朝廷“大义”和“高官显爵”的诱惑,是否还能守住本心,永远忠于自己呢? 或许,将永远是一个谜! 张诚其实还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建立自己的武人党别,将自己的意识和思想,灌输给麾下一众官将,甚至于将效仿某东方神秘大国那般,将支部建设在司总基层单位里。 不过,张诚也知道抛开现实谈理想,有多么的可笑! 现如今的国情、民情与后世相差数百年,民智也还没有被开启,相比于后世而言,他们更愿意相信鬼神之说,相信投胎转世的报应之说,相信当代皇帝是真龙天子转世。 有句话说得多好啊——魔法,只有靠魔法来打败! 至于这个能够打败魔法的魔法究竟是什么? 恐怕只有身处这个时代的人,那些真正博学多识的当世大儒才能知晓,心念及此,张诚不由发问道:“依先生之见,当如何防范才是?” “大明虽国运仍在,远未到亡国之时,然现下确是大争之年,流贼虏贼,交替作乱,内忧外患不断,各地军头皆有保存实力之心,不肯用命,国事堪忧。 而如永宁伯这般,起于战事,因功封伯,军队将士便是永宁伯立于乱世之根本,绝不容有些许闪失,而朝廷和皇上必然也清楚这一点。 将来,永宁伯沙场奋战,内剿流贼,外御虏贼,再建新功,受封公侯之爵,亦指日可待,甚或到了最后,多半会封无可封。 而那时,天下强军亦尽在永宁伯麾下,必定会引致朝廷猜忌,虽不敢就此将伯爷如何,可难保不会以朝廷名器为饵,诱各将脱离永宁伯,转而为朝廷爪牙,反过来成为制衡伯爷之利器。” 永宁伯张诚听他娓娓道来,确是这番道理,不由频频点头,目光十分恳切地望向孙时相,想要听他接下来又会如何说? “伯爷,这制衡之术无他,古已有之,无非是拿过来用罢了。” 张诚虽有超越明朝人数百年的见识,可对于孙时相所言之古法,他确实不知,当下便问道:“有何古法?” “如春秋时期的‘质子’……” “等等……‘质子’?” 张诚猛地打断了孙时相的话,脱口而出道:“我记得战国时,各国之间便有互派‘质子’之事。” “正是。” 孙时相见张诚竟知晓战国时代的事情,也颇觉惊奇,但并不以为意,只听他继续说道:“早在战国时代之前,春秋时期就已有派世子出质的事发生。 当时,周平王东迁,王室式微,诸侯膨胀,平王为安抚郑庄公,而将周太子狐质于郑,郑庄公为避嫌,也将郑世子忽质于周,进而开启先秦诸侯间互质、纳质之先河。 自此后,两国交战,败者乞和,要送世子为质;而两国结盟,也要互送世子为质,以示心诚;敌国来攻,不战而降,为取信敌国,也要送上质子;又或向别国乞援,同样要纳质子;而求别国帮助复仇,更是要送上世子为质,方能获允。 春秋时,各国互纳质子,乃‘与盟于天’之誓言,不足以坚其约,道德崩塌时,就只能靠互纳质子,来取信于对方。 这就是所谓的‘质其爱子以累其心’了。” 听他讲到这里,张诚反而生出疑惑:“先生,纳质即是以子为质之意,如此操作,岂非寒了将士之心?” “伯爷所虑,不无道理。” 孙时相对张诚的担忧十分理解,但他接着又说出了一番道理来:“但凡事皆有其法,我等用质子之法,却可以不言其纳质之实,如此即可得质子之实,却又无纳质之嫌。” “当如何?” “老朽闻永宁伯于北路地方,创设‘工学堂’与‘讲武堂’,可命各官各将,家中适龄男子皆入此二堂学习,将来学有所成,也好为伯爷效力。 现如今,永宁伯名望正如日中天,各官将自然别无他虑,欣然接受,而伯爷亦可视各孩童资质,分别纳入工、武二堂之中。 将来,无关紧要的可外放,转工坊任职,或放各地为官做吏,亦可分到各营为将官;而那些紧要的孩童,大可待其成年后,收在身边为亲兵护卫。 如此,其无质子之名,却可有质子之效,又无强迫各官将纳质之嫌,岂非两全其美哉!” 不待张诚有所表示,孙时相又颇有些神秘地继续说道:“再者,这些重要官将家中子嗣,伴在伯爷身边长大,其人必受伯爷影响,对伯爷无比崇拜。 将来派到军中或是回到其父身边,更可成为伯爷耳目,为伯爷尽忠效力,若其父有不轨之心,还可以子代之。” 张诚心中对孙时相所提收聚麾下将官子嗣,纳为亲兵护卫之法,颇为满意,频频点头赞许。 孙时相见之面上也显出一分得色,开口又道:“伯爷,现各营将官麾下,皆有人数不等之护卫,然却与别镇将官有所不同,并非是其私有家丁。 时相以为,各将各官皆如永宁伯之肱骨,自然要加意爱护,因此时相建议,伯爷当自各营中拣选武艺优秀的忠诚之士,另建一亲兵卫队。 这卫队员额可为不定额,今后各将官之护卫,皆以卫队内忠勇亲兵充任,定期调换,亦可升任各营军校。 如此一来,这些护卫久伴伯爷身边,自然是对伯爷忠心不二,充为各将官护卫亦是会心念伯爷,也能尽心尽力护卫各将官之安全。 而各将官既会对伯爷之爱护心存感念,亦可使之不敢行背叛伯爷之举动!” “嗯,护卫一事,本伯确是有些欠考虑了。” 永宁伯张诚接着道:“依我勇毅军规制,各营主将副将以下,皆有定额护卫,不过,此前只在各营中选拔忠勇之士,充为将官护卫,如今听了先生所言,确是有些许不妥之处。” 他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柳枝,说道:“本伯身边现只有这一干义子,数十人尔,现如今想来,确也不敷使用。” 他回头看向孙时相,对他说道:“真是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伯欲留孙先生在身边,早晚聆听教诲,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孙时相闻言也站起身来,他躬身行礼道:“老朽已是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得蒙伯爷不弃,三请未至,更登门相望,此知遇之恩,孙时相自当涌泉相报。” 正是在这一次谈话之后,永宁伯张诚才正式组建了只听令于他一人的“白甲卫队”! 白甲卫队的既是永宁伯张诚的亲兵卫队,其正式员额为八百骑,属于永宁伯张诚的亲兵护卫,其成员皆一人三马,且配备统一的制式盔甲装备。 因所着盔甲皆是银白之色,就连各人配备的手铳都是漆成白色,胯下所骑战马也多以银白银灰色为主,所以又称为“白甲卫队”! 不过自组建之日起,白甲卫队的员额就或多或少的不断变化,从来也没有稳定在满编满员的时候,其实际员额一直都是个谜。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啦…… ………… 自此以后,以孙时相及其子孙不惑、孙不暇,还有胡以温等为代表的宣府地方士人学子,纷纷归心于永宁伯张诚。 这一举动,也成为永宁伯张诚武装集团转型蜕变的重要标志,也代表了以永宁伯张诚为首,以宣府地方文人武将为核心的地方军阀集团雏形,基本形成的重要事件。(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渔翁得利 大同巡抚卫景瑗已经到了宣府镇城,他此番前来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寻永宁伯张诚兴师问罪。 虽然他卫景瑗与走私通奴的山右奸商并无多少勾连,但奸商们宣大三镇的势力非同小可,他们与各地士子、官员皆有干系,卫景瑗的耳边也尽是帮其说情之人。 而且,勇毅军在大同军的配合之下,查抄山右奸商在大同镇内商号时,不可避免地会波及到代王府的利益。 不止是大同的代王,太原的晋王府也是如此,他们这些藩王被禁足在各自所在城池之内,每年除了祭扫祖宗坟茔,连城都出不去。 若是犯下过错,更是连祭扫祖宗坟茔都不能亲往,会被当朝大明皇帝禁足在王府之内,而不得出。 所以,他们没有别的爱好和能力,一生只办两件事,一敛财,二生娃! 其敛财之手段无非两样,一就是尽力扩充自己的王田,二就是大量开设商号,尤其是盐、铁、酒等专卖之物,更是他们的最爱,更有甚者还胆大到私铸铜钱。 而在生娃一事上,若拿到当代来讲,更是能够评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据不完全的统计显示,朱元璋只有二十六个儿子,十六个女儿,可到了崇祯十五年的时候,作为大明皇族的朱家子孙竟然已达到惊人的二十多万人。 这么多子孙里,既有世代承袭的亲王,又有郡王,往下还有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等等。 如在开封、洛阳、太原、襄阳等重要大城之中,几乎都已经快要到了遍地皇亲国戚的程度,他们占据了大量的田土,还开设各种商号与民争利,又不上缴一分一厘的国税,真的是已经跟国朝蛀虫无二。 所以,走私通奴这么一本万利的生意,又怎能少得了代王、晋王,他们又怎能不插上一脚,分一杯羹呢? 虽然勇毅军各部查抄奸商产业过程中,都有事先暗伏于当地的密探提供名单,甚至当先带路,但那些王府名下的商号,也并没有明确的标识,仓促间又如何分辨得过来。 如此,在地方仕宦乡绅们的催逼,尤其是已经发了飙的藩王逼迫之下,山西巡抚蔡懋德也在赶来宣府镇城的路上。 就连堂堂的宣大总督江禹绪,如今也是按奈不住,早已从驻地阳和堡出发,不日就将亲自抵达宣府镇城。 督抚大员们扎堆奔宣府而来,无非为了查抄通奴奸商一事,寻张诚兴师问罪罢了! ………… 镇朔府中堂西花厅,永宁伯张诚正陪着监军边永清品茗。 “永宁伯真是好雅兴啊。” “呵呵。” 面对监军边永清的揶揄,张诚也只能笑笑,道:“张诚一心为了朝廷,为了陛下,惩治几个通奴奸商罢了,未曾想竟会有如此动静,闹得整个宣大都不安静啦。” “区区几个商人,能兴起多大风浪。” 边永清喝了口茶水,才接着道:“他们身后那些个得利之人,才是关键所在。永宁伯此举,无异断人财路,他们又怎会不寻你拼上一命呢?” “不过嘛……” 边永清面上神情变得玩味起来,继续说道:“这些人也确是做得过分了些,什么银子都敢赚,他们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皇上啦!” 他虽然话说得十分愤慨,然面上神情却看不出一丝怒意,却转头望着张诚笑言道:“这些人虽然可恶,然若非遇上永宁伯,怕也是无人能治啊。” 张诚听他似乎话里有话,忙接言道:“张诚一心忠于皇上,奸商数典忘祖,其生在大明,乃皇上子民,得皇上恩典,才能行商天下,赚取我大明子民的银子。 而今,却为了一己之私利,走私资奴,如此行为,无异于以我大明子民之膏血,输利于奴贼,去岁锦州战奴之功,被其溃于一夕之间。 此等通奴卖国之奸贼,不除之,何以安为皇上浴血将士之心,平天下万民之愤?” 张诚说着不由站起身来,面朝京城方向“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抱拳遥拜道:“我张家世代守边,皇恩浩荡,无以为报,只愿凭此血肉之躯,护皇上安民平贼驱虏,护我大明万世永昌!” 边永清见张诚如此,神情瞬间数变,虽不知他所言是否真心实意,却仍是起身说道:“永宁伯忠肝义胆,世所共知,这是毫无疑问的。 就是皇爷在宫里,也常常称赞永宁伯忠勇双全,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当为国之柱石,百官众将之楷模。” 其实,边永清直到现在都不能断定,永宁伯张诚是否真的对崇祯皇帝忠贞不二,但至少在表面上张诚对崇祯皇帝并无不敬,且也一直在忧心国事。 更何况此刻的大明,内有流贼作乱,几乎已无人能治,外又有建奴窥伺中原,屡犯内地,隐隐已有代明之心。 “你到宣镇,要代朕看好张诚,灭贼御虏,尚需他为朕出力。” 临行前,崇祯皇帝的嘱托犹在耳边,这也是边永清对张诚收拾山右奸商一事,并不十分反对的根本原因。 ………… 其实,山右众商人勾结边将与朝官里通建奴一事,宫里的崇祯皇帝也有所耳闻,甚至于辽饷、练饷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并非是完全的不清楚。 只不过,朝里朝外的到处都是东林党官员,就连民间那些有名望的士子也多身在东林一党,他们紧紧抱团在一起,上欺瞒皇帝,下祸害百姓,搅得大明几近崩溃边缘。 崇祯皇帝即位之初,以雷霆之势剪除魏忠贤的阉党势力后,也曾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力图挽回大明朝的衰落之势,实现自己中兴大明之伟业。 与此同时,他先后起用李标、韩爌等为首辅,组成了“东林内阁”。 可他们这些人只积极协助崇祯皇帝处理“钦定逆案”,大力恢复天启朝时候,被迫害的东林党人的名誉。 在朝廷内外形成了“东林大盛”之局面。 虽然,还有礼部尚书温体仁、礼部右侍郎周延儒、吏部尚书王永光、兵部侍郎申用懋等非东林党的官员,也被留在内阁之中。 崇祯皇帝的本意,是以他们来制衡东林党的势力,可这四人却被东林党人暗地里称为“内阁四凶”,急欲除之而后快。 而东林党人在掌握了朝廷权力之后,虽也做了一些有利国家和民众的事情,但更多的则是为其党人牟利。 他们上对大明皇帝的威权阳奉阴违,下与士绅豪族富商们相勾结,通过手中权力制定出偏向商人的国家经济政策,把朝廷赋税全部加在土里刨食农民阶层身上。 更为甚者还通过手中权力抑制大明朝廷对盐税,矿税,酒税的收取,甚至直接免除了江南外贸的出口关税。 财政的缺失使得大明国库枯竭,入不敷出,直接导致了围剿流贼的不利,以及边疆对战建奴上的的失利。 这一切,早已经让崇祯皇帝忍无可忍,曾经的他,对东林党人是怀有敬佩和感激之情的,不过即使对东林党的表现十分失望,但此刻的崇祯皇帝还没有同东林党人彻底决裂的资本。 东林党之所以能够在推翻阉党后,彻底把持朝政至今,主要有三个优势。 其一,崇祯皇帝在朝堂上就吵不过这群书生,他们都是进士的出身,大部分又在最能吵架的御史台历练过,更何况东林党人本身就是通过卖嘴皮子才树立起来的清流名誉。 其二,东林党人在民间士绅圈中享有很高的声誉,这个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事,因为他们制定的各项国策,总是有着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再加上东林党中又确实有几位是一心为国的大明忠臣,他们故意大肆宣扬这些人不畏强权,忠勤王事的事迹,极大地混淆了民间对东林党的坏印象。 其三就是东林党的势力几乎已经庞大到皇权难以制衡的地步,他们掌控着大明朝廷几乎是所有的要害部门,那些对他们不利的奏章压根进不了内阁,更别说崇祯皇帝的御案了。 而且,崇祯皇帝虽然大力裁撤东厂和锦衣卫,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们的权力,但作为大明皇帝掌控全国、维持皇权的唯一手段,他绝对不会将这两个机构,彻底的废除掉。 然而,当崇祯皇帝发觉东林党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他们也没有能力阻止帝国的衰落,甚至于他们才是帝国衰落的唯一原因。 他已经无力将之铲除,放眼望去,朝廷内外几乎都是东林一党在主政,虽然贵为大明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那又如何? 难道还能将满朝文武百官,甚至举国各地的督抚、知府、知州、知县等等,统统全部都就地免职,换一批人重新来过不成! 若崇祯皇帝真的这样做,那传承两百余年的大明王朝,也就真的离灭亡不远啦。 所以,崇祯皇帝中期时起用周延儒、温体仁等非东林党人为首辅,入阁主政不是没有道理,其目的就是想要制衡东林一党。 然,一切皆为时已晚! 朝廷上东林党一家独大之势已成,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扳倒? 想当初,山东人的齐党、湖北人的楚党、安徽宣城人的宣党、江苏昆山人的昆党、浙江人的浙党等都有一定实力,对东林党也起到了一定的制衡作用。 可随着围绕光宗朱常洛被立太子及其即位前后,所发生的“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三案,东林党人彻底夺得话语权,开始无情打压非东林党一派。 此举,致使齐党、楚党、宣党、昆党、浙党诸人彻底倒向魏忠贤,以寻求皇权的庇护,从而形成“阉党”这一特殊的党派形式。 自崇祯初年阉党倒台至如今,朝廷上下倾轧的尽是东林党人。 就如前督师杨嗣昌之所以能成为阁老,被崇祯皇帝万分信任,并委以重任,除了他本人确实很有些本领外,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其不结党,不是东林党人。 其实,崇祯皇帝不是不知道东林党之所为,可又能如何呢? 就不说为了大明帝国,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不可能将朝廷上下,以及各省、府、州、县的官员悉数免职。 那样一来,且不说大明朝廷又该如何运转呢。 恐怕他朱由检自己的性命能不能够继续保全,都还难说呢! 对于崇祯皇帝来说,既要与东林党人相抗争,打击他们,但又不能完全撕破了脸,他现在还离开东林党人。 至少在目前这一阶段,他和他的大明帝国都离不开东林党。 因此,永宁伯张诚更像是崇祯皇帝的刀! 张诚最初虽是前宣大总督卢象升保荐,才得以由千总升任游击将军,但卢象升战死巨鹿后,东林党人并未给予其足够的重视。 这就导致张诚向崇祯皇帝的宠臣阁老杨嗣昌靠拢,在名义上成为了杨嗣昌的马仔,此后杨嗣昌自缢于沙市,张诚又倒向了兵部尚书陈新甲。 后来,当他们也开始注意到张诚的时候,一切皆晚矣。 那时的张诚,已然升任宣府镇副总兵,非但有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呵护与扶持,更是得到了崇祯皇帝的爱护,再也不是当初入不了他们眼的小小游击。 得不到,就毁灭! 东林党人将兵部尚书陈新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想要取而代之,张诚自然就成为他们要对付的第一个目标。 所以,他们对于山右众商家陷害张诚一事,其实是乐见其成,不过就算如此,他们也不会冲在前边,最多就是安排手下的马仔小弟,上一些弹劾的奏折罢了。 既然奸商们与东林党穿上了一条裤子,对于紫禁城里面的崇祯皇帝而言,自然是乐见鹬蚌相争,因为他要作那个最终得利的渔翁。 他甚至还暗中传讯给边永清,要他密切观察张诚有否异动,至于其抓捕奸商、查抄奸产之事,只要不伤及国本,便不用去管。(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分赃 “边公,还有一事,须提前谋定下来。” “哦……” 监军太监边永清闻言一愣,他不知张诚还有何事未决,仍需与自己议定,不过虽然心中有疑虑,但面上却是神情如常,道:“永宁伯也该知晓,咱家奉皇爷之命,来宣镇是监军的,可不管这捉人抄家之事。” 对于勇毅军这次捉人抄家一事,最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边永清的心里也是没底,更何况崇祯皇帝早已暗示:让张诚自己折腾,严禁他直接参与其中。 ………… 崇祯皇帝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显得十分聪明,他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任由张诚凭一己之力去折腾。 如果最终张诚这一方占了上风,既能打击东林党人的气焰和士气,使得他们有所收敛,不至于处处与自己作对。 而且宣府这边抄家出来的金银财货,虽说大半要归入外库,以弥补朝廷这些年来的亏空,但总会分一些到自己的内帑。 再反过来看,就算张诚事后遭到东林党的清算,崇祯皇帝也必然会在最后关头,将他给保下来,毕竟流寇虏贼未灭,国朝还需要张诚这样的武将。 如此既借张诚之手缓解了国朝财政危急,又凭东林之手敲打了张诚,而他更在最后示恩与张诚,彻底收伏其心。 由此可见,不管在坐上皇位之前受过何等教育,一旦在这个位置坐上几年,都能历练出一些智慧来,毕竟人家可是在拿命来玩的! ………… “边公,莫要误会。” 张诚笑着解释了一句,才又接着道:“舞刀弄棒这种事,怎敢劳费边公操心。” 他说到这里时,挥了挥手,示意在旁边伺候的张明远离开,待西花厅内只剩他和边永清后,才又开口说道:“张诚是想同边公商议一下,查抄来的奸商财货金银,该如何分配。” 边永清闻言心中暗笑,嘴上确是一本正经地说着:“奸商通奴卖国,数典忘祖,罪大恶极,百死难赎。不过,咱家有一点不是很清楚,还需请永宁伯为我释疑。” “边公,请讲。” “敢问永宁伯,这查抄所得不是该统统收入国库,又有何可谈的呢?” 边永清的反应果然不出张诚的意料之外,他在心里笑骂了一声:“真是个老滑头!” 自古以来,抄家之事都是一个美差,这里面的门道无外乎“利益”二字,就算是承平时期也一样存在严重的贪墨。 比如金庸老先生的《鹿鼎记》中,查抄鳌拜家的时候,韦小宝与索额图二人便将抄家所得,从账面上生生减去一百万两,他们每人分得五十万两银子。 而这一次查抄奸商产业,自然也避免不了“分赃”的话题! “奸商家财,皆走私通奴所得,自然是取之于民,归之于国。” 张诚先定下了基调后,又继续说道:“不过,勇毅军即将全师开拔,援豫剿贼,可朝廷一时拨不下‘开拔银’,宣府官库也是空空如也,本伯确为难办。” “不若这样……” 张诚说到这里时,略为沉吟了一番,才接着说道:“将士浴血沙场,总不好寒了儿郎们的心吧。” 边永清听完心里暗笑:“话说得再漂亮,还不是为了抄家来的银子?” 不过,他嘴上确是说道:“永宁伯言之有理,咱家临来宣府前,皇爷特召,曾与我言道‘国朝处处要钱,朝廷财力又已枯竭,虽有心奖赏宣镇忠勇将士解锦围之功,却有心而无力。’ 若是真没钱,这事也只能先记着了,待以后朝廷财政不那么拮据时,再行封赏一众有功将士。 可如今抄了奸商的家,这些钱财入了官库,那就是朝廷的,用之作将士们援豫的‘开拔银’,又有何不可呢? 何况,这一次抓捕奸商,查抄奸产,勇毅军诸将可是出了大力的,自然该当有所奖赏,若不然,才是寒了将士们的忠勇之心啊!” 他说完又故意问道:“永宁伯以为呢?” “我也正有此意” 得知边永清并不反对勇毅军截留一部分抄家来的银子,充为军费,张诚满意地笑了笑,开口又说道:“此次抄家,除了金银之外,再加上家宅、店铺、货物一起,粗略估算,怕是有近千万的资财。 不过,这里边的家宅、店铺、货物,占了大头,如此庞大的资产,变现也是有些困难,怕一时间没有那么多大户,出来接手。 且变现之时,多少也会有一些出入在里面。” “这个确实,奸商深宅大院,一时间确是难寻买主。” “边公,我是这般想的。” 张诚满目深情地望着边永清,继续说道:“张家口一地,抄出粮谷、铁料、盐巴、布帛无以数计,皆为朝廷严令不得互市之货,而今却大量囤积于张家口,可见皆为奸商预备运往口外,私售建奴之用。 锦州一战,建奴兵败退走,其并未得利,白白损兵折将,空耗钱粮,而其国力又明显弱于我朝,经此一战,当可使其国力数年不得恢复,再无力犯我锦州。 可这帮奸商却昧着良心,走私粮谷、铁料、布帛往口外,以互市之名,行走私资敌之实,就算把他等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慰藉我辽东战亡将士。 张家口查抄这些违禁之物,乃是奸商通奴的实证之一,自然是要逐一登记上册,以报朝廷才是。” “奸商通奴,资敌卖国,咱家昨日已密奏皇上。” 边永清接着又安慰张诚道:“永宁伯虽事急从权,然现今铁证如山,朝廷自然不会有所责难,何况……皇爷最恨通敌卖国之贼,必不会怪责永宁伯先斩后奏之事,说不定还会有所回护。” 张诚闻言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边永清对他的暗示,崇祯皇帝并不会因此事而责罚于他。 “不过,此番在张家口与其他各地,查抄出来的粮谷、铁料、布帛等物,也正是我勇毅军援豫所需军资……” 永宁伯张诚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一下,却见边永清正抚摸着他那没有一根毛的下巴,面上神情一如往常地看着自己,并无变化。 心中不由感叹:“能在宫里数千内监中拼杀起来,坐上这个位置,果然不简单。” 边永清虽然不接话,但张诚却又不得不说:“我的意思,此番查抄所得物资,直接作价,转为勇毅军援豫所需军资,以免因粮秣不足,而使此番援豫剿贼功亏一篑!” “这个嘛……” 边永清终于开口:“咱家对永宁伯所提,自是没有意见。只不过,这些查抄所得,是要入朝廷官库的,此事怕还需江禹绪同各位抚台首肯,才好办吧。” 张诚见他并无异议,心中顿觉轻松,笑言道:“此间事,但有边公与我,即可定之。” 他接着又道:“查抄的现银,估摸少说也有个几百万两。我的意思,二一添作五,将其中一半入官库,以封朝廷上下悠悠之口。 而剩下的一半,咱们截留下来,作为我宣大官军往援豫省的军费,充为三军将士的‘开拔银。 当然了,‘开拔银’只是个名义! 这笔银子中的五成,算是宣大三镇官军援豫所费之需,余下的五成将在封箱后,又我勇毅军以援豫之便,秘密押运至京城。 算是边公与我孝敬给皇上的,边公以为如何?” “这个……这个嘛……” 边永清含含糊糊的样子,张诚如何看不明白,他笑着给边永清斟满茶水,又放低声音对他说道:“我会从截留的军费中,拿出两成,算是张诚额外孝敬边公的。 虽说只占了抄没现银的一成不到,但差不多也能有五十万上下,还请边公莫要嫌弃,慷慨笑纳才好。” “这……” 边永清面上神情舒缓,原本十分光滑的胖脸上都快笑出褶皱来了:“这怕是不好吧。” “哎……” 张诚将已经斟满的茶盏,轻轻推给边永清,笑着说道:“这些银子既划给我勇毅军,充作军费,便不再是朝廷的官银,边公不须有何顾忌。” 他说着又给自己身前的茶盏斟满茶水,继续说道:“边公奉皇命,监我勇毅军,在宣府这苦寒蛮荒边地,与我宣府将士同吃住,共操练,何其劳苦,这可有目共睹。 而今,我勇毅军粮秣充裕,军资盈足,又怎会眼见边公为我勇毅军劳心费力,却无所回报,若传扬开去,可教张诚如何做人嘛!” 自古以来就有“野狗不咬拉屎的,老爷不打送礼的”之谚语,可见送礼之事有多常见和重要,而送礼的最高境界,便是丝毫不显送字,倒像是在万分真诚的恳求人家收下一般,这点张诚便做到了。 这可是整整五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试问,有谁听到别人送自己这许多银子,会不动心的呢? 更何况,永宁伯张诚也已言明,这些抄没来银子一旦从官库划归勇毅军,那便是勇毅军的军费,已经与朝廷官府毫无一星半点关系,他张诚有了全权支配的资格。 再者说来,这五十万两银子可是勇毅军全体将士,送给他们监军老爷的辛苦费,那就相当于勇毅军给他们监军开的薪俸,这又会有何问题呢? “这般说来,咱家不收,怕是会寒了勇毅军数万忠勇将士之心喽?” “正是此意。” 张诚也知此等事情点到为止,不宜过多纠缠,因此见边永清不再拒绝,便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还有查抄的奸商家宅和商铺,也是众多,又分布于宣大三镇各处城堡之中,却有些不好处置。” “永宁伯之意……” “我的意思,这一块可交由各地官吏,在我勇毅军监视下,就地变卖为宜。” 张诚喝了口茶水,接着道:“这部分变卖所得,可为宣府、大同、山西抚台衙门冲减今年的税银,而多余部分可入总督衙门的武库,用于整饬宣大三镇防务,以防备鞑贼袭我边墙,行报复之事! 边公,以为如何啊?” “永宁伯思虑周全,咱家自无异议。” 边永清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此事还需江禹绪同三位抚臣首肯,才好吧!” “这是自然。” 张诚笑着说道:“不论如何,总是要先同边公议定才好。至于江督与三位抚台那里,我自有法子使之同意。” 他的脸上表情开始凝固,冷冷说道:“我勇毅军担此天大的干系,凭一己之力彻底剿除通奴卖国之奸商,更在宣大三镇揪出若干与奸商相勾结之朝廷逆臣。 现如今让他们白捡如此大功,更是一举帮其解决近年未能交付给朝廷的税银,他等还能有何话说?” “嗯。话虽如此,怕也不会太过顺利,何况两位王爷可是怒气很盛的样子,永宁伯也要小心应对。” 张诚听了此言,略微沉吟片刻,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位王爷,乃是皇上亲族,与国同戚,自然不会为此些微小事,坏了剿贼大计。 况两位王爷身份何等尊贵,又岂会与张诚这一介武夫,行斤斤计较之事!” 对此,边永清并未接言,他只是浅浅笑了笑,如今分赃一事,大体上已经敲定,他便起身告辞而出。 张诚一直送边永清出了镇朔府仪门外,望着远去的大轿,心中默念道:“愿这五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能让你为我‘上天言好事’吧。” 然而,他却不知道正在远去的大轿里,监军太监边永清却正闭目沉思:“这个张诚,还真是不简单啊!” ………… 永宁伯张诚断然实施军事行动,抓捕通奴奸商、查抄奸产之事,牵动着宣大三镇官绅、仕宦、商贾等各方人员的心思。 他们各自派人找寻门路,打探有关此类事件的一切消息。 三镇各地官将如今也生怕自己被牵扯其间,他们从一开始的反对阻止,到现在的惶恐不安,显然勇毅军的雷霆手段,吓破了他们的胆。 而更为焦急的则是三镇中,暂时并未受到波及的其他各大商号,虽传言此番永宁伯只抓捕通奴奸商,与其他正常行商的各家商号无关,不须恐慌。 但各人都清楚“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们一时间也不敢确定,永宁伯究竟是真的抓捕通奴奸商,还是想要借机劫掠他们各家商号的积财? 毕竟,如今这种世道之下,这等事情他们见到的太多啦! 就连宣大总督江禹绪、宣府巡抚朱之冯、大同巡抚卫景瑗、山西巡抚蔡懋德,这等封疆督抚大员都急急赶来,齐聚在宣府镇城之内。 许多人,都在等待事情的进展与结果……(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你意如何? 如此的胆大妄为,可真真是叹为观止。 宣大三镇这边的动静终于传到了大明京城,一时间竟致京城舆论哗然,无论街头巷尾的茶楼酒肆,还是百官云集的部堂衙门,皆在谈论不休。 普罗大众尽在怒骂奸商祸国,个个都是义愤填膺,大呼杀得痛快,更是暗恨自己未能身在现场,往那喝人血的祸国奸商头上唾两口。 而各部堂的官员们则完全倒向另一边,主流的声音皆在怒骂永宁伯张诚,言他罔顾朝廷礼法,滥用私刑屈打成招,污蔑义商通奴,只为搜刮民脂民膏…… 他们甚至还传扬永宁伯张诚麾下的勇毅军,在山西、大同境内,以抓捕奸商之名,行劫掠之实,更是对护民官军大打出手,还做出杀良冒功的缺德之事。 就连威严的朝堂之上,也不乏如此声音,许多御史言官更是捧书怒骂,甘冒被廷杖的风险也要弹劾张诚。 这其中闹得最欢实的却是御史喻上猷! 对,没错,就是他。 不过,与别人不同的是,喻上猷并没有盯着永宁伯抓捕奸商一事,他另辟蹊径,弹劾张诚当思国难,援豫大军行进缓慢,更建议朝廷派官员往宣大,彻查奸商通奴一事,随便催促永宁伯速速率军援豫剿贼。 面对汹汹如潮般的弹章,如喻上猷这般的真是太少了,而他也因此被一众御史们嗤笑,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兵部尚书陈新甲近一段时间,也是书信不断,问询张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尽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他每次上朝都极力避开那些无所畏惧的言官御史,免得又会被他们围堵咒骂,每当出现这种情况之时,陈新甲都极为尴尬。 既不能突破他们的围堵,又无人前来帮忙,可见在朝廷之上,他有多被孤立了,几乎每一次都是待到他们觉得骂够了,才会打开一条通道,放陈新甲离去。 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前面有内监领路之时,言官御史们可不敢再行阻拦,毕竟内监是代表了皇上,他们只能躲在一旁恶声咒骂几句罢了。 与外间的喧嚣不同,宫里却一直都是平静如初,好似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声息不闻的样子。 不过,崇祯皇帝的案头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却是丝毫未变,就连案旁的地上都堆起老高,几乎已经与案头齐平,那些都是弹劾张诚的奏疏。 弹章,一律留中不发! 这已是崇祯皇帝对张诚最大的支持了。 其实不止是京中言官御史,就连六科给事中、各部郎官大多都已上书崇祯皇帝,甚至江南各省和南直隶的官员们,也开始递上弹章。 由此看来,东林党这一回是打算来把大的,先打掉永宁伯张诚,再顺藤摸瓜扳倒陈新甲,将兵部尚书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那样以后行事便会更加顺利。 至于被张诚抓捕的山右奸商生死如何,又与他们有多大干系呢? 拔掉眼中刺,扳倒政敌,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而在民间,尤其是那些商人势力庞大的江南地方,更是开始出现联名上书的苗头,他们之所以参与到声讨张诚的行动,主要还是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在江南发生。 毕竟,永宁伯张诚这次抓捕奸商的行动,其背后牵涉的利益势力太过庞大,思及山右商家的惨状,很多人不免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而且再他们当中,许多人更是与奸商们有所勾结,至少有许多江南大商家,是向奸商们提供过各种货源的…… 现如今,清剿通奴奸商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民间传言更是添油加醋,再有东林党的推波助澜,未来会否进一步牵连到他们呢? 各人的心中都是异常恐惧。 不过,这其中也透着一丝诡异的气氛,便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内监们的行为变得十分暧昧起来,这也致使内阁的几位阁老处事谨慎,只安排各自学生门人出头,自己却躲在背后观风景。 民间舆论与官场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论调,似乎也再预示着社会阶层之间的割裂,已经快到崩溃之边缘。 每当言及永宁伯如何对保护奸商的官将大杀特杀,他们甚至会拍案而起,同仇敌忾之心尤重。 建奴数次入寇大明京畿,甚至深入山东济南府劫掠,可想而知,人们对建奴之仇恨早已深入骨髓,他们打不着、也打不过建奴,但听闻永宁伯大杀通奴奸商,却是个个觉得十分痛快。 可在官场之上,他们却只想颠倒黑白,借此弹劾攻讦永宁伯,那可是太过容易了。 且不言奸商是否通奴祸国尚需朝廷判定,只说你永宁伯以宣府兵马,如何有资格、有权力,越界跑到大同、山西两镇去抓捕奸商,查抄奸产? 还有,勇毅军在大同、山西两地,擅攻城堡,擅杀朝廷官将,这又是何等罪行? 你一个镇守总兵,未免手伸得太长了吧! 这严重越权背后,是否又有叵测居心在内? 如此林林总总…… 弹劾永宁伯张诚的奏折,有如初春的雨点一般,从四面八方向京城传递而来,最后在朝堂、内阁中传递,直到御前。 所有人,无论民间、还是官场,都在等待着崇祯皇帝的反应。 ………… 此时,宣府镇城内的紧张气氛,比之京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宣府巡抚衙门左侧的公馆内,气氛更是紧张到了极致,从仪门直到后堂,几乎是三步一岗,且个个都是盔甲军械齐备,肃杀之气极盛。 这些肃立值守的甲兵,却是服色各异,他们虽在大体上都是红色为主,然从细微处可以辨别,其乃是来自不同军营。 至少可以看出这些宿卫的将士,有督标营的,有宣府、山西、大同抚标营的,更有勇毅军的铁血护卫战士在其中…… 宣大总督江禹绪面色阴沉,一言不发,朱之冯、卫景瑗、蔡懋德等三位抚台,也是一副怒意难消之态。 他们各人身前书案上,都摆着一摞摞的卷宗,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楷,记录着山右奸商走私资奴的如山铁证。 而大堂中间空处,还有数口大木箱子,从已经掀开的箱盖望进去,里面都是一本本的卷宗,显然都是他们通奴的书证。 其中一口大木箱最是醒目,内里尽是金银珠宝玉器,琳琅满目,其中不发各大行家的精品,然而若是近前细观,可见大多都沾染有暗红色的斑点。 若是拿起在鼻端嗅上一嗅,确隐约可闻一股股血腥之气,扑鼻而入。 “就算范永斗等真的通奴卖国,永宁伯也不该在我山西境内,攻城斩将,抓人抄家。” 山西巡抚蔡懋德虽盛怒未消,但说话的语气可比适才缓和许多:“永宁伯这手,也未免伸得太长,有违朝廷法度了吧?” “就是……” 大同巡抚卫景瑗连忙随声附和:“在我大同也是如此,城门守卒与衙差皆有伤亡,更是连‘代藩’名下商号都敢查抄,王府里的朝奉都被打脱两颗门牙……” “打脱两颗门牙,又算得了什么?” 听他言及此事,蔡懋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插言道:“晋王府的两个朝奉,一个长史,都亡命在他宣府官军刀下啦……” 蔡懋德越说怒气越盛,他抬手端起茶盏重重摔在案上:“晋王不依不饶,日日逼迫本抚,却叫我如何应对!” “都推给本伯便是。” 张诚并不甩锅,他十分霸气地继续说道:“我勇毅军将士,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内剿流寇,外御虏贼,从未言过一声苦,也未曾喊过一声累。 可这些奸贼,内通外敌,走私资奴,使我三军将士数月苦战,毁于无形,是可忍孰不可忍,虽在混乱之中,抄了代王的商铺,杀了晋王的朝奉,那又如何?” 张诚说到这里时,双目圆睁,怒声道:“难不成,还想要我勇毅军数万将士,为他的朝奉、长史偿命不成?” “啪!”一声脆响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宣大总督江禹绪将手中茶杯重重置在书案之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来。 “奸商通奴祸国,乃不赦之罪,死不足惜。” 江禹绪说到这里时,略顿了一下,目光停留在永宁伯张诚的身上,久久视之,终于他暗叹一声,才语气略显责备地接着道:“然永宁伯未经刑部定罪,擅自做主捕杀奸商,查抄奸产,确为不妥。” 他打断了永宁伯张诚与大同巡抚卫景瑗、山西巡抚蔡懋德的争论,并一锤定音,确认了山右商人范永斗、王登库等人的通奴祸国之罪。 对于江禹绪来讲,他如此作为实属无奈之举! 豫省流贼之势愈烈,而前陕督傅宗龙身死项城,新陕督汪乔年顿兵襄城不前,再有前保督杨文岳不知所踪,新保督张福臻刚刚到任无力进剿。 原本能指望得上的就只有督师丁启睿,可他与平贼将军左良玉却借故留驻豫南,无论朝廷如何催逼,都不肯踏足豫北开封府境内。 目前看来,能够一解官军在豫省之颓势者,恐怕惟有眼前这一位胆大包天的永宁伯了! 为了朝廷大计方略,他江禹绪也只能以维稳为主,就算不考虑朝廷大计方略,他也不敢过度逼迫永宁伯张诚。 毕竟,勇毅军数万强军劲卒一旦作乱,更无人可治,其后果是他不可想象的! 更何况,抓捕通奴奸商之事已成事实,且奸商确是通奴祸国在先,如今铁证如山,他又能如何呢? 君不见,作为崇祯皇帝代表的监军太监边永清,都没有为此事出头,可见宫里的那位大明之主,很有可能对张诚抄奸商家一事,存有支持的意思在里边。 对此,虽然江禹绪还不敢十分肯定,但至少目前看来,崇祯皇帝并不反对张诚抄奸商的家。 虽然“风浪越大鱼越贵”,但江禹绪却并不想冒这个险,那对他来说太不值得了,所以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维持宣大三镇的稳定,使永宁伯张诚可以顺利出兵豫省,援剿流寇。 “不过,奸商通奴祸国,铁证如山,料来朝廷也必然不会放过他等罪行。” 江禹绪目光扫视三位抚臣,继续说道:“永宁伯今时行事,虽有擅权之嫌,然事急从权,虽有过,却也并非不可原谅,想来朝廷也会思虑此点。” “督臣……” 见江禹绪一反常态,竟在言语中回护起张诚来,大同巡抚卫景瑗忙出言问询:“永宁伯擅动刀兵,攻打友军,劫掠大同、山西商户百姓,就算事出有因,仍难逃其罪啊。” “你意如何?” 江禹绪沉声问着:“是要将永宁伯革除爵位,收回镇朔大将军印玺,解去兵权,下到宣府巡抚衙门的大狱里去吗?” “这……这……这这……” 卫景瑗的额头瞬间冒起一层冷汗,他浑身打战,竟语无伦次至说不出一句话来。 确实,他刚才所言显得很是鲁莽! 诚如宣大总督江禹绪所言,他们这些人又能把张诚怎样呢? 无论是革除爵位,还是收回他的镇朔大将军印玺,又或是解去其手中兵权,更为甚者甚至是将其投入大狱之内。 又有哪一项是他们几人可以做主之事? “好啦。” 监军太监边永清适时出言:“照咱家的意思看来,不若先将奸商罪行奏报朝廷,看皇上和刑部如何议处吧。” 宣府巡抚朱之冯一直没有发言,此刻,他斜眼偷看永宁伯张诚,只见他端坐如初,面上也是神情不惊,显然对于卫景瑗适才所言,并无多少反感之意。 他在心中不由暗叹:“果是传言不虚。这个张诚,气度非凡,城府亦是极为深沉。” “边公公所言极是。” 朱之冯出言帮助化解厅内的尴尬气氛:“奸商通奴祸国,铁证如山,虽百死,亦难恕其罪。永宁伯麾下将士,曾在辽东与奴贼血战,今知奸商走私资奴,心中愤恨,在所难免。 至于,未得朝廷公文,擅行抓捕查抄诸事,虽有些许不妥之处,但诚如永宁伯所言,事急从权,总不能任由奸商资奴,而不闻不问吧。” 他见总督江禹绪与监军边永清并未出言阻止自己,便又接着说道:“我看,不若就依着永宁伯所言,我等即刻派员前往各地,将勇毅军查抄财物,悉数登账入册。 再将此间之事,详报朝廷,一切静候皇上和朝廷如何处置,我等听皇命从事,便是了。 江督,以为如何,诸公,又以为如何?”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一切以国事为重! “很好,既然诸位对朱抚台的意思,并无异议,剩下的事就好办啦。” 总监军边永清伸了个懒腰,略显慵懒地对众人说道:“咱家也觉有些乏累,就不在这里碍着你等的眼哩。” 宣大总督江禹绪忙接言:“边公既感乏累,我等也不便强留,待此间诸事议定,自会亲往馆驿向边公禀报。” “免啦。” 边永清起身后,一口回绝了江禹绪的好意,只见他漫不经心地说道:“皇爷命咱家来监勇毅军,督促永宁伯尽速领兵南下,援剿豫省流贼。 这关乎勇毅军南下援豫之事,咱家自然是责无旁贷。 而抓捕通奴奸商,查抄奸商资财,收集罪证诸事,乃你等份内之务,你们商议就是,不必因此来烦咱家,咱家也不想多管闲事。” 在众人注目下,边永清走到门前忽而又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江禹绪,对他说道:“好叫江督知晓,此间之事,咱家已飞书进京,奏闻皇爷嘞。” “皇上,可有何示下……” 江禹绪想从边永清嘴里套出一丝口风,可未曾想到,边永清说完话后便即扬长而去,压根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目送监军边永清离去,江禹绪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仍在座位上的朱之冯、卫景瑗、蔡懋德等人,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张诚的身上,道:“事已至此,只得以朱抚台的意思办啦。” 朱之冯闻言身体一颤,忙接言道:“本职只是说了实情而已,拿主意这事,还是要督臣与卫、蔡二位抚台商定才好。” 很显然,众人都同意朱之冯适才所提之议,但围绕着何人主笔上奏朝廷一事,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交锋。 而边永清之所以告辞而出,也是为了躲避此事,他甚至连一同附属都不愿意。 不过,边永清也再临走前彻底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便是他此来是为了监勇毅军,首要之务是出兵援豫,以解开封之危。 至于什么奸商,什么通奴,那都是你们宣大地方上的政务,他才无心掺和进来,但有一点就是不能耽误勇毅军援豫。 眼见诸人皆相互推诿扯皮,都想从查抄的奸产中分一杯羹,以缓解各省财务上的亏空,却又不想担当这首倡之名。 宣大总督江禹绪终于开口了:“我等忝为朝廷疆臣,当常思皇恩浩荡,所为更当以国事为重,切不可罔顾皇恩,行利己之事,坏了多年清誉。” 他扫视众人,接着说道:“边公临行有言,当务之急,乃横行豫省之流贼,皇上与兵部的意思,趁着建奴锦州城下,铩羽而归之机,全力对付闯逆,以稳定豫省之危局。 而永宁伯麾下勇毅军,乃剿贼之主力,皇命在上,要永宁伯克期进兵豫省,因此通奴奸商一事,也该有个定论,免得误了兵期,我等在做诸位怕是担当不起。” 江禹绪把一切都推给了张诚与崇祯皇帝,朱之冯、卫景瑗、蔡懋德几人何尝听不出来其中意思呢? 最后议定,奸商通奴一事,起自宣府,所以由宣府巡抚朱之冯、宣镇总兵张诚二人联名上奏,一封直奏朝廷,一封发给宣大总督江禹绪。 而卫景瑗与蔡懋德则只言本省之事,据实报于总督衙门,再由总督江禹绪据此上奏朝廷。 经过好一番的讨价还价,最后还是按照张诚事前与边永清所议定的分配方案,虽然分给他们的都是些房产和商铺,但变卖折现这一过程中,他们也更有操作空间,最后所争的也不过是几万两银子的事。 对于这些蝇头小利,永宁伯压根就看不上眼,他今天其实是为了与江禹绪等确定上奏朝廷的基调,至于多分各位督抚几万两银子,反倒是小事。 其中最为关键的,还是山西副总兵许定国,以及宣府分守参将赖天禄、赖天寿兄弟,他们毕竟是朝廷三品以上武官,对于他们的死该如何认定,才是今日议题的核心。 不过显然,其他几人的心思都在如何分赃之上,既然边永清对于张诚所为是支持的,那也就间接证明崇祯皇帝的意思,他们自然不敢明面上违背。 许定国、赖天禄、赖天寿等人,死都已经死了,还能怎样呢? 所以,勾结奸商通奴祸国这个罪名,也就死死地扣在了他们几人的头上,虽然已经身死,却也要背负骂名。 要知道,大明朝廷的财政早已入不敷出,所以各省疆臣们的首要之务,便是清理陈年积欠的税银,朝廷也以他们上缴的税银所为考评最重要指标。 而张诚今日分给他们的房产商铺,可都是在各大城中最好的位置上,不是风水宝地,就是繁华地段,这些一旦变卖折现,那可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按照张诚事前预想的那样,又给三位巡抚各加了二十万两,而宣大总督衙门则又增加了五十万两,扣除各方该得的之外,才是上交给朝廷的钱财。 督抚衙门都在抄家行动中得了好处,便再无逗留之必要,午饭过后,就都急急的回去,好派人配合勇毅军清点抄家所得,登记造册。 ………… 此刻,心情最糟糕的无疑非宣大总督江禹绪莫属。 他在任宣府巡抚之际,就对张诚的所作所为颇不以为然,赴任宣大总督之初,还曾想着要如何敲打敲打张诚,使其心存敬畏,不至于太过放肆。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张诚这边竟然先动起手来,给他平添了这么一档子事,将宣大三镇都搅动了起来。 然而,也正是这一次查抄奸商的行动,让他对于张诚的实力,终于有了清晰的认识。 在他看来,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李辅明虽与张诚一起行动,但其骨子里还是被抄家的巨大利益所吸引,未必就会真的与张诚一心。 但即使如此也不容小觑,他张诚今日能背着自己,利诱王朴、李辅明干出如此大事,更当众击杀副总兵一员,分守参将两员,游击、守备、千总等武将十余人。 可见在其眼中,完全就没有将自己当作一回事,若不加以敲打拘束,将来不知道还会做出何等荒唐之事出来。 不过,让他更为堵心的却是,即使张诚如此这般胆大妄为,自己为了朝廷大局,却又不得不对其给与回护。 锦州之战,建奴损兵折将,空耗国力,却未有一分收益获得,而现在永宁伯张诚又大刀阔斧,将走私资奴的奸商集团斩尽杀绝,使得建奴不能再靠外部输血,恐怕一时半会也难以恢复元气。 大明帝国正可趁此时机,调兵遣将,集中优势兵力打击肆虐河南的闯贼,一挽在豫省之颓势,如此或可实现崇祯皇帝久畔的中兴大明之愿。 对此,江禹绪看得很是透彻,而且他更十分清楚,张诚与其麾下勇毅军现在的分量,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勇毅军能够如期出兵河南。 再者,他才接任宣大总督一职,若是此刻与永宁伯张诚撕破了脸,耽误进兵河南剿贼的军国大事,他江禹绪可担待不起。 何况从边永清的话里话外,他也能猜测到崇祯皇帝的态度,于国于己,他都必须稳住宣大三镇的形势。 一切以国事为重! 这句话是江禹绪用来安慰朱之冯、卫景瑗、蔡懋德之言,也是他自己毕生奉行的准则。 不过,江禹绪虽然在给朝廷的奏疏中,与张诚保持高度一致,如实奏报范永斗等奸商通奴之罪证,也对许定国、赖家兄弟的罪行予以确认,对张诚一力袒护。 但他私底下,却是给崇祯皇帝上了一封密折! ………… 大明京城。 满朝皆喧嚣异常,然几位阁老却是格外冷静,甚至连门生登门都被拒绝接见,内阁和宫里都对永宁伯抄家一事,缄默不言。 如山般的弹章奏折,皆如石沉大海,未见掀起一丝的波浪来…… 最后,众人也终于发现他们除了嘴巴上囔囔之外,对于张诚竟丝毫没有别的办法,各人气急败坏之下,不免也有几许悲凉涌上心头。 也有一些人见直接攻击张诚,未见明显效果,便适时调整战略战术,将将矛头偏移,转而弹劾起宣大总督江禹绪,以及宣府巡抚朱之冯、大同巡抚卫景瑗、山西巡抚蔡懋德等人。 不过,对于代表皇帝存在的监军边永清,他们却是选择性无视了,竟无一人弹劾他的! 然而,就江禹绪、朱之冯、卫景瑗、蔡懋德这些人,能够做到一省巡抚的疆臣,自然是各有些势力。 他们分属各个派系之中,各有各的关系网络,门生故吏,地方和朝中皆有其支持者,弹劾他们,不免又引起一番内斗。 各官之间,相互攻讦,真真是一片混乱! 三月下旬时,宫中忽地发出了几道训斥的意旨,不免让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然而,过后又没了下文…… 随着宣大那边的消息陆续传递进京。 他们又再次调整战略,将精力放在了抄家所得之上,声言抄来的资财皆归国朝,理应上交户部,入国库才对。 还有奸商通奴一事,已经不单单是宣大之事,为先公平起见,也应交由进行三司会审,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堂官一起录问定罪。 在这两点上,内阁大臣们也是出奇的意见一致,他们给与了极大的鼓励和支持。 而且他们也听闻,不止是通奴奸商悉数被捉拿,更有许多宣大地方官将,也牵扯到通奴一事上,自然不能任由永宁伯擅捕擅杀。 他们纷纷上书朝廷,要求将被抓的官将与奸商一起,押解进京,交由三司会审,依大明律定罪论处才是。 按大明律令,职官有犯,凡京官、及在外五品以上官有犯,皆需奏闻请旨,不许擅问。而六品及以下,则听分巡御史,按察司,并分司,取问明白,然后议拟闻奏区处。 就连各府州县官犯罪,其所辖上司都不得擅自勾问,止许开具所犯事由,实封奏闻。 山右八大家在名面上虽是商贾传家,可多则数百年,少则百多年传承下来,哪一个家族中没有几个进士出身,甚或是官将爵位在身? 就以王家来说,王大宇作为家族主宗的家主,不也是推出了王朴这位大同总兵,而其族中还有一人在外为县令,且还有两名进士。 可见在山右商人家族中同样有很多不是官、就是将,若这些人被抓捕后,能够押解进京受审的话,那么其中的操作空间可就大了…… 毕竟,若是论起对大明律的了解,他们可是再清楚熟练不过的,甚或是钻大明律法空子的事,那可是他们最拿手的本领! 虽然,永宁伯张诚对此还没明确态度,不过以朝廷之名义,向其施加压力总是不会错的。 ………… 外界虽说议论之声纷纭,可永宁伯张诚却稳坐宣府镇城的帅衙之内,丝毫不惟所动。 宣大各地抄家之事,皆已近尾声,那些登记在册各种统计数据,单只查抄所获的金银珠玉财帛等,相加所得竟然有近一千四百余万两之多。 这个数目可是能惊掉众人的下巴了…… 也由此可见,山西各大商家之富,足可敌国,果然名副其实啊! 这还只是查抄所得的现银…… 当然,这些银两也并非全是各大商家的,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如许定国、赖家兄弟等人的家财,他们与奸商同气连枝,勾结通奴,永宁伯自然要将其连根拔起。 张诚为了能够真正掌控宣镇、乃至整个宣大三镇,好集中调度其人、财、物力为己所用,早就想借抓捕奸商之机,将勇毅军触角延伸至三镇各地。 而今,又怎么会放过这等杀鸡儆猴的绝佳立威机会呢? 特别是许定国、赖家兄弟这等副总兵、参将的武职,在地方上深耕已久的三品以上武将,,用之敲山震虎,更有奇效。 而至于下面其他几个游击,众多守备、防守、千户等小武官,就介于可杀可不杀之间了。 惟有那些顽固不化者才会被斩首抄家,而其余之人,如其位置关键,亦可将之调任别处,或是降级、革职待用,那些所处位置并不关键的小武官,借机敲打敲打,也就是了。 现如今,永宁伯张诚手中有了这些金银,又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而且,除了金银珠玉外,此次抄家还查获众多实物,如大量的粮米、豆料、布匹、盐巴、茶叶、煤铁、中药材等各色物资。 又有抄没自奸商的众多宅院、田亩、商铺钱庄等等。(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朕有银子了 宣大三镇查抄奸商、逆臣所获银两财帛诸物的分配,也在按照前定方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所获现银、黄金、珠玉等细软之物,共计有一千四百余万两,这里面有一半被勇毅军诸将隐没在账册之外,直接变成了永宁伯张诚的私财。 而登账入册的七百多万两现银,又被其一分为二,其中有近四百余万两是准备上交朝廷户部的,而另外三百多万两,则是被永宁伯张诚截留作为勇毅军的军饷。 如此,账面上的入项与暗地里隐没的相加,张诚这边的现银总收入,单只抄家一项就已多达将近千万两的白银。 大明首富,当属永宁伯爷! 是的,抄家抄出来千万资财,还有王大宇、翟堂、田生兰等三人的各一百五十万两,再加上亢公许、渠式开等其他山西商人乐捐的二百万两银子。 这一次抄家行动,永宁伯张诚便凭空赚取了一千五百多万两现银,如果再加上勇毅军截留的奸商粮谷、盐巴、铁料、火药等军事物资,怕是都能有两千万两银子的价值了。 “我了滴乖乖!” 即使还要给崇祯皇帝分润一百万两银子,再有监军边永清的五十万两银子,打点朝中大佬次辅陈演、兵部尚书陈新甲等人,更是少不了宫里王承恩、王德化的皇帝身边近人。 这些统统拢在一起,也就是三百万两银子的开销,放在大明首富张诚的眼里,简直就如毛毛雨一般。 不过,他却没有拿出一分一厘的银子,用于奖励参与此番抄家行动的各营将士,只不过参与战斗的该记功记功,伤亡的该救治救治,该抚恤抚恤,并无别的奖赏。 这倒不是张诚吝啬,舍不得到手的银子! 而是因为他不想麾下将士们认为,抄家是一条快速致富的道路,毕竟这样的事并不会经常发生,甚至在今后还要尽力避免如此大范围的抄家清算事件发生。 勇毅军作为一支正规的军事集团,绝不允许出现流贼和虏贼那样的劫掠百姓之事! 若此次参与抄家的将士得到额外奖赏,岂不是在助长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还会使那些没有参与抄家行动的将士心生嫌隙。 ………… 不只是永宁伯张诚一人,对抄家所获巨大财富,深感震惊。 宣大总督江禹绪、宣府巡抚朱之冯二人,此刻也是眼睛瞪得溜圆,拿着账册的手都在不自主的颤抖。 尤其朱之冯更黑着脸,怒气冲冲道:“这班商人,真真惟利是图,短短数十年间,就积攒下如此家财,其究竟向建奴走私多少违禁货物。 他们……可还是大明子民嚒?” 江禹绪也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良久,方叹气道:“过分,真是太过分了……” 他接着又暗自庆幸地开口说道:“幸有永宁伯在,才未曾教此等误国奸商,逃脱国法制裁!” 朱之冯此刻容色稍霁,却仍然愤愤道:“这赖天禄、赖天寿身为朝廷分守参将,竟私结奸商,行监守自盗之事,真使人痛恨。他们还是朝廷的将官吗?” 这边话才出口,朱之冯立刻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要知道他虽然刚刚接任宣府巡抚,可现任宣大总督江禹绪却恰恰是他的前任。 现在,朱之冯如此这般说话,岂非是在埋怨江禹绪这个前任巡抚,对赖家兄弟监督不到位,才使得他们有机会监守自盗的嘛? “不过……” 朱之冯急忙转移话题:“永宁伯,这也是过分。” 他一把抓起刚刚丢在案上的卷宗,对总督江禹绪说道:“他张诚一个勇毅军,就要去了六百多万两白银,这可如何向朝廷交待,如何向皇上交待…… 督臣,朝廷诸公,悠悠之口,还不将你我二人,给……给淹没了啊!” “哎!” 江禹绪看着手里握着的账册卷宗,叹了口气,道:“‘勇毅军’锦州城下,逼退建奴,于国实有大功,而朝廷封赏不厚,本就有亏我宣府忠勇将士。 君不见,辽饷数百万两砸下去,却换来个丢城失地,辽东数百里,尽归奴贼,今只余锦州、宁远、山海关一线之地,其功过当如何评说? 而我宣府将士,内驱流贼救开封,外御建奴解锦围,永宁伯更两厥名王,居功至伟,况查抄通奴奸商,亦全赖勇毅军将士之功。 今以抄没奸商之财,为国养兵,又有何不可呢?” 他说着不由站起身来,行至窗前,看着透窗而入的缕缕阳光,又叹息道:“乐三啊,朝堂上煌煌诸公的悠悠之口,又岂止你一人以为可怖?” “可那又如何……” 江禹绪面上神情异常平静,他听了片刻,似在思考,又似在沐浴正午的阳光:“当务之急,是豫省之闯逆。” 他缓缓回身,双目炯炯地望定朱之冯,道:“建奴受挫于锦州城下,损兵折将,空耗钱粮,并未讨得好处,而今,永宁伯又一举铲除通奴奸商,这等同于断其输血之途,谅其年内无力再图谋锦州。 然外患稍缓,内忧却已到刻不容缓之境地,闯逆横扫豫中南,开封已是孤城,若无强援,势难久守,若开封有失,则河南尽入贼手。 那时,其东向山东,威胁漕运,亦可南下湖广,西攻陕西,而其北上更是直接威胁京畿,河南乃我大明腹心之地,绝不可落于贼手啊!” “不是有丁督师与陕督汪乔年,更有左良玉、贺人龙等一干猛将,还制不了一个闯贼乎?” “糊涂!” 江禹绪的见识似乎比朱之冯强上一些,只听他道:“前督师杨文弱,比之丁启睿、汪乔年如何?就拿前保督杨文岳、陕督傅宗龙来说,比之丁启睿、汪乔年,也不遑多让,可那又如何呢? 到头来还不是一败涂地,落得个军溃身死的结局。” 他叹息着继续说道:“军心散漫,士无斗志,如何能战?换句话将,左良玉、贺人龙之流恐不是不能战,而是不敢战。 他们个个将手下军兵,视为立身安命之根本,又怎舍得拿到战场上去厮杀,那可是他们留着保命的啊! 观我大明各地军兵,惟吴三桂之辽兵与永宁伯之勇毅军,尚可一战,然建奴虽在锦州城下受挫,却也不可不防其寻隙报复,辽兵守土责重,不敢轻调。 朝廷能用之劲旅,就剩下张诚的勇毅军啦,而你我之职责,便是保证永宁伯能够如期挥师南下,出兵豫省,援剿闯逆。” 看朱之冯对自己这番话,听进了心里,江禹绪长舒一口气,又道:“何况,你我虽贵为朝廷的督抚疆臣,然在你看来,以你我之能,可以阻止张诚截留这三百万两银子嘛?” “这……” 朱之冯略一思考,便即作答:“恐是不成。” “事已至此,你我与他张诚已然绑在了一起,算是一条藤上的蚂蚱,至少目前看来,是无法分开啦。” 江禹绪最后道:“此事之成败,不再朝堂。” “那在何处?” “豫省,就看勇毅军此番出兵援豫,表现如何啦!” ………… 惊人的消息,有如霹雳一声响般,瞬间向四面八方传扬开来。 永宁伯这次查抄奸商的家财,所获的金银财帛,数额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七百多万两,这……这还只是现银。 那些抄没的奸商家宅、田亩、商铺和货物,还统统没有计算在内呢! 很快,这一惊人的消息,便即传递到了大明京城,传进了皇宫大内,传到了崇祯皇帝耳中。 一时间,京城之内是群情哗然,各处茶楼酒肆,再次喧嚣热闹了起来,人们奔走相告,皆拍手相庆,个个都为这些通奴祸国奸商的下场叫好。 可满朝文武却安静了下来,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眼下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罢了。 皇宫里,崇祯皇帝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可是白花花的七百多万两银子…… 这不是七百两,也不是七千两,而是七百多万两,还是白花花耀眼的现银啊! 想当初,显皇帝向地方上大派税使,几十年间不断地反复折腾,搜刮下来,才获得多少? 其最终收入内帑库中的,也就不到三百万两银子而已,可是其带来的后果,直到现在还在被众臣痛骂不已! 而且,这些银子里,还有自己的一百万两呢…… “富了,朕富了,朕有银子了!” 这是崇祯皇帝听闻消息后,内心中发出的第一声呐喊。 其实,在他的心里多少也有点感觉,抄家之事,永宁伯张诚难免会私藏一些好处,按照他的估计,实际查抄所得应该比这个数多,可至于多了多少,他也揣测不出。 不过,总不会比他的一百万两再多了…… 依监军太监边永清的密报,张诚于银子上还是诚实的,只不过将抄得的粮谷、铁料、火药等货物扣下,以充军资。 至于银子,他也确实截留了三百万两,作为宣大三镇兵马援豫剿贼的开拔银,以及大军作战的军费,于情于理,也算说得过去。 何况,这三百多万两银子,张诚也并没有独吞,他不是还孝敬自己一百万两么? 再者说来,自古有云“皇帝不差饿兵”,自己现在有了这许多银子,那二百万两就算赏给勇毅军,又如何! “只是……未曾想到……这些通奴奸商……竟会如此富有?” 他咬牙切齿,恨恨不已…… ………… 且不言,此次抄家中张诚收获如何。 随着各种消息不断传扬开,几乎整个大明都沸沸扬扬起来,甚至还通过江南海商渠道传至外番,进而演化出众多个更富有传奇的故事版本。 连远在福建安平的海上恶霸郑芝龙,听闻此事后,都显得颇为吃惊:“嘿嘿。张诚这小子,账面上都记了七百来万,真不知他实占了多少,怕是与此相当吧。” “大哥,想不到内陆那帮生意人,也能赚下如此家底,只这七八家便可与咱相比一番啦!” “哼。都是走私的买卖,骨子里大差不差,只不过咱这边可长久,周而复始,永不停歇,他那边却不一样啦。” 郑芝龙一脸神气,他十分自信地说道:“手里没有硬拳头,如何护得住横财?” 再有台湾鸡笼港、香山澳、吕宋、马尼拉、巴达维亚等地,那些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听到这些越穿越邪乎的故事,也纷纷发出自己的感慨…… “大明国真的是富有四海,区区几个商贾而已,他们的身家,就几乎超过了他们全国的财富总值,只是……他们搞不明白…… 既然大明国如此富有,为何又会天灾人祸不断,而使国内众盗群起,百姓流离失所呢?” 其实这一问题,不止是他们这些番邦外夷搞不明白,就连许多身在大明的一代大儒都搞不明白,甚至了身为大明皇帝陛下的朱由检,也搞不明白此事…… ………… 崇祯皇帝这个时候也在心烦,百官弹劾奏折如山,民情汹汹,舆论一片然…… 此时此刻,最为关键的是对永宁伯张诚,究竟该如何处罚,才是目前阶段让崇祯皇帝最为头疼之事。 从内心来讲,崇祯皇帝对张诚并无处罚之意,这其中既有那一百万两银子的功劳,也有怕因此打消张诚援豫剿贼积极性的因素。 可朝堂上,百官弹劾如潮,且张诚这一回虽有功于国,但事儿做得也确实是过分了一些。 许定国、赖家兄弟等人即使有通奴误国之罪,其罪当诛,那也该谳奏朝廷,由三法司谳问定罪才是,张诚于此事上确有些唐突。 现在,谁又能说得清许定国等究竟是抗拒伏诛,还是被张诚私刑逼问而冤杀呢? 何况,代、晋两位藩王都上书哭诉,奏言张诚跋扈异常,蔑视藩王,特别是太原的晋王,更是连上多道奏折,痛斥张诚竟借抓捕奸商之机,杀害他晋王府的朝奉太监与长史。 “永宁伯张诚,实在太过嚣张,简直是无法无天,还请皇上为我作主啊!” 无论京里京外,朝堂上下,可谓是众情鼎沸…… 可…… 崇祯皇帝又能如何呢?(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永宁伯,何日进京? 迫于内阁、御史言官的弹劾压力,以及被代、晋两藩王的不断哭诉搞烦了,崇祯皇帝最终还是下了旨意。 永宁伯张诚,被崇祯皇帝特旨严厉喝斥,给与严厉处罚。 免去张诚从一品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职衔,降为正三品的万全都司都指挥佥事,并夺去其‘镇朔大将军’印,且还要罚俸一年。 但仍命张诚为宣府镇总兵官,且也没有撤除他的永宁伯爵位,同时还令他尽速出兵豫省剿贼,以戴罪之身,立功自赎。 大同镇总兵官王朴、山西镇总兵官李辅明二人自然也是难逃其咎,他们同样被严厉苛责,降二级留用总兵官,并罚俸一年,同时,还命他们二人立刻整军,随永宁伯张诚一同往援豫省,剿除闯贼。 降职,对于张诚、王朴、李辅明三人而言,可以说算是最轻的处罚,他们在乎的并非可有可无之虚衔,只要总兵官的实职身份还在,只要军队还在,又怕个球子! 而对于王朴、李辅明二人而言,这次追随永宁伯张诚抄奸商的家,还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原本,朝廷只是点名永宁伯张诚的勇毅军,援豫剿贼,并未有朝命给他们二人,可现在由于跟张诚一起抄了奸商的家,却意外获得这个立功自赎的机会。 与他们一般,宣大总督江禹绪也是被严旨苛责,官降二级,不过仍然留任宣大总督之位。 还有宣府巡抚朱之冯、山西巡抚蔡懋德、大同巡抚卫景瑗三人,也都跟着一起吃了张诚的瓜落儿,统统官降一级,留任原职,戴罪自赎。 莫说是他们,就连监勇毅军的太监边永清,也是一样被崇祯皇帝下旨喝斥,严厉苛责一番。 不过,好在有永宁伯张诚顶在前面,各人所受处罚,不可能比他还重,所以虽在面上看去受罚不轻,实则却是聊胜于无罢了。 闹出如此这般风波,只朝廷从二品的副总兵都杀了一个,而正三品的分守参将更是一下杀了两个,还有一些游击、守备武官,却如无事人似的。 大明国内,各方势力今后对永宁伯张诚,那可是要重新评价啦! ………… 严旨苛责之后,便再无动静,朝中御史言官也是一个个偃旗息鼓起来,惟有喻上猷坚持不懈,仍不停上弹章,攻讦永宁伯张诚居功自傲,嚣张跋扈。 到最后,甚至连崇祯皇帝都被他的行为感动,暗地里直呼“忠臣,真乃忠臣也”,然明面上却又不得不下旨呵斥,警告他不要再风闻诬告,以免误了国朝军事。 其实,崇祯皇帝的这话已经说得十分不隐晦了,难怪喻上猷接到呵斥的旨意后,竟兴奋得彻夜无眠! 不过,代、晋两藩王见久久没有下文,便继续上书给崇祯皇帝哭诉,甚至还摆起了长辈的语气,请求崇祯皇帝一定要严惩张诚。 他们更是直言:“若不严惩永宁伯,天家颜面何在?” 可他们的这番举动,非但没有博得崇祯皇帝的同情,反而触怒了崇祯皇帝。 严厉苛责的圣旨,随后就直送入大同和太原的王府之内,语气竟比对张诚等人更为严厉,斥责他二人对下管教无方,致使府中内侍与官员掺和进走私通奴的生意之中,才生出这诸多事端。 若论起“天家之颜面”,那也是被他们这些人给丢尽了的,如今这样,纯属他们咎由自取,崇祯皇帝更是严令他们闭门思过,两年不得出府。 此外,崇祯皇帝还下了圣旨,命永宁伯张诚将宣大三地抓捕之各通奴奸贼逆臣,一律押解进京,交由三法司会审,谳定其罪。 一系列的圣旨下达过后,崇祯皇帝与朝廷做出了反应,也算是给御史言官们一个交待,永宁伯张诚擅捕通奴奸商一事,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 虽然仍是有许多人觉得,朝廷对永宁伯的处置,可谓是雷声大而雨点小,除了降级,就是罚俸,连一点实质性的惩处都没有。 不过,他们各人的心里都清楚,这件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难道还能真对永宁伯怎么样吗? 一旦激起勇毅军兵变,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何况,若勇毅军最后不肯往援河南,难道还能派他们去剿除闯逆不成? 东林党人也在这场风波过后,开始重新审视起永宁伯张诚来,许多人就在暗自寻思,以后又该如何对付张诚,可要好好斟酌一番才成! ………… 三月下旬时,宣大三镇各处地方都已基本恢复往日的平静。 不过,人们虽然已经回归正常生产生活,但却都是小心翼翼行事,就算大街上很难看到顶盔掼甲的持械战士,但心里上还是有些许恐慌。 时近四月,宣大诸事已定,各地除留少许兵马监督查抄产业拍卖,各营将士也纷纷归建,或是继续南下豫省。 浩浩荡荡,马队前后哨查不断,一如战时,步军各营之间,尽是大小车辆,上面都装载得满满当当,尽是查抄所得。 依永宁伯吩咐,张家口及宣府其他各处查抄所得,尽数解回镇城,待清点后好解运进京,交割给朝廷户部入库。 当然在这之前,永宁伯会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先行扣下,不会便宜了户部那帮蛀虫。 而大同、山西两地的查抄所得,除了其中一部分银子运送回镇城之外,余下银子暂时都存在当地,至于其他各项物资则悉数南运,以支持豫省剿贼战事,还有就是用来安置流民。 对于如此巨量的财富,无数人都在死死盯着,很多人私下里猜测张诚此次的实际收获,可能远不止这些。 然,他们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呢? 反正永宁伯说是这么多,那就一定是这么多! 近四百万两的现银,还有诸多不计其数的商货,如此巨大的一笔钱财,不知吸引多少人的注意,自打永宁伯奏报入京时起,前所未有的激烈争斗,就已经暗地里展开了。 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魏照乘虽然才能庸劣,刚愎自用,任职四年,无所建树,但在此事上却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大明国库枯竭,钱粮不继,却又内忧外患,天灾兵祸不断,处处要钱,作为户部尚书的魏照乘,早已是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又别无他法。 而今,这四百多万两的财货,从天而降,他这位大明帝国的财神爷,也瞬间变得神气活现起来,任谁说话都不好使,定要将这笔巨大财富尽数收归国库,以解朝廷的燃眉之急。 对此,百官虽明知他这一入一出,必然上下其手,大捞好处,可却又没得理由反对。 不过兵部尚书陈新甲却有另一番说法,他言:永宁伯乃宣府镇总兵官,他查抄上来的银钱财货,自然应该归兵部所有和支配才对。 吏部、刑部、工部、礼部、都察院等衙门,也都是一样的放言出来,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希望可以从中分得一杯羹。 这还只是中央朝廷各部衙,就连下面各省府州衙署,听得朝廷有了银钱,也是以各有自己的理由,要么是赈灾抚民,要么是修堤固河,要么是…… 就连刚刚受到崇祯皇帝严旨苛责的宣大总督江禹绪,都上书直言,三镇军士粮饷,久拖未发,军民苦之久已,请留些钱粮在宣大。 然而,无论何人,阁老、尚书、总督、抚台等等,魏照乘一概不给面子,他死死抓住一点,宣大查抄所得,必须先清点入库后,才能按需而用,且必须要用在刀刃上…… ………… 暗堂这个一直以来都十分隐秘的组织,也在这次抄家行动中开始显山露水,为勇毅军各营将士所熟知,也为外界人士风闻其事。 在宣大各处地方都有他们的人,监督当地官衙接收和拍卖房宅、商铺与货物,以免他们营私舞弊。 而被抓捕的通奴奸商在宣大之外各处商铺,则因超出勇毅军可以控制的范围,所以只是通报当地府州县,自行查抄。 北路商社也在抄家行动后,正式翻牌更名为“永宁商社”。 同时,永宁伯还新组建了专门售卖军品的“勇毅军品商社”,专门用来销售可以民用的军品,以及对外销售军事装备。 宣大三镇被查抄的商铺,大多都被财大气粗的“永宁商社”和“勇毅军品商社”所赎买,永宁伯名下的商业触角,突然间就延伸到宣大三镇的各处地方。 甚至还在三镇以外开设商号,单就其规模和背景而言,在宣府已经是一家独大,即使在大同、山西,那也是鲜有可匹敌者。 这一点,宣大的各商家都看在眼里,更因为这轮抄家给他们带来的压迫感,纷纷登门求告,表示了想与永宁商社结为联号之意。 对此,永宁伯张诚自然是真心欢迎,他当初在北路成立商社是为了官营专卖,目的是筹集军费,而现在更名为永宁商社后,更是想要将其打造成后世那种“供销社”一般的存在。 对于现在的张诚而言,永宁商社已不再是他用来捞钱的工具,其最大的作用是起到稳定宣大社会的功效,同时还要有一定的统战功能。 而今,各大商家反应激烈,纷纷要求与商社合作,岂不正中永宁伯下怀? 再有“勇毅军品商社”,这个有点类似后世那些遍地的军人服务社性质,而现在的勇毅军品商社也向普通民众提供服务,主要销售一些军民两用商品,以及军工坊闲暇时生产制造的一些民用物品和工具等等。 既然名叫军品社,自然也要经销真正的军品,包括盔甲、军械、铳炮等等,还有各式军装军服等,更可以接受预定,按要求样式标准加工。 只不过,这些军品就不是普通百姓可以购买和使用,所以,只有当地驻军和各镇将军们,才可登门接洽。 因勇毅军品商社的特殊性,只在各处府城才开设了自己的分号,当然一些重要的关口、交通枢纽也都设立军品社分号,这自然是特殊需要了。 而宣大各地抓捕奸商的时候,还有许多他们府上仆人、店铺伙计,以及一些雇佣的混混泼皮、鼓动的不知情百姓等等。 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于这些人等仔细甄别,确非主犯,又无恶行者将再追诉其罪责,签字画押后,立即可释放归家。 由于勇毅军战士严守军纪,虽入城抓人抄家,却对普通民众惊扰不大,再加后续措施得当,大批被捕人员纷纷释放归家,地方上也渐次安定下来。 ………… 四月初二日,宣府镇城,总兵衙署。 “伯爷,何日启程进京?”边永清笑吟吟的问道。 张诚面色平和地回他道:“月内启程,边公不要心急,我也想将这些银子,尽快送到皇上手里头,可大军远征河南,宣府这边许多事务,还需时日料理妥帖喽,才成啊。” 边永清也知张诚所言都是实情,且又应允月内即可启程,略觉宽心,便对他说道:“王公公已离京,估计月内便会到镇城,永宁伯不妨见过王公公,再启程进京。” “我也正有此意。” 张诚笑着继续说道:“大军与银车,可先行出发,我与王公,轻车急行,不消数日,便即赶上,也误不了啥事。” 二人又说笑一阵,边永清便起身告辞而去。 ………… “郭老哥,宣府就拜托给你啦。” 副总兵郭英贤面露难色,抱拳恳请道:“咱老郭就是个粗人,阵前杀贼,自不在话下,可这镇守地方之事,确非咱之所长,是否可另择一人留守镇城?” 张诚笑着对他说道:“老将军追随杨帅久历战事,戎马半生,在宣府素有威望。而今更忝为我宣镇副帅,理当担此重任,留守宣府,为我勇毅军众将士看护根基所在。” “给弟兄们看家护院,自是义之所在,容不得咱再作推辞,咱也自信,有我老郭在此,宵小之辈,必然翻不起浪来。” 郭英贤一脸不情愿接着说道:“可一想到不能追随爵帅,驰聘沙场,阵前斩贼,咱这心里就难受得很。”(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物是人非 宣府镇总兵署。 副总兵郭英贤不待张诚说话,便又接着道:“爵帅,咱是个粗人,看家护院的事,自然问题不大,可还有诸般事务,需要处理,可否再留一二位,陪咱老郭一同留守宣府。” “郭副帅所言,不无道理。” 张诚点首沉思,片刻后,才开口道:“这样吧,吴志忠如今还在张家口,就把他也留下来,帮着你佐理讲武堂搬迁与各处营房建设诸事。”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参赞刘敏慎,道:“刘敏慎,你也留下吧,协助郭副帅处理帅府日常事务。” 刘敏慎闻言一愣,他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永宁伯摆手说道:“不要讲啦,我知你有意随军效力,然本伯麾下众人,惟你一人,久历官场,熟知政务。 而今,帅府这边各种事务,也需要人来打理,郭副帅震慑宵小之辈,志忠专司商社、讲武堂搬迁与军营建设诸事,这帅府政务就得由你来担着啦。”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对刘敏慎的重用之意,已是十分明显,他也不好再做推辞,当下便抱拳道:“敏慎领命。” 张诚点了点头,接着又道:“本伯临行前,会以防备奴贼报复为由,调林登猷副总兵去东路分守,他的协营也会随之前往。 如此,镇城这边就只郭副帅一人协守,也便于发号施令,居中坐镇,无人可以掣肘与你。” 郭英贤点了点头,虽不是十分情愿,但也无法再作推脱。 这时,永宁伯张诚又对众人说道:“赖天禄、赖天寿伏诛后,上北路、中路分守参将暂时出缺,本伯已向朝廷举荐刘广武出任上北路分守参将,另荐刘忠石为中路分守参将。” 刘广武闻言一愣,他本已有退休之念,猛然间,忽闻张诚竟举荐自己再次出任分守参将,大感意外,可张诚接下来的话却使他恍然大悟。 “你的奇兵营留在镇城,整训操练,另调威远营步军一部、战车一部,随你出守上北路。” 刘广武如何听不懂这话中之意,张诚只是借用了他的参将身份,而实际上还是以勇毅军出镇上北路,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表示,开始接纳他为勇毅军体系的一员了。 只听张诚接着又道:“威远营步军一部、战车一部,随主将吴志忠留守宣府。余下羽林、虎卫两部骑兵,及辎车三部,由副将林芳平、徐进勇率领,随本伯出战豫省剿贼。” “还有标营副将何振雄,也率标营骑兵一部,随我出战豫省。” “魏知策,你的腾蛇营,三日后,自镇城开拔,经大同、山西直入豫北,先与陈忠、张国栋他们汇合,等候本伯号令。” “明日,本伯见过王德化后,便即出发,前往京师觐见陛下。” 看着堂内众人,张诚继续说道:“贺飚、王元景、刘承祖、孙时相、胡以温几人,随本伯出战,余者留驻镇城,为我守好这点家底。” 众人纷纷接令,郭英贤翻着一双大眼,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眼色中满是遗憾。 ………… 四月初五日,怀来卫城。 “大帅,您可不能偏心啊。这次出兵河南,说啥也要把咱带上嘞,这弟兄们都憋坏了,一个个哭着喊着要回河南老家杀贼呢!” 勇毅军玄武营主将李际遇,拦在永宁伯张诚马前,苦苦哀求,死活不让张诚离去。 “际遇,你受抚前虽为贼寇,然本伯对你那可一视同仁,从未曾轻看与你,就说今次玄武营留驻东路,那更是本伯对你信任,怎个到你那里就成了本伯偏心呢?” 面对张诚的质问,李际遇的脸上可是写满了委屈,他拽着张诚战马缰绳,求告道:“大帅,咱李际遇虽曾为贼,那是没有遇到大帅,自打登封一战,败在大帅手上,咱就已心服口服。 不止咱一个,整个玄武营又有哪个不是这般心思,大帅您不能寒了将士们的拳拳之心啊!” “我看,是不能寒了你李际遇的心吧。” 张诚看着李际遇,道:“宣府,尤其是这北路与东路,乃我勇毅军之根基所在,如今,全权交付给你李际遇,还不知我的心意嘛?” 说完这番话,他又看了眼战马前跪成一片的玄武营官将,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等这般想要杀回河南,我便随了你等之意。” 他策骑在自己的碧骢驹上,对李际遇等人沉声说道:“不过,东路刚刚清丈田亩,坊间颇有怨言,你玄武营戍守之责,亦不可轻忽。” 张诚大声喝问:“营副苟长生何在?” 只见李际遇身后跪着的一员战将,抬头抱拳喝道:“苟长生,到。” “嗯。” 张诚注视着他,道:“本伯命你,率玄武营中部、右部,留守东路,分驻保安、延庆二州,以震慑宵小。” “末将领命。” “东路地方上的事务,你要多与严指挥使交流,兵事由你决断,政事要听他的。懂吗?” “喏。末将懂得。” “好。其他人也别跪着啦,都起来吧。” 张诚看着李际遇等一众玄武营将官,喝令道:“李际遇,本伯命你立刻整军,于三日后开拔,随本伯南下豫省剿贼。” “喏。” “好了,你们都去准备吧,本伯在昌平等着你等。” 张诚说完便不再理会李际遇等玄武营将士,扬鞭打马,疾驰而去。 ………… 昌平州城,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对于张诚而言更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张诚,正是从这里开始接触到了前宣大总督卢象升,并由此开始了第一次勤王之战的历程,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谯楼,三层,窗前。 永宁伯张诚望着城外一水的军帐,漫天的营盘,心中感慨万千。 当年,督臣卢象升的总督行辕就设在了这里,而他还是城外数万勤王大军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千户。 今日自己的总兵行辕恰巧也设在了这谯楼之内,而城内城外,同样驻扎了威远营、腾蛇营、朱雀营的近两万精锐人马。 然,却已物是人非! 往日种种,皆成过眼云烟,今后又会如何,现在却还很不好说,虽然自己坐拥宣府一镇之地,数万精锐战士,可摆在自己面前的既有流贼、奴贼两大势力,更有大明皇家和官僚这个老牌的利益集团。 只能说今后一切皆有可能,自己可能消灭一切阻力,成功改造这个世界,也就有可能被这个万恶旧世界把自己给消灭掉。 一步错,即成千古恨! 一切,还应小心行事,万万不可轻忽大意。 忽然,西面官道上腾起的烟尘中,有一队人马向这边开进,虽相隔尚远,看不清旗号,但张诚猜测必是李际遇的玄武营无疑。 “父帅,兵部张侍郎同喻御史等人,已经进了昌平城,正往行辕赶来。” 张诚凝视着城外滚滚而来的铁甲洪流,良久,才对张成芳说道:“你引张侍郎等人上二楼,先代我陪他等片刻。 还有,叫明远去城外瞧瞧,是不是李际遇的玄武营到了。” “喏。” 张成芳应声而去。 ………… 永宁伯的行辕大厅设在谯楼的一层,但张若麒、喻上猷等人,乃是其亲信,为显亲密特引他们上了二层议事。 谯楼的二层也十分宽敞,被隔成内外两间,内间是张诚的休息之所,外间则是他平时和亲信议事的地方。 张诚到昌平已经三日有余,然运送大量白银的车队还在缓缓开来,所以他也还没有入宫去觐见崇祯皇帝,一直在这里等候着银车到齐。 除了那一百万两的真金白银之外,还有价值近二十多万两的珍奇物件,算是张诚个人进献给崇祯皇帝的贡品。 行天下之大贿,无非就是向当世君王进贡了! 以前,张诚虽颇有钱财,但还要用于募兵养军之需,钱要用在刀刃上,所以才选择了“烧冷灶”,可现在抄了奸商的家,得了这笔横财,便要行天下之大贿,直接孝敬崇祯皇帝。 按理说,京城之内还有一座御赐的“永宁伯府”,他大可回府里居住,但礼还没到齐怎好进城,难道还能空着双手去见崇祯皇帝不成? 监军太监边永清此次也随军出战,他一直在居中联络,传递信息,只待张诚这边准备妥当,宫里就会传见于他。 毕竟,自己这一百万两银子的大礼,可是崇祯皇帝翘首以盼的贡品啊! ………… 魏知策与张若麒都是老相识,他和孙时相、王元景正陪着几人闲聊,就听内间一阵脚步声传来,张若麒等急忙起身。 “哎。” 张诚挥手喝止了正待下拜的众人,笑着说道:“大家自己人,就不要搞这些俗礼啦。” 他来到上首大椅前坐下,道:“治伯,可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啊。” 喻上猷神情十分拘谨,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才道:“伯爷,您就不要再笑话若麒了,我这还不是奉了您老人家的令,才敢如此。” “哈哈哈……” 众人听了他的话后,爆起一阵大笑。 “天石兄,本兵那边,可有何说法?” 面对张诚的发问,张若麒十分小心地回道:“本兵对伯爷在宣大的作为,十分气愤,然更为气气愤还是,未能将抄家所得三百多万两银子,纳入兵部库中。” “哈哈哈……” 众人又爆起一阵大笑。 别看张若麒如今已是兵部左侍郎,仅次于兵部尚书陈新甲一般的存在,但他在张诚跟前却是一点胆气也没有了。 锦州之战前,他还是活气神现的样子,在张诚面前也都一副趾高气昂之态,可战后,却完全变了性质,他已经成为永宁伯的马仔小弟啦。 喻上猷这时又出口问道:“伯爷,上猷听闻,有些御史对您押解人犯进京一事,可是颇有微词。” “哼。” 张诚满脸不屑地说道:“一帮吃闲饭的家伙,他们又有何说法?” 原来,京中的朝官纷纷上书要宣大地方将抓获的人犯,不论奸商、还是逆臣,都押解进京由三法司三审定谳才好。 可却未曾想到,永宁伯竟会如此不讲武德! 宣大地方上被抓捕的人犯,大多都在签字画押之后,被张诚以公审大会的形式,当众枭首行刑,以震慑境内商贾军将,也借此给地方军民一个宣泄的出口。 虽然,押解进京的也有几十号人,然其大多都是胁从犯,多是各大商家店铺里的掌柜,以及许定国、赖家兄弟军中小校。 他们虽或多或少的参与了通奴贸易,以及贿赂地方官将之事,能够间接证明奸商们与地方官将相勾结,行走私通奴诸般违法过程。 但却是连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主犯都没有,只有一箱箱的账册、口供等卷宗材料,这就使得三法司既没了帮奸商翻案的机会,也失去了盘剥这些极度富有之奸商官将的大好良机。 所以,他们又怎会不气愤呢? “……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什么捕风捉影之事,是他们不敢言说呢?” 喻上猷介绍了相关情况后,又道:“不过,三法司谳案,就要讲证据啦。他们总不能平白无据,仅仅凭这些从犯之言,便否定宣大一督三抚与伯爷审定的结论吧。” “那帮人是否咒骂本伯杀戮成性,惨无人道啊?” “呵呵……” 喻上猷先是笑了笑,化解一下略显尴尬的气氛,才开口说道:“那倒没有,不过,言伯爷在宣府不守本分,嚣张跋扈,目无上官,更未报朝廷核准,便擅捕奸商,私刑逼供,大有屈打成招之嫌。” “哼……哼……哼哼……” 张诚面上神情丝毫不变,然其嘴角上扬,一阵冷笑声传来,直听得众人感到一阵阴冷之意:“尸位素餐,还敢评断本伯是非,我瞧他们可真是活得腻歪了。” 不过,话虽如此说,但张诚现在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反倒是对喻上猷等人的前程十分关切:“介眉,你等各居现位已近两年,可否想过再进一步啊?”(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诚本斋和宣报 礼部主事袁彭年听永宁伯问及自己前程,心中一阵激动,他起身跪拜:“彭年得遇伯爷,真是祖上积德,三生之幸也。永宁伯知遇之恩,彭年更是没齿难忘,此生愿为伯爷驱策,至死不渝!” 永宁伯张诚端坐大椅之上,望着跪在地上的袁彭年,只见他神情激动无丝毫作伪之态,完全是出于真情流露,但这番话却也激起自己一身的鸡皮疙瘩。 袁彭年十分爽直的表态方式,给众人带了路,他们一个个跪拜在张诚身前,高声表示了自己的忠诚,人人都言得遇明主,必竭力效忠。 御史喻上猷如今混得是风生水起,在京城言官圈子里颇为得力,相当于是永宁伯在京城言官中的代理人角色,而且这一次他疯狂弹劾张诚,也使得崇祯皇帝另眼相看,暂时也无意调往别处。 正所谓“有钱才是爷”! 喻上猷目前负责替张诚联络京中言官,手里可是有大笔活动经费,正因为他出手大方,又对各位御史言官的情形十分了解,每每都是雪中送炭之举,为他积攒下极大人脉。 所以他暂时没有想动动地方的意思。 不过,礼部主事袁彭年、兵部职方司主事王调鼎、户部河南清吏司主事马嘉植三人,却是十分渴望再进一步。 王调鼎便当场提出,此番前去豫省剿贼,能否将他带上一同前往,也好跟着永宁伯捞点军功,作为今后进身的资本。 马嘉植也是毫不避讳地表露了此种想法,他现任户部的河南清吏司主事,正可随军前往开封,为剿贼大军筹措粮饷,保障后勤,乃是其份内之事。 惟有通政司经历梁羽明对自己目前的位置比较满意,当然,他也可能是以退为进,毕竟这些人只要将本职做好,将来张诚必然会拉着他们一起进步。 毕竟,永宁伯费大力气将他们这些人聚集起来,又花费金钱帮他们升官,可不是拿来当摆设,那是要他们作出回报的。 而且在适当的时机,自然会将他们安插进各个要害部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尔等有上进之心,本伯甚感安慰,也不忘当初慧眼识英才,将你等提拔到如今这位置上来。” 永宁伯张诚看着几人,又继续说道:“豫省剿贼,兵凶战危,成败未知,亦是生死难料,尔等能有此拳拳之心,实乃国朝之幸,皇上之幸。本伯亦不忍见忠臣良才被埋没,若有时机,定当为国举贤,为皇上荐良才。” 得到张诚的首肯,众人自是皆大欢喜。 接下来又谈论了一些京城中的杂事,中军官张成芳前来回报,原来是玄武营副将刘世尊率营中步军前、后、左三部人马,开到昌平城外。 而其主将李际遇则是半途与为银车断后的威远营副将林芳平相遇,二人便一起结伴而行,共同护卫车队,预计明日午后即可到达。 其实,李际遇又何尝不想早日来到昌平,向永宁伯报到,可谁让他遇上的是林芳平,这位可永宁伯的前任中军官,那是嫡系中的嫡系呀! 就连现在的威远营里,吴志忠只不过担了主将之名,大多营务军事都是林芳平这个第一副将在处理,而第二副将徐进勇只负责各营操练等具体事务。 对于永宁伯的身边近人,李际遇自然是要好好结交。 别看他是个受抚的贼寇出身,但其人却也是极为明白事理,他自知虽为永宁伯所接纳,并在表面上看已然属于永宁伯帐内核心武将,但与林芳平等人相比,还是差距十分明显。 正因为如此,他才处处争先,就是为了在永宁伯跟前多多表现,以示忠诚。 除此之外,张成芳还带回了一个消息,便是元隆昌车马行大掌柜牛胜回来了。 ………… 还是在谯楼二层,只不过张若麒、喻上猷等人已经告退,现在座位上尽是永宁伯的身边人了。 朱雀营主将张广达,副将向金宝、王铁人,玄武营副将刘世尊,以及王元景、孙时相、刘承祖,还有元隆昌牛胜、同春楼王昭政、鸿胪寺司丞吕大春几人。 总镇抚贺飚与腾蛇营副将徐进勇二人,今夜当值,在昌平内外巡视各营驻军,并未赶回与众人相见。 众人先是闲谈了一阵,无非互相讲述各自身边发生的事情。 吕大春的身份虽然不起眼,但是他凭借着“银子开路”的便利,以及能说会道的本事,愣是将京城中有名有姓的官员,个个都过了一遍筛子。 “在京缙绅名录”便是他呈给永宁伯的一份大礼,也是他交给永宁伯的第一份成绩单。 这里面记录了所有在京官绅的姓名、籍贯、喜好,以及妻子儿女情况,还有他们同乡、同窗、同门的各种关系。 当然,毕竟时日尚浅,且又没有更为行之有效的侦察方法方式,吕大春仅凭一张巧嘴,通过关系套关系的方式,从一个个新朋友嘴里生挖硬套出来如此详实的信息,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且,这份“缙绅名录”中的大多数官绅信息,牛胜、王昭政、喻上猷等人也各自通过自己的方式,进行了一些确认,可以说基本上都还属实。 永宁伯对于吕大春的工作成绩也给予十分的肯定之言,但让吕大春惊掉下巴的却是,这本“在京缙绅名录”永宁伯却并不准备私藏。 原来,张诚是想将这本“缙绅名录”翻印后,拿到外面去贩卖,他依稀记得在穿越之前,曾看到过一个电视剧里面就有这样的情节。 好像是清末时候,在当时的北京城有一家叫做“荣宝斋”的南纸店,因经营不善,差点就倒闭了,可后来好像就是靠着制作“缙绅录”,才得以延续至今。 “伯爷,您是要刊刻‘缙绅名录’?” 看着满脸惊疑的吕大春,永宁伯面色不动,温言抚慰他道:“此名录,内容详尽,囊括在京百官,无论其职大小,竟无遗漏,可谓是无所不包,亦足见你这段时间之用心与辛劳。” 不过,说到这里却突然话锋一转:“然这名录之用,却并非在私,我一人留之,又能如何?难道,本伯还要早晚翻阅,熟知在京各官现居何职,有何关系吗?” 众人闻言,皆越发不解起来,谋士孙时相就出言问道:“敢问伯爷,这‘缙绅录’得来不易,乃吕司丞年余勤奋之作,照理正当私藏留用,何以竟欲刊刻发行,使众人皆知?” “这份名录,尔等皆视为珍宝,然其在我等手中,却着实用途有限,反倒不如拿去换些银子来用,反倒是更为实际。” 看着陷入沉思的众人,张诚颇有耐心地问道:“你等想想,若是这份名录在手,会有何样用处?” “若是我有这份名录,便知晓在京各官中纷繁庞杂的关系,可以预先找寻那些现在官阶不显,却关系深厚之人,提前烧烧他的冷灶,以备将来所用。”王元景第一个做出了反应。 玄武营副将刘世尊也说道:“还有……可以据此名录,看看哪些人是同乡……哪些人又是同年……哪些人是自己的同门……免得拜错了门,说错了话……” 还有王昭政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就是对各家商铺,也有大用,可凭此知晓各处关键环节官员的喜好与关系,如此一来,便好寻门路打通关系啦。” “总之一句话,这‘缙绅录’无论在官、在商、在民,那是皆有大用啊!” 最后,孙时相作出了总结,确实如他所言,这份“缙绅录”上所记述的内容,对于大明所有人而言,都会大有用处。 “‘缙绅录’前朝已有,原非稀罕之物,据载嘉靖年与万历年间,也有刊刻。” 随军参事胡以温在众人注目之下,继续说道:“只是,这名录中所记之事,其时效性很强,官员变动,时有发生,有时甚至一年数变。正是因于此,随着时间流逝,这份名录的价值,也会大打折扣,直至毫无价值可言。” 这位胡以温,正是孙时相所推荐的宣府地方士子中的翘楚,只见他面貌清朗,看上去年在弱冠,虽不够沉稳老练,然却是书生气十足。 别看胡以温年岁不长,但确如孙时相所言,博闻强记的功夫是真的厉害。 这一路行来,对沿途的山川地利详知非常,真是如数家珍一般,就算入了京畿地界,他也能了如指掌,真不愧“活地图”之名! “也不尽然。” 朱雀营副将王铁人在这时插言说道:“若是这份‘缙绅录’上有咱得名字,说不得,咱就会将之买来,留作珍藏。” 他紧接着又进一步给众人解释道:“等咱回乡之时,或是将来老啦,也可拿给乡邻与族老们瞧瞧,指着这份名录告诉众人,当年咱有多威风…… 不只咱在这‘缙绅录’上留名,那与咱同朝为官为将都是何人,就向他们文官说的那个啥子同乡同年、同门之类,不也是另一种荣耀?”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之意。 “有这诸般好处,‘缙绅录’自然不愁卖。至于公峤适才所言之时效一事,也不是没法子解决……” 张诚继续说道:“我看可以这样,本伯出资,在京中开设一间南纸铺,至于主营业务,我看就分作四项好了。 一是书画纸张,以及各类扇面、装裱好的喜寿屏联为主;二是笔、墨、砚台、墨盒、水盂、印泥、镇尺、笔架等文房诸般用具;三则是代客订购书画篆刻大家的作品,从中赚取些提成。” “伯爷,第四项业务,咱作‘缙绅录’吗?” “哈哈哈……” 听了吕大春的问询后,张诚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道:“吕司丞,你还蛮聪明机灵的哟!” “这第四项业务,就放在‘缙绅录’上。” 张诚看向吕大春接着说道:“你先把这南纸店选好了址,要尽可能靠近金水桥附近,铺子可以大一些,好留出几间屋子,给上下朝各官换取朝服使用。 如此一来,既能多一项收入,又可借机接触各衙官员,还能探听些许朝中秘闻,也为南纸店招引了朝官客户。 至于这‘缙绅录’,就要靠你每日进紫禁城,查阅宫门抄、上谕和章奏等,将内中涉及官员晋升、任免,致仕等情况,都如实记录下来,以便更补‘缙绅录’之用。” “伯爷高明,大春真是五体投地,佩服之至。” 吕大春及时捧起永宁伯的臭脚,又问询道:“只是这‘缙绅录’,要多久刊刻一期为上,还望伯爷示下。” “嗯……” 张诚略一思索,便即回道:“我的意思是以三个月为期,每一季更新一次‘缙绅录’。” 他接着又补充道:“不过,这个还是需要你先品一品,看看朝中官员变化情形,再做最后决断。而且,每期更新之时,也不必重新刊刻,完全可以在原版上进行修改、更补即可。” “哦。对了……” 张诚似乎想起一事,他略微沉默片刻,便接着说道:“在南纸店旁,可再租间铺面作为报房。这样一来,那些宫门抄、上谕和章奏中,官员晋升致仕信息以外的内容,就可以做成邸报,发送各地。” 吕大春听得频频点头,这时却问道:“南纸店的招牌为何,还请伯爷亲赐!” “诚本斋。”张诚一言定之。 “以诚为本,实乃经商为人之道也!”孙时相闻听此名,也不由脱口称赞起来。 “伯爷,报房之名号,还请一同赐下。” “这个……就叫‘宣报’吧!” 张诚接着又道:“至于宣报的传递,可借助牛胜的车马行,以及永宁商社在各地之分号,这个买卖不会亏。 毕竟我宣大地方本就不缺少要看邸抄之人,而车马行与商社之分号又遍布宣大、京畿、豫北、山东各地,将来更会开拓江南,宣报传递并无费力之处。” 自明代中叶以来,便已有民间报房存在于世。 当时的京城和各省府城中,皆有半官半民的报房组织,他们主要就是传递大明朝廷的宫门抄和上谕、章奏等邸抄内容。 不论是在哪朝哪代,但凡是吃了饱饭的人们都爱私下议论朝廷政事,何况如今在大明各地方上,因为东林党的存在,正盛行针砭朝廷时弊的风气。 所以,朝廷上的邸抄便是他们茶余饭后消遣所需,因为想要针砭时弊,以在众人眼中凸显出自己之能,必要对朝廷政事了如指掌才行。 只不过,这时民间报房出的京报几乎尽是邸抄内容,几乎就是朝廷邸报的翻版,并无任何自己采写的新闻和言论。 当然,这时的民间报房发行的手抄报,还没有任何的标题和标点符号!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不负本伯所期 “伯爷,属下也有事禀报。” 眼见南纸店与报房之事说定,元隆昌车马行的大掌柜牛胜不由起身抱拳,有事向永宁伯张诚禀报。 “你先坐下,再给咱大家伙说说,你这一趟畿南之行,有何收获啊?” 得到了永宁伯的允准,牛胜坐回了椅中,开口说道:“回伯爷,畿南瘟疫横行,尤以大名、广平、顺德三府,最是严重,除却因旱蝗灾害逃荒的人,余者大半亡于瘟疫。” “去岁,我大军援辽战奴之际,申医官曾前往畿南,访查疫情,更深入鲁豫两地探访,旱灾蝗灾交替而至,饥民遍野,少壮者皆逃荒别处乞食,惟老弱者行走无力,留守荒村,今多半殒命于疫情之下。” 永宁伯张诚面容戚戚地继续说道:“据申医官所言,此瘟乃蝗灾过后,老鼠泛滥所致,实为鼠患之害,民间称之‘疙疸病’,然本伯更愿称其为‘鼠疫’。” 看着众人,张诚继续道:“申医官有言,此疫初起,尚可救治,但一入膏肓,则神仙也难救。” 他的目光转向南方,又接着说道:“申医官,在畿南遇到一位吴有性先生,是南直苏州府吴县人氏,其对这‘鼠疫’之症,有极深造诣,无论是对其发病机理,或是治疗之法,皆有独到见解。” “伯爷,如此奇人,现在何处,可曾随军南下,为我大军防瘟疫侵扰?”孙时相听张诚提及吴有性之能,不由脱口问询其人在何处。 不惟是他一人对吴有性感到好奇,在座众人听了畿南瘟情之严峻,无不侧目,都想知道如此奇人是否在自己的大军之中。 “他不在本伯军中……” 永宁伯张诚摇了摇头,目光仍是十分深邃地看着南方,继续道:“这位吴先生心系百姓,不肯独善其身,拒绝来我宣府,现今怕是仍在豫鲁之间,访查瘟情,解万民之疾苦。” “伯爷,属下这次在广平府城,也听下面镖队说过这位吴先生,确实医术高明,连咱们申医官都赞不绝口。” 牛胜在旁继续补充道:“还说这位吴先生配了一副方子,好像叫啥‘达原饮’,据说可是救活了不少人嘞!” “如此人物,正是我勇毅军稀缺之人才。” 王元景连忙接话道:“伯爷,如在河南遇到这位吴有性,当设法使其留在我军中效力。” “似这般人物,必志在千里,军中羁绊甚多,怕难以使之久居。” 张诚的目光终于从南方收回,接着说道:“不管能够留其久居我勇毅军中,本伯都想与之一见,瞧一瞧这位吴有性,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 其实,对于吴有性这个人,张诚也是知之不多,然听前往畿南查访瘟情的申仕春讲述此人时,得知这人字“又可”,他才猛然间惊悟! 原本已经尘封起来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他依稀记得前世看过一部叫作《大明劫》的电影作品,主要讲述的是孙传庭重新起复之后与闯贼的最后一战。 虽然毫无例外地以孙传庭战败身死收场,但在电影中的另一个人物却引起了张诚的注意,他便是帮助孙传庭基本解决军中瘟情的明末良医吴又可! 依他判断,这位唤作吴有性的大医者,字又可,他有很大可能便是《大明劫》中的那个帮助孙传庭的吴又可。 至于在真实历史中,他吴又可是否真的与孙传庭有过交集,那些都不重要,至少现在这个吴有性他还在河南。 “伯爷,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牛胜的话打断了张诚的思绪,他看着牛胜问道:“还有何事,只管说来。” “伯爷,属下的镖队里有几个镖师,个个都是力大无穷,武艺高强,且属下观察他们年余,忠诚方面也可以保证,想让他们随在伯爷身边,代替属下在伯爷跟前效命。” 张诚闻言却是略微一愣,他目光炯炯地望着牛胜,脑中也在飞速地思考着…… 表面上看去,牛胜是一片忠诚之心,他因自己不能跟随在张诚身边,便想着选派一些得力之人,好代替他在张诚身边为之效力。 然毕竟是“人心隔肚皮”,这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 不过,张诚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而已,且面容神情也并未有丝毫变化,他已经不是初来时那般懵懂和激进。 经过这些年、这些事的锤炼,如今的张诚已今非昔比,单只随随便便往哪里一坐,都能给人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且更是早已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 “好,好,好。” 他大声连连说出三个好字,满脸都是赞许欣赏之色,朗声对牛胜说道:“难得你有此一片赤诚之心,本伯亦是深感欣慰。 这些年里,你独自一人,为本伯在京城打拼,撑起这诺大一片家业来,可是大功一件,更为难得的是,你还能心心念念的为本伯安危担忧。 既是你拣选出来的人,必然不会错,本伯照单全收,你这边选出多少人来,本伯都留在身边听用!” 牛胜猛地起身跪拜,大声道:“伯爷,牛胜虽身不在军营,但心一直都在军中,牛胜生是勇毅军的人,就算死了也是勇毅军的魂,终此一生,绝不反悔!” “行啦……起来吧!” 永宁伯张诚继续沉声说道:“你等动不动就是一顿跪拜,个个皆言,要为本伯效死,就好像本伯是尔等的催命符一般。” 他说着便大手一挥,朗声正色道:“可要记好,本伯要尔等与我共享富贵,你等之性命,与本伯同等重要,切不可时时存为本伯舍命之心。” 厅内众人闻言后,尽皆为之动容,尤其是朱雀营副将向金宝、王铁人,玄武营副将刘世尊,以及牛胜等人,更俯身跪下连声感恩不已。 接下来,牛胜又介绍了京畿内外各地的情况,原来自打刘金海将注意力集中到豫南之后,这整个京畿地方,以及山东那边的谍报体系,都交付给了牛胜一人。 张诚一直以来都在考虑,将元隆昌车马行与镖队的事务,彻底分离开来,原本还没有机会提出,现如今水到渠成,便即对牛胜说道:“牛胜,本伯顾念你本是我军中伍长,原就不擅经营之事。 可如今,这元隆昌车马行与镖队诸事,皆需你一人操劳,本伯也是于心不忍,为使尔能专心在镖队事务上多用心,不若暂时将元隆昌车马行交予钟富业负责。” 他双目满是爱意地看着牛胜,温言说道:“你看可好!” “牛胜一切都听大帅吩咐。” 钟富业,去岁还是张诚军中一名队官,在援锦之战前被张诚安插在了牛胜的身边,如今已历练半年多的时间。 在张诚眼中看来,车马行的生意比较复杂,接触的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客商,但他只是想让钟富业分牛胜的权,并非是要将牛胜彻底架空起来。 且不言牛胜是否懂得张诚的意思,但他对张诚的命令,却是无条件执行,毫无任何抵触之意,只见他再次跪拜接令。 牛胜的表现,让张诚十分满意,他边点着头边对他说道:“京畿这边的一切,仍是以你为主,若换作别的人嘞,咱也放心不下。 不过,车马行与镖行两边事务都很重要,且二者亦属相辅相成之关系,外加同春楼那边事务,在京城之内,总要有一人坐镇调度才好。” 听了永宁伯这番言语,所有人都精神起来,别看这个位置没有官衔在身,但在勇毅军的体系内,那可是非同一般的存在啊! “任怀庆,也是当初右翼营的老军伍,这些年也成长了许多,由他来负责镖行的具体事务。你看可还行?” 永宁伯张诚既然委任牛胜作为在京城的主事之人,其下面的人事安排,自是要当面征询他的意见。 “伯爷,怀庆是咱的老弟兄,有他来帮着咱打理镖行各项杂事,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咱咋个会有意见哩。” “牛胜,不要以为同春楼、元隆昌、镖行,这三处地方都有人管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安安稳稳的享起福来。” 张诚虽和颜悦色,但在牛胜耳中听来,却是极其严厉:“京城不比别处,这里百官聚集,更有东厂和锦衣卫的番子,且更有建奴奸细遍布其间,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实在是防不胜防。 你今在京中已三年有余,对这边的情形也最是熟悉不过,惟有你坐镇京师,我方能心安。 似吕大春、王昭政、钟富业、任怀庆等人,只是佐助于你,使你可以从庞杂的日常事务中,完全脱出身来,居中坐镇,调度各方。 如此,方能不负本伯所期!“ “请伯爷放心,牛胜绝不辱命。” 接下来,牛胜又向在座众人介绍了河南那边传回来的消息,闯贼李自成与曹操罗汝才将河南几乎折腾了个遍。 汪乔年在接替傅宗龙出任三边总督后,同样抵挡不过崇祯皇帝的催逼,他虽然明知道往豫省“剿贼”好像是“以肉喂虎”,无奈又不敢违逆“圣上旨意”。 他当时曾对人言:“部队疲惫,粮饷匮乏,而贼势大难敌,此刻出关入豫,便如‘以肉饲虎’。可开封事危,更兼皇命难违,我不能不出去这一回,以固中州民心。” 直拖到崇祯十五年的正月下旬,他才收聚起当初追随傅宗龙入豫的溃兵,又抽调各处边军,勉强凑起步骑三万余人,率领着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三位总兵,出了潼关。 二月中旬,汪乔年的大军行进到了洛阳,他知道李自成第二次围攻开封失败,此刻正在郾城同平贼将军左良玉相对峙。 虽然兵情紧急,但他却并不急于继续进兵,毕竟闯贼势大,且开封之围已解,他可不想这么快就同闯贼大军接战。 在汪乔年看来,陕兵接连战败,尤其是前陕督傅宗龙战死项城,更使陕兵士气低迷,现在最好就是先击溃一些小股贼军,恢复一下士气,好借以提振低迷的军心。 可闯军却始终大股聚在一起行动,并无分兵之意,使他这个想法一直未能实现,就在他踌躇不前之际,襄城县里一位名叫张永祺的举人前来求见。 原来,在崇祯十四年的十月时候,闯贼李自成正在攻打叶县,他派人传谕给襄城县众官绅,言明若是肯献出粮食骡马劳军,可以免予攻城。 当时,襄城知县曹思正与众士绅开会商议,大家都同意献城投降闯贼,惟独张永褀一人坚决反对,他也因此遭到大家的针对,不得已之下,便护着家中老母离开了襄城,逃到黄河北岸的孟县暂住。 此刻,他听闻汪乔年率领陕兵来到河南,特意赶来洛阳求见。 张永祺力劝汪乔年尽速赶赴襄城,与平贼将军左良玉成夹击之势,更声言他本人愿意随军回襄城,协助汪乔年筹办粮饷,助军剿贼。 早先,临颍被闯贼攻陷之后,存放有许多从各地掠夺来的金银粮谷等物资,却被左良玉突然攻破,洗劫一空。 李自成听后大恼,正好久攻开封不下,便立即调转枪口全力攻打左良玉所部,左良玉不敌,退守郾城,被闯贼紧紧给包围,却又一时难以攻破。 正好这时张永祺又主动找上门来,汪乔年便召集贺人龙等将领共议军事。 他对众将说:“郾城危在旦夕。然此刻贼兵势大,赴援郾城,很难与之争锋。我闻知襄城离郾城只一百二十里,而贼兵老营亦尽皆在此。 照我之谋,当舍郾城不打,而以精兵迅捷猛进襄城,贼兵必定回师来救,如此一来,郾城之围自解。 那时,我师便可与丁督师所部左军相配合,前后夹击,定可击溃贼兵。” 贺人龙等众将领都说:“好。” 于是,汪乔年把步卒、火器都暂时留在洛阳,并派一名副将留守,率领这边的两万余步卒火器,缓缓而进。 他亲领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等几位总兵,带着精心挑选的万余骑兵,南出龙门关,昼夜兼程,驰往襄城方向。 三月十二日,汪乔年所部陕兵进入了襄城县,他把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分作三路,派驻在城东四十里的汝水拐外处,做出欲进兵郾城之势。 而汪乔年自己则统兵驻守在襄城外,做出欲攻打襄城的样子来,贼军见此,果然放弃了丁启睿与左良玉驻守的郾城的包围,回救襄城。 这边,汪乔年在城中内应的配合下,才攻占襄城,那边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这三个大将,未做一战,便被贼军吓得落荒而逃。 汪乔年十分无奈,但此刻他刚刚攻下襄城,人马城内城外都有,一时间难以整军逃走,所以只能率领这几千人马,进襄城防守。 他叹气说道:“这儿恐怕将是我的坟墓了。” 李自成此时已然知晓汪乔年挖了他李家祖坟,心存愤恨,誓要生擒活捉汪乔年,贼军四面围死襄城,防他逃掉。 同时,又是挖地道,又是填火药炸城,汪乔年在襄城内也同样打地洞,组织官军用长矛刺死从地道进来的贼兵。 贼军又调来大炮猛轰城内,城墙上千疮百孔,连靠近城墙的房屋都被轰塌许多,城中的官吏围在他身旁,不住哀求汪乔年突围逃走。 汪乔年被气得恼了,用脚踹着他们说道:“尔等怕死,我可不怕!” 三月十七日,坚守了三天的襄城,还是被贼军攻破,大明三边总督汪乔年奋力杀了三个贼兵后,自杀未遂,被贼军俘获。 闯王李自成让他给自己下跪,汪乔年坚持不肯,于是便命人挖出了他的膝盖骨,汪乔年依然破口大骂不止,李自成又让人割下了他的舌头,可汪乔年仍以手指着李自成向他唾血不止,于是又被贼兵砍下了十根手指。 汪乔年在气竭力衰之际,俯身于地,望北而拜,最后被贼军五牛分尸,车裂而亡!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其所谋,究竟有多大? 从破襄城到现在,已经又过了一个多月。 闯曹贼军就驻扎在郟县与郾城之间,稍作休整,他们一面操练人马,一面派人往太康、柘城一带,寻找另一股大贼袁时中,欲图招降小袁营,合攻商丘。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闯曹贼军在河南地界上,就接连杀死两个大明三边总督傅宗龙、汪乔年,一个总兵官猛如虎,一个亲王便是唐王朱聿鏼。 闯王在河南声势日隆,周边大小贼寇无不闻风而动,纷纷前来投奔闯军,使得闯王李自成的声势如日东升,更加恒赫。 ………… “袁时中……” 永宁伯张诚双目紧缩,却又精光四射:“你说李自成想要招降袁时中?” “是。怀庆府陈爷那边传来的消息,该不会有错。” 对于袁时中这个人,张诚还是有一点印象的,在他的记忆里明末众贼只有高迎祥、李自成、曹操、张献忠等人印象颇深。 连革左五营都是哪五营,他都记不得了,但这位袁时中却十分地印象深刻,在他心里的位置,大概和江南的海贼郑芝龙、义贼许都一般位置。 袁时中,北直隶大名府滑县人,他少时也曾读过书,心存忠义,也颇识韬略。 崇祯十三年时,正赶上山东、河南、河北等地大旱,又飞蝗蔽日,至冬大饥,袁时中趁机聚饥民数万,杀官起事。 当年十一月,便率众万余攻打开州,杀州同知郗之。 次年,他又伙同刘玉尺、朱成矩等进入开封、商丘地界,活跃于豫东南、皖北一带地方,所部贼兵号称小袁营。 崇祯十五年时候,因被明军追打得利害,便选择了与李自成合营一处,其所部贼兵更作为攻打开封的前锋部队。 可不久之后,又因受不了李自成的约束,突然率兵拔营出走,欲图归顺大明朝廷,此后一直徘徊于归、亳州之间,左右摇摆不定,终为李自成所忌。 崇祯十六年四月间,称雄一时的袁时中在河南杞县,为李自成的侄子李过所杀,其小袁营兵马也为李自成所吞并,大多合入李过麾下。 不过,历史上对于袁时中的另一段记载,却使得张诚对他另眼相看。 据崇祯十六年清军入塞之际,大明官方文档记载“河南土寇小袁营数万屯河上,掳获山积,清人游骑近营垒,贼夜入清兵营,连绵贯马羁,纵火焚其炮,人马惊起相牵绊,奔踶相杀伤,乃移营他徙。河南将吏招诸盗击敌,以上功幕府,笑曰:‘与其官而制于吏。孰若盗之无忧也,焉用首功为?’” 这一段记载便是讲述的小袁营事迹,崇祯十六年二月初八日兵部行《御前发下御史吴履中题》中也有“审得难民刘海口供……达子复上海州,于正月初二日破城,随有兵马来与鞑子打战,先用炮打,后用箭射,又用刀砍,一番退了,一番又上,杀得鞑子避进城内。 又将鞑子账房烧了,骆驼伤了,掘坑巩固。大呼难民俱来壕里。……其兵带半青半红帽,口说‘你们百姓被掳来,家里父母想望,各赏钱五十文,快回去’。海问赏钱之兵是哪里的?俱说是小袁银。” 这里的小袁银就是小袁营之误,敢于迎面与清军作战,且还发放钱粮救助难民,此等义举,怕也只有小袁营做得出来了。 而在《豫变纪略》第四卷也有记载“开州贼袁时中,由考成渡河而南,往来梁宋之间,不杀人,不掠妇女,亦群盗中之一奇也。” 上面这些历史记载的内容,其实张诚也不尽知,但崇祯十六年杀过鞑子这个事儿,他却是记得格外真切,也因此对袁时中这股贼寇格外感到亲切。 虽然历史记载也未必就真实,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袁时中和小袁营的好感,所以才一再叮嘱豫北的陈忠和刘金海,密切关注小袁营的动向。 “陈忠那边与袁时中可曾联络上?” “回伯爷,陈爷传话说袁时中有受抚之意,只是他要先见过伯爷,才能决断。” “嗯。还是对咱信不过啊!” 张诚转过头看了看孙时相等人,又道:“敦初,待李际遇到昌平后,你便与他先行开拔,进兵豫北。设法联络上袁时中,际遇也曾为寇,或可与之方便说话。” “若能将其拉入我方阵营,本伯许他总兵之位,可拣选五营锐士,仍归他袁时中统领,余者不论青壮老幼,尽皆安置于豫北、山西、宣府等处,分给田地农具,使之安心耕种。” “喏,元景谨遵帅令!” 张诚点了点头,又朝牛胜问道:“畿南各府县囤粮,你做得如何?” “一切皆遵伯爷吩咐,京师往南,沿官道涿州、雄县、清远、真定、高邑、束鹿、衡水、故城,再到山东临清、高唐等地,都开设粮店,囤粮备用。尤其是畿南三府同豫北三府下各州县,囤粮更多,以为伯爷援剿流贼之用。” “嗯。虎牙寨、狼窝破两地青壮,操练得如何啦?” “沙世光的虎牙寨,现有丁口近万,大多是周边村寨饥民前往投奔,内里选出一千八百青壮,日夜操练,虽甲械不足,然战力还是有的。若有事,拉出千人来,不是问题。” “狼窝破的情况还要好些,丁口过一万五千,控制着周边数个寨子,若伯爷召唤,能出战的青壮可达千五百人,其中有骑兵五百。” “嗯。” ………… 今天的军议,让孙时相很是惊讶,他未曾想到永宁伯的势力,竟已然庞大如斯? 前有各部堂中的郎官登门拜访,在永宁伯跟前,他们个个皆噤若寒蝉,严守下属一般的礼节,将张诚视为自己的顶头上司,衣食父母。 而后,更是让他见识到永宁伯身后更可怖的力量,京畿遍地都有永宁伯的商号和镖队,更在各处州县开粮庄囤粮谷,且还在暗中培植数股上千人马的山匪群盗势力。 其藏,究竟多深? 其所谋者,究竟又有多大? 孙时相在心中暗自揣度,虽然早先便已判断,张诚将来必定会位极人臣,只不过在他的心中,到底是忠,还是奸,一时仍难下判断。 在孙时相心中,大明朝廷、当今皇上、关外建奴、关内流寇,再加上永宁伯张诚,正好是当今天下的五方势力。 现下里看来,崇祯贵为当今大明皇帝,似乎是高高在上,其威仪不可侵犯,然却处处受到朝臣和礼法的掣肘,再加其性格上的缺陷,十余年来非但碌碌无为,更可说是昏招频出。 而朝廷上的煌煌诸公代表着天下士绅一派,他们中虽也分成若干小的派别,但在整体利益的前提下,仍能紧紧抱在一起与当今皇上抗衡,他们是既得利益者集体,相当于当今世上的守旧派。 在此前,孙时相一直认为流寇是一股破坏力量,并不具备建设的能力,他们的出现或许会对各地守旧派官绅势力造成一定打击和破坏,但终究将成为历史尘埃,就如唐末之黄巢一般。 孙时相原本就建奴颇为关注,这或许与他身处宣府,又承袭家学对山川地利颇有研究的原因,尤其是在老奴病亡,新奴酋黄台吉登位之后,建奴那边的诸般变化,更引起了他的无比忧愁。 黄台吉接掌汗位之初,北有蒙古林丹汗,南有朝鲜王国,中间还要与大明边军作战,其形势并不算很乐观,且还略显有些艰难。 可黄台吉励精图治,一改老奴时期对待汉人的杀戮政策,他对内大力提拔汉人做官,笼络民心,对外则先后消灭林丹汗,统一蒙古各部于自己麾下,又征服朝鲜王国,使其成为自己的粮仓。 成功斩掉大明的两条臂膀后,黄台吉的野心才真正暴露出来,他改元称帝,建国号大清,预示着其要与大明一争天下的雄心。 眼看大明朝廷昏聩,内忧外患交困之下,犹如日落西山的垂暮老者一般,一日不如一日,隐隐有亡国之态,建奴屡屡入寇京畿内地,竟无力抵挡。 永宁伯张诚却恰在此时出现在孙时相的眼中,他就如夜幕里的流星一样闪亮,拥强军锐士数万,内剿流寇,外御建奴,且治理地方亦能颇有建树。 张诚的降临,让处于迷茫中的孙时相,仿佛一瞬间看到了新的希望!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主动寻到参将刘广武,向他表达欲为张诚效力的意思,然而如今却也对自己的这一决定产生了怀疑。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在未来会为自己的家族带来怎样的改变? ………… 四月初九日,晚上,月亮才刚刚升上皇极殿的琉璃觚棱。 崇祯皇帝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六神无主地勉强耐下心来看了一阵文书,忽然长嘘一口闷气,走出了乾清宫,在丹墀上徘徊不定。 初夏的夜里仍是十分凉爽,使他发胀的太阳穴有了一点清爽之感,随即又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凉气,徐徐将胸中沉郁已久的闷气呼出。 暗数着玄武门上传来的云板声响,又听见从东一长街传来的更声,不由更觉焦急,他在心中暗自问道:“陈新甲还未进宫?都已是二更天啦!”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轻轻走来,躬身说道:“启奏皇爷,陈新甲在文华殿恭候召见。” “啊……辇来!” 原本在今天上午,陈新甲就已经被崇祯皇帝在乾清宫召见过一次,询问他关于中原流贼与关外建奴的应对方略。 陈新甲虽然也算精明强干,然无奈大明这十多年来一直陷入在内外两条战线的困境之下,钱粮枯竭,更兼兵力不足,将不用命,士无斗志,军纪败坏等种种。 如今,要想挽救大明危局已实无良策,所以在上午的召见时虽也密议良久,仍是毫无结果可言。 崇祯皇帝本来就性情急躁,越是苦无救急良策以对之际,他就越发焦急,乃至坐立不安,也更容易在此时爆发出他的坏脾气来。 直吓得在乾清宫里当值伺候的太监、宫女们,个个都是噤若寒蝉,提心吊胆的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今日,晚膳刚过,崇祯皇帝便得到河南那边奏报,说新任三边总督汪乔年殒命闯贼之手,襄城得而复失,豫省已无兵马可阻挡闯贼大军的消息。 虽然崇祯皇帝本人也不认为,汪乔年之流,会比傅宗龙厉害,也没指望他能够平定豫省流贼,但总该给流贼以制约,使之不能放开手脚攻打开封吧? 怎想到,他才入豫省,便即兵败身死! 所以,河南巡抚高名衡的密奏给他很大震动,几乎使他因辽东大胜奴贼带来对国事之希望,险些因此而全部浇灭…… 高名衡在密奏中提到这样一句:“……前有南阳覆灭,总兵虎大威殉国,唐藩蒙难。今陕督乔年身死襄城,豫省已无可战之兵,开封危急,周王危急。 望朝廷速派得力战将,赴援豫省,臣启陛下,急催宣府永宁伯之勇毅军,速速进兵,以解开封之危,救周王无虑……” 崇祯皇帝虽然对外藩各亲王并无多大情感,但开封周王却有些不同。 闯贼大军两度围攻开封,皆未能攻破,虽赖地方文武守土有功,但周王朱恭枵之所为,对于开封固守亦有不灭之功,更不能有失。 况河南乃中原腹地,亦是四冲之要地,若彻底陷于贼手,其西可占陕西,东则侵山东,阻绝运河之南北交通,如此就断了大明京畿的血脉输送啊! 今晚,他因河南流贼之患,又联想到了与建奴“和议”一事,这才急惶惶的命太监传谕兵部尚书陈新甲赶快入宫,在文华殿等候召对。 关于同建奴秘密和议,连崇祯皇帝本人都认为是目前唯一的救急之策,趁着锦州大战之利,他正密谕陈新甲在暗中火速进行,愈快愈好。 “陈新甲毕竟实干之才,与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臣工不同。这满朝文武,或只他一人明白朕的苦衷,肯替朕目前的困境着想啊!”(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朕等不得…… 崇祯皇帝坐着御辇来到文华殿院中,远远看见陈新甲跪在甬路旁接驾。 御辇直到文华前殿的台阶前才停下来,崇祯皇帝下了御辇,直接进了东暖阁,他在御座上颓然坐下,仿佛感到自己的心情和身体都十分沉重一般,显得精神略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陈新甲轻轻跟在后面进入暖阁内,他在崇祯皇帝面前跪下行过了常朝礼后,便静静地站立一旁等候着皇上的问话。 崇祯皇帝先是使了个眼色,阁内伺候的太监、宫娥们立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整个东暖阁内只剩下崇祯皇帝与陈新甲群臣二人,登时变得沉静无比,气氛又沉默了片刻,崇祯皇帝才十分忧郁地小声说道:“朕今晚将卿叫宫里来,是想专议关外与中原两方之事。 锦州围解,关外稍安,然亦非无虑,奴贼虽受挫于锦城之下,其元气亦未见大伤,更有朝鲜可供其压榨,想来不须多久,便可有所恢复。 我辽东防务亦要有所加强,切莫予奴贼以可乘之机!” 陈新甲小心回奏:“奴贼虽非大挫,然困锦两年余,空耗钱粮,更损兵折将,此乃我朝十数年未有之大胜仗,却也只微挫奴贼,未能伤其筋骨。 假以时日,但只奴贼稍作喘息,仍恐其又会趁我用兵于豫省剿贼之机,入犯京畿内地,行逞兵劫掠掳夺之事。 介时,我大军皆与流贼对峙河南,又到何处招兵勤王,护卫京畿内地。若真如此,实无应对之策,恐唯有祈盼奴贼劫掠过后,会如往常一般,自行退却啦。” 他自然知晓崇祯皇帝心中所想——既愿与奴贼议和,又不肯自己首先提起! “皇上,此断不可不防,亦不可防而无备……” 此刻,见崇祯皇帝对适才所言,并未有所表示,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皇上,微臣身为本兵,不能代陛下分忧,实在罪不容恕。 每日夜茶饭不思,苦苦冥想,为今之计,怕只有一策,方能使我可专心剿贼,安定中原腹地啦……” 陈新甲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小心翼翼,他不止是缓缓而言,更时刻关注着崇祯皇帝的表情,甚至连他肢体上的细微变化都不敢放过。 只见听了陈新甲这番话后,崇祯皇帝的神情似乎有所提振,他轻声问着:“卿有何良策,速速说来!” “微臣以为,若要保辽东无事,使京畿无警,可专心围剿流贼,安定中原腹地。恐惟有与奴和议之一策了。” 崇祯皇帝忽又问了句:“除此……就别无他法了吗?” 陈新甲微微垂下了头,默然无语,不敢作答。 良久,崇祯皇帝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如今……内外交困,财力枯竭,又兵乏将疲,士无斗志,惟有苦心经营,先剿流贼,再御东虏。 为今之计,为了中兴大明,只好……暂对东虏议抚……使辽东局势稍显缓和,才好全力对内用兵,剿除流贼,安定中原腹心之地。” 崇祯皇帝也是在今天晚间,才刚刚接到了河南来的飞奏:河南巡抚高名衡奏报,陕西、三边总督汪乔年在襄城兵败,李自成于二月十七日攻破襄城,将汪乔年捉到,杀在城外。 几天以前,崇祯皇帝才刚刚知道平贼将军左良玉与李自成正在郾城相持,而汪乔年此时也正要往襄城进兵,好会同左良玉部官军一起夹击闯贼。 没有料到……真的是万万没有料到! 他怎么会失败得这么快呢? 竟然就这么死了! 崇祯皇帝怎么也想不明白:左良玉的官军到哪里去了? 汪乔年的数万人马,怎么一到襄城,就被闯贼击溃了呢?甚至连汪乔年自己都殒命襄城? 倘若是以前,他得到这份奏报必定会感到十分的震惊,且在震惊过后,很可能还会跑到奉先殿去痛哭一阵。 然而,自从前督师、阁老杨嗣昌死于沙市军前后,他也已经逐渐习惯了督臣战亡之事,前次陕督傅宗龙战亡于项城,他便与今次一般,只觉得灰心,愁闷,忧虑,而不再前去奉先殿哭殿了。 或许,傅宗龙和汪乔年这两个三边总督,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还是不够重,压根儿就不能与督师杨嗣昌相提并论。 现在,崇祯皇帝高坐在御座之上,看着规规矩矩站立在下面的兵部尚书陈新甲,虽然因最近豫省剿贼之事上连连战败,已然对他很不满意了。 但是遍观朝臣,竟没有一个比陈新甲做事更为干练之人。 同时,又念及他在锦州之战中的功绩,更加之与“东虏”秘密和议事,仍需依靠此人来施行,所以他心中隐隐不满,并没有完全表露出来。 望着低首垂眉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崇祯皇帝突然发问道:“马绍愉是否已到沈阳了?” “按日期推算,如今应该已到沈阳。” 崇祯皇帝叹息了一声,才道:“流贼未灭,中原糜烂,长江以北,蝗旱遍地为灾,到处饥民啸聚,各地流贼与土寇滋扰不断。 凡此种种,卿身当中枢重任,当知之甚悉。虏势虽在锦州城下稍挫,但仍难免不再来侵扰辽东,甚或再次入塞京畿。 今,国朝内外交困,卿以为,当如之奈何!” 陈新甲的心中知道皇上是要谈论与奴和议之事,只不过,不愿由他自己挑起这个话题,才连番回避,只在话语中含沙射影的暗示于他。 然,他毕竟身为臣子,又如何能够不接这个话茬子呢? 陈新甲连忙俯身跪地,叩头说道:“微臣身为本兵,不能为陛下安内攘外,实在是罪该万死。然局势演变至今,只能对东虏暂且议抚,谋求辽东苟安一时。 如此,方能使朝廷腾出手来,集合全力,以对付中原之危局,先剿灭闯贼,安定中原,再徐图恢复辽东,舍此别无善策。 今马绍愉已去沈阳,必能折冲虏廷,定不辱使命。望皇上放心静候佳音,不必为此焦虑,空耗精神,更有损圣体,于国无益啊!” “朕所担心者,与虏议抚事未决,中原已不可收拾。” “河南方面,微臣已遵旨催各军驰赴援剿,宣大兵马也已分路进兵,永宁伯现已抵昌平,不日将觐见陛下,即行驰往豫省援剿。 至于东虏方面,只恐其要求赏赐过奢,微臣已密嘱马绍愉,在虏酋面前既要宣扬皇上威德,启其向化之心,亦要从眼前大局着想,不妨稍稍委曲求全。 臣又告他,皇上意思但只土地子民损失无多,他在沈阳即可便宜行事,一旦议抚事有了成议,必火速密报于臣,以释圣念。” 每每言及此话题时,崇祯皇帝的心情都无比沉重,仿佛心中有千斤重担一般,无法释怀。 他叹息着说道:“但愿马绍愉能深体朕之苦衷,将议抚事办得妥帖,也望虏酋不要得寸进尺,欲壑无厌,节外生枝。 朕,实欲为大明中兴之主,非如宋室怯懦之君,倘虏方需索过多,朕决不答应。 不过,为国事计,只要土地子民损失不多,不妨速定成议,呈朕裁定,然后即可载人盟誓,共守盟约,使我关外臣民,得以暂解兵戎之苦。” 陈新甲忙接言:“是,是。皇上圣明!” “马绍愉如有密报来京,万不可使一字泄露于外。” “是,是。此等事,臣自当做得万分机密。” “朕已再三嘱咐,每次给卿手渝,看后即付于烛火,卿万勿稍有疏忽!” 陈新甲闻言一惊,忙再次跪下回奏:“臣以驽钝之材,荷蒙皇上知遇之恩,惟望佐皇上成为中兴英主。所以,凡皇上此类密旨,臣皆随看随焚,连一字也不敢使留存于天壤之间。” 跪在地上的兵部尚书陈新甲,透过御案看到崇祯皇帝的双脚在御案下不住踏动,他知道皇上每每在心情焦急时都是这样,所以在心里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屏息无语,等候皇上的问话。 崇祯皇帝先是扫了一眼御案上堆放的文书,而后才向陈新甲问道:“自江乔年襄城兵败,两月来闯贼连破豫中、豫东诸多州、县。 如今,竟连归德府也为贼攻破,风闻闯贼又要去围攻开封。卿部,可有何援剿之策?” 陈新甲叩头回奏道:“臣,已檄催督师丁启睿统率左良玉等总兵,自豫南北上;另新任保督张福臻也已领军南下;再加永宁伯宣大军马,计二十万之众,并力合剿,绝不使流贼窥汴得逞。” 崇祯皇帝似乎对丁启睿、张福臻并不信任,也不相信平贼将军左良玉真的会实心剿贼,他叹了口气,又问道:“张诚此人,颇晓兵事,确有些才干,更为难得的是,又能实心任事,有他援剿河南,朕心稍安。” 陈新甲回答说:“陛下明白,永宁伯虽年少轻狂,行事略显莽撞了些,然其确是将心许国,诚心诚意为陛下办事。 就说今次查抄通奴奸商一事,只在宣大地方,便超出财物,折银七百余万两之多,既缓解我朝钱粮不足之弊,又断了东虏输血之途,真可谓一举两得。” 他见崇祯皇帝虽面上表情不显,但却微微点首表示赞同之意,便又进言道:“皇上,臣斗胆进言,恳请陛下委孙传庭接替汪乔年,使其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俟其一到西安,允予自筹饷粮之权,募勇练兵,整肃军伍,少则半载,至多年余,或可再为朝廷练出数万敢战精兵。 那时,孙传庭领陕兵东出潼关,也可与丁启睿、张福臻、永宁伯众人合力,一举安定河南全境,稳固我朝中原腹心之地。” 崇祯皇帝望向陈新甲的眼神,极其复杂,似乎要透过陈新甲外面的这副臭皮囊,直视他的内心一般,又过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半载一年,终是太久,开封等不起,朕亦等不得……” 陈新甲听崇祯皇帝的口气,知道他对这个话题已经失去了兴趣,便闭口不提孙传庭,不敢再继续深入下去。 “卿要敦促永宁伯,速速进兵河南,开封危急,已刻不容缓。剿贼一事,兵部务要用心!” “臣,遵旨。” 陈新甲跪下接旨后,又叩首奏道:“皇上,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玄武门楼上的更鼓,已经敲三更了。 崇祯皇帝闻听更鼓之声,身体微微一颤,想到明日还要早朝,纵有千般话也,也只能说到这里:“先生去吧。” 陈新甲忙再次叩首谢恩,缓步轻轻退向暖阁外,可才走到门口处,一阵微弱声音传来:“关外倘有消息,即奏朕知!” 他连忙再次跪地叩首,连声说“是”,随即才又叩头辞出…… ………… “张诚,怎还未入宫见朕?” “皇爷,奴婢问过边永清,差了几辆银车,还未到昌平。再有,永宁伯奉献皇爷的礼物,也在后面,待到齐后,会随永宁伯一同入城,解进宫里内库。” “传话给边永清,要他留在昌平,张诚未进京前,寸步不可离开他的身边,直到张诚入宫方止。” “奴婢遵旨。” 王承恩低头侍立一旁,良久,才抬眼看过去,见崇祯皇帝已在批阅奏章,并无别的吩咐,却仍不敢就此离去,又待了一会,这才缓缓退出,去寻边永清传旨了。 ………… 四月初十日,天才蒙蒙亮,勇毅军监军太监边永清便来到昌平州城。 “边公,怎如此急急赶来?” 永宁伯张诚披着一件罩衫,就来与他相见,颇显急切地追问:“可是皇上有何旨意!” 边永清也是刚才坐定,新沏的热茶兀自烫嘴,他以手抚杯对张诚说道:“皇爷想您啦。特差咱家来问问永宁伯,何日方可入宫觐见陛下?” 张诚闻言不由一笑,在心中暗道:“狗屁。他哪里是想我,分明是想那一百万两银子了。” 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反倒是神情略显凄楚地说道:“边公容禀,张诚自去岁腊月离京,已数月未见皇上,我是日夜思念,每天都祝天祷告,祈求圣体安康。 两日前,抵昌平时,便想即往宫中觐见陛下,然边公也知,张诚此番进京,虽说是往河南援剿闯逆,可你我二人孝敬给皇爷的那一百万两银子,才是此行关键所在。” 张诚对边永清眯起笑眼,压低声音悄声说道:“公公即来昌平,就不要再急着回宫,暂且留住一日,待明日银车一到,你我二人,再携手进宫,将这一百万两的白花花银子,一起敬献陛下,岂不最好?”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真大……真粗啊 大明崇祯十五年,四月十一日,巳时,京城。 一支盔明甲亮的骑兵缓缓开进安定门,虽只有一千骑人马,却是个个精神抖擞,神气活现,每名骑兵都擎着一杆明晃晃的虎枪,气势汹汹。 他们身上穿的都是整齐划一的制式盔甲,个个溜光蹭亮,与虎枪的枪尖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争辉,远远看去,简直就如天兵降世一般。 “看……这就是永宁伯的兵马……真威风啊!” “真不愧是杀败鞑子的官军……” “咱京城要有这一支大军,就不怕鞑子再来啦……” 忽然,城门内大街两侧议论纷纷的人群中,传出一阵阵惊呼…… “看……是永宁伯……” “哪呢?啊……我看到了……骑大马那位将军……” 大明宣府镇总兵官、永宁伯张诚一身明亮的御赐金色盔甲,外罩的披风大氅更是内里一片雪白羊毛,外面大红的绒面,策骑身姿高大的菊青色战马“碧骢驹”,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永宁伯旁边那位公公是哪个啊?” “啧……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那不就是皇上派的监军边公公吗!” “哼。反正就是没永宁伯威武……” 一个女声传了过来:“对。也没没有宁伯帅气啊!” 勇毅军总监军边永清骑着一匹毛色纯白的战马,陪在张诚身边缓缓进城,他自然听不到周边人群中的声声议论。 在他们的身后是张成芳、张明远两位中军官,而在他们身后又是二十名年轻的少年骑士,也是个个盔明甲亮,神采奕奕。 他们都是张诚在宣府新庄堡收下的三十八个义子,当初从十岁到十六岁不等,年龄小的都在学堂读书学做工,年龄大的二十三人都被他留在军伍之中。 而今,除去张金泰先入了虎卫营,现又转入威远营任中军官外,余者尽数留在张诚身边充作亲兵护卫使用,张成芳、张明远就是他们的正副队头。 “大炮……好多大炮……” “我滴乖乖……要不咋个说永宁伯的官军利害腻!” “俺可听说……去岁在锦州城下……永宁伯就是用这些大炮……轰趴下奴酋洪太坐骑,使他摔得重伤,至今还卧病在床……” “你可拉倒吧,没看这些都是嘎嘎新的,照我看轰伤奴酋的火炮,肯定被永宁伯收藏起来啦。” 只见一辆辆漆成鲜艳红色的崭新炮车,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立时便引起一阵更为激烈的议论之声传来。 二十辆炮车上各有两门长六尺七寸的二号佛朗机炮,黑洞洞的炮口上都包着一块红布,以示未装填弹药。 这些战车是锦州之战后新打制出来的,上面列装的也是新定型的二号佛朗机炮,全长六尺七寸,弹重十两,装药十一两,其威力和射程比之锦州之战用的四号炮,都大了一倍不止。 新定型的二号佛朗机炮,目前也只有威远营战车千总部才有装备,虽然两个战车部都留驻宣府,但张诚还是从每部各抽调了十辆战车,既是为了检验其战场上的威力,也是为了在进京时装点门面。 毕竟,自己扣了二百多万两银子充作军饷,总得拿出点东西来给那些嫉妒之人瞧瞧吧! 紧随其后是更为厚重结实的四轮炮车,看上去就显得沉重无比,每一辆四轮炮车都由六匹身形高大的健骡拉动,连青石铺就的大街似乎都难承其重。 当然,单凭四轮大车自身的重量还不足以将青石板大街压得“咯吱”直响! 四轮炮车虽然一共才只有八辆,但却是一辆辆缓缓从城门外进入,尤其是炮架上那足有一丈长的粗大重炮,笨重中更显威慑之势。 “看啊……那……那个是红夷大炮吧!” “……看上去……跟咱城头上的神威大将军……差不多少了啊……” “要我说……这家伙可比咱的神威大将军厉害嘞……” “咱看都差不多嘛……这个咋就比神威大将军厉害哩?” “扯……那能一样嘛?你也不瞧瞧永宁伯是谁?那可是砍下两颗鞑子王人头的主!” “就是……我看这大炮……就比咱城头上神威大将军厉害许多……” “不愧是永宁伯的大炮……真大……真粗啊!” 红夷大炮在张诚这里被他给改了个名字——轰夷大炮! 轰夷大炮在张诚领兵援辽之前,就已经试制成功,按照张诚的指示继续试验定型后,才开始批量生产制造。 这大杀器看上去很粗大笨重,其实还真的很费材料,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大炮,其全重达两千四百斤,为铁皮铜芯,口径三寸七分,可装药八到十斤,打射重达二十到三十斤不等铁制炮子。 虽然,这些云州匠营自制的轰夷大炮,究竟威力几何? 目前来说是谁也不敢作出保证,云州匠营的信誉自然没有丝毫问题,大家都还是信得过的,但这些大炮毕竟还没有经历过战场检验。 莫说其他人,就连永宁伯张诚自己个儿的心里,都在暗自打着突突! 轰夷大炮正因其过于粗大,所耗费的铁、铜甚大,且工艺又十分复杂,铸造起来既费时又费料,可其在战场上的表现如何,又未曾经过实战检验。 张诚现如今虽然也算是财大气粗,但也不敢过于浪费,因为他知道真正用钱的地方,还在后面呢,这只是才开始罢了。 在沿街两边人群的声声惊呼与议论声中,八辆四轮炮车之后,又是一溜的辎重大车缓缓从城门口驶入,车上同样安放着两门四号佛郎机炮。 “这炮不行……也太小了些……” “同刚才过去的大家伙一比,这不跟个小牙签儿似的?” “你们瞧……这大车拉小炮……咋个车辙印子也这个深嘞……” 一百辆辎重大车缓缓而进,其后还有一千精悍的步兵,他们同样身披甲胄,前面是二百刀盾兵,踏着整齐的步伐举盾行进。 紧接着映入人们眼帘是如林般的长枪,四百名同样披甲的长枪兵,踏步而进,他们五人为一个横列,无论是从正面、还是侧面看去,长枪都是整齐划一,永远保持成一条直线。 “乖乖隆地咚……太震撼啦……” “瞧瞧……还得是永宁伯的兵嘞!” “真是太威风啦……” “看……他们背的是火铳吗?” 一声惊呼,从看热闹的人群中传了出来,周围的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长枪兵之后,又有一列列官兵踏步进了安定门。 他们身上虽然没有披甲,但每人的左肩上都斜跨着一个黑色的布套,一杆杆漆黑色的铁管从他们肩头露出来,似乎预示着他们的身份——火铳兵! “哎……要是永宁伯麾下官军驻在京城,咱还怕啥死鞑子啊!” “可不是嘛。” “死老王,这回你还说永宁伯连杀两个鞑子王是吹牛了不?” ………… 勇毅军各部将士沿着安定门大街,缓缓行进,直向南面的皇城东安门而去,沿街看热闹的人群也是络绎不绝。 大明京城里,也是好多年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整条安定门大街上每隔数丈,便有一名身着大红军服的官军,维持着街面上的秩序,以便于勇毅军受阅军队通行。 在阵阵议论与欢呼声中,勇毅军监军太监边永清驱马进了永安门,而永宁伯张诚则率领着受阅的勇毅军战士们继续向前。 他们要在东长安街口转向西行,在承天门外接受崇祯皇帝的检阅,这一场大阅兵是张诚和边永清经请示崇祯皇帝允准,而特意举行,其目的有二。 其一,就是为了将那一百万两银子和张诚敬献的珍宝,运进宫里面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行进的战士和车队上,并未曾在意有五十辆辎重大车,竟然悄悄拐进永安门内去了。 其二,自然是想借着这次大阅兵,提振京畿地方的人心士气。 原本锦州之战败奴后,而提振起来的人心士气,又因接连两任三边总督在河南战亡,闯贼肆虐,无人能治,再次跌入了谷底。 当然,对于崇祯皇帝来讲那一百万两银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自己手里有了小钱钱,就不会像以前那样,不说调兵剿贼、御奴,就连勤王都有些许费劲了! 所以,当张诚在密奏中提出以阅兵为掩护,将那一百万两银子暗中运至宫里内库的时候,崇祯皇帝就毫不思索的同意了。 很快受阅的队伍便通过东长安门,来到承天门前。 承天门两侧依序站立着大汉将军,他们与勇毅军将士一般,都是崭新的盔甲,个个都是膀阔腰圆,身姿高挺,持着金瓜锤或大斧,宛如一尊尊天神似的。 而勇毅军的战士们与之相比,虽少了一些威武之姿态,却更显得彪悍许多,从他们身上透出来的股股杀气,是那些表面光鲜的大汉将军所不可比拟的。 许许多多的朝臣和勋贵就站在承天门下,熙熙攘攘的也有一二百号人之多,而崇祯皇帝的御座则设在承天门上,当朝阁老和部分勋贵陪侍在皇帝左右。 骑兵、车兵、步兵依序从承天门前,缓缓行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呼,此起彼伏,一波高过一波,最后消逝在西长安门外。 接受崇祯皇帝检阅的勇毅军将士们,出了西长安门后前行不远,便拐入德胜门大街,一路向北,出了京城返回昌平大营。 而永宁伯张诚则被崇祯皇帝留下,奉旨进宫陛见,与他一同被招进宫里的只有兵部尚书陈新甲一人而已。 ………… 乾清宫大殿内,崇祯皇帝高坐在御座之上,永宁伯张诚与兵部尚书陈新甲一般,低首垂眉地侍立在御案前。 “赐座!” 崇祯皇帝的话音才落,立刻便有四名小太监,抬着两只小凳子行至御案前放下,永宁伯张诚与兵部尚书陈新甲一同落座。 与张诚大大咧咧地坐在凳子上不同,兵部尚书陈新甲就如前阁臣、督师杨嗣昌一般,只将自己屁股的四分之一落在了凳子上,并不坐实。 “……陛下,臣忠心王事,一切皆是为皇上着想。” 张诚俯身跪拜不已,连声说道:“非是臣有意为之,乃麾下将士浴血战奴,而山右奸商却暗中通奴,行走私资奴之事。 臣虽心中愤恨,然亦知朝廷法度,本意是想先奏报陛下,凭陛下与朝廷之决断,再对通奴奸商出手。 可这帮子奸商恶贼等不得,臣闻报其在张家口囤积大量物资,连朝廷上三令五申禁止边贸的盐、铁、粮谷、火药、布匹都有大量囤积。 臣以为,去岁锦州一战,辽东洪督统筹调度有方,又兼各将用命,侥幸未败,更使东虏损兵折将,空耗钱粮,实为对虏数十年未有之大胜。 然奸商为求其财,竟暗中与虏勾连一起,欲借土默特蒙古之名,行输血东虏之实,此举无疑将使我锦战成效,一朝丧尽。 臣经与麾下诸将商议后,为阻东虏恢复气力,亦为了震慑宵小之辈,不得以才使雷霆手段,果断出击,将一干奸人,尽数成擒。 更因此而抄得奸商逆臣不义之财,达数百万两之多,臣请旨恩准,将其中一半留作此番援豫之饷粮,余者足有三百万两,已于前日运抵京师,交割过后,入了户部的官库。 而张家口奸商库里,更有许多带血金银珠玉,显然乃东虏入寇京畿之时,劫掠我百姓之财物,臣也将之悉数带来,已交予边永清公公代呈御览。” “张诚,你虽将心许国,忠勤王事,急朕之所急。然,你未经三法司会审,谳问定罪,就擅行捕杀查抄之事,确为过分!” 崇祯皇帝的眼神中隐含的杀伐之气,一闪而过,就见他指着御案上堆积如山般的奏折,对张诚道:“这里都是言官们弹劾你张诚的奏疏。” “皇上……” 张诚如捣蒜般不停叩头于地,急急奏道:“臣世受皇恩,早将忠心许国,对陛下更是一片赤心。然今次捕杀通奴奸商之事,臣确是做得急切了些,张诚甘愿受罚。”(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制衡之术 “行啦。起来吧!” 崇祯皇帝十分大度地接着道:“王德化,给永宁伯赐座。” 张诚闻言叩首道:“臣,谢皇上洪恩浩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恩毕,张诚起身来到兵部尚书陈新甲的下首,见王德化亲自为他搬来了一张椅子,因在御前不便言谢,只能点了点头,以眼色传递谢意。 “陈爱卿,也赐座吧!” 崇祯皇帝的话语虽轻,然其中却蕴含着无上恩宠。 “张诚,朕夺了你镇朔大将军印绶,又罚了你一年俸禄。” 崇祯皇帝眼神中隐隐透出一股冰冷,然面上却带着一丝笑意,问道:“你在心中会否有怨言呢?” “臣一家,久居宣府,为国守边,自幼便知当忠君报国,更世受皇恩,臣之衣食官俸,皆皇上所赐,臣只知忠勤王事,为陛下尽忠效力,虽百死而不辞!” 张诚再次起身府邸叩首,继续解释道:“况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臣今日之一切,皆蒙皇恩所赐,惟有以身报国,怎会在心中暗生怨言。还请陛下明鉴!” 崇祯皇帝看着御案前跪伏着的张诚,心中一声长叹,他暗暗告诫自己:“此人,于国有功,尚有大用。” 随即,便微笑着轻声安慰他道:“永宁伯,怎就又跪下啦。快些起来,快些起来吧。朕若真是有心罚你,便不是只夺了大将军名号和罚俸这般简单啦。” 张诚此时才刚刚起身,可现在见状又不好不跪,只得再次跪下行礼谢恩。 “河南局势突变,闻闯逆有意再围开封。” 崇祯皇帝突然转变话题:“陈新甲,兵部可有何应对?” 对于崇祯皇帝的这种表现,陈新甲早就适应了,所以他丝毫不感到突然,但也不敢立刻就回话,而是在心中先思虑一番,才缓缓开口回奏道:“臣已调保督张福臻,统率总兵虎大威等保定官军,南下增援开封。 且督师丁启睿与总兵左良玉在豫南,连败逆贼张献忠,士气正旺,兵部已连发檄文,催调该部官军北上,与保督合力,南北夹攻,必能溃贼于开封坚城之下。” 陈新甲说这话的时候,总是拿眼睛余光偷瞄永宁伯张诚,直到见他神情并无不妥,更似乎还在对着自己微微点首,心中顿觉安稳下来,这才夸下海口——敢保开封无失! 果然,崇祯皇帝听了陈新甲的话后,神情也有些振奋起来,就连他看向陈新甲的眼神里,都满是欣慰,暗想:“果然,满朝文武,惟陈卿与杨嗣昌,方是能托付之人啊!” “如今,朝廷也有了银子,对前方奋勇将士,但凡阵前用命,立下军功者,兵部当不吝赏赐,切切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 崇祯皇帝似乎转瞬之间年轻了十几岁一般,比以往显得英气勃发,眼中也闪现出奇异的光芒,就连谈起封赏一事,也一改之前的颓丧,俨然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 “张诚,你虽忠心许国,又能忠勤王事,然行事乖张,擅行抄捕之事,且行事嚣张,不遵督抚号令,如此做派,确为不妥,朝中言官,对你弹劾攻讦不断,其症结便在于此,甚至内阁,也对此颇有微词。” 崇祯皇帝突然话锋一变:“你虽常年为国征战,建有大功与国。然,长此以往,就算朕一力袒护与你,终非长久之计。” 他叹息了一声,才又继续道:“朕,望你能好自为之,谨言慎行,做事当知遵守国朝法度,切莫再肆意妄为!” 此刻,张诚也不敢再强言狡辩,只能站起身来,乖乖回奏:“臣,谨遵陛下教诲。” 崇祯皇帝看着张诚点了点头,对他恭顺的样子,略表满意,虽然在内心中也对张诚隐隐生出一丝疑虑,恐他位高权重,又嚣张跋扈,将来会成尾大不掉之势。 然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而张诚又是一员不可或缺的战将,且不说其自身熟识兵事,满腹韬略,麾下数万精勇战士。 而其“永宁伯张诚”这个名号,俨然已经成为大明官军之魂一般的存在,但凡有永宁伯在的地方,军心士气必然高涨,无论是对上流贼、建奴,都能一战,且往往都会取得胜利。 面对大明如今内忧外患兼具的情形之下,崇祯皇帝可不敢再行自毁长城之事,在位十余载,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他,多少还是有所成长的。 对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无能官将,他绝不会有所怜惜,自会用铁腕惩处,但对张诚这样既能上阵杀敌,又对自己俯首帖耳的武官,确为现下难得之人才。 ………… “权谋无迹,唯有制衡行其道!”崇祯皇帝耳边不由传来昨日召对时,内阁首辅周延儒的的话语声。 “……对难于制衡之人,可再培植一人,以分其权,而弱其势,此即为制衡之术也……”周延儒也是敢言,不过他所说的确为至理名言,也是当下时节能够采用的唯一手段。 “元辅,今东虏势弱,辽东无事。洪承畴极具才干,熟知兵略,可否入调内地,督军剿贼?” “皇上,锦州一战,虽使东虏退却,然其实力尚在,随时可出击辽镇边城,甚或再次入寇京畿,也未见不可。” 周延儒委婉地劝阻崇祯皇帝道:“洪承畴主持辽东,职责重大,更颇有建树,去岁锦州城下退敌,虽张诚建功最著,然亦赖洪督调度有方,指挥得力。 微臣以为,洪承畴不可擅离辽东,以防备东虏再犯,辽东不可有事,锦州不可有失啊。陛下!” 崇祯皇帝也以为周延儒所言,十分有道理,他思索片刻又发问道:“元辅以为,制衡之策,当如何……?” 周延儒并未直接回话,他先是浅浅卖个关子,沉默片刻,假装思索,才缓缓开口道:“征虏将军吴三桂,锦战建功,仅次于张诚,其麾下兵马亦是精悍勇猛,且同为少年英雄。 臣以为,吴三桂与张诚二人,一东一西,守护京畿要地之安全,陛下当赏罚分明,不可厚此薄彼,寒了忠勇将士之心啊!” “征调吴三桂入豫剿贼,元辅以为可否?” “陛下圣明,吴将军虽为守辽主力,然现如今东虏新败,一时恐无力再犯。” 周延儒虽表露出同意和支持调吴三桂入关的意思,却又不想将来落人口实,便随即补充道:“不过,辽东之事,当决于洪督,陛下可垂询洪承畴,看可否抽调吴三桂麾下一部劲旅,入豫剿贼。” 崇祯皇帝并未听出周延儒言语中的推卸之意,还当他思虑周全,确确实实是在真心诚意的为国谋事,不由脱口感叹:“先生,真不愧为谋国之臣,虑事之深远,朕亦不如也!” 自打前阁老、督师杨嗣昌在沙市殉国后,崇祯皇帝的身边再无可以依靠之重臣,如陈新甲这般虽颇能任事,但却总不如杨嗣昌那般可以为之谋事。 而周延儒此番进京之后,在首次朝觐崇祯皇帝时,提出诸如释漕粮白粮欠户、蠲免民间积年拖欠赋税、凡兵残岁荒地方减免今年田赋、宽宥戍罪以下人犯、复诖误举人、广取士额、召还因言事而遭贬谪的官员等施政建议。 崇祯皇帝无不应允,并赐宴为之洗尘,待周延儒离去后,更大喜道:“还是他!” 由此可见,崇祯皇帝对周延儒可是寄予厚望的,期盼自己能够在他的辅佐之下,干出一派中兴大明的气象来。 崇祯皇帝更因此称呼他为“元辅”、“先生”,而从不直呼其名,每每召见之时也频繁赐坐、赐膳,他更是在给周延儒的阁揭上批写道:“朕倚先生如左右手,不可以朕一言一事之失轻弃朕。” ………… “陈新甲,辽东入援兵马,何时抵京?” 乾清宫里,崇祯皇帝又一次变换了话题,陈新甲对此早已习惯,并不以为意,然永宁伯张诚却是一惊:“此前,并未曾听闻,朝廷要调辽兵进京啊!” “回皇上,经与洪督商议,决定征调吴三桂麾下两千辽东铁骑,由其营中游击胡心水统领,入豫协助剿贼,照时间算来,也就这三五日间,便可赶至京城附近。” 听了陈新甲的回话后,崇祯皇帝不由闭上双目,整个身体靠在宽大的御座上,养起神来。 可这边的张诚却是在心下泛起了嘀咕,他此前并不知晓朝廷征调辽兵一事,然虽说是刚刚听闻,但其中之深意,他也隐约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又过了好一会,崇祯皇帝的声音才传来:“传旨,赐宴百花厅!” ………… 崇祯皇帝只是动了两下筷子,吃了一些点心,便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永宁伯张诚一如既往地狼吞虎咽。 按理说,张诚在君王面前的这种吃法,那可是极大的失礼之事,然自打当年勤王被崇祯皇帝首次赐宴之后,这几乎就已经成为了张诚的一个标配动作。 虽百官皆以为不妥,但崇祯皇帝却觉得十分新奇,每每都是笑意满满地看着张诚狼吞虎咽,有时甚至会笑出声来。 曾有言官攻讦张诚“表面敦厚,实则内心奸诈”,其在君王面前一切,皆属虚伪之作作,实非其本质表现。 然崇祯皇帝见此弹章,每每只是笑笑,尽皆搁置一边,并未深究其事。 或许是因为觉得新奇,张诚的表现并非如百官般谨小慎微,也或许是因为他还要用张诚平贼驱虏,所以才会百般隐忍。 其根源究竟为何,旁人自是无法深究,或许只有崇祯皇帝自己心里才最清楚吧! 不过,兵部尚书陈新甲就显得有些尴尬,此前虽也是如此,但前几次都还有其他人一同参加赐宴,而今次却只有他与张诚二人。 现下里,他仍是一副谨小慎微般细嚼慢咽,显得与张诚那般大快朵颐之势,十分的不搭调,现场情形很不和谐,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敢似张诚那般不顾君前仪态。 “永宁伯,宫里的饭食,可吃得惯?” 张诚闻得崇祯皇帝问话,忙放下手中的一只鸡腿,大口吞咽,嘴里含糊答着:“好吃,宫里的饭食好吃,皇上赐的就是香……” “哈哈哈……” 张诚的回话引发崇祯皇帝一阵开怀大笑,不管张诚吃得是真香,还是假香,至少张诚的这番作作表现,让崇祯皇帝顿觉十分开心。 又过了一阵,张诚身前案几上的菜饭酒食皆被他一扫而空,他举着一双油腻大手,既不好就此放下,又不便在崭新的官袍上擦拭。 张诚不知所措的样子,逗得崇祯皇帝又是一阵大笑,幸亏在一旁伺候的王德化吩咐小内监送来一方湿布巾,这才擦去手上的油污,方化解了张诚的尴尬。 “张诚,入豫剿贼,几分把握?”崇祯皇帝见张诚吃喝完毕,便迫不及待地问起此番援剿河南的事来。 “五成。” 张诚毫不犹豫地脱口回奏道:“陛下,贼势大张,河南已乱,此战之结局如何,非在官军多寡,而在粮谷之多少。” “为何?” “陛下当知,豫省百姓,受旱蝗之灾久已,家无余粮,度日艰难,许多地方更易子而食,然官府又救济不利,这才纷纷从贼。 而今,朝廷调集天下强军援豫,败贼其实不难,可数以十万计之从贼百姓,又该如何安置,确为难办,此事所费粮谷之巨,实难想象!” 崇祯皇帝闻言也是一阵沉默,朝廷因张诚查抄奸商之举,入帐了数百万两的银子,然连年旱蝗之灾不断,粮谷短缺已非一省一地之事了。 他的目光转向兵部尚书陈新甲,对他说道:“陈卿,可有何良策?” “遇到困难,问计于臣下。”此乃崇祯皇帝惯用之招法。 “哦……” 陈新甲也是别无良策,然皇上有问,他又不能不答,略加思索后才开口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当行南粮北调之法,征江南之粮,以济河南。” 崇祯皇帝闻言面色微变,摇着头说道:“苏松常亦遭了灾,江南也是无粮可征!” 张诚见状不由主动奏道:“皇上,臣有一法,或可暂解燃眉之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翅膀硬了,想要单飞吗? 大明京师,紫禁城,御花园的百花厅内。 崇祯皇帝脸上显出一丝喜色,脱口问道:“永宁伯有何法,可安置从贼百姓?” “皇上,百姓实乃我陛下之子民,其非是甘愿从贼,只不过苦旱蝗之灾久矣,为了得一口吃食续命,才不得已而为之。” 张诚这一次并未起身,他稳稳坐在食案后,抱拳施礼继续说道:“臣,查抄奸商,曾获粮谷颇多,因出兵豫省之需,便将之扣作军粮,正从宣府、大同、山西,往豫北转运。 臣以为,这些粮谷虽不足以安置数十万从贼百姓,但略解燃眉之急,或可做到,且朝廷官府无粮,并不等于我大明无粮……” 崇祯皇帝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时,面上显出惊奇之色,忙追问:“永宁伯,何为朝廷官府无粮,而我大明有粮……此是何意?” “陛下,如我宣大官库,一如别处,同样都是存粮无多,而山右之奸商,却能囤粮数万石,乃至数十万石之多,更用以走私资奴。” 张诚说到这里时,略微停顿了一下,观察了崇祯皇帝面上神情变化后,才又继续道:“所以,臣才言朝廷无粮,非是我大明无粮。” “啪……” 崇祯皇帝闻言后,重重击打着身前的食案,怒声道:“奸商误国!” “陛下,臣请恩将特旨,豫省乡绅仕宦,可向朝廷捐输钱粮,换取功名官爵,以此缓解豫省之急,又可免去朝廷转运钱粮之累。” 张诚见崇祯皇帝闻言,一阵犹豫,便在旁补充道:“陛下,赐其功名官爵,当以虚衔为上,非为实职,与朝廷礼法虽有不妥之处,却能解燃眉之急。 待将来天下安定,大明中兴之时,世人必交口称颂陛下之功德,还有何人会记得此等些微小事呢!” 崇祯皇帝听得张诚言及“天下安定,大明中兴”之时,眼中闪现出一道明亮的光芒,可他对于自己的声名又万分爱惜,不由在心中犹豫起来。 永宁伯张诚见状,便再次出言说道:“陛下若是觉得此法有辱朝廷威仪,不妨将赏功之权,赐与臣下,由臣在豫省便宜行事,就地征粮。 如此一来,世人皆以为张诚专权滥封,便不会辱及天家威仪!” “大胆……” 崇祯皇帝满面怒容,双目也是精光四射地看定永宁伯,使得张诚心中“突突”直跳,他连忙自座位上起身,来到中间扶手跪拜道:“皇上,臣别无他意,心中一片赤诚,所思所虑,皆为我大明,还请皇上明鉴啊!” 良久后,崇祯皇帝才叹息了一声,淡淡说道:“罢了……罢了,念你一片赤诚,忠心谋国,朕便不记你失言之罪啦。” 张诚叩首谢恩后,仍跪在原地并不起身,崇祯皇帝见状问道:“张诚,你还有何事?” “皇上,臣还有一请,望陛下恩准。” “说罢。” “臣,斗胆奏请陛下,启用孙传庭为三边总督,整顿陕西军事,以防贼寇窜逃归陕。” “又是孙传庭……” 崇祯皇帝嘟囔了一嘴后,便靠着御座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张诚与陈新甲二人,大约一柱烟的功夫,他才睁开眼睛说道:“孙传庭确是难得的知兵之人,前番潼关原一战,几将闯逆斩杀,可惜啊……” 张诚见崇祯皇帝大有松口之意,忙趁热打铁道:“皇上,孙传庭虽有些倔强,然确有才干,尤擅兵事,臣请陛下委孙传庭三边总督之职,使之归陕,重整陕兵,先据守潼关,防贼窜归,待时机成熟,再合兵围剿流贼。” “张诚,你一力荐举孙传庭,可是收了他的贿赂,又或是有别的隐情?” 崇祯皇帝的话语中已经透出一股阴寒之气,就连一旁的陈新甲和王德化都感到一阵心惊,却又不敢出头替张诚解说一二,只能暗自捏了一把汗。 永宁伯张诚伏地叩首,有如捣蒜一般,急急辩道:“皇上明鉴,张诚赤胆忠心,以命许国,对陛下不敢藏一分私心,就连宣大查抄所得粮谷,亦不敢有所隐瞒,今已报于皇上知晓,更愿将之用来安顿豫省饥民百姓。 况臣与孙传庭除十一年勤王时,受其统率外,更无其他交集,就算其想以行贿,获得起复,他大可找各位阁老,无论如何,他也寻不到臣下啊!” 张诚虽在心中猜测,崇祯皇帝此刻并不会因此而取他性命,毕竟自己于国尚有大用,然崇祯皇帝刚愎自专之事,他亦是再清楚不过,也怕他一时冲动真要了自己的小命。 这时竟连头都不敢抬起,接着叩首急奏道:“皇上……臣完全是为国荐才,绝无一星半点私心……皇上……明鉴啊……皇……” “行啦,起来吧!” 崇祯皇帝眼中精光不见,面容也完全舒展开来,露出浅浅笑意,温言抚慰道:“永宁伯对朕之忠诚,朕心里自是有数,朕也信你荐举孙传庭,确是出于公心。 只是……” 他沉思了一会儿,才又接口道:“孙传庭一事,暂且不议。朕且问你,此番进兵河南剿贼,究竟有几分把握,可以剿除流贼,你实话告朕。” 张诚此时已然遵旨起身,但还未回到座位上,他躬身行礼回奏:“回陛下,臣敢保开封无失,然流贼奸猾,又居无定所,来去如风,其能在十余载间,窜扰数省之地,非旦夕可以剿除。 惟有先凭开封坚城,挫其锐气,尽力剪除其老营顽贼,再增强畿南、山东、山西、南直、湖广、川陕等地关防,设法困贼于豫,徐徐图之。” 崇祯皇帝闻言后,眼神登时便暗淡了下来,他在内心中仅存的那一丝奢望,被张诚的无情庝击打得粉碎一地。 不过,他也知道张诚所言句句都是实情,就算此番进兵豫省剿贼一切顺利,凭借开封城高墙厚成功击败闯贼,但也确实不能将之一举剿除。 “永宁伯之言,确为谋国之语。” 崇祯皇帝叹息了一声,轻轻说道:“是朕……奢求啦……” 见皇上不再问询,陈新甲与张诚二人乖乖坐在椅子上,不敢稍动,只能安安静静地等候,张诚坐的稳若泰山,陈新甲就苦了,他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屁股坐实在椅子上。 良久后,崇祯皇帝才回过神来,淡淡说道:“跪恩吧,朕乏啦!” ………… “张诚,适才你真是太冒失啦。” 二人才出宫门,陈新甲就迫不及待地数落起张诚来:“我观你以往行事,非是莽撞之人,怎今日忽地就鲁莽起来?” 他见张诚并不接言,便继续数落:“忠忱啊,君前乱言的后果,你又不是不知,为了一个孙传庭,怎就如此多言? 若是因此惹得皇上龙颜不悦,岂止是你一人遭殃,更会祸及亲族,就连我都会受你牵连,今后可要注意,切勿再君前胡言,引祸累人啦。” “本兵对忠忱的关爱之心切切,所言亦尽是道理所在,张诚今日确有一些鲁莽。” 张诚面色略有些阴冷,但却是语气和缓地接着又道:“孙白谷非同于旁的酒囊饭袋,对付流贼,他是有真本事的,本兵总不会忘了‘潼关源’一战吧。 再者而言,张诚既忠心为国,自是甘愿受皇上责罚,更一人做事一人当,又岂会因此而累及本兵,还请本兵安心莫怪。” 陈新甲又怎会听不出张诚话语中隐藏的那一丝不耐烦,他不由为之一愣,却见张诚并不停步,竟在他身前缓缓行过。 满脸惊异,满面怒容,却又不敢在此地发作,兵部尚书陈新甲毕竟也是久经官场历练,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并不就地发作,而是快步追了上去。 “永宁伯,何事如此急切,竟行如踏云一般。” “啊!” 张诚闻言立即驻足不前,一副恍若初醒似的神态,凝望着陈新甲,片刻后,才一脸歉然地抱拳道:“张诚一心想着援豫之事,竟不知何时越过本兵,还请恕罪恕罪!” 陈新甲在心里暗暗骂了他一嘴:“小畜生,觉得翅膀硬了,想要单飞吗?” 不过,以他的城府,这番话只会深藏在心中,绝不会浮现于表面,只见陈新甲满脸堆笑说道:“唉。永宁伯哪里话,其实方恒也知孙白谷晓兵事,善谋略,又有御下之能,曾几次在皇上跟前举荐他。 怎奈何,皇上对他仍是耿耿,不愿在此时启用!” 他与张诚并肩而行,接着又道:“不过,我观皇上神态,今日虽因永宁伯极力保荐孙白谷,而有所斥责,然却并非真怒,或许过不得几日,孙白谷便会出掌山西军事,此皆永宁伯之功啊。” 陈新甲的言语间,虽也表露出自己同样有心拉孙传庭一把,但此番这事若是成了,那其功劳也尽归张诚一人所有。 他这种给张诚拉仇恨的想法,已经十分明显了…… 孙传庭确确实实能耐不小,以现在的大明来看,或许除了辽东督师洪承畴之外,就要数他孙白谷算是一个难得的知兵之人,且又很有威严,能够御下。 不过,就他孙传庭的那个犟脾气,即使今日得到崇祯皇帝信任,能够复出再起,然说不得哪天又会惹得皇上不高兴,罢官免职还在其次,没准更会牵连保举之人。 陈新甲的几番夸赞之言,或许会哄得目光短浅之人,沾沾自喜,甚至还会四处夸耀自己之能,以此博得更多关注,获取更大的风光。 然永宁伯张诚何许人也,他站在如今这般高度,所拥有的见识早已非当年,且其志向也不是在乎自己的面子,他要的是里子。 陈新甲这点小心思,小把戏,又如何瞒得过张诚的法眼呢? 不过,现在还远未到与陈新甲翻脸的时候,虽然在记忆中依稀记得,陈新甲最后是被崇祯皇帝给收拾了,可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张诚也不大清楚其中的细节所在。 而如今,辽东一战,在锦州城下击败清军鞑子,历史已经被他一手修改,陈新甲最后会否仍被崇祯皇帝给收拾,他现在也拿不太准。 所以,他今日这般做派和说词,只是先打个埋伏,以求与陈新甲拉开些距离,免得最后更受其牵连,反而不值当了。 现在目的达到,陈新甲已不再直呼其名,而是改称自己“永宁伯”,且在言语间明显感觉到一丝生疏,张诚自然也要再往回拉拉话,毕竟此番援豫之战,还离不开兵部的支持。 “本兵说笑了。张诚在皇上跟前,人微言轻,怎可与本兵同日而语。” 张诚一脸媚笑地继续说道:“况张诚一介武夫,言辞粗鲁,举止乖张,皇上不降罪,已是极大恩典,又如何会凭张诚一语,而定疆臣?” 他说着便伸手搀起陈新甲的手臂,显得十分热情地说道:“张诚适才心系豫省兵事,神情恍惚,慢待了本兵,还请不要与咱这粗人武夫计较,见谅恕罪才是。” 不待陈新甲有所表示,他又将脸向着陈新甲贴近了些,压低嗓音轻声悄悄说道:“此番,在奸商家中,抄得些字画,看样子都十分破旧。 张诚是完全看不懂,这些东西究竟是真是假,价值几何,心里想着本兵乃个中高手,便随身带来京师,待我回去就取来亲自送到府上,请本兵法眼过目,帮咱评鉴评鉴。” 作为当世文人,陈新甲也毫不例外,他虽对张诚已经有所成见,但却同样无法拒绝古玩字画的诱惑,那些可都是家财万贯的奸商私藏之物,必定件件皆是价值连城的稀世奇珍啊! “这……” 陈新甲的语音都激动得有一些颤抖,他强自镇定下来,轻声说道:“老夫还要回衙处理些公务。” “不急的。” 张诚心里暗暗偷笑,嘴上却十分真诚地说道:“末将也要回昌平处理些军务,晚点才会到府上,本兵也不必急切。” 见张诚不仅言语客气起来,甚至还自降身份,并不提自己爵位一事,在自己面前仍以“末将”自居,陈新甲的内心里十分享受。 “好,好好。永宁伯自去忙碌,我先回衙去了。” 话一说到,张诚便不再多言,他在午门外与陈新甲告别后,就直奔东安门方向而去。 望着张诚正逐渐远去的身影,陈新甲久久不愿离去,心里亦是五味杂陈:“真没想到,今日竟使他成了气候……”(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张督大能,何忧之有? 勇毅军之所以在昌平驻留数日,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借阅兵之机,将那进贡给崇祯皇帝的一百万两银子,运送进宫。 如今,一切都已经办得妥帖,张诚自然也再无逗留的理由了! 从宫里出来后,在张成芳等中军亲卫的陪护下,直接就奔自己岳父翰林院侍讲学士季智恒府上而去。 张诚的中军副官张明远早已提前将备好的礼品送来,此刻正与与他的小舅子季佑卿候在门口,见过面后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直奔内宅而去。 ………… “搬家?” 季智恒面上满是狐疑之色,而他的丈母娘季宁氏更是惊问道:“姑爷可是闯祸了?这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就要搬家?” 张诚见状不由哑言失笑,他万分抱歉地说道:“不是,岳母您先别急,都怪张诚没有把话说清楚。” 待见到季宁氏稳定下来了,他才又接着说道:“张诚在京中不是有一座‘伯爵府’嘛,前次修书请二老搬过去住,您二老又不情愿。 我就与轩竹商量着,将伯爵府后街上两个宅子给买了,现如今也已经翻修完毕,今日借着进京面圣,特意来见二老,就是为了告知此事。” “诚儿,我知你与轩竹一片孝心,可这乔迁新宅,乃一件大事,不可轻忽,且我与你母亲在此住的好好的,也没有搬离的必要啊。”季智恒似乎还不十分情愿。 季宁氏也在旁说道:“是啊。住得好好的,非要搬这个家吗?” “是的,岳母大人。” 张诚语气十分诚恳地继续道:“张诚也没说您二老在这里住得不好,只是您这边的府宅,离伯爵府确实也是稍远了些。 现如今战事连连,畿南一带,旱灾蝗灾交替,近期又闹起了瘟疫,大有向北迫近之势,京师虽是要地,但我与轩竹仍是时刻惦念二老安危。 这才在伯爵府后街购置宅院,翻修一新,就是想着您二老能搬过去那边,也好便于我夫妻略尽一点孝心。” 他见二老并不为所动,只得继续说道:“轩竹也总与我念叨二老,原还打算借这回进京陛见之机,随同来京,陪您二老住上一段时日,也让小外孙与您二老亲近亲近。” “那……怎不曾来呀?” 季宁氏一听张诚提及自己闺女和小外孙,眼中立时便闪现出点滴泪花,透着一股失望追问为何最后没有一同前来。 “岳母别急,您听我道来。” 张诚温言细语继续说道:“全因我进京事急,车马颠簸,不愿轩竹与鼎儿随我遭罪,才让她们娘俩缓缓再起行,这算着日子下月初也该到京啦。 所以,我才想您二老趁现在无事,就搬到伯爵府后街新修葺的宅子住,待轩竹与鼎儿到京后,也好使轩竹就近在您二老身前尽孝。” “搬……今儿就搬……” 季宁氏话虽说得十分肯定,但身体却一动不动,只拿眼神看向夫君季智恒,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断。 其实,季智恒不愿意搬家过去的理由也很简单明了,就是不愿意落人口舌,使得外间传言自己是因为借了女婿的光,才住上了大宅子。 不过人都是如此,经受不住隔代人的诱惑,当他听张诚提及小外孙鼎儿的时候,心中也是祈盼的不行,自然不会再强行拒绝张诚送给自己大宅子的美意。 “也罢。既然永宁伯如此说话,那就搬吧。” 季智恒仿佛做出了一项重大决定似的,他猛地一拍案几,十分爽朗地说道:“不过,也不用太急切,轩儿不是要下月初才到的嘛。总要选个吉日才好……” 他转头对夫人季宁氏说道:“夫人,你这几日先吩咐丫鬟婆子,收拾收拾,该打包的都打包起来,待吉日到来,咱就搬过去等轩儿。” “好,好,好……你陪姑爷说话,我这就是吩咐下人,赶紧打包,也好早些搬过去,总要把一切都准备好,就候着我那乖巧的小外孙到来吧。” 张诚笑着起身恭送岳母季宁氏离去,刚刚坐回椅中,就听老泰山季智恒开口问道:“忠忱,你为了搬家一事,做这许多铺垫,是否另有隐情呢?” “岳父,确实是轩竹太想念您二老,且鼎儿都满周岁了,还没见过姥爷姥姥,这也说不过去呀。” 张诚提起茶壶给岳父季智恒斟上茶水,又接着说道:“另外,张诚还有一点私心,就是为了安皇上之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明显地向着皇宫大内那边瞟了一下。 “你是说……皇上已经开始猜忌你了吗?” “那倒没有。” 张诚给自己身前茶盏也斟满茶水,才又继续说道:“岳父久在京中,当知宫里那位的脾气,女婿如今统军援豫,手握重兵,本就难保不受猜忌。 何况我一直以来,行事过于乖张,尤其此番查抄奸商家财,更是得罪了许多人,朝中宫里只弹劾我的奏折,不知多少啊。 所以,为了表示我的忠心,也为了安宫里那位的心,才让轩竹带着鼎儿,来京师永宁伯府住上一段时日,待我自豫省剿贼归来,再同返宣府去。” 季智恒抬手捻着下颌上的胡须,静静看着眼前的张诚,久久才开言道:“忠忱,老夫一直以为你是个只会阵前杀敌的莽夫。 直到今日,我才算看清你不止是粗中有细那么简单,你之所思所虑,皆胜人一筹,照你适才所言,怕是在京城里还有别的手段吧。” 张诚先是浅浅笑了笑,才道:“岳父眼毒,果然任何事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 被女婿狠狠地捧了一把,季智恒的脸上也显现出难得笑容,他依旧捋着胡须说道:“老夫一心修学,意不在仕途,却也并非糊涂之人,世事如何,还是看得清楚。 有些事情,虽然我并不评论,却并非一点不知,在这里可是看得通透……” 季智恒用手轻点着自己胸口位置,又继续道:“忠忱,你少年得志,张狂些也在所难免。但要切记‘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切记做绝,将人打倒也就是了,用不着再去踩上一脚。 在这世上,每多一个敌人,就会多一点阻力,初时还看不出什么,可越到后面就越发难行,等你发现脚下的路都被自己堵死的时候,那就什么都晚了。” “岳父教诲得是,张诚必然谨记于心。” 张诚此刻表现得十分谦恭,完全就是执小辈之礼,他是真的将季智恒当作父亲来侍奉,并无一星半点作作之态。 “你姨父吴老爷那里,去过了吗?” “未曾。” 张诚端起茶壶给季智恒身前茶盏续满,才接着说道:“这次进京,阅兵还在其次,主要是为了给皇上送一份大礼。如今这事办妥,我就该往河南去了,那边兵事紧急,已不能再耽搁。 而且该办的大事办妥,若再流连于京中,岂不落人口实,若是再被满城言官御史弹劾,也不晓得皇上还能不能护着我啦。” “嗯。既是如此,我这便吩咐厨房开饭,你吃过就走,不要逗留过久。” …………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张诚策在马上回望京城那巍峨壮丽的城门楼,无限感慨在心头。 别的且不说,他依稀记得就在松锦大战后的崇祯十五年,清军虏骑最后一次入寇京畿,因事发时乃是壬午年,所以又称为“壬午之变”。 清军此次入塞与前几次几乎是如出一辙,饱掠达八个月之久,明军无人能挡,被其攻陷攻克兖州、顺德、河间3府,18州,67县,破城八十八座。 此次入塞,清军共击败明军三十九次之多,擒获大明总兵以下军将三十余员,共计掳掠了三十六万九千丁口,三十二万余头牲畜,更掳获黄金一万两千二百余两,白银更是多达二百二十余万两,珍珠四千四百两,缎五万两千余疋,最后于次年五月翻越墙子岭,扬长而去。 虽然这一次的松锦大战,因为有张诚的参与,战事结局大变,清军未能讨得一丝便宜,与大明一般都是损兵折将,空耗钱粮,既未能夺取一分土地城池,也没有掳掠一分钱粮回去。 大明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没有因战败城破而投降清国为奴! 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对于大明朝来讲已经是不能再好了,清国因锦州战败,元气大损,估摸着年内都很难再有大的动作,辽东压力大减。 崇祯皇帝若是有些眼光与能力,正可趁此时机,调动一切资源和兵力,稳住河南这个基本盘,只要不贪功求大,先保住开封不失,再寻机一点点消耗流贼,李自成之流又如何能成事? “父帅,该回昌平啦。” 张成芳的提醒打断了永宁伯的沉思,或许在他们的眼中,一个破城门楼子,就算比宣府的高大巍峨一些,但那又如何? 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宣府镇城的亲切和舒服! “好。回营!” 张诚回过身来,扬鞭抽马,往昌平城疾驰而去…… ………… “永宁伯派人送来一个大箱子,已抬到老爷书房去了。” “可有别人动过?” “未曾有人动过,我亲自看着永宁伯营里中军抬进去的。” “张诚,他没来吗?” “中军言:永宁伯刚刚得迅,闯贼欲再图开封,皇命在身,不敢延搁,已返回昌平整军,明日一早便要率兵开拔,援剿豫省流贼。” 说话间,大明兵部尚书陈新甲已来到后庭书房前的院中,他抬头望着昌平城方向,似乎能从柳叶间隙投射下来的夕阳中,看到远在数十里外张诚的心一般。 “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啦。” 管家闻言,也不敢相问,只得深施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终于,陈新甲似乎想通了什么,他轻叹一声后,才开口说道:“张诚,你可一定要打个胜仗,替我守好开封,稳住豫省局势啊!” ………… 四月十八日,已是芒种时节。 勇毅军从京城往南沿官道而进,沿途可见,人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抢收冬小麦,虽然同样受到旱情与蝗灾波及,但京畿附近河流众多水网密布,影响并不是很大。 即使已开始盛行,且大有扩散之势的“鼠疫”,目前也只在畿南三府肆虐,真定府以北的京畿地区已经有所防备,尚未曾出现大规模传播。 虽说旱蝗灾情不如河南严重,但收成也是不如往年,不过人们辛苦一整个冬天,所图不就是靠着这点麦子续命吗? 最难熬的寒冬都挺过来了,往后的日子还会比这差吗? 北直隶,真定府城,真定卫指挥使司衙署。 永宁伯张诚在此遇到了以前的老上司,前任宣大总督、现任保定总督张福臻,以及真保镇监军太监方正化,此外,还有署理真定知府事的真定府同知邵宗元,井径兵备道张鹏翼,副将张德昌,真定卫指挥使曹时熙等一干文官武将。 原来,张福臻正式到任保定总督后,崇祯皇帝给他的第一要务便是整军援豫,可畿南官军刚刚被流贼击败,而其大部官军仍随在前保督杨文岳身边,协守开封,戴罪自赎。 虽然孙传庭、张福臻连番致书杨文岳,他也只派副将张德昌带回一千残兵,而总兵虎大威、副将冯大栋,以及保定府兵备张鹏翼等部官军,仍被他扣留在河南,不肯放归。 杨文岳同样致书给张福臻,向他解释道:贼寇势凶,开封危急,不敢稍离,待张督至,必将真保官军,交予张督指挥调度,连其本人亦归张督节制。 事已至此,张福臻也就只能“事急从权”,毕竟人家杨文岳已经把话说到这儿了,若是他再坚持让虎大威等官将归建,然后再一同往援开封,要是这个空档里开封出了事,责任可就全落在他张福臻身上。 不过,张福臻为了使援豫之战更为稳妥,他到任后立刻从真保镇各处城池、卫所抽调壮年军卒,严加操练,以备援豫之用。 “忠忱,你率勇毅军到来,我这一直吊着的心,才算略觉安定一些啊!” “张督大能,保定官军威武,诸将皆奋勇,何忧之有?”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结盟 “呵呵……呵呵呵……” 张福臻一阵干笑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忠忱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保定官军虽多,却军心不振,士气全无,再加缺饷短粮,个个面黄肌瘦,身体羸弱,无须上阵杀贼,操练猛些,怕就会栽倒校场啊。” 他说到这里转眼看了看在座众人一番,才又接口说道:“老夫到任保定,极力斡旋,然旱蝗之灾稍退,瘟情再起,人丁逃散者众,田地荒芜居多,钱粮确为难办。 虽自各城各卫抽调军卒数千,却也操习不易,至今未能成军,若此时即往援河南,能战者怕是都不足半数,却叫我如何能够心安啊!” “张督已是尽心尽力,无须为此自责。” 张诚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正是真保镇监军太监方正化,忙笑着接言:“方公所言极是,我等身为国之重臣,值此危难之际,自当不计生死荣辱,全心全意为皇上办事。 只要我等能够替皇上守好开封,稳住河南当下之局势,使贼寇无所作为,来日四方合围,必能将其彻底剿除。 到那时,在当今皇上励精图治之下,我大明中兴有望,今日在座诸位也必将成为我大明中兴之良臣猛将,标榜史册,受万世所敬仰!” 众人闻听张诚之言,不由皆肃然起敬,都在内心中畅想着各人的未来…… 张诚看向保督张福臻和监军方正化二人,抱拳说道:“张督,方公,勇毅军各营将士分路援豫,还有山西李辅明、大同王朴两部官军,也沿官道南下,直奔豫北。 而献贼自信阳败后,似乎得闯曹二贼之助,趁丁启睿与左平贼所部官军救援开封之机,乘隙攻陷亳州,南下英、霍山地,与革左五贼相合。 其虽声势复震,先后陷舒城、六安,更进克庐州,杀知府郑履祥,又连下无为、庐江,然其对豫省战局,暂无影响,当可忽略不计,只须专心对付闯曹二贼即可。 现开封城内有陈永福的河南官军,又有杨文岳的保定官军,而豫南还有丁启睿与左平贼部官军,其与我等宣大军马正可成南北夹击之势。” 他见众人神情已不似刚才初见时那般紧张,便又笑着对他们继续说道:“本伯行至保定时,闻得皇上已委任孙白谷,接任三边总督一职,即刻前往西安,整肃地方军务,安定西北地方,更募勇练兵,以期三面合围肆虐豫省之闯曹二贼。” “好,好啊!” 副将张德昌听了张诚之言,猛地一拍大腿,高兴得就叫了起来:“孙总督能重整陕兵,剿贼有望了啊……” 他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不经意间望见监军太监方正化,就见他那一双鹰眼正狠狠盯着自己,已经吐到嘴边的话,被他生生给咽了回去。 “永宁伯,照你看来,闯贼会否再围开封呢?” 张诚虽然天生的就对太监们没有什么好感,但也不是十分反感,何况眼前这位方公公似乎并无严重劣迹,且在辽东之时又曾有过一面之缘,也不好怠慢于他。 “方公,本伯行至定州,接皇上圣旨,赐我赏功金牌二百,银牌五百,允准本伯在豫省便宜行事,对剿贼有功之军民人等,凡三品以下文官,二品以下武职,皆可阵前封赏,再奏呈御览。 而前来传旨的王承恩公公,还给本伯带来塘报一封……” 张诚在此处故意卖了一个关子,他先说出崇祯皇帝给自己放权,一共赏了七百面赏功金银牌,文官三品以下、武职二品以下,皆可凭自己之意,于阵前封赏。 只这一点就已经将张福臻与方正化的下巴惊掉了! 约莫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在众人祈盼的眼神中,永宁伯张诚才缓缓开口说道:“闯曹二贼,前月破了襄城,击溃陕西官军,贺人龙率先奔逃而走,郑嘉栋、牛成虎皆相随,致汪乔年殒命贼手,实在可恨。 塘报上言,贼自襄城而东,再次横扫许州、鄢陵、扶沟、长葛、尉氏、通许、杞县等十余城,外围尽归贼手,开封已是孤城一座。照此看来,贼围开封,就在旬月之间!” “前次贼围开封,即在麦熟时节,城外麦地,大半为贼所得,若非丁督与左帅救援及时,怕开封不能坚守。” 张福臻叹息了一声,又接着道:“开封虽城高墙厚,奈何城中兵少,又兼人丁密集,若是久围,粮谷必然不敷使用,一旦断粮,则开封危矣。” 井径兵备道张鹏翼也在此时接言道:“单凭城中积粮,至多可抵三月用度,若无外援,贼寇久围之下,开封城内必定大乱,围城半载,则不攻自破矣……” ………… 张鹏翼所言不虚,在原本那个真实的历史上,闯王李自成与曹操罗汝才率数十万贼兵,自五月下旬起,围困开封城直到九月中。 其实,开封城被围一个多月的时候,城中普通百姓之家便已经断了粮,而官库里的粮食还要用来养活守城官军,自然再无余力赈济城中百姓。 百姓大半饿死,活着的也都成了名副其实的魔鬼! 街上的尸体被暗地里,或是半公开地当成猪肉、羊肉,而遭到城中饥民分食,已经失去理智、被饥饿夺去伦理观念的活人,甚至会成群结队地直闯民宅,当场杀人。 一时间,恐怖凄厉的惨叫和悲鸣声,在开封城内此起彼伏! 待到了九月的时候,城内已再不可闻喧闹之音,因为该死的都死差不多了,活着的也只剩下半口气了。 大小街巷旁、墙根之下,随处可见一两个衣衫破烂、形容枯槁的“活鬼”,用尽最后的力气敲打着。 可以说,整个开封城已变作人间炼狱! 最后,还是开封附近的黄河突然决堤,汹涌的河水冲破贼军的包围,冲毁了城门,淹没了街巷和民房。 直到此刻,久违的哀嚎尖叫之声,才再次响彻全城。 那些侥幸从饥饿的动乱中,捡回一条老命的城中百姓,再一次遭遇了“全方位、无死角”的洪水屠戮,全城数十万居民百姓,十不存一。 ………… 而今,张诚已经手握数万强军,非是当初那个弱小无力之千总官,自然不会放任如此悲剧成为现实。 “河南高名衡已多次奏报,贼兵肆虐河南,开封已是孤城一座,闯逆围攻开封在即,城中军民人等,虽历两番围战,并不惧贼兵来攻,然亦怕贼寇久围,粮谷不济,必难久持。 所以,皇上才命我勇毅军急速南下,驰援开封。此战,若能在开封城下,依托坚城,击退贼寇,中州之局势,尚有可为啊。” “永宁伯所言极是,守住开封不失,河南局势,尚可挽救。” 张福臻对永宁伯的话表示赞同:“永宁伯心念王事,福臻也不敢强留,待酒宴过后,我便传令,保定官军立即结束操练,随后开拔,与永宁伯的勇毅军并肩杀贼。” “张督说笑了。该是我等追随张督,共遵张督之命,为国杀贼才对嘛。” 张福臻自然知晓自己的分量,在宣大总督任上时就已经领导不了张诚,更别说现在自己转任保督,而人家却已经是大明的堂堂伯爵。 然而,张诚接下来的话却也引起了他的沉思:“张督,方公,不是本伯谦虚,这援豫官军除了我宣大兵马,张督和杨督的保定官军,还有督师丁启睿和平贼左昆山的人马。 若是再加上开封城里的豫军,这里四方人马,互不统属,以诸位之见,何人可为统帅?是张督、丁督,亦或是杨文岳?” 张诚一番话直说得在座众人哑口无言,尽皆陷入了沉思之中。 现在河南的情况大体也正如张诚所言,援豫的官军虽多,单论人数并不亚于贼军,然贼军基本上都是闯贼李自成一人指挥,即使罗汝才也要尊奉他的号令。 而官军却是各个山头林立,就连左良玉都不是完全听丁启睿这个督师的话,各人都有各人的小心思,既怕别人抢了功劳,还怕自己的人马遭受损失。 号令不一,没有统一的谋划,缺乏统一的指挥与调度,这是援豫明军最大的弱势! “永宁伯身份尊贵,又久历兵事,内战流贼,外战鞑虏,连连大捷,自是该由永宁伯统领豫省剿贼军事。”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出言之人正是真定卫指挥使曹时熙,他本来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然见众人望过来的眼神并不友善,便当即住口不言起来。 张诚看向曹时熙的眼神也并不友善,虽然知道曹时熙有投靠自己的意思,但他的这番话太欠考虑,这不是将自己放到火上去烤吗? “曹指挥,此言差矣!” 果然,张诚立刻接言反对,只听他继续说道:“皇上虽封我为永宁伯,然张诚毕竟年少,阅历浅显,威望亦是不足,难以当此重任。 我只统帅勇毅军与大同、山西援豫兵马,救解开封之危,尽力稳定河南局势就好。至于那左平贼与贺疯子嘛……呵呵……呵呵……呵呵……” 张诚说到最后竟是无言,他一阵干笑,眼神在保督张福臻和监军方正化二人身上转来转去,过了一会,才又说道:“依我看来,张督与丁督师二人,久为疆臣,多历戎政,极有建树,威望素著,若是再奉旨督师,统领河南剿贼军事,必是当仁不让啊。”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跟随张诚,一起拍张福臻的马屁,就见他面色严肃地连连摆手,说道:“永宁伯,这个玩笑可是开不得……开不得啊。” 他目光停留在张诚身上,又接着说道:“汪乔年殉国,陕兵新败,一时怕难以复建,恐不能指望。而丁督师与左昆山在豫南,我保定兵马与宣大官军在豫北,正可各建营地,以成南北夹攻之势,使贼不得兼顾,难以成势。 如此,非但开封无险,更可掣肘贼军,使其不敢肆意妄为,不得南北兼顾。其攻开封,我则南北夹击;其来攻我,则南营北上,攻贼后背;贼攻丁督,我等则尽起北营兵马,南下击贼。 忠忱,以为如何啊?” “张督之意,实为万全之策,张诚自当追随。” “哈哈。好,那就入席吧!” 得到张诚的赞许和允诺,张福臻也觉得心安了不少,便主动邀请张诚等勇毅军各将入席:“剩下的话,咱边吃边聊……” 虽然各人都没有把话说透,但意思却也表达清楚了,张福臻愿意与永宁伯张诚的勇毅军绑在一起,共同进退。 毕竟是官场老油条,他张福臻虽然忠君爱国,也很想做成一些事情来,但无奈底子太薄了,他到任保督后,是一无兵马,二无钱粮。 如今好不容易才筹集这点钱粮,也聚起数千兵马出来,他可不想将自己仅有的这点人马,葬送在别人手上。 而对于张诚和勇毅军的实力,他张福臻可是最清楚不过,跟在张诚身边总比跟着丁启睿、左良玉靠谱得多。 现在,他见张诚并不反对自己的提议,自是心情大好,当即便邀请张诚与勇毅军各将入席吃酒。 而张诚一方也是心情不错,他自然知道历史上闯王李自成第三次围攻开封,朝廷可是调集了十数万官军前往救援。 为了能够很好的辖制左良玉这个仅存的悍将,甚至还将侯恂从大狱中放出,委以兵部侍郎的身份,代替丁启睿出任剿贼督师,总督保定等七镇军务,以解开封之围。 怎奈侯恂虽有恩于左良玉,然其却并非是知兵善战的大才,既无良策进解开封之围,又无力节制悍将左良玉,最终又因坐视黄河决口,水淹开封,再次被崇祯皇帝下到了大狱之中。 所以,张诚可不想被推上风口浪尖之处境,他自筹凭勇毅军与宣大边军,在黄河岸边与闯曹二贼对峙,当不会有何危险。 就算不能击溃贼军,至少可保自己一军不会被贼兵击溃,只要自己大军在开封城外,就能使闯贼不敢全力攻城,亦无人敢掘开黄河大堤。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还是要依靠武将 武安县丞房德威自前任知县季佑慈提任卫怀兵备道后,便一直以县丞身份署理武安知县事,此番再次见到永宁伯,自然大肆巴结,以期得他提携转正。 “下官恨不能随在永宁伯跟前,效鞍马之劳。” 房德威十分卖力地巴结着张诚,只听他继续道:“武安百姓,得永宁伯照拂,施粥舍粮,渡过饥寒严冬,无不感念伯爷恩德。我武安上下,皆愿为伯爷赴汤蹈火,以身赴死。” 武安举人李广琪也在此时出言说道:“是啊,伯爷。我武安乡绅同样感念伯爷恩德,勇毅军自宣府不远千里,驰援豫省,为表心意,我武安乡绅愿纳捐粮谷一千两百石,以助军剿贼,并组织乡民,为援剿大军,转运军资。” “好。” 张诚大声叫好,道:“你等官民同心,何愁贼寇不灭。为激励河南官民,振奋剿贼官军士气,本伯当立刻上书朝廷,为你等武安官民邀功请赏。” 他说着又对身边随侍的张成芳吩咐道:“成芳,取赏功银牌两面,分赐房县丞与李举人,以彰其功,以励后人!” “喏。” “房德威谢过伯爷。” “李广琪谢过伯爷。” “唉。别急着道谢嘛。” 待他们二人起身后,张诚才又开口说道:“我会留一部人马在武安,自京畿与山东调运的粮谷辎重,都将汇集在武安,以此为我勇毅军在豫省的基地。 一切还要仰望二位助力,协同转运之责,干系前方剿贼之事,万不可有一丝疏忽大意啊!” “请伯爷一定宽心。伯爷交代的事,可比天大,房德威就是拼了命,也不敢有一丝大意。” “好,如此就好。本伯离京前,皇上曾有旨意,河南剿贼军事,但有微功,朝廷必不吝赏赐,还望你二人能深体圣意,将武安的事情做好。” 张诚满含期望的眼神望着房德威与李广琪,补充道:“如此,本伯才好向朝廷举荐你二人,委以大用。” 这话若是从别的人嘴里说出来,或许分量不重,然如今在永宁伯张诚的嘴里说出,那可是无异于崇祯皇帝的金口玉言一般。 除了张诚手里的数百面赏功金银牌,可以封三品文官、二品武职之外,以永宁伯这些年里积攒起来的威信,若得他承诺保荐,就算不能入朝为官,那也必然会得到其麾下勇毅军的关照和保护。 要知道,在这纷争的乱世之中,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而能够好好活着就成为绝大部分人的第一追求啦! “伯爷,我与房县丞略备了些薄酒,给您与各位将军接接风,洗洗尘,您意如何?” 张诚面含微笑地看着李广琪,道:“免了罢。军情紧急,据传贼寇已兵向北指,大有再围开封之意图,武安这边有你二人操持,本伯也觉放心,便不再久留,今晚就赶到磁州扎营。” 他说罢似乎想起一事,便即补充道:“保督张福臻正率保定官军赶来,你二人务要提前准备好驻营地方,还有粮谷与马料。” “是。下官记下啦。” ………… 四月二十八日,原武县外,军帐林立,人喧马嘶之声此起彼伏。 原武县,创设于西汉高帝五年时,县城东关内有一座善护寺,而在善护寺内有一座始建于宋徽宗崇宁四年的古塔,更为著名。 这座古塔为平面六角形十三层楼阁式砖塔,全塔高近十六丈,造型挺拔秀丽,气势庄严雄伟,此塔名为玲珑塔,又有徽塔、雁塔的别称。 更因这玲珑塔是善护寺的镇寺之宝,故亦称善护寺塔,在善护寺内还有一尊塔铭,上面记载大明万历辛丑年间曾重修过此塔。 据《重修宝塔记》记述,善护寺规模宏大,内有大雄宝殿及众多僧人,而重修宝塔则是由虔诚会首师君士和僧首悟节主持,善人赵仁偕、赵九时、赵九思等人负责施工的。 别处的古塔层级均为奇数,唯独此塔是高十二层,为偶数。 原因乃是这里自古以来既为黄泛区,塔的最底下一层早被泥沙淤在地下,所以在地面上只能看到十二层,而地下其实还有一层。 这灵笼塔的北面原有一塔门,早被历史的风尘湮灭于地下,只剩下塔檐砖砌斗拱露出地面之上,现在的塔门设在了南面,是后人将原来塔身二层的窗户改建而成。 即使在万历辛丑年间重修此塔时,也只是修缮了玲珑塔的上层建筑,并未向下挖掘修缮地基,所以如今也是只能看到十二层塔身。 其实,关于原武县还有两则颇为神奇的传说,分别与楚庄王和大明开国的洪武皇帝朱元璋有关! 其一是关于楚庄王与黄河龙神的传说,当年楚庄王为了成为春秋之霸主,亲自率领楚国大军进攻郑国,曾在黄河上遭遇风浪,便许愿但只击败敌国,便盛大祭祀黄河龙神,后来他果然成功击败晋国与郑国,便依照当初的许诺,在原武这块地方祭祀黄河五龙神。 如今在原武县城的西街上,便有一座三进的五龙庙,因庙内有一个大池塘,内有五座喷泉日夜喷涌不绝,所以又名五龙池。 这座五龙庙内有三座大殿分割成三进大院,第一排大殿供奉的即为伍氏兄弟的五龙“霖雨苍生”殿,里面并排供奉着大龙王伍焕、二龙王伍臣、三龙王伍保、四龙王伍青和五龙王伍和之神位。 其二,便是有关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与城隍爷的故事,说的是大明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朱元璋因想要迁都开封或洛阳,便借机乘坐龙舟游历黄河,时有大臣从安全角度考虑说黄河“无风三尺浪,风起浪滔天”,劝他改走陆路。 可太祖皇帝自视乃真龙天子,当人神共畏,就算是黄河上的凶风恶浪也得让他三分,游兴益发高涨,完全不听众人的劝说。 当龙船逆流而上游至原武地界时,猛然间狂风大作,河面上烟波浩渺,风浪不知疲倦地向龙舟发起无情冲击,浪花排着队冲上船舱,情势已然十分危急。 太祖皇帝也是龙颜大变,悔之不迭! 然就是众人绝望之际,忽见一帮身穿原武府衙号服的队伍,突然出现且围护住了龙舟,拥着龙船平平稳稳地靠上了北岸的码头,还没等朱元璋来得及封赏,这帮突然出现的人马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不见。 恰在此时,又闻报原武县令前来迎驾,他方悟之前救驾的队伍乃是原武城隍爷的人马,接着又见原武县令治理有方,物阜民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到处一派祥和景象,心中顿觉十分满意。 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遂敕封原武城隍为“显佑伯”,官拜四品,颁敕文碑,修建府衙,紧接着在第二年,又正式下旨规定大明各州县均设城隍庙,供奉城隍神爷爷并加以祭祀,延续至今,香火一直旺盛不衰。 而这原武县城的城隍庙,就在县城的东街上,有一对大石狮子守护在庙门前,座北朝南的布局依次为前殿、中殿、拜殿至大殿,共有四进深的院落。 庙门前的东街也素为原武县城内的繁华地段之一,这主要得益于城隍庙的香火鼎盛之故。 原武县东距阳武县三十六里,北距新乡八十里,西距九十里,南面与郑州隔黄河相望,相距约一百五十余里。 其与开封府城也只隔二百余里路程,不过,这只是直线距离,若以大军行进的实际距离来论,差不多近三百里的路程,若是轻装急进,三四日内即可进抵开封城下。 而且原武位于黄河北岸,闯贼既不能对此地展开攻击,也不能进行有效侦察,最适合大军与器械粮草辎重囤积。 早在永宁伯到来之前,陈忠便已经率领沇河营一部兵马,先期赶至原武县东南二十多里外的黄河北岸,砍伐树木,挖掘沟渠饮水,布置大军驻营等一应准备。 现在黄河岸边这里只有陈忠沇河营与魏知策的腾蛇营兵马驻扎,而张国栋的青龙营则是在他们西面二十里外一处渡口驻营。 同时,在黄河南岸的杨桥至孙家渡口一带,则驻扎着陈铮的青龙营军兵,以及邙山联寨民团的一部人马,他们大约有四千余人众。 为首之人乃是身为副总寨首之一的东部联防寨首偃师徐友思,而真正带兵的则是中部联防练总杨家二公子杨世杰,以及东部练总巩县人冯刚。 他们这支邙山民团武装的披甲率虽然不是很高,但火器的配备率却是不低,至少比起大明各镇官兵来,那是毫不逊色,甚至还有过之。 这些邙山寨乡勇的选拔与操练,都是严格按照勇毅军标准执行,其编制也与勇毅军大同小异,分设西、中、东三营,又在各营下设千总部、司、局、队、甲等单位。 经过沇河营中军官铁林,千总崔士杰、贺宽、白山子等人的轮番操练,无论是精气神,还是个人战技,又或是结阵厮杀,都不输其他大明官军。 邙山周边百里范围之内,几无匪寨,都被他们连根拔起,彻底剿除干净,所欠缺者正是一场两军大战的洗礼和锤炼。 当然,一些牺牲那是在所难免,可若是没有牺牲,又如何能够成为一支敢战能打的铁军呢? 花费如此大的精神和气力将邙山民团搞起来,张诚可不想用来当个摆设,他这一番操作不就是为了不费一分钱粮,为自己养出一支强援来嘛! 别看他们是邙山地方各家寨子的私兵,但既是挂起了民团的名号,就要受朝廷官府的节制,平时自然可以担负守卫桑梓之地的责任,但到了战时就要服从于官府调令。 更何况,他们这些乡勇的选拔与操训,都是勇毅军的军官将士们一手负责,莫说是军规军律、军制军令、军歌口号同勇毅军一模一样,就连他们的伙食标准都是严格按照勇毅军标准执行。 可以这样说,邙山民团除了还没有正式列入勇毅军序列,且军服上写着一个“勇”字,再有就是披甲率不达标,其他各方面已经与勇毅军无异,几乎是随时都可以完全融入到勇毅军体系之中。 这一切,就看张诚是如何考量的啦! 永宁伯张诚此刻正在原武县西街的五龙庙,诚心祭祀第一重大殿内供奉着的五位黄河龙王爷,祈求龙王爷保佑黄河风平浪静,勇毅军在黄河上行船安全。 虽然作为后世来的灵魂,张诚自身对此是嗤之以鼻,丝毫不信,但此刻他所身处的这个时代里,人们对此类神灵那可是极为崇信。 而今大战在即,黄河北岸近三万勇毅军战士里的大部人马,都要渡河前往南岸驻扎,张诚可不想在渡河之时发生什么意外。 若到时再有传言是因自己不信鬼神之力导致,岂非得不偿失乎? 此刻,“解救开封之危,剿灭闯曹二贼”,这两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事情,已经成为大明朝廷上下的第一要务,从京师的皇上、内阁直到各省督抚,皆是无比重视。 不过重视归重视,是否真的为此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有些事情还是要凭良心的,若是真有人口是心非,说一套做一套,敷衍了事,也绝不会被你轻易就看出来。 原武县虽隶属于开封府地界,但怀庆府知府何崇武、卫怀兵备道季佑慈二人,也风尘仆仆地赶来原武县,他们既是来拜见永宁伯,同时亦是来军前听命,共商剿贼大计。 说得再直白一点,何崇武与季佑慈二人之所以如此急急赶来,就是为了抱永宁伯的大粗腿,作为主政一方的父母官,他们可比朝堂上那些庸庸碌碌的京官清醒得多。 晓天下苍生之疾苦,方知天下大势之所在! 他们二人皆身处于中州乱世之中,对一切看的更为清楚明白,早将心中仅存的那一点点幻想抛弃,在他们新的认知里无论是朝堂上的阁老,还是各省之疆臣,皆无法与手握实际兵权的将军相比。 因为他们懂得诗书礼法虽可教化世人,却不能在乱世中保一方百姓平安,身处乱世,还是要依靠武将来安邦定国!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闯王的犹豫 观大明当世的各位悍将中,如左良玉、贺人龙、周遇吉、黄得功等人,要么是凶悍不遵令,要么还声名不够显赫。 只有吴三桂与张诚二人可谓是内中出类拔萃者,他们都有两个共同的优点是其他人所不具备的,其一是年轻而有为,其二则是有稳固的地盘作为根基所在 但何崇武与季佑慈对吴三桂只是耳闻,并未亲见,并不知其底细究竟如何? 但张诚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二人皆与张诚关系极深,何崇武与之共事数年,此番出任怀庆知府更是得张诚臂助良多,而季佑慈乃是张诚的亲大舅子,已经成为一家人的他,自然必须要站队永宁伯这一边。 “爵爷,未知大军将于何日渡河南下?”才祭祀完五位黄河龙王,刚刚出五龙庙的大门,何崇武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军事来。 永宁伯张诚只是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得何知府与季兵宪相助,渡河之事不必急于一时,待闯贼动向明确后,再渡河也不迟。” 季佑慈在一旁出言提醒张诚,道:“据开封传来军报所言,贼寇兵锋似已至开封城下,大有再次围打之意。永宁伯对此,不可不防啊。” “舅兄莫急,贼寇势众,动辄数十万人马,岂是朝夕可至?” 张诚对季佑慈之言,似乎颇不以为意,他边行边道:“黄水南岸的探子传来消息,贼寇前锋已抵开封城外,正与城中守军拼命抢收城外的麦子。” “啊……” 季佑慈闻言不由一惊,对于张诚的情报来源,他是十分信服的,旋而便出言说道:“妹夫何不趁此时,贼寇大军未至,主力渡河,邀击贼寇,将之驱退?” “嘿嘿嘿……” 张诚先是一阵桀笑,他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大舅兄,沉声说道:“舅兄,贼寇主力就在开封南四十里外的朱仙镇,我若是孤军前往,一旦被其缠住,便将独对贼寇数十万之众。” 他目光又扫向何崇武看了一眼,才继续说道:“此刻,我军自畿南开过来各营人马,尚未休整,仅凭沇河、青龙、白虎三营人马,难与贼军匹敌,就算再加上邙山民团几千人马,也未见得便有胜算。” 恰在此时,亲兵们牵着各人战马来到近前,张诚接过自己的坐骑“碧骢驹”,一个腾起便跃身上马,接着说道:“况丁启睿与左良玉的人马,还在豫南逗留盘桓不来,咱总要等等这位平贼将军才是,怎可自己个儿吃独食呢?” 他说完又饶有意味地补充了一嘴:“你们说是吧!” “是……是吧……” 季佑慈结结巴巴地接了一嘴,他转头看到何崇武正在向自己暗暗摇头示意,便再无下文了。 ………… 原武知县黄仁发一直远远随在众人身后,此刻见已过了中街,再往前走不远的东街便是县衙所在,不由小跑着追上前来,却被中军官张成芳给拦了下来。 要知道,张诚现在不止是宣府镇总兵官,他还是大明皇帝御封的堂堂永宁伯,岂是一个小小七品县令想见就见的? 果然问过话之后,张成芳即扬鞭催马追上张诚,在他身边轻声禀道:“父帅,原武知县已备下酒宴。” “军情紧急,酒宴免了吧。” 张诚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将张成芳叫住问道:“你可晓得那知县的名字?” “末将这就去问。” “你将他唤来,我有些话要对他说。” “喏。” 片刻后,张成芳即催马回来在张诚身侧禀道:“父帅,原武知县黄仁发前来回话。” 黄仁发原本有一顶小轿,但在张诚、何崇武、季佑慈等显爵高官跟前,又哪有他坐轿子的资格,所以一直弃轿不坐,不行跟随在众人身后。 好不容易得永宁伯召见,他也是一路急跑上前,来到张诚马前之时还在气喘吁吁,张诚见状便对中军官张成芳摆了摆手。 张成芳会意后对黄仁发说道:“永宁伯命你把气喘匀了,再来回话。” 黄仁发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才缓了口气,他俯身跪拜道:“下官原武知县黄仁发,拜见永宁伯殿下。” 张诚策在碧骢驹上,单手持缰,朗声说道:“免礼了吧。黄仁发,你治民有方,亦守土有责,此功不可没。” “永宁伯盛誉,下官职责所在,实不敢当。” 听到永宁伯的夸赞之言,黄仁发内心十分惊喜,他任职原武县已有五年之久,早便想换个地方好离开这个贼寇横行的险地,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而已。 就在他内心激动之时,耳中又听到永宁伯张诚的声音传来:“我宣大官军数万将士,此番援豫剿贼,老营便暂设于你原武县境内,望你不负本伯所期,充分调动县内之人力物力,统筹兼顾,协助我剿贼大军做好后勤保障之责。” “请永宁伯放心,下官一定尽心尽力,动员县内乡绅士民,尽职尽责。” “好。我大军老营这边就拜托黄知县,若此番剿贼之事顺遂,必少不得你原武县的一份功劳。” “谢……哦,不……此乃下官职责所在,岂敢言功。” 黄仁发如此巴结张诚,无非就是想攀个高枝,也好借此良机给自己挪下窝,当他听永宁伯提及功劳二字时,内心激动不已竟语无伦次起来。 就在他对自己的表现在心中懊悔之际,却听永宁伯的话再次传入耳中:“好好干。本伯会将尔之名,记入老营幕下,待保定张总督到来,更会在他面前为尔美言。” 张诚说完便不再理他,扬鞭催马,直奔东门而去。 ………… 开封府城,依旧如往昔那般巍峨耸立,虽远远望去,高厚的城墙上似有似无的弹痕隐隐可见,而城墙上那些斑秃不平的弹痕,似乎也在向外人展示着历经的大战有多么激烈。 虽然暂时归于平静,没有出现喊杀震天、硝烟弥漫的场景,但另一种战斗正在开封城外激烈上演着,交战双方既在比拼速度,也在比拼着耐力。 自四月中旬时起,一股股贼寇马队便已出现在开封西南十余里外的新城、杏花营一带,他们人数虽不众多,却个个精悍无比,显然皆贼寇老爷精骑。 官军哨骑初时也有出城骚扰阻拦,但在伤亡十数骑后,便即龟缩于开封府城之内,就算上官严命也只敢在城墙周围数里范围内活动,并不敢离城太远。 四月十八日,就在张诚与保定总督在真定府会面之际,贼寇大军忽然来到,设大营于开封城西二十里外,侦骑四出,开封城西、北、南三面几乎尽为贼寇马队遮蔽。 十九日开始,众多饥民蜂拥而出,他们在贼寇马队掩护之下,开始抢收开封城外才刚刚成熟的冬麦,成群的贼军辅兵杂卒和厮养人等齐出,埋头收割着开封周边农民辛辛苦苦种好的麦子。 开封城内的守军对此自然是不甘于坐视,他们也派出城内的守军,掩护百姓出城与贼军比拼抢割麦子的速度。 贼军主要是在大堤外抢割麦子,而城中军民则是在大堤内抢割那些离城近的麦田,两方人马在大堤内外交界之处,常常会因偶尔相遇在一起,也发生了一些零星的战斗。 但此刻双方的重点都不在交战上,他们的目的皆以抢割麦田里的麦子为主,并没有激发大规模的战斗,甚至有时双方虽然相距很近,却是互不理会,连箭矢都不向对方射出一根。 如此情况一直维持达十三天之久,在官贼两军的携手合作下,开封城外遍野的麦田都被他们抢割个精光,如此热火朝天抢收冬麦的景象,在开封建城以来的历史上从未曾有过。 即使是在以前的太平年头,每到冬小麦收获的季节,那景象也是十分的热闹,但也只是各家各户分散开来,各自收割自家麦田里的冬麦,哪有这般十数万军民一股劲,齐心协力抢收抢割打麦的盛况? 那可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之事啊! 不过,闯军很显然比开封城内军民准备得更为充分,他们一队队人马分工明确,既有专门负责抢收麦子的,也有专门负责将打好的麦捆子运到各营的,还有人专门负责打场,最后又有人马将打好的麦子,分运至各营的粮仓中,多余部分则全数运往闯军老营所在——阎李寨。 就在闯军与开封守军一同抢割麦子的这段时间里,闯王李自成也没有闲着,他无时不刻都在关注着除开封之外,大明各地官军的动向,其中以左良玉所部人马最受关注。 此刻,大明中州大地比前时平静了许多,就如同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一般,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即将迫近的一场大战! 李自成率领数十万贼军屯聚在开封城下,只顾抢收城外遍野的冬麦,而丝毫不做攻城的准备,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其一当然是因为对大明各地援军的动向还没有完全掌握,他也不敢在此时贸贸然地对开封展开猛攻狠打。 其二嘛,则是因为闯军内部发生了极大的变故,这才使他变得有些畏首畏尾起来,或许这个因由才是他犹豫不决的根本原因。 而闯军内部又发生了怎样的变故,才会让李自成这个敢号称闯王的人,也投鼠忌器了呢? 原来是李自成亲自招上门的新女婿——“小袁营”头领袁时中,他率领自己营中的三万精锐人马,离开闯王李自成划定的驻地杞县,往豫省、畿南、山东交界处奔逃而走。 要知道“小袁营”在投奔闯王李自成之后,虽然经过了一系列的改编重整后,只剩下三万余人马,但汰去了老弱的小袁营,反而因此越发的强大些,战力更是有增无减。 试问,如此强大的一支武装力量,叛闯王李自成而走,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依闯王与其身边众多谋士和将军们的判断,袁时中有极大的可能会带着这支拥有三万余精兵的队伍,投奔豫南的大明督师丁启睿,又或是投奔凤阳总督朱大典。 总之,闯王身边众人皆以为,袁时中既然叛逃而走,必定是与官军有所勾结,暗地里接受了朝廷的招抚,这才率部逃离前去投奔官军。 他们商议的结果便是派出闯王麾下干将李过李二虎,前去追击小袁营…… ………… 那么袁时中和他的小袁营又是何时投奔闯王李自成,又是因为何事离开李自成的呢? 这事说来话就长了…… 其实早在李自成攻陷洛阳后,豫西各地土寇纷纷来投奔之际,便已萌生出了想要与大明王朝一争天下的雄心壮志。 彼时,他虽然还没有定下经营固定地盘的方略,但通过吃掉各地各股贼寇,以求壮大自己势力和声望的目的,已经成为他之后的军略方针。 而袁时中的小袁营已经是豫东南一带,不可忽视的一股大贼,其人马多时有十数万之众,少时也不低于五万人马。 如此力量,自然引起闯王李自成极大的兴趣,他既不允许自己身边有另外一只饿狼环视,也不能允许如小袁营在未来被朝廷招抚,进而成为自己的敌人。 所以,李自成在首攻开封失败,回到伏牛山中蛰伏之时,便派人前往豫东南地方找寻小袁营,向其头领袁时中表达自己寻求合作的意思和态度。 李自成的这一态度在曹操罗汝才前来投奔,与他合营之后变得愈发强烈起来,与此同时,闯王的名号也在河南逐渐响亮,尤其是他击败保督杨文岳、击杀三边总督傅宗龙之后,闯营与小袁营的谈判也开始进入实质性阶段,双方就合营的具体细节不断磋商。 而就在冲在十五年二月末时,闯曹贼军一举击溃陕兵,袭破襄城,斩杀新任三边总督汪乔年之后,袁时中也不再犹豫,率领麾下小袁营全部人马驰奔豫南的陈州,与闯王李自成相会。 闯王李自成对袁时中很是亲切,极尽拉拢之能事,为此甚至不惜棒打小将张鼐与慧梅这对鸳鸯,将自己夫人高桂英的养女李慧梅许配袁时中为妻,妄想以此将袁时中拴住,成为自己的得力干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救命恩人 袁时中和闯王养女李慧梅成婚的第二天,闯王李自成、曹操罗汝才、小袁营袁时中三股贼寇兵分三路,向归德府的睢州进军。 闯营大军为西路从郾城出发,一路经西华、扶沟、太康,再到圉镇和睢州之间停驻,等候与另外两路大军会师后,再商议攻打商丘一事。 罗汝才得曹营人马为东路,他们也是从郾城出发,一路走商水至柘城,然后转而向北沿惠济河进抵睢州南郊,与闯营、小袁营会师一处。 而闯王给袁时中指定的进军路线则是由陈州直向正北方而走,绕过太康,直趋睢州城西,小袁营走的是一条直线,同时作为中路大军,他也正好夹在闯、曹两营贼军的中间。 李自成如此安排自有他的深意,或许是以为小袁营新近投奔自己,要给予其照顾与保护,这才将之夹在自己与曹营之间,免得受到官军的骚扰。 可让他始料未及的却是,小袁营中上至军师、参谋,下到各个大小头目,皆对此事议论纷纷,甚至都有人当众发泄心中的不满了。 “什么狗屁的‘闯王’宽仁大义,这分明就是信不过咱‘小袁营’,才两边夹起,防着咱哩……” “就是嘞……本来咱自己是王,吃喝随意,想打哪儿就打哪儿,现如今倒好,自己来认了个儿亲爹,人家还不拿咱当亲儿子哩……” 面对营中出现的种种怨言和不满情绪,袁时中表面上虽然装作看不见,并未有所表示,但暗地里也是心生怨言,只不过被闯曹两军给夹在了中间,已是身不由己了。 更何况,闯王大军已是今非昔比,自打他与罗汝才合营一起之后,在河南省内四处征战,未尝一败,不但在第二次围攻开封时,以奇兵击败平贼将军左良玉和丁启睿。 而且,在两度击败前任保定总督杨文岳,还在阵前斩杀前后两任三边总督傅宗龙和汪乔年,除了获得极大声威之外,他还因此而收编了数万官军精锐。 闯王李自成的名号一时无两,岂止是盖过了罗汝才、张献忠等人那般简单,在河南省境内“闯王”二字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罗汝才与张献忠的名字,或许只有那些老贼还知晓,民间又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们呢? 这其实也正是八大王张献忠不愿留下来的原因了吧! 而曹操罗汝才也是因为这个因由,总是同李自成心存隔阂,虽然在表面上总是一团和气,精诚团结,默契配合,但暗地里也存着找寻机会脱离李自成,自己再去单干的想法。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既然上了闯王这艘贼船,便再无下船上岸之可能啦! ………… 闯王夫人高桂英率领着老营人马,随同闯王李自成一起奔睢州进军。 老营与闯王行辕原本就是一体,只不过偶尔在战时,老营留守后方,才会与闯王行辕暂时分开,而自去年闯王自号“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以来,闯王行辕也多被称作元帅府或是帅府。 起初也只是闯营中少数人将领这么叫,可这一称呼很快就在闯曹二营中叫开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把老营与元帅府合二为一,简称为老府。 于是乎闯军的老营各部,包括高一功所统领的中军营,以及李双喜所率领的元帅府亲军,都被统称为老府人马。 再加上闯王夫人高桂英统领的老营与闯军各将眷属,如今这“老府”竟多达十余万人马,旌旗蔽野,刀枪映日,马蹄动地,好不威风! 不过,老府中可以称得上精锐的兵卒,也就高一功的中军营、李双喜的亲军营,再加上高桂英的老护卫,拢共也就不到三万人马。 余者尽是随军辅兵杂役厮养人等,以及各重要将领们的随军眷属,还有众多的工匠手艺人,如铁匠、皮匠、医士、兽医等等。 而且闯军众多的银钱、军粮、马料、布匹等种种物资,也多存在老营之中,其他各营都是按需支取,其随营携带的只有数日之用度罢了。 闯军小将张鼐的火器营,也是随着闯军老府人马一起行进,许多的火器都驮在骡子的身上,也有些火炮是放在骡车上拉着前行。 也正是在这一次的行军途中,高桂英还发现小将张鼐忽然变得神情恍惚起来,也有一些憔悴,他眼窝深陷,脸色也有点发黄,远不如往日那般红润。 她有心寻个时机同张鼐聊聊,也好借此安慰安慰他,可张鼐好像有意回避着她,总是离得远远的,就算偶尔前来回话,也是话一说完就直接快速离去,使得高桂英完全寻不到合适的时机。 这一日午后,闯王的老马夫王长顺从高桂英的附近经过,她便命人将其叫住,老马夫王长顺策马奔来近前,笑着问道:“夫人有啥子吩咐嘞?” “也没啥事,就是行得无聊,想寻个人说说话,咱们一路走吧,顺便拉拉家常。” 高桂英久在贼营自也习得一身武艺,更是马上马下兼得,他说着就同王长顺并辔而行,出言问道:“你看小鼐子,近来是不是比前时瘦了?” “可不咋的,还真是难怪他啦,心里憋屈呗……” 王长顺话里有话,他也是久伴闯王身边的老人了,对张鼐与慧梅之间的事,自也看得清清楚楚,听了他的话高夫人也是叹了口气,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随口问道:“长顺,我总是觉着,豫中、豫东这边的乡亲,咋同豫西那边的不一样嘞,你觉到没有?” “夫人,我也觉着了。咱们在豫西时,到处都有乡民出来迎候,争先恐后地要投到咱的军中,可这边的乡民虽也没有与咱为敌,却总是没有豫西的那股劲头,甚至还躲着咱们,远远的就跑开不见啦。” 高桂英策在马上接话说道:“是哩。你说的这些我也都瞧出来啦,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呢,这又是个甚嚒道理呢? 照我看,兴许是咱在豫中豫东这边放赈放少了,可这也是没有法儿的事啊。如今咱们也不比早前儿,现在闯王人马多了,大军也需要粮草吃食,咱自己也是困难得很嘞,哪能每到一地都拿出那许多粮谷放赈呢? 再说,此时还有曹营人马跟咱在一起呢,给养也都是从咱这边分过去的,咱们老府的人有时还能吃些苦,但曹营的人可是一点亏都不能给他吃的呀,只要吃了一点儿亏,那就会对咱闯王有怨言,不能再跟咱一条心了啊。 所以说啊,咱们虽然在豫中豫东这边,每到一地也都会放赈给乡民百姓,却不能再像豫西时那样随便放啦,也就是这么个因由,这边的穷百姓见了咱们,才没有像豫西那样子热乎啊。” 王长顺策马随在高夫人身畔,听罢她的话,接口说道:“夫人,照老王看来,也不见得完全是为了这儿。 咱是个儿喜欢时常寻人来拉拉家常的人儿,营中有些豫中这边儿刚投顺来的穷苦兄弟,在我那嘎达一块喂马,听他们谈起老百姓的一些想法,我听了也觉着很对嘞。” 高桂英连忙追问道:“他们都有些啥子想法哩?” “听他们讲,总是瞅着咱大军每到一个地方,都是住不了几天便走嘞,这才不敢同咱打得太过热乎,生怕咱一走,官府又会说他们通了‘贼’,那可就不得了了啊。 所以有的人虽然也受官府豪绅们的欺压,一肚子的冤枉没地讲去,却也不敢来咱这告状,就是怕告了后,咱们一走,他就会大祸上身嘞。” 高桂英听了他的话,也是频频点头,道:“这话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啊。可大家都在讲,现在咱们还不能设官理民,要等打下了开封以后,才好再做这些事情,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好在这日子也不长,等咱打下了开封城,大局面会一天天的好起来,那时就可按照李公子的法子,每攻下一城都占下来,咱也设官理民,让大家伙好生种庄稼,好好过日子,情况就会好得多啦。” “这才对嘛,老百姓都在瞧着咱的下一步棋咋个走法哩。咱要打天下,就不能光这里走走,那里转转。该走的时候要走,不该走的时候咱就不走嘞,总得占下些个地方。 没有咱自己个儿的地盘,穷百姓们也不敢真的跟咱一条心哩,只有占了地方,设官理民,要不然咱这江山又怎能占得稳呢?” 他们又说了一阵闲话,王长顺就回到他的队伍里去了。 高夫人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这老头儿还真是个有心人啊,一心一意为闯王打江山着想,别人不大想得到的事情,他却都能放在心里,真是不易啊……” ………… 三月初八日午后,袁时中率领小袁营众将士到了睢州城外,而罗汝才的曹营人马比他早到了一天,已经在部署攻打睢州城的事宜了。 小袁营的驻地被指定在睢州城西北一带,负责主攻北门,而余下三面都驻扎着曹营的人马,那三面也同样归曹营主攻。 罗汝才的老营设在南门外的三里店,袁时中将扎营事务交由副军师朱成矩、记室刘静逸和几个得力头目负责照料,他自己带着军师刘玉尺赶紧驰奔三里店去见曹操,向他请示攻城诸般机宜。 曹操罗汝才其实并未将袁时中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中,只不过把他当成一支“土寇”的头领看待罢了,无非就是比其他人更年少一些而已。 同时,他也深知闯王只不过是在利用袁时中,并非是想要将他收为心腹,就算闯王有心收袁时中为心腹,但在罗汝才看来也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同他一般,做惯了头领的人,又如何做得了别人的下属,吃喝拉撒都受人管束的罪,他罗汝才遭不住,相信年轻气盛的袁时中一样会遭不住的! 至于他袁时中是闯王的义女婿的身份,在罗汝才的眼中更是无足轻重,他从一开始就暗笑宋献策、牛金星们的这个美人计,注定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且,罗汝才内心中的真实想法,也是不愿看到袁时中成为李自成的心腹,毕竟那样一来只会使李自成的力量更加强大,对他罗汝才可是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 所以,你别看他嘴里不言,且在面上也对此事喜闻乐见,但在心中却是希望袁时中尽早离开李自成,以期达成削弱李自成力量的目的。 但是现在他还没有摸透袁时中的心思,所以内心中的想法自然绝不能表现出来,免得被人抓住了他什么把柄,拿去大做文章。 袁时中与军师刘玉尺来的时候,罗汝才自然是十分热情地接待,并将攻城方略简要告诉了他们:睢州城并无朝廷重兵防守,城中的百姓因怕被屠城,也不愿真的死守城池,完全可以不攻而破,大军连日赶路,士马疲惫乏累,今夜可令全军休息,明日再一举攻破睢州城。 罗汝才还告诉他们二人:听说乡宦兵科给事中李梦辰,辞官归家才数日,南门由他专责把守,所以他罗汝才会从南门入城,再依次打开其他三门,而破城之后,东、南、西三门也由曹营派兵驻守,北门则由小袁营负责派兵看守。 直到最后,罗汝才方用比较认真的语气对袁时中说道:“时中,你是第一次随我闯、曹大军攻城,一定要好生约束部下。 闯王可是下有严令,只要城中军民不据城顽抗,义军进城后,可是不许妄杀一人,但有违反军令者,定斩不赦。 你的小袁营只须派出三百人驻守北门即可,我的曹营也是每处城门,各派三百人驻守,其余将士,则一概不许入城,免得引起城中百姓骚乱,反坏了我义军的名声。 还有就是睢州城中的骡马钱粮等财物,各营不得自行收缴,我会另外派出将领率领一支人马,入城收缴,这些统统都要上交给老府。 你我营中的钱粮用度,也是皆须由闯王那里统一分配,再由老府支给我的曹营和你的小袁营,你切不可派人入城去抢掠骡马财物,干犯军律。 你如今投到闯王麾下时日尚浅,又身为闯王的佳婿,我也是怕你惹出祸端,引闯王生气,所以才先向你嘱咐明白。 大元帅既把你交予我来调遣,若是一个弄得不美,咱这张老脸在大元帅面前也没了光彩不是。” 袁时中听了罗汝才得话后,大出意外,在心中是又沮丧、又生气,但表面上却又不敢当着罗汝才有所表露,他暗地里同刘玉尺交换了一个眼色,自知现在只能忍受,别无他法,于是便即装作惟命是从的态度,连声说着:“是,是。时中全都记下啦。” 随后,他又十分恭敬地欠身对罗汝才说道:“好叫大将军知晓,小侄有一救命恩人,名叫唐铉,现就住在这睢州城内。待明日破城之后,时中想请大将军传下将令,保他一家性命,以此为报答他救时中性命之恩情,不知大将军是否恩允?” 罗汝才闻言后,并未直接作答,而是笑着问他道:“这唐铉是做甚买卖的?怎成了贤侄的救命恩人嘞?”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真是岂有此理 罗汝才的曹营大帐内,袁时中向他述说道:“他并非经商之人,这唐铉原来是开州的知州老爷。小侄起事前曾因饥寒交迫,无法活命,便与几个同伙做一些抢劫的活当儿。 不幸被官府擒捉,原以为此番必死无疑,可当日正是这位唐老爷坐堂,提审众犯,有的判为立决,有的判为秋决。 待审到小侄时,他见小侄相貌与众不同,恰又是初犯,在堂上便动了恻隐之心,他对小侄说道‘你这个小子身材魁梧,又相貌堂堂,何事不能挣碗饭吃,怎偏要作贼而死!可惜你长得这般大的块头,难道你不知耻辱?尔若能从今改行,我可赦你一命。你肯洗心革面做个好人么?’ 我听他如此说,原也有些不信,但当时活命要紧,便赶快磕头求道:‘小人何尝不知作贼可耻,只是饥寒逼迫,无路可走,不得已才为之。倘蒙老爷开恩,小人情愿从此洗手,改邪归正,不再为贼。’……” 罗汝才听到这里,不由插言问道:“他这就放过你啦?” 袁时中点着头,回他道:“嗯。唐老爷点点头,只打了小侄二十个板子,便当堂开释,还恩赏小侄几串铜钱,资助小侄另谋生路。” 罗汝才这时也笑了笑,说道:“他是没有料到,你后来仍旧是作了贼的。不过,这回可不是作个小贼,而是作上了大贼啊,身率数万之众,不惟不会再被官府捉拿归案,那些堂堂州县老爷们可还得向你求饶哩。” 他最后还补充道:“天下的事,本就是这个道理,早都被英雄豪杰们给看穿啦!” 他说完话不由放浪形骸地“哈哈”大笑起来。 军师吉珪也在一旁笑着说道:“此正如古人所言‘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啊。” 曹操罗汝才笑罢又对袁时中说道:“贤侄,这活命之恩,你是应该报答。待破城之后,你赶快进城,多派些弟兄守在那唐铉家宅周边,免得生出误会,伤了贤侄恩人一家,可就不好啦。 你能如此行事,足见有大丈夫风骨,真是深合我意啊!” 为了拉拢袁时中,罗汝才特意留下他和军师刘玉尺,在自己大营用晚饭。 尽管他也是才立营不久,但酒菜却依然十分的丰盛,且桌上所用餐具酒具也尽是精细的瓷器、银器,而最让袁时中感到惊讶的却是还有歌姬在一旁清唱,以助酒兴。 烛火灯影之下,纤足细腰,时时可见,红袖玉手,不时上前为几人执壶劝酒,清歌漫舞之间,尽显纸醉金迷之色,使人心神荡漾眼迷离。 真不愧是曹帅气派,与闯王迥然不同! 不过,袁时中与刘玉尺两人在席上也只是强颜欢笑,虽陪罗汝才、吉珪猜枚划拳,谈笑风生,然在心中其实并不愉快。 很快便吃喝结束,他们立即起身告辞,出了曹营,策马急驰往自己大营而回。 ………… 当晚归营后,袁时中与刘玉尺、朱成矩、刘静逸三人,还有心腹大头目王世奎、刘登凯,以及他的堂弟袁时泰、袁时友等人,密谈他同刘军师见罗汝才的经过,大家都在心中觉得十分不平。 刘静逸原本就不主张投顺闯王李自成,只见他叹了口气,说道:“将军本是一营头领,发号施令,悉由自主。 而今却弄巧成拙,画虎不成,变主为客,寄人篱下,似此处处受人挟制,不惟再难图发展,恐自存也不容易啦! 明日破睢州城,任他曹营饱掠一通,咱们小袁营却不许人马进城,只能等待日后由他李闯王的牙缝之中,吐出一点东西来给咱,还要咱感恩领受。 这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大头目王世奎、刘登凯本也不赞成投闯王,这时见刘静逸先开了头,他们便也顺势将心中的话给说了出来。 “就是……想当初……咱小袁营纵横归德府与亳州之间,不论他哪路头领,甚或州府衙门,怕过谁来?谁曾想今日却受这等鸟气!” “说的是啊。咱攻州破府杀贪官污吏,砸大牢,赈百姓,走到哪里不是一呼百应。哪像今次这般窝囊,连个睢州城都不许咱进啦?” 袁时泰在小袁营中,仗着自己是袁时中的堂弟身份,素来不把军纪当回事,大家对他也是惯了,原本十分自由自在,但自打投靠李自成以来,条条框框多了,让他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这时便借着大家的话,开口说道:“照我看,既是这里呆的不开心,不如早走早了,免得将来被看得紧了,想走却走不脱。” 一时间众说纷纭,他们有的连声抱怨,有的则是在发泄着心中的愤恨。 但刘玉尺、朱成矩两位军师,还有袁时中的另一个堂弟袁时友,却主张暂且再忍耐一时,他们言:现在说拉队伍离开李自成,乃是一个下下之策。 袁时中本人也主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不可将投顺闯王这事,当做儿戏一般,他还特别提醒大家道:“你们也都晓得,曹操同闯王也是同床异梦,貌合心离。所以,且不可将曹操当作闯王,误以为闯王对我等也是如此。 依目前看来,闯王对咱们小袁营还是很重视的,对我也是青眼有加,否则又怎会纳我为婿呢?纵然大家对曹操的行事,心有不平,咱也务必要忍耐在心,万不可流露于外。 一切等咱到了商丘,与闯营会师之后,归了闯王指挥,咱就不再受他曹营的挟制之气啦,那时观形势变化,看闯王究竟如何待咱,再定行止也不为迟。” 大家听了袁时中这位大头领的话后,都认为很有道理,便决定暂且忍耐一时。 刘玉尺这时突然对袁时中说道:“将军,今晚我等的谈话,万不可泄露给新夫人知晓。万一不小心传到了闯王那里,反倒使其疑心我等不是真诚归顺,那以后就……” 袁时中不等他说完,就赶快点点头,对在座众人说道:“你等都把自己个儿的嘴巴,给我管严实喽,今晚说的话只有咱在座几人知晓,却不可有一字半句传至外间。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大家又说了会话,众人便纷纷退下,惟有军师刘玉尺一人留在了帐内,他嘴里含着微笑,悄声对袁时中说道:“将军,刘老爷到咱营中来啦,您是否与他见上一见?” “那个刘金海?” “对。就是时友一直在暗中联系的那人。” “你的意思呢,我是见好,还是不见的好?” 刘玉尺略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依我之见,将军还是暂且回避的好。不过,刘老爷这一条线,暂时还不能彻底断开,我先与之应付着,为咱小袁营留一条后路,以防不测之风雨。” 他再次压低声音悄悄说道:“这样一来,就算此事外泄,将军亦可推说不知,一切罪责,尽可推卸到玉尺的身上,闯王对将军正在器重,极力拉拢之下,必不会有所责罚。” “这如何使得,我怎会使先生为时中背罪担责!” “将军,乃一军主帅,怎可轻易涉险?玉尺,既为将军谋,自然该为将军担此风险。总之无论今后如何,但只闯王有任何心疑,将军皆可诿过于玉尺。” 刘玉尺最后还特意叮嘱他道:“切切谨记,将军一人,干系我小袁营数万将士安危存亡,望请定必自爱。玉尺既追随将军,为将军定谋决策,自当为我小袁营计深远,投闯王是一条路,然投朝廷同样也是一条路,无非是看哪一条路,对我小袁营、对将军更为有利罢了。” “先生以为,投闯王错了?” “错与对,现时还看不大真切。” 刘玉尺接着说道:“无论对与错,现下只能如此,将军总要守一个‘信’字,怎好出尔反尔乎。不过,若闯王这里真不可久持时,咱总要有一个去处,据玉尺观察,永宁伯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要比丁启睿、朱大典之流强上许多。” “如此……就有劳先生啦。” “话不多言。将军,快些去陪陪夫人吧。咱此刻身在闯营,切不可慢待了夫人。” 刘玉尺临了还补充道:“对了。将军切记,近一段时间,要少去二位姨太太那边,尽量多陪着夫人身边,免得使之伤心,但有风言风语传到闯王耳中,反倒不好啦。” 袁时中闻言不觉一愣,一时不明白刘玉尺是什么意思,望着他笑而不言。 刘玉尺又进一步说道:“将军来日富贵荣达,小袁营一营之前程,不系于曹帅,而系于闯王一人尔。将军如今恩爱夫人,即是拥戴闯王。 况夫人颀身玉貌,明眸皓齿,更远胜于金氏。只不过她是闯王养女,自幼身在戎马,且曾任健妇营副首领,故不免略自矜持,身份庄重,不似金氏曲意奉承,百依百顺,故意讨将军快乐尔。 要知贫家小户,敬祝灶神,还指望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好话多说,坏话不提’呢。夫人是闯王与高夫人之养女,岂可不使她心中满意乎?” 袁时中这时却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已对金姨太讲了,今夜还要住在她房中……” “将军,望以事业为重!” 袁时中闭目冥想了一下,忽尔一笑,点着头在刘玉尺的肩膀上轻轻一拍,道:“你真是我的智多星啊!” ………… 睢州知州离任后,因瘟疫与贼乱,而致道路不宁,新任知州迟迟未能到任,城中百姓群龙无首,更不愿死守城池,致仕乡宦李梦辰虽被推举出来,主持城守事宜,然无兵可用,又叫他如何守得? 罗汝才早将睢州情形探得明白,所以他夜里只派少数人马在睢州城外四面巡逻,以防备城中官绅逃遁,而使大部分人马都得以好生休息,以便明日入城。 三月初九日,天色才刚渐放亮,罗汝才便已准备停当,他召集各将再次重申军令:“只要城中官民人等不作抵抗,绝不许妄杀一人!” 另外,他还吩咐弟兄们入城前先从不同地方射书城内,晓谕全城绅民知悉,书子上先写“遵奉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李谕”,而下款还要落上“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罗”的名号。 自从闯王李自成自号“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后,他们闯营大军便不再使用大明崇帧的年号,而只用干支纪年,罗汝才与李自成合营之后,也都是照此办理。 果不出罗汝才所料,贼军才用过了早饭,就听城中骚乱之声不断传来。 很快,南门便被气势汹汹的饥民百姓们冲开,那些个州府衙门的吏目差役根本就无力阻止,随着曹营马队奔驰入城,东、西、北三面城门也被打开。 曹营与李自成合营之初,军纪并没有如今这般严厉,违反军规之事更时有发生,李自成虽一直隐忍不发,但闯营各个大将们却看不过眼。 此后,闯王更亲自下令处理了一批曹营的违纪将士,虽使曹营逐渐规矩起来,但双方之间也因此埋下了彼此仇恨的种子。 睢州城内,初时只有少数胆子大的高举一张写着大大“顺民”二字的白纸,在街口迎候入城的曹营将士,随后见他们队伍井然有序,并不扰民,才逐渐大着胆子涌上街头。 不止是他们的手上举着字帖,各家各户的院门和房门上,也都贴着同样的字帖,上面皆是手书的“顺民”二字。 袁时中的小袁营人马迅速抢占北门,因他担忧恩人唐铉的安全,他先是派出小头目王世杰带来二十名骑兵,快马驰入城中往唐府而去。 接下来,他又布置营中将士加强北门内外巡逻,尤其是城内北街这一带,免得有不守军纪的将士骚扰城中百姓,而后才将守门事宜派给了大头目王世奎,便与刘玉尺、袁时泰率领五十名步兵进入城内,也往唐铉府上行去。 他早就派人打听明白,唐宅就在城内的西北角处,离北门大街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并不在他小袁营控制范围之内。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昨晚才急急去见罗汝才,为的就是讨他一支令旗,好插在恩人唐铉家门前,以此护佑他一家老小平安无事。 可无巧不巧,昨晚酒宴后离营时,却忘记向罗汝才与吉珪提及令旗一事,所以他现在才急急进城,亲自到唐府门前予以保护,而后再去向罗汝才讨要令旗。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睢州城袁铁蛋报恩 自崇祯十三年举事以来,袁时中从一开始的数百人,发展成如今拥有数万人马的小袁营,他始终是一营之主,凭自己发号施令,素来都是说一不二,不受任何人的差遣。 要攻哪个城,只须与军师、亲信头目们商量即可,只要认为合宜,便由他下令攻城,即使破城后所得钱粮财货,也是全都归他的小袁营一家独占,由他随心分发。 他虽与别的大贼有所不同,心中颇知忠义,严令禁止营中将士随便奸淫妇女,滥杀平民百姓,因此在豫东南对小袁营的风评极佳。 可是现在的他却不得不小心谨慎行事,不仅怕闯王严令追责,就连身居大将军地位的罗汝才,也使他噤若寒蝉一般。 心中憋着的这股闷气,表面上还要做到惟命是从,袁时中无时不刻都感到郁闷和绝望! 才自北门入城不远,便可见一队队曹营骑兵在街巷中,奔驰来去,似在维持着城中的秩序,袁时中寻到一个曹营小头目,一问之下得知道州县衙门、官库,还有城中各豪绅大户之家,以及他们所经营的各式商铺,都已被曹营将士们分兵驻守,不许外人趁乱劫掠钱粮财货。 袁时中的堂兄弟袁时泰,在他的身旁怒声骂着:“还说啥不许抢劫,不过是不许咱们小袁营沾点儿油水罢了,他们自己个儿到是抢得那叫一个快活! 哼。以后,你就瞅着吧,总是按这规矩来,闯王和曹营时时分肉吃,个个都是嘴巴头流油,却随意扔给咱小袁营一根烂骨头,早晚把咱饿死喽!” 袁时中闻言不由严厉地看了袁时泰一眼,责斥他道:“不许你再胡咧咧!活得不耐烦了嚒?……闯王决不会亏待咱小袁营,你们只管放心好啦。” 话虽然如此说,但袁时中的心中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策马回望了军师刘玉尺一眼,两人虽然都没有言语什么,但眼神之中却透露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来。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唐府门前不远处,而先前派进城的小头目王世杰已经守在唐府大门外,他另分出十骑去守护后门。 袁时中策马问道:“唐老爷府上可曾受到惊扰?” 王世杰赶忙回禀道:“将军,小的也是才到,不知唐老爷府上情形如何。” 袁时中闻言不由一愣,语气森冷地问道:“我不是早就派你入城,怎会才到?” 王世杰面上显出愤愤之色,回道:“我等持的不是曹营令箭,在街口被拦了下来,幸而遇到一个曹营大头目,好一番盘问后,才勉强放了我等入城。所以就……” 袁时中铁青着脸不出一言,过了好一会,才回头对军师说道:“玉尺,烦你代我去叩见大将军,向他禀报北门已由我小袁营遵令占领,秋毫无犯,百姓各安生业。记得回来时,定要向大将军讨一支曹营令旗带回来,插在这大门前边,使唐老爷阖府上下免遭兵灾之祸。” 刘玉尺接令后,带着十名亲兵勒马朝东而去。 袁时中这时也下了战马,命亲兵队头袁大洪快去扣门求见唐老爷,可好一会都没有一声回应,细听之下,门内似有哭声隐隐传出。 他顿感诧异,因担心曹营人马从别处进人唐府劫掠,他忙吩咐将门撞开,袁大洪找来身强力壮的亲兵,才奋力撞了两下,就听府门内有人喊道:“老爷别撞,别撞,来啦……开门来啦……” 只见一个年在五十岁上下,看上去十分沉稳干练的老者开门出来,连声表达着歉意,似乎很怕这伙贼兵一个不开心,就将他切瓜砍菜一般。 “你是何人?这里可是唐铉老爷府上?唐老爷可安好?” 面对袁时中的连连追问,那老者不敢怠慢,他躬身抱拳行礼回道:“小老儿韩忠,是府上家奴。此处正是唐老爷府上,家主人三日前就已离府,往乡下闲住,现不在府上。” “府上还有什么人?” 韩忠见这位“贼头”神态非凡,更口口声声的“老爷”叫着,似乎不是要杀人劫财般模样,心中也自猜疑不定,忙十分恭敬地回道:“只有男女仆人看家,两位少爷也随老爷去往乡下啦。” 袁时中闻言顿足说道:“可惜……真是可惜啦!”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隐约听到的哭声,便随口问道:“没有散兵游勇从别处进来骚扰府上吧?” “没有,将军。” 韩忠感到这位贼军头领的面色和善,语气中并无恶意,心中更觉诧异,这时便趁机问起:“请问将军大名?同我家主人可曾相识?” 袁时中既来登门,便无意隐瞒,当下对他说道:“我是开州人,小袁营的主帅。我认识你家唐老爷,可是他怕不会记得我啦。他真的逃去乡下了嘛?” 韩忠闻言连忙跪下,叩头说道:“小人失敬,万恳将军恕罪。将军可是在开州见过家主人?” “哎……此事说来话长。我看,唐老爷并未出城吧,你不必瞒我。快些将唐老爷找来,我要与他见面。你可知唐府门外,我已经派兵前后护了起来,保府上人等不受伤害,现只待与你家老爷一见,便要出城他去。 今日事忙,我不便在此久留。究竟唐老爷躲在何处?快快请来,与我一见!” 韩忠不知袁时中究竟是何意思,并不敢就此请唐铉出来,忙在一边赔笑问道:“将军,因何对唐府施恩保全?又为何急着见我家主人,小老儿可否代传?” 袁时中略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道:“你不必多问,快去将唐老爷请来,到时自会明白一切。” 韩忠见他面色略显不耐,便不敢再多问下去,站起身来,赔笑道:“还请将军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寻找我家主人。” 袁大洪用眼色请示,是否派人跟随,却见袁时中对自己摇了摇头,便任凭韩忠独自离去。 过了一会儿,唐铉在老仆韩忠的搀扶下,满脸惊疑不定地来到客厅,他虽然在内心中十分看不起闯曹贼军,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才到客厅,唐铉便欲躬身作揖,以平礼与袁时中相见,却不想被袁时中给拦阻,更一把将他推到首位的太师椅上坐下。 而袁时中更是来到他的脚前,双膝跪下,对着他恭恭敬敬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唐铉对此大为惊异,赶忙站起来作揖还礼,更是急急搀扶起袁时中,连声问着:“将军,将军,敢问这是何故?因何如此啊!” 袁时中神态恭谨地对他说道:“唐老爷,您是时中救命恩人。数年之前,如非唐老爷留时中一命,时中的骨头早不知抛在何处,又怎有今日呢!” 唐铉想破了脑袋,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曾救过眼前这位年轻的贼军头领,只得再次重新见礼,请袁时中在客位坐下。 他一面吩咐家仆沏茶待客,更命韩忠预备酒菜,要款待随袁时中和全体将士,然后才向袁时中问道:“适才将军说,学生曾救过将军一命,学生实在记不得。可是学生在开州任职时的事情吗?” 袁时中笑着说道:“那是崇祯九年春天的事啦。唐老爷初到开州任上,时中因时值荒春劫大,随乡里少年做了小盗,被兵勇捉拿,押解入城。 老爷当时正在剿贼清乡,雷厉风行,每日捉到的人,多被问斩……” 唐铉这时忽然插了一嘴:“那时上宪督责甚急,学生也是不得已为之,只好‘治乱世用重典’啦。” 袁时中并未提及他滥杀之事,而是接着说道:“那时节,州衙大堂下黑鸦鸦跪了一大片,不少人当堂判斩、绞,也有判监的,已是最轻责罚。 老爷问到我时,忽然就发了慈悲,问道‘袁铁蛋,我看你年少,相貌也不算凶恶,不似惯贼,快从实招来,因何伙同他人行劫?’ 我招供说‘因老母守寡,养我不易,而荒春劫大,老母染病不起,小民万般无奈,才随伙拦路行劫,也只抢一头耕牛,并未曾伤及牛主。求老爷鉴怜苦情,恩典不杀!’ 蒙唐老爷破格开恩,嘱我‘既是初犯,得财不曾伤主,念你上有老母染病,无人奉养,从轻发落。与你两串钱,拿去做些小本买卖,养活尔母。你须洗心向善,不可再作小盗,干犯王法。倘再偷人抢人,捉拿到案,前罪俱罚,决无活路!袁铁蛋,你肯永不再做小盗么?’ 我当即答说‘小人对天明誓,永不再做小盗。生生世世,永感大恩!’ 唐老爷果然命人取了两串制钱给我,且当堂开释,您这活命之恩,时中如何敢忘啊?” 听罢袁时中讲述的事情经过,唐铉也似乎想起此事一般,他凝望着袁时中的脸庞,仿佛回忆状,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地笑着亲热问道:“怎么,将军就是当年‘铁蛋’乎?” 袁时中也是笑着答道:“‘铁蛋’乃时中之小名尔。我因生下不久便死了父亲,又体弱多病,母亲怕养不成人,便取小名铁蛋,讨个吉利。 大名本就叫时中,只是穷家孩子,村中大人、玩伴们都叫我小名铁蛋,倒是很少人叫我时中的。” “令堂,如今可在军中?” “先慈早已病故。先慈一下世,时中别无牵挂,便纠集乡里少年,在山中起事。不过,时中起事时,唐老爷已经卸任走了。” “将军,没再用从前名字?” 袁时中笑着答道:“唐老爷前次放归我时,时中曾对天明誓说‘决不再做小盗’,这次堂堂正正起事造反,起头便纠合五六百人,大家伙推我为首,便用了大名袁时中。 不过三五月间,便有四五千人,再过一年,越两三万众,更打过黄河,就跟滚雪球似的,打涡阳、破蒙城,我的小袁营现今已是远近闻名了。” 唐铉轻捻下颌上已经凌乱不堪的胡须,上下打量着袁时中,却怎么也想不起当年那个袁铁蛋是何样子,可却仍然是对他说道:“说实在的,当时瞧将军相貌面黄肌瘦,满身尘垢,同一般饥民小盗无殊。 然将军五官端正,天庭饱满,双目有神,眉宇间暗藏英气,学生料定将军日后必非草木之人,所以立志留将军一命。 学生平日自诩尚有识人眼力,今日果然验矣,验矣!” 他说完不由十分得意地笑了起来…… 袁时中欠身还礼,说道:“倘非唐老爷当日堂上施恩相救,时中断无今日。” “话也不能这么说。此乃天意,天意使学生当日做开州知州,在红羊劫中放走将军。倘若冥冥中没有天意安排,学生今日也不会再与将军相见。” 他们二人谈得十分投机,就好像是故人重逢一般。 就在袁时中与唐铉交谈之时,唐府下人们就已经酒饭粗略预备好,唐铉请袁时中到书房中用餐,而随来的小袁营将士被请到大门内的对厅中饮酒,前后守门弟兄则是各在门内坐上了一桌。 又过了一会儿,军师刘玉尺也从曹营回来,他立即被请进了书房之内,袁时中先介绍他同唐铉相见,待他落坐后,才问起:“见到曹帅没有?” 刘玉尺欠身说道:“在州衙见到曹帅。曹帅得知我们小袁营占了北门后,秋毫无犯,十分满意。曹帅并说请将军前去见他,有事要同将军当面商量。” 袁时中问:“曹帅的令旗取来了么?” “已经取了,交给王世杰,叫他就插在唐府大门边。” 袁时中这才对唐铉说道:“城里多是曹营人马,敝营只占了北门一带。府上这条街也是曹营所管,我特向曹帅讨了一支令旗,可保府上平安无事。” 唐铉闻言后,忙起身向袁时中深深作揖,又向刘玉尺躬身作揖,嘴里说着:“承蒙如此眷顾,实在感德无涯。” 他表示感激之情后,随即又问道:“请问二位,学生左右街邻,多是清白良民,公正绅衿,如何可以保全他们的身家性命?敝宅既有曹帅发下令旗保护,可否令左右街邻都来敝宅避难?” 袁时中不暇思索地点头答他道:“也好。” 唐铉在得到袁时中的首肯之后,立刻命家中仆人分头通知周边各乡宦绅衿,富家大户,火速来唐府避难。 他更命管家韩忠取来纹银四百两,双手捧到袁时中面前放在了桌子上,用亲切又恭敬的口吻对他说道:“这里有区区四百两银子,请将军拿去赏赐随来敝宅的贵军弟兄。学生再另备有两份薄礼,敬献将军与军师,因一时不及预备,容我稍后再差人恭送将军营中。”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狡兔三窟 袁时中回首望了一眼刘玉尺,转过头对唐铉笑着道:“好吧,这四百两银子,我就收下啦,赏赐同来的弟兄。至于那两份礼物,就不必再准备了。不管唐老爷你送何等重礼,我是决不会拜领的。” 刘玉尺在一旁也说道:“是,是,断无此理。我们袁将军今趟是为报恩而来,岂能领受唐老爷厚馈!” 唐铉说:“此话以后再说,再说。学生敬将军与军师少饮几杯水酒,以解二位鞍马之劳。” 管家韩忠遵照唐铉的授意,从府上使女中挑选了两个年在十六七岁丫鬟,引来书房内为袁时中和刘玉尺斟酒助兴。 她们还算颇有些姿色,因时间仓促,虽都是淡装素裙,薄施脂粉,却也格外撩人,袁时中在饮酒间歇时,常不自禁地偷瞄两个在旁伺候的小丫鬟。 唐铉看在眼中,却是乐在心头,他微笑着说道:“这两个丫头虽说不上国色天香,倒也学过些弹唱,歌喉宛转,尚堪侑酒。不若,命她二人为将军弹唱一曲,如何啊?” 袁时中略微迟疑了一下,他想着曹操还在等自己去商议大事,不宜在唐铉府上多做耽搁,便对他说道:“时中尚有军务在身,不敢久坐,弹唱免了吧。” 唐铉也知他所言确实,点了点头又说道:“好吧。待午后,我命仆人们用两乘小轿将她们送往将军虎帐,为将军献曲解闷,如何……?” 袁时中闻此言后,立刻回绝道:“不要。我用不着她们,请莫要送去。” 唐铉对他拒不受美女之馈,略感有些意外,笑着追问:“莫非她们不能如将军意乎?城中诸大户,不乏美姝。容我为将军另外物色佳丽如何?” 刘玉尺不待袁时中开口表态,便即抢先代他答道:“唐老爷既然肯以美姬馈赠袁将军,岂有不受之理?好吧,请唐老爷吩咐她们收拾打扮,不必送往袁营,我在午后将亲自来替将军接回。” 袁时中对于刘玉尺的表态感到十分吃惊,可他正要出言阻止,却见刘玉尺向他暗使了个眼色,一时不知他心意,正在犹豫间听到刘玉尺催促他说:“将军,曹帅那须得赶快前去,我们就此告辞吧。” ………… 唐铉一直将袁时中与刘玉尺送出大门,他知道自己性命无忧,心中略觉稍安,可就在这时,内宅里却又传出一片哀鸣哭嚎之声。 他此时才进二门,耳中听着哭声,也不禁心中凄楚,滚滚热泪,夺眶而下。 原来,在袁时中到来之前,因担心自己在开州任上的劣迹,恐不容于贼军将领,而遭其毒手,他早早便将家中值钱的金银细软,尽数深埋于后院之中。 而后又不愿家中女眷受贼兵侮辱,损及唐家声誉,他竟将自己如花似玉、且身怀六甲的三姨太逼迫上吊,还有他尚未出阁的十七岁女儿琴姑,也被逼悬梁自尽。 现如今得袁时中的护佑保全,阖家上下,已然性命无忧时,这才想起后悔不该过早地逼女儿和爱妾自尽,然大错铸成,一切都为时已晚。 此刻,因害怕太太会扑到他身上哭闹着要他还回女儿性命,不敢再往内宅中行去,只得走回书房内,颓然坐下,低头流泪不止。 唐铉心中想着将来要如何把爱妾与女儿的事迹,作为节妇烈女来写入即将纂修完毕的《睢州志》中,使她们得以“流芳百世”,成后人景仰和膜拜的对象,也可借此宣扬他唐家的节孝家风和一门双烈之事迹。 ………… 袁时中将王世杰和二十名弟兄留下守护唐府安全,他与军师刘玉尺带着亲兵策马向州衙方向驰去。 在路上,袁时中与刘玉尺并辔而行,小声问他道:“你为何代我应下那两个俊俏丫头?” 刘玉尺并未直接回话,而是反问道:“为何不要?” 袁时中表现得有些许苦恼,他笑着说道:“新娶的太太人品极正,且又是新婚燕尔,怎好瞒着她做这般事儿?若事后被她知晓,岂不生气? 况金姨太又是个醋坛子,对新夫人尚且不肯甘心服软,又岂能容得再来两个与之争宠?且,闯王自己不贪色,军令整肃极严……” 刘玉尺不待袁时中把话说完,便即哈哈一笑,对他道:“玉尺自有巧妙安排,请将军不必为之操心。” 袁时中虽不知军师打得是何主意,但见他如此说,却也不好反驳,只在现在心下暗暗抱怨:“玉尺,你莫要替我惹出是非才好!” 他们二人原以为曹操有何军戎大事相商,不料罗汝才却仅仅向他们是传达闯王的上谕。 闯王明令,曹营与小袁营在睢州只得停留今明两日,准于三月十一日赶到商丘城外与闯王大军会合一处,围攻归德府城商丘。 另外,曹操还告诉他二人,今日曹营派出几支人马在睢州城中和四周乡里征集粮谷、骡马、财物,明日午后将按三万人马的员额,发给小袁营发放足够一月食用的军粮,要他派一名得力头目前来与曹营总管接洽相关事宜。 而今日,罗汝才连顿午饭都没有留,袁时中心中虽略感不快,却也只能是暗生闷气,无可奈何,只得带了刘玉尺告辞出城。 这一路上,他不由想到自己本一营之主,当初在豫、皖之间独树一帜,从不曾受到谁的管束,不料今日投了闯王,却被当做普通部将来对待。 他在心里暗自发问:“这一步……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 袁时中的帅帐设在睢州北门内一户富商的宅院中。 午后,刘玉尺、朱成矩、刘静逸等几个亲信都在中堂大屋内,而唐府管家韩忠同两个年轻仆人也送来了两担礼物,此刻正在天井中等候发落。 袁时中到来后先在上首大椅中坐下,才命人传韩忠进见,韩忠在他的面前跪下,叩头说道:“我家老爷蒙将军庇护,阖宅平安,众多街邻也得蒙保全,结草衔环,难报鸿恩。特差小人前来,敬献菲仪,聊表寸心,务恳将军笑纳。” 韩忠说完又自怀中取出一张红纸礼单,双手呈上。 袁时中接过礼单,匆匆一瞥,只见上面写有纹银三千两,黄金二百两,此外礼单上还写着绫罗锦缎,珠宝首饰等亦有不少。 他随手将礼单放在书案上,对韩忠笑着说道:“回禀唐老爷,我本是来报唐老爷活命之恩,才派兵护唐府上下周全,义所应当。 如此厚礼,实不敢受。然如一概退还,反寒了唐老爷的心,于人情上却也说不过去。没得奈何,我且收下一半吧!” 韩忠见袁时中如此,连忙跪下禀道:“恳请将军务必全数笑纳,小人方敢回去向家主人复命。将军营中自不缺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区区薄敬,虽难入将军眼中。可倘若将军不肯全数笑纳,家主人便会怪罪小人不会办事,这如何吃罪得起。还请将军体谅,不要使小人为难才好。” 就在袁时中犹豫不决之时,刘玉尺和朱成矩、刘静逸等人皆言,唐老爷既已将礼物送来,完全出自一片诚心,确不好再过推脱,应当以全收为佳。 袁时中见他们都是这个意见,也只得同意将礼物全部收下,又命亲兵队头袁大洪厚赏韩忠和随来的两个仆人,仍是由护送他们前来的十名小袁营士兵护送回城。 待韩忠走了之后,袁时中才对众人说道:“唐老爷丢官已有数年,今日拿出这份厚礼,实很不容易,我不肯全收便是此理。” 刘玉尺诡笑着对他说道:“将军误矣。据我看来,这份厚礼非是唐老爷所出哩。” “玉尺,何出此言?” “午后时,为那两个美人,我又往唐府一趟。见那唐府内外院中,多是乡宦、绅衿与富贾大户,箱笼包袱也堆积得到处都是。 所以言,唐铉的这份厚礼,也定必是出在了这些人身上,将军觉其多,我尚嫌其少了呢!” 他言毕,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朱成矩也是点头说道:“玉尺兄所见甚是,羊毛只会出在羊身上。将军素来待人忠厚,故而未能想到这一层罢了。” 袁时中这时也听懂他们的意思,不由笑了笑,道:“我原是庄稼后生,起事后才长了些阅历,哪有你们心中的窟窿眼儿多啊! 玉尺,那两个会弹唱的俊俏丫头,你最后给送到哪儿去了?” “将军不要,自有喜欢要的人啊。” 袁时中略一迟疑,便明其意,笑着问道:“你是……送到曹帅那儿去啦?” “正是。我这也是借花献佛嘞。” “曹帅,他如何说?” 刘玉尺捻着下颌上的短须,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片刻后,才止住大笑对袁时中说道:“我将两个丫头送到曹帅那里,对他言‘我们袁将军遇到这两个姑娘,不敢染指……’” 袁时中猛地打断他的话,满脸疑问:“你说什么?” 刘玉尺笑着摆手示意,继续道:“我说将军都不敢用手指碰一下,即命玉尺送来为曹帅侑酒,略表一点孝敬之意。 曹操将两个姑娘通身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心中很是满意,对我言‘还好,还好。留下吧。对时中说,我承他的情了。’ 随即,又当场叫她们二人弹唱一曲,更是越发满意,频频点头,大笑不止嘞。” 朱成矩听他言罢,在旁边小声嘀咕道:“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个胸无大志的酒色狂徒!” 刘静逸素来不喜多言,这时却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依我看来,曹操貌似酒色狂徒,安知不是韬光于群雄之中,内里却别有一番打算呢? 倘若他果是个庸碌之辈,又何以得将士归心,似此般兵众势强,于当今天下群雄之中,也仅比闯王略差些罢了!” 朱成矩也似有所悟,出言道:“静逸的话很有道理。曹帅当然也是有过人之处,万不可对其等闲视之,他虽奉李帅为主,却是同床异梦,并非是同心同德。 曹帅本就自成一派,非是李帅部曲,现下看来仍同李帅平起平坐之态,如今既是两雄并立,我们就要小心从事,既不得罪曹帅,还得使李帅对我更为信任才好。” 刘静逸对此却有不同见解,他冷冷地说道:“谁也不会信任咱们。他两营尽管是貌合神离之态,可不管怎样,总都是些老陕儿,还是有乡土之亲的。 而与之相比,咱们小袁营倒是一个外路人了,不管咱们如何做,终归是难得其足够信任,成不得其心腹啊!” 袁时中也是叹了口气,轻言道:“小袁营目前处境,同我原先所想很不一样啊……” 刘玉尺及时摆手阻止袁时中继续说下去,同时将目光望向的亲兵头目袁大洪,他立刻会意,领着在旁伺候的几名亲兵退了出去,将门外守卫的亲兵也喝退数丈外,严守在门前,不许任何人再靠近。 袁大洪对于屋内众人密谈之事也十分好奇,但他也清楚这等秘密不是他所能听闻,更兼职责所在,因此他站立在门前台阶之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以防有人靠近。 其实,作为袁时中的亲兵头目,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在议论归顺李闯王后的事儿,近一段时间里,许多将士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有人说应该投闯王,也有人说不应该投闯王。 过了许久,参与密议朱成矩、刘静逸从屋里出来,各自离去,只有刘玉尺仍被袁时中留在屋内,未曾离开。 “玉尺,昨日你说的那位客人,可有何话说?” 刘玉尺起身来到他的身边坐下,轻声说道:“刘爷倒是豪爽,他言‘若将军愿意受抚,至少是个总兵,自领一军,归永宁伯直管,不用受旁人的颐指气使’。” “你觉得此人可信吗?” “我验过了。除了‘永宁伯’印信,还有怀庆府官印,以及卫怀兵备道的大印,当是做不得假。且这位刘爷还带来汝宁刘洪起、许州韩甲第、裕州李好、襄城刘炫等人的书信,都愿以命作保。” “哼。刘洪起几人,不过宵小之辈,有何德何能,可以保得?” 袁时中虽然看不上刘洪起、李好等人,但对于刘金海已是没有任何怀疑,只听他接着又问:“玉尺,你说这位‘永宁伯’,咱能信他吗?” “将军,玉尺与这位‘永宁伯’虽素未谋面,然其事迹,却早已如雷贯耳。” 刘玉尺取过茶壶给袁时中斟上茶水,接着说道:“将军也知,丁启睿虽贵为督师,却对左良玉这厮无能为力;而傅宗龙与汪乔年也全因麾下贺人龙等,弃主先逃,而殒命闯王之手。 可这位‘永宁伯’却不然,其虽无督师之名,可麾下数万精悍将士,曾于开封击败如日中天的闯王,更在辽东击败建奴,因功封伯,足见其功,实百余年来仅有啊!” “我等已投闯王麾下,且闯王对我小袁营也算不薄,现在言此,是否为之过早?” “将军,正所谓‘狡兔三窟’,当谋万世,而非计一时,万不可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啊。” 刘玉尺接着道:“‘永宁伯’那里是咱的一个选择,刘爷这条线不可断。还有唐铉那里,玉尺也埋了一条线。” “哦?” “玉尺,今日同唐铉也有密议,算是为将军多留一条出路。” 他最后又叮嘱道:“此事机密,切不可言于旁人,将军亦当作不知,一旦为闯王知悉,但可推在玉尺一人身上即可。” “这……如何使得?” “将军,此事干系我小袁营数万将士性命,切不可犯了糊涂,玉尺之性命,微不足道,将军才是我小袁营之希望啊!”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传谕“封刀” 三月十一日,午时,闯、曹、袁三支贼军人马,齐聚在了商丘城外。 商丘城西南是闯王李自成的老府人马,城西北是罗汝才的曹营人马,而小袁营的人马则是屯驻在城西面,正好又一次位于闯营老府和曹营人马的中间。 小袁营的驻地靠近闯营一侧,也完美诠释了其自身所处的位置。 其实在闯王李自成的心里,袁时中的地位自然不能与罗汝才相比,这一点从闯王招他为婿就能看出来,袁时中只不过是他的部将,与李过、袁宗第等人的地位相等,甚至还略有不如。 此刻,如果站在商丘城那高高的城楼上向下眺望,就可见城外不远处,弥望无际,从北到西,又从西到南,帐篷遍野,一个巨大的半圆环绕着商丘城。 处处营盘,星罗棋布,人马来往如蚁,密密麻麻,多不可数,惟有东面略显稀疏了些,这也是李闯的策略——围三阙一! 三月十二日,破晓时分。 城南方向上有一支人马略显特殊,正是闯营小将张鼐率领的火器部队,闯营中能够收罗到的所有火炮,但凡看上去略为精制的都集中在他这里了。 一排排火炮被推上事前预备好的炮位,安静地待命着,炮手们将炮子、火药或搬或抬地弄到火炮后待命,只要令旗一到,便要火炮轰城。 而在闯军炮阵之前,则是闯营大将“一只虎”李过率领的攻城部队,云梯、盾牌、镢头等物,甚至还有箭楼,他们分为数路,自商丘城西南角向着两边蔓延开来,黑压压一大片。 远处,城门洞的正前方同样一大队贼兵聚集,数辆撞锤车,整装待命,还有许多人合力扛着一根根粗木,其前段更是包上了一层厚铁皮。 终于,贼兵大举攻城,转瞬之间便全面展开,在隆隆炮声中,夹杂着震破天际的喊杀声。 袁时中驻马东望,远远看到商丘城墙内外硝烟腾腾,西城头上的碉楼和城垛,不断被猛烈的炮火击毁,隐隐可见,已经有人抬着云梯迅猛地往城墙边奔去。 他看得出神,心里也在暗想:“闯王,果是不同凡响,不怪乎能纵横天下十数载,有如此强军,有这多火炮,何样的城池攻不破呀!” 随着攻城之战,越发激烈,火炮轰响之声更稠,喊杀之声也更凶! 尤其是闯军的火炮阵地,硝烟弥漫,时而有猛烈火光闪现,炮声震耳欲聋,西南城墙上的角楼都已被轰塌,西门上高高的门楼也被轰掉了大半,许多城垛同样被打得残缺不全,许多滚烫的炮弹呼啸着飞过城墙,竟接二连三地向城内落去。 除了火炮轰击和爬城将士的威胁之外,还有数千弓弩手站在城壕外,向着城墙上不断射出一排排箭矢,商丘城上的守军在弓矢和炮火的攻势下,连头都不敢再抬起来,更别提阻止闯曹大军登城了。 闯军的火炮虽也有超过百门之多,但基本上都是来自于河南各地的缴获,即使从中拣选看上去精良的火炮,但毕竟是明军守兵们用过的旧炮,许多都还是十来年炮龄的老炮,难免参差不齐,时而有火炮炸裂。 如此,只打射了几轮下来,一尊尊或是铸铁、或是铜炮,就都发烫起来,尤其是那二十尊精挑细选出来的大铁炮,更是炮身发红。 就在这二十尊大炮东边不远处,便有一尊火炮刚刚炸膛,十多名炮声或死或伤,而这边也有四尊大炮因温度过高,不能再次装填子药。 张鼐本是闯王李自成的义子,打小就随在李自成身边一起造反,对闯王那可是绝对忠诚,而如今的他作为闯军炮队的主将,更是立功心切,再加上自从青梅竹马的慧梅嫁给袁时中之后,他的心也被爱情击得粉碎。 现在的他已经无惧生死,一心只想遵照闯王的军令:必须连续不断地向城中打炮,尽量给守城军民造成严重杀伤和恐慌,以使李过的攻城主力,好寻机用云梯爬墙登城。 此刻,张鼐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即尽可能的多打炮、快打炮,为爬云梯攻城的兄弟们“开路”,至于个人生死早抛诸脑后——甚至一心求死。 为闯王大业奋战而死,不磕碜! 张鼐浑身都是黑红颜色,既有硝烟与尘土,也有鲜血的痕迹,就连衣服也破碎不堪,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刮坏的,胸前也现出一个大洞…… 突然,一声巨响从他身边不远处传来,竟是一尊大炮炸了膛,一股气浪冲来,即使间隔在十多步外,张鼐也被冲起一个大跟斗,一头栽倒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只觉得头昏脑涨,胸腹间也是不住翻腾,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而更让他感到害怕的则是双耳“嗡嗡”作响,除此竟再也听不到一丝旁的声响。 周围都是自己炮营中的弟兄,他们奔来跑去,更有人时不时的来到他身前大喊大叫,可他竟连一丁点的声音都听不到,耳中那恼人的“嗡嗡”声却愈发强烈。 他勉力坐起身子,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闯王给他的军令,嘴里喃喃着“打炮……我要打炮……”,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就往炮位那边走去。 张鼐猛地抓起地上插着的火把,来到炮位旁,探手就往炮筒上摸去,虽然十分烫手,却并非不能再次打射,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吼叫,炮手跑过来很快便装填完毕。 他探出火把正要点燃引线之时,一名炮队中的小头目快步奔到他面前,大声禀报:“禀小张爷,总哨刘爷挥了蓝旗,命令停止打炮。” 这个小头目见张鼐有些浑浑噩噩,怕他没听得清楚明白,又兴奋地补充了一句:“马上就要靠云梯爬城啦……灌啦……往里灌啦!” 张鼐的听力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总哨刘爷”和“灌啦”这两个词,他还是隐约听到了的,毕竟是人的名树的影,“总哨刘爷”在闯营中可是地位超群,仅次于闯王一般的存在,别说张鼐一个小将,就是李过、高一功、刘芳亮、袁宗弟等大将见了他,也不敢放肆。 只见他布满血丝的双目仍瞪得溜圆,但却再无刚才的神光,一瞬间竟暗淡了许多,双手也无力的低垂下来,任凭火把掉落在地上,嘴里喃喃着:“灌啦?不打炮啦……要破城啦……”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贼军攻城的战鼓敲响了,数百门战鼓同时敲击的声音,连成一片,震天动地。 战鼓声中,那些早已等候在干涸城壕中的数百架云梯,突然间就冲出城壕,抬到城墙根下便立了上去,每个云梯都有十来人抬着,后边还跟随有二三十个持盾握刀的贼兵勇士。 几乎同一时间,数千名弓弩手站在城壕边上,他们对着城头射出一波波箭雨,直压得城上的守军抬不起头来,以掩护攻城贼军顺利登城,还有上万贼军人马立在弓弩手后面,呐喊助威,震慑敌胆。 李自成策马立在商丘城西的一处高岗之上,罗汝才在他的左边,宋献策等人则立马在他右边,其余诸多没有直接攻城任务的文武要员簇拥在其背后。 闯军总哨刘宗敏立马在他们的前边不远处的一个高台上,他只用红蓝两色的小旗指挥战斗,商丘北、西、南三面城门外,各有数千步骑将士列队而立,静静等候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好一拥而入,即贼兵口中的——灌城! 眼看云梯已抬到城根前,总哨刘宗敏在立即下令挥动蓝色旗帜,城壕边的弓弩手头目们望见蓝旗挥舞,立即下令停止射击,以免误伤自己的弟兄。 就在停止射箭的一瞬间,一架架云梯也靠上了城墙,贼军的先登灌手们奋勇争先地顺着云梯攀爬而上,他们矫捷如猴,甚至都不用手去扶,“蹬蹬蹬”地踩着就上去了。 可这边炮火和弓弩一停,城上的守军又都出来了,他们也是拼死阻止着贼军登城,一时间,滚木礌石,甚至还有几颗“万人敌”从城上丢下,一声声巨响,炸死、炸伤好多贼军。 但却根本无法阻止贼军登城,他们毫不退缩,勇敢地往云梯上攀爬,有一个义军头目穿着红色绵甲,他一边向上攀爬,还一边大喊着:“灌哪!灌哪!灌进去了!” 可他才刚刚爬上城头,就见一个官军跳了起来,挥舞手中钢刀就向他砍下,他不慌不忙地左手举盾格挡,右手铁骨朵猛地大力砸击,那官军便吐血倒下。 但冷不防旁边又一个官军长矛向他刺来,直入腰腹间,鲜血登时便喷涌而出,那官军来不及向后撤回长矛,只能奋力向前推去,竟将红甲贼兵头目推落城下…… 就在这时,旁边的云梯上传来一声大喊:“上城喽!上城喽!” 转瞬之间,无数贼军的先登灌手通过云梯登上了商丘城头,大家都怒吼着:“杀呀!杀呀!上城喽!” 城上秩序登时大乱,守城官军也是再无斗志,只顾四下里奔跑逃命,随着贼军登城者越上越多,城头很快就被贼军彻底占领,他们十分迅速地冲下城墙,很快便打开商丘城西门,等候已久李过一面用宝剑指挥,一面也随着人马冲进城去。 商丘城内立时便传来一片恐怖的奔跑和呼叫声:“贼人进城啦!逃命……逃命啊!……” 只一会儿功夫,商丘各个城门便全部被打开,贼军如泉涌般冲入城内,似刚才攻城时那种激烈厮杀的场面再也不见,更显得意外地宁静,只是偶尔传出来一二声惨叫哀嚎的不和谐音符。 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高高挂在天上,天清似水,使骄阳显得格外娇艳,而在商丘城头上,一面“闯”字大旗,正在灿烂阳光中迎风招展。 ………… 商丘城破的时候,许多守城的丁壮和溃兵,还有城中官绅仕宦等等,妄想从东门逃脱,可他们没有想到东面只是没有布置重兵围城,但李过却在这里布下两千余骑兵,他们织起一张大网,断不会放走一个人。 经过短暂的巷战,商丘城内原有守城官军便相继投降,他们纷纷听从闯军喝令,将自己的军服翻过来穿上,跟随在入城闯军身后同样大喊:“破城了!破城了!” “一只虎”李过率军入城后,直奔归德府知府衙门而去,第一时间便占领了这里,同时以此为中心,迅速占据商丘城中各处官衙和官库。 同时,闯军还在他的指挥下捉拿逃藏的官吏和乡宦豪绅,将捉到的人等陆续都集中的府衙,偏偏那个负责商丘城防务的商丘知县梁以樟,竟然一直都没有抓到,只当是死在了乱军之中。 直到几天以后,闯军将领们才收到消息,梁以樟当时就藏在一堆死尸下面,于当晚趁着夜色的掩护,逃出商丘城奔他处而去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闯王李自成才同总哨刘宗敏二人,带着田见秀、牛金星、宋献策等人骑着马,从西门进入商丘城。 这时的商丘城内虽然已没有大规模的抵抗,但秩序却也没有完全恢复,杀人、抢劫与奸淫之事,仍在城中各处不断发生着,当然大多都是那些新投降官军所为,但也有一些贼军各营的战士参与其中。 耳中听着四周不断传来的惨叫与哀嚎之声,闯王李自成不由得拧起双眉,向身旁的刘宗敏问道:“我军进城一个多时辰了,为何还是这么乱?” 刘宗敏摇了摇头,答道:“一则城中军民负隅顽抗,不是投降献城,势必要多杀一些人,方可立威。二则如今咱队伍这么杂,有我们老府的,也有曹营的,还有小袁营的,一时很乱也在所难免,不像咱破洛阳那时的情形啦。” 闯王预感到一直这样乱下去,终是不妥,他立刻派人去见李过,让他立即派人持着自己的令箭巡城,传谕“封刀”! 不管是哪一营的人马,不管他是任何人,但凡在传谕“封刀”后,仍继续奸淫妇女或者随便杀人抢劫的,都要当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这边传令兵策马急奔去传谕,他们则继续向着府衙前行进,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闯王又看到好几处房屋正在燃烧着熊熊烈火。 他赶紧又补充了一道命令:“不许点火烧毁房子,已经点着的也要赶紧扑灭。”(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喝哑巴酒啥意思嘞 归德知府衙门前,闯王李自成与罗汝才遇到了一起,他们打个招呼后,便一前一后地进入衙内,只见在二门里已绑着好多人,一望可知,除了当值现任官吏,便是城中的乡绅仕宦之流。 闯军偏将李友十分神气地站在院子中间,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正恭敬地站在他身旁,指认着被绑起来的人中谁做的是什么官,谁的家里有多少钱财,谁又是一方恶霸劣绅。 但凡被他指认出来的人,都会拉到一边,听候发落! 闯王李自成和罗汝才进入院中后,就在旁边看着这一切,过了一小会儿,院中各人都被指认得差不多,李友才来到闯王身前,向他请示道:“大元帅,这些个坏东西,是否现在就处置喽。” 闯王点了点头,道:“立刻处置吧,以息民愤,祸根不能留着。” 李友转身大声喝令,周围的战士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押着那些被指认出来的官吏、乡宦和豪绅就出了门,全部推出西门外斩首示众。 李自成正待往大堂行去,忽然又有人推着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人过来,李友向他禀报,这人是曾做过工部尚书的周士朴。 早在前来商丘的路上,就已经有不少百姓控告这个周士朴,说他为富不仁,凭借曾任工部尚书的势力,残害百姓,巧夺良田诸般事迹。 闯王见是他不由停下脚步,亲自问他道:“周士朴,你可知晓自己有罪么?” 周士朴身上穿着仆人的衣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简朴的老头子,此刻,他听到闯王的问话,赶紧跪下回道:“将军,我回到家乡以来,一直过着清贫生活,并未犯何过错,怎会有罪呢?” 李自成还未及答言,边上竟钻出一个仆人来,他指着周士朴对闯王说道:“闯王,你不要信他。他家里有十四窖银子,埋在哪里,我都清楚,我带你们去扒出来。他为富不仁,祸害一方,千万不能饶了他呀……” 李自成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望着周士朴道:“周士朴,你还敢狡赖,当我不知你的罪恶嘛?推出去,砍了!” 闯王说完便不再理他,径直往大堂内走去。 可李过却被旁边的一些百姓围住,他们说刚才那个替李友指认别人的书吏,也不是一个好东西,曾坑害过许多人,现在是为了救他自己的狗命,才向义军假献殷勤。 李过冷眼把那人上下打量了一遍,道:“我看他就不像个好东西。” 言罢,便对李友吩咐道:“这样吧,你先把他绑起来,锁在府衙门外,看控告他的乡亲多不多。若真有大罪,定斩不饶;可若是罪恶不大,且留他一命吧。” 结果这人被绑在府衙前没多久,便有许多人前来控告他,说他专门倚仗官府势力,敲诈百姓,奸人妻女。 李友一直在衙门外守着,他听到这些控告后,连再向李过请示都省了,直接下令将他当众斩首,以平民愤。 府衙大堂内,李过先向闯王禀报他已下令进城义军,不许再杀人,也不许抢劫,更不许奸淫妇女,并派了老府马队在城中巡逻,以惩诫违反“封刀令”的人。 李自成点了点头,问他道:“侯府那边什么情况?” 李过回说:“入城时,我就已经派了一支马队,前去侯府门前守着,不许兵士随便进去。现在大公子侯方域尚在南京,二公子侯方夏两三天前护送家眷从东门逃出去了。 当时守城的人本不许他们逃跑,是他的家丁强开了城门,护送主人出去的,如今侯府只剩下一些看门的奴仆而已。” “纵然没了主人在家,也不许别人进入侯府打扰。” 听了李自成的话,罗汝才面上微微一笑,他完全明白闯王的别有用心。 李自成接着又命李过率领攻城人马,立刻撤到城外驻扎,商丘城内只留一千五百人,老府一千人,曹营五百人,小袁营一个不留。 总哨刘宗敏留在城内,由田见秀协助他,主持城中一切大事! ………… 吩咐完诸事之后,李自成便同罗汝才等一起退出城外,回到各自驻地,因他担心小袁营的战士们心里会不高兴,便把袁时中叫到他的大元帅帐中。 李自成先是问了袁时中一些营中情况,勉励他几句,接着才对他说道:“你要告诉弟兄们,我们打商丘,原就不是为着抢劫来的,也不是为着奸淫烧杀,逞一时之快。 如今我们是在打江山,行事就要有个打江山的样子,要为民除害,更要护民安全,切不可再行骚扰百姓之事啦。 今天进城时,我看到许多老百姓被杀了,被抢了,虽然拒不投降献城,是要屠城,可如今咱是要坐天下的,总不能将百姓都杀得光了,所以我才传谕‘封刀’,只杀那些公然抗拒之人,以及为富不仁的贪官污吏和劣绅,并不打算多杀无辜。 我从西门进去时,瞧见路边躺着一些妇女尸体,有的裤子都被扒掉了,这在老府将士中是严厉禁止的。 可如今咱们的队伍大了,人多又杂,到底是谁做下的坏事,一时间也难说清楚,我也是不打算过多追究。 不过,你今后可要严厉约束小袁营将士,不管是谁,都要严守军令才好,按我的晓谕办事,封刀以前的事,咱可既往不咎,绕封刀之后,再不许有奸淫烧杀的事儿发生。” 袁时中在一旁肃立恭听,犹如被家长训话的孩童一般,其实在他的心里也感到丝丝害怕,鬓角间已微微渗出汗珠。 他知道自己麾下将士确实犯下不少杀人、放火、抢劫、奸淫的事。 虽然闯王的老府人马也并不都是那么听话,但两相比较起来,曹营和小袁营的人违反军纪的事只会更多。 对于闯王的告诫之言,他不敢有一句分辩,连声说道:“是,是。时中一定谨遵闯王均命,好生约束部下,不许他们再干犯军纪。” 李自成微微一笑,转而用温和的语气对他说道:“你不要感到害怕,我这样嘱咐是待你好啊。本来嘛,咱们现在人多势众,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容易做到有令则行,有禁则止。 可俗话说得好‘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自己的十个手指头,它还不一般齐呢,何况我本来曾向商丘下谕‘开门投降,秋毫无犯;胆敢据守,全城屠戮’。 将士们甘冒矢石攻破商丘,总要对守城军民有所惩治,以泄心头之恨,这也是人之常情,如今也杀了许多人,还烧了一些房屋,又有强奸、抢劫诸事发生,这一切都不必再追究。 但我已下令‘封刀’,若有人胆敢再继续如此,那可就不行了,所以我才把大军都撤到城外来,只留少数人马在城内弹压。” 李自成目光十分柔和地望着袁时中,温言抚慰他道:“我上面说的那些话,并非是针对你的小袁营所说,就是我们闯营的老八队那些人,偶尔还会做些出格的干坏事呢。” 袁时中听了李自成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语,不由在心底发出由衷的敬佩,他觉得闯王能有今日成就,必竟不凡,看来自己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啊! ………… 商丘城,并非一个普通的州城,而是豫东的重要府城,即河南省归德府的府治所在,共辖一州并七县,在北宋真宗时候,将商丘升为南京,可见它的地位之重要。 可自从天启末年以来,河南到处饥荒和战乱,与之相比较,豫东一带还算太平,归德府也因此显得特别富庶一些,许多名门世家还都像往日一样歌舞升平,他们蓄养大批家奴,财产越来越多,再加上连年战乱,周边各州县不少有钱人也投亲靠友,来到商丘城中居住,使之更显繁华。 如今闯王破了商丘城,大军自然要在这里多停留一些时日,既为了收集骡马、军粮、财物,也为了募勇扩军,而附近的各州各县,在闯军逼迫之下,都要运送粮谷前来商丘,负责老府事务的高一功等人,那可是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破城三天后,闯王李自成为庆祝攻破商丘城,传令设宴款待闯、曹、袁各营重要将领,以及一些新投顺过来的读书人。 自打存了打天下、坐天下之心后,李自成也越来越重视读书人,每到一地都会邀请他们加入自己的队伍,为将来治理天下集聚人才,更是经常宴请款待他们。 闯营老府这方面的读书人,除了有牛金星、宋献策、李岩兄弟外,还有一些近年来投顺的穷书生,都是些功名不利之人,也包括老医生尚神仙的一批徒弟。 而曹营中的重要武将很多,读书人除了其军师吉珪之外,就只剩一些办理文墨的秀才而已,反观小袁营中,却也有刘玉尺、朱成矩、刘静逸等诸人。 此外,在攻占商丘城后,又有一些贫苦的读书人也投了义军,其中以闯营收聚最多,他们在军中帮办文墨事务。 所有这些人,闯王一概都请到了,未使一人遗漏! 当然,除了这些读书人之外,各营中重要将领们也都受邀参加,宴会由闯营大将田见秀负责主办,地点也是在他的驻地——大乡宦周士朴府上。 闯王尽管在军中地位尊崇无比,但作为今日宴会的东道主,他可是早早地便来到周士朴的府上。 可曹操罗汝才却与之不同,不管是什么人置席请客,他几乎都不会提前到达,总是踩着点才会到,即使闯王的宴请,也毫不例外。 然而袁时中却不敢怠慢,他率领自己营中文武要员来得很早,此刻才刚刚过了正午,唯有罗汝才的曹营文武一个未到。 李自成面带微笑地坐在大厅内,听着众人谈天说地,闯营大将刘宗敏、田见秀和袁宗第等也在大厅中与闯王一起陪着大家闲谈。 众人皆知闯王爱听历朝历代的典故,尤其是有关兴亡成败之事,所以大家的话题也都是集中在这些方面之上,大家各逞才学,谈得十分热闹。 袁时中的军师刘玉尺本就是豪放的性格,而且在他的心中对于牛金星、宋献策二人并不心服,倒是同罗汝才的军师吉珪十分投缘。 今日场上就属他的话最多,似乎无所不知一般,即使是闯王李自成他的博学也感到钦佩,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刘玉尺,总是让他想起“八大王”张献忠的军师徐以显来。 此刻,他面含微笑地继续听刘玉尺等人高谈阔论,一边又回过头对身边的吴汝义小声吩咐:“子宜,你亲自去催请大将军,就说客人已经到齐了,只等他来坐席。” 吴汝义应声而起,前去催请大将军罗汝才去了,这边众人则继续说着闲话。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罗汝才领着曹营一干文武才姗姗来迟,众人纷纷起身相迎,就连李自成也不例外,同众人一起出厅迎候。 罗汝才满脸笑意地向李自成抱拳说道:“哎呀……我来晚了一步,还请大元帅不要见罪。” 李自成大笑着说道:“请快入席吧,就等你来好开宴啦。” 罗汝才入座后,望着满座酒菜,左看看,右望望,不由叹了口气,他对李自成说道:“喝哑巴酒,啥意思嘞,这如何尽得兴嘛。大元帅,您看要不要我把营中的歌妓叫来一班,为大家唱个曲,助助酒兴可好啊?” 李自成面上笑容不改,对他言道:“今天咱就喝哑巴酒吧。午后还有诸多事情要办,不好使大家都醉了。” 罗汝才无奈,只得说道:“也罢,今天就照大元帅的意思办。后天咱也在营中略备薄席,回敬大元帅。今天来赴宴的各位文武朋友,也全都要去。” 他说完就看着李自成,笑眯眯地问他:“大元帅,您肯赏光么?” “只要你大将军治席请客,大家自然都是要去的。” “好,一言为定。等到了咱曹营,就不会像在这里喝哑巴酒啦。有弹有唱,说不定还会有更热闹的事儿哩。” 李自成笑问他道:“还有什么事儿?” “咱是个快活人,还可以找两个戏班子,咱边喝酒,边看戏,大大地快活他一番,岂不乐哉。” 李自成闻言后,也点头说道:“你确实会快活……” “嘿嘿。咱就是这么个人,打仗我也不怯,可我也不像你,日夜辛苦地想要得到天下。我这个人哪,照别人的说法,他娘的就是一个酒色之徒,唉……也就是吧。” 大家听了罗汝才的话后,顿时便响起一阵哄堂大笑,这边众人说笑间,酒菜都已端上桌来,多是些冷菜和馃碟,众人纷纷动筷,端杯敬酒,吃喝起来。 忽然,一阵“哈哈”大笑声音传来,紧接着就听刘宗敏大声说道:“刘军师,俺是打铁匠出身的大老粗,对你讲的这个故事却不敢信服,可别拿书本上的话,来唬咱们这号少读诗书的武将!” 刘宗敏一向中气十足,声音特别洪亮,此刻又带了几分酒意,更加吸引整个大厅内众人的的注意。 闯王李自成本是陪着罗汝才、李岩、袁时中、牛金星、田见秀等人一席,而刘宗敏则是陪着吉珪、宋献策、刘玉尺、朱成矩、刘静逸和曹操的亲信将领孙绳祖坐在邻桌。 李自成亦知刘宗敏平时就很讨厌刘玉尺,尤其在攻破商丘后,更是对小袁营的军纪感到十分不满,猜他是想借机压一压刘玉尺的骄心傲气。 他心中虽认为刘宗敏未免操之过急,但对他们桌上的话题也是很感兴趣,此刻不由转过头去,向着刘宗敏和刘玉尺笑问道:“你们在谈什么有趣的题目?不若教我们大家都来听听,如何啊?”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射石没羽 罗汝才虽与李自成合营一处,然其内心中也只是将之当作权宜之计,如今见闯营一天天做大做强,“闯王”之名号更是如日中天,心中早已不是滋味。 现如今见到闯营大将刘宗敏对刘玉尺有些许意见,他早就担忧小袁营与闯营真正合为一股,将对自己的曹营十分不利。 所以,惟恐小袁营不生事端的他,便在一旁插言说道:“捷轩,刚才刘军师说啥啦?他可是个满腹学问大先生,谈起前朝历代的陈芝麻烂谷子,最是内行了,咱可得多听他讲嘞!” 刘宗敏神情略显有些古怪,他勉强笑了笑,道:“大将军,刘军师刚才说的故事,你在那边听到了么?” 罗汝才满面都是疑问之色,道:“我正在同大元帅饮酒,一句也不曾听见哩。” 他随即又用眼色鼓励刘玉尺,对他说道:“玉尺,我这个大老粗很尊重有学问的人,就爱听你们这样的人谈古论今。你刚才说的是个啥子故事?” 正所谓“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周围几桌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宗敏和刘玉尺这一桌上,众人借着酒劲,也为了给酒局助兴,纷纷催促怂恿刘玉尺,让他将刚才讲的故事再给大家说一遍。 袁时中见此刻人多嘴杂,也生怕刘玉尺酒后失言,可大庭广众之下却又不便出言阻止,何况他与刘玉尺也不在一桌,无奈的他只好不断递眼色给朱成矩,要他提醒刘玉尺一下。 其实,朱成矩也怕同刘宗敏闹别扭,可现在刘玉尺已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他也不好在明面上出言阻止或相劝,正左右为难之际,恰好看见袁时中拿眼望着他,就连忙用右脚在桌下踢了踢刘玉尺。 然而,刘玉尺自恃适才所讲的故事并非自己杜撰出来,且因觉察到刘宗敏对他的不尊重而心中有气,再加上周围众人的一再怂恿,正要将他刚才所讲故事复述出来。 却忽然被身旁的朱成矩在桌下踢了一脚,刘玉尺不免也在心中迟疑了一下,然抬头就看见刘宗敏嘲笑的眼神,恰在此时另一边的吉珪又对他说道:“刘军师,大元帅和大将军可都等着听哩,可不敢卖关子啊!” 刘玉尺闻言向左右望了望,见到周围满是期待的面孔,又想着不能使闯营文武误以为小袁营无人,可以任由他们随便欺侮。 只见他端着酒杯站起身来,先向闯王示意敬酒,再向罗汝才也示了意,又向刘宗敏和满堂文武示意一番,这才心有所恃地笑着开口道:“玉尺不学无知,如有妄言,务请恕罪。我适才说的正是汉之名将李广事迹,其实他只是想借此说明古时名将都确有非凡之处,比如李广就有‘射石没羽’的传说。 据说,飞将军李广有一次外出打猎,时近傍晚之际,偶然看到草丛里有一只大老虎,他猛地就射出一箭,可等了半天却毫无动静。待近前细看之下,方才发现原来是一块大石头,刚刚射出去的那一箭,竟已深入石内,只露出箭雨在外,一众随从皆发出阵阵惊叹。 你们说,李广将军如此神力,惊人不惊人?” 刘玉尺话音才落,旁边一个读书人便出言附和:“是啊,这‘射石没羽’的故事,确是千古传诵。想那李广若是生在今日,定也是闯王麾下一员大将啊。” 牛金星和宋献策对这个两千年来脍炙人口的故事都是熟知的,就连闯王李自成对此也是熟知,他们心中都有些许糊涂:“捷轩非是爱挑刺之人,怎会如此在意这个‘射石没羽’的故事呢?” 许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定闯营第一大将刘宗敏,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如何说话,将会怎样来反驳刘玉尺讲的飞将军李广“射石没羽”传说! “哈哈哈……” 刘宗敏未语先笑,只见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方才说道:“玉尺,你以为李广这个故事就一定是真有其事么? 别看咱是个粗人,可有些事情俺也爱用脑子仔细想它一想,试问普天之下,哪有能把箭杆也射到石头中去的人呢?咱就以为此事,决不可信!” 刘玉尺身为袁时中的谋主,除了学识渊博、思维敏捷之外,也十分善于察颜观色和处理人际关系,平素的表现也是老于世故之人,按理说他不该就“李广射石”一事与刘宗敏作过多争论。 但这时的他为了不使满席各营文武以为小袁营无人,加之酒精的刺激之下,便开口说道:“太史公的《史记》上,可是写得明明白白。汉飞将军李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矢,视之,石也,他日射之,终不能入矣。’又岂能作假?” 邻桌一个秀才听了他的话后,也带着三分酒意附和道:“《史记》我也曾读过,文章写得真好,太史公……” 这边,刘玉尺不待他说完,便截断了他的话,又将刚刚喝完的酒杯向前推了推,十分自信地接着说道:“太史公,古今信史第一人也,乃我辈之楷模,所著《史记》亦是千古不朽之作,上同《左传》、《国策》,下同《汉书》,皆光辉万丈。 那飞将军‘射石没羽’故事在《史记·李将军列传》中,亦是记得明明白白,《汉书》中对此也有同样记载。 又岂是玉尺所敢杜撰得了的?” 刘宗敏听罢刘玉尺所言,十分轻蔑地笑了一笑,才道:“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是喝墨汁长大的,讲话总是文绉绉不说,对那些个书本上记着的事,又是信得不行不行的,旁征博引以为据,若论这一点咱自是说不过你等。 俺这个打铁出身的大老粗,斗大的字儿识不了一车,可咱遇上事儿了,就总喜欢自己亲自去看一看,想一想,仔细琢磨一下。 咱就说这射箭之事吧,从十来岁起练这玩意,到现在三十几岁了,二十年里不知射过多少箭,无论财狼虎豹,还是官军或战马,咱都射过。 可却从未瞧见哪支箭,能射进石头里去,何况还是把箭杆也射进去,只露出箭羽雕翎在外面的呢? 别说是石头了,就是一块泥土,那也是不行的啊,你的箭射进去还不到一半,泥土就把箭杆给吸住了,又如何深及没羽,更别说是大石头。 除非你拿箭来射块豆腐,那才能射得进去嘞!” 刘宗敏言及于此,不由得发出一阵十分爽朗的大笑,笑罢才又继续说道:“你所言‘射石没羽’之说,我不管他太史公如何了得,总之把箭射入石头里,只留箭羽雕翎在外面这事儿,我看纯属是瞎扯。 你们要不信我,咱大家不妨现在就当场试上一试,看有谁可‘射石没羽’,倒也不一定非射石头,就射城砖就成,土坯也可,试一试看嘛?” 他的这番说词不止让刘玉尺大感意外,就连李自成和牛金星、宋献策等人,都觉得刘宗敏的见解十分新颖,极大地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心中不能不为之点头。 罗汝才也毫不例外,他向身旁的李自成点头说道:“捷轩,真不愧闯营第一大将,今儿这番话可真给咱这帮子老哥们长脸了啊!” 牛金星原本对刘宗敏与刘玉尺的争论,并无意参与其中。 他与宋献策二人虽是旧识,但如今共奉一主,暗中也是在彼此较劲之中,宋献策建言招袁时中为婿,以为羁绊之策,对此他虽未表示反对,但此刻却乐见刘宗敏打压刘玉尺。 不过,闯王的大舅子高一功在旁边一直递眼色给他,分明是要他出来说句话,以缓和尴尬的场面不至于失控,免得刘玉尺下不了台,反伤了自家人间的和气。 对此不能再装作看不到,于是他笑着说道:“刘爷的话是有一定道理。‘射石羽没’的故事,本来就值得商榷,我也曾留意过此事,记得班固《汉书》中写到这事儿时,就把‘没羽’两字改作‘没镞’了。 这镞嘛,自然就是箭头啦,《汉书》上只是说把箭头射到石头里去了,而非是直没至羽。” 然而,刘宗敏今日却是铁了心要借此打压一番刘玉尺,对牛金星所言并不领情,反而笑着继续说道:“这也不对,箭头也射不进石头里的。 就说咱自起事以来,天天舞刀弄棒,打打杀杀,却从来未见过谁能把箭头射到石头里去……” 他说到这里时,略微停顿了一下,扫视周围人等,又继续道:“你们有谁见过的么?要说射箭这个本事,咱们大元帅射箭是出了名的可挽强弓,百步之外透双重绵甲。 可是呢?……我看……他也不能把箭镞射不进石头里吧!” 刘宗敏的目光停留在李自成的身上,笑问道:“闯王,你到底能不能啊?” 李自成笑着回他:“当然不能。” 此刻,袁宗第也在旁上笑着接言:“当时在商洛山中,我去捉周山的那一次,我的箭都射完了,被困在一个土丘上。 闯王,是您去接应我的,当时你一箭射到悬崖上,箭头弹了回来,可那石头却只是被射掉了一点皮,这可是我亲眼所见。” 最后,他还不忘向李自成求证:“闯王,你忘记了没有?” 李自成沉吟了一下,才道:“是的,那一次我拉了满弓,然箭射到石头上,却又弹了回来,石头只被碰掉一点,还迸出了火星嘞。” 他还不忘回应刘宗敏道:“这事儿啊,捷轩有经验,他说得对,箭是穿不进石头里的。” 刘宗敏见自己的话被闯王肯定,心中底气更盛,道:“你们瞧,咱们大元帅,那么强的臂力,都迸出火星来了,也不过是把石头碰掉了一点皮。 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怎么就那般相信书上说的呢,难道书上说的就句句都对嘛?我看这书上说的话,他也是既有对的,自然就有不对的。 我劝你们一句,可不要读了书,却反被书愚了啊!” 李岩在闯王那一桌,此事他也看出来刘宗敏是要拿这个题目,将刘玉尺一军,使他们不要夸夸其谈,但他又觉得不应使刘玉尺太过难堪,以免使小袁营上下与己离心,便拿眼望向宋献策,希望他能出来打个圆场。 谁曾想,宋献策也是个喜好杂学之人,这时听他们谈得热闹,一时兴起,不由也插言道:“这‘射石没羽’之事,古书上倒是好几个地方都有提到,并非专对李广一人所言。太史公写《史记》将他安在李广身上,旁人自然就写在别的书里,将此事安在旁人身上,其实都不足凭信。” “军师,不知还有哪些书上提到过射石设羽,敢望赐教。” 刘玉尺因知宋献策曾是大相国寺门前相师,以为他只识术藏之法,只懂卜卦堪舆之术,本就对他十分不耻,这时见他也出言,不由面带讽笑地向他发问起来。 宋献策却并不以为意,他略想了一想,就开口说道:“嗅,想起来了,好像读《吕氏春秋》时,在《精通》一篇上有那么一句话‘养由基射兕,中石,矢乃饮羽,诚乎先也。’。 这兕就是犀牛、野牛一类,养由基要射兕,结果却射到石头上,连箭杆后面的雕翎都射入石头里了。我当时看了,并未十分在意,如今看来可见并非光是李广才有这本领。” 李侔年轻气盛,听众人纷纷出言发表见解,一时技痒,忍不住也插言道:“还有……我看刘向《新序》也说‘昔者楚熊渠子夜行,见寝石以为伏虎,关弓射之,灭矢饮羽,下视,知石也。却复射之,矢摧无迹。’” 刘宗敏这时大笑着接言道:“你等瞧瞧,咱只随便一提,他们几位读书人,就引出这许多例子来,可见此事纯属扯淡,若不然怎就古人射得,而今我等却偏偏射不得嘞!” 李岩在闯营素来低调,也不愿意弟弟李侔过于显露锋芒,可李侔对刘玉尺十分讨厌,不管哥哥如何给他递眼色,都仿佛视而不见一般,接着说道:“其实,我从前读《史记·李将军列传》时,曾对照《汉书》,并未见‘射石没羽’四字。 我记得《史记》上说的是‘没镞’,而《汉书》上说的‘没矢’,刚才刘军师说《史记》和《汉书》上,均记述李广‘射石没羽’,恐怕也是一时记错了吧。” 李侔用别有意味的眼神望着刘玉尺,继续说道:“当然了,《汉书》上说的‘没矢’,那‘矢’字也是包含了箭杆而言,箭羽也在其中,可是毕竟未曾使用过‘没羽’二字。 由此可见,今日大家说的‘没羽’,其实并不是书上原话,大概是从‘饮羽’二字转换而来,这‘饮羽’二字倒是最早见于《吕氏春秋》所载。” 刘玉尺听了李侔的话后,只觉脸上热辣辣,一时间也不知再说什么话好,就连袁时中都觉得自己的面上无光,虽然依旧挂着些许笑容,却也是皮笑肉不笑。 闯王李自成怕刘玉尺和袁时中面上下不了台,便举着酒杯起身,向在座的所有人说道:“好,很好,大家都说的很好。不过,这酒都要凉了,大家还是赶快喝酒吧。请,请……” 刘玉尺见众人你一句我一嘴的,话里话外都帮着刘宗敏说话,可他却是孤军作战,虽在内心对此十分不屑,但此刻去也不得不端起酒杯,对刘宗敏勉强笑着说道:“刘将军果然高见,高见。” 刘宗敏见他低头,也不想再多生事端,便笑着说道:“其实你们各位的学问,那可比我高得多,对于射箭也都是内行,只是你们太过相信书本,这喝的墨汁多了,把古人的话句句都当真,不敢怀疑罢了。 我这个大老粗就讲求实际,古人说得对,那我就要信,可他若说得不合情理,我就不信他,就是孔夫子怕也有说不到板眼上的时候,哪有一个人说话,句句都是对的哩?” 李岩这时也举杯笑道:“是啊,连孟夫子也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可见这书上不可靠的东西很多,有时颠倒黑白,有时隐善扬恶,有的地方是传闻之误,也有的地方是有意栽赃。这种种情况,真是不胜枚举。” 众人听了他这话,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随着争论结束,酒宴回归正轨,大家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 正当酒宴欢愉之际,闯营大将吴汝义忽然快步来到李自成身边,在他耳旁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话。 就听闯王疑问道:“真有此事……” “确有此事,马上就来了。” 李自成面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只见他语气十分不善的低声说道:“好吧,到了以后就把他带进来。” 同席众人见李自成面色凝重,都不知出了什么样的事情,霎时便停止说笑,有几人才刚刚端起来的酒杯,也都是悄悄放了下下。 罗汝才见此,也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哥,出啥事儿啦?” 面对他的问询,李自成却默不作声,他眼睛望着二门外边,静待吴汝义领人进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新圣人 李古璧,祖籍陕西清涧县,于他父亲那一代才迁至米脂县居住谋生,而后参加了米脂暴乱,成为贼军中的一员,几经展转做了闯王李自成的部下。 他原本与李自成并非是一脉,两人虽然都是姓李,但确是分属于两个家族,相互间本就是毫无瓜葛可言。 不过,这位李古璧那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一个不同凡响的有心人,自打李自成被尊奉为“闯将”时起,这位李古璧便开始了他的表演。 仗着自己与李自成都是米脂人的身份,东拉西扯,逢人便说自己是李自成的堂弟,甚至都没有出五服,而对于他祖籍清涧县一事,则是绝口不提。 每每言及李自成时,都是贯之以“我二哥”来替代,而言及闯王夫人高桂英时,则是贯之以“我二嫂”之名,更无时不刻地跟人吹嘘自己以前立下多少战功,又受到闯王夫妇如何如何信任等等。 李古璧的表演虽然十分拙劣,但也确实凭着不烂之舌的七吹八骗,忽悠了好些不明真相的贼兵,而知道真相的人们私下里都说他“狗皮膏药托生,沾上就没好”,更给他起了个外号——李狗皮! 其实,早在李自成潼关原惨败之前,这位李古璧见闯军战斗有些不顺,便借故掉了队,自己偷偷跑回陕西混了一段日子,直到后来听闻闯王破了洛阳,实力大涨之后,才又跑来河南再次投奔。 闯王李自成也知他是个什么样人,但毕竟是米脂老乡,又是闯军老弟兄,这些旧情自是要顾念下,再想着总比外人要强一些,便给他三百杂役专司照料老府粮草。 可李古璧原是好大喜功的性格,又怎会甘于缩在老府做这种事情,他百般请托闯营老人为自己求情,终于得偿所愿,被闯王派到了谷子杰营中效力。 而就在去年冬天,闯曹大军二打开封之际,这位李古璧又闹出了一场笑话,给大家饭后平添一大谈资。 那一日,闯军总哨刘宗敏为鼓舞士气,亲自巡视各营,见将士们斗志昂扬,信心十足,正感欣慰之际,却见一军帐中传出来说话声音。 他走到帐门口,向内探头一望,正瞅见李古璧摆出一副十分威武的架势,让旁边一个画师在替他画像,而在那画上可见他身后还画有许多弟兄呐喊跟随,对面的开封城墙也显出一个大缺口,他正站在缺口中间,硝烟滚滚中尽显英姿。 李古璧猛地看见刘宗敏进来,脸色瞬间就变得灰白一片,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才好,就连那位画师也是万分慌张,他立即退后几步,躬身屏息而立,等候挨骂。 刘宗敏心知定是李古璧忽悠画师为他作画,当下喝令画师退去,便一把抓起那幅将要完成的画作,将李狗皮叫到帐外,狠狠打了他四十军鞭,以示惩戒。 然而,李古壁也确实不凡,他伤好之后依然如故,高一功、田见秀等将领被他磨得受不了,纷纷找闯王为其说情,便又派他做了一个四百人的头目,以观后效。 正是因为去岁年底在开封城外,被总哨刘爷的一顿皮鞭责罚,使他总是想要别出心计,做出一些功劳和成绩来,以期证明自己的能力。 现在,李古璧简直就像是立功归来英雄一般,只见他洋洋得意地带着一群百姓直入大厅前,自己昂首挺胸地跨步就走上了台阶,向闯王抱拳禀报道:“禀报大元帅,末将因昨日闲来无事,便带了手下弟兄前去夏邑打粮。 那县官一点不中用,咱才到了南门,他便自己从北门逃了,夏邑百姓听咱是闯王派去,个个欢喜,焚香迎接。 我现将夏邑父老带来几个,以向闯王表示投顺之诚意!” 李自成面色凝重地向他问道:“可骚扰百姓了没有?” “没有。末将对夏邑百姓,那可是谨遵大元帅谕令,秋毫无犯。” 李自成语气略显阴冷地又问他道:“前去夏邑,你是奉了谁的将令?” “末……末将……未……未曾奉谁的将令……” 李古璧显得十分紧张,只见他磕磕巴巴地继续说道:“末……末将……因见大军破了商丘后没有别的事做,就想着‘既是闯王要到处解民倒悬,宣示吊民伐罪的宗旨’,我便带手下人马前往夏邑,替大元帅解民倒悬,宣扬我大军吊民伐罪之意了。” “哼。” 李自成的语气愈发阴冷:“你可知晓,我早已有令在先‘以后行军打仗,不论何事,无我将令,皆不准擅自行事’。 如今人马众多,若大家皆像你这个样儿,自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如何使全军上下如臂使指一般,上下同心呢? 我且问你,若不能作到有令则行,有禁则止,我们这数十万大军,岂非是乱蜂无王,又如何对抗官军,成就大事呢?” 李古壁的心里“咯噔”一下,听闯王的口气似乎有要办他的意味,直吓得他面如土色,连忙跪下叩头求告:“闯王……我只是一心为闯王吊民伐罪,宣扬仁德,并无旁的心思……闯王饶我……闯王恕罪啊……” 李自成面色阴冷严峻,他稍作迟疑,便转头向邻席望去,语气十分平静地问道:“捷轩,你说该如何处置?” 刘宗敏本就十分看不上李古璧这号人,闻闯王问自己意见,他冷冷一笑,道:“擅自带兵离营,大元帅军法如山,自不可轻饶。” 李自成把头一摆,语气森冷地说道:“干犯军纪者斩,推出去!” 李古壁叩头如捣蒜一般,苦苦哀求:“闯王……饶命……大元帅……饶我这一次吧……以后不敢啦……再也不敢啦……” 闯王并没有做声,邻桌的刘宗敏猛然把大手一挥,喝令道:“推出去!” 酒宴上,闯、曹、袁各营文武一干人等,默默地看着两名亲兵将李古壁推了出去,虽有人感到心中不忍,然却无一人开口为之求情。 不过经此一闹,众人再也没有高谈阔论的心情,怀着诧异与忐忑之心,勉强继续着酒宴,特别是袁时中和他的几位亲信,更是十分震惊。 他们没有想到闯王的军法竟如此森严,同时也害怕自己今后跟着闯王,不知何时会出了差错,就如李古璧那般丢掉性命。 随着时间推移,酒宴也接近尾声,李自成转头对罗汝才说道:“今日且到这里,咱们就回吧,还有许多事要一起商量处理。” 罗汝才虽觉兴致未尽,然受李古璧事件影响,酒宴气氛压抑,已不能尽兴,当下便接言道:“好吧,今日便到此为止。后天我在曹营设宴,再请大家喝酒,大元帅务必光临啊。” 闯王点着头微微一笑,然后又转向袁时中,向他说道:“时中同玉尺稍留一步,我尚有话与你们细说。” 袁时中闻言微微一愣,他心中虽有所狐疑,但闯王的话却又不能不听,只得同军师刘玉尺留下来静候闯王说话。 他知道破商丘城后自己队伍军纪较差,滥杀平民和奸淫的事情,甚至比曹营更甚,不由在心里暗自揣度:“莫非闯王要同他谈这事么?” 刘玉尺因适才酒宴上被怼,本来就怀着一肚子压抑的情绪,然此刻却反而坦然,自从各营贼军在商丘会师以来,他也看得更加明白清楚,闯、曹两营看似亲密无间,其实也是貌合神离。 李自成深怕曹操离开他再去单干,而曹操又时刻担忧自己的曹营被李自成给彻底吃掉,失去独立性,所以他认为小袁营在闯、曹之间举足轻重。 想明白此中关窍所在,刘玉尺顿觉心中豁然开朗起来,深感对闯王其实也用不着处处依附,更不用过于害怕。 只不过因为尚身处田见秀的驻地,左右尽是闯营的人,他不便与袁时中说出心里的话,只好向他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冷笑,以安其心。 ………… 商丘城,周士朴府后院一间静室内,李自成与袁时中、刘玉尺并没有商谈任何的机密要事,只简单询问了平时操练情况,以及有何困难,另外对袁时中和刘玉尺还说了些勉励的话语。 李自成的态度显得十分亲切,既像是对多年相随部将的关切,也像是对亲戚晚辈的谈话,刚才下令杀李古壁时的冷峻严厉,竟丝毫不见,而军师宋献策陪在一旁也是面色和蔼,却始终未曾插言。 “时中,你要告诫小袁营将士,自今往后,千万再别再同闯营存畛域之见,要是仍存那样见识,就辜负我重看你的一片心啦。 我倘若不重看你,便不会将慧梅许配与你,她虽非我亲生,可我夫妻待她比亲生女儿还重,不论与公与私,到大功告成之日,我绝不亏待于你,也不会亏待了你手下有功之人。 你既是我亲信爱将,也是我的佳婿,你小袁营与曹营不同,小袁营与闯营实为一体,切不可再存有旁的心思,我亦会一视同仁,手掌手背都是肉,自不会亏待小袁营众将士。 自今以后,小袁营就是闯营,等于就是我的老府人马,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你们要牢记心中,亦要传谕营中将士知晓!” 袁时中赶忙站起,躬身说道:“蒙大元帅如此厚爱,末将粉身难报。大元帅这番钧谕,末将一定牢牢记在心中,也要晓谕手下文武将士一体知悉。” 刘玉尺也随着袁时中一同肃然起立,他听袁时中说毕,也躬身说道:“请大元帅放心,玉尺与袁将军回到驻地,即将大元帅钧谕,晓谕众头领知悉。 大家也天天盼望着化除畛域,不讲陕豫之分,不分内外之别,不论新旧之人,皆化为一体,同心同德同体,协力共襄盛举,为大元帅打下个一统天下。 玉尺不过一碌碌书生,遭逢乱世,苟全性命于蓬荜,本不敢望有出头之日,两年前得遇袁将军义旗南指,趋谒辕门,倾谈之下,勉留效劳。 玉尺时常与袁将军言,方今天下扰攘,群雄并起,到头来不过是为新圣人清道尔,嗣后得闻大元帅上应图谶,下副民望,方知天命攸归,必得天下无疑。” 他边说边悄悄察看李自成的表情变化,见他虽未显喜色,却也未见有何不满之意,才又继续道:“今小袁营全体将士,追随袁将军矢志相投,愿效驰驱,实望使天下百姓早见天日,重获太平之乐,往后小袁营中倘有敢怀二心者,必人神所不容。 按我们袁将军意思,既投闯王麾下,且又得闯王招为佳婿,成此姻亲之好,这小袁营的称呼也应就此罢弃不用。 袁将军原说待到了开封城下时,即便传下军令,我营将士不得再使用‘小袁营’之称号,至于新的营号,当依大元帅明示遵行。 玉尺与袁将军皆以为,只有如此,方算得小袁营与老府诸营一例看待,才算化为一体同心同德,共襄盛举。” 听他如此说话,闯王的脸上也显出十分欣慰的笑容,他点着头说道:“坐下,请坐下吧,你们是都算是我老府中人,今后在我面前,大可不必如此拘礼。玉尺居一营军师之位,这番话说得很好,说得很好啊。 不过……更易营号一事,也不必太急。你们只心中明白我的好意就行,不必急于向小袁营的将士们宣谕,全军建制,正由宋军师和牛先生拟就,待破了开封后,再向众将宣布施行。小袁营的营号,暂且用到那时吧,待宋军师拟就了新营号出来,再行更易也不迟。” 袁时中和刘玉尺听了闯王这话,也只能唯唯称是。 宋献策在旁始终未发一言,他对袁时中、刘玉尺二人察颜观色,却也不敢断定他们的话中有多少真心真意。 直到这时,宋献策才对袁时中和刘玉尺说道:“倘若大元帅把你们当外人看待,也不会今天就对你说出这样的肺腑之言。大元帅如此,完全是为着你们好,为着时中将军既是爱将,又是娇婿。 如今,曹营和小袁营都归在大元帅麾下,单论往日关系,曹帅与大元帅同乡里,又是拜把兄弟,可是像刚才那样的肺腑之言,大元帅对曹帅是不肯说的。” 袁时中闻言连忙欠身说道:“大元帅和宋军师不把我袁时中当外人待,这番心意,我完全明白,时中这一辈子定必要对大元帅感恩图报,绝不会再有第二个想法。” 刘玉尺也在一旁补充:“小袁营的全体将士,也都有这个想法,为闯王矢忠不二!” 李自成笑了笑,又道:“今日我进城前,曾吩咐老营总管,给你营中送去三千两银子和二百匹绸缎,用以犒赏将士,恐怕早已送到你的老营,交到刘静逸手中了。” 袁时中闻知此事,又说一些对闯王感激的话语。 宋献策也在旁补充道:“大元帅对小袁营,如同对李补之、袁汉举、刘明远诸营一样看待,有功即赏,有过则罚。今日因小袁营将士归老府不久,所以才特颁犒赏,以示优遇。” 他言毕,又转头看向刘玉尺,对他亲切地笑着说道:“玉尺兄,刚才酒宴上捷轩将军同你抬了几句杠,请不要放在心上。他每次在背后谈论,都极其佩服你的才学与智谋。 今日也是吃酒稍多,再加上有一些事儿使他烦心,才会如此。他这个人,你们大概也都清楚,待朋友和部下那可是一片赤诚,肝胆照人,语言爽快,所以全军上下都对他十分爱戴。 玉尺兄,你不会将今天这点小事儿,放在心上吧?” 刘玉尺赶快说道:“军师,我怎会那样糊涂呢?今日小弟酒宴妄谈,不过为大家助兴尔。” 他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看着他十分坦然的样子,袁时中也接言说道:“玉尺,也是个爽快汉子,绝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李自成十分欣慰地点头说道:“这样才好嘛。咱们真诚相待,不必讲求这等细枝末节,更无虚掩饰。捷轩对我虽忠心耿耿,可他有时也会无故抢白我几句,我还偏就喜欢他这种的秉性脾气。 你们今后还要同他相处,日久自见人心,到时必会喜欢他的!” 几人又聊了些闲话,袁时中见闯王并没有旁的吩咐,即同刘玉尺起身告辞。 ………… “你看他们两个怎样?” 送走了袁时中和刘玉尺后,闯王李自成并未直接离去,而是对军师宋献策问起了自己心中的疑虑。 宋献策略微沉吟一番,才道:“依我看,刘玉尺这人不是很可靠。而袁时中这人事事靠他谋划,这才是使我最不放心之处,若依了我的想法,此人必先除掉才好。” “时中说的话,跟刘玉尺说的也差不多,看起来多半出自真心。” 面对闯王的问询,宋献策眼珠滴溜溜流转道:“我怕这些好听的话,皆他俩事前商量好的。” 李自成略微一愣,道:“不至于吧。我是今天临时才说出来的,他们事先又不知晓,如何能够商量的好?” 宋献策十分阴险地笑着说道:“时中左右之人,刘玉尺最是心计诡诈,虑事周密,在小袁营中素有‘小诸葛’之称,只是有时骄气外露,是其所短。 此外,还有朱成矩、刘静逸二人,皆城府甚深之人,安知他们平时不与袁时中作许多计议,把临时应答的话,都事前准备好了呢?” 闯王李自成闻言后,默然不语,他走到窗棂前,望着外间的大树,说道:“那两个人倘若确实不好,也要陆续除去,不过暂时仍以攻取开封为第一要务。 现下里,还是不动小袁营的心思为好,免得时中心生疑窦,对我存了猜忌之心。我既已将慧梅时中养女许配给他,务要使他暂时安心才是。” 宋献策也接言道:“他昨天以女婿身份偕慧梅姑娘拜谒夫人,执礼甚恭。甚至还对夫人说他自愿拥戴大元帅,扫平中原,一统天下,甚至甘愿粉身碎骨,义所不辞。” 李自成会心一笑,道:“邵时信和吕二婶都对夫人说了,他同慧梅这小两口,和睦相处,倒使我放心不少啊。” “我也是放下心来。若不然,如何对得起夫人和慧梅姑娘啊?” 他们相视一笑,随即便与田见秀告别,一前一后相继离开周士朴的府上,前去巡视城中的几处官衙府库了……(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你有心事? 当袁时中和刘玉尺回到小袁营的老营驻地时,闯王李自成赏赐的三千两银子和二百匹绸缎,早已送到,刘静逸已然悉数收下。 而副军师朱成矩、记室刘静逸,还有大头目王世奎、刘登凯,以及袁时中的表亲弟弟袁时泰、袁时友等几人,都在袁时中的军帐内等候。 朱成矩、刘静逸和大头目王世奎、刘登凯等人,在宴会上亲眼见刘宗敏当众嘲笑刘玉尺,皆在胸中怀着压抑情绪,亦为小袁营之将来深深担忧不已。 他们从周士朴府上归来后,齐聚在袁时中的帅帐内,不肯离去,便是想要知道李自成将他和刘玉尺留下,究竟又谈了些什么内容。 当初,记室刘静逸和大头目王世奎二人,对于投闯一事都是持怀疑态度,甚至还明确表示出了反对的意见。 可由于赞成投闯一派占了上风,且袁时中也有此意向,尤其是袁时中往郾城谒见闯王,得其允诺将养女嫁给袁时中的喜讯传回军中,更是全营欢跃,怀疑和反对一派也失去了声音。 但是随着与闯、曹合营以来,尤其是攻破睢州之后,怀疑派的声音又再次出现,并有甚嚣尘上之势,连袁时中和刘玉尺也都有了些许后悔之意。 特别是到了商丘之后,小袁营的三万人马被夹在闯、曹两营数十万人马中间,处处不得自由,而陕西老表们的乡土观念又很重,不仅把小袁营一干人等当做外乡人看待,还瞧不起新投顺之人。 军帐内,袁时中和刘玉尺将刚才闯王与宋献策的话,向在坐诸人复述了一遍,大家都深感吃惊与担忧,王世奎更是脱口说出:“这不是要吃掉咱们小袁营么?” 几人正待商量应对之策时,袁时中新夫人李慧梅的侍从吕二婶来到门外求见,众人立时便闭口不言,只听吕二婶说是高夫人和牛金星、宋献策、刘宗敏等几位大将的夫人都到了慧梅帐中,请他前去拜见。 吕二婶的话才说完,又有人前来禀报说,曹帅的军师吉珪老爷也前来拜望袁时中,现已进了军寨,请示袁时中是否出迎。 袁时中还在犹豫间,就听军师刘玉尺对吕二婶说道:“二婶,请你回夫人话,将军马上就过去拜见高夫人和各位婶娘。还有请夫人一定恳留高夫人和各位婶娘,略备酒饭,将军要给高夫人和各位婶娘敬酒。” 吕二婶得信后便立刻回去复命,袁时中却一把拉住刘玉尺,略有嗔怪地急急说道:“玉尺,你何故如此回话?吉军师那边,我还要说话哩。” 刘玉尺拉着他的手,轻声说道:“差矣。将军今晚只管好好陪着高夫人一行说话即可,吉子玉那边就交给玉尺来应付便可。” 他将袁时中拉着向内行了几步,才又凑近他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吉子玉此来,虽是闲访,也必有测探我小袁营之意,值此关键时刻,将军实不宜与之相见。 何况,适才吕二婶已知吉子玉来访一事,她回去后必定会告诉新夫人和高夫人知晓,所以将军才要速速前去陪高夫人说话,以为避嫌,免得凭白招惹是非,一个不好反引闯王生疑。” 袁时中也压低声音问道:“那吉子玉……” “吉子玉,玉尺自会陪他。我还有预备酒宴,晚上同他边喝边谈,他此来乃探我之口风,岂不知我们也正要借此探探他曹营的口风。” 刘玉尺最后更是一脸凝重地叮嘱袁时中:“将军送走高夫人后,只管留宿在夫人房中,不必再回来。事后倘吉子玉出卖今晚之事,玉尺甘受屠戮,绝不使将军和小袁营受牵连。” 袁时中也是聪明人,立刻便明白了刘玉尺的良苦用心,他用力握着刘玉尺的手,同他微笑点头示意,便起身向外行去…… ………… 闯王李自成纵横中州大地,一时间势力大张,几乎已无人能制,然而在他的心中仍然有两件大事,让他颇感有些头疼。 第一就是开封,他这一次攻打商丘城,就是为了扫荡归德府,清扫开封的外围,为即将到来的三打开封做准备。 已经两攻开封失利,对于闯军的士气影响很坏,对闯王的个人声望也是极为不利,现在三打开封已经是必然,可能否顺利攻破开封城,就极为关键。 朝廷也好,崇祯皇帝也罢,他们都不会放弃开封,更不会放弃河南中州之地,所以这一次三打开封,丁启睿与左良玉,杨文岳与虎大威,还有新保督张福臻这几路官军必定来援,要如何应对? 而且,据可靠消息在第一次攻开封时,曾交过手的那个宣府总兵张诚,据说已自辽东返归宣府,这一次会否来援河南? 开封必打,但如何打才是关键所在! 而一旦攻破开封后,是否就按照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人的建议,在开封称王建号,开始设官理民,积蓄力量,与朱明一争天下? 如果这样,就引出了第二个问题——罗汝才会否真心拥戴自己? 在他看来最为难办之事,恰恰是在与罗汝才的关系要如何维持,不比刘宗敏、李过、刘芳亮等人,既是兄弟,更是部下。 罗汝才与张献忠一般,都是李自成的结拜兄弟,几乎与他同时起事造反,甚至早年间的声名更在李自成之上,现在只不过一时受挫,才托庇于闯王的盛名之下。 一旦将来羽翼丰满,实力恢复之后,必不甘久居他李自成之下,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曹营与他闯营已有貌合神离之态。 而且,自打破了睢州之后,曹营麾下各将似乎得到罗汝才的默许,纷纷暗中加紧招募壮丁,扩充各自兵马,甚至还派人往南京徐州府的砀山打粮,与活跃于凤阳府英霍山中的张献忠、革左五营暗通款曲,似在为脱离闯王做准备。 其实曹营近期的种种迹象,闯营的牛金星、宋献策等人也不是没有察觉,他们向闯王进谏请他提防罗汝才得曹营,却只换来李自成的一句话:“目前当力求和衷共济,不要想得太多!” 就连闯营第一大将总哨刘宗敏亲自劝说,也被李自成一番话语劝退:“你们不要上眼皮只望见下眼皮,不要在枝节小事上计较太多。俗话说‘水过清不好养鱼’。小事上可以睁只眼,合只眼,不必丁是丁,卯是卯的。” 闯王大舅子、老府总管高一功也对曹营的擅自作为深感不妥,实在看不下去,找到闯王劝他有所准备,却听闯王说道:“一功,你也糊涂。只要曹操肯跟着我的大旗走,对我们就有莫大好处,其余都是末节!” 李自成并非是没有认识到曹营的潜在危险,只不过是认为时候未到,对于他而言,当前的第一要务是拿下开封城,因为这将是他李自成争夺天下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至于罗汝才的曹营该如何处置,其实无论是分是合,总要在拿下开封之后才能做出决断,而在此之前却不可露出一星半点的端倪,以免曹操有所察觉,提前离去,反弄巧成拙。 所以,他才不许刘宗敏、高一功等在小事上计较过多,心中所思所想也未敢向他们透露一丝口风,为的就是怕他们因此说话做事着于行迹,反而误事。 ………… 虽然闯营、曹营上下皆知李自成已经有了争夺天下之心,但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设官理民,闯曹联军每攻下一个城池,只停留三数日,以便收集粮草,招募丁壮参军。 而每次临走之时,都会组织兵勇丁壮将城墙拆毁,谓之“铲城”。 如今在商丘也是毫不例外,由闯营大将谷英全权指挥,闯王李自成要他在三天之内,完成“铲平商丘城墙”的任务。 谷英征发商丘周边百姓近三万人丁,另外还从闯营、曹营和小袁营各抽调一万战士,也参与扒城行动,并担负监督征发丁壮之责。 铲城之事,自然无须李自成这位大元帅多操心,此刻他正与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人,策马缓行在回老府的路上,闲着无事便议论起进军攻打开封的事。 李自成见李岩面上满是犹疑之色,似乎有话想说却强自忍着没讲,便含笑问他:“林泉,你今天有什么心事?” 李岩欠身回道:“末将没有什么心事。” 闯王又笑着说道:“我看你心有所思,我们之间,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目前我师即将再次围攻开封,关系重大,林泉倘有高见妙策,何不说来,大家也好一起商量商量?” 牛金星也在旁劝道:“是呀,林泉。心里有事,何不说出来大家商量,亦可供大元帅斟酌裁定?” 李岩先是望望李自成,又瞧瞧牛金星,再看宋献策、刘宗敏等几人都瞅着自己,本来不想说,然此刻又怕闯王和牛金星等众人,又会向别处猜测,反而不好。 他思虑片刻,方才开口说道:“我是在想商丘扒城一事,又恐自己所见不深,怕说出来未必有当,所以才未敢大胆出言……” 刘宗敏猛地打断李岩的话头,开口说道:“林泉,你不要婆婆妈妈啊,咱们在一起说话,用不着这般谨慎!你有话直管说来,不要藏在心里嘛,对与错,大家论过了才算!” 闯王似乎看出一丝端倪,不由笑着说道:“林泉,你是不赞同‘扒城’嘛?” 李岩说:“是的,岩对闯王实不敢有半句隐瞒。以末将愚见,像商丘这般地方,若弃之不守,不若留兵据守,如今我闯军兵马日盛,与往昔形势已大不相同。 然却仍如往日一般,每下一城,均是弃而不守,既不能广土众民,建立根基,亦不能抚辑流亡,恢复农桑,使百姓有复苏之乐,似如此得城而不守,岂不大失百姓乱久思治之望乎? 目前,中州大地官军空虚,纵然勉强凑起十数万人马,然内部却各成派系,人心不齐,难于统属,又军无战心,士无斗志,实不足为畏,且官军倘若救汴,则无力攻商丘,其如攻商丘,则无力救汴,二者何能兼顾乎? 况商丘距开封,不过三百余里,沿途更是一马平川,恰是我骑兵用武之地,倘官军来攻商丘,我数万精骑猛士,疾如飙风,不过两日可至,敌兵屯于商丘坚城之下,被我内外夹攻,则必败无疑。 而我师一旦攻破开封,即可分兵一路,由商丘进兵江淮,略地徐、砀,则漕运截断,京畿坐困,南京震动,天下之势……” 李自成才听了这几句话,不由心中一动,他勒住马头,开口说道:“林泉,你先停一停,咱且坐下来,好好扯一扯这个事儿。” 他自己率先翻身下马,前行十来步走到一个废弃的破庙前,一屁股就坐在门外的柏树根上,向大家招手道:“咱们就在这树荫下,听林泉谈完他的高见。我已经有好多天不曾听林泉高论啦。” 众人纷纷下马来到闯王身边坐下,牛金星与宋献策同样坐在了露出地面的一截柏树根上,李岩则是坐在破庙的残砖上,而刘宗敏等几人就直接一屁股坐在闯王身边的草地上。 众多亲兵亲将也都下了马,他们在几人周边不远处休息,随便警戒着周围风吹草动,以保护闯王与众文武的安全。 闯王李自成看着李岩微笑点头,鼓励他道:“林泉,你接着说下去!” 李岩见闯王对自己的话很感兴趣,不由也是精神大振,他捡起一小截树枝在地上边画边讲着自己的想法,还不时捡起小土块或碎瓦片来表示某些州府的位置。 只见他树枝指着一个稍大的碎瓦片,道:“这里是洛阳,派出一路人马占据洛阳,西上陕州,封住函谷故关,断秦军东援之路,再遣一支人马南下许州、叶县,重占南阳、邓州。 到此,中原形胜,尽入我手中,自尉氏、扶沟往南,汝宁、陈州一带,颍水、汝水南岸,数百里沃土,尽皆膏腴之地,不甚残破,易于恢复农桑,可为足食养兵之地。 值此四海糜烂之秋,有此中州一片沃土,足可虎视八方,凭此经营天下,必无往而不利,四海威服,则闯王大事可成。” 李岩把话说到这里时,略微停了停,他望着闯众人,却见闯王笑而不语,牛金星面无表情,便将那截树枝扔在地上,闭口不再往下说了。 宋献策深知闯营老府诸位将领的乡土之情极重,他有意提醒李岩,便笑着问道:“下一步是否该进兵关中啦?” 李岩得他提醒,心中顿悟其意,忙接言道:“当然要进兵关中,囊括秦、晋,直捣幽燕。” 他重新捡起那截小树枝,继续宅地上边画边说道:“俟河南大局粗定,即可兵分两路西入关中,一路由灵宝入潼关,一路由邓州取道商州入关中,当年汉高祖刘邦也是由商州,而进取咸阳。 末将智虑短浅,窃自反复默思,今大胆陈言,请大元帅留兵据守商丘,再分略附近州县,以为羽翼,东占砀山以为屏蔽,而后再以主力大军西攻开封,此方为上策。 何必拆除商丘城墙,弃而不守,岂不可惜?” 李自成听完李岩的话后,并没有立刻表态,他虽然对李岩的这番话也十分认可,但又觉得分兵则力弱,不如合兵一处力强,如此才能时时制敌而不受制于敌。 近两年来,他皆依此方略用兵,步步获胜,现在正在要去攻打开封的关键时刻,朝廷必然倾全力来救,切不可大意失荆州。 若是能在数月内一举而克开封,又或是能借此将朝廷援军尽数击溃,中原大地将再无阻碍,形势也将完全改观,官军无反攻之力。 到那时,曹营这个脓包也可动手割治,然后再改元建制,分兵略地,选派府、州、县官理民,一切皆会得心应手,又何必过于心急? 但他并没有将自己心里的想法道出,而是面带微笑地望着牛金星、宋献策两人,用眼色向他们征询意见……(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路该如何走 牛金星与宋献策两人自归附李自成后,便常伴李自成左右,除了密议大事之外,更是为他讲古答疑,其地位日见重要。 李岩则与之不可同日而语,他因随自己营中的豫东将士住在一起,而非是常住在老营之中,不得常与闯王接触,且他又存了“功成身退”想法,并不十分热衷于功名利禄,所以与闯王的接触更显疏远了些。 但牛金星与宋献策两人因久伴闯王身边,对于闯、曹两营间的勾心斗角,势难久合之情十分了解,他们也知道闯王是想利用合营的这一良好时机,集中力量打几个大胜仗,尤其是拿下开封城的想法,所以对李岩提出的建立根基,以谋大事之说,并不十分支持。 尤其是牛金星,他的功利心与私心要更重一些,总是担心宋献策与李岩建树过大,会影响自己在闯王心里的地位,所以他心里实不愿宋、李二人过于出头。 现在,牛金星见闯王用眼色催他表态,这才望着李岩说道:“林泉,你的建言出自对闯王一片忠心,也是从大局着眼,实不失为上策。然大元帅纵览时局,不欲受制于敌,亦有深虑宏谋,年兄何以忘却了?” 李岩明白牛金星所言“深虑宏谋”,是指先占开封,击溃朝廷援军主力,而后再剪除异己,才好建立名号,以开封为根基,分兵略地,选官理民。 既然牛金星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坚持自己想法,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牛金星见状又笑着道:“况大元帅已下令扒城,又岂可朝令夕改,半途而废呢?那样岂不自损威信了嚒?” 李岩见如此一顶帽子扣了过来,也是吓得一个机伶,连忙接口道:“是,是。岩思虑粗疏,见不及此,还请大元帅不要见罪。” 李自成却并不以为意,他哈哈一笑,拍着李岩的肩膀,对他说道:“林泉,你用意是好的,我怎会怪罪与你呢!不过,若是将来你在我跟前,不肯大胆建言的话,我还是会怪罪与你的。 唐太宗身边有一个魏征,可着实教我羡慕不已啊!林泉,我身边就缺少像魏征那样人物,你常劝我效法唐太宗,我虽望尘莫及,但还是希望你能成为我身边的魏征。” 闯王说到这里时,满眼透着真诚地望着李岩,追问他道:“林泉,你说好嚒?” 李岩被闯王的一片真诚所打动,他略显激动地说道:“大元帅以国士待我,岩倘有所见,又岂敢缄口不言。” 刘宗敏这时忽然开口说道:“林泉,你不管有啥话,都要尽管说出才对!待日后闯王坐了江山,你不惟同闯王有君臣之义,你的夫人可还是闯王夫妇的义女哩!” 他的话引起闯王等众人一阵大笑,众人又闲唠了会军务上的事,便各自上马离去。 ………… 李自成才回到老府,刚跳下乌龙驹,高夫人的亲兵就走上来禀报:“夫人,命我来看看大元帅回老府了没有,大驾果然回来了!” 他让刘宗敏和牛金星、宋献策等人自便,就向高夫人的住处行去,边走边想着:“此刻寻我,会有何事儿呢?” 待到走入高夫人帐中,才看到原来是出嫁的养女慧梅来看高夫人了,她们一见闯王进来,笑语忽止,尽皆肃然起立。 闯王与大家见过礼后,又叫众人都坐好,先是聊了些慧梅出嫁后的情形,当他听到吕二婶讲慧梅与袁时中夫妻恩爱,和睦团结,心中也深感欣慰。 虽然当初的本心是为了笼络袁时中,但若慧梅与之能真心相守一生,岂非美哉,也不枉慧梅在高夫人身前伺候这些年。 最后,闯王更是对慧梅嘱咐道:“你要处处尊重时中,不要觉得你是我的养女,在大军中经多见广,如今嫁到小袁营就受了委屈,俗话说‘嫁鸡随鸡’,妻子顺从丈夫,才算贤惠知礼。 你的心里更要明白,在我的眼中,时中的小袁营决不能如曹营那样……对曹营,我也只能马虎一点,只要大致不差就行了,但像这样一营,在我的‘闯’字旗下,就只能有一,绝不许有二。 对时中,我期望很深,并未将他做客人看待,也不曾把他的小袁营当作客营对待,目前虽半是客营,半属闯营,然日后不久,也该化客为主,就像你补之大哥、刘明远、袁汉举等率领的各营人马一般,到时我既将小袁营纳入‘闯’字旗下,作为自己人马对待。 从今往后,在军纪上也必将从严,操练上更要从严,今日特对你把这些话说得明白些,让你也好在心中有数,处身行事都不要违背了我的心意。你可明白了么?” 慧梅忙站起身来,十分恭敬地低声回道:“女儿明白,这也是女儿所愿。” 李自成还想再多嘱咐慧梅几句,却被突如其来的李双喜打断,只听他禀报说:“曹帅来啦……” 原来今日是罗汝才在曹营设宴,邀请各营主要文武吃酒看戏的好日子,他昨日就已发出请帖,为着表示对闯王的特别敬意,才亲自前来老府敦请。 李自成与他在大帐中谈了一阵闲话,见日已近午,便招呼着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人,以及其他住在老府附近的一大群武将,同罗汝才一起骑马往曹营而去。 曹营的酒宴果然比前日丰盛许多,各色山珍海味那是相当齐全,此外还有许多好酒,赴宴众文武见之皆赞不绝口。 今日,曹营除酒菜极其丰盛之外,更是连夜搭起的戏台,一班昆曲、一班河南梆子轮番演出,还有一大群歌妓各桌前侍候着,执壶劝酒。 大帐内外一派热闹景象,猜枚划拳之声不断,就连那些文人士子也都在谈笑风生,场面比闯王宴请之时,不知热闹多少。 闯王李自成见又上了“海参烧鱼肚”和“银耳汤”后,心知酒菜已经基本上齐,他一则有事,二则也怕他在这里会使大家感到拘束,便向罗汝才表示了告辞之意。 罗汝才又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也未强留,只是敬了他一杯酒,道:“李哥你忙,我不敢留。说句良心话,你只知图谋大事,却不会享福!这下一出戏,可是周士朴家苏州班子的《琵琶记·吃糠》,你竟然都不想看,多可惜嘞!” 李自成却笑着说道:“还是早走的好啊,免得大家伙拘束。不过,话可说在前头,今日虽是你宴请犒劳他等,却也不能放纵他们赌博,也不许有人喝得烂醉如泥!” “这个自然。李哥还不放心咱嚒?” 罗汝才亲自将闯王送出辕门外,可李自成并不急于上马,却轻声对他说道:“汝才,你多送我几步,有几句体己话要同你唠唠。” 罗汝才也有些诧异,在心中发起疑来:“莫不是军中传言,流到他耳中啦……” 他们前行几步,与后面的亲兵护卫拉开一段距离,李自成才对罗汝才小声说道:“汝才,你可知那个张永褀是如何逃掉的?” 罗汝才心中一惊,暗道:“却是为此!” 不过,他并未露于言表,而是故意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反问道:“不晓得啊,李哥可是访查明白啦?” 李自成并不以为意,而是拉着他的手,装作十分亲近的样子,对他说道:“这事你当然不会知晓。我也是刚刚才知晓,原也是不想再提,却又怕你蒙在鼓里,以后又会生出此等事来。” “李哥,你快讲,究竟是咋回事儿?” “那个张永祺是被你曹营的人儿给放走脱的,他们倒是独将你一人给瞒得死死的。” “啊……?” 张献忠满脸吃惊状,他瞪着大眼珠子急切问道:“还有这种事情?太岂有此理啦!这是哪个龟孙儿干的好事,李哥你可知晓?” 李自成轻轻点着头,道:“本来前几日就已晓得,只是怕你听了生气,才一直拖着。汝才,这事儿你心里有个数就是了,没来由使众人皆知。” 罗汝才恨恨地说:“那怎行?倘若我手下有这样鳖孙儿,非亲手砍了他不可!” 李自成见他表演得如此到位,心中不由一阵暗笑,但嘴上却故意说道:“你这样子说话,我今后便不提此事罢了。” “不行嘞,李哥。你咋跟个闷葫芦似的,独使俺一人难受哩,今儿个你一定要说得明白。” “告诉你也行。不过,要先应我一件事。” “何事?你讲嘛。” “你先答应我,不可处分他,得给人家一个改过的机会。” 罗汝才心里骂着李自成“假仁假义”,但表面上确是装作勉强点头同意的样子,道:“好。你快告我是哪个昧良心的龟孙儿,我决不伤他性命就是啦。” “黄龙……” “是他?” “他不惟放走了张永祺这厮,还将你我定下的‘围而不攻,困死开封’之策,也偷偷告与张永祺了。” “竟有这事?忘恩负义的龟孙儿,看我不宰了他!” 看着罗汝才咬牙切齿的模样,即使是闯王也不得不佩服他演戏的本领了得,若是张诚此刻在他们二人身边,又熟知内情的话,怕是还不得给罗汝才发一个“奥斯卡的小金人”! 不过,李自成可不会给他发小金人,但也是出言劝解他道:“汝才,还是不要多问为好。此事,你心里有数,以后提防此人就是啦。” 言罢,又饶有意味地轻轻拍了拍罗汝才的肩膀,对他说道:“好,就到此吧,我也该回了。” 李自成招手唤亲兵们上前来,他接住马缰,纵身一跃上马,正待扬鞭起行,却似乎还有些放心不下,便俯下头去对罗汝才悄悄耳语道:“此事切勿声张,以免让外人知晓,旁生出枝节来。只烂在你我肚子里,也就是啦。” 望着李自成远去的背影,罗汝才的神情不断地发生着变化,最后更是变成了一股狞笑,用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李哥,就算你知晓是黄龙所为,又能将我如何呢?” ………… 刘宗敏、田见秀、高一功和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人,见闯王已经离席先回,他们又稍待坐了一阵,勉强等到曲终席散,也都赶快起身告辞而去。 袁时中见他们起身离去,便也偕同小袁营一众文武,跟着一起走了,以示小袁营与闯营行动一致之意。 惟有袁宗第与郝摇旗等几人,因已经上了赌桌掷起色子来,一时不便马上离桌而去,便多留了片刻功夫,才得借口走掉。 袁时中因与刘宗敏等人并无亲近之感,亦不愿与之多说话,便放缓了脚步让刘宗敏等闯营文武远远行在前面。 他与刘玉尺、朱成矩、刘静逸等在前,边走边聊着今日酒宴上的一些事,纷纷感慨罗汝才确实比闯王会享受,不光是吃喝有味,戏曲精彩,就连那些伺候斟酒的歌姬也是样貌不俗。 “去他娘的闯王,硬是欺负人……下了商丘,金山银山的……都弄到老府去……独对咱小袁营按人数放粮……咱小袁营啥时受过这鸟气啊?” 猛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粗豪的叫骂声,袁时中不由眉头紧锁起来,刘玉尺反应最为迅速,他立刻转动脑袋,向着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在近前后,才稍觉放心。 “为啥要受这种鸟气?他说啥就是啥……你们受得……我便不受着……倒不如趁着没有防备,咱们杀进老府去,宰了球子李闯王这些家伙,抢了他的金银钱粮,咱自家快活去多好……” 这后半截子话太过露骨,直吓得袁时中一阵心惊胆颤,他连连摆手喝止:“你喝醉了,少说这些闲话,莫要惹来祸端。” 这时大头目王世奎忙赶上前来,一把拖住那叫骂不休的家伙,向袁时中连连赔着不是,硬将他拖往队伍后面去了。 可“酒壮怂人胆”,何况这个老兄弟还不是一般人,他仗着酒势仍是骂个不停,甚至有几人被他引发共鸣,也跟着小声嘀咕了起来。 袁时中见他们越来越过分,不由心中发怒,正待出言怒斥之时,却听后面传来一阵怒骂之声,正不明所以间,就见一个大汉策马冲至近前,怒声喝问:“袁时中,在何处?” 听着这个粗豪的声音十分熟悉,袁时中忙驱马上前相迎,一见之下,果是闯营大将郝摇旗,忙陪着笑脸抱拳说道:“原来是郝将爷,不晓得您从后面追来,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郝摇旗却完全不接他这个茬子,怒声喝问:“时中,你手下人敢骂闯王,还口口声声要杀进老府,劫夺金银粮草。这是想造反不成嚒?” 袁时中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然此刻已别无他法,惟有硬着头皮抵赖道:“郝将爷息怒。时中与玉尺等闲谈,并未听闻此事。” “你说不知道?你耳朵里塞驴毛了嚒?哼……哼……这叫什么话……” 袁时中见状只得拱手说道:“我真不知情。若真有这等事,不论是哪个人,我都一定严办他。” 郝摇旗看着袁时中,摇了摇头,又对他说道:“你自己瞧瞧,闯王待你可不薄啊,最宠爱的养女也嫁了给你。你现在既是闯王部将,又是闯王女婿,却在此纵容手下人辱骂闯王,煽动军心。 该怎样办,你自己好好思量吧!” 不待袁时中有何话说,后面又一人策马赶来,正是与郝摇旗一同留在曹营赌桌上的袁宗弟,他不似郝摇旗那般的暴脾气,还想着给袁时中留些面子。 只见他先是轻轻拍了拍郝摇旗的肩膀,才对袁时中嘱咐道:“时中,下边人敢如此放肆,你真要好好管束一下,不然闹出大事来,可就不好啊,也辜负了闯王对你的倚重。” “我一定严办,一定严办……决不许下边的人如此放肆。”袁时中的头上已经冒出汗珠来。 郝摇旗仍然是满面怒容,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扬鞭催马就奔闯营驻地方向而去,袁宗第对着袁时中微笑拱手告别,也跟在郝摇旗身后策马离去,后面是他们的四十名亲兵紧紧追随。 “如何是好……” 袁时中望着郝摇旗与袁宗弟的背影,嘴里不停念叨,他忽然转头向后,怒道:“真天杀的,喝了几口猫尿,偏要多言,如今可惹出祸事来啦!” “将军莫急,此事或非不可挽回……” 听了刘玉尺的话后,袁时中也冷静下来,他满目祈盼地望着刘玉尺:“可有何法子?” ………… 当日,临近酉时,闯营老府驻地内,李自成处理了一阵公事后,正侧躺着小恬之时,听闻帐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嘈杂的人声传进帐内。 他一个激灵就翻身坐起,喝问:“外间何事?如此喧哗。” 一个亲兵在帐门处禀报道:“回闯王,曹营将黄龙绑送过来,请大元帅发落。” 李自成会心一笑,在心里暗道:“到底是曹操转世!” 不过,他并不会真的严厉处罚黄龙,毕竟闯营与曹营合兵一处,虽以他闯王为首,但罗汝才可并未自认是他闯王的部下,所以对于黄龙的处置还是要以罗汝才的意见为主。 正是因于此,李自成只是严厉批评了黄龙一顿,却也将他吓得屁滚尿流,最后还是被曹营将士抬着回了曹营,听凭罗汝才的发落。 这边黄龙和曹营的将士才走,袁时中便押着那个酒后失言乱叫乱骂的头目来到的闯营老府,与抬着黄龙的曹营将士撞个正着。 袁时中一见闯王,立马就跪了下去,抱拳道:“大元帅,时中有罪,不敢奢求宽恕,请你责罚我吧!” 李自成笑着起身,将袁时中拉了起来,对他言道:“时中,你何罪之有啊。都是下边人乱说,并非出自你的心思,你又堵不住他嘴,怎会对你责罚嘞!” “大元帅,都怪时中管教不严,平时对这些家伙太放纵,才有今日酒后乱语之事发生。我实有其罪,请大元帅严加责罚。” 闯王坐回大椅上,对他温言抚慰道:“你虽非无责,也只管教不严之错。你对我忠心,我心亦是全知。况你今既是我的爱将,也是我的半子,亲戚加爱将,本是一体。 你不会对我有二心,我更不会对你有猜疑,至于下面人的事情,自是归不到你身上,你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快坐下吧,坐下说话。” 袁时中这才领命落座,然态度却依旧十分恭谨。 刚才在辕门外,他也才听闻曹营的黄龙犯下大罪,而闯王看在罗汝才的情面上宽容不咎,便想着闯王对他的手下也会放宽度量,现在见闯王待他如旧,语言温和,使他暗怀的希望倍增。 李自成向帐外被五花大绑的小袁营头目望了一眼,继续用平静的声调说道:“这个姓王的小子,确实有罪,任他如此下去,必会乱我军心,引老府与小袁营间产生隔阂。” 他面容冰冷地淡然一笑,接着又道:“时中,我把小袁营看成真正的闯营人马,对这事不能不有所责罚。你说是吧?” 袁时中欠了欠身子,答道:“是,自是要责罚的。末将请严加治罪,重打他一顿,再穿箭游营,以示众……” 李自成不待他说完,便语气森严地吩咐道:“来人,将这家伙推出辕门,立斩。” 他话音才落,立即便进来几个亲兵将那姓王的小袁营头目押出帐外,直奔辕门而去,李自成对此看都不看,他又对袁时中嘱咐道:“时中,你回营后还要告诉小袁营全体将士,如有谁敢再挑动众人,煽惑军心,或心存背叛之意,都要看一看他的下场。” 袁时中的心里一阵胆颤,他站起身来向闯王回道:“请闯王责罚时中御下不严之罪。” 闯王又笑着对他道:“你有什么罪?你不要多心,坐下叙话吧。” 他们正说话间,一个亲兵走进军帐禀报,那个姓王的小袁营头目已经斩讫,闯王若无其事,不作任何理会,只是温和地微笑着对袁时中谆谆嘱咐,务要治军严明,对违法乱纪的事不可宽纵。 闯王还说他如何看重袁时中,对之期望又是如何殷切,袁时中起立恭听,只敢唯唯称是,生怕一个不妥,将自己的脑袋也留在这里。 离开闯营老府之后,袁时中对跟随众人一言不发,心中仍觉十分害怕,他决定今夜务要同刘玉尺等亲信,仔细密商,寻求对策。 “今后……这路该如何走下去呀?”(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小袁营的小头目王世杰被闯王砍了脑袋一事,在老营上下都已传遍,一时间人心浮动,窃窃私语不断,尤其王世杰的亲哥哥小袁营大头目王世奎,更是为弟弟惨死愤愤不平。 中军大帐内气氛十分压抑,袁时中面沉似水不出一言,刘玉尺同样面无表情,朱成矩与刘静逸满脸忧色,而大头目王世奎与刘登凯等人则满脸怒气,可见心中已是忿忿难平。 尤其是袁时中的堂弟袁时泰,他负责管理老营军资,放在以前那可是个大肥差,可自打投奔闯王以来,小袁营再无进项,一切用度都要向闯营老府请拨支取,眼见老营资财日渐稀薄,再无往日辉煌,他也难以上下其手,心中愤恨日增。 “咱早就有言,自己山头不要,非得来投球子闯王,现在倒好,生生把王兄弟性命赔上,照我看倒不如把咱这嘴巴给缝起来,免得哪一日说错了话,还要被砍一刀。” 众人虽知袁时泰说的是气话,但话糙理不糙,还是有几分道理在的,而且他的这几句话也极具煽动性。 果然,大头目王世奎一脸悲愤地望着军师刘玉尺,恨恨问道:“刘军师,你倒是给咱讲讲,闯王如何仁义?他不杀曹营的黄龙,为何独拿我兄弟立威?” 刘玉尺尴尬地一笑,并未接言,只是低首垂眉,似在沉思一般,反倒是袁时友替他解围道:“王头领切勿动怒,刘军师也是好意,谁能想到闯王会拿我小袁营开刀啊。咱现在要议出个对策,不可乱了自家阵脚才好。” 大头领刘登凯粗声粗气地开口道:“将军,你倒是拿个主意,照这样下去,咱小袁营早晚得被他李闯王给生吞活剥喽。” 袁时中望着军帐内诸人,用十分严峻的口气说道:“事儿就是这么个事,无须再多言。今后都要小心谨慎些,万不可使别人抓住我小袁营的把柄,决不许将士们对闯王、对老府再说出一句闲话! 你们立刻回营传谕手下将士,有谁胆敢私下里对闯王发一句怨言,教我知晓,立斩不饶!” 大头目梁静轩突然说道:“可是众心不服啊……” 袁时中摇着头截断了他的话:“我小袁营现今的处境,大家也都最是清楚不过,值此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就不要再替我惹祸啦。 我不管大家是否真的‘众心不服’,宁可再枉杀几个好弟兄,也不能让别人逮到借口,吃掉我的小袁营。” 他最后更是怒目而视,沉声问道:“你们懂我的意思嘛?” 刘登凯与梁静轩等几个头领都低头接言,惟有王世奎双目血红地盯着军帐中间空地,面上一片悲戚之情。 而另一个头领吕吉庆却脱口说道:“住在他人矮檐下,终非长久之计。照我说还不如……” 袁时中赶快用手势将他阻止,用低沉的声音说:“莫慌,此刻决不可再自乱阵脚,未来之计,我自有安排。眼下唯有暂且忍耐,使闯王与闯营各将对我心中无疑,方为正途,否则我小袁营就将立时被闯曹二营给吃掉啦。” 他接着又望向军帐内众人,提高声音道:“你们要恪遵大元帅钧谕,整饬营规,加紧操练,严禁将士们饮酒赌博,打架斗殴,滋扰百姓。 有敢违反者,不论何人,一律治罪,轻则吊打,重则砍头。我向来是言出法随,你们要好生传谕将士,不可以身试法!” 众位头领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齐声回答:“是。遵令传谕!” 唯独王世奎接令后,虽与其他各位头领一同起身,却并未离去,他满眼悲愤之情地站在原处望着袁时中,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世杰此事,虽祸从口出,咎由自取,我亦有保护不周之责。然现下还需以自保为要,世杰的事只能容后再议,我已吩咐时泰,对世杰厚葬,并赏给其家属抚恤银二十两,以为安置。” 袁时中担忧王世奎会因弟弟惨死而冲动,犯下大错,又再叮嘱他道:“世奎啊,你且安下心来,将世杰先行厚葬,至于今后之事不要多想,我决不负你。” 王世奎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就出了军帐。 ………… 大帐内,现在只剩袁时中、刘玉尺、朱成矩和刘静逸四人。 小袁营惯例如此,每逢遇到重大问题的时候,袁时中都是同刘玉尺等三人相商,若是军事上的问题,事后他还会再跟几个亲信头领密议。 刘玉尺是袁时中的谋主,他思维缜密,虑事即全面且严密,小袁营每遇大事,几乎都是刘玉尺帮他定策决断。 袁时中目送王世奎离去后,轻吁一口气,目光转到刘玉尺身上,随口问道:“现如今这个情形,你们可有何高明主意?” 刘玉尺心知打从攻取睢州时起,便有许多人对投闯一事心生怨言,甚至在暗中埋怨将小袁营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所以,他并不想首先出言,而副军师朱成矩当初也附和投闯,因此也是闭口不言,拿着一双小眼睛偷看着刘静逸,静待他的表态。 刘静逸虽然也是满腹牢骚与怨言,但小袁营处境危急之际,他心里想着的是和衷共济,应对即将被闯王吞并的急务。 另外,他也怕今日若是出言将刘玉尺得罪苦了,无非痛快痛快嘴巴,于小袁营无益,且将来还恐遭其报复,所以他只是略微苦笑了一下,便胸有成竹地开口说道:“如能化客为主,自是上策,又恐甚难办到,若不能化客为主,当以速走为妙。” 刘玉尺见刘静逸并未口出怨言,也没有责难自己,心里顿感轻松许多,便开口向朱成矩问道:“朱兄,可有何妙策?” 朱成矩面露忧色,说道:“我也想到‘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只是恐欲走不能,反酿大祸啊。” 袁时中突然发问:“何为欲走不能?” 朱成矩看了袁时中一眼,道:“将军,闯王将我小袁营汛地,派在闯、曹两营之间,便是防我小袁营突然遁走之意。 别看其将养女许配将军,却是对将军仍然心存疑忌,何况我军只三万将士,闯、曹两营合计数十万人马,只骑兵便已盈万,欲求全营将士安然遁走,何其容易啊?” 袁时中面色一沉,道:“照你之言,我小袁营只能在此坐着等死啦?” 朱成矩摇头说:“其实不然。我的意思……必先使闯王信我不走,如此才会放松防范看管,到时再瞄定时机,动如脱兔,使他追之不及。” 刘静逸却在一旁摇头说道:“闯王思虑甚密,更有宋矮子为虎作伥,恐不会给我逃走机会。如一时无有良机,怕不出三月,小袁营已不复存在矣!” 袁时中闻听此言,心头格外沉重,额头上也冒出些微汗珠来,他焦急的眼光顿时转向刘玉尺,期待着他的谋略能为自己解惑。 刘玉尺一如平日般沉稳,似乎对脱离闯王之策早就“筹之熟矣”,他故作沉思之状,片刻后,才淡然一笑,轻捻下颌上的短须,平静地说道:“当日决计投闯,更为将军求亲,皆是权谋,而今日决计遁走离闯,同样亦是权谋,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眼下看来,纵然闯王无意吃掉小袁营,我也应尽速离去,不可再久居于‘闯’字旗下,何况闯王已有意将小袁营化为老府一队,以部曲对待我等。未来吉凶,已入洞若观火,此时不走,又更待何时呢?” 朱成矩脱口问道:“该如何走法?” 刘玉尺一副胸有成竹之态,却又故作神秘地回他道:“山人自有妙计,不过……时机未到,却是不便奉告诸位。” 袁时中脱口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切的事:“何时可走?” 刘玉尺面含微笑地回他:“山人昨夜卜一文王神课,少则旬月之间,多则一二月内,即可全师远遁高飞。至于究竟如何走法,请容山人暂不奉告,还需到时才能揭开谜底。” 袁时中似乎有些不甘心,他又追问着:“遁去何处?” “东、南两个方向,皆利我小袁营。” “你算得可准,确能全营遁走?” “此等大事,岂敢妄言!” 刘玉尺每当想出奇谋妙计之时,都会效仿三国时蜀相诸葛亮,以“山人”自居,既显其清高脱俗,又体现得意之形。 袁时中听他一口一个“山人”,便即猜到他必是已然成竹在胸,心情也为之稍宽,他笑着说道:“但愿军师妙算得成,使我小袁营平安遁走!” 刘玉尺则气定神闲地笑着说道:“将军请稍安勿躁,闯营耳目众多,不宜详述,一切但请听玉尺安排就是!” 他说完话便即托词告退而去,军帐内,袁时中、朱成矩、刘静逸三人大眼瞪小眼,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 ………… 片刻后,刘玉尺便即回到袁时中的大帐之中,此刻他的手里多了一份文稿,呈递给袁时中,请他过目一阅。 袁时中就着烛火光辉,拿起书稿粗粗看过一遍后,不觉在心中奇怪刘玉尺究竟是何意,便谦逊地说道:“军师,这究竟何意,还需得你给我解惑啊。” 刘玉尺微微一笑,便开始解释起来,原来这是模仿《千字文》的样式,而写出来的四言押韵体诗词,主要就是歌颂李自成的不平凡,以及他的颖悟多力,还有就是写他起义后如何屡败官军,威震中原。 其中有一段更是他的得意之作,刘玉尺不知不觉间便将原文给读了出来: “诞膺天命,乃武乃文。 身应星宿,名著图谶。 吊民伐罪,四海归心。 泽及枯骨,万姓逢春。 德迈汤武,古今绝伦。 袁时中听到这里时,突然叫停问刘玉尺“诞膺天命”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刘玉尺连忙解释说就是“承受天命”的意思,是借用了《尚书》里称颂周文王的原话。 袁时中点了点头,又问他道:“传闻李闯王乃天上‘破军星’下凡,原是骂他的话,你这一说他‘身应星宿’,怕有些不妥吧?” 刘玉尺笑着回他:“说他是‘破军星’降世,自是人们因见他到处破军杀将的猜想之词。然似他这样人,必是上应星宿无疑。 倘有人问起闯王究系哪位星宿降世,将军就说乃‘紫微星’降世即可,闯王和老府人等听到,必然喜悦。” “‘紫微星’?可有何依据嘛!” “‘紫微’乃帝星也,为人君之像,将军如此作答,闯王必然高兴,又何须依据啊。” “如此大事,竟是信口开河的嚒?” “信口开河的荒唐事儿,自古便常有之,谁会真的去寻根问祖呢?就说‘刘邦斩白蛇’之事,谁可作证?不一样记入正史之中了嚒。 像此类故事,哪一个朝代没有,请将军信玉尺所言,尽管大胆去说,其结果呀,哼哼……只有好处,决不会坏事的。” 袁时中仍觉不能完全放心,又问道:“倘闯王和牛、宋等人问我,何以知晓是‘紫微星’降世,我又用什么话儿回他?” “将军只管推到玉尺身上,就言是听我说的即可。” “他们若是当面问你……” “我巴不得他们来当面问我呢!” “如何作答?” “我与那宋矮子一样,奇门、遁甲、风角、六壬、天文、地理,样样皆有所涉猎。除此,我还精通望气之说,与那宋矮子相比,就算不能胜他,也绝不输于他。 若是他们来问,我便会言‘多年来,紫微垣帝星不明,正是紫微星已降人间之象,如今那紫微垣最北一星,不过是空起来的帝座而已。’” “他们若问你,如何确定帝星应在闯王身上?” “呵呵。玉尺自到商丘以来,夜观星象,遥望闯王老府驻地,一道红光直射紫微垣最北一星,故知闯王身应帝星,来日必登九五之位。” “别人怎未瞧见?” “将军,望气之术,奥妙深邃,未得修习,如何见得?” “那宋矮子也精通望气之术,他若不信,说你胡诌,岂不糟了?” 刘玉尺十分狡猾地诡异一笑,道:“将军,你也太老实了!李闯王自从得了宋矮子献谶记之后,自以为必得天下,而老府将士莫不愿他早登大位,我这番话一旦出口,谁敢不信? 宋矮子纵然心中不信,可表面上也不敢独持异议,他既不敢上失闯王欢心,也不敢下违闯营众将士之心意。 况且,他心里也明白清楚,倘若他敢说不曾见到有红光上通紫微,闯王和众将士也不会同意,必然会说他不精于望气之术,枉为闯营军师。 所以,我谅他不敢,定必会跟着我说话不可!” 袁时中仍不放心,又道:“那牛启东也十分博学,能骗得住他嚒?” “牛启东虽有些真才实学,但此人功利之心极重,一心想做开国元勋,觊觎宰相之位,他巴不得闯王早登九五之位,只会在旁推波助澜,又怎会有所质疑呢?” 袁时中也觉得刘玉尺所言颇有道理,笑着说道:“什么紫微星下凡,你了真敢胡诌!” 刘玉尺却一脸正色说道:“古人胡诌在前,我不过稍加更改尔。《后汉书》有言,刘秀做了皇帝,召他少年同伴严子陵进宫,畅谈一天,晚上留之同榻而眠。 严子陵睡熟后,无意中将一只脚伸到刘秀的肚子上,第二天,掌管天文的太史官即上奏,说昨夜客星犯御座甚急。 光武帝笑着告知:‘我同故人严子陵同睡在一张床上罢了。’,此处御座即为紫微星也,兴古人胡诌,不兴今人生编嚒?” “哈哈哈……” 袁时中闻言后,一阵大笑,道:“还是你们读书人多见识,引古证今,横竖都是理,死蛤蟆也能被说成是活的!” 言及此处停了一停,又问道:“下面这几句,是写咱小袁营的?” 刘玉尺赶快解说道:“非有下边几句,才好收尾,鼓点全靠这几句才敲得响嘞。” 随即他便小声念道:“ 勉我将士,务识天命。 矢勤矢勇,尽心尽忠。 拥戴闯王,早成大功。 子子孙孙,共享恩荣。 倘有二心,天地不容!” 袁时中此刻已然明白刘玉尺的良苦用心,但却仍有些许疑问:“军师,单凭这个文稿,就能使闯王对咱们小袁营不起疑心?肯放我全师遁走嚒?” 刘玉尺诡异地笑着说道:“我已经将棋路布好,请将军依计而行就是,我小袁营最后定可顺利遁走。” 袁时中又追问他:“下步棋,又该如何走?”(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有女兵巡逻 “将军,请你明日即往闯营,亲自见牛、宋二人,请他们审阅这一份文稿,若其无异议,便要命刻字匠连夜刊刻出来,印成小本本儿,分发给小袁营众将士背熟。” “真要刊刻?” “当然……真的!” “牛、宋二人定要禀报闯王,闯王不会阻止么?” “替他宣扬,怎会阻止。” “如此……闯王就能信过我了嚒?” “恐怕还得再杀几个人……” “杀什么人?” “自然是咱小袁营的弟兄,若是头目,那就更好啦。” “什么?” 小袁营中军大帐内,主将袁时中满面不可思议的神情:“玉尺,你是疯了吗?怎能劝我去杀咱自己的弟兄?” “将军,若想真正化除闯王对我之猜疑,把将军视若心腹,非得杀几颗人头下来不可啊……当然,除此之外,最好再责打一些人等,而且必须得真打才行,打得越狠越好!” 袁时中的脸色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似乎有些许恼怒,他默思不语,仿佛在强压着心中的不解与怒意。 刘玉尺打量着他的神色变化,一下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正待出言解劝之际,却见一个亲兵进来禀报:“夫人传话过来,说是已备下酒菜,等候将爷过去叙话。” 袁时中闻言一愣,他还没来得及表态,就听刘玉尺已代他吩咐道:“你速去回禀夫人,就说咱们将爷才与军师议事完毕,马上就到夫人帐中赴宴。” 那亲兵才领命退出,袁时中就出言抱怨起来:“玉尺,你怎如此性急,这就代我答应下来了呢?” 刘玉尺不急不缓地回道:“自夫人同将军成亲以来,很少如此殷勤体贴,而今更备了酒肴等待,断不可拂了她的美意。 玉尺,因怕将军犹豫,就赶快代将军应了下来。” 袁时中一脸苦笑地说道:“唉,我本已应了金姨奶奶,今晚宿在她的帐内,这可教我如何交待。” 刘玉尺说:“玉尺何尝不懂将军心思,可今时不同于往日,将军不可自误大事啊!” 袁时中不解地问他道:“怎会误大事呢?” 刘玉尺的神色十分郑重地开口说道:“小袁营能否伺机遁走,完全决于将军能否获得闯王欢心,今晚所议之事,皆是为此。 值此紧迫之时,将军必要陪在夫人身边,使她能坚信将军已死心塌地追随闯王,如此一来,夫人必会在高夫人跟前有所流露。” 刘玉尺顿了顿,又道:“刚才的话还未曾说完,请将军再多听我唠叨几句,不敢多耽搁将军时间。” 袁时中也知刘玉尺所言很有道理,当下说道:“你快些说吧。” “今日,王世杰酒后失言,被闯王砍了脑袋,营中将士们颇多不平。从明日起,要抓几个口出怨言者,不管他是头目或士兵,尽皆斩首示众,再过三天,还要多纠出几个来。 另外,将军还要重责一些人,借着他们的项上人头和身之血肉,好向闯王表将军誓死追随的忠贞之心。” 袁时中闻言不由自主地犹豫了起来:“这种事,我怎做得……” 刘玉尺连忙拦住他的话头,语气颇为阴森地接着说道:“情势紧迫啊,将军。切不可再存妇人之仁,以免误了大事啊! 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此前也以为只有战场上,才好死人如麻,不过近来……我也想得明白许多,除了战场之外,也不免会常常死人,关键之处就在是否死得有价值。 老子也说过‘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圣人把百姓当做刍狗,他还是圣人,所以呀……该杀自己人的时候,就得狠下心来,不能再讲究妇人之仁啦。 为着小袁营三万将士的未来,还真得狠下心杀些自己人,甚至是杀自己身边的近人,尤其是那些看上去忠心耿耿的有功之人。” 他最后更是恶狠狠说道:“欲成大事,必要心狠手辣,果断决绝,切不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啊!” “你替我斟酌办吧。” 袁时中满脸皆是无奈之色,他黯然地点了点头,叹着气继续说道:“说句实在话,王世杰虽酒后失言,可罪不至死啊。他今蒙冤被斩,我心中直到现在仍旧十分难过……” 刘玉尺面色一沉,十分坚毅地虽说道:“将军对我等仁慈,玉尺心中自然清楚。不过,今日情势危急,还望将军能暂作隐忍,待我小袁营脱离闯王之后,再慢慢寻他算这笔账就是了。” 他见袁时中默默点头,便知其已默许之,不由又接言道:“过会儿,将军去到夫人房中,倘若她提及此事,你不但要谈笑自若,还得说闯王杀得很是,就算闯王不斩了王世杰,将军也不会留他……” “这个……怕我很难出口……” “将军,你至少不能在夫人跟前露出心中的不平……想当初,汉光武帝的亲哥哥被更始斩杀,光武帝驰回宛城,深自引过,从此闭口不言昆阳之功,亦不敢替哥哥服丧,其饮食言笑,一如平常。 更始帝这才没有将他也斩杀,反而拜他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更放之去河北平乱,才成就一番帝业。 而今,王世杰只不过是你的部下,并非真正的亲兄弟,就算他再忠诚、再能干,将军为之被杀感到难过,却也不必过于伤悲,毕竟我小袁营三万将士安危,可全系于将军一身啊!” 袁时中听了刘玉尺的话后,一阵默然,许久后才缓缓起身,他离开军帐在亲兵护卫中往慧梅住处走去。 ………… 自从受了闯王的教诲后,慧梅开始为着闯王的大业着想起来,尤其是在今天下午,从自己亲随邵时信口中听说王世杰被斩一事,便与吕二婶商量,准备下几样可口荤素菜肴,再配上美酒,准备为袁时中解闷,也想着趁机规劝他往后应严厉管束部下将士,一心追随闯王打天下。 本来,新嫁娘都十分注重自己的妆容,生怕会惹得夫君不喜,从此而冷落了自己,可慧梅却偏偏是那种“不爱红状爱武装”的主,且由于心中对张鼐的念念不忘,使得她更加对以梳妆来讨好袁时中之事,十分的厌恶。 所以,他从来不注重自己的妆容,且总是一身戎衣打扮,腰间始终挂着三尺宝剑,如此虽尽显其飒爽英姿,但却无本分新嫁娘的娇羞与妩媚可言。 这也正是袁时中在新婚燕尔之际,仍不忘妾室金姨奶奶,总是找借口理由往她屋里去的原罪! 可是今晚却有不同,慧梅卸下宝剑,脱去箭袖戎装,换上了一身桃红绣花短祆,下穿葱绿百褶裙,脚穿大红绣鞋,薄施脂粉,淡描蛾眉,玉簪云鬟,香散雾鬓。 这可是慧梅只在逢年过节时,才有的梳妆打扮! 此刻,他正对着一把新打磨的铜镜,照看着自己的样貌,看着镜中清秀娇美的身影,她的心情也是十分愉悦。 吕二婶这时就站在她身后,从镜中看着慧梅,忍不住低声赞道:“姑娘,你今晚这身打扮可真美,待会儿姑爷瞧见。一定喜欢的不得了!” 慧梅回过头来,佯装嗔怪道:“二婶,你也来取笑我!” 李慧梅在小袁营的地位和身份都十分特殊,她是袁时中的正房夫人,更是闯王与夫人高桂英心爱的养女,在与袁时中成亲之时,闯王特别挑选了高夫人身边二百名健妇,还在行辕标营中挑选了二百名忠勇精悍的男兵,如果加上额外管炊事、管辎重、管骡马的杂夫,合计起来都有五百人之众了。 他们都驻扎在夫人慧梅的军帐周围,也有自己独立的“口令”,虽驻在小袁营中,却又独立存在,以至于大家都将其称呼为“小闯营”,好与小袁营相区别开来。 小闯营驻地的外圈前后左右都是男兵军帐,几个入口处也都有男兵负责警戒,其内是一座座马厩,而里圈才是那二百健妇营女兵们的军帐,环绕在一顶大帐篷周围,这里便是袁时中夫人李慧梅的香帐所在。 今晚,袁时中的亲兵们与往日一般,只能走进外圈,一到女兵帐篷前就被截住,不许再向前进入,袁时中对此虽也觉得十分不妥,但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香帐内,看着慧梅温柔轻盈的动作,举手投足间有意无意的眼波,以及嘴角静静儿绽出的甜甜浅笑,鬓发拂动,云髻上首饰银铃摇响,红烛高照下,红袄和绣被似有微香散出,这一切都使袁时中心神飘荡,未饮先醉。 袁时中举起酒杯,笑视慧梅,道了声:“请!” 慧梅嫣然一笑,轻举杯,浅入唇,略尝了一小口,却用明亮而多情的眼睛直望着袁时中将满满一盅酒,一饮而尽。 袁时中饮罢,不由笑问:“夫人,今晚怎个想起来邀我共饮?咱俩成亲以来,这可还是头一遭呀!” 慧梅浅笑道:“我听说你今日心中不快,才叫吕二婶帮衬着,我亲自下厨为你备了几样小菜,两壶黄酒,想着帮官人解解心中苦闷。” 袁时中却故意问她:“我心中有何不快?” 慧梅仍旧浅笑着回道:“你还要瞒我?王世杰的事,我已听说了,他是你老营中的头目,又是世奎兄弟的亲弟弟,就连你也受此牵连,被闯王责备,弄得心中不快。不是么?” 袁时中自顾自地又饮了一满杯的酒,神情坦然地笑着道:“嗨。咱俩夫妻一场,每夜同床共枕,本该是心连着心,在枕上无话不谈。可我未曾想到,你到如今竟还不明白我这个人!” 他夹起一口炒肉片送入嘴里,又喝下一杯酒,才十分诚恳地接着说道:“我对闯王是真心拥戴,本就想着追随闯王,建功立业,若不然也不会千里来投。 然可恨的是,我部下竟有人同我不是一样想法,他们留恋着以前无拘无束的草寇生活,酒后发出怨言,这是对闯王的大不敬。 王世杰虽是世奎兄弟的亲弟弟,可他酒后辱骂闯王,其罪该死,不斩几人又如何压得住这股子邪气呢?闯王今日动了真怒,我今后的事儿也就好办多了。 打从明儿起,我就要通令全营‘凡敢对大元帅和老府口出怨言者,轻则棒打,重则砍头,我对辱骂闯王之人,决不姑息。就算他是我老子,那也不行! 哼。我不还信有谁的野性子,是我袁时中驯不熟的……” 慧梅见丈夫对闯王是真的一片赤胆忠心,内心中十分感动,不由便涌出一丝泪花,心里想着:“唉,他能对闯王如此,真不枉我嫁给了他!” 她不自觉地用筷子夹了一段焦炸八块的鸡大腿,又轻轻沾了点椒麻盐,送到丈夫面前的醋水碟子里,微带哽咽地对他说道:“你倘若肯这样,闯王爷定会高兴。” 夫妻二人在香帐内边吃边谈,气氛愈发融洽起来,慧梅频频替袁时中斟酒,心中也在不断暗自抱歉着,自己以前不该对丈夫过于冷淡。 袁时中又吃了一阵酒后,便从怀中掏出刘玉尺所拟就的那份文稿,他递到慧梅面前说道:“你在闯王老营读过书,识文断字。看看这篇稿子可还行?” 慧梅一时不知袁时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不免感到奇怪,她将文稿接在手中,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不禁叫道:“我的天啊,这唱词儿真好!是你编的嚒?” “是我命刘军师起的稿子,我又帮他推敲推敲。你看可还行么?” “写得真好!” 袁时中对慧梅的反应十分满意,他说道:“只要你说不错,那就一定不会错。明日一早,我就去找牛先生和宋军师,再请他们二位过过目。倘他二位高人也认可,我就下令咱们小袁营中的刻字匠,火速刻版。” 慧梅满面惊疑地问他:“你要印出来张贴嚒?” 袁时中笑着答道:“何止张贴!我还要下令,小袁营的三万将士每日念诵三遍,都得背得滚瓜烂熟才行,要时刻牢记不忘一个字儿。 我要小袁营全体将士自今往后,心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闯王’,心中只有一件事,就是‘保闯王,打天下’!” 望着袁时中,慧梅的眼中满是爱意,她未曾想到自己的丈夫竟如此拥戴和忠于闯王,心中的感动之情溢于言表,二人推杯换盏,气氛也显得暧昧了起来。 吃喝完毕,酒菜撤去,一番洗漱后,慧梅俯身打开了绣被,醉人的薰香立时便散发出来。 忽然之间,袁时中只觉脑血上涌,浑身上下都燥热难耐,七手八脚退去衣衫,一口吹灭了蜡烛,将娇羞可人的慧梅搂到了怀里。 若在往日,慧梅都会推他一下,接着低下头去,再没有了别的反应,而今晚的她却一反常态,紧紧偎依在袁时中怀里,将半边脸颊轻贴在他胸前,倾听着那一声声心跳。 袁时中狂热地亲吻着慧梅粉嫩的脸颊和脖颈,小声问着:“倘若我日后离开老府,到处去打仗,你可愿永远随在我身畔么?” 慧梅娇羞地说道:“夫妻本该双栖双飞,你这话何必问我?” “我把你当成了心尖肉,怕你有时会不肯随在我身畔……” “瞎说!你为闯王打江山,纵然走到天涯海角,出生入死,我都会同你一道,永远守在你身旁!” 袁时中叹息了一声,又在慧梅粉嫩如玉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慧梅悄声道:“啊……先让我取掉首饰……这小银铃一动就响……啊……” 慧梅轻轻推开袁时中,挣扎着取掉了首饰,便被袁时中再次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香肩悄声说道:“我今晚才知你是真心爱我!” 慧梅闻言一愣,一张白嫩的俏脸瞬间变成粉红颜色,情绪略显紧张地说道:“官人,你莫搂我,且听我一句体己话……体己话……” 袁时中闻言心里一阵疑惑,他担心是否老府中有人说了他的坏话,或是有人要陷害于他,情绪瞬间也紧张起来,忙催促她快点说出来。 慧梅却是不疑有他,轻轻搂住袁时中的脖子,粉红色的嘴唇凑近他耳边,略显娇羞地用细弱蚊蝇之声轻轻说道:“我……我……我有……有喜啦!” 袁时中猛地坐了起来,一把将慧梅紧紧抱在怀中,万分快活地小声问她:“真的?真的嚒?这……是真的嘛?” “莫嚷……你莫嚷……近处有女兵巡逻!”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拔营而走 三天,只短短三天时间,偌大的商丘城墙就被彻彻底底地扒毁,连护城河都被填得十分平整,成为了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闯曹大军在商丘附近还要再停留几天,以便将商丘周边各州县火急火燎地催征粮草,以备即将开始的围攻开封之需。 然而在几天里,袁时中和他的小袁营突然成为数十万大军所瞩目的对象,一夕之间,就变成拥戴闯王的榜样和楷模,尤其是获得了李自成的欢心和倚信。 当然,曹营的罗汝才同吉珪等人对袁时中却是另有看法,他们认为袁时中对于闯王的忠诚,并不能使人十分相信,这其中或许另有所谋,不过他们与李自成也并非一心,此刻完全就是隔岸观火的心态。 甚至就连闯营中的总哨刘宗敏、大将李过、田见秀、李岩等几人,也感觉袁时中此举不会那般简单,但碍于闯王的颜面,只能在暗地里多注意,却并没有在闯王跟前明言。 那篇颂扬李自成功业事迹的稿子,已经以袁时中的亲自执笔的名义,请宋献策与牛金星二人看过,虽略有修改,无非也就是增加些歌功颂德和“天命攸归”的话语,再呈请闯王亲自审阅后,便即迅速仿照民间流行式样刻成几套木版,印成一本本小书。 好在破睢宁和商丘城时,搜罗到许多的细麻纸、白绵纸之类,而这份颂扬闯王功业的小本儿子只有寥寥数页,足可大量刊刻印制。 袁时中更是为此传下军令,将随军工匠与战士眷属都集中起来,边印刷边叠成小本子,用针线缝好,再切去了毛边,散发给各哨头目,由文书教给士兵们不分昼夜地背诵。 小袁营的战士们绝大多数都是苦大力的底层农民,他们个个皆是文盲,斗大的字不识得几个,只能死背口歌,且还不能背错一字,背好的有奖励,背错了可就只有军棍伺候啦。 《将士必读》在小袁营虽未能做到人手一册,却也相差无几,每日里随时都有可能被抽查,无论是出营、入营,甚至在营内行走,都会随时被抽查到,大家都被军棍打怕了,无不用心背记。 闯王老府众将士皆李自成的嫡系人马,又多系陕西老人,对于小袁营这一情况自然是乐见其成,更有甚者还跑到小袁营,拉关系索讨此《将士必读》,争相传诵不绝。 罗汝才对于小袁营的表演,一直是冷眼旁观,虽然对袁时中的这点小动作有些看不上眼,但军师吉珪却在一旁提醒他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你的意思……?” “我与刘玉尺颇多接触,观其谈吐,对闯王并不归心,而今又如此一番作为,怕是已生出异心,有了想要脱离的念头。” “哦。能确定吗?” “虽未得袁、刘承诺之言,但观其动作,怕是已占了八九成。” “好。若真如此,倒是去了我一块心病啊!” 罗汝才因得了吉珪提醒,虽不十分情愿,却也碍于情面,当着闯王的面嘱咐袁时中:“侄女婿,你印那个小本儿子编得真好,可得给我曹营将士们也分发几千本才行啊。 不能只给老府的闯营将士,而不给我曹营将士吧,若你这般厚此薄彼,我可不会答应!” 袁时中闻言赶忙欠身笑道:“大将军容禀,非是末将不给曹营兄弟,只是一时间赶印不及,这才没有恭送大将军宝帐。还请大将军宽限几天,时中定当亲自恭送道大将军宝帐,绝不敢有误。” 罗汝才笑着对他说道:“这事儿你记在心上就好。你夫人是大元帅养女,你也算是咱罗某的侄女婿,可不能只认亲丈人,不认我老罗这个便宜丈人啊。 我曹营人马众多,你不送来几千本,可不够咱用的,要真是那样,我不但要责备你袁时中,待见了我那慧梅侄女儿,也少不得要当她的面前数说你几句。” 听了罗汝才的话后,连闯王李自成在内,众人都是一阵大笑。 ………… 小袁营将士熟背《将士必读》的同时,仍在严惩说“闯王”闲话的人,其中有的被枭首示众,有的穿耳游营,有的挨了鞭子,一时间处处小心,所有人都深怕无意中说了错话,横祸飞身。 但即使如此,在袁时中与刘玉尺、朱成矩等人的精心安排谋画之下,小袁营将士们的心中并不恨袁时中,反倒是同情他在闯王和老府大将们的威势之下,不得如此作为。 袁时中在闯营中的地位也因此大为改观,他不仅真正成为李自成的心腹爱将,也受到了闯王“乘龙快婿”的真正公平对待。 因见小袁营骑兵不多,李自成为彰显其对自己的忠诚之功,特意赏赐给他战马五百匹,此外还有上好盔甲八百副,上等好弓三百张,精良火器五十件。 很快,闯曹联军便从商丘城下开拔,向西北方的开封府城进兵,为着沿途继续收集粮草,大军每日只行进约四十余里路程。 袁时中此刻虽然已经得到李自成十分宠信,更享受着慧梅出众美貌和纯真爱情,但却丝毫没有改变他想要脱离闯王的决心。 闯曹联军主力由宁陵、睢州,经杞县到陈留县境停下,另派一支偏师略向西北,经内黄镇到兰阳西南,与到达陈留的主力汇合。 小袁营奉命随主力西行,在经过睢州时,闯王命袁时中留下三千步兵,纠集城内百姓铲平睢州城墙。 因为还要铲平杞县和通许的城墙,袁时中经与刘玉尺商议后,特向闯王请命将拆毁两城的任务,交给小袁营来执行,李自成见其意甚诚便欣然同意。 闯曹大军在陈留和兰阳之间广阔地带,收割田间熟麦,征缴粮草,四天后杞县与通许的城墙也全部拆毁。 临近中午时,袁时中前往陈留老府驻地谒见闯王,向其禀报扒城和征集粮草事宜,闯王对于小袁营的表现十分满意,特赏一千两银子作为慰劳,并命之全营开赴朱仙镇附近,距开封城十五里处驻扎。 袁时中按照事前与刘玉尺商量好的理由,将士连日扒城疲劳,且还有上千石粮食散在乡间,未能全部收集归拢到位,特请求闯王允准小袁营在杞县多留一二日。 李自成不疑有他,当下点头说道:“既是这样,小袁营就在杞县多留两天好啦,限定大后天黄昏前,开到开封城外安营扎寨,不可耽搁围城大事。” 袁时中心中暗喜,表面却不露声色,躬身回道:“谨遵不误!” ………… 刘玉尺、朱成矩和刘静逸等人在小袁营中得信后,都是皆大欢喜。 他们早前就已得到消息,大明督师丁启睿已进驻光州附近,等候平贼将军左良玉前来会师,好联兵北上救援开封。 而且据探查得知,开封府城为朝廷所必救,北直隶、山东、山西、陕西等各方都有官兵来援,倘若各路援兵到齐,闯曹联军屯兵坚城之下,本就同床异梦,再加腹背受敌,必然难以持久。 所以,小袁营内无论谋士与各位头领,都一致认为当务之急是尽快脱离闯王大军,方为出路,否则恐有全军尽没之风险。 记室刘静逸一直就对刘玉尺不满,尤其不占成投奔闯王,便率先向袁时中问道:“军师妙算如神,我不敢有何话说。只是,我军脱离闯王后,又当奔向何处?” 袁时中似乎早有预算,只听他回道:“我师直向西北奔仪封,从仪口渡过大河,只要两日内不被闯王发觉,便算是大功告成。” 刘静逸面色略显疑惑地接着问道:“丁启睿在南,我等就算不欲投他,也该往西南去投凤阳朱大典?现如今却偏偏向东,不知欲奔往何处落脚?” 刘玉尺在旁插言道:“向东,投永宁伯。” “永宁伯?” 刘静逸满脸疑惑神情问道:“可是宣府总兵张诚?” 袁时中答道:“正是。” “那张诚远在宣府,即使奉命援豫,也该在豫北,而今我大军东向,一旦为闯王发觉,精骑追击而来,永宁伯远水解不得近渴,又当如何?” “静逸兄所虑不无道理。” 刘玉尺气定神闲地抚摸着下颌上本就不多的胡须,悠悠言道:“将军与我早已同永宁伯搭上线,现今永宁伯的一支偏师,已然进抵大河北岸,只待我师到达,便会渡河接应,助我抵御闯王骑兵的追击。” 刘静逸又突然尖刻地说道:“当日有人要将军向闯王求亲,以为绝妙上策。今日我师背叛而去,对这位新夫人又该如何安置?” 袁时中不暇思索地说道:“决计带她同走。” 刘静逸追问:“她乃闯王与高夫人养女,情逾骨肉,若不肯背离闯王,将军又该如何是好?” 袁时中脱口说道:“她近日对我百般体贴,自然是夫妻一心,必会随我同走。” “不然,不然。新夫人之所以爱将军,全是因将军誓保闯王打天下。一旦将军背离闯王,难保不会夫妻反目,势如仇敌啊!” “这个……” 袁时中被他言中痛处,不由得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竟无法作答,幸而副军师朱成矩在旁适时插言道:“静逸兄不必过于忧虑此事。临走时,我等可设言语哄骗她一同上路,待新夫人反应过来,已成事实,就由不得她不随将军一起背离闯王。” “不然。据我看来,闯王对我小袁营虽比往日亲近许多,却并未真正视我为亲信,定然时刻监视我等动作,一旦发觉我师移动,必派大军来追,免不得一场大杀大砍。 那时闯王兵到,双方混战一处,新夫人若甘为内应,又该如何是好呢?” 袁时中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同已有夫妻之实,情重如山,料不会背叛与我。” “我看不然吧……” 刘静逸冷笑着继续说道:“就算新夫人不肯背叛将军,那她身边四五百男女亲军,皆是闯王老府的出身,由不得新夫人做主,若是他们同心拥护闯王,到那时又该如何应对呢?” 袁时中再次语塞:“这个……这个……” 刘玉尺自知不能再沉默,只见他站起身来,目光冷峻地说道:“万不得已时,只能壮士断腕,除此别无他法!” 刘静逸闻之却冷冰冰地说道:“未必有那么干脆!” 袁时中不愿他们两个争吵起来,连忙摆手道:“都快四更天啦,各自去就寝吧,此事明日再议好了。” ………… 袁时中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往香帐走去,却见刘玉尺从背后追来,袁时中斥退亲兵护卫后,对他悄声问道:“玉尺,静逸顾虑不无道理,可有何妙计解之?” 刘玉尺小声回他:“请将军在夫人跟前一如平日,万不可露出丝毫形迹。” 袁时中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万一她真的……哎……我不忍心啊……” “将军无需多虑,此事介时再说不迟。” 刘玉尺轻声叮嘱着:“从今夜起,将军可要百般待她好,使她不会有一星半点儿疑心。我师在杞县也不必停留两天,咱们明晚便走,如此才能出乎闯王意料之外。” “我明白……这些我都明白……可是……” “将军,此时切不可存妇人之仁,就如那个邵时信,乃是一个乖党之人,明晚我军临行前,务要啊设法瞒着夫人将他除去才好。” “好……这事你直接安排即可!” “请将军对往后诸事放心。不止有永宁伯这一条线,睢州唐老爷同丁督师亦有乡谊,且本就世交,他亦愿意尽力在丁督师跟前为将军说项。” “哦……你去睢州部署扒城时,也与他谈过此事?” “请将军恕罪,玉尺擅作主张,私下确与唐老爷谈过此事。” “哎……你何不早对我说?” “无非是为我小袁营多结一份善缘,多备一条出路罢了。” “你虑事之周密,真叫我钦佩啊!” 刘玉尺不敢再接袁时中的话头,他躬身一揖,回头便走,见他如此袁时中反倒怔了一下,片刻后,才摇着头奔慧梅所在香帐走去。 ………… 第二日清晨,袁时中为着部署军事,没有惊动慧梅,他悄悄地起床后,看着榻上慧梅秀丽脸庞,在心中暗道:“只要你肯一心随我,我就决不狠心对你!” 袁时中一面继续派人往朱仙镇闯军老府驻地运送征集来的粮草,一面又暗中将小袁营三万人马陆续调集到杞县附近,并与身边亲信谋士、头领密议好一切应变之策。 当日晚饭过后,袁时中派亲信中军袁时友来告诉慧梅,请他速作准备,今晚二更大军便要起程开拔,离开杞县。 慧梅闻信后在心中兴奋不已,笑问道:“闯王爷不是给小袁营放了两天假么,怎地大军就急急开拔去开封了呢?” 袁时友神态恭敬地回道:“回夫人,大元帅紧急口谕,说是有意外军情,命我小袁营暂不前往开封开封会齐,而是火速整装待命,准备去堵截来援官军。” 慧梅虽在心中有一丝狐疑,但却未能想到袁时中竟会叛离闯王而走,她一边传令“小闯营”火速准备,一边派人去将邵时信找来。 邵时信闻慧梅呼唤,便急急赶来询问有何吩咐,慧梅对他说道:“邵哥,军情紧急,不知内里是否有别的变故。你暂且留在我身边,以便随时商量应对。” “夫人,刘军师派人唤我前去,不知有何事吩咐。” “啊……你先去一趟吧,看看刘军师有何话说。” 可等邵时信才走出二门时,慧梅却又反悔,他派人急急将邵时信唤回,对他道:“邵哥,今晚情形有些特殊,事态未明朗之前,你哪儿都不要去,管他军师不军师的! 这两日,你就留在咱‘小闯营’内,遇事也好与我拿个主意。” “小闯营”男女将士一齐动手,很快便都准备停当,随时可以同大军一块开拔。 袁时中却在这时匆匆赶来,在卧房内将一份火急手谕递给慧梅,仔细看那上面的字迹,确是闯王亲笔无疑,只见手谕上写着:“大元帅手谕:顷得确报,丁启睿纠集左良玉统兵约十余万人马,自汝宁府北上,奔救开封;更有张福臻纠合宣府边军约数万人马,正自东明、曹州方向南来。 特令袁时中接到此手谕后,即刻率领小袁营三万将士,火速北向,驰赴兰阳、仪封、考城一线驻防,堵御北来之张福臻所部官军,务使之不能渡过大河。 如有必要能时,可全营渡过大河,到北岸将张福臻部官军牵制住,使之不能来援开封。本大元帅将择机另派大军,远途奔去,合力夹击,予以全歼。切切凛遵勿误!” 慧梅见此更是再无疑虑,便兴奋地问道:“夫君,何时出发?” “预备停当,即刻出发!” 慧梅闻之,扭头向窗外大声吩咐道:“传我将令,男女将士,立刻整队,随大军开拔,准备迎剿官军。” 袁时中见她如此,心中不由隐隐生庝起来,张口勉强劝道:“倘若你觉着身子不好,可率领你的男女将士暂回老府休养,待生产后再归来,不必随我出外与官军作战。” 慧梅先是一愣,旋即就对他说道:“这是什么话,你我就该夫妻同心,现在要去打官军,我怎好同你分开!” 袁时中神情复杂地点着头,却语气诚恳地对慧梅说道:“你同我在一起也好。我已选派两千精兵,步骑皆有,随扈在你‘小闯营’前后护卫,纵然与官军发生混战,亦可保你万无一失。” “哼,我可不是一个纸糊的女将!” 一更过后,小袁营三万大军将慧梅的“小闯营”裹在中间,急急匆匆地向全师开拔,径往东北方向而走。 邵时信毕竟年长于众人,且对袁时中一直怀有戒心,此刻便多留了一个心眼,他暗中留下一个亲兵乔装成难民藏在杞县城内,更在他的衣服里缝了一张字条,又对他说道:“待大军走后,你赶快奔往朱仙镇,找到老府,务必将衣中暗藏的字条儿呈给闯王!”(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喂不熟的小狼崽子 李自成此刻尚不知小袁营已然背他而去,他正在紧锣密鼓地调度大军,蜂拥而进,准备要三打开封府。 他与罗汝才率领老营主力从陈留出发,进至开封城西大约二十里外的阎李寨驻扎,人马辎重一直连营到开封西南二十里处的杏花营地方。 而由闯营大将田见秀率领的另一支人马,则一直向西进兵,路过中牟,先后攻占郑州、荣阳、新郑诸县,借机扫清开封西路后,驻扎在郑州与中牟之间,同时为闯曹大军征集粮草。 “什么?小袁营逃了……” 罗汝才刚刚才在杏花营北面扎下营寨,便听闻了一个让他颇感意外的消息,眼中满含疑惑之色的他,望着随在身边的军师吉珪,问道:“军师以为可信嚒?” 吉珪面露微笑地淡淡说道:“此事虽未必确实,但有两个结果却可以断言。” “哦。军师道来。” “其一,袁时中自投闯以来,他的小袁营便怨言四起,离闯他去是早晚之事;其二,一旦小袁营背闯逃遁,李自成必然会全力追击,不留活路。” 罗汝才先是频频点头,接着就是一惊:“你的意思……老李会对小袁营斩尽杀绝?” “不是对小袁营,而是只对袁时中一人尔!” 吉珪眯着小眼睛继续说道:“闯王贪图的是小袁营三万将士,而非是爱惜他袁时中之才。而且闯王今已有争霸天下之心,自不会允许身边人叛离脱逃,所以必然会对袁时中斩尽杀绝,至于小袁营三万将士,当然是收入麾下更为妥当。” “如此看来,袁时中背离闯王的消息还是可信?” “小袁营三万大军,要想做到忽然间全营遁走,事前怎会不漏出一点风声来,这事透着些许奇怪!依我看,没有确信到来之前,这个荒信儿很不可靠,当严禁营中乱传闲话。” 罗汝才神情凝重地沉吟片刻,道:“原来我们两个私下说,闯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听了老宋的主意,将好端端一双姻缘拆散,硬将慧梅嫁给袁时中,说不定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吃不完的后悔药。你在营中等候新消息,我现在就去自成那里看看。” 吉珪说:“倘若闯王还没有得到禀报,请你千万不要打听,免得落个事前知道的嫌疑。” 曹操笑一笑说:“我不比别人缺少一个心眼儿。” ………… “哼。竟会有这事?袁时中这个狼心狗肺的小畜生,真是个喂不熟的小狼崽子!” 罗汝才一进闯营老府行辕,便听闻袁时中逃跑一事,他虽已心知,却仍佯装毫无所闻,在心中暗自偷笑,面上却是恨恨地说着话。 闯营中最先得信之人正是杞县李岩、李侔兄弟二人。 当日,闯曹大军从商丘起兵向开封进军时,李岩正率一支人马奉命在杞县与陈留之间征集粮草,因驻地离杞县近在咫尺,又逢牛金星和宋献策都是通达人情世故之人,他们建议李自成让李岩回家祭祖。 闯王对此自是欣然同意,并亲自将此意告知了李岩兄弟,而李岩手下将士也多是豫东人氏,他们得信后纷纷表示想回家看看的,请求李岩听从闯王的意旨回李家寨扫墓。 可李岩却别有一番心思,他虽造反一年余,又是深得闯王礼遇,早已与朱家朝廷恩断义绝,但在心灵深处总觉得自己是个“不肖子”,没能秉承父母遗愿报效朝廷,更是愧对祖宗,不肯再回李家寨去。 所以,他自己不去给父母扫墓,也不许弟弟李侔前往,只派了旧日管家范德臣带同二十名骑兵回去,代自己将汤夫人棺椁从祠堂移出,暂安葬在祖茔旁边,同时再代替自己给父母扫墓。 袁时中带领小袁营叛逃时,范德臣和这二十名骑兵才刚把事情办妥帖,还没有离开李家寨,虽听闻小袁营放话出来,是奉闯王之命前往豫东仪封,截杀从畿南来救省城的张福臻所部官军。 但范德臣等也看出此事大有蹊跷,他不敢稍作耽搁,待小袁营过境后便急急赶回,在杏花营北面十里处找到李岩兄弟营盘,告知李岩。 李岩此刻也算是闯王近臣,多参与机密军务,亦知朝廷调动保定总督张福臻、宣大三镇边军来援开封之事,但却并未听闻仪封方向有何官军动静,且闯王也没有命袁时中所部去截杀官军,因此料到袁时中有可能是叛逃了。 事关重大,即使不敢就此料准,却也不能有所耽搁,所以他连夜来闯营老府所在,欲将此信禀报大元帅定夺。 吴汝义被值夜亲兵唤醒的时候,还是满眼惺忪之态,虽心知李岩深夜来访,事非寻常,却也并未十分在意,只是随口问道:“林泉,这大半夜前来,可有何急事儿?” 李岩凑近他耳旁小声说了两三句话,并未使旁边的亲兵有所听闻,以免在营中传扬,即动摇军心,又恐猜测不对反影响闯王与小袁营的亲近。 果然,吴汝义听后大惊失色,他先是挥手使亲兵退去,才急急说道:“这事干系重大,林泉你可叫的准么?” 李岩小声回他:“我看八九不离十,至于真假,只须叫醒大元帅,看是否真有手谕给小袁营,即可确知。” 吴汝义心如电转,他虽不忍心去叫醒熟睡中的闯王,却也晓得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延搁,便对李岩说道:“林泉,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叫醒闯王。” “是得赶快叫醒闯王,此事不容半点耽搁,需赶快定夺才好。” ………… 闯营已然今非昔比,如今的局面比之前大了许多,在闯王行辕宿营的地方,总是会专设一个最大的军帐,作为李自成和他的文武要员们议事之处,有时他也会在此看书、办公,甚至留宿。 然而今晚简短的会议过后,李自成又处理了一些公事,便前往后面高夫人的营帐中休息去了。 吴汝义匆匆来到高夫人寝帐门外,他先是向值夜女兵言说有紧急军情,需立刻唤醒大元帅禀报,便即在寝帐外静候。 李自成虽然还没有取得天下权柄,但在牛金星的倡议之下,闯营中确是多了不少的新规矩,刘宗敏等寥寥几人对此并不在意,但大部分闯营将领却都谨慎明礼起来,至少在闯王跟前皆是如此。 闯王虽然已经身居高位,更是拥兵十数万,但却依然保持其本色不变,他不论多么疲倦,在夜间睡觉时总是十分警觉,但凡有一点动静,都会立刻醒来,从不睡眼矇眬,迟疑贪枕。 这或许也是他能够在明末乱世做贼十余年,仍能毫发无损地活着到现在的原因所在。 现在的他虽不知发生了怎样急事,但心里十分清楚,若非大事发生,吴汝义不会深更半夜急急将他唤醒,当下赶忙起身披上衣服,趿着鞋走出帐外。 高夫人也被他的动作惊醒,从枕上抬起头来侧耳谛听外室动静…… 吴汝义先挥手斥退女兵和仆妇,这才凑近李自成耳边轻声禀报了小袁营从杞县逃走一事,李自成闻之脸色立变,他十分愤怒地轻声说道:“他妈的……竟有这事?袁时中……真是毫无良心!” “是的,真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忘恩负义。” 这时,内屋的高夫人听到闯王语气同以往不同,虽不知具体情况,但也猜到必是出了意外大事,她在心中暗暗惊诧,也穿衣起来点着了烛火。 闯王见到内室光亮,忙向吴汝义吩咐道:“你速去请林泉到大帐等候。再赶快派人去将牛先生、宋军师叫醒,请他们速来大帐议事。 哦……对了,还有捷轩和一功也都一道请来,再派人飞马前去补之营中,请他也速来老府议事。” 吴汝义躬身说道:“是,我立刻派人分头去请。还有……大元帅,是否通报曹营知晓?” 李自成略微犹豫了一下,立即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安排完旁的事后,立即亲自去一趟曹营,请大将军前来老府议事!” 吴汝义领命离去后,李自成回身来到寝帐,高夫人一边帮他扣衣扣,一边小声问道:“到底出了啥事啊?是有人叛逃了嚒?” 李自成因不愿她过于担心,只简单告诉她说袁时中擅自率兵往仪封开进,似有叛变之可能,言毕便大踏步向外走去。 高夫人听后蓦然一惊,追在李自成的身后急急问着:“慧梅……慧梅……她还活着么?” ………… 闯营老府行辕大帐内,李岩才向闯王李自成谈过了亲信管家范德臣带回的消息,便有亲兵前来禀报,原是邵时信派来报信的亲兵也到了。 此人化装成了一个小贩模样,一直等到小袁营开拔后好久,才敢从杞县城中出来,他实际上比范德臣还早了一步,可从杏花营直到阎李寨这一带,尽是闯曹大军各个营头的驻地,他在夜色中仔细辨认旗色,好不容易才找到老府来。 他从撕破的夹袄一角取出字条,双手呈了上来,自有亲兵接了呈送到闯王案上,只见上面写着:“小袁营云奉闯王之命,往东堵御官军张福臻部,匆忙拔营而走,谨此叩禀。” 李自成一眼认出这张字条上是邵时信的笔迹,而且眼前的这个亲兵他也十分面熟,当下又问了些小袁营拔营而走时的情况,便命这个来送信的亲兵下去休息了。 李自成面色铁青一片,默然无语,在大帐中来回不住走动,李岩十分恭谨地坐在椅上,也不好知该说些什么话好,只能静静等候牛金星、宋献策和刘宗敏等人到来。 ………… 很快大家都到齐了,只有李过一人因驻地较远,所以此刻尚未赶到老府来。 罗汝才一个人骂骂咧咧了几嘴后,便即住口不言,毕竟袁时中是闯王李自成的女婿,更是闯王麾下的部将,如今虽然背主叛逃,那也是人家闯营的内部家事,他自然不好过分参与。 别看闯曹合营至今,但也只在面子上还维持着一点体面,内里早就相互分心,互相猜忌不断了,这也正应了那句古话——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 李自成自崇祯十三年十月间,率老八队残部进入河南以来,事业和威望一直有如旭日东升般,扶摇直上九万里。 中州百姓都将他当作乱世的救星一般,各种歌颂他事迹和功德的歌谣,更是在中州大地上到处传唱不断,甚至连他自己和闯营左右文武都一致认为,闯王乃是“天生圣人”,几年内必然会推翻大明,自己坐江山。 正是因为有这种环境氛围,李自成也显得有些许自满之态,自以为天下群雄必然会对他趋之若鹜,纷纷率部来投,所以他在袁时中与刘玉尺的欺瞒哄骗之下,压根就没有料到袁时中竟然会突然率全营人马叛逃而去。 李自成对此是十分气忿,而且袁时中此举更大大地损害了闯王的威望,这才是他最为痛苦和愧悔之事啊! 当大帐内众人对于该如何派兵追缴袁时中的小袁营议论纷纷时,惟有李自成一人不发一语,再者宋献策因当初对招揽袁时中最是卖力,更献上和亲一策,所以此时也言语不多。 李自成现在巴不得立刻就将袁时中同刘玉尺二人抓获,在全军将士面前斩首示众,既泄他的心头之恨,更以此来为背叛者戒。 然而,他现在正要用全力来围攻开封之际,早已预料到朝廷必然会尽全力来救援开封,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分兵前去追剿袁时中的小袁营,必然要减弱围攻开封的兵力,而且还必然要死伤许多有用将士,因此他才会为此犹豫不决。 毕竟,袁时中所率领的小袁营也不是吃素的,他麾下那三万将士也都是精挑细选才留下来的战士,虽然闯王对此完全不惧,但若是派兵少了还真拿不下小袁营,可若派兵多了就必然会对围攻开封造成一定影响。 可是,倘若不将袁时中的小袁营消灭掉,其他各路流贼就会轻视他李自成,还会在背后嘲笑于他,对于他今后再招纳其他各股流贼势力十分不利。 按照估算,袁时中从杞县叛逃已有一天两夜,他本就是滑县人,起事后又久在豫东一带活动,对道路与地势都十分熟知,隔了这许多时间,怕是已经很难再追上。 而且,小袁营毕竟有三万余人马,就算轻骑出击,能够将其追上,恐怕也很难一战将其剿灭,倘若与袁时中纠缠过久,损兵折将不说,更会牵动围攻开封的大计,纵然将袁时中斩杀,也是得不偿失。 还有一点,袁时中现在还只是脱离自己的闯营,尚不知其下一步打算如何,若对之逼迫过急,他带着三万人马投了豫南丁启睿或豫北张福臻,岂不为害更甚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野雉不打一翅飞 很快,“一只虎”李过终于赶到闯王大帐,袁时中叛逃一事他已经听说,所以他带着一脸怒容走进大帐,还没有坐定便向闯王和众人大声说道:“如何决定?派谁追剿?” 闯王没有接他的话头,其他各人也都没有做声,高一功挥手示意他先坐下,李过却不肯,他先是看了一眼宋献策,又看了看牛金星,这才开口接着说道:“当日,那袁时中初来投奔就请求结亲,我便觉着这里边有鬼,不可轻信,免得吃了后悔药。 幸而我一功舅说了句‘不能将兰芝许配给他’的话头来,结果军师们却又出了个主意,生生拆散了将张鼐和慧梅的姻缘,将慧梅作为闯王养女许配给了姓袁的。 闯王收慧梅作为养女,我打心眼儿里一百个赞成,这姑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自幼儿聪明伶俐,有忠有义,也练得一身好武艺,在我二婶身边出生人死,立了大功好几次大功嘞。 可有些人却硬把她嫁给那个不知从哪块野地里飞来的姓袁的小子,现在下场如何?如今可还活在人间么?” 他对于招袁时中为女婿一事本就不很赞同,如今更是在心里想到慧梅即使不被杀害,其处境也必然十分凶险,所以话里话外对宋献策与牛金星便有些许怨言,尤以宋献策为甚。 李过怒气冲冲地说完话才一屁股坐下,接着又继续道:“我当时就反对这桩婚事,摇旗和汉举们也不同意,可是等大家知道信儿的时候,木已成舟啦,生米都已经煮成熟饭。 我也只能在暗地里跺跺脚,希望那姓袁的能有点良心,如今事已至此,光想着后悔药难吃没有用,要赶快派兵追赶,杀他个片甲不留。派谁去,商定了么?” 宋献策因自己当初力主将慧梅嫁与袁时中,以为笼络小袁营之法,现在听闻小袁营已叛逃无疑,一直担心众人会对他说出抱怨与责备的话语,便未敢发出一言。 果不出其所料,李过才刚到大帐一开腔,便尽是埋怨之言,但即使如此又能如何,毕竟当初失策在先,宋献策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除了苦笑之外无言以对,神情间显得十分尴尬。 刘宗敏、高一功等人虽没有似李过那般口出怨言,但在内心中都对宋献策提议将慧梅许配给袁时中一事,颇为不满,此刻他们也是任由李过发出声声埋怨之言,既不出声制止,也不出言附和。 闯王则一直低着头,仿佛在沉思一般,尽管他对李过责备牛、宋二人的话说得太过于直白,略感不满,却也没有及时出言喝阻,可见在他自己心中也因此而生出一丝怨念。 而牛金星和李岩在闯营之中,因与宋献策同是闯王入河南后投奔,早被众人看成一派之人,现在李过怒气正盛之时,他们也不好出言劝说。 今晚这大帐之中,恐怕只有罗汝才一人最是悠闲,甚至还存了看笑话的心思。 不过,他既然能以“曹操”为号,心思灵巧聪慧自不必说,他见气氛有些许尴尬,自知不能再置身事外,便即出言说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就不要再提那些个没用的啦,照我看,如今要赶快决定如何处置袁时中这小崽子吧。 李哥,兵贵神速啊,再不派兵追击,小袁营一旦逃过大河,不管他会不会投了朝廷,对咱可都是大患,不能留他啊! 大元帅,倘若你认为围攻开封之事紧急,手头上一时分不出人马来,我就叫可旺和定国两个孩儿,率我曹营一万精骑去追剿如何?” 罗汝才的这番话虽十分有道理,但却在暗讽李自成和闯营诸将,以闯王的阅历又如何听不出来,但面对眼前的形势他又能说什么呢? “家鸡打得堂前转,野雉不打一翅飞。野雉是活的,想飞就让它飞去吧!” 大帐内,众人听了李自成的话后,一时间竟摸不准他到底是何用意,有人甚至在暗中猜想:难道就这样任由袁时中逃走不管,这也未免太宽大了吧…… 就连平时最易暴怒的总哨刘爷,此刻也是神情安定,面容沉静,始终不出一言,使众人皆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其实,刘宗敏也在心中抱怨着宋献策、牛金星二人,怨他们当日不该怂恿闯王将慧梅许配给袁时中,但一想到闯王待牛金星以宾师之礼,更拜宋献策为军师,便不好因他们一时虑事有失,而加以怪责,若因此使他们面子上下不了台,引起闯营内部的文武不和,反于己不利。 同时,他在心中也明白闯王是既恨袁时中的叛逃,又担心若对袁时中逼迫过紧反会促使他过早投降朝廷,另外又担心慧梅会混战中被被袁时中杀害。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看大帐中诸人,趁着大家都在沉默思索中,转头望着李自成问道:“大元帅,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处置吧,你说可以嚒?” 李自成望着老战友,问他道:“你要如何处置?” “我想……对小袁营既不能不派兵追杀一阵,也不好将他逼得过紧,免得他投降官军过早,更要设法使他不会对慧梅下黑手。目前,只有能够按这样的想法处置,方算妥当。” 罗汝才听刘宗敏说完,不禁心中一惊,点头赞叹道:“虑得细,虑得是啊!捷轩不愧是大将之才,忙中不乱,粗中有细啊。” 李自成也说道:“捷轩,何不将你法子全盘托出来,让大家帮着谋划谋划。” 刘宗敏咳嗽了几声,才开口说道:“我意……请补之辛苦一趟,率兵去追赶小袁营。咱们还是先礼后兵,若能劝得袁时中回头,他前面做的错事都可一笔揭过,决不再追究啦。 我估量着袁时中既然要跑,就多半不会听从咱们的劝告,双方人马免不了还是会厮杀起来,补之你可以杀败小袁营人马,但不一定能够捉得到袁时中,而且也不能逼迫他过急……” 李过听到这里竟忍不住插言道:“既然动兵,就得尽全力捉到他,又或杀掉他,如此才不留后患。怎么还……” 刘宗敏打断李过的话头,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补之,你先听我说完。咱们目前作战的着眼点是开封,既要四面围住开封,还要准备杀败朝廷的各路援兵,不应当此时分散兵力。 小袁营好说歹说也有三万人马,要将它围住消灭掉,往少了说也得要五万人马才行,还得拖上些时日,如此穷追不放,势必会影响咱在开封这边的作战。 在目前这样情况下,分兵作战,削弱咱得力量,这事我们不能干,也不会干,我们不能让袁时中这小子拖住了咱的一条胳膊。” 李过似乎听懂了刘宗敏话里的意思,问他道:“你能给我多少人马?” “我打算给你……一万……顶多一万五千人马,一半骑兵,一半步兵,再多的人马可就拿不出来啦。” 李过沉吟一会儿,说道:“只给我这点人马,就算我能追上他,也只能狠狠给他教训一下,怕不一定能捉到他,消灭他啊!” 刘宗敏闻言却笑着点头,说道:“对,对,我正是这个意思。倘若你追上他,只需狠狠教训他一顿,使他小袁营损兵折将,大伤元气,知道疼了就好。 你记着一定要适可而止,不能逼迫他过急,既要防着他过早投降朝廷,还要为你慧梅妹子考虑,得使他以为对慧梅不下黑手,于他会有很大好处才行。” 李过微微一笑,道:“我明白刘总爷的意思啦。你给我出的这可是一道难题呀,这文章要想做得好,还真不容易嘞。” 刘宗敏也是笑道:“要是简单,我何必非要你去哩!” 他转过头又看向李自成,问他道:“大元帅,你看这篇小文章就这般做法,不必小题大作,可还行嚒?” 李自成点头表示满意,又向众人问道:“你们各位的看法呢,还有何意见?” 罗汝才率先开口称赞道:“高明,高明啊。我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个题,还能有这般解法,果然是咱们捷轩将军虑得周到嘞!” 牛金星出言补充道:“追上小袁营后,可向其宣示大元帅德意,凡小袁营将士愿倒戈回老府者,一律免究其责,且另有重赏。 补之将军在出发时也要多带上些银子,以备在阵前赏赐之用,如此恩威并施,有劝有惩,小袁营中必有胁从之众,我看不难瓦解其心。” 宋献策这时也接言说道:“还要再带去大元帅手谕一道,劝谕袁时中勿听信谗言,妄生猜疑,致令亲者痛,仇者快。望他幡然悔悟,速偕慧梅来归,将待他恩情如初,一切过错皆不再提。” 高一功也在一旁提醒李过道:“慧梅在我们老八队中,也是有功之人,况且现如今她已是闯王养女,不能不将她救回来,按她的性子来说,当她明白袁时中背叛闯王后,必不肯与其善罢甘休。 补之,你这回带兵前去追击,一定要查明问清,慧梅她到底死了没有,倘若没死,那陪嫁的四百多男女亲军,是不是还在她身边。 你这一次倘若能救慧梅回来,当然是最好不过,就算你不能将她救了回来,也要设法使袁时中不敢动了杀她的念头才是。” 李过连忙抱拳说道:“高舅说的是。我的骑兵若能冲进袁时中驻地,自是要将她救出,接她回来。不过,我听说慧梅已经怀了袁时中的孩子,谁晓得她如今是否已然变了心啦?” 高夫人因担心慧梅的安危,一直静坐在闯王身边听着众人议论,她在闯王进入河南之后,因想着日后闯王是要坐江山的,她一个妇人家若再如往常一般,不免有内廷干政之嫌,所以即使参与军议,也大多都是旁听的角色,很少直接发表意见。 而今,她想起了慧梅出嫁时候的情形,心中一阵痛苦与恼恨,闻言便对侄儿愤愤地说道:“补之,你刚才还讲慧梅也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为何忽然又说出这种话来?慧梅,她决不会背叛闯王。你看吧,她定会死在袁时中手里的!” 闯王见她的情绪颇为激动,因怕她一时口无遮拦,会对宋献策等人说出过分的气话来,忙劝说她道:“我们这不是正在商议,你不用担心,总会有办法救慧梅回来的嘛。” 见高夫人如此,宋献策的脸上顿觉一阵热辣辣的难受,牛金星看了他一眼,也觉得十分的难堪,只得勉强劝说道:“请夫人放心,必有妥善办法,将慧梅姑娘救回来。” 高夫人突然眼圈一红,她动了动嘴皮子,似乎想说什么的样子,可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她愤愤地起身离座,略显幽怨的看了一眼闯王,转身一面走一面流着眼泪。 牛金星和宋献策等几人连忙站起身来,为她送行,却见高夫人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头也不回,招呼也不打,直接就出了大帐而去。 李自成望着高桂英离去的背影,向李过问道:“你何时可以动身?” 李过立刻抱拳正色回道:“侄儿马上就去准备,我想五更前即可动身出发。” 李自成又望了望李岩,对他道:“林泉,你还有什么高见嚒?” 李岩说:“大元帅,虽传言袁时中欲东向抗击保督张福臻部官军,但消息真伪并无从判定。我在想袁时中不得已时,必投朝廷,凤督朱大典远在凤阳,中间更有黄得功的人马隔着,他往东去投朱大典不容易。 而丁启睿与左良玉如今驻军在汝宁一带,他若是往南去投丁启睿倒是比较容易,虽然现今看来他是往东去了,但补之仍要在追赶小袁营时,派出一支轻骑,驰至陈州与商水之间,虚张声势,拦住他南去之路,以防他调头南去。 另外,还可再以夫人名义给慧梅姑娘书信一封,先与之叙思念之情,知其仍在人间,心中稍慰。后再嘱其劝说袁时中不要上他人之当,赶快悬崖勒马,回来叩见大元帅请罪,可保其平安无事,恩宠不减前时。 纵然袁时中已自心生猜疑,暂时不肯回来老府,闯王因有汝在,已嘱汝补之大哥不要穷追小袁营,为的是留个转圜余地。 只要有汝在一日,时中不降于朝廷,一切皆好说,纵然时中一二年内不回老府,也不要紧。倘若汝不幸遭毒手而死,则从此以后闯王与时中也恩断义绝,势成不共戴天……等等。将这些话写进书子中。 还有,补之将军在阵上捉到小袁营将士,也要尽量不做处罚,多给他们些银子,收买他们将书子送给慧梅姑娘。这书子也必然会被袁时中看到,让他在心中琢磨出其间的得失利害。” 对于李岩所提之议,大帐内众人都点头表示赞成,闯王立刻命牛金星替他代笔,写就一道给袁时中的劝谕,李岩又替高夫人代笔写了一封给慧梅的书信,统统交给李过带在身上。 李过离去后,众人又简单议了些围攻开封的事宜,便各自散去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金姨娘血染小闯营 慧梅在大军开拔的第二天,就已经看出来袁时中和小袁营的行踪可疑,再加上邵时信在一旁为他指点迷津,将自己观察到的小袁营异常情况都悉数奉告。 如今,慧梅虽不敢断定袁时中已经彻底背叛闯王,但种种迹象表明,袁时中至少也是擅自率军东进,想要脱离闯王的大旗之下,意图单干无疑。 她当时便不愿再随大军前行,就派人将袁时中请了过来,向他说明原委,想着劝说袁时中回心转意,再次回到闯王的大旗下。 可是,袁时中为脱离闯王谋画已久,又岂是仅凭慧梅一张嘴可以劝说的? 为了能够裹挟慧梅与“小闯营”随自己一起逃走,袁时中将她和四百多名男女亲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完全不给一点逃走的机会。 慧梅心中忿怒地对他说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死。你死,并不是我要杀你,而是闯王一定会派人马来处置你;而我死,则是因为你要杀我,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不会跟着你背叛闯王的!” 袁时中对慧梅的喜爱还在其次,他首先想到慧梅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那要是个“带把的”,他袁家可就有后了,而其次则是想着留慧梅和那四百男女亲兵在自己手上,也可作为闯营的人质,将来或可拿来保命之用。 所以,他才会对慧梅一番好言,苦苦相劝,什么出嫁从夫啦,又是什么夫妇要恩爱和睦啦,反正各种好话说了一大通,可慧梅就是板着脸,她手下的四百多男女亲军也全部摆好拼命的架势,坚决不再往前走了。 曾经在一瞬间,袁时中的心里也萌动了杀念,但他稍一转念间,仍觉慧梅于己还有大用,特别是他知道慧梅已经怀了他袁家的骨血,不由又心软下来。 他很有耐心地对慧梅说道:“不管你多么不听我话,我都不忍心杀你。现如今你怀了我袁家骨血,说不定还是个男娃子,这个时候你想死,我怎能容得? 就连你手下的男女亲军,只要他们不先动手,我也决计不会动他们一根毫毛。我现在只是劝你跟我一起走,如若你不肯的话,那我们都要死在一处,连你那四百男女亲兵也难逃一命。 我本也不想离开闯王,可闯王信了身边人的闲言,对我起了猜忌之心,已是很难容我,听说就要动手除掉我了,我这也是没有法子,才带着人马逃掉。 何况,我也只是暂时离开闯王,等他老人家将来明白了我的忠心,我自然还会回到他的大旗下,替他尽忠效力,为他老人家继续打江山。” 慧梅闻言心中一动,流着泪说道:“你若肯再回到闯王麾下,我心甘情愿对你百依百顺,服侍你一直到老。 我今既已嫁你,不会不把你当丈夫看待,可你硬要背叛闯王,去投降官军,还想着要我跟你一起走,就是痴心妄想,我绝不答应。 以前夫人每次问我,我都为了你挣面子,说你忠心耿耿的保闯王打天下,可你现在却叛变了闯王,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夫人,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闯营的将士们啊?” 他们夫妻两人正在争吵时候,袁时中第二房妾室金氏不知从何处凑上前来,她比慧梅早入袁家一年余,在慧梅嫁过来之前更是无比受宠,可自从慧梅“过门”后,便日渐式微,因此对慧梅醋意大增,更隐隐怀恨在心。 可慧梅乃是袁时中唯一正妻,身边还有自带来的四百男女亲兵,金姨娘就算心里对慧梅再怨恨,也不敢找上门来胡闹,只敢在袁时中跟前撒娇耍赖罢了。 而今,她见袁时中已经背叛闯王,更派精锐将士把“小闯营”围得水泄不通,以为慧梅夫人失去了闯王这个靠山,在袁时中跟前也已经不再得宠,不由得胆壮起来。 只见金姨娘用手指着慧梅的鼻子,尖声说道:“你不要真以为自己是闯王家小姐,你撑死了也就是闯王夫人身边一个丫头而已,只是为着拉拢我们将军,才把你收为养女,许给了将军为妻。 你呀……可不比我的出身高贵多少呐!别瞧你是正妻,我虽身为妾室,可我比你早进门一年多呢,要不是见天儿的行军打仗,老娘早就给将军不知生几个公子出来啦。 不要以为你怀了将军的种,就在这里神气活现,你肚子里是男是女都还说不定,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不能平安生下来也还说不准呢?” 她又骂了几句十分尖酸刻薄的难听话,忽然回过头来对袁时中说道:“你的夫人心里全都是她的闯王,压根就没有你这个丈夫,早晚会要了你的命去,不如趁早除掉她算了!” 慧梅越听越气,猛地拔出腰间悬挂着的宝剑,抢前一步,厉声喝道:“我宰了你!” 金氏对此早有防备,她在慧梅才有动作的时候,就已经闪身躲到袁时中的背后去了,却仍旧对着慧梅大叫:“你不要仗着有闯王撑腰,就敢在小袁营里撒野,如今这里可是将军说了才算。就你这般整日打打杀杀的疯婆子,就算有幸生了儿子,也必然随他娘般是个呆傻的种……” 慧梅听她越说越过分,竟诅咒起自己腹中的孩子,不由怒火中烧,她几次抢上去都被袁时中拦在中间,不由怒喝:“你等还不帮我打杀这泼妇?”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黑不溜秋的粗大女将,越众而出,她手里握着一柄短剑,奔着金姨娘直冲而上,袁时中见状登时恼火,大声喝道:“你敢动她?她虽是妾,到底还是你的主人!” 慧剑闻言立时止步,却面无丝毫惧色地冷冷回道:“姑爷,她在你眼里是主人,在我们小姐面前就是一个奴婢。你不要偏心袒护她,她虽为妾室,却在女主人跟前胡闹,更辱骂女主人,目无纲常,这等有辱门风之事,自有我家小姐处置。” 袁时中被慧剑怼的一愣,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慧剑一个跨步冲上,一把揪住金姨娘头上的发鬓,拖拽金姨娘向旁边行出两三步,直吓得金姨娘大声哭嚎起来。 “大胆,放……” 看着心爱的金姨娘被慧剑如此糟践,袁时中登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可他一个“肆”字还没吐出来,就听“噗呲”一声,金姨娘惨烈哀嚎声中,一股血箭喷溅而出。 “你……你……你……” 袁时中的脸上惊恐与愤怒之色交杂,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慧梅手下这个女将,竟会如此胆大妄为,当着他的面前就敢手刃自己最宠爱的金姨娘。 “来人……来人……将这贱人……拿下……” 他怒火中烧,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金姨娘,只见她胸口已不再起伏,一个血洞潺潺流淌着鲜红色的血水,顺着衣服下摆滴落在地上。 袁时中心里已然愤怒到了极点,看着自己最为喜爱的宠妾殒命于自己眼前,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登时崩溃,他发狂般地大叫道:“……统统拿下……都给我拿了……” 外围的小袁营众将士闻得主帅号令,莫敢不从,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棍棒围了上来,慧梅虽也经历了不少战阵,但眼前的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她一时竟也有些许迟疑。 倒是慧剑更为机警,只听她也立时大喝道:“结阵戒备,全师结阵!” 小袁营与小闯营两方战士立时便分成内外两部分,中间留出不到一丈的空隙,刀枪相向,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似乎马上就要开战一般。 毕竟是小袁营的主场,他们首先在人数上就占尽了优势,而且为了防备慧梅伺机逃走,袁时中更是挑选的营中精锐将士,才放心让他们围在小闯营的周边。 虽然慧梅的小闯营只有四百多一点人马,但他们可都是闯营老府的亲兵,那可是当初老八队的底子,个个都是闯军精锐的存在。 二百男亲兵持着刀盾长矛守在外圈,而那二百女亲兵则刀矛弓弩不一,在里面结成一个圆阵,将自家主将慧梅紧紧护住。 混战,一触即发,眼见就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停手……都停手……” 关键时刻,刘玉尺的声音传了过来,小袁营的将士们虽然对袁时中十分忠诚,但慧梅毕竟是他们主帅的夫人,也算是他们的主母,大家奉命围住慧梅也就是了,还真就没有几个人想着冲上去和慧梅的小闯营拼死搏杀。 现在听到军师刘玉尺的声音,立马便开始向后退了五步才停下,使得双方中间的空隙增大了许多,态势也不再那般紧张。 刘玉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他轻声向带队的头目吩咐几句,便径直来到袁时中身旁,轻声说道:“将军,万勿莽撞行事,请暂且隐忍。” 袁时中其实并非一定要拿下小闯营四百战士,也没有想要伤害慧梅的意思,只不过,刚才慧剑当着他的面前,击杀了他最心爱的宠妾,一时怒起,最主要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如果这样他都不生气,那以后还怎么统领麾下三万将士呢? 现在刘玉尺及时赶到,给了他一个台阶,袁时中自然就借坡下驴,他依旧是神情严肃,瞪着一双血红的大眼睛,不发一言。 “将军,夫人腹中还怀着袁家血脉,且我师虽暂离闯王,但未来如何走,尚无定数,有夫人在便多一条路,将军不可因一时愤怒,犯下大错。” 刘玉尺这几句话说得声音稍大些,对面小袁营男兵队伍里许多人都隐隐听到,这正是刘玉尺的目的,只见他转过身面对着袁时中,又轻声说道:“金姨娘人死不能复生,将军不可过于悲痛,当多顾及眼下啊!” 他看到袁时中隐隐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才转过身来向着对面小闯营男兵头目邵时信抱拳说道:“刚才一切都是误会,烦请转告夫人,玉尺在这里代将军向夫人赔礼告罪啦。” 邵时信见刘玉尺出现后,小袁营将士纷纷后退,虽双方仍在紧张对峙,但却再无刚才那般剑拔弩张之势,当下便向刘玉尺还了礼,往自家园阵内行去。 “慧梅小姐,好汉不吃眼前亏。与其同小袁营拼个鱼死网破,不如暂且隐忍一时,先随袁姑爷一同走一段,如能寻机劝得袁姑爷回心转意,当然最好,如事不可为,也当寻个好时机逃回夫人身边,未必不可行。” 邵时信一番苦劝之下,慧梅也陷入了沉默,她知道邵时信所言不无道理,只不过以她对袁时中的了解,这一次怕是不能再劝他回头啦。 吕二婶见此也出言劝解道:“小姐,邵哥的话不无道理,你如今还怀了袁姑爷的娃儿,虽然他暂时背离闯王,但毕竟是小姐的夫君。不如就依邵哥的意思,先随着袁姑爷走,时间久了自然有办法可想。” 慧梅默想了一阵,觉得他们的话也有道理,而且目前实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她就算不为了自己和腹中胎儿着想,也要为跟随自己出嫁小袁营的四百多男女亲兵想一想,与其同小袁营拼命死绝,倒不如暂时蛰伏下来,静待时机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她默思良久,又同邵时信、吕二婶一番商量,最后更看向亲兵头领慧剑,在她脸上只有坚毅的神情,她从不给慧梅出主意,但却是慧梅最坚强的支持者,见她并无反对,慧梅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 最后,还是邵时信去请了刘玉尺进入小闯营,慧梅当面告诉他满足自己三个条件,就答应随小袁营一起走。 第一,要尊重慧梅夫人的身份,任何人不得未经允许,擅自进入她的驻地,更不得在她的驻地胡闹,不得欺侮她陪嫁来的男女将士。 第二,对她陪嫁来的男女将士粮草供给不能短缺,各项物资必须从丰供给。 第三,袁时中现在虽然已经背离闯王,但不应把事情彻底做绝,要留有可回旋的余地,以备在适当时机能够重回闯王大旗之下。 对于以上慧梅提出的三个条件,刘玉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前面两条,唯独对第三条提出了一些意见。 他对慧梅表示,小袁营与闯王本无仇怨,且大家都是起兵反叛朝廷,但自打合营一处之后,小袁营将士感觉处处受到了掣肘和制约,这才心生不满,全营出走。 至于慧梅提到“重回闯王大旗之下”的可能,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但今日小袁营背离闯王他去,就算闯王心胸宽阔不予计较,但难保闯营其他各位大将也能如此。 所以,小袁营中各位头领对此意见坚决,既然已经离开闯营,便不好在重回闯王麾下,以免大家心存芥蒂,反而会因此闹出更多的不愉快。 今后,小袁营是独自为战,与闯营、曹营相互配合对抗朝廷,还是接受朝廷的招抚,暂时都没有确定下来,目前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经过双方商谈,第三条修改为:小袁营至少在闯王围打开封之际,不能与之为敌,不能投降朝廷,帮着官军一同对抗闯王。 双方达成一致后,小袁营与小闯营的摩擦也就此告一段落! 袁时中现在对于慧梅的态度就是一个“拖”字绝,在刘玉尺的发挥之下,更是被运用到了极致,暂时稳住了慧梅和小闯营的四百男女亲兵。 虽然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爱妾,但女人对于袁时中这样的乱世枭雄,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重要,失去了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一想到慧梅肚子里怀着的孩子,很有可能会是一个男娃儿,袁时中的心里就是一阵悸动,甚至还因此联想到慧梅近日里带给他的别样温柔。 从此以后,慧梅和她的四百多亲军就一直被小袁营紧紧地包裹在最里面,完全再无法自由行动,不管是行军途中,还是到了驻营地,也总是如临大敌,双方仍在互相戒备。(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大明勇毅军 开封城西二十里外的阎李寨,旌旗林立,一队队闯军战士往来不断,有的挑担推车整理各项军资,有的握刀持枪往来巡守。 闯曹大军四面围死开封城,已有十来天了,却并无一次攻城的战事发生,只是与城中固守的军民紧张激烈地抢收城外广袤麦田。 与以往一样,越是大战之际越发注意军报哨查,据各地陆续传回的消息,原保督杨文岳在前次开封之战后,前往河南府的洛阳附近驻扎。 而今,竟乘着闯曹大军征伐豫东之际,率师南下,在汝宁府上蔡与南来的丁启睿、左良玉等人马会师一处,正在加紧征集粮草,不日将北上援救开封。 除此之外,荥泽北面的大河岸边也发现一部官军,虽不知该部官军具体规模,但观其旗号似乎就是豫北地方官军,闯王与罗汝才均未对其给予足够的重视。 但有一个尚未经证实的传闻,却叫他们无比重视——朝廷调了宣府总兵张诚的边军来援救开封——就是在第一次开封之战时击败闯王的那支人马——据说这一次更是挟锦州战败鞑子的余威而来。 提及张诚这个名字,闯营中便是一阵骂声不断,许多人都对当年败在张诚的宣府军手下一事,心有不甘! 他们皆以为当年乃是因想着急袭开封,只带了少数精骑和步卒前来,在中了张诚狗贼的埋伏之后,便显得兵力不足使用,这才导致围打开封的失败,而非是败在了堂堂正正的战阵之上。 尤其是号称“二虎”的闯营大将刘体纯,对此更是不以为然! 在闯军第一次围打开封城的时候,他是第一个与张诚所率宣府军真正对战的闯营将领,也是闯营中唯一一个真正直面过宣府精骑威力的将领。 然而,近两年时间里闯军也在不断强大,不但经过了多场大战的洗礼,更是组建起了自己的精锐骑兵,闯王李自成已经在检验他自创的骑兵“三堵墙”战法。 “每临战阵,列马三万,名三堵墙。前者返顾,后者杀之。战久不胜,马兵佯败,以诱官兵,步卒长枪三万,击刺如飞,马兵回击,无不大胜。” 其实这名为“三堵墙”的骑兵战术,并非李自成所独创,而是学自陕西的延绥边军,闯王李自成本人就曾当过边军,对这三堵墙的战术他也是早就有所了解。 可受限于实力不济,所以才一直没有想到这个战法,可自打进入河南以后,一路披荆斩棘,顺风顺水的不断壮大,尤其是在接连斩杀傅宗龙和汪乔年之后,又缴获过万战马,收编数万官军,使得他具备了施行三堵墙战法的条件。 而且不止是骑兵得到了壮大和发展,就连步兵也都是“鸟枪换炮”,他们不但所用兵器更为精良,其披甲率也得到了极大提升,再加之闯军如今粮草丰盈,饱食之下,兵卒更是勇猛。 闯军中以骑兵马队最强,其次便是各位大将麾下的披甲步军,再次则是新收编地方土寇,以及新招募的兵勇,他们属于第三梯队,而那些编伍的饥民杂役则可以算作是第四梯队,基本上属于炮灰军团的角色了。 如今的闯军已经强大到如此程度,甚至接连击溃击杀前保督杨文岳、两任陕督傅宗龙、汪乔年,与一年前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刘体纯也听闻大明宣府总兵张诚,去年还率军在辽东与鞑子大战一场,据传也是大获全胜,由此可见那张诚这两年里也没闲着,照此看来,其确为闯军难得的一个强劲对手! 可那又能如何呢? 按刘体纯估计,就算那个宣府总兵张诚这两年里,也在变得更加强大,总不会强过今日的闯军,毕竟他张诚是在朝廷的体制之内,而闯王这两年纵横中州大地,破城无数,钱粮充裕,更连番大战,单只收编的官军就有数万人马,还会怕他张诚一个宣府总兵! 此刻,刘体纯仍在心里不断地询问着自己——当年败在张诚手里,到底冤是不冤? 他的心里想着要与张诚再战一场,还就不信了,那张诚难道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不成,还能会了仙法妖术,凭自家现如今的十数万强悍大军,还打不赢他吗? 另外,据传朝廷已调新任保定总督张福臻率领畿南官军,驰援开封,估计不日即将到达,而不出意外的话,宣府总兵张诚也有极大可能会与张福臻一同来援开封。 毕竟张福臻是前任宣大总督,可以说是张诚的老领导了! 驻军开封城外的闯王,也在时刻密切关注着各路来援官军的动静,他此番定下的战略就是围城打援,其意在击溃大明各路援军,而非是急攻开封城。 当他得知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这一路援军,已经从汝宁府开拔北上之后,便立刻传令给田见秀等闯将,要他们速从郑州、荣阳和新郑一带退兵,赶回开封城下与大军汇合,同时又派飞骑前去追李过,要他不可与袁时中的小袁营恋战,将其击败,施以教训后便即退军归来。 据坊间哄传,只南来的丁启睿这一路援军便有二十余万人马,就算传言有虚张声势之嫌,但即使砍掉一半的虚数,这一路援军至少也有十多万人马。 其中只左良玉一人麾下就超过十万之众,其能战之兵更在七八万之上,而前保定总督杨文岳手下还有总兵虎大威的万余人马也比较精锐,再有丁启睿的标营虽然在前次开封之战时,受到不小的损失,却也还有数千精锐。 尽管进入河南后的一年半以来,李自成率领闯营贼军接二连三攻州破府,不断击败各路朝廷官军,但这回三打开封对他来讲太过重要。 他心里已经将这一战视为称雄天下的开端,势在必得,不容一点过错! ………… 五月初七日,黄昏时分。 开封城西二十里处的阎李寨内,驻扎得尽是闯营老府各将和亲兵马队,而一处大地主的家宅被闯王征用为行辕所在。 此刻,这里正在召开军事会议,除了闯营的牛金星、宋献策、李岩、刘宗敏、高一功、田见秀等一干文武,曹营的罗汝才、吉挂、杨承祖、杨明起、王龙等文武要员都参加了。 这一轮军议开得很久,对于如何围困开封早有定计,众人对此并无分歧存在,但究竟要如何迎战朝廷援军,又先对付哪一路援军,却不能最终确定下来。 依据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朝廷援军大致可分为三路,其一即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一路,现正在从汝州北上,其前路已过郾城;其二是宣府、大同、山西的三镇边兵,不知到了何处,众人猜测其可能已到大河北岸某地;其三是新任保督张福臻所部官军,据报已进入豫北彰德府境内,估摸着会在大河北岸驻扎,以观望开封局势。 闯曹两营各文武皆以为当前应以丁启睿这一路为重点,加紧对尉氏、通许、杞县方向的哨探,密切关注丁启睿等人的进军路线,同时在开封南面的朱仙镇和陈留方向,派驻一支偏师,先在紧要地方修筑营垒工事,以做到有备无患。 临近三更时,军议方才散去,罗汝才等曹营文武率先告辞走了,宋献策、刘宗敏等送别了罗汝才,正在与闯王作别之际,忽然闻报:“李过将军回来了!” 众人闻之,皆精神一振,困意全无,还未等闯王传令,李过就已一脚跨进门来,说道:“闯王,我回来啦。”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之时,李过作为闯营的重要大将,有他在,闯王身边就多了一个得力帮手,也就多了几分胜算。 李自成还未等他坐稳,便急切问道:“补之,正等着你回来呢。好,先说说你追赶小袁营的事儿吧。” 原来,李过率兵自阎李寨出发后,因念及闯王之命,加之担忧慧梅的安危,亲率五千骑兵日夜急行在前,而令大部步军交替行军在后。 进入兰阳县境的时候,就已经与小袁营哨骑相遇,他们虽然尽是精锐,但终究无法与李过麾下的闯营精骑相提并论,几番下来,便即落荒而去。 尽管李过与麾下精骑也是疲惫不堪,但眼见袁时中这个叛徒就在眼前,又如何能够轻言放弃,他亲率着麾下五千精骑急急追去…… 终于在仪封县境追上了小袁营的队伍,当时小袁营大部都集中在大河岸边,正在分批渡河。 李过见状,不待步兵赶上来,便率领身边的数千骑兵冲击小袁营军阵,双方一守一攻,虽半斤八两,却也是互有死伤。 但从情势上来看,李过无力阻止小袁营渡过大河,却可以拖延其渡河速度,同时给与其未曾渡河部队以致命打击。 但一切却事与愿违! 他趁着黄昏天色未黑透的时候,派人将闯王劝谕袁时中的书子,以及高夫人给慧梅的那封家书,一同送到小袁营中,并邀请袁时中出营一见,试图当面劝他回返。 却没有一丝回音,就连前去下书的两名弟兄,也被扣留在小袁营内,彻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天色尚未大明之际,为迷惑袁时中,李过又派出一名小校前往小袁营求见袁时中,声言闯营大将李过请其出营晤面叙话。 到了辰时初,仍未见小袁营有何动静,李过突然率领麾下五千骑兵,自东面逼近小袁营驻地,他先派出十余名大嗓门的士卒,向小袁营将士宣布大元帅李自成的德意,号召他们离开小袁营,重回闯王大旗之下。 小袁营中还真有一些人被他们的喊话动摇,但因身在营中,而不敢有所异动。 可当李过率骑兵战士冲锋之时,他们才一接战,便纷纷溃退投降,阵前倒戈投到了李过旗下,不过小袁营大部将士仍然对袁时中忠心耿耿,他们结阵以待,大战一触即发。 不过,就在李过自以为得势之际,小袁营的北面突然杀出一支人马,虽战场之上未及细看,但一眼望去——确是官军旗号无疑。 “王八羔子,真投了朝廷?” 虽然凭空多出一支官军,但李过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吓到,他大声喝令副将张能率一千骑兵,前去拦截北面冲来的官军,自己领两千骑兵直冲小袁营中军大阵,又喝命另一副将路应标领两千骑兵前去南面兜截小袁营的侧翼。 不愧为闯营出了名的猛将,李过这些年无论胜仗败仗都经历了不少,可谓是战阵经验丰富,虽然五千对三万,他却丝毫没有将小袁营当回事,更没有将北面突然杀出的官军当回事。 确如他所料的那般,小袁营那边也派出一千多骑兵出战,可才一接战没多久,便即不敌,迅速往中军阵后退却,李过虽想追击却也不能,被结好阵仗的步兵挡在了阵外。 他正待率领麾下骑兵向南面冲去,以配合路应标所部骑兵,想要在南面将小袁营撕开一个口子,却突然发现北面的张能所部千余精骑,竟然在向后退却…… 与其说是退却,倒不如说是溃败来的真实! 事发突然,李过也来不及多想,他大喝一声,立刻就兜转马头往北面冲了过去,他身后的两千余闯营骑士也都拔转马头,追随着李过迎向了北面冲来的官军马队。 当李过迎上张能的时候,却见原本一千的骑兵,此刻竟已损失了十之二三,他还没有来得及细问缘由,便已发觉其中的不对! 只见对面冲来的官军骑兵,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却给人以极强的压迫之感,这种感觉他似乎已有快两年都没遇见了。 再一细看,更觉惊讶,对面骑兵虽只有五六百骑,却是人人穿甲,更为使他感到震撼的是就连战马都披了甲。 “这是哪儿来的官军?” 见主将发问,张能策马急急回道:“李爷,不晓得嘞。邪乎得很,娘皮的连马儿都给披了甲,咱箭射不得,连刀都砍不得嘞。” 李过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大声喝令:“列阵,两翼展开,包抄侧翼!” 很快,李过这边不到三千骑兵便列成一个扇形阵,其两翼延展向前探出老远,意图包抄迎面冲来的官军骑阵侧翼。 就在李过正要下令出击之时,一名亲兵策骑驰来他身边禀报,南面的路应标也遭遇官军骑兵截击,苦战不胜,已经向后退却。 李过闻之一愣,他咬着一口钢牙,痛苦地说了句:“撤,全军撤退,与步军汇合,再做计较。” 自入河南以来,闯军一路都是压着官军打,何曾有过败绩? 他心有不甘,临走之际,仍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正渐渐逼近的官军骑队,却望见骑队前一杆长方形大旗,旗色为红,赤火燄脚,旗心绘着神鸟朱雀图案,旗边绣麒麟纹,似乎还有金枪罩顶,并衬以红色灯笼穗,旗下是杏黄色的飘带。 旗上侧边绣着几个大字,李过定睛细看,这几个字他也识得,正是“大明勇毅军”五个金字!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这一仗该怎么打? “勇毅军……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官军?” 面对罗汝才的疑问,宋献策在旁出言答道:“便是那宣府张诚所部官军。” 他喝了口茶水,才又不紧不慢地接言继续说道:“据塘报所知,去岁辽东与鞑子在锦州城下大战得胜,狗皇帝一高兴,便封了那张诚为‘永宁伯’,更赐其军号‘勇毅’,营号‘威远’。” 罗汝才与张诚并未交过手,他摇头晃脑的颇不以为然,军师吉珪却出言问道:“比之辽兵如何?” 曹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闯王和宋献策等人身上,静静等待着他们的评判,就连田见秀等人也都是一副低头沉思的神态。 “没有辽兵精悍,然差不许多吧!”刘宗敏率先出言。 他对于“勇毅军”的这个评定已经算很高了,要知道这帮子贼寇自陕北起事时始,与大明官军杀得是有来有回,好不热闹。 可辽东边兵关宁军一入场,便对他们一路压着打追着打,几度差点将他们彻底歼灭,甚至连流贼之天敌——大明第一猛将曹文诏所率兵马,亦是辽东的关宁军。 “军中有一曹,西贼闻之心胆摇”这句话,正是当时陕西、河南、山西等地盛传的民谚,里面的“一曹”是曹文诏,而“西贼”就指的起于陕西各路大贼了。 所以,在他们眼中辽东的关宁军已经是大明官军战力天花板了,如今闯营第一大将刘宗敏竟然将张诚的“勇毅军”,评定为与关宁军相比也是差不多的水平,众人不能不重视起来。 “呲……” 果然,罗汝才闻之立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出言道:“照捷轩这说法,怕是个难啃的骨头,就是不晓得人马几何?” 他说着又转头望向李自成,对他戏谑道:“李哥,这一弄开封城下可就热闹了啊!” 听他如此语气,似乎并未将张诚和勇毅军完全放在眼内。 李自成还没有说话,在一旁的刘宗敏却接着他的话,开口说道:“哼,别说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算‘曹疯子’复生又能怎样?” “无非咱再设伏杀他一回罢了。” 田见秀的话登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李过却是神情严肃地挥手示意,待众人停下后,他才说道:“官军突然杀出,事前未有防备,这一仗不提也罢。” 他略顿了一顿,才接着述说:“可我原本想着暂且退兵,只要拖住小袁营,使他不能全师渡河,待步兵大队赶上来,必能将其与官军一同击溃,或可救下慧梅妹妹。 然却事与愿违,不到午时,官军大队结阵而来,只骑兵便有三千余众,披甲步兵也不少于这个数,还有许多大车,上置火炮,其军容严整,战阵紧密厚实,皆此前未见。” “连步兵都人人披甲?”吉珪也发出一丝疑问。 “是。” “可曾与之接战?” “未战。” 李过十分果断地回答他后,又继续说道:“步军至夜才到,原想着第二日再整队出战,顺便探探那伙儿官军的底细。可当夜便接到大元帅手谕,李过未敢做过多耽搁,天明前便即撤军回来了。” “官军没有追击?” “没有。但在我撤军途中,一直有游骑窥视,多次派骑兵驱离,互有损伤,直到过了陈留后,才消失不见。” “嗯。一直追着你们到陈留?” 闯王才问出一句话,就见大帐门帘掀起,高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接下来的话也生生憋了回去,笑着脸望向高夫人。 高夫人不理众人,径直来到李过身前问道:“补之,还未用饭吧?” 她说着就要吩咐随来健妇马上给李过拿些吃的东西来,李过忙起身回道:“二婶,不用麻烦,我在路上已经吃过啦。” 大帐内诸人对于李过追击小袁营的结果,都已从他送回的军报上看到,此刻无非是追问一些细节罢了,然见高夫人到来便都缄口不言起来。 果然,高夫人才在闯王身边坐下后,便急切问道:“慧梅的情况,你可探知一些么?” “此番虽未能一举击溃小袁营,捉到袁时中,救回我慧梅妹子,但也打探到一些消息回来。” 李过望着高夫人继续说道:“我先是问了一些投过来的小袁营将士,听到一些慧梅妹妹的消息,因恐他们投降过来,一心买好,消息未必真实。我又亲自审问了几个战场上捉到的伤兵,这才确认无疑,就算仍有些出入,但看来总也差不离。” “到底如何,你快说来我听!”高夫人急急地催问着。 “情况不太好,不过慧梅妹妹应该性命无忧。” “还活着就好。她如今怎样,你不必遮掩,大可如实道来,我今日就要听真话听实话!这姑娘也算是我把她抚养长大,现在弄得她生不生死不死的,性命全操在袁时中手里,你叫我怎能不挂心? 高夫人最后更是直言:“快点说吧,不要再藏头露尾啦。” 李过先是摇摇头,才叹着气说道:“慧梅这姑娘确是好样的,对闯王也是真的忠心耿耿。” 他接着就把袁时中率部叛逃后,慧梅起初如何被蒙骗,待才知道实情后,她又是如何同袁时中几乎刀兵相见,慧剑更愤而杀死了袁时中最宠爱的金姨娘………… 这些事情的种种经过,他都仔细问过了,如今在高夫人面前也全部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出来,以慰高夫人之心。 高夫人听罢,眼中噙满热泪,又追问他道:“那……以后呢?” 李过说:“以后的情形如何,我就不很清楚了。不过,照目前情形看来,至少在我军攻打开封期间,慧梅当不会有何意外。不过,如今慧梅已知袁时中这货投了官军,一旦开封战事结束,我怕她会做出傻事来啊。” 高夫人心念慧梅安危,又自觉有愧于慧梅,不觉边听边落起泪来,就连陪她同来的姑娘慧英也在暗暗落泪,却不敢在众人面前显露,只得侧过身去偷偷以袖拭泪。 闯王李自成坐在高夫人身边,也是暗暗叹气,他低着头似乎在沉思的样子,也或许是在为将慧梅嫁给袁时中一事懊悔吧? 不过,似他这般的枭雄人物,又怎会真的为一个小女子而心中懊悔,此刻无非是在人前装出一副慈爱的样子罢了! 高夫人却与他不同,才是真的心中悲伤,只见她用袖头揩了揩眼睛中的泪花,开口说道:“王长顺这老马头早就对我说过,怕我们会因此丢掉一个好姑娘,却笼络不住袁时中的心。 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了啊,这事儿会叫我悔恨一辈子,看来我的慧梅一定是活不长久啦。” 李过见她真的伤悲,忙起身走近几步,好言劝慰:“二婶不要为慧梅妹妹太过心急,开封这边战事,一时半会儿也难决胜负,这段时间里我们大可多想办法,总会救我慧梅妹子回来的。” 高夫人也知道在如此重要场合,不好过于失态,只得掩面轻声说道:“但愿能尽快将她救回……” 恰在此刻,小将李双喜急匆匆奔近大帐,向闯王禀道:“禀父帅,据探马回报,援救开封的丁启睿大军前锋已到尉氏县境,看样子似乎是奔朱仙镇方向来的。左良玉和虎大威所部人马行军在前,很明显是想抢先占下朱仙镇,以为开封守军奥援。” 闯王听了后,面上显出一丝喜色,沉声说道:“是朱仙镇嘛?丁启睿这条老狗,已经到了尉氏县境?” 李双喜仍跪在地上回禀道:“是的,父帅。估摸着明日五更时,官军前锋就可占据朱仙镇,请父帅赶快部署迎敌吧。” 闯王却并没有再急着说话,而是转过头看了眼身边的高夫人。 高桂英与李自成一同起事做了这十多年的贼头夫妻,又岂是不明事理之人,她登时便明了闯王之意,只见她不紧不慢地起身与众人作别后,便带着慧英等女兵退出大帐,以避妇人干政之嫌。 眼见高夫人出了大帐,闯王才对曹操说道:“汝才,咱们只好在朱仙镇会一会左良玉这个老朋友啦。你看……这一仗该怎么打?” 罗汝才眯眼看着闯王,笑道:“李哥,你早已腹有定策,就不要再来考咱啦。” 他随即又一脸正色地说道:“你是大元帅,这一仗怎么打,你说就是,咱曹营弟兄自当奉大元帅谕令行事。” 李自成并非是想要罗汝才谋划献策,他要的正是罗汝才的态度,见他说的干脆,心下满意,但面上神色却并未见改变。 他转头对李双喜吩咐道:“双喜,去请其他几位将军前来议事。还有,把小鼐子也叫来听令!” “火器营首领张鼐到!” 未等李双喜前去传令,小将张鼐便已冲入大帐内,跪地拜见闯王与众人。 原来小张鼐因心系慧梅安危,一直十分关注李过的消息,今夜听闻部下报告后,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可未得闯王召唤又不敢直入大帐内,便躲在毡门外悄悄偷听慧梅的消息,此刻闻得闯王传召立时现身入帐。 众人见他如此,都是心知肚明,却偏偏无人点破,大家边等候刘芳亮、袁宗第等人到来,边聊着开封周边的战事,每到酣处更响起一阵笑声。 ………… 从汝宁方向过来援救开封的大明官军,实际上有两支队伍,其中一支是经过太康开往杞县境内,表面上大张旗鼓,实则却是一支偏师,只有区区一两万人。 而另一支队伍才是正师,其上上下下,连同辅兵杂役跟夫都算上足有将近十五万人马,当然内里堪称能战的只有一半,算是比较精锐的力量,他们经扶沟、过尉氏,前锋已然直逼朱仙镇,看样子明日黎明时候就会抵达。 闯王与罗汝才等众人原是把开往杞县那一支官军,视为丁启睿的正师主力人马,就像前次左良玉来救开封时那样,先占据杞县县城作为自己的立脚点。 然而,却没有想到这一回丁启睿同左良玉却突然换了方向,他们派出一支偏师作为疑兵,而大股精锐走扶沟、尉氏这一路线直进朱仙镇,似乎想要出其不意抢先占据此地扎下大营,以求与开封城内的守军互为犄角之势。 李自成与大帐内众人简单商议对策,大家普遍地都认为必须抢在官军到达之前,先占领朱仙镇,至少也要抢占几处紧要地方,如此才能据敌于朱仙镇,使其不得与开封守军相呼应,也便于伺机击溃丁启睿所部援军。 但现在大军驻扎开封城四周,总要有人居中坐镇和留守各营,以防城内守军突然杀出,所以率军前往朱仙镇阻截丁启睿的人选就颇为难选。 闯王比较中意的人选自然是总哨刘宗敏和老府总管高一功,但刘宗敏还须得协助部署进兵军事,不可轻出,而高一功率领闯营中军坐镇老府,也不宜轻调。 再者,李自成亦是深知若论作战持重,实为高一功所长,然紧急迎敌,猛冲狠打,以气势压倒敌人之能,高一功却不如李过这“一只虎”啦! 他略作思索后,便对李过说道:“补之,总哨刘爷,你一功舅舅他们尚有要务,不便轻出,且其他几位大将还要集合人马,恐会耽误过多时间,我也知你刚回来还没休息,但还是得让你再辛苦一趟。 你立即从部曲中挑出三千精锐骑兵,连夜驰往朱仙镇,抢先占据地势,使官军前锋不得进入寨内,你要即刻动身,粮草也不需带了,就轻装急进,大军随后就到,自会为你补给。” 李过站起来抱拳回他:“大元帅,我这就走,决不耽误半刻。” 闯王摆手叫他别急,又对他说道:“官军人马甚多,且一路北上,未遇阻碍,今刚到朱仙镇,锐气方盛,切记不可轻敌。 如果他们已占稳了朱仙镇,你不要急于抢夺,可在镇西就近占据地势,赶紧的把营寨垒起来,若是官军来攻,你只可防守,不能出战,待明日大军赶到再作定夺。” 李过应声领命,转身刚要往出走,闯王又再将他叫住,叮咛道:“记住喽!如果官军已经占了朱仙镇,你务必要在镇西边立营才好。” “是!” 李过虽然一口答应下来,却多少有些不解,忍不住又问道,“大元帅,我军急驰而进必然先抵达朱仙镇北边,且于此又正好截断开封同朱仙镇联络的要道,在此处扎营立寨不是更好么?” 闯王笑了笑,简单回他道:“沙水在朱仙镇西面自北向南流过,而今正值旱天,人马不可一日无水。你到朱仙镇后,只需在其西边立寨,占据沙水上游,便不惧断水之虑,这一点十分紧要,千万不要忘了。至于朱仙镇通往开封的大路,我自会另派大军截断,你不用管啦。” 李过闻言立悟其理,他大声领命,急匆匆转身出了大帐…………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放我回去寻闯王? 仪封县城北七里外有一处渡口,名白门渡。 此处地势平缓,水流并不十分湍急,河面上千帆云集,在大河东西两岸间往来不断,而河岸上更是车马众多,人喊马嘶之声也是彼伏此起。 从旗色上大致可以看出,在大河两岸竟是官军与贼寇倾轧一起,“永宁伯张”的大旗与一杆杆“袁”字旗相映着,竟是无法分辨彼此一般。 这等景象在处于乱世中的大明实属难见,引得许多人在远处暗自偷瞧不已,就连仪封城里的官绅乡宦们也不例外。 “老爷,照此情形看来,确实不是来攻城的。”一个书吏装扮的中年人对他身边穿着七品官袍的人十分恭维。 另一位官吏模样的人叹息了一声,说道:“幸好他们只是渡河他去,若是来攻城,可如何守得住啊!” 先前那个被称为老爷的人,这时也脱口叹道:“唉。旱蝗肆虐,民不聊生,匪患不靖,生灵涂炭。这天下……何时才能复我盛世模样?” 那位官吏接口说道:“堂尊忧国忧民,实我辈楷模。只是如今这世道崩坏如斯,已非人力可以挽回,堂尊还是要保重贵体,以护我一城官民百姓。” 书吏也立马接言道:“二堂老爷所言极是,堂尊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啊。” “咳咳……” 仪封知县咳了几声后,才颤巍巍地说道:“前时,高抚台亲自手书谕令,要各府州县征发丁勇,前往开封助守,可贼寇肆虐中州,又怎有人肯出城呀!” 县丞二堂老爷在一旁也劝解他道:“堂尊无须为此忧虑,我仪封乃是小县,本就城防单薄,人丁不足,虽有心往省府助守,然有心而无力,如今自保尚乏其力,惟有祈盼贼寇绕城不攻,这些皆属实情,想必抚台也能心中谅解我仪封县。” 旁边的书吏听得句句在理,不由频频点头,却忽然想起一事,脱口问道:“堂尊,二老爷,你们说刚才城外过去的官军,真的会是永宁伯麾下吗?” 县丞轻轻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不发一言,只微微转头望着仪封知县。 知县老爷抬手轻轻捋了捋下巴上已经微微发白的胡须,道:“管不得许多啦。如今这兵荒马乱年月,本官守土护民有责,他们没有开封府上官手书,辩不得真伪,自然不能放了入城。” “堂尊所言正是,如此方显老爷爱民护民之心!” ………… 大河西岸立着一处不大的军寨,虽略显简陋,却是戒备森严,两排木栅林立其间,就连马道都设了三层守卫,拒马枪戳在马道中间,任何人无令不得出入。 此军寨位于仪封县北六里处,再往北一里余便是繁忙的白门渡。 可相比于白门渡的繁华,这里却是一片沉寂,军寨内的战士们个个手持刀枪,面朝着外边紧张戒备,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外面的敌人攻进来一般。 而在这处军寨外面的战士,也是如此,他们似乎在防备着里面的人,好像十分怕他们突然从里面杀出来似的! 军寨里面的“闯”字旗,同外面的“袁”字大旗,也形成了鲜明对比,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袁”字大旗,竟已将“闯”字旗尽数包围其间。 唯一看上去很不和谐的地方,就是在北面隐约可见几面别样的旗帜,观其样子似乎还是朝廷官军的军旗,上面分别绣着各式图案,旁边还都是大小不一的字。 “袁将军,尊夫人的事,我也有所听闻,她似乎对你‘弃暗投明’颇为不解。” 袁时中面上显出一丝尴尬,他难为情地抱拳说道:“不瞒总镇抚,末将当初一时不察,为李逆迷惑,率众往投,更娶其养女为妻,甘为李逆爪牙,实在罪该万死。 而今,幸蒙永宁伯高仁大义,不计较时中此前罪过,愿收留时中,使我报国有门,时中定当忠心报效,为表我与李逆决裂之心,时中愿休书一封,与她恩断义绝。” 大明勇毅军玄武营主将李际遇在一旁,忙出言说道:“时中,休妻之事,切莫再提。这边的情况,我早已修书报给伯爷,正是怕时中你做了傻事,永宁伯才特命贺总镇抚前来,为的便是使你心安,且还要为你解除尊夫人这个后顾之忧。” 袁时中仍是一脸尴尬地笑着道:“唉,袁某真是罪过。一点家事,竟惊动了永宁伯,更劳动总镇抚亲来一趟。” 原来,李过率部攻击小袁营时,那支突然杀出的官军正是永宁伯麾下的玄武营人马,以及威远营虎卫军、朱雀营骑兵各部的将士。 为了这一刻,潜伏在中州的刘金海整整布局了一年,如今才初见成效。 李际遇奉了永宁伯张诚之命,率领玄武营全体、朱雀营重骑和轻骑各部将士,日夜兼程,早早就来到了仪封县大河对岸的小宋集驻扎,为的就是今日接应袁时中脱离闯贼来投。 而永宁伯张诚之所以会选派李际遇来迎接袁时中,那也是经过了一番考量。 首先,李际遇与袁时中一般都有做贼为寇的经历,然李际遇当初的实力尚不如今日之袁时中,却也受到张诚的信重与礼遇,今已是大明朝廷的副总兵,将来光宗耀祖自然不在话下,他的过往可以极大地感染袁时中。 其次,正因为李际遇也是贼寇的出身,派他前来接应小袁营,对于袁时中而言亲近了许多,也会极大地激发袁时中内心里弃闯投明,以期光耀门楣的愿景。 就在不久前,李际遇接到刘金海陆续传回的小袁营信息后,觉得单凭自己怕是不能使袁时中信服,尤其是当他得知袁时中新娶的夫人还是闯王养女之时,更是不知该如何处置,便速报永宁伯请求派一名德高望重,又办事稳妥干练之人来协助自己。 所以,作为勇毅军定心石之一的二号人物总镇抚官贺飚,便因此派派了过来,他率领着威远营虎卫骑随行护卫,星夜兼程,这才勉强赶上了仪封之战。 此刻,贺飚虽然仍在习惯性地绷着一张黑脸,且语气也十分威严,不过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十分暖心:“袁将军莫要自责,更无须心忧。你既能率小袁营就抚,足见心中仍存忠义,永宁伯亦深感宽慰,临行前曾对我言:‘袁时中虽曾为贼,然亦为时事所迫,试想又有哪一个人生而为贼呢? 他今既有悔意,足见其心中大义尚存,正所谓天有好生之德,怎可不予其改过之机,我已令李际遇前往接应,然总觉诚意不显,思来想去,还是请贺镇抚与元景参谋代我去走一趟,定要抚慰其心,不可使袁时中带着负担入我麾下,否则怎会使之心悦诚服!’” 袁时中听了贺飚之言,心中一阵感动,他撩起袍服单膝跪地,抱拳拜道:“袁某一介草民,初为盗,后做贼,实为朝廷罪人,虽也曾严令部下将士不得劫掠百姓,奸淫妇女,但总是无法禁绝,每每思之,都在心中悔恨不已。 更为甚者,竟在李逆迷惑之下,入其旗下,险些因此铸成大错,幸蒙永宁伯厚爱,肯在此时中投效无门之际,招抚时中归入正途,更为时中家事忧心挂念,如此厚恩高德,时中必当以命相报!” 贺飚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显得十分不和谐,却难掩和善之态,他起身扶起袁时中,对他温言抚慰道:“袁将军,那些过去的事儿,就如陈芝麻烂谷子,当彻底丢弃之,今后休要再提啦。” 他双目炯炯地望着袁时中,又对他道:“我与元景参谋此来,乃是奉了我家伯爷之命,为袁将军解决尊夫人这个后顾之忧。” 袁时中刚才就是故意岔开话题,可未想到贺飚竟会如此坚持,此刻眼见他旧话重提,却又不能不接言,因心中担忧永宁伯派总镇抚贺飚前来,是想要暴力解决慧梅一事,不由略显慌张了一些。 好在旁边的王元景看出了他的担忧,便开口温言对他说道:“袁将军无须心忧。将军与尊夫人‘约法三章’一事,我家伯爷早已知晓,更盛赞袁将军不舍发妻,此乃深情重义之举,伯爷绝不会做出伤害尊夫人之事。” 袁时中被说中了心事,只得尴尬地笑着掩饰,他的军师吉珪在一旁插言道:“袁将军乃是真心投抚在永宁伯麾下,今后但尊永宁伯一人号令,绝不敢有违。只是……” 李际遇闻言颇有些不耐烦,但语气上仍十分尊敬他:“吉军师有话但讲无妨,不必有所顾忌,你我皆永宁伯麾下为将,何必吞吞吐吐呢!” 吉珪是何等心思,怎会看不出李际遇神情间的变化,只不过他为人如此,素来心思深重,而今初投永宁伯张诚,更是尚未相见,一时间还不敢断定永宁伯究竟如何,能否对袁时中和他以诚相待? 所以,他在贺飚、王元景、李际遇等人面前,虽然表现得十分客气与尊敬,但暗里却仍有几分防范之心,此刻见李际遇问得直接,忙回道:“李参将说得是。吉珪的意思是慧梅夫人现正在气头上,实在不便与诸位相见,恐一时冲动,铸成大错啊。” 贺飚看着袁时中和吉珪二人,语气十分平和地对他们说道:“无妨。我等又不是要找慧梅夫人搏命,只要袁将军送我等进了小闯营,生死之事,自与将军无关。” “这……” 袁时中略显支吾,一时倒拿不定主意,直到看见吉珪对他暗暗点头示意,这才同意贺飚、王元景进入小闯营内去见慧梅。 ………… “哼!” 慧梅明显消瘦了一些,精神也不是很好的样子,不过可以看出,她此刻十分的气愤,显然不能理解袁时中这么快就投降了朝廷。 他怒哼一声,喝问道:“狗官,你们见我作甚?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夫人息怒,我等此来并无恶意……” “住口!” 慧梅怒声喝断了王元景的话头,沉声对他说道:“休养再提‘夫人’二字,袁时中既已投降朝廷,我与他的夫妻名分也算到了头,今后各走各路,各行各事,生死有命,我与他再无瓜葛。” 王元景并不因被慧梅打断而生气,仍旧语气平和地对她说道:“好,好。既是如此,我便称呼‘慧梅姑娘’如何?” 慧梅虽然没有接言,但能够看出来对于这个称呼,她还是可以接受,王元景继续说道:“慧梅姑娘,UU看书et袁时中虽已受抚于永宁伯,但仍会遵照与姑娘约定的三件事执行,既要保证慧梅姑娘与小闯营诸位将士的安全,还要保证物资供给,且小袁营也将在渡过大河后,立刻开赴彰德府武安县休整,绝不参与开封战事,不会与李闯王为敌作战。” 王元景的这番话,使慧梅颇有些心动,她不由得拿眼望向了邵时信和吕二婶,似乎在暗请他们帮自己拿个主意。 其在,慧梅之所以要与袁时中火拼,主要是因为突然之间听闻袁时中已经投降朝廷,猜他可能很快就会掉头去帮助官军与闯王为敌,甚至还会将小闯营这几百人献给官军去邀功。 正是基于以上想法,慧梅与邵时信、吕二婶等人一商量,便决定死不过河,实在不行就在这边同小袁营火拼算了! 邵时信如何不懂慧梅的意思,他走前一步,对贺飚、王元景二人拱手抱拳,笑道:“请二位老爷稍待片刻,我们小姐要仔细想一想这个事儿。” 得到贺飚的同意后,慧梅便在吕二婶的引领下,带着邵时信进入内帐商议对策,独留慧剑在外面监视贺飚与王元景二人。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吕二婶和邵时信陪同着慧梅终于商定了主意,这一次依旧是邵时信代慧梅与贺飚等人谈判。 经过几番的讨价还价,除保留此前袁时中答应的三个条件,慧梅一方还提出一个新的要求——想要袁时中放他们回归闯营! 对此,贺飚倒是十分爽快地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可以。 “什么……你们肯放我回去寻闯王?”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还请伯爷示下 “这有何不可?” 贺飚毫不思索地爽快答应了慧梅等人的要求,这倒叫他们犯起了嘀咕,纷纷用怀疑的眼神暗自交流起来,都在心里隐隐揣测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王元景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虑,便微笑着开口问道:“慧梅姑娘可识得刘体纯将军?” 慧梅等人闻言一愣,他们不知王元景何以有此一问,但仍是不失礼貌地回了话:“二虎叔,我自然识得,王先生何以有此一问?” 王元景与贺飚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是会心一笑,只不过贺飚的笑给人一种十分不协调感觉,但王元景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何不一样的感觉。 慧梅初见他们的时候,是以“狗官”相称,而今虽只短暂接触,却已改口称呼王元景为“先生”,虽然仍不愿以朝廷官职相称,但却并无之前那般强烈的敌意。 “十四年初,李闯王挟破洛阳之威,兵锋正盛,首次进兵攻打开封,时我家伯爷才受封‘援剿副总兵’之职,奉皇命率师援豫,同李闯王兵马战于开封城下,双方鏖战数场,互有胜负。 当时,我家伯爷曾盛赞李闯王颇具胆略,更为难得的是能与将士共甘苦,伯爷有幸请得刘体纯将军至营中闲坐,相谈甚欢,数日后更安然送其返回李闯王麾下。” 王元景一番侃侃而谈,其中有许多美化李自成的话语,倒不是他对李自成有多崇拜,只不过为了取得慧梅更多的信任,更不想在此刻刺激到她,才如此为之罢了。 岂止是对李自成一人在言语间加以美化,即使是对刘体纯也是是如此,为了照顾慧梅等闯营中人的面子,也为了给刘体纯留一些颜面,才将他被俘虏一事硬说成是被邀请。 其实,在大明时代的文人圈子中,还真的十分流行这种行事方法,就是将坏事变换一种说法,就成了好事情,也可以说是“为尊者讳”! 果然,这番话听在慧梅、吕二婶、邵时信耳中,真的十分受用,能够明显看到他们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就连眼神中的杀气也都消失不见。 “此事,想必慧梅姑娘与邵先生也有所耳闻吧?” 当初,刘体纯被张诚率领的宣府军所俘获,并被放归一事,在闯营中虽未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却并未对各位将领有所隐瞒,慧梅一直随在高夫人身边,对此事自然知之甚详,而邵时信在破洛阳时就入了伙,自然也有所听闻。 “永宁伯……就是当年那个宣府张诚?”慧梅试探地问道。 王元景笑着抱拳回道:“正是。当年的援剿总兵官,如今已是大明堂堂永宁伯爷,还是宣府镇总兵官,御封的镇朔大将军。”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离慧梅近一些,接着说道:“慧梅姑娘请想,刘体纯将军追随李闯王多年,久历战阵,建功无数,乃是其麾下难得的一员大将,完全可替李闯王独当一面。 而如刘体纯这般人物,即使在人才济济的闯军之中,怕也是不可多得的吧!” 慧梅等人听着王元景的话,也是不住点头:“那是。我二虎叔可是闯王得力战将,冲锋陷阵,以一敌百,更难得的是他对闯王忠心耿耿……” “那刘体纯……比之慧梅姑娘又如何呢?” 面对王元景突然发问,慧梅不由一愣,她竟想不到怪责被王元景打断了话头,脱口回道:“我只是夫人跟前的一个小丫头,二虎叔可是闯王跟前大将,我怎么敢同他比呢。” “呵呵……” 王元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微笑着对慧梅说道:“慧梅姑娘你再想想看,连刘体纯将军那般猛将,我家伯爷都是十分欣赏,却仍能话复前言,信守承诺,留他在营中吃了两日酒后,便如约送他回李闯王身边去了。” 他说到此处,不由抬起手来指着慧梅、邵时信与周围小闯营将士,接着道:“我家伯爷向来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从未食言。元景临来前,伯爷曾有过吩咐,言钦佩慧梅姑娘之忠义,特告戒我等,务要极力挽留姑娘,若姑娘执意要回到李闯王军中,亦不可阻拦,当玉成其忠义之志。” “这么说……你们答应放我们走啦?” 慧梅闻言不由得喜上眉梢,顿时容光焕发,她这句话虽然是问王元景与贺飚,但眼神却看向邵时信与吕二婶、慧剑等人。 慧剑此刻早已将腰刀收起,她与吕二婶听了王元景的话后,也都是一副开心模样,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喜悦之色。 不过,邵时信却与他们不同,毕竟年长了几岁,吃多了盐面子,心思也更为缜密一些,他的眼神中透着许多疑惑和忧虑,暗自在心里揣度着:“这两个狗官不知又要耍啥子坏心眼儿!” “当然。” 贺飚这时给出了十分肯定的回答,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叫慧梅等人刚刚活泛起来的心思,又凉了半截。 “不过嘛,不是现在。” 在慧梅等人满眼疑惑中,贺飚语气平和地继续说道:“我家伯爷可以答应放慧梅姑娘与小闯营众将士回到闯军,但也有几个条件,要慧梅姑娘先应允下来才成。” “果然有所图谋!” 邵时信在心里暗笑,自己果然没有猜错,他脱口问道:“有何条件,何镇抚不妨说来听听。” 几番激烈交谈下来,贺飚与王元景虽然人单势孤,却已逐渐占据了上风,就连邵时信都不知不觉地开始称呼贺飚的官职了。 “其实也简单。” 贺飚面上神情不变,但语气却略显威严起来:“第一,慧梅姑娘在怀孕这段时间不能回闯营,要待生产之后,若还是想回闯营去,我家伯爷自会安排稳妥之人送回; 第二,慧梅姑娘若是执意要回去闯营,需将袁时中将军骨血留下,此非是我要分离她们母子,而是这个孩子乃袁家骨血,自然要留在袁将军身边; 第三,在回闯营之前这段时间里,是留在小袁营中,还是到我勇毅军中,任凭慧梅姑娘挑选,无论在何处,一应粮草辎重都会充足供应,绝不会有一日短缺; 最后一点,此期间慧梅姑娘与小闯营众将士安危,我家伯爷会一体保证,但慧梅姑娘却不可动那歪心思,否则不敢保证会出现何样后果。” 邵时信闻听这四个条件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敢擅做决定,不由扭头看向身后的慧梅,想知道她的态度如何? 按照慧梅自己的想法,他是一刻都不想在小袁营中呆着,恨不得立刻就回到高夫人身边去,可现在却偏偏被小袁营与官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莫说是逃走,连飞都飞不出去。 此刻,她见邵时信与吕二婶都望着自己,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贺飚,顿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请贺镇抚稍待片刻,我们还要商议商议。” 又过了约一刻钟,慧梅在邵时信和吕二婶的陪同下,来到贺飚与王元景跟前,不待发问,邵时信便走上前开口说道:“慧梅小姐愿意遵守贺镇抚所提条件,只求早日回到义母高夫人身边,还望贺镇抚能遵守今日之诺,不要食言才好。” 贺飚扭头与王元景对视一眼,二人皆已达成永宁伯嘱托,心下欢喜,然表面却不动声色地回他道:“永宁伯乃当世豪杰,自是一诺九鼎,岂有食言之说!” 他不再理会邵时信,直接向慧梅问道:“敢问慧梅姑娘,小袁营与勇毅军,您挑选哪一处为暂居之地?” 慧梅的神情似乎有些许落寞,也不似刚才那般神采奕奕,且眼眶也是略显红润,似乎刚才曾流过泪水一般,只见她幽幽开口:“我们不同小袁营在一处!” “可以。” 贺飚不暇思索地一口应承了下来,他又道:“今日午后,我会安排慧梅姑娘和小闯营将士过河,介时元景参谋会陪同姑娘,对岸也会安排好接应之人,过河后即可打尖歇息。 明日辰时,随大军一同开拔,往铜瓦厢寨暂住,待报过永宁伯后,再定行止!” 慧梅的眼神望向了西面,她不晓得闯王是否已经在攻打开封城,但她心知昨夜的那股闯军骑兵没有冲开小袁营,怕是以后再也不能救她回去。 而她更加清楚,一旦渡过了身前的这条大河,自己便与闯王和高夫人山水相隔,她更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若是那个什么永宁伯反了悔,她宁可在大河对岸自尽,也绝不屈服于朝廷狗官! 邵时信一眼扫见慧梅眼中再次显出泪花,忙代她接言:“贺镇抚请放心,我们这就开始收拾,午前便可准备停当。” 他说到这里时,面上显出一丝迟疑,道:“只是……小袁营不会阻拦我等吧?” “但请宽心,我自会与袁时中交涉,可保证小袁营不会从中作梗,亦不敢滋扰你等!” 这时,王元景也在一旁拱手说道:“邵主事,你这里先预作准备,午时我会与玄武营副将刘世尊将军来迎你们,到时我们一同渡河,自无人阻拦。” “好。如此,就有劳贺镇抚与王参谋啦!” ………… 原武县东南二十五里外的黄河北岸,旌旗如林,军帐如海,密密麻麻一片,放眼望去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而在不远处的黄河北岸,一排新建起来的码头立在河岸边,大大小小的船只井然有序的排列在码头周边,粗略看去大约三四十艘左右。 沿着规模最大的码头往岸上走,大约二里处便是守备森严的军营,从高大的辕门进入再前行一里许,可见一顶足有三丈宽的军帐。 帐前更是立着三杆大旗,中间一杆是高三丈一尺的绛紫色大旗,上书“永宁伯”三个烫金大字;左边一杆是高两丈七尺的大红色旗帜,上书“大明勇毅军”五个大字;而右边则是高两丈三尺的“威远营”大旗。 一员身着红色布面甲,头戴红色精铁盔的武官立在大帐前,他的盔尖上还插着一根银白色的雉鸡翎,在落日余晖中显得格外亮眼。 此人正是张诚当初在喇叭屿常家寨招揽的常家兄弟中老三常正彪,看他头盔上雉鸡翎和左臂上百总臂章即可知晓,如今他已是羽林骑乙总三哨的哨官啦。 在他左右还各有三名战士,与他都是同样的装束,一水红色布面甲,腰间悬着佩刀,手持虎枪,伫立在大帐之前,警戒万分。 他们与常正彪的区别,除了臂章上图案标志不同之外,盔尖上也没有雉鸡翎,换之以数量不等的红色羽毛,一眼望去,他们中就有一个插着两根红色羽毛的甲长,其他都是一根羽毛的羽林骑战士。 不过,常正彪作为百总官身上还打着红色披风,而那位甲长和其他战士,此刻则没有打起披风在身上。 如今的张诚已是今非昔比,即使是在自己的中军大营内,也同样戒备森严,每日必有一位羽林骑的把总负责巡营,而在他的大帐前,也必有一位羽林骑的百总哨官负责警戒之责。 今日便是羽林骑甲总把总常正熊负责巡营,而在大帐前轮值警戒的便是乙总哨官常正彪。 在前次援解锦州之围的时候,常家兄弟都还在一哨,那时候他们常家寨出来的人还都在一个总里共事,常正雄任哨总,常正彪是队官。 就在前次扩军组建羽林骑的时候,永宁伯张诚才将他们兄弟几人,分兵安排在甲乙两个总内,对外说是便于他们兄弟的发展,其实就是他一贯的“掺沙子”做法,避免他们兄弟在一起,将来尾大不掉。 此刻,永宁伯张诚正在中军大帐内与众文武商议军事,如魏知策、张国栋、陈铮、陈忠,还有镇标营副将何振雄,以及刘承祖、孙时相、胡以温等几人,再加邙山民团副总寨首东部联防寨首徐友思、中部联防练总杨家二公子杨世杰也赫然在座。 刚刚回营的参谋将军王元景禀报完如何接应袁时中部,以及与慧梅约法四章的经过后,便即向永宁伯请示下一步该如何做:“伯爷,小袁营在贺镇抚与玄武营陪同下,已进入卫辉府境内;慧梅小姐仍留驻在陈桥镇,玄武营副将刘世尊率虎卫骑、重骑部陪着,该如何安置,还请伯爷示下。”(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既然诸位对‘结硬寨打呆仗’这一原则都十分赞同,那咱们便就一些基本原则和个别细节问题再议一议。” 永宁伯张诚见众文武在对战闯曹二贼的战略思想上,已经基本形成了统一的认识,便当场提议对具体战术思想,进行更为深入的讨论。 “统一思想”这一重要武器,终于被张诚想了起来! 作为一个过来人的 《织明》第一百四十五章: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织明》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既然诸位对‘结硬寨打呆仗’这一原则都十分赞同,那咱们便就一些基本原则和个别细节问题再议一议。” 永宁伯张诚见众文武在对战闯曹二贼的战略思想上,已经基本形成了统一的认识,便当场提议对具体战术思想,进行更为深入的讨论。 “统一思想”这一重要武器,终于被张诚想了起来! 作为一个过来人的他,自然知道这一问题的重要性,但此前他所掌控的力量有限,所以一直没有想到这一战略宝典。 可现在却是与以前不同,随着“勇毅军”基本上组建完成,他现在的摊子已经十分庞大,政务、民事、农事、军事一大堆的问题,都需要他来决断。 无论政、民、农、商诸事,他都只为大家确立一个总体上的方向和目标,然后便是召开所有高层亲信的集体讨论,先把大家的认识统一起来,然后再就具体事务的商讨过程中,再进一步把思想和目标彻底统一,之后的事便全部交由手下人大胆去做。 唯有先“统一思想”才能按照既定方针向前推进,更是使一个组织团结一心,朝着共同目标向前努力奋斗的重要基础! 现在也是一样,他的目地也是十分简单明了,那就是先让大家统一认识到“结硬寨打呆仗”的必要性,然后再对一些具体要求和细节进行讨论,以求进一步加深大家伙的认识。 只听永宁伯继续对众人说道:“要想‘结硬寨打呆仗’能够起到应有的效果,这里还有几个前提条件,若是我师完全做不到,那这一战略非但无功,将会把我师数万将士拖累在此,甚至还有可能因此而败亡!” 魏知策闻听此言,面上满是疑惑地问道:“爵帅,请问有哪些条件如此重要?” 这还真是刚想要打个瞌睡,就有人给送上一个枕头来啊! 永宁伯张诚看着魏知策会心一笑,他心里清楚得很,但凡有魏知策在场的地方,便不会使他冷场,这个读过书的武将总是能够在适当的时候,十分适度地给他递话,让他接下来的话语不显得唐突。 “‘结硬寨’的目的就是守住,并且还要守好,这个我相信在座诸位都有能力做到,只要遵循《勇毅军操典》中扎营之规,按平日操练的步骤严格执行即可。 但是也不能守得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否则我师一旦被李贼分割围死在各自营垒中,就算营盘扎得再硬,也无异于一汪死水,早晚要完蛋喽。” 听了张诚的话后,孙时相也适时插言接道:“伯爷说的这第一个条件,就是既要能守,更要能打,绝不能只守不攻,要在守而必固的基础上,保持能战之力,时刻准备着突击贼军,使之不可将我师各营分割围死。” “对,正是这个道理!” “伯爷,那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呢?” “第二嚒……就是必须要有一个稳定的后方,以及绝对安全和通畅的后勤粮草供给线,能够保证我师各营固守所需粮草、炮子、火药等必要物资供应,才能长久固守,以期反击之机!” 孙时相这一次并未抢着接话,他面含微笑地看向魏知策和张国栋等一干老将,示意他们出言接过这个话头。 魏知策虽然看懂了孙时相的意思,却不愿抢太多风头,他一副悠闲的姿态端起身前案几上的茶碗,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张国栋还在犹豫思考之际,陈铮却率先出言道:“北路与东路地方,乃至整个宣府镇,都可以算作是咱的后方,无论兵员、饷粮皆可稳定供给,同这帮流窜无踪的泥腿子拼消耗,咱还会怕了他们不成?” 陈忠也在一旁接言:“稳固后方自不必多言,莫说宣府镇内,就算大同、山西两镇,必要时也可支援我勇毅军,再有沇河钞关每年也有大笔进项,且豫北大地,未经贼乱,旱蝗灾情,也已有所控制,不似豫中、豫南那般严重,同样可提供饷粮、兵员。 再者,咱还有‘黄河船队’,大小船只三百多艘,往来大河两岸,贼兵无船,更无水军,只能在岸上干看着,正是咱转运兵马军资的一大利器。” 众人虽知陈忠是永宁伯暗伏在豫北的一条线,但除了少数几人略知根底,余者听了他刚才这番话,无比感到震惊——永宁伯谋划好深,竟早在豫北留了如此一支力量! 永宁伯张诚的小舅子,邙山民团中部联防练总杨家二公子杨世杰,忍不住也在一旁接言说道:“还有我们民团也不是吃素的,邙山二百里地界,数十万丁口,同仇敌忾,皆视流贼为死敌,若永宁伯有所需要,无论丁口,还是钱粮,皆可供给一些。” 参谋将军王元景在此刻接言道:“还有小袁营,虽然要在武安境内整训,然其汰选下来的丁壮,却可以担负转运军资之责,咱总不能就这样白养着他们两万多人吧。” 镇标营副将何振雄这时也开口说道:“就算小袁营按此前约定,不宜同李贼正面接战,然在北岸负责押运守护我师粮草和大营,总不会做不到吧。这样我军便可全师渡河,将主要力量都压到李贼对面,便不怕他来分割包围。” 孙时相却接言说道:“我不可全师渡河,北岸不可不留一支劲旅。” “根基所在,怎可假手于人?” 永宁伯张诚肯定了孙时相的话,他接下来又对何振雄说道:“振雄所言,还是很有见地,袁时中所部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必然完成整编,咱总不能让他数千人马吃干饭。 其小袁营主力担负江北各处要地的守备警戒之职,汰选下来的丁壮,挑能干的成立一支‘运输队’,专司军资转运之责,余者老弱妇孺则做些缝缝补补,以及为大军烧饭的事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许久,他们甚至连开封战后,如何在中州大地上继续发挥“结硬寨打呆仗”的战略,一点点馋食和压迫李自成和罗汝才的生存空间,直到将他们彻底击垮。 在众人一句句的肯定和夸耀声中,张诚不由在心底泛起一丝愧疚之意。 其实,这个“结硬寨打呆仗”的法子,并非是他自己想出来,而是从另一位后世能人身上完全借鉴过来,说白了就是妥妥的抄袭。 想当年,太平军初起事的时候,一路破关斩将,攻城略地,简直如入无人之境,那可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般,只两年多时间就几乎攻取江南半壁江山,更数次攻击到北京城下。 张诚观闯王李自成入河南后的表现,就觉得与后世太平军十分相像,都是声威壮大,势如破竹,如这样的一支军事力量,那是十分不容小嘘的。 所以,在来援河南之前,张诚便在暗暗思考应对之策,毕竟勇毅军虽然也很强大,可张诚也不想将自己辛苦攒下来的家底,全都消耗在与李自成的拼杀之中。 就在进入豫北彰德府境的时候,他猛然间想到了曾国藩的事迹,并由此联想到他的“结硬寨打呆仗”战法,这可是曾国藩历经无数次失败,更三度投河后才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也正是凭借着这个战略方针,曾国藩在与太平军拼杀的十余年间,逐渐扭转颓势,直到最终将太平军彻底平息消灭掉。 如果只考虑救援开封,确保开封城不被李闯贼军攻破,张诚完全无须如此大费周章地提出“结硬寨打呆仗”这一全新军事理念。 但他考虑的更为全面,最主要还是为了将来在中州大地上,如何同李自成贼军的长久为战,并且还要极大地保存自己,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伯爷,这个‘结硬寨打呆仗’的法子,似乎与辽东对抗建奴的法子,颇为相似啊!” 胡以温不愧是见多识广,他因自己年资尚浅,适才只是安静地听着大家议论纷纷,并未发出一言,此刻他见大家都说得差不多,自己也思考得更为明白一些,便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确有些许相似之处。” 孙时相虽然微微点头,并且肯定了胡以温的说法,但额头上却皱起了褶皱,他接着又说道:“其理虽近,却也不尽相同。辽东军略,自广宁之溃后,千里辽东,一朝丧尽,国朝防线一度退至山海关,更由此引发守关内与守关外之争。 而后,督师孙承宗力主守关外,身体力行,才复今日宁锦防线,使我关防稳固,可袁崇焕伏法受诛之后,辽东便再无力进取,只能固守锦州。 辽东之守,乃是守城,且无力出击,去岁锦州之被围,长近两年,若非朝廷征调天下大军往援,怕今日锦州城已易主矣。”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在众人面上逐一扫视,当看到胡以温时更是轻轻瞪了他一眼,又继续道:“而永宁伯之所提‘结硬寨打呆仗’,乃是依险地筑营固守,其难易可见一斑,岂是辽东依坚城固守可比? 再者,永宁伯之策,乃是要我师‘以守为攻’,既要守得稳,更要能适时出击,此与辽东只守不攻,所差又何止天地之别?” 孙时相这番比较十分贴切,将辽东兵将之弱言之凿凿地讲了出来,更在最后抬高了勇毅军的声威,极大地维护了永宁伯张诚的声望。 陈铮、魏知策、张国栋等众将自是一片附和之声。 张诚深深看了孙时相一眼,他自然不会计较胡以温的无心之语,便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才开口说道:“既然总体战略已经确立下来,今后各位将军便要遵照执行。咱们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今次开封之战,非同一般,若是有谁不遵军令,或是犯了军规,无论是谁,本伯绝不饶恕!” “喏。末将必遵令行事,绝不干犯军规。” 诸将皆大声接令,眼看着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他们一个个皆显得十分兴奋,毕竟每一场大战之后,都是一批将星崛起。 尤其是勇毅军现在一切制度健全,又素来注重军功封赏,就算朝廷上只有“口惠而实不至”,但张诚却从未短缺过他们一毫一厘,真金白银的赏赐哪个会不爱哟? 再有新的勋章奖赏和衔级制度实行以来,勇毅军从上到下都更有干劲,就连平日操演的时候,各甲、队、总、部、营之间,都是飙着劲的比拼不断。 如今到了临战之际,他们更加热情如火,各个坐营大将也是经常有事没事就往永宁伯的中军大帐走动,话里话外全是请战之意, 对于麾下文武的表现,永宁伯也是十分满意,各人之间偶有纷争,但都在向好的大方向上,争的也是各人成绩表现,张诚对此也是一副喜闻乐见的态度,既不反对,也不鼓励。 “现在开封之战的大方针既然已经确立下来,咱们就一些具体的细节再行完善即可,如《操典》中对如何筑营已有明确规定,然为了更加符合‘结硬寨’的要求,劳烦诸位发挥各人专长,再进一步加以完善,精炼出几点关键的内容来,以便我军各营将士现场实操。” 永宁伯张诚最后还给出了一些要求:“我的要求就一条,去繁存简,要尽量条目清楚,没有用的废话一句也不要有,有用的言语则要一个字也不能少!” 又一番讨论在中军大帐内开始了,张诚并不多说话,只是偶尔出言提醒一下,他也怕自己的话语过多,反而会影响到众人的思路。 天色渐暗之时,中军帐内的讨论才接近尾声,而此刻晚饭也准备就绪,永宁伯便将众人留下来一起用饭,直到天色大黑,酒足饭饱,众人这才纷纷告辞退去。 中军帐内只剩永宁伯张诚,以及中军官张成芳和中军副官张明远等近身亲卫人员,看着大案上几页满是楷体字的纸张,张诚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料定他大事难成 “中州对贼作战守则:一扎营垒,以利攻守;二慎拔营,以防敌袭;三看地势,以争险要;四明主客,以操胜算!” 开篇便是简洁明了地给出了四个重要守则,完全涵盖了扎营、行军、作战的各项基本要素,张诚点了点头以示赞许,又继续往下看去。 “进入大河南岸即为战区,凡勇毅军各营皆需遵从‘扎营之规’行事,无论周围是否存有敌踪,皆不得简化行之…… 一、扎营之地,忌低洼潮湿,积水难以泄出;忌坦地平洋,四面易受敌袭;忌坐山太低,客山反高,易受敌反制;忌斜坡半面,炮子易入难防。 二、扎营之地,须择顶上宽平,而旁面陡峻者,然四面陡峻者,最为难得;若能择选一面或二面陡峻者,亦好。 三、驻营择址之法,先择背山面水之险地者,当选右背山陵,前左水泽,然此好地亦难择;但或前或左或右有一面阻水者,即易于防御抵敌,实为宜选之地。而择砍柴挑水便利者,汲水之道最关紧要,如为贼所断,则不可守矣,当速弃之而走。 四、各营每到一处地方,无论风雨寒暑,队伍一到,立即挖壕修墙,限半个时辰完工;未成之前,不得休歇,亦不许强行与贼搦战。 五、墙垒须高八尺,厚一丈;筑墙不用门板、竹木。里外皆用草坯、土块垒砌,中间用土筑紧;每筑成一尺,须横铺长条小树,以免雨后崩裂之患;亦须留枪炮射眼,内筑子墙,为人站立之地。 六、壕沟须深过一丈五尺,愈深愈好,上宽下窄;壕中取出之土,须覆于二丈以外;不可太近,不可堆高,恐大雨时仍流入壕中也;花篱用木须粗大,约长五尺余,埋土约深二尺;坚筑旁土,以攀摇不动为主;或用二三层,或用五六层,如此可也。 七、每筑营,凡墙、壕、篱,三者缺一不可;营墙取其高而难登也;壕沟取其深而难越也;花篱取其难遽近前也。 垒、壁、土城,名虽不同,皆属墙子之类也。池、堑、陷马坑,不甚宽长,其上虚铺以土;梅花坑,乱挖深坑,约四五尺,大小无定,名虽不同,皆属壕沟之类也。 木城,立木圆排,周围如城;木栅,亦系立木,不必周围皆有;乱钉者名梅花桩,分层次者名花篱笆;鹿角树之有权丫者名拗马桩;档木,中有横木,用小木斜穿,以架于地;地刺,用竹木削尖,钉于地,亦名铁蒺藜、铁菱角,名虽不同,皆属花篱之类也。 营墙可只筑一道,然壕沟则两道、三道更好;而花篱等,则五层、六层为最宜。 八、一营当开设两门,前门宜正大,后门宜隐僻;营宫中军帐正对前门,中留甬道,宜阔;亲兵各棚扎甬道两旁,前部扎前门,后部扎后门,左部扎左,右部扎右,余者中军;两帐相距略宽,以留水火之路;营外开厕数处,宜远,营内至少亦应开厕两处,专备夜间之用。火药,挖一地窖,上覆草棚,用泥涂之,仍安气眼,以免受潮。 勇毅军各营每到一处,皆需按此‘扎营之规’,必于一个时辰内完毕,即使当面无敌,也不得有所懈怠!” 这些内容大多都是原《勇毅军操典》里面有的,只不过为了更适应与流贼作战,进行了一些必要的修改和提炼,而这些内容又是大多来自于戚少保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 当然,还有一些内容是张诚记忆中残存的曾国藩打太平军的战法,只不过他的记忆已经十分零碎,所以只能算作是一些点子,具体表述还是靠大家一起集思广益,这里面魏知策、孙时相、胡以温功劳最著! 永宁伯继续向下看,只见下面是“行军之规”,具体内容如下:“每拔营起行之际,最关紧要,切勿大意,当谨遵严守‘行军之规’,万勿轻敌…… 一、凡拔营时,必以七成兵力为预备队,以备遇袭作战之用,而以三成兵力为押夫,护运全营粮秣辎重。 若贼在我前,则七成队走前,辎重大车走中间,以三成队在后押护;若贼在我后,则以三成队在前开路,辎重大车随同前行,而留七成队在后防贼来袭。 如有数营同行,则各营皆以七成队伍在前,须各分班行走,绝不许此营之队,掺入彼营之队中,尤不许辎重大车彼此掺入混杂别营队中;而为押夫之三成队伍,亦专押本营辎重大车,不许各营混乱,违者究其上官责罚之。 二、凡拔营行军时,必须派先锋哨骑四出,尤在前之哨骑,或哨官、队总,或什长、伍长押队,必择善看地势、善查贼情者为之,行在大队之前十里,或二十里外,仔细探明。一探山谷水泽,二探密林树木,三探村庄铺寨,恐有贼兵屯驻埋伏在内。 出哨各队不得少于一什人马,每遇一条岔路,即派一人往探,若遇过桥过渡,尤须谨慎,恐大队渡水之后,遇贼接仗,进则容易,退则万难。 三、每营行进时,皆须派一队游骑在后押尾,凡辎重车马过完之后,查明恐有病者落后,又恐本营兵丁在后滋事,又恐游兵散勇假名滋闹。 最后更是严令,勇毅军各营在中州地方,拔营行路,每日最多行进四十里,少则二三十里,视沿途官道情况,以及周边贼兵动向和驻营地方为准,无永宁伯帅令,不可加急行军,一如定规,不得有违。” 张诚将那沓文稿一张一张仔细翻阅,只见接下来就是《作战之规》了,对于在同流贼作战之际该如何应对,也予以明确,以免临战生乱。 “一、出队要分三大支,临时再多分出几小支;凡遇房屋之处,须分一支,以防埋伏;小山之后,亦须分出一支;树林之中,更须分出一支。 二、队伍要占住山坡高处,排立列阵,不动如山,营官更要四处往来,以鼓舞各部士气,更寻登高处,以瞭望贼情。 三、打仗要打个“稳”字。贼呐喊而我不应,贼来冲扑时,我亦不动,严守阵列,只以炮、铳、弓弩防守,贼冲至近前,则刀盾结阵,枪矛棍棒出击,铳弓寻隙补射;不论贼扑我几次,尽皆如此御守;稳住过两个时辰,贼力疲气竭,我师必然大胜;若贼力竭而溃,可使三成骑兵追击,初时只追不杀,而以铳弓射之,以为驱赶,使其阵乱无形;待贼兵真溃,才可发力追击。 四、前队须留精兵五百,以备贼之冲锋;后队亦须留精兵五百,以备我之救败;中间大队亦须分出五百,以护辎重。前队若遇小挫,则后队精兵出击,以救败;若前队得胜,则后队精兵不动,专等收队时在梢尾行走,更备救急,不可轻出。 五、贼不入射界,炮铳皆不得发,违者立斩,并罚其上官;刀盾枪矛近战对杀之时,须让贼先动手,我后动手,待头一下已过,第二下未来之时,我好拨他头一下,正好可击杀他。” 条条款款罗列极细,张诚更是字字斟酌,句句细思,要知道这些条例一旦制定完毕,将作为此番中州与闯贼对战的根本原则,可是要发行到全军各营将官知晓,实难更易。 孙时相与胡以温因与其他各将不同,他们住所就在张诚的中军行辕大帐旁边,所以并未急着归去,而是与刘承祖一同留下,准备遵照张诚审阅意见,对《作战条例》进行最后的修改。 此刻,他见到张诚面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便在一旁插言说道:“我师有此营规,无论各营调拨何处,事势缓急,只须严守此法,日行三四十里间,半日行路,半日筑营,粮药随带,到处皆可立营筑垒,劳逸饥饱之间,大可节养其体力,体恤其艰苦,以此用兵,中州贼乱,何愁不平啊!” 胡以温也在一旁附和道:“依此‘条例’,我师对战李贼,当能自立于不败之地,得致人而不致于人之效!”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办法,还不是给李贼逼的?” 永宁伯张诚摇头苦笑着继续说道:“中州糜烂,处处皆是贼,就算偶有州县无贼,亦难有余粮供我大军补给。可数万将士总不能饿着肚皮与贼为战,所以才要稳扎稳打,不可轻敌冒进,不惟粮草补给困难,一旦打了败仗,那伤亡的可都是我宣镇儿郎啊!” 张诚放下了手中拿着的那份手稿,转过身望向北面窗口,叹息道:“自古以来,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当今皇上也不想不愿差饿兵出战,可观中州之实情,旱蝗肆虐,饥民遍野,贼寇横行,又有哪一座州县尚有余粮,可供我大军食用?” “就算有些州县尚能支给一些钱粮,也是钱多粮少,完全不够。” 张诚起身走出大帐外,吹了会晚风,才又说道:“我之所以迟迟不肯全师渡河,便是在等候山西、大同那边粮草,再加张督臣那边督运的畿北和山东粮秣。 届时豫北原武、封丘两处地方,便可成我师在豫南征战贼兵之根本,有‘大河船队’在我手中,粮草火药炮子源源不断运过大河南岸,就算不能一战败贼,那也能将其拖垮在开封城下!” “伯爷定略,我师在中州行军作战,自备粮秣辎重,每日埋锅造饭,不须向州、县索米供应,便无后顾之忧,将士日行仅四十里,少或二、三十里,亦无疲累之态。如此施为,李贼如何不败!” 孙时相的话音才落,刘承祖便在一旁接言:“若大明官军皆仿我师此法,步步稳妥进逼,又怎有贼之今日乎?” 胡以温忍不住叹息一声,插言道:“哎。朝廷无能,贪弊盛行,官库枯竭,各镇官兵本就饷粮不足,又被将官们贪墨克扣,大喝兵血,他们麾下士卒怎有战心士气,又怎会有余力自备粮秣出战?” 他继而以崇拜的眼神看向身前的永宁伯张诚,又再说道:“纵观天下各路官军,惟宣府独树一帜,非但饷粮按月全额发放,更是每逢出战,皆自备足量粮草,不凭朝廷拨付为战,只此一点,别个将领如何学来? 此皆赖永宁伯神威,于宣府大刀阔斧,厉行革新之功,否则我宣府亦会步别镇各将之后尘,出战则无饷粮,不战又获朝廷罪责,步入两难之境地,甚至兵败身亡,就如两任陕督傅宗龙、汪乔年那般。” 张成芳原本很少在众人身前多言,今时竟也忍不住插言:“又或似左良玉那般,拥兵避战,柿子只拣软的捏,遇事不求功,只为保全自身罢了。” 永宁伯张诚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只是微笑着不作一言,他轻抬脚步往大帐前一处高高的土台走去,缓缓登上了最高处俯望着大河北岸的一片营火。 此刻,戌时刚过,天色渐晚,虽未大黑,但稍远点的地方也已看不清景物。 放眼望去,大河之上也是星星点点,还隐约可见许许多多移动的光影,正从东面往西行来,犹如一条光带挂在大河北岸边似的。 “伯爷,有了如此规模船队在大河之上,无论转运兵马,还是补充粮秣军资,都很是便捷,堪称我师生命之脉,可保我师再无断粮之虑。” 孙时相最后更是肯定道:“此事虽伯爷高瞻远瞩,虑事在先,然陈忠将军亦功不可没啊!” 张诚望着河面上东来的一溜灯火,道:“李贼今已动念,有了经营一块根基之地的想法,只是还没有决断,究竟选河南,还是陕西罢了。” “伯爷以为李贼会选何处作为根基所在?” “呵呵。” 张诚干笑着对孙时相回道:“其实,李贼早在首攻开封之后,就该在汝州府、河南府南面、南阳府北等地,攻州占县,设官理民,以为根基。 可笑的是他偏偏心念故土,一心想着在中州壮大,好回陕西那穷乡僻土去称王,真是鼠目寸光,我料定他大事难成!”(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快些去救李将爷 「伯爷高见,李贼不过一驿卒尔,能有何见识,目光短浅是必然,但有小成,自是念着回乡显耀。」 孙时相也是讥笑着继续说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就算李贼胸有大志,贼心坚定,又能与贼众同甘苦,可在其身边又是哪些人? 如刘宗敏者,不过一铁匠尔,余者各人不是边军小卒,便是贩夫、佃户,就算今有牛金星、宋献策者充为军师,为其谋划,亦不过一个举子,一个卜者罢了。 他们虽也有些见识,可在贼营之中,毕竟居于后来者之位,又怎么能与先入伙者相抗,就刘宗敏这帮陕人,满脑满心皆是回乡显贵,其目光又怎能看得到天下那般大!」 几人随即便发出阵阵讥笑,又轻声议论了几嘴,见张诚始终不言,便纷纷安静下来,又过了片刻,孙时相才走近一步,转换话题问道:「伯爷,调袁时中来觐见,可有何深意乎?」 「袁时中做贼时间不长,况观其事迹,尚存良善之心,也算颇知忠义,且其御下也较为严厉,营中兵卒劣迹不着,非是不可救药之人。」 张诚说着话不由抬起头来,他仰望着夜空中的漫天星辰,突然说道:「看,明月如斯,却不掩群星光芒!」 「伯爷高义,真有如昂霄耸壑般,实让老朽在心中敬佩不已。」 孙时相说到这里时,先轻轻拱手见礼,才又继续说道:「袁时中本性未泯,原是不坏,更如伯爷所言,其做贼日浅,尚无大恶,今将之招入麾下,既在战前断李贼一臂,且其将来未必不能成第二个李际遇,反为伯爷一大臂助。」 「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 胡以温在军中日久,他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每每皆有不同寻常之语,他家学深远,所涉猎的知识极杂,本就比王元景、刘承祖等人博学,且随在张诚身边并无投靠之意,只是单纯地襄助张诚一臂之力,为的就是一展平生所学,所以每到关键时刻,他总是敢于站出来发表自己的观点,如今也不例外。 只听他接着说道:「其实受抚贼首也不在少数,只不过大多受抚后得不到有力安置。要么是解甲归田,又不分给田地种子农具;要么就是留在身边为将,战时充为前锋,胜了无赏,败则弃之不顾,总之彼此间绝无信任可言,仍如防贼一般,如此又怎能换得他们真心相投?」 胡以温顿了顿,又继续道:「而永宁伯则不然,对受抚贼首待之如故,非但使之仍统旧部,更从不亏钱饷粮,且有功必赏,一如旧部般,不分丝毫彼此亲疏,就好比际遇将军这样,虽成为贼,但受抚后,他可曾受过慢待? 今小袁营的袁时中,也必定是看到际遇将军受抚后之情形,招抚一事才会如此顺利,此番往武安暂驻,接受我勇毅军重新编伍,有际遇将军陪他身边,必能发挥榜样的力量,大可使他放下戒心。」 「袁时中身边人,该如何安置?」 张诚听着他们两人的分析,话语间虽隐含了一层夸赞之言,但其中提到的具体内容却也大差不差,而且他们二人也都听懂了张诚那句「明月如斯,却不掩群星光芒!」中的意思。 他们深知永宁伯是要做那一轮天上的「明月」,而如其麾下的贺飚、张广达、陈铮、张国栋、魏知策等人,皆如这漫天星辰一般,永远无法与那一轮「明月」的光芒相提并论。 再如李际遇、袁时中等人,虽前曾为贼,也有过称霸一方的时候,但在永宁伯张诚眼中看来,仍是如这满天星辰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掩盖「明月」光芒。 所以,对于像李际遇、袁时中这样的贼头,张诚自然是非但来者不拒,更是费心地大力招揽,这就好比是在挖闯王李自成的墙角一般,在削弱敌人的同时,还能够壮大自 己。 至于说是否担心他们的忠诚,是否担忧他们降而复叛这个问题,其实在张诚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哪里有人生来就愿意做贼的呢? 现如今,张诚以大明永宁伯的名分掌控着大义名分,不止是可以给他们足额足量的军饷,还可以给他们光宗耀祖的荣名。 试问,他们这些打小就在大明这样封建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又有哪一个受得了这样的诱惑? 或许那些合理合法的饷银还不算什么,可能够使得自己家族门楣光耀,甚至可以将自己大名在族谱单开一页,成为名垂青史的家族之光的机会,就连现代人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啊! 而此刻孙时相、胡以温、刘承祖等人听到永宁伯发问,他们一时竟无人接言,而是互相对起了眼色,片刻无声后,还是孙时相出言接道:「伯爷的意思是……」 「呵呵……」 永宁伯张诚一阵干笑,语气依旧十分温和地重复道:「袁时中身边人,究竟该如何安置才好呢?」 孙时相嘎巴嘎巴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反而转头微笑着看向胡以温,用眼神给与他鼓励。 「伯爷,我以为袁时中才受抚,暂不宜动其身边人,以免使之心生狐疑之念,不能安心就抚,反而不美。」 胡以温在孙时相的鼓励下,果然开口,只听他接着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 「学生以为,小袁营就抚后,还须在武安待上些时日,少则三月,慢则半年,这段时间除了编伍后的操训,并无战事,就算安排其为我护守粮道,也并无任何危险可言,想来也一定用不到许多人。」 胡以温说到这里时,偷偷看了眼张诚的神情,见一切如常,才继续道:「以温认为,可将小袁营军师刘玉尺、朱成矩等几人留下来,为伯爷襄赞军务。」 他最后更是放低声音,又追问了一句:「伯爷,以为如何?」 「不说啦。」 张诚似乎突然间就兴趣全无,他迈步往大帐方向行去,边走边说道:「夜黑啦,你们随我忙碌一整日,都早点回去歇了吧。」 ………… 就在永宁伯与麾下诸文武议事之时,闯王李自成同曹操罗汝才正在与大明督师丁启睿、保督杨文岳、平贼将军左良玉等的十余万官军对峙。 原来,李过追击小袁营返回大营那晚,还没有来得及歇息,便再次受命前往开封西南约四十里外朱仙镇,去堵截前来救援开封的官军丁启睿部兵马。 当晚,一只虎李过急火火地率领麾下三千精锐精兵开拔后。 闯营和曹营这边也都没有闲着,经过一系列紧张的准备,在约摸三更的时候,总哨刘宗敏终于率领大将刘芳亮、袁宗第、谷英、郝摇旗等人,带三万人马急急开拔,往朱仙镇方向而去。 再有曹操罗汝才也迅速集结了二万多曹营的精锐人马,由其麾下大将王龙率领正以急行军的速度,紧随闯营人马之后也往朱仙镇方向开去。 如今,李自成和罗汝才已经几乎可以确认,丁启睿部官军虽然号称四十万,但实际上最多也就十七、八万的样子,然即使是这个数目的官军,那也不容轻视。 李自成这边更是亲自送刘宗敏出营门,看着即将上马的刘宗敏,对他嘱咐道:「捷轩,丁启睿这一回人马众多,更有左良玉和虎大威都是名将。特别左良玉,曹操和敬轩都曾几次败在他手中,我们如今是第一次同他交手,千万不敢轻视于他。 你先到那里去看看情况,不要让补之那三千骑兵吃了大亏就好,我同汝才随后也会赶去朱仙镇,这一仗决不能受挫。万一受挫,将会影响我军士气,对攻打开封也十分不利,更是会牵动我 们的整个大局。」 他最后更是再次强调:「我这话你心里明白?」 刘宗敏这时已经翻身上马,他策在马上重重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闯营的现状呢? 现如今虽然在表面上看去,闯曹两营从上到下都是一团和气,可刘宗敏却是清楚得很,曹操罗汝才的心最近可是越来越不稳啦。 如果在朱仙镇的这一仗受了挫折,曹操恐就会趁此变心,更有可能会直接投了官军,再次受抚于朝廷,也说不定啊。 就算他一时不再就抚,那也有极大的可能会离开闯王,而重新跑到张献忠那里,再同张献忠和革、左四营联合在一起。 那样一来,非但闯王的威望会大大受损,就连闯营的势力也会因此而大大减弱,更何谈同大明一争天下的雄心壮志! 李自成虽然也知道刘宗敏在闯营里,是最明白他心中忧虑的那个人,但又不得不再次叮嘱他:「还有……你到朱仙镇后定要设法拖住官军,使他们不能再往开封城这边进发,原本我还在想,左良玉他们如果到了开封城外,咱们就可将他们合围起来消灭,一口吃掉这个祸害。 可后来再一细琢磨,他们若是到了开封城外,很大可能会分出一部分人马绕到城北驻扎,在大河南岸和北门之间建立一座营盘,这样一来就会为开封打开了一条通向大河的生路,从大河北岸运来的粮草便会源源不断地送进开封城里,如此我们久困开封之计,便会就此落空。 所以你一定要想办法使丁启睿、左良玉这些人,不能由朱仙镇往开封这边再开进,只要你那边能坚持到天明以后,我与汝才率大军齐到,就不操心他再敢往开封进军啦。」 「大元帅虑得是。我猜左良玉这小子,他也一定会想到这一步棋。今夜我要同他碰一碰,定要一面为大元帅夺到朱仙镇,还要设法让他们不敢再往开封城进军的。」 李自成听了他的话后,愣了一下神,不由转过头看了眼宋献策,对他说道:「军师,麻烦你跟捷轩一道去朱仙镇吧。有你去,我就更加放心啦。」 宋献策闻言忙接口说道:「我正要请大元帅派我随捷轩将军一同前往,遇到事了也好随时商量对策。」 ………… 「总哨刘爷,贼官兵仗着人马众多,正在凶狠地攻打咱们,他娘的炮火也很猛烈,好似不要钱一样。就连李将爷都已经负伤了,仍在率领着弟兄们苦战不退,咱们人马损失很多。请刘爷快些儿去救李将爷吧。」 刘宗敏同宋献策等人这边率领着包括曹营王龙在内的五万人马,在月光下急急向朱仙镇飞速行进,才至半途,便即遇到李过手下一名小校,正策马飞驰而来。 拦下一问才知道他是奉了李过之命,打算奔回阎李寨向闯王求救去的,却不成想在此地与刘宗敏相遇。 「对面有多少官军?」刘宗敏策在战马上盘问着。 「贼官兵太多了,我也说不清楚到底多少,反正看上去差不多比咱们多上十倍都还不止啊。」 那名求救的马兵似乎很急切,只听他继续说道:「这帮子贼官兵炮打得贼凶,咱们轻骑急进,一股脑冲进镇子里,可咱吃了没有炮火的亏,箭都快要射光啦。 如今李将爷退守在镇西北角上,差不多已被贼官兵四面围住,李将爷说‘宁死也不能再退一步",眼下大家伙都在随李将爷拼命抵挡,着实伤亡了许多弟兄啦……」 刘宗敏向那求救的小校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先退到一旁去。 然后才同宋献策轻声商量了一阵,便把随来的一众大将们都叫到面前,按照他与宋献策商定的内容做了一番部署。 由闯营将领谷英与曹营大将王龙率领三万五千步 卒在后,而他则同宋献策、郝摇旗、刘芳亮、袁宗第等几人一起,统率着身边的一万五千名骑兵往朱仙镇方向,一路疾驰,只听马蹄声震天动地,有如一阵风暴掠过大地般。 所过之处,黄尘滚滚,遮住了战马和骑士们的身影,一瞬之间,就连天上星月也顿然昏暗起来…… 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为何不及时派人报信 闯营第一大将总哨刘宗敏率部下骑兵策马急奔之际,一只虎李过正在朱仙镇内与官军左良玉部苦战,已是到了勉力支撑阶段,若一时再无外援,怕有全军尽墨之危。 李过还真是不愧于他这个霸气的诨号——“一只虎”! 他真就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率领那三千精骑,一路奔朱仙镇疾驰而来,终于在夜半时分,抢进了朱仙镇的 《织明》第一百四十八章:为何不及时派人报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织明》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快,保护闯王 其实闯王此刻还不知道,刘宗敏早就派人回来给他报信啦! 只不过由于突然出现的大雾,导致报信的小校迷了路,他误入另外一条远路直往阎李镇奔去,所以才没有同李自成、罗汝才等人相遇上。 此时,朱仙镇内外的战事也已经完全停止,显得格外寂静,再无一丝轰隆的炮声,也不闻一声嘶吼与喊杀之音。 其实, 《织明》第一百四十九章:快,保护闯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织明》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快,保护闯王 其实闯王此刻还不知道,刘宗敏早就派人回来给他报信啦! 只不过由于突然出现的大雾,导致报信的小校迷了路,他误入另外一条远路直往阎李镇奔去,所以才没有同李自成、罗汝才等人相遇上。 此时,朱仙镇内外的战事也已经完全停止,显得格外寂静,再无一丝轰隆的炮声,也不闻一声嘶吼与喊杀之音。 其实, 《织明》第一百四十九章:快,保护闯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织明》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救驾之功,我不会忘 ()大明崇祯十五年五月十二日,开封城西四十五里外的中牟地带开始出现大明官军的游骑,其前锋甚至已经抵近至距离开封只有十五里的杏花营一带。 他们或五人一组,或十人一队,皆是一人双骑,有些还是一人配三马,而且装备也很是精良,都穿着轻便的皮甲,来去如风,从不恋战。 尤其是他们手里的短铁棒,不知为何, 《织明》第一百五十章:救驾之功,我不会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织明